我桂妮薇亚今日便要折了你这咖喱棒啊
摘要
故事的主人公桂妮薇亚在一场巨大的火灾中失去了生命,但怪异的是,她的灵魂重生在了一个名为桂妮薇亚的少女身上,身为苏格兰国王的女儿。浑浑噩噩醒来后,她在镜子前看到自己稚嫩的面容,感受到重生的喜悦与对过往的惆怅交织。梦里不断回想起火灾那天的噩梦,现实中的她却无法忘记曾经作为一个男性的生活。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中,五世纪的不列颠岛正遭受战火,她稍微了解到当前的乱世,以及作为王族的责任与新的身份。故事背景逐渐浮现出骑士、女魔术师的传说,以及围绕桂妮薇亚展开的历史与命运。她的父亲希望她参加祭典,以期望找到新的王者来拯救不列颠。而作为女儿的桂妮薇亚心中暗藏着对自己身份的迷惑与对未来的恐惧,尽管她已接受了重生的事实,她开始带着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迈向未知的命运之路。
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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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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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 未知 |
Region | 未知 |
Date | 未知 |
Tags | 重生, 性转, 苏格兰, 骑士, 魔法, 古代, 冒险, 宫廷斗争, 身份认同, 史诗 |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第一章 桂妮薇亚
记忆里,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火是从十六楼开始烧起来的,正是深夜,绝大多数居民都在沉睡,因为火警铃隔三差五就会响上一阵,这次最初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等到反应过来时,一切已变得慌乱而无序。
浓烟滚滚,救火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几十层高的公寓,人们奔逃,声音尖叫,多亏了平时熬夜的“好习惯”,他是最先一批反应过来的,被人群裹挟着冲到屋外,瘫在长椅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左右张望,试图找到熟悉的身影:“……小茗,小茗?你们谁看到我的妹妹了!?”
没有人回答,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混乱不堪了。各种各样的画面与景象,定格在某一个瞬间,从眼前闪了过去:他穿行在慌乱的避难人群之间;用衣服捂住口鼻,又冲回了火中;有人在大喊,黑烟扑面而来;谁的哭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近了,他迎着声音过去……视界模糊,世界在晃动,他抱起了哭泣的小孩子,转身冲出去,身后烈火紧紧追赶,“轰——”、“快走——”、“哇啊啊啊——”
无数声音交织,无数身影摇晃,最后又化作铺天盖地的红色,将他整个人吞没了进去。最后的一眼,往外面的人群看了过去,那个哭着往外跑的孩子……
他并不认识。
……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火灾的夜晚,又见到了那片暗红色的天空。但真的睁开眼时,却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
“唔……”
嘴唇有些发干,挣扎着坐起身子,在一旁的柜台上拿了水杯,喝了两口,杯子里的水早就冷了,喝下去直凉到心底,却也让原本还沉浸在梦境之中的意识,稍稍变得清晰起来。转过头时,从床边的一面铜镜,看到了一个不怎么清晰的模样:
那是一位稚气未脱的女孩子。
小巧玲珑,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柔顺的金发几乎垂到了腰间,碧绿色的瞳孔,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睡裙,大约是出了点汗,发丝黏在额前,脸颊也有些泛红。
轻轻的脚步声,镜子里少女的身姿逐渐变大,随后一只手伸过来,放在镜子上,与镜中的人影掌心重叠在一起。
“你好啊。”
她轻声说着,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对面镜中的少女便也一模一样地笑了起来。“你好啊,桂妮薇亚——”
月光洒在这位金发少女的身上,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这仿佛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又像是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仪式,如果这一幕让其他人见到,说不定会怀疑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脑子不正常了。而有的时候,当她梦到那场染红了天空的大火,紧接着苏醒过来时,便往往会怀疑现在的这一切,是不是人临死之前所见到的,跑马灯般的如梦幻境。
毕竟……自己应该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了。
那时的疼痛与炙热,仍旧记忆犹新,可她站在铜镜面前,伸手解开睡裙一边的带子,露出的肩膀与手臂雪白而纤细,肌肤上找不到任何半点烧伤的痕迹。同样也找不到任何属于曾经那个——死在火灾现场的——年轻人的痕迹。
此时站在这里的,是且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名叫……桂妮薇亚。
当今的苏格兰国王名唤李奥多格兰,妻子病逝已久,夫妻情深,此后也未曾有过再娶之事。亡妻给他留下了一子一女,长子帕特长相俊美,风流之名远近皆知,女儿桂妮薇亚亦是美丽动人,许多人都将她比作这个国家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但放眼这个世界,也许只有一个人明白桂妮薇亚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便是桂妮薇亚自己,或者应该说,是此时存在于这具身体之内,一个曾经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桂妮薇亚,更多的时候可能是以格尼薇儿这个译名为人所知。那位大名鼎鼎的英雄,亚瑟王的妻子,纵观整部亚瑟王传说,一系列宫廷的争斗,偌大的王朝之所以分崩离析,国王与最忠诚的骑士之所以刀兵相对,这固然并非桂妮薇亚之过错,可这一切却也确确实实与她脱不了关系。
亚瑟王、兰斯洛特、莫德雷德……每次想到这些名字,桂妮薇亚都是一阵头痛。既然要穿越的话,为什么不索性让自己穿越成亚瑟王或者其他圆桌骑士呢——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不是有名的人物,变成一个普通人也好啊,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原本一米八几的个子,忽然缩水到了一米五出头……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了!
但再多的抱怨也改变不了现状。既来之且安之,不管怎么说,可以捡回一条命乃至于重生一世,总归是令人喜悦的一件事,若是自己成天唉声叹气,那些死了却没有重生机会的又要作何感想?就算最早有些钻牛角尖,看不开,十几年过去,终于也习惯了……这时对着铜镜又笑了下,桂妮薇亚转身走到窗户旁边,抬头望去,一轮明月高悬,满天星光,将整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也许在某些偏僻的地方或山野之中,还能一睹类似的星空,但对于像她前世这种,从生到死都住在沿海大城市的人来说,却是无缘得见的瑰丽景象。
看着这月色,某一刻,却忽然想到了这天下午,父女两人的一番对话。
……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细雨如织,沙沙的雨声从窗外传了进来,仿佛一曲舒缓的音乐,使人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固然比不上岛屿中央的城塞都市,可放眼不列颠岛,能有如此规模者亦是屈指可数。城堡坐落于苏格兰之北,一座陡峭的山峰之上,地势易守难攻,上下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若是天气晴朗时还好,到了下雨的时候,稍微一个不小心,或是脚一滑,就可能摔下山峰,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在山峰西面,是一片广阔的湖泊,站在走廊的窗户旁边,往下望去,湖光潋滟,雾气氤氲。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放上窗沿,轻轻拍了拍:“卑王伏提庚……当初就连那个乌瑟也赢不了的强者啊。现在这个四分五裂的不列颠里,真的有人能够战胜他吗……”
说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络腮胡须,一头金发披在肩上,气态沉稳,不怒自威,他披着一袭深红的披风,虽然没有持权杖,但那顶戴在头顶的王冠,也已足够说明这个人的身份。
“花之魔术师的讯息到了。预言中能够拯救不列颠的王者即将诞生,她会在南境举行选王的仪式,到那个时候,各国有名的骑士都会前往,再加上失踪十年的那位女魔术师也会露面,应该会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所以,我的女儿桂妮薇亚啊……”
他侧过头,目光望向左后方的少女身影:“你最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要做,不如过去开开眼界如何?”
第二章 骑士、少女、不列颠
公元五世纪,名为不列颠的岛屿正深陷在连绵不断的战火之中。
起因是位于大陆的罗马帝国由盛转衰,为了对抗众多敌对势力,甚至将驻守于不列颠的军队也一并撤离了。失去帝国庇护的不列颠,也因此被新的外敌所盯上——人们口中的不列颠,大致上可以分为威尔士、苏格兰、英格兰、爱尔兰四地。
爱尔兰消失在人们视野之中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最后有明确记载的王国,灭亡距今也有三百年之久,此时情况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只有那些吟游诗人与冒险者信誓旦旦地声称,如今的爱尔兰已被妖精、巨人与其他各种幻想种占据,成了常人无法接近的“魔境”。
威尔士历经一段时间的战乱,分分合合,如今由瑞安斯王和他的弟弟尼罗所统治,英格兰则是群龙无首,一片混乱,大大小小的部族王国竟有数十个之多,再加上外来的萨克逊人也有所谓的七王国,一时之间,就算是最博闻广识的学者,怕也无法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说出所有势力的名称与分布。
纵使部族之间纷争不断,但因为存在着共同的威胁——居住在北方的皮克特人——各部族无论抱持何种想法,至少在表面上仍是共同尊奉乌瑟王,乌瑟·潘德拉贡为不列颠的共主,一同携手合作。但这种合作关系本就不怎么牢固,没过多久,就因为一位国王而彻底崩坏了。
国王名叫卑王伏提庚,乃是乌瑟的兄长,传说中诞生于不列颠,却是为了毁灭不列颠而生的白龙化身。不论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伏提庚的确野心勃勃,为了自己一统不列颠的欲望,他不惜引来异族萨克逊人,让整座岛陷入战乱,过去帝国所建造的城塞都市伦蒂尼乌姆毁于大火,被歌颂为最伟大之王的乌瑟·潘德拉贡,也在与伏提庚的战斗中败北失踪,生死不明。
那一战过后,伏提庚占据了伦蒂尼乌姆作为据点,自称不列颠之王,更给予萨克逊人们土地,利用他们消灭其他不愿服从自己的部族。战火长久不熄,不列颠也由此进入了漫长的黑暗时代。
战斗早已成为日常的一部分,收获的作物一年比一年稀少,人们的生活日渐贫困,仿佛一切都在不断变糟,生命消逝,逝者已矣,生者咬紧牙关艰难度日,却也看不见任何一点未来的光辉。若说还有什么可以称作希望的话,大概也只有那位辅佐乌瑟王的女魔术师,梅林留下的话语了。
“一切皆如预言所示。”
“乌瑟王的后继者已经出现,这个人就是赤龙的化身,下一任的王者。”
“新王出现时将会集结圆桌骑士们,而白龙将会败退。如同狂风骤雨总有停歇的一刻,众人不必绝望,只要安静等待黎明的到来即可。”
乌瑟王战败之际,据说从威尔士到苏格兰,大半座不列颠岛的人们都听见了梅林的这番话。无论是渴希望拯救国家的骑士,还是担忧预言实现的伏提庚,都开始疯狂寻找这位花之魔术师的踪迹,但长达十年的时间,梅林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直到十年之后的某一天,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的,女魔术师忽然出现在南境的一座小镇,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下了一块插有宝剑的四方岩石。
“如今的不列颠,讲求血统并没有任何意义。请看吧,刺在岩石上的这把剑,乃是可以唤来胜利的圣剑,是比血脉更加确实的王者之证。唯独拥有力量之人,能够拯救不列颠之人,才会被这把剑所承认。这是我的意志,也是乌瑟的意志,因而我在此宣布——无论是谁,出身与来历皆无关紧要,能够拔出这把剑之人,即为不列颠之王!”
消息一出,举国沸腾。仅仅一天一夜,便有众多自负勇武的骑士,以拔出圣剑当上国王为目标,朝着这个小镇聚集而来。同样的清晨时分,距离镇子不远的某处小山坡上,一位瘦弱的“少年”,在马厩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
“今天镇上会举办特别的祭典。凯为了参加祭典,一大清早就特意借了我的马赶过去,却忘了带上身为一名骑士最重要的长枪。”
“唔,身为一名骑士……就算是凯哥,也不大可能连枪都忘记带吧?”
“骑马战已经废除许久。最近也几乎只剩下农耕种的马匹了,军用马少之又少,没有教你用枪的技术,也是因为我们家的长枪只剩下凯的那份了。”
“枪的仿造品什么的,明明要做多少都行……”
“因为不能拿做工粗糙的东西给你用啊。剑的话还勉强可以,但要是一不小心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用枪习惯可就糟糕了,那位魔术师是这么说的。”
“我才不会染上奇怪的习惯……所以只要将枪拿过去给凯哥就可以了吗?”
“就拿去给他吧,然后今天——你的工作就结束了。”
回想起与养父艾克托的交谈,阿尔托莉雅左手牵着放有长枪的马匹,慢慢地行走在田地之间。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多少有点云,但十分晴朗,也不用担心会下雨,她有心加快脚步,但顾虑到身旁背负着重物的马匹,仍是以一如既往的速度,往小镇走去。
明朗的阳光照射而下,微风拂面,她在脑后扎成一束的金发也跟着摇来晃去,出于某种缘故,阿尔托莉雅虽是女子,平时却都是以少年的身份示人——或者应该说,自从出生起,她便一直被当成“男人”而养育长大。
穿着的衣服也是男装,头发也绑到后面,因为那份美貌,在镇上的姑娘之间还颇受欢迎,但终究只是一名老骑士收养的孤儿,就算身为见习骑士,也从来不曾被其他的骑士视为同伴。
“咦?”
穿过农田之后,围绕着城镇的栅栏随之映入眼帘。虽说位于岛屿中心的伦蒂尼乌姆是一座帝国风格十足的城塞都市,这座小镇周边的防御设施却只是普通乃至于简陋的程度。换在平时,阿尔托莉雅或许会在心里试着推演一番,如果是自己的话要怎么攻打或者守住这里,但这一刻,她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这些栅栏之上。
镇上的气氛确实与以往不同。
目光所及,成人也好,孩童也罢,都正吵吵嚷嚷地赶往某个方向,浮躁的气息弥漫四周。那应该是骑士们平时训练用的空地——阿尔托莉雅心想,随后,也听见了人们吵闹的声音。
“是梅林!”
“梅林来了!”
“在今天,终于要从骑士之中选出王的继承者了!”
原来如此。
她知道了镇上变得不寻常的原因。
同时也知道了为什么凯哥会忘记带上长枪,养父又为何会让她送枪过来。
“原来如此。”
议论纷纷,喧嚣的气氛中,阿尔托莉雅牵着马匹,与其他人一同往训练场走了过去。因为要供战马来回奔跑,这块作为训练场所的空地十分宽阔,平常总是空空荡荡的,今天却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们,有身披铠甲腰佩长剑的骑士,有与她打扮相似的骑士扈从,也有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满心好奇左顾右盼的平民百姓。
她个子不高,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人们所提到的插在岩石上的圣剑,也没有凯的身影。正在好奇,一旁忽然有声音传了过来:“这不是阿尔托斯吗?”
阿尔托斯这个名字,是从本名阿尔托莉雅变化而来的假名。她回过头看去,对方是义兄凯的众多友人之一:“你也是来参加仪式的?”还没等阿尔托莉雅回答,对方已经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也对,见习骑士毕竟也是骑士,机会人人平等嘛。哈哈,但在那场闹剧结束之前,一时半会,恐怕还轮不到咱们去拔剑哩。”
“闹剧?”
面对阿尔托莉雅下意识的反问,那位骑士笑着朝另一边努了努嘴。被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聚在那边的人群好似格外拥挤,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围得水泄不通。
“感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凯也在那。”
说完这句,他又是一笑,语气揶揄地说道:“话说回来……那位女士还真是了不起,这回恐怕有不少人都要名声扫地咯。”
笑容之中,或多或少有着某种幸灾乐祸的情绪。而不久之后,阿尔托莉雅便也得知了对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以及,那份幸灾乐祸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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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蓦然回首,那呆毛却在……
当!
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在风中响了起来。四面八方的目光望向这边,围观者数十上百,却没有一个人高声说话,只有窃窃低语的声音,在周围如蚊子般嗡嗡地响。
男人往前一步,长剑下劈,对手也跟着退了一步,挥剑格挡,两柄剑在空中僵持了一瞬——只一瞬,骑士手里的长剑竟已经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连着剑柄的半截还握在掌中,另外半截却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卜”的一声,正好插在了不远处某位围观者的脚边。
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照射下来,那剑尖几乎完全刺入土壤之中,只露出一小段剑锋,仍在微微晃动着,光芒闪动,如一池清澈的湖水。
“好……”
人群里有谁喝彩,可随着其他人的视线移过去,便也消失无踪了。阿尔托莉雅从后面挤过来时,看到的便正是这安静到有些诡异的一幕。她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义兄的身影,口中说着道歉一面靠近过去,一面也屡屡望向被人们团团围住的空地,以及空地之上,好像直到刚才为止正在比斗的两人,与此同时,却也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头。
在那一声长剑交击的脆响声后,现场的气氛,实在是一言难尽,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古怪……
其中一人是三十多岁年纪的男性,长发披肩,留着短须,身上披着有些旧了的甲胄,上面残留着不少兵器留下的痕迹,一看便知这副铠甲曾经历过多少激烈的战斗。虽然对方样貌陌生,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可想而知,也是为了选王之剑而来。从小到大,艾克托与梅林大多数时间都只是教她战斗的技艺,对于不列颠的局势少有提及,仅有的一些知识,也是从义兄凯的口中,以一种闲聊似的形式听来的,可信度自然不高。
试着回忆了一下,没能将这位男人的形象与凯说过的那些大名鼎鼎的骑士画上等号,阿尔托莉雅眨了眨眼睛,接着看向另一边。
实际上。
比起这位中年骑士,此时站在场内的另一道身影,或许才是真正的重点也不一定。
那赫然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年纪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头金砂般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开来,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衣服,大约是为了便于行动,袖口与裤脚都收得很紧,让那瘦瘦小小的身子显得更加明显。
一般只有家里不怎么阔绰的骑士,才会给自己的扈从穿这种衣服,可且不说这位少女长相柔美,手上也没有常年劳作所留下的老茧,即便不是出身自贵族家庭,应也相差不远,更重要的是,她腰里挂着一支以金黄色为主的剑鞘,握在左手的长剑亦非凡品——剑锷由黄金所铸,剑柄上也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宝石。阿尔托莉雅并非见多识广,眼光毒辣之人,这十几年间,见过的用过的除了练习的木剑之外,便只有养父家中快要生锈的几把铁剑了,但连她也可以一眼看出,这把剑究竟是何等珍贵的宝物。
其他人更不用提。
倾耳细听,不时有人吞咽唾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镶有宝石的长剑。却无人开口质疑,为何这样的一把剑会落在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好似风吹就倒的女孩子手上。
只因少女手持宝剑,轻轻往前走了几步,风吹得她的发梢向上飘起,露出左耳,圆润的小耳垂之上,正戴着一个小小的青色耳饰,随风摇晃。擦到发亮的小皮靴落下时,稍微激起了一阵尘沙,中年骑士依然是一脸愕然,看了看自己只剩下一半的长剑,又抬起头,看向来到身前的娇小身影,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少女一抬手。
宝剑的剑尖停在了他的喉咙前方。
随后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这样,足够了吗?”
“你……”
中年骑士的表情一瞬间涨成了紫红色。
这时阿尔托莉雅也来到了凯的旁边,后者早就注意到了她,但凯一向不拘小节,这时也只是一抬下巴,权当是打了招呼:“阿尔,你来了啊。”
她点点头:“这是怎么回事?”
顾虑到周遭的气氛,阿尔托莉雅有意放低了音量。凯闻言嘿嘿一笑:“怎么回事,还不就是某些骑士老爷眼珠子长在头顶上,走路不看道,撞到铁板了呗。”
又奚落了几句,才开始解释起原因——其实整件事倒也简单,三两句话之间,也已经将来龙去脉交待得差不多了:“梅林那家伙不是昨天在这里放下了一块插着剑的石头嘛,说是能拔出石头上的剑,就是她当初预言里提到的新王。”那块石头就在几步之外,少女与中年骑士便是在选王之剑前展开的比试,凯指了指那块插在石头上的剑,继续说:“消息一出,到处都像炸了锅似的,从昨天到今天,什么人都急着赶过来凑热闹……”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据凯所说,那位少女是在大约两个小时前来到这里的。当时在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有名的骑士,有试着拔剑失败的,也有吵闹着这是不是梅林的又一次恶作剧,其实根本没有人能够拔出剑来,否则像我这种人物,怎么可能没有为王的资格等等,因为女魔术师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现身,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挑战拔剑失败,各种怀疑的声浪越发浩大,有些血气方刚的业已失去了耐心,开始自顾自地商量着,用其他类型的比试来选出新的国王。
在这种浮躁的氛围之下,那名少女现身了。
“我听说了有关于选王之剑的传闻,好像只要能拔出这把石中之剑,便能够成为不列颠的国王……因为很有意思,可不可以让我也试试拔剑呢?”
面对众多心浮气躁的骑士,她问道。
理所当然地,没有人会同意这个“荒谬绝伦”的请求。
“开什么玩笑,连我们也拔不出来的剑,你一个女人——”
“再说了,像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也想来当不列颠的王吗?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阁下的意思,是觉得我没有成为王的资格吗?”
“那还用说!”
“那么——”
据说那时的少女也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如此说道:“口舌之争毫无意义,既然阁下如此认为,不妨用剑来代替言语,若我输了,这把剑——”指的当然是她所用的宝剑:“就作为道歉时的赔礼,拱手相送。但如果,万一,几位在剑术上输给了我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唯独拥有力量之人,能够拯救不列颠之人,才能被此剑所承认。这是梅林亲口说出的话语,少女把话说到这一步,那几名骑士无论心里怎么想,至少在其他人面前都点了头,“若是在剑术上输给了你,我们就立刻离开,而且今后见到你都是客客气气的,你说什么我们都答应,要往东就绝不往西!”
众目睽睽,赌约成立。
至于结果嘛……
“如你所见,七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在第一下就被打断了剑,那副凄惨的样子,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凯说着,耸了耸肩。
“是因为……那把剑吗?”阿尔托莉雅问。
但凯只是一撇嘴:“阿尔你会输给一个拿着宝剑的门外汉么?输就是输,有什么好找借口的。真是的,女人就练不出一手好剑术吗?目光短浅……”
“那个,凯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我是男的啊……”
阿尔托莉雅有些心虚。
凯则只是摇了摇头:“好吧,你说是就是。”
“不是我说是不是,我确实是……”
话音未落,另一边,那位被少女最后一句话,活生生把脸憋成了猪肝色的中年骑士终于闷声开口:“你占了剑的便宜……”
“真丢人。”
凯小声嘟哝了一句。阿尔托莉雅用无奈的目光看了看他,又看向场内,却见少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哎?”
好似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连中年骑士本人也是一呆。
只听少女随后说道:“那为了保证公平,我们就用普通的铁剑再比一次如何。不过话先说在前头,第二次和头一回不同,要是有流血受伤什么的,可也怪不得我了哦。”说完,她勾起嘴角,雪白的小虎牙在阳光中露了一瞬。
片刻的沉默。
中年骑士哼了一声:“不必了!”后退一步,又一步,狠狠地瞪了那少女一眼,拿着断剑转身便走,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哎,阁下你的剑……”
看着地上的半截断剑举手欲喊,但那背影消失得无比迅速,少女也只得摇摇头,宝剑一挥,打算收入鞘中。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环视周围一眼:“还有没有哪位不同意的呀?”
“……”
“那我可就上去拔剑了。”
“……”
“我要拔了哦!”
没人作答。一时间连窃窃私语也消失了,安静得落针可闻,少女又说了几句,征得周遭众人“无声的同意”之后,收剑入鞘,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石中剑前,一边伸手,一边还回头张望着四周。
“话说……”
身边的义兄突然开口,声音很小,简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为什么明知不可能,我却有一种感觉……”
阿尔托莉雅知道对方所指为何。
因为在这一个瞬间,看着少女缓缓伸向石中剑柄的手掌,她心中竟也生出了一个奇妙而荒诞的念头:说不定,这个人真的可以拔出石中剑?
毫无理由,毫无根据。只是陡然间心念一动,没来由地就想到了少女拔出石中之剑,成为国王的景象,但也正是这个时候,阿尔托莉雅突然对上了另一道目光。
惊讶、疑惑,以及亲眼看见天塌了一般的无措。这道目光之中所蕴含的情绪实在太过丰富,以至于她先是不由得怔了怔,紧接着才反应过来,那道目光的主人,竟然就是此时立于石中剑前的少女。
少女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但她站在四四方方的大石前,回过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方向看。
四目相对,仿佛只是转瞬之间。
又漫长得像是过去了数十年的光阴。
少女慢慢地、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说什么一样,做出了几个奇妙的口型。然而阿尔托莉雅并不知道那几个口型是什么意思,这似乎并不是她至今为止学过的任何一种语言与方言。
她下意识跟着念了一遍。
“你……TM……在……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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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发现自己登月了!
穿越至今,对于某些事情,桂妮薇亚多少是心存疑惑的。无他,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与她前世从书本以及各种媒体得来的知识,在不少地方都有着偏差。
明明是公元五世纪左右,大不列颠的人们却已经开始食用土豆,并试图用各种异想天开的奇妙方式,在一千五百年前开创黑暗料理国度的赫赫凶名——例如邻国一位名叫高文的,这也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了,他最擅长的就是把整颗土豆也不剥皮,直接连皮带肉捣碎了拿去蒸熟直接吃,还自豪地声称这是绝对能填饱肚子的一道菜。
要不是自忖打不过那头爽朗的肌肉大猩猩,桂妮薇亚真有心说一句,吃这玩意的人都不是吃饱的,是活生生噎饱的……
有土豆这种奇迹作物在前,像是什么西洋棋啦,纸张啦——当然还不至于量产,只在上层人士之间流通——似乎便都不算什么了。据宫廷教师所说,这些东西都是当初罗马帝国引进过来的,敢情这个世界线的罗马一度还打到美洲去了,真是可怕。
除此之外,最令桂妮薇亚感到惊奇的,是这个世界确确实实、真真正正有着所谓的超自然能力。两三栋楼那么高的魔猪,天上飞来飞去的双足飞龙,可以用剑挥出一记势大力沉剑风斩的骑士,以及那些玩草皮的德鲁伊……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尤其是当她得知那位败给卑王从此失踪,理论上应该是亚瑟王父亲的前任国王居然叫乌瑟·潘德拉贡的时候,那种好像曾经在哪里有印象的既视感更是越发的明显。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不列颠,从国王到乞丐基本上都是没有姓氏的。所以圆桌骑士的传说里只会说个名字,最多加个绰号,湖上的兰斯洛特云云,断没有说谁谁谁姓甚名何的。在这种大环境下,唯独乌瑟王有姓,还是潘德拉贡这种充满中二气息的词汇,就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了。
更重要的是,潘德拉贡这个姓氏,她以前肯定在哪里见到过。可是究竟在哪呢?十几年的时间,从一个成年人变成只会哭的婴儿,又从襁褓之中再度长大成人,上一世见过的听过的玩过的,实际上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也因为这样,即使内心始终惦记着这回事,桂妮薇亚却终究没没能想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潘德拉贡的姓。
直到现在。
她本身是有些悠哉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虽然看着挺文静的,其实平日里没少折腾得身边其他人鸡飞狗跳,正因如此,打听到选王仪式的消息后,苏格兰王急急忙忙将这个女儿打发了出来,一方面多少也是信任这个孩子的能力,希望她此行能为王国带来什么利益,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暂时让耳边清净一下。
桂妮薇亚欣然接受,独身一人南下,她自幼随苏格兰首席骑士学剑,又曾经在机缘巧合下与德鲁伊们搭上了关系,虽是乱世,一路上小心谨慎,倒也没出什么岔子,来到这座小镇,虽说对这个本应该属于亚瑟王的位子毫无兴趣,可适逢其会,又岂能不去挑战一番,感受感受现场的气氛呢?
至于中途与几人起了口角,斗剑斗得围观群众鸦雀无声,这些都是一时兴起,做就做了,不用放在心上。但万万没想到,就在她正要开始拔剑的时候,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个子矮小,金发扎成马尾,头顶上还翘着一根倔强的呆毛的……少年。
更准确地说。
那应当是一位作男子打扮的少女——她特别留意了一下,对方没有喉结——这副样子,实在是太熟悉了啊。
于是有些东西,便也在这目光对视的一刻,从记忆深处翻了上来,十几年间的众多疑问,也一一迎刃而解,有了答案。
为什么人们都尊称梅林为魔术师阁下,而不是更加通俗常见的魔法师。
为什么乌瑟王会姓潘德拉贡,而又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潘德拉贡这个姓氏十分的耳熟。
为什么提前这么多年出现了土豆、西洋棋以及其他种种本来不该存在的事物。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因为这里是——
月球啊!
……
穿越至今,足足度过了十五年的人生,桂妮薇亚才终于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自己居然穿越到了某个游戏的世界……穿越本身已是天方夜谭,在这个基础上,任何的变化似乎都不再那么无法接受。
虽然,自从她得知自己是亚瑟王传说里的人物之后,一直都在考虑着要怎么改变命运,例如说将某位亚瑟王的尘柄给咔擦了,或者直接取代对方,演绎一出轰轰烈烈的不列颠女王传奇,不给众穿越者前辈丢脸……想时过瘾,要真正做出来,却又谈何容易,首先这个苏格兰国王的位子就轮不到她来坐,之后的“雄图霸业”更不知道该从何谈起。十几年的提心吊胆,在看到那洋溢着王霸之气的呆毛的瞬间,俱都化作了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
早知道这是月球史,让她担心了这么久的亚瑟王,气运之子,原来是那位骑士王阿尔托莉雅,她就……
咦,等等。
好像月球历史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王后私通被捉,兰斯洛特劫法场,莫德雷德造反,剑栏之役亚瑟殒命……该发生的事情好像还是一个不漏地发生了啊!
桂妮薇亚眨了眨眼睛。
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放心得太早了。
但还没等她将松了的那口气再提起来,左手指尖蓦地感受到了一丝凉意。这冰凉顿时令桂妮薇亚回过神来,这里还处在选王仪式的途中,她刚刚大闹了一场,正是瞩目的焦点,有什么烦恼可以接下来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去想。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吧——
认出某型月当家女主角的桂妮薇亚,早已没了之前凑热闹的兴致,只想着随便拔个一两下意思意思,然后立刻转身走人思考人生大事,具体表现在待会要不要找某人要个签名不过身上没带纸要不然请对方签在背上好了不过一开始就这样会不会太激烈了一点如果把人吓跑了怎么办果然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脑子里转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桂妮薇亚轻轻吸了一口气,忽的注意到那位呆毛少女的目光好像不知何时移了开来,此刻正盯着某个方向看,眼睛睁大,满是诧异。那个方向……好似放着石中剑。
她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看过去时,只见自己的五指正握住了插在石头中央的圣剑剑柄——到此为止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她原本就是要来试着拔剑的。
问题在于。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刚刚整个人一片混乱之际,无意识的,握住剑柄的左手晃了几晃。也就是轻轻这么摇晃了几下之后……
剑柄的位置显然比最开始要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属于不仔细看不可能会注意到的差距。
但桂妮薇亚内心却已经掀起了巨浪。
她咽了口唾沫,一边挪动身子想要挡住某呆毛少女与其他人的视线,一边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左手。
在她的注视下,石中之剑跟着也出来了小半截。
明亮的剑身,映出了一张尚有几分稚嫩的面容——一副像是见了鬼的神情。
“……”
桂妮薇亚和自己的倒影默默对视一眼。
猛一用力。
……
把剑又插了回去。
……
ps:有点发烧,吃了药躺床上睡不着,用手机又码了一段……总之新书新开始,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书评和间贴可以的话也多发一点吧~
第五章 这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啊!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把剑插回去之后,桂妮维亚擦了擦满头冷汗,首先想到的,并非是“咦我居然真的能拔出这把剑耶”的惊喜,而更近似于一种“我怎么就拔出来了呢!?”的惊吓。
纵使梅林说得好听,什么不限血统,只看实力,可在她心中,早就认定了只有亚瑟王——放到这里也就是某阿尔托莉雅才能拔出石中剑,成为众望所归的骑士王,这是不容争辩的“史实”,其他人再如何骁勇善战,那是根本没有机会的,至于她自己拔出剑来的可能性,更是连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一丁点也没有考虑过。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对于曾经在某个信息大爆炸时代生活过的穿越者来说,这个时代所谓的享受,其实是不怎么令人满意的。就算贵为国王,吃的喝的穿的玩的,不过尔尔,既不能饱饱的吃上一顿开封菜全家桶,又不能弄到一台连着网线的电脑玩它个三天三夜,换言之,即使当着这些人的面拔出石中剑,又被认可以女子的身份登基为王——可想而知又是不少麻烦——她除却这个虚名之外,并没有什么利益可言。
再者,如今的不列颠内忧外患,外有萨克逊人入侵,内有卑王暴政,为王者必然要多出一大堆的责任与重担,远不如现在这个一国公主的身份,无忧无虑,悠闲自在,本来还要担心一下未来要是被迫嫁给亚瑟王怎么办,现在这个问题也已不再是问题了,虽说生活条件仍旧比不上前世,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比起来,也算是神仙般的日子。
种种想法浮现心头,成功给桂妮维亚有些发热的头脑泼了一把凉水,让这位颇爱出风头的小公主成功冷静了下来。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剑来,看看其他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那肯定很有趣。但一想到这个“其他人”里还包括了某位呆毛少女,桂妮维亚便也熄了这个心思,无论如何,她上辈子也算是一个王厨,现在转世投胎了,姑且称作是“隔世王厨”吧,又怎么可能当着对方本人的面,大咧咧地抢走了本属于对方的机会……这未必也太厚颜无耻了。
说来话长,然而从她注意到疑似某骑士王的眼神,到手上一用力,将拔出一小截的剑又插回石中,不过是短短数秒间的事情,桂妮维亚反应得极快,又有意遮挡住围观众人的视线,现场绝大多数的民众,都还没注意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唯独阿尔托莉雅目光闪了几闪,惊疑不定。
但桂妮维亚已经放开了剑柄,抿着嘴巴,努力摆出一副因为没能拔出剑而气鼓鼓的表情,噔噔蹬迈开一双小皮靴,分开人群就走。她方才一口气打断了七位骑士的兵器,余威犹在,一时也没人敢出言奚落,默默地分开一条路给她,待到人影消失不见,这才又乱七八糟地议论起来。
阿尔托莉雅听了片刻,却是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或者是在讥讽对方身为女人不自量力想当王,结果还不是灰溜溜夹着尾巴走人了,或者压低了音量,笑那七个居然会输给一介女流的骑士丢人现眼,那七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到,神色各异,明显想走却又不愿在这时离开与人口柄,垂头丧气的,竟有几分像是淋了雨的小狗。
她将马与长枪交给了凯,跟着又走了一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是平日里的光景,而过了一会,周围的骑士们也已经在争论中得出了一个共识:“就算梅林是乌瑟王的辅佐,也不一定要按照她的法子来选出新的王者!”
“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的骑士,要选出王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单纯展现身为骑士的实力,最优秀的人就继承先王乌瑟,我们大家奉其为新的王者就好。”
不知不觉间,人们无视了没有选上自己的石中之剑,开始讨论起其他对自己有利的竞争方式。
“首先是骑马战!”
“如果是真正的骑士,那么骑在马上用长枪进行决斗并获得胜利,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阿尔托莉雅看着这些吵杂不休的骑士,又仰头望向站在一旁的义兄,后者不知为何,正露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凯哥,选王之剑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吗?”
“没什么管不管的。”凯用一如既往的语气答道:“既然谁都拔不出来,那把剑就只是一个碍事的东西而已。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王位之争,既然大家都已经决定了,就没有你这种见习骑士可以插嘴的余地。而且这件事就在这里告一段落也好,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应该也有很多人正在心里大喊万岁,暗地里窃笑不已吧。”
“明明就没有被选为王?”
“我们可没空陪梅林和乌瑟做梦。比起看不见的王者之证,以现在究竟有多少手下、金钱、以及本身的实力来决定谁来当王,要更加符合常理。根本不需要什么强大的首领,彼此利害一致的话,合作起来既轻松,要私底下盘算什么也比较简单,最重要的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需要负责的时候,也可以设法蒙混过去。能够拯救一切的存在,听上去或许不错,但‘拯救一切的神明代理人’这种东西,无论是谁,都不想看见,更不会想当的啊。”
“凯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他摇了摇头:“阿尔,你回老爸那边去吧。如果让其他人看到又要被调侃了,你好歹也多替我这个帮你解围的兄长考虑一下。听好了,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给我乖乖地回家去。”
这句说完,两人的交谈暂时告一段落。凯拿了长枪,牵着马随其他骑士一同离去,听他们的话语,似乎打算前往农园,进行以骑马战为主的各项比试,以决定谁才有资格成为乌瑟王的后继者。镇子里的百姓与好事者也跟在后面,吵吵闹闹地离开了。
方才明明还是一副热闹无比的景象,转眼之间,周围已经归于平静。
留下来的只有阿尔托莉雅一个人。
以及那块孤零零放在空地中央,无人问津的四方大石。说到底就连有多少人相信那个梅林的预言都颇为可疑,剑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般被丢弃在此。
“无论是谁,都不想看见,更不会想当……”
她看着那块岩石,口中轻声说着,往前走了两步。骑士们的喧闹声十分遥远,训练场上空空荡荡,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远处眺望着热闹的祭典一样。
既是其中的一部分,却又从来不属于那里。
她静静地将手摆在了剑柄上。
犹如手臂的延伸,反馈而来的手感,合适得令人感到吃惊。
至今为止难以处理,在身体中翻腾,像是要从内测破裂般的某种东西被吸入剑中,身体感到越来越轻。接下来只要收回手,剑就会被拔出来,她这么确信着,正要吸气之际。
身后不远处,谁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
拔剑的动作少少一顿,阿尔托莉雅转过头,本以为是那位至今为止只在梦里碰过面的女魔术师,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来人却是刚才拔剑失败愤然离去,作扈从装扮的少女。
但在少女脸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丝的气愤之情,简直像是之前那种生气的样子都只是假装出来的一样,少女大约是绕了一个大圈,从刚才离去时的反方向走了过来,腰间挂着金黄色的宝剑,宝石在阳光下璀璨生辉。她望过来的目光,却好似颇为复杂,一时之间,阿尔托莉雅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你要拔剑了吗?”
那声音像是穿过森林的一阵风,轻灵而柔软,用的是疑问口吻,语气却是肯定的。还没等她回答,少女停住脚步,仍旧看着这边:“人都走光了。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旁边总得有一个见证者才像话。你说是吧?”
这一刻,脑海之中浮现出的,却是先前对方似乎“一不小心”拔出了半截剑身的景象,阿尔托莉雅张口想问,转念一想,又忽然觉得没什么可问的。她于是点了点头,继续将注意力移回手握的剑柄之上,再一次吸了口气。
收回手的同时。
眼前的景色陡然改变了——
立在剑前的女孩,脸色因为恐惧而发白,整个人也僵住了。
如果前世的记忆没有太大偏差,这一刻,对方应该是看到了未来,那个死在背叛者莫德雷德剑下,连同王国一起分崩离析的结局,桂妮维亚扫了一眼周围,记得梅林应该有露面才是,她对这位神神秘秘的魔术师也颇为好奇,但无论怎么看,训练场除了自己两人之外,空荡荡的,再也找不见半个人影。
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没能过来吗?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转,也不怎么在意,视线收回来,继续望向那岩石旁的身影。
说实话,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对方今年应该也才十几岁的样子,与自己差不多,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回忆起游戏里的那些独白,即使很多都记不太清楚了,桂妮维亚仍是一阵沉默。更甚者,不久之前,自己刚从那把选王之剑面前仓皇而逃——说得有些夸张,可毕竟是这个道理,正是因为明白成为乌瑟王的后继者,成为那个被人们所钦佩赞颂的骑士王究竟是一件何等困难之事,她才将拔出来的剑又插了回去。
而现在。
另一个年纪相仿,甚至算上灵魂要小上二三十岁的孩子,在她的面前,在见识到了那只能用绝望形容的未来之后,仍旧打算走上这条路。
“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啊……”
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嘀咕了一句,桂妮薇亚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起来。也在视野短暂变得一片漆黑的时候,身前传来了“咔擦——”的一声脆响,想来便是那位骑士王坚定了自己的心志,毅然决然拔出石中剑了。
可惜没能亲眼见到那个瞬间。
……
等等,咔擦?
拔个剑而已,这声音也太脆了一点吧?
桂妮维亚不由得怔了怔,心里刚刚觉得有些不对劲,耳边却又是一阵接连不断的碎裂声,“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她还是熊孩子的时期,曾经犯浑打碎了一整条走廊的玻璃,那时的动静就和现在差不多。问题是,公元五世纪,哪来的玻璃?
陡然一睁眼。
“……”
明朗的阳光照射下来,有风吹过,训练场的尘土被吹起在空中,又纷纷扬扬地落下。那块岩石放在原地,本来插在其上的剑柄却已不知所踪,但目光稍稍转向旁边,很轻松的就看见了那根伟岸的呆毛,以及呆毛的宿主,极有可能是阿尔托莉雅的金发少年(少女)。
只见对方右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显然还保持在拔出剑当时的姿势。太阳的光芒照落,这一幕犹如画中景色,可某位隔世王厨此时却再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欣赏这如诗如画的一幕了。
桂妮薇亚几乎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手里的剑柄。
片刻之后。
她的眼神缓缓下移。
同一时间,阿尔托莉雅也正满脸茫然地看向自己脚边。
在那里,有着断成了七八截的剑身。
“……”
“……”
当啷!
一松手,光秃秃的剑柄也跌在了地上。又是咔擦一声,在两人无言的注视下,继剑身之后,竟连护手也断成了好几截……
两道目光,一地残破。
十分凄凉。
第六章 剑在哪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听着远方农园骑士们传来的争吵与欢呼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风呼呼地吹着,阳光依旧灿烂,空气里尘埃浮动,脚下的影子慢慢倾斜,如此过了好半晌,桂妮薇亚忽然听到“咕咚”的一声,回过神时,却是她自己吞了一口口水。
“这算什么事呀……”
不由双肩一垮,深深叹了口气。
乌瑟王失踪十年,梅林依照预言举办选王的仪式,各地的骑士纷纷前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拔出石中之剑,直到预言所指的赤龙,亚瑟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成功拔出长剑……到这为止都与桂妮维亚的记忆相符合,可无论是地球的传说还是游戏里面的回忆,她可以肯定,都绝对不存在这种前脚刚拔出来转头就稀里哗啦碎成一地的“惊天大逆转”。
思来想去,难道是因为她刚刚那么用力一插,把剑给……震碎了?可这东西他母亲的是圣剑啊,是一千五百年后被人投影出来能一下捅掉某希腊大英雄七管血条的宝具!又不是一掰就碎的棒棒冰!
越想越纠结,但桂妮维亚也知道,此刻真正感到混乱的,并非是她。她有些同情地看着几步之外,面无表情盯着脚边断剑碎片的女孩看,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对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看到了不列颠灭亡的未来,得知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即使如此也下定决心,奋力一拔石中剑,为了拯救这个国家而要与身为人类的自己诀别——
这悲壮的觉悟还没在心里头待上几秒,噼里啪啦,剑碎了。
说实话,这位未来的骑士王这一刻恐怕骂娘的心都有了,没骂出来,代表人家素质那是真的高耸入云外三千丈……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列颠——至少这个时候的不列颠——还没有骂娘的传统。
桂妮薇亚按了按太阳穴,心想无论如何,两人一直像柱子似地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姑且还只有她们两人,要是待会让哪个骑士或者看热闹的发现,可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除此之外,脚也站得有点酸,想找个地方坐会吃点东西……在这种时候,仍然有闲心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多少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一边想着待会的晚饭该吃什么,桂妮薇亚一边在自己挂在腰间的小布袋里摸索几下,拿出了一枚黄豆大小的种子。
这是橡树之种。她前世没有接触过园艺方面,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橡树与前世有没有区别,但记得曾经看过一些资料,地球上的德鲁伊们好像也以橡树为圣树,将橡树的果实、木材等作为施展法术的媒介,至少这种传统,在这个世界也是同样。
她屈指一弹。
只见种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与此同时,桂妮薇亚并起右手双指,搭在左手的手背中央,小声念了几句咒语。下一个瞬间,指尖所触碰的位置,忽的出现了一个有如树叶般的奇妙图案。
绿叶一出现,大气中的魔力立刻有了反应,阿尔托莉雅讶然抬头,正好看见无数碧绿的线条从那枚种子上抽离浮现,一阵交织变幻,眨眼之间,原本小小的种子已经化作一张天青色大布,并随着桂妮薇亚抬手一招,陡然一阵风迎面而至,将那块布卷着落到了后者手中。
“德鲁伊?”
阿尔托莉雅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问道。桂妮薇亚却没有回答,将手上这块布随意地挥了几下,走过来:“总而言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收拾一下吧。”
口中说话,桂妮薇亚往农园那边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事实上,若不是眼睁睁看着选王之剑咔擦咔擦碎得不成样子,打击实在太大,以阿尔托莉雅平时的行事作风,也不至于连这种小事也考虑不到,至于对方可能是德鲁伊之事,之后再问也不迟,当即点点头,蹲下身来。
桂妮薇亚也跟着蹲了下来——她倒是从来没有什么身为公主的形象负担——将布在一旁铺开,转过头去,见阿尔托莉雅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锐利处,拈起其中一片,放在布上。
刺啦——
大布应声而裂,开了个口子。
“……”
“……这是一把好剑……”
“嗯……”
沉默了一阵,桂妮薇亚又用同样的方式变出了两张布帛,三张叠在一起,又用特殊的法术加固了,才终于没有再被剑刃碎片割裂,之后便又是一番忙活,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谈,方才桂妮维亚那句真是好剑的尬聊也没有再出现,在默默无语中收拾了满地碎片,裹成一包,拎在手里,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彼此对视一眼。
“多谢……”
一只手拎着“布包”,用手背拭了下额前的细汗,阿尔托莉雅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但心情未复,表情便也显得有些僵硬。
“举手之劳而已……”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想到这件事说不定还真是自己惹出来的,她就不敢坦率地应下这句道谢。
毕竟如果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一遍的话,从昨天梅林出现到石中剑断,唯一与原作有所出入从而能够引发蝴蝶效应的,就是自己这个穿越者也参与进了拔剑仪式——而且不仅真的拔了出来,还特别灵机一动地把剑又插了回去。即使怎么想也不觉得刚刚那一插能把整把剑给插得四分五裂,可另一方面,却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因为这些种种,她看着眼前之人,一下子心烦,一下子却又忍不住心虚起来。
而且如果她之前没有看错,这位未来的骑士王是已经亲眼看到了她拔出剑的瞬间,此时就算怀疑是她暗中作手弄坏了石中剑妨碍新王诞生,实也合情合理。最麻烦的是,如果对方真的出言质疑,自己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正独自烦恼,眼前人却已经迈开了脚步,桂妮薇亚一怔,急忙跟上。随后,像是听到了她的疑惑一般,走在前面的那人回头:“你说得对,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留在这里只会引起无谓的骚动……”
心思一动,桂妮薇亚回道:“因为选王之剑不见了?”
“是的。”
点点头,阿尔托莉雅脚步一停,似乎在思考什么,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旁边的一块小石头。片刻之后,金发晃动,人又说道:“这件事情……我的义父说不定会知道剑断的原因。所以,方便的话,能请你过来我家里一趟吗?”
“好。”
桂妮薇亚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答应了下来。见前方的女孩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她也跟了上去,两道脚步声响了一阵,又有声音:“我叫阿尔托莉……阿尔托利斯,请问阁下的名字是?”中途一个急转弯,险险咬到了舌头。
若是不知情的可能会单纯以为是说岔了,但桂妮薇亚却只感一阵好笑,仗着在后面看不到,撇过头去,偷偷笑了两声。
“我的名字是芬娜薇尔,叫我芬娜就好。”
桂妮薇亚这个名字是苏格兰王取的,作为一国公主,自也有着一定的知名名度,为了避免惹出各种莫名其妙的麻烦,像今次这样出门在外的时候,她更爱使用芬娜薇尔这个由母亲所起的名字,另一方面,实际放到现在这个场合来说,也多少有着既然你不说真名,那我也用个假的,大家扯平算数的“阴暗”心理。
“芬娜……是个好名字。”
这句话说完,桂妮薇亚道了声谢,互相便又安静了下来。这时也将近下午两三点了,日头西斜,天气渐渐变凉,两人一路往外,穿过镇子周围设立的栅栏、农田,就是一片宽广的草原,风从草原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哗啦啦的如波浪一般,如此行了一阵,背后有马蹄声靠近过来。
“阿尔!”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阿尔托莉雅随即停住脚步,眉毛皱了皱,有些烦恼的样子,接着又松开来。回过身,正好看到一人一马踏开满地荒草,从镇子的方向赶了过来。
“凯哥……”
“你还是没听我的话,都说了那把剑……”马蹄声一停,仿佛缰绳一扯,男人的话音也跟着戛然而止。他翻身下马,同时连珠炮似地连问了三个问题:“剑呢?你手里的那是什么?她是……”
“这位女士是芬娜,因为某些事,现在我正打算和她一起去见艾克托。”阿尔托莉雅从最后一个问题开始回答。介绍过后,桂妮薇亚以手按肩,鞠了一躬,这是骑士间流传的几种礼节之一,凯怀疑地打量着她,也回了一礼,接着才看向阿尔托莉雅。
“见老爸吗……因为什么事?”
“剑的事……”
“所以我问剑呢?”
一问一答,凯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以他对这位义妹——好吧就当是义弟——的了解,对方性格一向爽直,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才会这么兜圈子的说话。某些特殊情况……例如一时没忍住把他的那份早餐吃光了,又或者是一时没忍住把他的那份晚餐吃光了之类的,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能立即找到自己这位小妹变奇怪的原因,可此时此刻,凯却不禁有些糊涂了。
他抬头看看太阳。
现在还不是饭点啊。
不是饭点你心虚个什么劲!
然后,他就看着阿尔托莉雅一咬嘴唇,用一副仿佛被艾克托宣布明天不能吃早餐的充满悲壮感的表情,举起了手里那特别醒目的天青色包袱。
“在这……”
“所以说我问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是剑。”
“所以说我问剑在哪里啊?”
“在这。”
“……啥?”
ps:这章本来写得很不满意,丢进废稿箱又拿出来好几次,纠结了半个小时左右,回头自己又看了一遍……哎好像也没那么不堪入目了?
想想真是好险,这本差点就迎来第一次断更了(
再ps:想了想,主角的化名简化成芬娜了,前面几章也有小小的修改,不介意的话可以再看一遍(不看也没什么关系~)
第七章 猝不及防的见家长
一路且谈且走,等三人回到位于小山丘上的民家,已经是将近两个小时之后了。虽然凯过来会合之后,这支临时队伍有了马匹,但一匹马,三个人,怎么安排好像都不太公平,如果三人一块骑在马上,一来是太挤,二来……这可是赤裸裸的虐马行径,某爱马成痴的未来骑士王自然不可能答应,而换成哪两个人骑马,一人徒步回去,在几人心中又未免会多出一个小疙瘩。左思右想,最后索性按照桂妮薇亚的提议,三人轮流牵马,走着回去,谁也不占便宜,谁也不吃亏。
完美。
唯一有那么一丁点美中不足的是……桂妮薇亚本来脚就站得又酸又麻,这一路走下来,几乎快要连站都站不稳了。只是顾及自己的第一印象,打肿脸装胖子,硬是半点迹象也没有表现出来,就算两只脚像是灌了铅似的,举步维艰,照样面不改色,该说说该笑笑,说实话,连她都忍不住有些佩服起自己来了……闲话少叙,上了小山丘,还没进屋,便在门前的空地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位应该就是亚瑟的养父,凯的亲生父亲,老骑士艾克托了。桂妮薇亚心想,这些年她没少努力回忆有关于圆桌传说的内容,将记得的东西都一一抄录下来锁在自己用魔术加固过的宝物柜里,用的是简体字,即使被其他人发现了,估摸着也不知道到底都写了什么。果不其然,阿尔托莉雅看见那位老人,脸上明显松了口气,正要上前,旁边一阵风掠了过去,却是凯松开缰绳——最后这段路轮到他牵马——迈开大步飞快地赶了过去,嘴里嚷着:“老爸,你听我跟你讲一件特别好玩的事!”
特别好玩的事……桂妮薇亚嘴角不由抽了一下。
阿尔托莉雅刚刚踏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见可怜的马儿因为凯这风风火火的举动,好似被吓着了一样,颇有点埋怨地瞪了一眼义兄的后背,伸手拍了拍马儿的脖颈,桂妮薇亚站得离这匹马有好几米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温声安抚受惊的马儿,下一刻,只听得那位老人问:“什么事?”声音低沉,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听着有微微的沙哑,但咬字清晰有力,自有一种令人不敢放肆的威严在内。
这威严却好像对他的亲生儿子毫无效果一样。凯笑着说:“梅林不是在小镇里放了一把剑吗?不是有很多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都过来想拔剑吗?我跟您说,这把剑被我们家的阿尔给一下拔出来了——”
老人眯了眯眼睛,目光之中不禁闪过了一丝疑惑,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心里想的什么事情可以说是心知肚明,凯一直不赞同让阿尔托莉雅走上那条乌瑟与梅林构想出的道路,虽然不至于横加阻挠,可平时说起来也都是一副冷嘲热讽的不悦神情。怎么现在剑拔出来了,反而高兴得跟过节似的?
他倒是一点都不惊讶于自家这位“养子”能拔出石中剑。若不是想让阿尔托莉雅拔剑,梅林又何必特意挑选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小镇举行仪式?
“老爸你现在肯定在想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对不对?我当然高兴了!因为阿尔不仅拔出了剑,还把剑给——”
“咳咳咳……”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回过头,映入眼中的是一脸苦闷的阿尔托莉雅,与那位自称芬娜的奇怪女人,刚刚发出咳嗽声打断自己说话的,似乎是后者。但凯看了看阿尔托莉雅,便也明白了对方咳嗽示意的原因。
这时艾克托也问道:“阿尔托莉雅把剑怎么了?”
平时只有三个人的时候,他一向都是唤这个名字的,此时话一出口,才想起除了两个孩子之外现场还有第四人在,看了对方一眼,倒也不怎么在意。倒是阿尔托莉雅自己,眼见刚刚不惜咬到舌头也要改口的努力彻底化为泡影,心里不由得又更悲伤了一些。
但凯再开口时,语气显得正经了许多:“事情有些复杂。比起嘴上说,让老爸你亲眼看一下更容易理解……总而言之,我之所以高兴,不是因为阿尔,而是那个讨厌的女魔术师这回有大大大大——麻烦了。”说到最后一句话,字里行间还是不免带上了些许的幸灾乐祸。
艾克托那对厚重的白眉毛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往屋内走去:“那就先进屋吧。”
凯正要跟着进屋,下一刻却又被推了出来,险险撞上阿尔托莉雅。老人的声音从半掩的门后传出来:“你去给客人倒杯水,再准备点吃的。这么大人了,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吗!”
“是是是。”
与两人对视了一眼,青年双手摊开,耸了耸肩:“这位女士,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我不挑食。”桂妮薇亚一笑。
“明白。”
左手随意挥了两下,停在胸前,凯用十分夸张的动作行了一礼,以一名骑士来说,这个礼节可谓是不标准到了极点,可青年做得自然,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随后转过身,朝作为厨房的小屋过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阿尔——”
“嗯?”
“待会老爸如果生气了,记得在被揍之前赶紧逃命。我可救不了你。”
“……好的。”
也不知道这句究竟是调侃还是认真的提醒,只见阿尔托莉雅的表情接连变了几变,最后满脸苦涩地点点头,桂妮薇亚心中却也多了几分忐忑。
听起来那位老骑士好像脾气挺火爆的。
自己最好也留意一下,哪扇窗户到时候最适合翻出去逃走吧。
抱着这份真真假假的忐忑,两人随艾克托进了主室,过得片刻,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布料掀开时的沙沙摩擦声,以及间或响起的金属碰撞声,这些声音一一响起,随后归于沉寂,最后响起的,是老人极力维持平静,却仍是每一个字都在颤抖的询问:
“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包东西……就是……选王之剑?”
门吱呀一声打开,夕阳光照射而入。从拿着四个杯子的青年肩膀一侧,可以看到小半块被晚霞染成红色的天空,云层舒卷,好闻的药材香气充盈在这个小小的屋子之中。
他左右看了下,先是看见桌子上那几张摊开的天青色大布,剑柄护手剑刃碎片稀里哗啦堆成了一座小山也似,心里陡然一紧,然后注意到老爸、阿尔和那位女客人都好端端坐在桌子旁边,附近没有打斗的痕迹,三人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紧绷,这才松了口气,本来正悄悄往门外挪的身子彻底闪了进来,把杯子挨个放在三人面前,自己也拿着一杯,靠在墙壁上抿了一口。
杯口热气腾腾,烟雾袅绕:“这是从森林里采的草药,据说有让人心情平静的效果。老爸你快多喝几口,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给你多来几杯,或者十几杯,几十杯都可以——”
“给我闭嘴。”
“是是是。”
即使被骂了凯也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所以看你们的样子,应该已经把事情全部说给老爸听了吧?怎么样,天下无敌的艾克托爵士有没有什么良策啊?”
这回老人却没有继续呵斥自己的孩子。他坐在主位上,看向那一堆剑——这量词也是没谁了——皱着眉头,“经过我已经从阿尔托莉雅和这位客人的口中听说了,象征不列颠新王的圣剑竟然在拔出的瞬间断裂……确实是个问题。”
“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二人。”桂妮薇亚接着说道。她与阿尔托莉雅分别坐在方桌两旁,相对而坐,加上艾克托,一人一边,像是一个三角形。凯靠在阿尔托莉雅身后的墙上,随即也点点头,补充道:“我可以保证,基本今天所有过来参加仪式的,那个时候都在农园。但看热闹的其他人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位客人……”
“老先生,不用麻烦,直接叫我芬娜就好。”
听她如此说道,艾克托沉默一阵,也点了点头:“好吧。芬娜,听你的口音,与这附近颇有不同,莫非……是北方人?”
北方。
在这个时间点,英格兰之人提到不列颠岛的北方,最先想起的往往不是苏格兰和生活在最北端森林之中的皮克特人,而是岛屿中央的城塞都市,和那座堡垒的主人——卑王,伏提庚。
桂妮薇亚也明白这一点。
她端起茶杯,凑近想喝一口,但察觉到扑面的热气,便又拿开了一段距离,呼呼地吹着气,一边答道:“瞒不过老先生。我是苏格兰人,虽是女子,但有赖父……父亲开明,也学过一点剑术傍身,听说了选王仪式即将举行的传闻,心想各地的豪杰勇士应该都会齐聚此地,想要趁机过来看看热闹,开开眼界,所以要了父亲的同意,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只是没想到……这热闹太大,有点看不过来了。”
“原来如此。”
艾克托屈指敲了敲桌子边缘,笃笃的响了几声:“你长得与我的一位老友颇为相似。”见桂妮薇亚身子一僵,他表情仍旧严肃,“他还好吗?”
“虽然我不知道老先生所说的老友是谁……我父亲的话,最近几年没病没灾,身体还很硬朗。”
“那就好。”老人说完,片刻,又道:“你说你叫芬娜,那么应该是他的孩子。”这么自顾自地肯定道,周围三个小辈或者一头雾水,或者满心讶异,一时也都没人接的上话。但艾克托也不等其他人开口:“算了,回到正题吧。既然剑断了,那就想一想断了之后应该怎么做。”
除却最开始看着青布掀开露出稀里哗啦一大堆剑刃碎片时稍微失态了一下,此后这位老人态度始终沉稳,无论这份沉稳是发自内心还是有意展现,都是令桂妮薇亚暗暗佩服。艾克托先是看向左边:“阿尔托莉雅,你能找到梅林吗?”
后者一脸歉然:“一直以来,魔术师阁下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并没有什么主动寻找她的方法……”
“这样。”
艾克托沉默了下来。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之际,桂妮薇亚目光闪来闪去,某一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举起左手,其余三道视线顿时看了过来。
“那个,虽然我并不认识梅林阁下,但关于这件事,我有几位熟人,也许她们能有办法修好这把断了的圣剑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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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剧本上没有这句话!
“我有几位熟人,也许她们有办法修好这把断了的圣剑也说不定……”
并不怎么宽敞的木屋之内,余晖遍洒,满地金黄。四人或坐或站,中间的方桌上,一堆几已看不出原样的石中剑碎片,反射着窗外照进来的光芒,十分的显眼。随后,桂妮薇亚举起左手,不太确定地说道。但见到其他三人疑惑的视线,她才想起这里不是学校,好像……也没有举手发言的传统,一时颇有些尴尬,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放下去。
“她们?”
注意到这句话里用的是女性代称,艾克托反问出声——如今的不列颠岛,除却情况不明的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与英格兰三个地方的人们所用的的皆是同一种语言,只是腔调及一些俚语有所区别。即使绝大多数的词句皆无法与桂妮薇亚记忆之中的现代英语相互对照,但因为其中偶尔也会有一点相通之处,因而在目前而言,某人是暂时将这门语言当成是现代英语的前身,也即是所谓的古英语。
当然,语言与文字本身是为了沟通而存在,她也并没有追根溯源的打算。不然难道花上几十年功夫辛辛苦苦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期待着一千五百年后有哪位幸运儿挖出来,惊叹不已再将她和王莽并列为穿越者存在的实际事例?未免也太空虚了一点。
思维发散一向是她的坏毛病,稍不注意,就往往会从眼前的这件事想到九天云外另一件全然不相关的事情。直到与老骑士那威严的眼神对上,桂妮薇亚才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回过神来,答道:“是的,‘她们’。但请原谅我不能在这里说出那几位友人的名字与来历,因为我们曾经立下过共同的誓言,除非身死,否则绝不轻易透露彼此的情报。”
“我认识的一个人也这么说过。哦,对了,那家伙以前是镇子上小偷的头儿。”阿尔托莉雅身后,一个声音凉飕飕地插了进来。
“凯。”
老人沉声开口。
“好啦好啦好啦,我闭嘴就是。”
凯敷衍地摆了摆手,但显然没有任何半点悔改的打算,靠着墙壁继续喝茶,这一边,桂妮薇亚抽了抽嘴角,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她自己也明白,这种说法实在充满了可疑的气息,若换成是她听到这番话,不往外轰人都是轻的。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取信于眼前几人,却见艾克托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边缘,悠悠地开口道:“梅林阁下曾经说过一个故事。”
“传说在这座岛的某处,有一个名叫阿瓦隆的世外之地,又叫作妖精乡,风景美丽,四季如春。在那里没有争斗,也不存在任何恶意与威胁。可说是人人向往的乐园。传说那里的统治者共有九人,皆是神通广大的女巫,因此谈及她们的时候,大都统称作九巫或是九仙后……这些是从梅林口中听来的,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芬娜认为呢?”
“不愧是艾克托爵士,博学多闻,令人佩服。”
这个回答,基本也等于是明示了那几位“友人”的身份。凯与阿尔托莉雅一时都有些吃惊,后者也曾听梅林顺口提过几句妖精乡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能遇见与之有关的人物,惊讶在所难免。至于凯,吃惊的原因就稍微有些复杂了——这是后话,在此暂且不提。
艾克托看了桂妮薇亚一眼,点点头:“既有誓言约束,我也不再往下追问了。但你既然当着我们的面提及此事,应该是需要某种程度的协助吧?”接着倒是笑了笑:“对着这样一个隐居荒郊的老人,不必费心思兜圈子了,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
“要求不敢。就像刚刚说的,剑之所以会断,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我身上,既然如此,再向身为受害者的阿尔托莉雅阁下索求报酬什么的,便太过无耻了。但确实有几点要先声明一下,免得到时候可能引起什么误会。”桂妮薇亚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将后背挺得笔直,两只小手握成拳头搭在膝盖上,直直迎向老骑士审视的目光:“第一,我能做的只是请人帮忙,无法保证那人真能将这把选王之剑修补得完好如初。”
“这是当然。”
“再者,那几位朋友虽然性格各不相同,却都十分抗拒与陌生人接触,要请她们过来这里难如登天……不,比登天还要难上好几十倍。”她停了一停:“所以我需要带着这把……这堆……摊……这坨剑离开这里一趟,大约五到七天左右的时间。”
有必要为了一个量词纠结个半天么?
就算被父亲下了封口令,从凯的眼神之中桂妮薇亚仍然能读出这样一句话。她回望对方,用眼神传递出“当然有必要!”的意思,也不知道青年究竟有没有领会到。但桂妮薇亚马上就觉得无聊起来,移开了视线,口中接着说道:“然而我也知道,选王之剑折断一事若是流传开来,对现在仍在反抗卑王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更甚者,要是我拿着剑去向伏提庚告密的话,你们三人,乃至于这座小镇的居民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不会要求你们——毫无任何道理地——相信一位认识了不到半天的人。”
“哦?”
雪白的眉毛往上一挑,艾克托双手交叠,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只听吱呀的一声,椅子被推开,扈从打扮的少女站起身来,鞠了一躬:“现如今不列颠战火不断,各地都不怎么太平,野盗、魔兽频繁出没,芬娜只学过一点皮毛的剑术,平时倒是无妨,但此行责任重大,不敢有失,所以厚着脸皮,想请艾克托爵士您的儿子担任这一路上的护卫,至于报酬,就等回来之后再一并支付,可以吗?”
既然不放心她单独带剑离开,安排监视的成员自是必要。而在场三人之中,艾克托年纪老迈,纵使本领没有多少逊色,始终精力不如年轻的时候,长途奔波难免有失,而在两个年轻人中指明凯而不是阿尔托莉雅,也是为了事有万一,不至于让真正的“赤龙”陷入危险之中。这个选择并不难想,桂妮薇亚相信以老骑士的智慧,定然也第一时间就能看清其中的利弊。
果然,在她的注视下,艾克托点了点头:“很合理的请求,身为骑士,有义务护送柔弱的女士直到安全的场所。”
这句话说出来,凯顿时往这边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脸不红气不喘将七个成年男子打到崩溃的柔弱女士,哈哈哈噗噗噗——”
桂妮薇亚笑眯眯地回了一个“信不信老娘把你的头也打烂啊?”的眼神过去,青年顿时吹着没声音的口哨,浮夸地撇过了头。
大概是没注意到这两人的“眼神示意”,又或者是注意到了却懒得理会,老骑士继续道:“也是刚好,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了。阿尔托莉雅,你就趁着这个机会,与芬娜两人出一趟远门吧——”话音未落,乓的一声,却是凯刚刚从墙壁上直起身子想说话,结果目瞪口呆地把空了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艾克托视线移过去,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口中话语却没有因此停下:“有什么奇怪的吗?当初魔术师阁下也说过,若是阿尔托莉雅拔出了选王之剑,接下来一直到能熟练使用圣剑之力为止,有必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武者修行之旅。虽说与原定的计划稍微有些出入,但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等等,老爸你看清楚,剑都变成这鬼样子了啊!”凯指着那坨剑,反驳道。
“这位女士说她有办法让断剑复原。”艾克托语气淡然。
桂妮薇亚在旁边小声插了一句:“只是有可能而已……”但没人理她。凯一挥手:“我是说,剑都变成这样了——”
“那又怎样?魔术师阁下说的是‘能够拔出这把剑之人,即为不列颠之王’,但她应该没有说过,如果剑拔出来之后断了应该怎么办。”
“但……”
“既然没有说过——”老骑士一脸严肃,义正言辞:“那就按我说的办。”
“……”
“这也行?”桂妮薇亚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是没人理她。
凯往前走了两步,瞪着老骑士看,后者仍是原来的坐姿,双手叠在面前的桌子上,平静地与他对视,阿尔托莉雅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过了片刻,青年手一甩,一言不发,大步出了屋子。阿尔托莉雅下意识想追过去,可刚一迈步,便被养父给挡了下来。
“艾克托……”
“不用理他。”
“可是……”
“他是去准备晚餐了。”老骑士淡淡地说道。
“哦……”
未来的骑士王犹豫地点点头,接着又坐了回去。桂妮薇亚在旁边眨了眨眼睛,这次没有再出言吐槽。下一刻,老骑士分别看了看留在屋内的两人,目光认真:“虽然不知道魔术师阁下因何没有出现,但她与乌瑟的安排,我也知晓一些……到得现在,也是时候将这些告诉你了,阿尔托莉雅。芬娜,你也留下——”
觉得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桂妮薇亚正准备以帮凯做饭的理由出去避一避嫌,结果还只是动了动身子,就被老骑士给喊住了。她不禁一怔:“可以吗?”
“嗯。”
但艾克托接着道出的话语,却让桂妮薇亚头皮发麻,一瞬间竟有种想夺门而出撒腿就跑的冲动:“魔术师阁下与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曾经交代过,若是什么时候,见到了一位自称芬娜的少女,就将这些事情统统告知与她。‘必有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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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苏格兰的小卧龙(误)
“……伏提庚十年经营,到现在明里暗里,势力之大,早已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不要说英格兰散散落落的各个部族了,就算威尔士与苏格兰,应也没有什么胜算。再算上萨克逊人的七王国,纵使选王之剑没有折断,一来乌瑟失踪十年,当初的部属早已分散各地,以他的名义起兵,能够召集到的兵力恐也有限,再者也容易被卑王的人混进其中,暗中破坏,各个击破。”
“在我看来,如果要讨伐伏提庚的话,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暗地举兵,召集到足以与其一战的势力才是最理想的。因此,魔术师阁下想了个办法。”艾克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像是在给其余两人一点时间思索。听完这番话,桂妮薇亚先是看了对面一眼,阿尔托莉雅听了这番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已经变得严肃起来。她便也放下了心里对于梅林未卜先知——这个词好像不太准确,说不定人家确实占卜了呢——的吃惊,开始琢磨起艾克托想要说出的那个方法会是什么,如果是自己的话,又会怎么去做。
想了片刻,脑海之中陡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她的手指一停,原本卷在指尖的一小簇头发顿时又弹了回去。同一时间,对面的阿尔托莉雅也像是有了答案,表情一瞬间有些放松,下一刻,却又紧紧地蹙起了眉毛。
将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艾克托表情不变,开口说道:“阿尔托莉雅,现在的你,还远不是伏提庚的对手。无论麾下人数再多,势力再强,为首之人实力不足就毫无意义,魔术师阁下原本是打算亲自带上你和凯,四处游历一段时间,直到可以使用选王之剑为止,好好地、亲眼看一看现今的不列颠。但她也说过——以下是她的原话——‘若是有一天,阿尔托莉雅你遇见一个自称芬娜的少女,不妨试着将她留在身边。那个孩子将会为你开启一段全新的命运,至于改变的结果是好是坏,现在说出来就太无聊了,尽情地期待、努力,然后后悔吧!’”
他模仿着那位魔术师的腔调,但声音低沉,没有什么波澜,几乎是平铺直叙的语调,别有一番风味。说完之后,桂妮薇亚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期待努力然后后悔什么的……那个叫梅林的,性格这么恶劣吗?”
阿尔托莉雅露出一个苦笑:“你误会了,梅林的性格其实并不能用恶劣来形容。”
“哦?”
“准确地说,她的性格——非常恶劣。”
“好吧,是我用词不恰当。今后会改正的。”桂妮薇亚板着脸,煞有其事地说道。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都笑了起来,艾克托倒也没有打断这小小的玩笑,说不定他对于阿尔托莉雅的这个评价心里其实颇为认同,只是因为长辈的威严,不好出言附和而已。等了半分钟左右,看着也差不多了,这才接着往下说:“而考虑到卑王肯定不会放任你成长起来,一定会用尽各种方式加以阻扰,以及正式起兵之后需要顾及的方方面面,魔术师阁下在这十年间,准备了许多王的替身——也就是所谓的影武者。”
果然如此。
桂妮薇亚心想,她望向阿尔托莉雅,对方也不怎么意外,只是皱着眉毛,脸色显得不怎么好看。话说回来,明明是古英国却蹦出来影武者这个标准的日式名词,应该说不愧是月球吗?她倒是也慢慢开始习惯这些各种各样的“舶来品”了。
“在你修行期间,按照计划,这些替身将会在岛上各地,以亚瑟王的名义活动——这个亚瑟的名字,据说也是乌瑟在十几年前留下的,毕竟阿尔托莉雅这个名字在某种意义上,有些不太适合宣传出去——一方面吸引卑王等人的注意力,一方面,也是通过这件事为了激起人们的反抗情绪。等一切准备完毕,你再以亚瑟王的身份起兵讨伐伏提庚。”他说得直白,片刻,阿尔托莉雅摇了摇头:“那样做的话,他们会……”
“会死很多人。”艾克托替她说了后半句话:“所以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有的话,现在可以说出来,确实可行的话,我会立刻更改整个计划。”
“这……”
阿尔托莉雅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没有的话——这就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老骑士看着她,过了好半晌,她眉头仍旧没有松开,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就这样做吧……”语气稍稍有些低落,桂妮薇亚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面是一种连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情绪。只是下意识感到艾克托话说得有些太重,想要插话,可又能说什么呢?犹豫了一下,回过神时,耳边是椅子拉动的声音,阿尔托莉雅站起身来。
“我去给凯哥帮忙。”
“去吧。”
艾克托挥了挥手,女孩往外走去。剩下桂妮薇亚,看看老骑士,又看看门外的背影,猛地也站了起来:“我也去帮忙!”
“请等一下。”
却被对方给喊住了。带着几分疑惑地转过头,只见艾克托的目光望过来,落在了自己腰间的剑上:“你说自己学过一点皮毛的剑术,但随身带着这样一把好剑,从苏格兰一路过来竟然没有受伤,除却身手不凡之外,应该也相当习惯这种旅行了。”
如此又夸了几句,桂妮薇亚笑着谦虚了几句,心里暗暗发虚,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说什么。艾克托停了停:“虽然我是说让阿尔托莉雅护送你一程,但说实话,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十几年来,除了小镇之外,再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接触的东西太少,眼界也太窄了。再加上阿尔托莉雅又是那种性格,路上免不了惹麻烦……我看你对她颇为关心,若是真发生什么事情,还要请你搭一把手,帮一下忙。”
这说得客气,以老骑士孤僻的个性,又是对着一个年龄与养子差不多大的少女,可以说已是展现出了相当友善的态度,桂妮薇亚便也点点头:“这是当然。”
她心中明白,从她亲眼见到石中剑断的那一刻起,已经是被卷进了这桩麻烦之中,无法轻易抽身,此后主动提到找人帮忙修剑,一个固然是想刷好感,一个也是想要尽早打消自己身上的嫌疑。
何况对方既是亚瑟王,打败伏提庚一统不列颠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稳赚不亏的买卖。她记得兄长及某几位封臣这些年好像一直都在劝说父王与伏提庚结盟,在桂妮薇亚眼中,这种行为几乎能与四九年入国军相提并论了,是以一向坚决反对,可支持她的人数不多,而虽说桂妮薇亚自己没有这个打算,在其他人眼中,这个公主总也是要泼出去的水,迟早嫁人的,话语权自是不如将来会继承国王之位的王子帕特。
一直以来,桂妮薇亚都为此事默默忧心,但如果她在创业初期就摆明车马支持阿尔托莉雅,将来击败卑王,不列颠一统之后,自己便是货真价实的元老了,父王与兄长他们应该也能因此混上个不错的职位,皆大欢喜的结局,多好啊!
于公于私,帮阿尔托莉雅都只有好处可言,桂妮薇亚主意想定,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算无遗策,与那位诸葛卧龙好像……也就差那么一把羽毛扇子了。
忽然又是一阵椅子拉动的声响,艾克托立起身来,他头发花白,胡须与眉毛也是如雪的颜色,他今年将近六十岁,这个时期人们平均寿命并不算长,五十多岁已是高寿,但老人的身体仍然硬朗,站在那里,一座铁塔也似,目光如剑,望了过来。
“多谢。那么距离凯他们做好晚餐还有一点时间,闲着也是无事,不如活动一下身体,与老夫切磋一番怎样?”
“这个……”
只一犹豫,老骑士的目光就变得锐利起来。无言中,有如高山一般的气势凝聚、直压而来,桂妮薇亚额角上竟已冒出了冷汗。
她这才明白过来。
老人这是看自己刚刚答应下来了,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成色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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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启程之前
“那个叫芬娜的……你以前有在镇子里见过她么?”
油在锅里吱吱作响,看着放下的几块土豆饼颜色逐渐变成金黄,青年用木勺又搅拌了几下,忽然漫不经心般地问道。
正低头切肉的阿尔托莉雅闻言一怔:“什么?”
“她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像是……”凯斟酌了一下用词:“突然遇见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老朋友……的感觉?”
“是吗?”
阿尔托莉雅偏了偏头,试着在脑子里回忆着这一路过来,那位芬娜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半晌,“我不觉得呀……”
“所以说你呆还不信,看看你头顶那根呆毛,最近是不是又变得更长了?”
“唔……老是拿这个来开玩笑,我也是会生气的!”
“好的,加油努力,气饱一点,正好给我们家省一顿吃的。”
“……那就等吃完了我再生气。”
“呵。”
一边斗嘴,一边将热腾腾的土豆饼捞起来,放在筛上过了油,搁在旁边的台上,凯又去接手阿尔托莉雅的活计。他们一家虽然住在镇外,远离人们的生活圈,可父子三人都拥有不凡的实力,平时过来几头野狼,一只魔猪,普通人可能会因此丧命的危机,阿尔托莉雅一人就能轻松解决,将猎物给解体了,皮啊骨头啊拿去镇子换东西,肉留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卖出去——考虑到某位骑士王的食量,第二个选择几乎是不存在的——加上自己也有种几片田,蔬菜土豆之类的,自给自足,只在吃这一方面上,还要比小镇的普通居民更丰盛一些。
“我也不太确定,总之……要是以前没见过她,你最好多留一个心眼。那把剑,她可不是个普通的贵族大小姐。”
“知道了。”
听得出这回答明显是在敷衍自己,凯瞥了她一眼,却也没继续说下去。两人又忙了一阵,忽的听见门外“乓——”的一声,过了几秒,又是一道同样的、颇有些沉闷的交击声。阿尔托莉雅拿刀的手停在半空:“这声音……”
“老爸这是和谁打起来了……那个女的?”
两人口中说话,对视了一眼。凯挥了挥手:“这声响,是平常练习的木剑,应该只是老爸兴致来了想切磋一下。但阿尔你在意的话,就出去看看吧,这饼也做好了,你带两块出去给他们。”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伸手去拿土豆饼,手指却被烫了一下,一缩,又抓起了两张。正要出门,凯在背后喊:“再拿一张,你的。”
她便慌慌张张转身去拿属于自己的那块,还冒着热气,眼睛盯着饼看,好似想咬一口,又觉得这么边走边吃不太符合礼节,犹豫中推门出了厨房,阳光照进来了一瞬,门又摇晃着,将青年的身体挡在了里面。
阿尔托莉雅从马厩面前经过,往后院走了过去,这十几年间,只要是有关于剑术,必定都是在后院进行的,果不其然,她一路过去,不时听到木剑碰撞时那乒乒乓乓的声响,这声音逐渐清晰,直到后院的景象出现在视线之中,脚步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那是——”
至今为止,她真正亲眼见过,并且发自内心感到佩服的剑手,只有艾克托与梅林二人而已。凯更擅长于长枪,一枪一马,二三十人都不是对手,但与他的长枪术相比,在剑术上的造诣却显得逊色了许多。至于小镇上其他的骑士……不提也罢。
艾克托作为骑士并不出名。在战场上没有立下过确切的功名,而且本人也并不是会执着于追求名利的类型,因此没有被人广为流传,但对于阿尔托莉雅来说,所谓理想的骑士,毫无疑问指的便是艾克托此人。虽说因为年岁渐长,而从一线离开过上了如今类似隐居的生活,但老骑士的剑技至今未有衰退,她心心念念,也是想要胜过艾克托一场。
而另一人,梅林,是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十分奇怪的人,明明是大魔术师却说着什么念咒语会咬到舌头,因而比起魔术更加醉心于剑术,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但梅林的剑术本身,却是毋庸置疑地强大,阿尔托莉雅只在梦里见过她,魔术与剑等各种各样的知识,也是在每天睡梦的两个多个小时里才能学到,按理来说,在剑技上面,由艾克托教导的时间是压倒性的长,只是当阿尔托莉雅反应过来,自己的剑却已经开始更多的向梅林的风格靠拢。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艾克托也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而心生嫉妒或愤懑的个性。但此时展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与这两人都截然不同的剑技。
砰!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恰好看见不远处两道身影猛地靠近,两柄木剑在空中相交,一声钝响,艾克托身材高大,又是双手握剑,从上到下的一记斩击,势大力沉,破风声站在这里都能听见,自己恐怕也要用上全力才能接下这一击,可那少女只用一只手举剑格挡,那单薄的身体顿时如风中落叶,往后踏踏踏连退了好几步。
还没站稳,左手一剑斜斜劈出,艾克托反手一挡,那少女手里的剑却也像是被一阵并不存在的风给吹偏了方向,陡然间奇妙地抬了一抬,避开艾克托横在身前的木剑,斩向老人手腕。
老人右腕一翻,用剑柄砸开了这一记斜劈,随后收剑,再刺,少女挥剑再挡,下一刻,身体随着双剑触碰,再度往另一个方向扑出两三米,可还未等她反击,艾克托几步上前,木剑第三次斩出,她单手握剑,一搭,一旋,人和剑借着艾克托的力道在空中转了半圈,轻飘飘地落地。
这几下过去,阿尔托莉雅也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少女用的其实也是一种卸力招架的技巧,只是与一般骑士大开大合,为了在战场上发挥而简化过数次的军中剑术不同,芬娜所施展出来的这几剑,似乎更偏重于细微之处的变化,极为复杂,这……
她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虽然说不出理由,可总感到了某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好像……芬娜的剑术,少了点什么……
“十七……”
身体落地,她在急促的呼吸中小声道出一个数字。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迈步而上,木剑扬起,下挥,同样的一般木剑,拿在对方手上,却猛然多出了一种沉重如山岳的压迫感,她举剑格挡,仍然是单手持剑,架了一下,整个人再度抛飞而出,在空中换了几个姿势,又在墙壁上蹬了一下,借力跃回地面。
“还能继续吗?”
老骑士没有继续攻过来,或许是看出了她的状况已到极限,立在原地,沉声问道。桂妮薇亚试着挥了挥左手,整条左臂业已没了知觉,连酸麻或疼痛都感受不到了,要不是低头去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没有握着木剑。心里在死要面子活受罪和丢人之间摇摆了片刻,终于苦笑起来:“怕是不能了。再打下去,别的不说,我这只手肯定先废了。”
“你的剑技……”老人面露沉吟之色,似乎想到了什么,过了一阵,却又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你的剑,应该还没有沾过血吧?”
“恩……其实三天前我还用它杀了一只兔子……”
“人呢?”
过得片刻。
“……没有。您看得出来?”
“老兵与新兵的区别,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艾克托摇摇头,把木剑放回旁边的稻草堆上,随后转过头,看了一眼栅栏外的养女:“不过以你这个年龄,能有这种水平也已经不错了,和现在的阿尔托莉雅也相差无几,难怪能从苏格兰一路南下至此……只有一点,这门剑术,不是这么用的。要么是教的人没教好,要么,是你没用好。”
话音一顿,老人抬起头,看向西边山头逐渐落下的夕阳,喃喃说道。
“天快黑了。选王之剑不见了的消息,现在也差不多该在镇子里传开了。到明天早上,伏提庚的人也应该开始在这附近展开搜查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与阿尔托莉雅最好趁夜离开,这边我与凯自然会与他们周旋。”见桂妮薇亚点点头,他又说道:“等下我让凯准备一些干粮给你们路上吃。前些日子正好打了一头魔猪,在北方应该没什么机会能吃到,你可以试试。吃饱了再上路——你怎么露出这副表情?”
“没……没什么。”
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语气古怪。
吃饱了再上路,这个话是好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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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骑士王攻略计划的第一步
一番比试,用的时间并不长,艾克托脸色如常,只是因为年纪的关系有些疲惫。桂妮薇亚自己却是气喘吁吁,几乎快要连站都站不稳了。这时放下木剑,手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却仍然维持着握剑的姿势,半天动弹不得,心想对方不愧是抚养亚瑟王长大的人,如此实力,还好不是敌人……转念一想,某位骑士王好像一直都在进行着这样的练习,不得又是吃惊,又是佩服。
随后两人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阿尔托莉雅,艾克托喊她过来,又顺口说了几处桂妮薇亚刚才用剑的毛病与破绽,后者边听边点头,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倒也能让老骑士笑上一笑。过了片刻,艾克托也许是有些累了,拿了一张土豆饼,进房休息,又让阿尔托莉雅带客人去洗手。洗漱的地方在马厩旁边,桂妮薇亚出了一身汗,手头上没有换洗衣服,就只是简单洗了把脸,又卷起袖子,擦了擦手臂。回头见阿尔托莉背对着这边,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心下颇感有趣。
但两人只认识了几个小时,又没有那种所谓的心有灵犀一见如故的感觉,虽说桂妮薇亚这边有前世的好感度加成,十分想要拉近关系,也知道物极必反,心急吃不了鱼香茄子煲的道理,没有趁机开玩笑,待到洗漱完毕,她就着水缸的倒影整了整头发,拉上袖口,刚才与艾克托用木剑切磋,为了方便行动,将自己的那把宝剑解了放在旁边,之后一路拿在手上,这时便也挂回了腰间。
“我好了。”
口中说话,走了过去,阿尔托莉雅回过头递来了一张饼,“魔猪的肉虽然美味,但很难烤熟,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吃,你饿了的话,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她点点头,接过来,撕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吃了,还是热的,“很好吃。”
“合你的胃口就好。凯哥最擅长做这个土豆饼了……本来是我负责早饭,凯哥做晚饭的,后来他说太难吃了根本吃不下去,把早上的任务也给抢了过去。”见桂妮薇亚开始吃了,阿尔托莉雅才跟着咬了一口自己的那张饼,她倒是没有边吃边说话,而是先说半句,等嘴里的咽了下去再说后半句。只是因为吃的速度太快,导致这段话之间好像并不存在停顿一样。
“话说……”下一个话题,出口时却显得有些犹豫:“艾克托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话?”
“北边没有魔猪的那句。”
桂妮薇亚歪了歪头,她刚刚又撕了一小块饼,正往嘴里送,动作也停了下来:“魔猪啊……我自己是没见到过。听说在十多年前,北方靠海的大森林里住着很多魔猪与双足飞龙,时常会出来袭击村镇,每年都有不少伤亡后来父……现在的苏格兰王得到乌瑟王与其他诸侯的帮助,将皮克特人赶进了大森林,之后也就没什么人见过这些魔兽了。大概是被皮克特人给消灭了吧?”
不怎么确定地说着,阿尔托莉雅听完,也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这样啊。”片刻之后,又问:“那苏格兰的人民,现在已经不再受到魔兽的威胁了吗?”
“还是有的。狼群啊、海怪啊、巨人啊,少是很少,可偶尔也是有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间出现,杀了些人,然后苏格兰王派人过去,大约两三年前吧,有个叫芬德尔的村子,被一头奇怪的怪物袭击了,据说那怪物长着两个头,一个像是公鸡,一个像马,身躯则像是一头长了两对翅膀的公牛,飞在天上然后用两个头喷火……最后是巴林——巴林是苏格兰王最信任的骑士——和那怪物大战了三天三夜,战斗的余波甚至令沿途七座城堡倒塌,最后终于将它的两颗脑袋砍了下来。在那之后,失去住所的贵族还因此暂时住进了苏格兰王的城堡呢。”
“听起来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阿尔托莉雅的语气中有着几分向往,似乎在想象着那人与怪物的激战,可紧接着却又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么说来,苏格兰也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太平啊。”
“哪里又有真正的太平呢?”桂妮薇亚一块土豆饼在嘴里还没咽,说话因此有些含糊不清:“没有怪物,大家也在担心卑王随时可能会打过来。而即使没了卑王,也还会有其他的野心家,再看远一点,穿过这片海,法兰西,罗马帝国,再远一点,让那么强大的帝国也疲于应对的其他势力……如果没有敌人,没有威胁才能被称作和平,这种和平……是永远不存在的。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艾克托也这么说。”阿尔托莉雅吐出一口气,这声音像是在叹息:“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大家,希望着和平的人们,又该怎么做呢?”
“谁知道?”桂妮薇亚看了看手里剩余的半张土豆饼,举起来:“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站着吃饼了。”
“有道理。”
阿尔托莉雅闻言一笑,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她手里已经空空如也,连一点饼渣都不剩了。桂妮薇亚想了想,把自己的半张饼递过去,“不介意的话,把这些也吃了吧。”
对方一愣。
“我饭量小,而且这个好吃是好吃,太油腻了。吃多了会上火,这里又没有凉茶卖……”
“上火……凉茶?”
“我故乡的词汇,不要介意。”桂妮薇亚笑了笑:“怎么样,帮个忙如何?不然待会让你哥看到我吃剩下了,可能会觉得我不给他面子……放心,这上面没沾着口水,指纹就真的没办法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阿尔托莉雅接了过去,又抬头看她一眼,这才啊呜咬了一口。桂妮薇亚笑眯眯地点头:“嗯嗯,不客气不客气……好感度加一,看来喂食这招行得通……”后半句话声音很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阿尔托莉雅耳朵一动,仍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不禁有些奇怪。
好感度是什么意思?
而且喂食什么的……自己又不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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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旅途的开始……好像不怎么顺利
天色渐暗,两人就这样站在马厩旁,一个吃饼,一个看着人吃饼,不时说上几句闲话,大多是桂妮薇亚以一个普通旅人的身份描述苏格兰的风土人情——值得一提的是,不知道是还没来得及发明出来,又或者是世界线不同引起的误差,至少在小公主的认知中,现今的苏格兰好像并不存在那道著名的哈吉斯——偶尔因为嘴快差点说出父王而吓出一身冷汗。
偶尔也会抛出问题,引阿尔托莉雅说上几句自己的情况,只是后者十几年来活动的范围只限于这个家与小镇,两点一线,最多算上梅林出现的梦境,即使因为老骑士与女魔术师的教导,知识面亦算广博,和合计活了两辈子的某人比起来,终究是窄了一些。
“要增广见闻,旅行是最好的办法。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只是眼下兵灾人祸,乱得不行,没有点本事傍身出去就是给人送钱的,要是运气不好,更是连命也一起送了……如果路上遇到凶恶的强盗,柔弱如我,身家性命可就全靠你了啊。”
阿尔托莉雅看了看她腰间那把金黄灿烂的宝剑:“你这把剑,确实很容易吸引盗贼。”
“啊,你说这个啊。这其实是铁的镀铜,这个宝石也是塑料的,不值钱。”桂妮薇亚大大咧咧地一拍剑柄。
“真的?”
“反正遇到强盗时我都是这么说。但十个里面有九个不相信,剩下的那个一直在问我什么是塑料。”桂妮薇亚耸了耸肩。正好不远处传来了喊“阿尔”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那个叫凯的青年露出半个身子,正朝这边挥手。
“野猪肉烤好了,这位女士,过来吧——阿尔你站那别动!先等我们吃完,不然你一来大家今晚都得饿肚子了!”
他指着阿尔托莉雅大声说完,却见后者弯腰在地上捡了块石头,作势欲丢,身子急忙缩了回去。阿尔托莉雅拿着那小石头,顺手一抛,却见桂妮薇亚右手一伸,食指指尖竟正好接住了那块石子,如陀螺般地转了几个圈,稳稳地立在了指尖。
“怎么样?”
随后一抬下巴,颇有几分得意地问道。但还没等阿尔托莉雅回答,一阵清风吹过,啪的一声,石子掉到了地上,她眨了眨眼睛;“好吧,不怎么样。”
风将那扎成一束的金发吹得摇来晃去,视线再移过去时,只见那名男装打扮的女孩浅浅一笑,“很厉害。”
“是吧是吧。我和你说,这个不算什么,几百年前,爱尔兰那边有个叫库丘林的,练了一门苹果抛接功,能同时抛接九个苹果而手里顶多保留一个,那才叫厉害……”
沉沉的暮色,淡淡的云雾,逐渐变得寒冷的小山丘上,两道人影一边走,一边有说话声在风中传了出去……
月上中天,食物的香味弥漫在屋内,可寒风一吹,那腾腾的热气便也逐渐消散了。锅子里的肉已经空了,只剩下些许肉汁,凯正拿了土豆饼蘸着吃,另一边,老骑士看着正在做出发准备的两人,眼中有着淡淡的不舍。但这不舍藏在眼底深处,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脸上表现出来的,仍然是与平时没什么差别的严肃。
拿了几件换洗衣服,一些肉干,阿尔托莉雅看着那用布抱着的一坨剑,有些为难:“这个就这样带着,好像太显眼了……”
“不用担心。”
桂妮薇亚指尖在左手手背上一抹,绿叶浮现,屋内陡然起了一阵微风。她走上前,将手放在那青布上,念了几句咒语,下一刻,只见原本鼓鼓囊囊极占地方的布包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小袋子,与桂妮薇亚挂在腰间的几个小布囊几乎一模一样。
“看,怎么……“她正想炫耀,一抬头,却对上了阿尔托莉雅复杂的眼神,将要说出的话语也卡了壳:“怎、怎么了?”
“回来的路上。”
这简单的短句,桂妮薇亚却理解了话中之意:有这么一手的话,为什么刚才不用,还要我拿着那个大包一路走回来啊!
她挠了挠脸颊。
对啊,为什么自己刚才不用呢?
所幸阿尔托莉雅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而是立刻由此想到了其他方面:“你的其他东西也都是像这样变小收起来了?”
“对,都在这里呢。”她拍了拍腰上的几个小布包。
“怪不得没看到你的行李。”阿尔托莉雅这才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后桂妮薇亚问要不要将她的行李也如法炮制,却被拒绝了。
“两个人如果什么东西都没带,不太像旅人,可能会被当成住在附近,过来打听情报的盗贼或者敌军斥候……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说的在理,于是两人又与艾克托商量了一下,决定带一匹马离开,倒不是路上要骑,更多的是用来驮东西什么的,将阿尔托莉雅的行李放在马背上,这样看起来便像是走南闯北的旅人与行商了。至于桂妮薇亚的物品,则还是由她自己随身携带,之后又理了一遍东西,没什么疏漏,阿尔托莉雅推门而出,往马厩去了,桂妮薇亚与老骑士父子随后也跟了出来,站在院子里。
今夜月光清澈,不用点火把也能看清脚下道路,星光闪动间,自有一种寂寥的气息。等了片刻,男装少女牵了马过来,老骑士看了看那匹马:“艾特……不会太老了点吗?”
“比起其他孩子,我想艾特应该更希望能好好地跑上一回。”这么说完,艾克托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阿尔托莉雅转过身,向桂妮薇亚介绍道:“它叫艾特,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一匹马,别看样子有点凶,其实脾气很好……艾特,松口,不准咬人头发!”
好不容易让马儿张开嘴,桂妮薇亚立刻捂着自己变得湿漉漉的发梢,像兔子似地窜到了好几米外。凯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艾克托一脸无奈,阿尔托莉雅则是疑惑不解:“艾特应该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下次不准这样了——”拍拍这匹叫艾特的马的脖颈,叮嘱了几句,桂妮薇亚战战兢兢地过来,还未靠近,一声嘶鸣,艾特猛地一撅蹄子,踢是没踢中,只是让她吃了一嘴的灰尘。
“看来这位老兄不太喜欢我的样子……”
“……好像是这样。”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凯。”
“什么嘛,老爸你还不是一副想笑想得不得了的样子,别装正经了……好痛!骑士打人啦,来人评评理,骑士打小孩啦!”
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阿尔托莉雅挨个抱了抱老骑士与义兄,目光对视,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桂妮薇亚站在一旁,离那马足有五六米远,看着这三人,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一刻脑海中所浮现的,究竟是这一世的父亲、兄长,以及那未曾亲眼见过便已病逝的母亲,还是上一世那个最后没能救到的,孤儿院里认识的小女孩。
她抬起头。
头顶有星星在闪。
不一会儿,脚步声靠近过来,她收回视线,见少女牵着马走近,老骑士两人则已经转身进了屋子,问道:“不再多说几句话吗?”
对方也是一笑:“足够了。”
“也是,又不是离开多久,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回来了。”桂妮薇亚点点头,随后又觉得这句“足够了”恐怕不是自己所想的意思。其中似乎有着某种决心,但阿尔托莉雅说得轻描淡写,她便也错过了纠正刚才那句话的机会。
不由得有些失落,可这微妙的心情只持续了一瞬,随着艾特又一次想要咬她头发,慌慌张张躲避间,也荡然无存了。
“走吧。”
“嗯。”
相互一对视,点了点头,如果放在游戏里——桂妮薇亚不正经地想道——应该是会有专门的BGM与CG的。可眼下当然没有什么音乐可言,而站在第一人称的视角,见到的也只是某位与记忆中似是而非的少女,但这样就好。
满天星光下,两个人,一匹马,慢慢走下了山坡。
吱呀——
本已合上的门又推开了。
青年一步迈过门槛,又往前几步,来到了自己父亲的身边。与他一同,眺望着草原上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老爸。”
“明天你起早些,去镇子里准备一下,看情况能把伏提庚的人‘留下’是最好,如果不行,拖一刻也是好的。”
“好。”
“若是遇到难对付的……”
“老爸!对你的儿子多一点信任行不行。别说那些小兵小卒了,就算伏提庚自己杀过来,我也照样一枪——”
“嗯?”
“——一枪多半是捅不死他的。嘿嘿……”
“知道就好。”
“但阿尔还真是说走了就走了啊,身边突然没了个人,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尤其一想到今后就要和老爸两个人住了,我这心里啊,‘只余悲伤——’”凯夸张地叹了口气,最后甚至还用了一句吟游诗人风格的唱腔。
“会习惯的。”艾克托只是淡淡地说道。
“是啊,总要习惯的。”
青年的语气却也沉静了下来。“总要习惯的……”他又重复了一次。随后一言不发,与老骑士一同注视着那牵马离开的两人,眼里有着一丝惆怅。
但过了一会,那眼神却又多出了几分疑惑。
“老爸,她们好像停下来了?”
“……”
“她们好像分开了?”
那两人似乎说了几句话,阿尔托莉雅与马留在原地,那个叫芬娜的却往这边折了回来。怎么回事?与艾克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一头雾水。
忽然,老骑士一转身。
“老爸?”
“进屋!”
慢了一拍的,凯也恍然大悟,连忙跟着艾克托进了木屋。片刻之后,少女上了山丘,敲了几下门,紧闭的木门应声而开,青年睡眼惺忪地站在那,打了个哈欠:“是你啊……怎么又回来了?”
少女往里面看去,只见老骑士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了。她本以为以这两人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因为舍不得养女(妹妹)走,而在山丘上一边目送她们离开一边感慨,没想到却是意外的豁达。也许在这个时代的骑士们眼里看来,区区离别根本不足道哉……
本来当成谈资好好和阿尔托莉雅说一下的。心里不禁可惜,但想到自己特意掉头回来的目的,少女没有过于纠结于回马枪失败一事,仰起头询问道:“那个……根据我所了解的情报,那位能够修补断剑的友人,似乎正居住在康沃尔,也即是现今由马尔科王所统治的国家。”
“康沃尔……从这里往西南方向,大约五到七天就能抵达了啊。”凯怀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不知道怎么过去?”
“不,我知道应该往西南而行。我想问的是……”
桂妮薇亚摇了摇头。
“西南是哪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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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在旅途
日落西沉,余晖将大半片天空染成一片金黄,风漫过树林的顶端,远远近近,是如同海浪摇晃的沙沙声响。
山洞面前点起了一堆篝火,红澄澄的火光在风中变幻着形状,哔哔剥剥的,偶尔有火星子溅出来。旁边的树上系着一匹棕色的大马,鬓角与尾巴皆是漆黑,正在低头啃着一个筐子里的红色果实,咔擦咔擦的,汁水四溅。两个人影坐在篝火旁,一边烤肉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要是明天不下雨的话,大约中午就能抵达康沃尔了。只是没想到,这段路居然用了足足十天的时间……”
“没办法,一路上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艾特又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让你骑……”肉干在火上烤了一阵,有些变软了,阿尔托莉雅递给身旁的同伴。桂妮薇亚摆了摆手:“你先吃吧……我嘴里的味道还没消干净呢。”一张嘴,能看见她整条小舌头都是紫色的。
“谁叫你又跑去抢艾特的东西吃。我提醒过你的,那个果子又酸又涩,不是给人吃的,只能用来喂马……”
“我这不是看这果子长得像苹果,有些嘴馋嘛……而且你明明是等到我咬了一口之后才说的!”义正言辞地控诉。
被告者一脸无辜:“我是觉得这样做你的印象会比较深刻,以后也不会再趁我不在想偷那个果子吃了……不是吗?”
“你居然是这种阿尔托莉雅——”桂妮薇亚一时目瞪口呆,而想起几个钟头之前,对方因为偷吃了果子而“求生不得”的样子,阿尔托莉雅却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将肉干撕成两份,一份自己吃了,一份仍旧拿在手里,风吹过来,热浪扑面,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与桂妮薇亚的距离靠得近了一些。
两人都是男装打扮,但细节仍有着相当大的不同。在没有刻意遮掩之下,为了便于行动而裁剪过的贴身衣物,反而将桂妮薇亚那纤细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更加鲜明,加上一头如麦浪般的金发,绝不至于令人认错她的性别。
而至于阿尔托莉雅,十余年来一直是以男性的身份被抚养长大,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凛然的气质在内,固然对于这个年龄的男性而言,她的个子未免太过娇小,甚至让人怀疑这么瘦小的人儿究竟能不能上战场,但另一方面,这种英姿飒爽与体格娇小的反差,也让她在小镇的少女——与一部分男士——之间拥有了极高的人气,早些时候还好,随着年岁渐长,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十五六岁完全可以结婚生孩子了,更是频繁收获到爱的告白,费尽心思拒绝完,事后还要被义兄取笑上好一段时间,真是……不堪回首。
值得一提的是,半年前有一位特别胆大心细的姑娘,对她一见钟情,告白被拒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硬是在没有被凯和艾克托发现的情况下夜里偷偷摸上了她的床,过了一两个月,跑过来说怀孕了但也不需要她负责,只希望她给孩子起一个名字……
当时那姑娘强忍眼泪故作坚强的样子实在太过真实,要不是她根本不存在这种功能,说不定就真的信了。
事实上,义兄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张罗起结婚的事宜了,直到她硬着头皮过去解释,这才“大惊失色”:“什么,阿尔你难道……这可是大事!放心,兄长不会因此歧视你的,再大的病,也总有治的方法,包在我身上!这就给你找一副秘方好好地治一治——”
后来凯足足三天没能下床。
当然,为了某骑士王的名声着想,在这里必须解释一下,即使某人羞恼成怒全力一拳轰出,也只把凯打晕了一天左右。第二天凯精神抖擞地醒过来,还没等伸懒腰呢,回头看见艾克托拎着木剑进来了……某位圆桌骑士的人生大起大落落落在这里不必多提,也就在两人聊天的期间,夕阳彻底消失在西方的群山之间,随后整片天地也变得昏暗,四野茫茫,一片灰白色的月光直洒下来。
火光熊熊。
“明天就能到康沃尔了……话说回来,芬娜,你知道你那位朋友具体住在哪吗?”
“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不信任!我必须再澄清一次误会,我可不是什么路痴,只是偶尔——及其偶尔的时候会惊叹于这个世界的辽阔,然后对自身的存在意义以及存在的位置产生一丁点的迷惘而已。”
“我明白了。”阿尔托莉雅点点头:“所以你知道那位朋友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
“我想也是。”
“你这种好像理所当然的语气,反而让我有点受打击……”口中那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酸涩感终于消退,桂妮薇亚伸手接过了剩下的半块肉干,正要往嘴里送,想起这肉干直到刚才为止都被对方拿在手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害羞,肉干也迟迟没送到嘴边。
“怎么,不吃吗?”
见她在这边独自纠结,阿尔托莉雅问道。桂妮薇亚有些犹豫:“吃……我没什么胃口,还是你吃了吧。”递过去,等对方三两口吃完了,又觉得可惜,只是吃了的东西总不能让人再吐出来,只能叹了口气,将这心情按了下去:“但不用担心,有这个在,只要她在附近,我就能知道大概的方位……”她朝自己的左手努了努嘴,阿尔托莉雅会意:“你是说那个叶子形状的印记吗?”
“嗯。还记得你父亲提到过的妖精乡吗?”
点头:“我也听梅林说过一些有关妖精乡的事情。据说那是远离常世的乐园,居住着各种各样已经灭绝了的幻想种,鸟语花香,却是人类所无法抵达的所在……”
“妖精乡并没有像国王啊皇帝这种地位最高的领袖。而是由九位女巫共同管理,这九人也被称作九仙后,我们接下来要去找的,就是其中一位仙后。至于这枚印记——”桂妮薇亚抬起左手,手背上,绿叶一闪而逝:“你可以简单地将它当作是九巫的象征。”
“也就是说,芬娜你也是九巫之一?”阿尔托莉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却见桂妮薇亚摇了摇头:“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因为誓言的关系,只能说到这里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向你说明。”
“好。”
本身没有非知道不可的理由,阿尔托莉雅自然不会逼对方打破誓言,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随后却说起了康沃尔的现状——她从小便被当成王者来培养,艾克托与凯不提,梅林每日里在梦中的教导,除了剑与魔术之外,也包括对现今不列颠局势的分析与推演,哪些国王是未来起兵时能够拉拢的对象、哪座城堡易守难攻,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哪几位则是不能信任的墙头草,需要警惕,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情报,阿尔托莉雅学得认真,此时也是侃侃而谈:
“康沃尔现在的领主是马尔科。他性格多疑,一方面谨慎得过分,一方面却又因为不相信他人,而有时会做出各种意料之外的举动,但整体来说,过去几年里马尔科王与伏提庚走得很近,极有可能与我们为敌——”
话音一顿,她下意识地用了“我们”,心里想着这样可能会让芬娜感到不快,便留意了一下身边人的表情,桂妮薇亚神色如常,甚至还接了一句:“那我们要做点什么不?”眼睛眯起来,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雪白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她这个“我们”,用的竟比自己更加理所当然。
阿尔托莉雅眨了下眼睛,忽的一笑:“这倒是不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修好这把剑……”
“是坨。”
小公主很有学术精神地纠正道。
“这……这坨剑……”嘴上倒是从善如流改过来了,但阿尔托莉雅满心纠结,心想梅林该不会因为这个晚上做梦过来打她吧,可往日里几乎每天做梦都能见到梅林,自从拔剑之后,连续十天的时间,梦里那位女魔术师连一片衣角也没有出现,也因此没有做梦,每天一闭眼一睁眼,一晚上就过去了,倒让阿尔托莉雅颇感不习惯,甚至心里面还有一种虚度光阴无所事事的负罪感。却也无法可想,又不知道梅林在哪,这边没有主动找她的办法,便只能静静地等待。
心里想着,一边继续说道:“艾克托也说了,最好在召集到能够与卑王正面一战的势力之前,都隐藏起来,不要主动露面,以免受到各方面的阻碍。而且马尔科王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勇士,麾下更有好几位实力高强的骑士,我们只有两人,最好能避则避,不要与他们有什么冲突。”
“也对。”桂妮薇亚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忽然问道:“我总觉得这个国王的名字有点耳熟。马尔科,马尔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在哪听到的了。”
“早在十多年前,他就是雄踞一方的大领主,芬娜你听过也不稀奇……”
阿尔托莉雅这么一说,桂妮薇亚却摆了摆手,她对于这个名字有着一定的印象,而这印象绝不是从父王、兄长或者城堡里的骑士那里听来的。是前世……前世与圆桌骑士有关系的某个故事,某个人,某个圆桌骑士和这个马尔科有关系,但究竟是谁呢……好半晌,那个人名来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她捏着下巴,忽然想起另一件全不相干的事情。
“保险起见,我先问一下。那个国王应该没当过海贼,没吃过什么奇怪的果实,也不会变成不死鸟吧?”
“……海贼,果实,不死鸟?”
看到阿尔托莉雅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鬼的表情,桂妮薇亚自顾自地抱起胳膊,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世界没有恶魔果实。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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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康沃尔的迷雾(上)
夜深了。
没有钟表,无从得知具体的时间,只能大概估算着是凌晨三四点。月华清冷,如同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直到刚才为止,林中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可能是狼或者其他什么野兽,这时也已歇了下来,只偶尔有一阵飒飒的风声,反而更衬得周围一片安静。
但火光明亮,映在那双碧绿色瞳孔之中,自有一种跃动的美感,桂妮薇亚屈膝跪坐在篝火边上,宝剑靠在身旁,眺望着前方那片黑沉沉的树林,睡意涌上来,她捂着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在夜里点燃火焰,很容易吸引到野兽与意图不轨的歹徒前来,但两人皆有武艺傍身,一般的危险还真不被她们放在眼里,旅途中若能找到村庄寄宿固然最好,需要露宿野外的时候,都是轮流守夜,今天也是如此。
天还没黑透,桂妮薇亚已经早早地睡下了,五六个钟头之后,再被阿尔托莉雅叫醒,出来换岗守下半夜——所幸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磨牙说梦话之类的小毛病,加上自小随父亲学剑,感知比常人更加敏锐,阿尔托莉雅脚步声一靠近,已经睁眼醒了过来。不至于在起床这一点上犯下什么差错,让好感度再跌上一两点……虽说她也不清楚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可攻略对象,但总而言之,好感度高一些总没有坏处。
“不过我现在还是成长期,要是经常像这样睡不够八小时的话,以后会不会就长不到一米八五啊……”脑子里转着这些烂七八糟的念头,她捡起一根木柴,拨弄几下篝火,扔了进去,随后捧着脸颊看那火焰,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世在某种意义上过得可说是顺风顺水,当然也有几件不顺心的烦恼,总体而言,是好的居多。在这些烦恼之中,变成女儿身是早早就释怀了的,六道轮回,自己没投胎成为畜生饿鬼已是万幸,再挑剔来挑剔去的,未必有些不知足了。
而即便她觉得自己活到现在,除了名字与那位王后一模一样之外,基本上两个人的人设已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至少前世看了那么多种版本的亚瑟王传说,还没有见过哪个格尼薇儿剑术了得,还与阿瓦隆的湖中仙女搭上关系的。但一方面,命运这种事实在很玄,说不定什么时候她要因为各种原因而嫁给亚瑟王了呢?每每想到这里,都是一阵心烦,然则这个烦恼也在十天之前烟消云散了。如今最让她犯愁的,是这身高的问题。
就算没有理想中的一米八五,至少……希望能比某位骑士王高上一个……半个头也好啊。
桂妮薇亚回头看了看山洞,阿尔托莉雅此时应该正裹上毛毯,在洞里静静地睡着,这山洞颇为宽敞,残留着一些人工的痕迹,似乎曾经有人住在这里,但也是至少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至于现在,应该是被什么野兽给占了当成巢穴,两人傍晚时分恰好路过,见天快要黑了,远方又是乌云密布,后半夜可能会下雨,便自顾自地“借住”了一晚。没有遇上“屋主”算是万幸,虽说以两人的本领也不至于感到棘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开争斗总是最好。
正在独自出神,陡然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这声音是随着夜风吹过来的,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她偏了偏头,听了片刻,红彤彤的火光中,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是人的呼救声……
桂妮薇亚伸手握上剑柄,也不拔剑,只是“笃、笃、笃”连剑带鞘在地上用力敲了三下。山洞里立刻有了回应:“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她们约好的暗号,若真遇到强盗一类的袭击者,出声呼喊只会提高对方的警惕,如此敲上几下,一来隐蔽,二来也能为另一人提供偷袭——正义背刺的良机。出乎意料地,某位骑士王对于偷袭——正义背刺这件事本身倒是并不怎么抗拒。
“若是事先敲定规则,一对一的公平决斗也就罢了,那种以一敌多,或是以弱击强的场合,运用计谋正是合情合理。”
提出设定暗号的建议时,桂妮薇亚还有点担心会被驳回,听阿尔托莉雅解释之后这才恍然。想想也是,即使是那位形象光辉的骑士之王,也不可能真是那种不懂变通的榆木脑袋。倒是自己过于拘泥这个还未正式诞生的称号,反而没能看清就在眼前的这个人。
这也是一个好的教训——她想。
“有人在求救。我想过去看看,可以吗?”
她手一撑地长身而起,一面将剑挂在腰上,一面以正好传到洞内的音量开口说道。下一刻,洞内人影晃动,阿尔托莉雅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身上还披着毛毯,头发稍微有些凌乱,还未来得及整理,手里却已拿了剑——自然不是断了的石中剑,那堆断剑仍装在变小了的小布囊里,与其他几个袋子一同由桂妮薇亚保管。阿尔托莉雅此时拿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临走时艾克托给的,不怎么锋利,但足够坚固,正适合阿尔托莉雅使用。
“一起去?”
哗啦啦的风声穿过树林,朝她们两人扑了过来,那夹杂在风中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也越来越清晰,发出声音的那人竟像是正往这边靠近一般。桂妮薇亚摇摇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和马留在这,我去看看。”
“好。”
没有过多的言语,阿尔托莉雅点头同意,来到火堆旁,就见扈从打扮的少女一转身,左手背上青叶图案浮现,整个人借着一股忽如其来的风势,如鸟儿一般,往那片林子里掠了过去,几个起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阵风将篝火与衣角、头发都吹得左摇右晃,阿尔托莉雅抬手整了整自己的发梢,也不坐下,站在火旁,微微蹙着眉头。然而桂妮薇亚离开之后,那呼救声却也陡然消失了,天地之间,一片静寂,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身旁的火光,竟有些变暗了。
“救……救命啊……”
小巧的身影掠过树林,循着呼救声的方向一路奔行。步伐虽轻,衣角带起的破风声却仍是惊起了好几只鸟儿,扑簌簌的扑翅声响成一片。过得片刻,少女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有什么东西在刺激着肌肤,感受到了莫名的威胁与某种违和感,她抬起头,枝头正悬挂着一轮半圆的月亮,银白色的月光从枝叶缝隙间直洒下来。
但明明有着这么好的月光,她收回视线,以此时所在的位置为中心,身前身后,视线所及至少五六米开外,竟连半点光亮也无,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并非什么夸张的修辞。
只是一伸手,直到小臂为止的半条胳膊好似都融入了黑夜,看不见任何一点模糊的轮廓。只这么一看,几乎要让人错以为是有谁砍下了另外半条手臂,只是切口平滑,没有流出半点鲜血而已。
然而收回右手,原已消失的前半截小臂顿时又变得完好如初。
“救……”
呼救声再度传了过来。却不再如先前那样有一个清晰的方位,一下子远,一下子近,前一秒好像还在极为遥远的西方,下一秒钟,却又陡然到了耳边。如果说先前还像是一个人在惊慌求救的话,那现在的这个声音,却更像是那些恐怖故事之中的主人公。
“是谁在求救?”
口中询问,她的左手已经按上了剑柄。她的这把佩剑要分类的话应该属于一手半剑,也即是俗称杂种剑的类型,单手与双手皆可使用——虽然桂妮薇亚记得这种剑流行起来已经是快到文艺复兴时期了,但还是那句话,这个时期的不列颠连土豆都有了,再去纠结与前世地球史的不同,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这时左手往下一按,还未拔剑,周围的黑暗却如有意识的潮水一般,蓦地从四面八方朝她扑了过来!
一瞬之间,直到肘部与膝盖的手脚均已经被黑色的潮水“吞”了进去,随后是大腿、肩膀、半个身躯,当这黑色漫上心口的一刻,桂妮薇亚发现自己竟然感觉不到心跳声了。这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亲眼看着身体的各个部位接连消失不见,仿佛有一头潜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张开大口,一点一点,将她吃进肚里。
脚没了,便没有站立在大地之上的实感,手臂被“吞”掉的瞬间,原本握住的宝剑也消失得干干净净。眼前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只剩听觉,耳旁却也不断回荡着那愈加飘忽的呼救之声。
“……救命,救命啊……”
声音极为虚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但桂妮薇亚表情仍旧平静,只是眸光一沉,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淡淡的光芒陡然亮了起来——这光起先只如快要熄灭的烛火,但随后就变成了一片脉络鲜明的绿叶,光芒以绿叶为中心,如水蔓延,照出了少女那纤细的手掌,也照出了那镶有宝石的剑柄。
唰!
长剑出鞘,剑身竟浮现出一层耀眼的光辉——桂妮薇亚一剑挥出,有如一道流星划破长夜,那已经将她大半个身躯吞没的黑色顿时剧烈地波动起来,透明的波纹在空中摇曳,尽管没有声音,少女却好似听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惨叫声。
但这波纹也只持续了一瞬,她挥剑的同时,四周的黑暗已经开始向后退却,原本的一切又重新露了出来:土壤、凸起的树根、飘飞的树叶、伸展的枝头,那如霜的月光,少女那双沾了些尘土的小皮靴,然后是完完整整的、一米五出头的身体。她站在树林之间,左手持剑,抿着嘴唇,静静看着那“潮水”逐渐退向远方。
说来话长,然而从察觉不对停住步伐,到诡异的黑暗汹涌而至,她激发手背上圣印的力量一剑击退敌人,这整个过程也只是短短几秒钟而已。到得现在,心中的警兆消失,似乎意味着危险已然远去,一时之间,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两个问题。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到底干了什么!
心中警钟响起的一瞬间,虽然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仍旧凭着本能用上目前能用的所有手段——圣印与宝剑,一剑挥出,然后……好像……姑且是……自己赢了?但……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啊?!
“救……救命……”
虚弱的呼救声再度传来,倒是让心情复杂的桂妮薇亚稍稍回过神来。这回声音倒是变得清楚了许多,刚才那飘忽不定有如鬼魅的诡异变化,说不定也是因为那阵黑色潮水的影响,她沿着声音过去,片刻之后,整个人却陡然呆住了。
……
“救,救命啊…………太好了,终于有人过来帮我了……这位好心人,请恕现在的我无法发确定您究竟是先生还是女士……能请您帮可怜的老塔里辛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吗?”
那个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喊了一路救命,现在则无比惊喜地向她搭话的这个人……
“……我的脑袋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就在那边,刚刚被您踢了一脚的那个……能帮我捡起来吗?”
是一具倒吊在大树上,正被风刮得左摇右晃、咣当作响的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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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康沃尔的迷雾(中)
夜深人静,幽暗的树林深处,一具白森森的骸骨倒吊在树上,身体被风吹得摇来晃去,骨头互击,咣当咣当的响。那头颅却掉在了地上,她过来时不小心,竟一脚给踢了出去,“乓”的一声,撞上不远处的树干,又反弹了回来,最后停在脚边,两个该是眼部的空洞直勾勾地“看”向这边。
下一刻,却见那头颅的两排牙齿张张合合,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声响,与此同时,竟有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在她耳旁响了起来:“……这位好心人,请恕现在的我无法发确定您究竟是先生还是女士……能请您帮可怜的塔里辛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吗?”
咔咔咔咔咔——
“……我的脑袋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就在那边,刚刚被您踢了一脚的那个……能帮我捡起来吗?”
牙齿的撞击声与老人的说话声同时响起,一快一慢,却又是在同一时间停下,极为古怪的感觉。月光映照,一片皎然,片刻,桂妮薇亚还剑入鞘,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战战兢兢地睁开一条小缝,眼前的景象仍然没有改变:月色、幽林、一具倒吊着的骷髅……
“……请问阁下还在这里吗?莫非已经离开了吗?丢下可怜、弱小而无助的老塔里辛,一个人离开此地了吗?”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以及一个正在说话的骷髅头。
看来这不是梦。
桂妮薇亚按了按太阳穴,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月球,月球之上万事皆有可能,何况自己前世的那些各种创作里面,多的是比这个更离谱的事情,别说区区会说话的骷髅了,能和勇者来一出生命大和谐然后子女成群的骷髅娘她都听过见过用过……这么一想,顿时觉得面前这位自称塔里辛的老人……老骷髅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看上去对方应该也是有故事的人,如果放在游戏里,说不定还能在它头上看见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最好是蓝色带加号,做完可以开启重要功能的那种。当然,这里既不是游戏世界,她虽是穿越者,身上也没有什么系统跟着,任务一说乃是只有自己才懂的玩笑话。归根到底,桂妮薇亚以往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这个世界有不死族的存在,按照常理推断,这位骷髅老先生说不定是别有隐情,因为诅咒或其他什么原因而变成了这副模样。
既然如此,对方需要帮助,自己心中好奇,又有余力,便不妨试着帮上一帮。而即使它心存歹意,袭击过来,以自己的本领也未必就怕了谁来。实在不行,喊上某位未来的骑士王叫过来,要走要打,选择的权利仍在她手上。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桂妮薇亚一咬牙一闭眼,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便按照老骷髅的话语,将那咔咔响个不停的头颅放回了它原来该在的位置——这个过程说来简单,实际做起来却并不是很顺利。
一方面,她两辈子加起来四五十岁,却还是头一回拿手去碰死人骨头,心里难免发憷,加上刚抱起来还没拿稳的时候,这位塔里辛老先生猛然间又开始咔咔咔地称赞她是多么的“高贵而仁慈”,吓得桂妮薇亚一个哆嗦,眼睁睁看着那头颅咚的砸地上,接着骨碌碌地滚出好远,这才急急忙忙追过去,捡起来,拍了拍灰,左右一打量——还好没摔出裂痕来。
“是直接……放回去就好吗?”
“是的,是的,老塔里辛永远欠您一份恩情。”咔咔咔——
她双手捧着骷髅头,提心吊胆地想要把它接放回去,可挂在树上的身躯随风摇荡,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时之间,竟硬是找不准位置。
“我好像感觉自己的左手打到了什么……是错觉么?”怀里的骷髅头咔咔开口,语带疑惑。
“那是我的左脸……”
桂妮薇亚捂着自己有点发红的脸颊,含泪答道。
“抱歉……啊,好像又打到了什么,莫非是您的右脸吗?”
“……你是故意的吗?”
“岂敢!”
好半晌,她才瞅准一个空隙,眼明手快,啪的一伸手,把骷髅头接在了那半截颈骨上面,严丝合缝,一松手,居然像是用胶水黏住了似的,稳稳当当的,没有再掉下来。仔细一看的话,这具骷髅可能因为是老人的关系,骨骼连接相对紧密,但骨头与骨头之间仍是有着一定的缝隙,正常来说被这么吊在树上,又没什么其他东西固定,早就该散成一地了,也不知道怎么维持住这副样子的。
“这样就好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呀?”
“那个,很难以启齿,前后弄反了。能请您再来一回吗?”
“好的,还有……对不起。”
之后将一度接上的脑袋又摘了下来,拿着人家的脑袋,继续与人家那随风飘动的身体斗智斗勇好半天——这要是没看前文压根理解不了是什么情况——好不容易重新按了上去,桂妮薇亚额前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她抱着胳膊,后退两步,与树上的骷髅拉开距离,看上去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实际上,整个身体已经紧绷了起来。
只要那骷髅表现出任何一丝敌意,以骑士王头顶的那簇呆毛发誓,她就有把握立刻让它从一具白骨变成一地碎骨。
然而便如同这具骷髅老先生所说的那样,它似乎真的不打算做些“恩将仇报”的行为,待到头颅接回去,整个身躯蓦地僵了一僵,随后,两个空洞的眼眶深处,陡然亮起了两团苍白色的火焰。这火焰微弱,犹如风中残烛,轻轻一口气就能将之吹熄,但随着白色火光浮现,桂妮薇亚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啊……”那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惊喜:“没想到救了老塔里辛一命的,竟然是这样一位可爱又漂亮的小姐……虽然不如我的女儿。”
桂妮薇亚磨了磨牙齿:“我突然开始后悔帮你了。”
也许因为前世带来的记忆使然,她并不会太过注重于自己的外貌,更不会因此而嫉妒其他长得美丽的女性。开玩笑,欣赏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思去嫉妒,相较之下,反倒是那些武艺高强的骑士更能引起她的好胜心。自从学剑有成以来,城堡里里外外有点名气的,基本上都被她软磨硬泡打了个遍。
输赢参半,本身实力不凡的那些骑士还好,有些相对不那么厉害的骑士,甚至被打得失了斗志,觉得输给一个比自己小(矮)这么多的少女,无颜再继续侍奉国王,干脆回老家结婚去了……
“王啊!小公主剑术进步迅速,超乎想象,再让她这么挑战下去,不久的将来,苏格兰将再无可用之兵了!”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骑士克拉尔克曾如此劝说李奥多格兰。而苏格兰王之所以一听到拔剑的传闻就急忙把自家女儿打发出来,或多或少,也有这份谏言的原因在内。
但不在意是一回事,被这么当着面说不如其他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父王总说自己与那位素未蒙面的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虽说她从来没见过那位母后——好似是生她的时候难产,好不容易保住小的,大的却死了——对这位给予自己新生命的人,却是一向尊敬,骷髅这句话,她本人不在意,但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为评价她的母亲,这却是让桂妮维亚有些不高兴。
见她皱眉,骷髅眼眶中苍白火焰一闪,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心情,连忙出声道歉,她也不至于揪着对方的一句话不放,点点头,这便算是揭过去了,再者,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弄清楚这位骷髅老先生的来历与为何会变成这样,其他问题提上一两句可以,说多了也只是浪费时间。
“我还有一位同伴在附近。方便的话,您能跟我过去一趟吗?我先看看怎么把您放下来……”出来到现在没多久,估算着也就十几分钟左右,可她一来担心阿尔托莉雅那边也会遭遇刚才那诡异的黑暗,自己有圣印相助,对方却只有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不一定能够安然无恙,二来,也是怕阿尔托莉雅等久了担心。自己在这边问完了,回去之后还得原样复述一遍,不如将人带过去,更加省事。考虑到这些种种,她一边询问骷髅,一边围着树转圈,研究它究竟是怎么吊在树上死活不散架的。
也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在她看来,骷髅的腿骨就这么“黏”在了树枝上,难道是什么魔术的作用?心里好奇,又不敢贸贸然出手,怕引起什么不得了的后果,过了片刻,却听得骷髅老先生咔咔地答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老塔里辛都会被吊在这里,吊在这棵树上,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
“但只有这颗头颅例外。命运是如此编织的,‘若是有人能够听见老塔里辛的呼救,又能够穿过黑暗来到这棵树前,在那个瞬间,老塔里辛也就因此获得了自由。’”
骷髅维持着头下脚上的姿势,以十分别扭的动作握住自己的脑袋,噗的一下摘了下来,双手捧着,往前一递。那眼眶里燃烧的两团苍白火焰在离开身躯的瞬间便已熄灭,又变得黑漆漆的,只有牙齿还在碰撞不已:“将我带到你的同伴那里去吧,作为让我重获自由的谢礼,老塔里辛会告诉你们,你们正在找寻之物的下落——”
桂妮薇亚却没有伸手去接。
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两个空洞的眼眶,用一种幽幽的目光:“也就是说……我刚才那两下巴掌算是白挨了?”
飒飒风响。
“抱歉,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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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康沃尔的迷雾(下)
“……我名叫塔里辛,是一个……以前曾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魔术师。但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你们这个年纪,没听过我的名字也很正常,当然,我觉得大部分人应该都知道我的……咦,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知道塔里辛是谁?真的吗?父母呀长辈啊老师啊,一次都好,谁也没有说起过我的事吗?嗯,我一点都不失望哦,真的一丁点都没有感到失望,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幽幽的火光中,几道影子落在山洞的岩壁上,偶尔一动,大部分时间还是静止的。系在树上的马儿打了个响鼻,风声似呜咽,桂妮薇亚跪坐在篝火旁,与阿尔托莉雅一同看向前方石头上那咔咔咔咔牙齿不断一张一合的骷髅头——她最终还是把这位怎么看怎么可疑的骷髅先生带了回来,因为就这样放在地上太不像话,又不好抱在怀里,便搬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过来,将骷髅头摆在上面……总觉得这样离祭台好像也就差一个猪头三支烟了,但后者对这个处理方式也挺满意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也将之前的经过与阿尔托莉雅简单说明了一番,本以为对方难免会被吓一跳,可也不知道是这位未来王者的胆量与饭量同样惊人,又或者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胆大,听完了她的解释后,只是略略吃了一惊,更多的,还是在意那团忽然袭击过来的黑暗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于骷髅先生本人,却很平常地接受了。
“和梅林平时的那些行为比起来,这个根本不算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那种劫波历经,往事不堪提的悲凉感却已经扑面而来。
也不知道那位素未蒙面,却已经在方方面面听到过名字与事迹的花之魔术师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让至今为止接触过的,那些现在或将来将留名青史的人物——阿尔托莉雅、她的父亲李奥多格兰、艾克托与凯这对父子等等——谈起她时都露出一副极为复杂的表情。
然而桂妮薇亚同时也明白,这种类型的人往往也是麻烦的代名词,最好能避多远避多远,一辈子也不要与对方扯上任何关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只是眼下既然与骑士王扯上了关系,要不要避,能不能避,很大程度上也就由不得自己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些想法在心里转着,倒也不是多么认真的思考,只是偶一出神,看着眼前闪动的火焰,眨眨眼睛,便又回过神来。
正好听见那位骷髅先生说道:“我年轻时跟随一位德鲁伊学习魔术,后来用二十多年时间,走遍了不列颠,从爱尔兰回来之后,又坐船去了海的对面……在那边的帝国待了一段时间,那边的魔术与德鲁伊传承不同,有其独特的一面,那段时间真是受益良多。为了更进一步,我改信受洗,在一间教堂住了几年,可惜后来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给人赶了出来……”
说到这里,它沉默了一下:“那天本来决定是我能否晋升主教的紧要关头,因为太紧张了,一晚上没睡好,有点困,结果在讲经的时候不小心说串了,讲了一上午的德鲁伊教义……”
桂妮薇亚脱口而出:“他们居然没把你打死?”
“咔咔,咔咔咔……差点,差点,当时就剩半口气了。”骷髅先生笑得腼腆。我又不是在夸你……翻了个白眼,她看向旁边,阿尔托莉雅也是一头黑线,想吐槽又不知道该从何吐起的表情。话题接着推进下去:“在帝国待不下去之后,我又回到了不列颠,正好是伏提庚引萨克逊人进来,即将与乌瑟王展开决战的时候……”
伏提庚与乌瑟王。
这两个称谓的区别,无形中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有意为之,可仔细想想,从接触到现在,他似乎也无从判断自己两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如此反而有可能引火上身。而若是他是有一定把握才这么说,也说明这位骷髅老先生并不简单,确实有几分真材实料。桂妮薇亚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默默听那与咔咔声一同响起的声音:“我那时年轻气盛,正是人生最狂傲的时期,因为某件事与一个老朋友起了口角……现在想想,应该是上了对方的当了。”
“吵了半天,再被他言语挑拨,几句话一激,两人打了个赌——在我学过的各类魔术之中,最擅长的便是预言占卜一项。赌约的内容也是以此为主……预言伏提庚与乌瑟谁输谁赢,不列颠的命运将会如何,失败者……当场自尽。”
“何必呢。”桂妮薇亚轻轻叹了口气:“那么,您这是……输了?”
那骷髅头摇了摇头——这个动作普通人做起来很简单,但对于单独的一颗脑袋,就变成了剧烈的全身运动了,仓促间搬来的石头本就不怎么平坦,它这么一摇,撞上凹凸的地方,差点整个头颅飞出去,还好阿尔托莉雅眼明手快,及时接住,才没有让这位老先生再一次体验到“人头滚滚”的滋味。
她带着一头冷汗把对方放回去,一旁桂妮薇亚嘀咕着“说就好好说,不用使这么大劲”,骷髅先生也咔咔的尬笑了两声,原本还挺正经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过了片刻,才听骷髅一声叹息:“赌约的结果就不提了,我虽然用了某种办法规避了赌约结果,至今仍吊着一口气,但也如你们所见,变成了这样一个没皮包骨头的样子。而且直到遇见这位好心的小姑娘之前,一直都被困在那片黑暗之中,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没皮包骨头……这种时候还有闲心说俏皮话,看来这位的心理素质也是蛮强大的。桂妮薇亚嘴角一扯,暗自心想,口中则是问道:“也就是说,您一直在这片树林里?但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的时间,这里又不是多么偏僻的地方,总会有几个过路的旅人听见您的呼救声吧?”
“不,不。好心的姑娘啊,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从赌局结束的那一刻起,老塔里辛便被困在了那片黑暗之中,而黑暗——”骷髅一顿:“无处不在。”
“唔……我不太明白。”摇了摇头,桂妮薇亚老实承认。她随后转过头去:“阿尔,你呢?”每次都喊阿尔托莉雅太过冗长,而阿尔托斯这个假名,被揭穿之后在其他外人面前也就罢了,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再用它就显得有些尴尬。因为这件事,两人小小的讨论了一阵,最后敲定一个叫芬娜,一个叫阿尔,与凯同样,显得亲近。
但事情过后,某个仍然在用假名的穿越者却有些心虚。要是最早的时候直接报上真名就好了……虽说觉得以阿尔托莉雅的性格,只要解释清楚了,应该也不至于因此生出芥蒂什么的,而且严格说来,芬娜是母亲取的名字,与桂妮薇亚都属于真名,倒也不算骗人。以后有机会再说明一下就是了……此时的她还没注意到,这个“以后有机会”的想法,往往就是鸽子展翅高飞的前兆。
此时转头看过去,见阿尔托莉雅也摇了摇头,她不是能言善道的类型,甚至因为从小以艾克托为学习的对象,身边又有凯这个反面例子,长大之后,虽然不至于如老骑士那般孤僻,不近生人,但仍旧有些寡言少语。往好的说这是讷于言而敏于行,圣人推崇的行事作风,而用桂妮薇亚熟悉的话来形容,大约就是“能动手就别BB”了。
“咔咔咔……不明白也无妨。老塔里辛并非那种不知报恩的白眼狼,既然你们将我解救出来了,作为回报,告别之前,我就给予你们一个预言吧。”
它停了一停,黑洞洞的眼眶之中,陡然浮现出两团霜色的火焰,在月光下跃动不已:“命运是如此编织的——‘这条路的尽头,并无尔等寻求之物。迷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贪生之徒啊,向东而行,海洋的尽头,大地的尽头,最后的光芒坠落于空,影中之民,葬日之光——’”
桂妮薇亚脸色一变。倒不是因为她听懂了这个所谓的预言,实际上,除了第一句之外,向东而行之后的几句压根不明白在说什么,但问题在于,从骷髅道出“命运是如此编织的”之后,一字一句,竟然都是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而且是她前世的家乡话——说出来的!
“你……”她张了张嘴,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说出一个你字,随后却换成了家乡话:“你也是穿越者!?”
眼角觑见阿尔托莉雅疑惑地望了过来,桂妮薇亚却也无暇顾及,只是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骷髅头看,等待对方的回应。
“咔咔咔……什么?”骷髅的表情——有表情那就奇了,但只听声音,却满是惊奇,不似作伪:“从来没听过的语言……看来你身上还有着更多的秘密呢,咔咔——”
“你刚刚……”
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突然又停住了,因为她忽然想到,如果那句预言真是用的自己前世的家乡话,那阿尔托莉雅不该毫无反应才对。正在思索,陡然间,一旁的篝火好像变暗了些许。
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可下一刻,火光却肉眼可见地微弱下来,前方的树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聚集、肌肤能感受到沙沙的刺激感,寒毛直竖,桂妮薇亚长身而起,手按住剑柄,同一时间,身旁的同伴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两人并肩而立,注视着那片黑沉沉的树林。
明明没有风,篝火却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摇摇欲坠,恍若置身于暴风雨之中。“是你刚才遇到的那个吗?”阿尔托莉雅轻声询问。
“不确定。”
桂妮薇亚回答。
但她左掌一按剑柄,意思十分明显:无论是与不是,敢过来,就先砍他母亲的一剑再说。阿尔托莉雅心领神会,并且看得出也很赞同这个决定。
但在她们二人的注视下,那片林子里的黑暗愈加浓郁,翻涌中,可以看得出来与周围的夜色有明显的深浅之分,却始终停留在树林的最外缘,好似树林内外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将这片如墨汁般浓重的黑色存在挡在了里面。
“咔咔咔——”
骷髅忽然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看来分别的时候到了。虽然只是短暂的相会,但时隔十年,能够再与生人说上话,老塔里辛十分高兴。就如预言所示,你们要找的人并不在康沃尔,继续往前的话,可能会被卷入了不起的事端之中,如果不想轻易丢了性命的话,就往东去吧。咔咔咔,咔咔咔咔——”
笑声未停,眼眶里的两团磷火猛然转旺,一瞬间整个骷髅头都被卷了进去,下一刻,两人眼睁睁看着那颗头颅在白色的火焰中烧成了片片飞灰,随风飘舞,转眼无影无踪,只在那块石头上留下了些微的焦痕。与此同时——
桂妮薇亚一抬头。
发现那林中的黑暗也开始缓缓退却,颜色变淡,最终与夜晚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任何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它是为了那个叫塔里辛的人而来。”
“嗯。”
手依旧放在剑柄上,桂妮薇亚轻声说道。阿尔托莉雅应了一声,两人仍看了那树林好一阵,这才转身,篝火却已灭了,只余一堆柴禾,缕缕灰烟。经历了这么些事情,长夜已尽,寒意仍存,远处的天空上,却已经摇晃出了淡淡的鱼肚白。
“真是……奇妙。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片刻,也不知道是两人中的谁说了一句。随后有人笑起来:“这种意料之外的经历,也是旅行的醍醐味啦。”
“说得也是。”
另一人也笑了笑,进山洞,将寝具收拾好了,由桂妮薇亚施法变成小袋子,挂回腰上,在附近的一条小溪边洗漱完了,又去摘了些果实喂马。忙碌中,晨曦喷薄而出,鸟鸣之声阵阵,太阳也升起来了,一片明媚的春光。
“那个预言……”
“如果是真的,康沃尔最近应该会出事,而且是出大事。我们要不要按预言里说的,转道往东,记得东边应该是……”
“‘渔人王’佩莱斯的领地。”
“唔,没听过。于是要怎么做呢?我是去哪边都行,那个预言听起来挺靠谱的,但也保不准那位骷髅老先生好诙谐,硬是耍了我们一把。怎么样,如果阿尔你无所谓的话,就由我来决定吧。”
“芬娜。”
“嗯?”
“那是我们来的方向。”
“……知道吗,这个世界其实是圆形的,就算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走,总有一天也会抵达目的地……我编不下去了,还是阿尔你来带路吧。”
“可以吗?”
“当然。”
清晨的阳光下,令人感到舒适的微风,将用作篝火的柴禾处理完毕,两人一马,下了山坡,仍旧往西南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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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小村二三事
“这就是村子的全部粮食了……”
仓库的小门在说话声中打了开来,一道魁梧身影立在门前,几乎挡住了外界所有的阳光,他眯着眼睛,看向室内,语气很是不满:“只有这么一点?”
“骑士大人,去年秋天的收成本来就不好,一次两次还好,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您已经过来征收五回了……”佝偻着身体的老人战战兢兢开口,可话刚说到一半,身穿铠甲的骑士猛一伸手,已经揪着他的衣领,将整个人提了起来。
“骑、骑士大人,饶命!饶命……”
人在半空中拼命挣扎,但那条手臂有如铁铸,任老人怎样挣扎也是纹丝不动,如同他手里抓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只小鸡似的。骑士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这是为什么?马上就要打仗了!没有吃的,填不饱肚子,怎么上战场杀人!你们老老实实把粮食交上来,我们自然会保护你们。但要是谁敢违背王的命令,或者偷偷摸摸动些歪脑筋的……你们西边的那个村庄就是例子!”
说毕,一甩手,将那老人丢在了地上,弓着身子不停咳嗽,骑士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明天早上,我会再来。在那之前准备好足够的粮食。否则,我也不介意自己花些时间,一家一家地找。”按了按腰上的剑柄,转身就走。仓库外面的空地上,此时聚集着一小群人,原本在小声交谈,见他过来,顿时一个个止了声音,慌慌张张地让开道路,其中有个少女动作稍微慢了点,还被骑士伸手摸了一把,又羞又恼,脸顿时变得通红。
“你——”
她身旁的少年猛然往前踏出一步,正待开口,但一抬头,对上那骑士的目光,却不由得僵了一僵,接下来的话也蓦地卡在了嘴里,后者抬了抬下巴,竟也是一步站到了他的面前。少年在同龄人中已算高大,但与这名骑士一比,还是矮了半个头有多,骑士低头看着他,“我——怎么了?”一张嘴,甚至有口水喷到了青年的脸上。
他拳头握紧又松开,周围人只是担忧地看着,同时包括那名少女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悄悄与他拉开了距离。好半晌,少年咬着牙齿,低下头:“没……什么。”
“下回先想好要说什么再张嘴,懂了么?”
抬手拍了几下他的脸,骑士哈哈一笑,走过人群,大步往村外走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村口,噤若寒蝉的人们这才又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过来道:“道格,你刚刚太莽撞了——”少年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朝地上的老人跑了过去。
这时也有几个人过去搀扶老人起身,但也许是刚才那下摔得太狠,老人仍在咳个不停,几乎喘不上气来。名叫道格的少年过去蹲下,想伸手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停在半空,一面面口中询问:“爸,你没事吧?”
老人拍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少年点点头,又咬着牙:“真是……真的是太欺负人了!他们这不是要粮食,是要我们的命啊!”
先前说话的那人也靠近了过来,蹲在旁边,拍着老人的后背帮他顺气。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瘦瘦小小,肤色黝黑,脸上打横涂着一道青色的油彩,头发在脑后绑成了好几束,披着一块野猪皮的褐色斗篷,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一种类似于草药的清香。等老人的样子好些了,他按着膝盖站起来,又说了一遍:“道格,你太莽撞了。那是受过册封的正规骑士,就算当场杀了你,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少年有一瞬间似乎想要辩驳。
却又听男人接着说道:“你自己死了倒是没所谓,但想想希丝和你父亲。”语气平淡,但少年的后半句话也因此没说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被占便宜的女孩,四目相对,女孩脸又是一红,在害羞之中,多少还有着一些对于刚才因害怕而避让的愧疚。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沉默地点点头。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这村子不大,二十几户人家,男人在这些年的战争与魔兽袭击中折损了不少,此刻除却老弱妇孺,能称得上是劳动力的青壮年男性,加上道格与披着野猪皮的中年人,也只有十人左右。平日里光是要他们下地耕种已是苦不堪言,更何况最近这些年,因为马尔科与周遭的几个领主大大小小的争端不断,打着备战的名义,三不五时便向管辖的村镇征收粮食。至于这些粮食有多少是真正用在战事之上,又有多少在过程中进了某些人的腰包,人们虽然知道,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但不管怎么样,这也太过分了!一天的时间,我们上哪去给他变出那么多的粮食!而且现在收获一年不如一年,自己吃都快吃不饱了……”
“没办法。你也听说西村的事情了,期限到了粮食的分量不够,那个骑士拔出剑来,一家一家的搜,搜出藏起来的食物就一剑把那家的人杀了……死了半个村的人。”
“没有吃的,我们照样得饿死!”
“总好过现在就死在那个骑士的手上。”两人的交谈持续了一阵,道格激昂愤怒,男人却由始至终皆是平平淡淡的口吻。他停了一停,转过头去,看向那驼背老人:“老爷子,拿主意的是您。要怎么做,我们大家都听您的。”
老人抿了抿嘴,摔倒的时候他脸上被一块石子割破了,血淌下来,也不伸手去擦,被人搀着站在那里。男人这句话说完,其他人也都渐渐停下了话语,视线望向这边,片刻之后,只听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去把自家的吃食都拿出来吧。凑一凑,凑一凑……应该是够的。”
“爸!”
少年喊了一声。老人看向他,摇摇头:“道格,现在这世道,别去想太久之后的事情,没用。能多活一天,就是好的,要是真活不下去了……就再说吧。咳咳,咳……”
“道格,带老爷子回去休息吧。”
“嗯……”
应了一声,少年接过了搀扶的任务,扶着老人,朝村中央最大的那栋屋子走了过去。中年人站在仓库外,望了望里面,关上门,又抬头看天,眼神严肃,不一会儿,几个男人拿着石矛与木枪,围了过来:“乌鲁,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乌鲁仍然望着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这样下去大家都活不了。以前遇上这种情况,好歹还能去树林里打几只兔子啊鸟啊来吃,现在有那头魔猪在,我们就连森林也进不去。种出来的东西又不够上交的……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是啊。总得想个法子……”他喃喃自语道:“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是想不出来,但乌鲁你一向聪明得很,本事又大,和我们不同,肯定有好办法的。别在这吊胃口了,快说吧!”便有人催促道。
乌鲁却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让你们失望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者说,办法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做不到而已。”
“那再难也得做啊……什么办法?”
“很简单。既然森林现在进不去是因为那头魔猪,只要把魔猪赶走或者杀掉,自然就又可以接着打猎了。问题在于……”
最后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却也不必再说。
正如乌鲁所言,这并不是什么出色的计策,村里又岂会真的没有人想到过,可几次组织,最后都是丢下几具尸体,以惨败收场。最骁勇善战的一人,道格的哥哥,原定成为下一任村长的青年,也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那魔猪的獠牙刺穿了身体,其他人拼尽全力只抢回了小半片尸体,其他部分都碎了。而今村子状况愈加恶化,人们连吃都吃不饱了,又哪还有能力去驱逐魔猪呢?
按照惯例,遇到凭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强敌时,往往会选择向当地领主求援,由领主派遣麾下的骑士解决,一来为领民解忧排难,再者也是成就了那名骑士的武勇之名,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然而这片土地的统治者,马尔科王,出了名的气量狭小,多疑善妒,这份多疑甚至连他自己的部下不能例外。几年前马尔科与东方的渔人王因为边境起了争端,没闹到正式开打的地步,双方便遵循古老的习俗,各自派出一位骑士,在数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面前进行决斗,败者割让一部分边境的领地予胜者。
那次是马尔科取得了胜利,那位骑士也因此声名大振,但正是因为这名声让马尔科心中不喜,不久后找了个由头剥夺了他的头衔,收回领地,把人也逐了出去。经过这件事,再没有哪位骑士愿意接受领地各处的请求了,不仅要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即使赢了,转头惹国王不高兴,下一刻几十年的努力顿时成了泡影。试问谁受得了呢?
如此种种,一来二去,寄希望于国王派人驱逐那头森林里的魔猪,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抱着一线希望,村子仍是提出了数次请求,最初的一两次负责此事的官员还答应尽快报告王上,到得后来,前往城堡的村民连那个官员的面都见不到,就被卫兵给赶了出来。
此事过后,心已凉了半截,此后马尔科又以即将与邻国开战,补充军需的名头,三个月内遣人在领地里连续征收五次粮食,更是让村里人完全丧失了信心。至于反抗……不是没人动过这个念头,可普通人即使十个也不是正规骑士的对手,打不过,逃又不知道该往哪逃,祖祖辈辈好几代人都是在这里生老病死,再怎么绝望悲观,也没多少人有勇气抛下家乡,前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从头来过。
未来何其遥远,十年前诸王共遵乌瑟为主,英格兰、威尔士、苏格兰三地团结一致,与北方皮克特人作战的日子,此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亲身经历,但岁月冲刷,却让那段日子逐渐变得模糊。十年前的生活自是比现在好的,但究竟好在哪里,与此时又有哪些区别,当有人问起来时,往往答不上来。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得过且过,多活一日算一日了。
乌鲁背着双手,抬头看天,任凭思绪浮沉,飘荡无依,那些聚过来的人见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也都各自散去了。回去数好粮食,下午数一遍,然后还得挨家挨户去搜,去查,以免有人偷偷藏了点东西,明天反而害了大家。这忙忙碌碌的,就又是一天过去了。这几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他左边的耳朵微微一动,紧接着,目光也往一旁移了过去——那是村口的方向。村民此刻大都回家清点食物了,只有两三个孩子在外头打闹,也只有他们才能在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了。笑声回荡在晴朗的天空下,不久之后,却渐渐地变小了。他看着村口,几个孩子好像也注意到了那靠近过来的声音,有的脸上还显得茫然,有的却已露出恐惧的表情,匆忙往家里跑去——上次那个骑士过来时,不小心被孩子撞了一下,便踢了那孩子一脚,骑士穿着铠甲,脚上也是铁靴,一脚踢过去,小孩断了好几根肋骨,挣扎几天,仍是死了。
其余的孩子从此之后不止是那个骑士,就连马蹄声也能吓掉他们半条命,生怕自己也像那个运气不好的孩子一样,这个年龄的孩童还无法真正理解死亡是什么,可死前那痛苦不堪的挣扎,却是都看在眼里的。但乌鲁倾耳听了一阵,目光之中却有些疑惑。
本以为是早晨的那名骑士去而复返,细听之下,马蹄声却有差别……孩童们四散而逃,马蹄声逐渐靠近村口,他想了想,往那边迎了过去。
随后,便在拂面而来的春风中,见到了道路那头逐渐行来的一匹背着行李的棕色老马,以及走在马前,金发碧眼,像是一对兄妹的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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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这个人头上好像有个感叹号?
遇见那位自称塔里辛的骷髅之后,两人一路向西南而行,此时的不列颠地广人稀,最繁华的城塞都市伦蒂尼乌姆也不过能数万人口,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王国领地,更不必提,若是那些偏僻的所在,往往走上一整天也不一定能遇见村镇。两人徒步前行,速度本就不快,艾特又是上了年纪的老马,体力欠佳,走走停停,偶尔在有人烟的地方借宿一晚,但大多数时候仍是露宿野外,打些猎物、再摘点野菜野果充饥,轮流守夜,有时睡不着,两个人便在月色下用树枝比比划划,切磋一番。
没有太明确的比赛规则,据桂妮薇亚自己估算,十场之中,她大约能赢个三到四场左右。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虽与自己同龄,身上的那种感觉,却是已经杀过人,沾过血的了。要是动真格拼命,自己的胜算恐怕更低,但考虑到对方是那个阿尔托莉雅,桂妮薇亚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日征月迈,这一日,照例是在山中听着鸟鸣声醒来。桂妮薇亚将两个帐篷收回小袋子里,昨天还有几颗果实没吃完,拿去溪边洗干净了,回来的路上自己吃了一颗,其余的都让给了阿尔托莉雅——可能是因为这副身体瘦瘦小小的,饭量也小,就比鸟儿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一两颗果子,几片兔肉,就饱到上心口了。对于曾经品尝过全世界各种美食的某位小公主来说,五岳归来不看山,即使是苏格兰御厨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其他人吃着赞不绝口,她也只是觉得不怎么难吃而已。
至于那些稍微次一点的,要么油腻到想死,要么淡到嘴里飞出个鸟来,就没一样是能让她竖大拇指的,而即使自己想下厨,一来前世没怎么学过,二来能入手的调味料也相当匮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种“鸡肠小肚”,倒也让她省了一番舌尖上的煎熬。而自从与阿尔托莉雅结伴而行后,则更是体会到吃得少的好处——如果两个人都那么能吃的话,这一路过去,恐怕还没等起兵打倒卑王呢,不列颠就已经寸草不生鸟兽无存,连半块草皮都不剩了。
当然,在有自信单挑打败阿尔托莉雅之前,她是不会把这段话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的。毕竟……生命只有一次,要珍惜才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天天吃这么多东西为什么没有胖成个球……哇哦,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就是这样!”
听见旁边那人一问,下意识就把正在想的东西说了出来。桂妮薇亚紧接着便反应了过来,立刻用手捂住嘴巴,同时往边上一跳,与阿尔托莉雅拉开了距离,以防对方暴起伤人。但目光看过去时,后者牵着马,仍然站在原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眨眨眼睛,忽的笑了出来:“胖成个球……扑哧。芬娜你有时会用一些奇怪的比喻呢……虽然好像挺有趣的,但那样的话,骑马与挥剑都会变得很麻烦,所以……很遗憾。”
“那等哪天不需要骑马和挥剑了,你可以试试每天吃饱就睡,睡醒接着吃,努力把自己进化成一个阿尔球。”
“嗯。”试着想象了一下那种生活,阿尔托莉雅嘴角露出一丝轻笑;“那你呢?也是每天吃饱就睡,睡醒接着吃?”
“不,我负责在一旁拍照留念,然后将照片放到博物馆里,让全世界人民欣赏阿尔球的英姿。”
“拍照留念?那是什么?”
“是我家乡的一种……魔术道具。像这样——”双手比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框,她往前蹦出几步,转过身来,那框晃了几晃,将牵着马的金发女孩收进其中:“就能将一瞬间的景象固定下来。以后就可以无数次地观赏了。”
“居然还有这种奇妙的魔术道具……苏格兰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啊。”阿尔托莉雅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如此感叹。
“就是这样。”
桂妮薇亚严肃地点点头。
没什么营养的交谈又持续了一阵,说实话,经过这些时日满嘴跑火车的耳濡目染,桂妮薇亚已经不敢想象,在某骑士王心里,苏格兰会是怎样一个奇葩的国家了。反正她自己代入思考了一下,根据这段时间实(胡说)事(说)求(八)是(道)的描述,苏格兰的王城,最起码也得是一个天上飞空艇地下陆行鸟,地铁四通八达不用出站就能吃到海南鸡饭的发达大都市……
海南鸡饭还得是有提供三种不同酱料的正宗版本。
顺带一提。
桂妮薇亚自己最喜欢蘸着那种黑色的酱料吃。
“另外两种酱料根本无法引出鸡肉真正的滋味!”
“听起来很美味。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吃吃看。”
“……到时我请你啊。”
等到她惊觉自己这是在自掘坟墓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这也让桂妮薇亚自承身份的计划再度被迫推迟……虽然完全是自作自受就是了。
“芬娜,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个村庄?”
听阿尔托莉雅这么一说,桂妮薇亚当即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倒退几步,转过身来,手搭凉棚往前看了几眼,点点头:“是有一个村子。不过时间还早,在这里住下有点太浪费时间了。看看有没有好心人,交换一些新鲜的饮食吧……”声音渐渐变小了,她又在晃动的阳光下看了一会:“村口怎么站着一个人啊?好像还正往这边看……是在看我们?”
“应该是吧。”阿尔托莉雅也不确定,左右一望:“附近好像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心内疑惑,两人一马走过去,随后看清了村口那人的外表,不由得都怔了一怔。
身裹兽皮,面绘油彩,这是数百年前,在凯尔特人中盛行的打扮风格,而现在不列颠会作这种打扮的,除了北方的皮克特人之外,也就只有德鲁伊了——即使随着这片土地一度成为罗马帝国的行省,基督教迅速取代了原本的传统文化,成为最多人信仰的宗教,然则后者历史悠久,根深蒂固,却也还不至于真正被完全取代,待到帝国撤军离开,潜藏的德鲁伊们也再度开始活跃起来。
由于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调动自然之力,让田地得以丰收,或是在久旱之地降下大雨等等,稍有见识的领主大都十分重视德鲁伊,若是在自己的领地之内听说了德鲁伊的传闻,往往会派人找来,将其奉为座上宾。伏提庚麾下据传便有着一百来名实力高强的德鲁伊,而苏格兰也用重金厚礼招徕了二十三位德鲁伊,为首者名叫克拉尔克,除却德鲁伊的法术之外,在剑术上也有着相当不凡的造诣,因而在一次立下功劳之后被苏格兰王册封为骑士——这个名字在前文也有出现过,就是那位在王的面前大呼“苏格兰将再无可用之兵”,间接让桂妮薇亚踏上旅途的兄台。
而若那位被领主招徕的“德鲁伊”其实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被揭穿或是逃跑,或是被砍了头,便不必再详细去说。民间也有类似的几个故事,口口相传,多少有着警醒的作用。然而桂妮薇亚打量着那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强大的德鲁伊如克拉尔克,长期接触自然之力,生命力较之常年更加强盛,汹涌澎湃,是一眼就能察觉到的,此人非但没有类似的特征,反而予人一种及其虚弱,像是命不长久的感觉。可又不像是那种民间故事里的骗子——理由很简单,哪个骗子会留在这种一看就没什么油水可榨的穷村子里?
马蹄声阵阵,来到村口,桂妮薇亚心中疑问甫起,那位德鲁伊却已经迎了上来。但他这一靠近,前者左手手背忽然一阵烧灼感,表情一变,低头去看,只见那枚平时隐匿无踪的绿叶图案,竟在未激发的情况下,自行浮现而出。
其余两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这是……”阿尔托莉雅只是单纯的疑惑,她只知道这个图案是妖精乡统治者的象征,然而芬娜是从何得来,与那所谓的九巫有什么关系,这枚图案本身又有什么作用,却仍是一头雾水。从先前几次战斗中,隐隐约约察觉到芬娜似乎可以操控风力,但这究竟是她本身的能力还是来源于这枚绿叶图案,也不清楚。只是谁又没有一点小秘密呢?自己何尝不是有事情瞒着对方——远的不说,她至今仍以男子身份示人呢——这么一想,便只是将好奇放在心里,等待芬娜有一天向她解释。
但另一人的反应之剧烈,却超出了两人的预料——中年人在看到那绿叶的瞬间,表情便是一变,原本的笑容化作一种混杂着吃惊与恼怒的复杂神情,一抬手,数条绿色的藤蔓从他袖中攀爬而出,眨眼间已化作一柄三尺左右的短枪,握在掌中,又惊又怒地盯着桂妮薇亚。
“这是湖中妖女的标志——你这家伙,是埃莉娜的同伴吗!?”
埃莉娜,没听过的名字,应该是位女性……阿尔托莉雅心中想着,手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但一时间没有从那中年人身上感觉到杀气,这剑也就没有拔出来。转过头去,却见桂妮薇亚自己也是一脸的茫然:“埃丽娜?”
迎着短枪的枪锋,她想了想。
“与这个印记有关的人,我只认识一个叫泰伦娜的。至于你所说的埃莉娜,抱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中年人沉默了几秒钟。
“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泰伦娜。”
“那埃莉娜是?”桂妮薇亚偏了偏头。
这次的沉默更久了一些。
原本接近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也在这阵沉默中,逐渐变得微妙起来。片刻,中年人一声叹息,松开了握住短枪的手,那柄枪随即又恢复成了藤蔓的模样,如蛇扭动着缩回袖中,消失不见。
“一时激动,咬到舌头了……抱歉,我对你们两位并没有敌意……这位小兄弟,请放开剑柄吧,放心……当然,指的不是要你们相信我没有敌意。而是……”
中年人口中说着,看向阿尔托莉雅,脸上露出微微的苦笑,后者仍然按着剑柄,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即使对方主动收起了武器,这也有可能只是为了让两人大意的计谋,因而即便中年人如此说道,她也还没有放下警惕,倒是桂妮薇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对方刚才拿出武器指着她,脸上一派轻松,没有什么紧张或是恼怒的情绪。
看见这样的两人,他脸上的苦笑更深了一些:“我很弱,打不过你们的,所以尽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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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亚瑟,对决魔猪之事
正午,阳光炽烈。村庄边缘的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是同样破烂的方桌、矮凳,三个木头杯子,白烟袅袅,几片树叶在烧开了的井水中浮了又沉,而这样一杯寡淡的叶子泡水,也已是中年人能够拿出来的唯一一样待客之物了。
“虽然想要对刚才的无礼行为致歉,但如你们所见,这个村子是这副模样,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声音一停,中年人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烫似的,咕咚喝了一大口:“我是在这个村子出生长大的,十五岁时有幸被一名德鲁伊大师收作学生,得以学习自然之道。但三十年过去,仍然是德鲁伊学徒,这把年纪了,也不太可能再进一步,被师长赶出来之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想着用至今为止学到的东西,多少能帮一下故乡的人们……”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顿,桌子对面,窗户旁边的少女双手捧着木杯,呼呼地吹气。同样金发碧眼,体格瘦弱的少年则已经将杯中水喝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树叶也一并嚼几下咽了下去,窗户是半开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将那少年的几缕头发跟着吹起,他一转头,视线好似落在了窗外那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空上,云卷云舒,山坡上,树林稀疏,那匹棕马正悠闲地踱步,不时低头吃一口草。
方才他与这两人都已经做了自我介绍,少年叫阿尔托斯,女孩名为芬娜,虽然外貌特征相似,却不是一对兄妹,而是在旅途中恰好遇到,从此便结伴而行,“相互间有个照应”,这是女孩的原话,听着总有些古怪。或者说在现今魔兽横行,野盗猖狂的不列颠,像两人这种年轻貌美的旅行者——不提芬娜,就连那位阿尔托斯,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若是在胸前再垫上点什么东西,比起那位伊索德公主怕也毫不逊色——本身就是极其罕见之事。
但其中一人既然是湖中九巫的传承者,能够一路平安旅行来到此地,也就丝毫也不足为奇了。乌鲁心里想着,看了一眼那个叫芬娜的女孩,对方左手的树叶印记此时早已消失不见,如果忽略那柄缀有宝石,显然造价不菲的宝剑,似乎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便像是那些常年居住在华丽的城堡之中,衣食住行有人服侍,终此一生无忧无虑的王族子女,然而在村口对峙的那个瞬间,他对两人的实力已有了个初步的认知。如果是他们的话……
正在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却是叫阿尔托斯的少年先打开了话题:“我们这一路过来,也经过了其他几个村镇,这里的气氛,好像有些……”
“死气沉沉。”女孩接了后半句,却没有抬起头来。就算手中的杯子已经没有往外冒烟了,她也还是坚持不懈地呼呼吹着,简直想让人问一句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再喝。
“无非是天灾人祸。”乌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田地越来越贫瘠,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头几年还好,到了今年,基本上收获上来的份量,只堪堪够让村里大家吃饱。这是天灾,至于人祸……从冬季到现在,三四个月的时间,王与东边的渔人王数次争执,好像准备发兵攻打对方,因为这个理由,已经派人来征收五回粮食了。”
“五回!?”
少年猛然间站了起来,瞪圆了双眼,惊呼出声。一旁的女孩偏了偏头,没有说话,下一刻,乌鲁却见那少年抿着嘴唇,望了过来:“这种要求太过分了,你们应该拒绝才是。”
“拒绝?”中年人摇了摇头,有些诙谐地回答道:“如果我们可以赢过骑士的利剑,这倒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少年的脸色更加难看:“骑士的利剑……怎么会有骑士愿意执行如此……如此荒唐的命令?”
“否则阿尔你以为这征收上去的五次粮食,都是进了哪些人的口袋?正所谓王命难违,油水好捞啊——”女孩一笑,比起颇为愤慨的同伴,她的反应则显得平静许多,但乌鲁更加熟悉的,却也正是这份平静,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仿佛一切皆是稀疏平常,不值一提。她随后抿了一小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也许是有些苦,小鼻子微微一皱:“那么,阁下希望我们怎样做呢?”
她坐在椅子上,这椅子是以乌鲁本人的体格来制作的,他虽然在成年男性中较为矮小,但比之女孩自然绰绰有余,女孩坐在那里,脚尖堪堪够着地面,稍微摇晃几下,皮靴便在空中荡出了一条褐色的弧线、
“有什么困难的话,不妨直说。我这位朋友的心肠特别好,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应该都会点头答应。当然,我们两个只是正好路过的旅人,能力有限,对于很多事情也是无能为力。这方面还请多多体谅一下。”
“我明白。”
乌鲁放下杯子,笃的一声,身上兽皮的斗篷微微晃动。他长出一口气;“征收粮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自然不会拿来麻烦二位。但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会有生命危险也说不定,我也明白,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请求委实太过离谱,但无论如何,只有这件事,想请二位出手相助——”
两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女孩开口道:“先听听具体的内容吧。然后,我这边也有一个请求。”
“请说。”
“阁下似乎……与泰伦娜关系不浅。”
道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只见中年人身体猛地一僵。她的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实不相瞒,我们因为一些理由,正在寻找泰伦娜。但只知道她居住在康沃尔,具体在哪并不清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能否请你提供一下与其有关的情报。任何细微的东西都可以,就当作是报酬了。”
“我想问一下——”好半晌,乌鲁才做出了回应:“你们是因为什么理由而要去找那个女人?”说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女孩看,只见女孩用指尖敲着杯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往同伴的方向飘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个有几分尴尬,而又不失斯文的微笑。
“补剑。”
待到木屋之内的交谈告一段落,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多小时,阳光由炽烈变得和煦,光影纠缠,在枝叶缝隙间投下一道道的光束。灰尘在空气中浮动,突起的树根上,积满了翠绿色的落叶,风声飒飒,脚步声从林子外面靠近了过来。
“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在那之前,虽然苦于国王没有节制的征税,但靠着入山打猎,勉勉强强也能填饱肚子……”
披着兽皮斗篷的中年人走在前面,他右手提着一支翠绿色的短枪,用它代替拐杖,往前走去。两个年轻人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听他说话:“直到某天,一个熟人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我心里担忧,就进去山里找他……森林一向是德鲁伊的主场,虽然我本领低微,但在林中遇见几只野狼,甚至对上一头熊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然后……就遇见了它。”
“那是一头深黑色的魔猪。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吃我那个熟人的尸体,已经吃得只剩下一小半了,骨头也咬碎,边吃边笑……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个声音,但那头魔猪的确是在愉悦地笑着。我和它打了一场,重伤濒死。之后将消息告诉村里的人,有勇敢的,纠集了一群人想击退魔猪,结果……魔猪追着逃回来的几个人来到了村里,撞塌了好几栋屋子,死了不少人。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拿出了这个东西……”他停下脚步,拍了拍身上的兽皮。
“这是从我老师那里拿到的唯一一件礼物,用一头凶悍魔兽的皮做成的斗篷,只要将这东西披在身上,感受到这上面的气息,其他魔兽便不敢前来。靠着这个斗篷,好歹是暂时保住了村子的安全,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只要魔猪仍在这片森林里,随时有可能会有人伤亡。而且打不了猎,没东西吃,大家挨不到秋天就都得饿死……我自己力量薄弱,敌不过那头魔猪,唯有求助于二位。”
口中说话,乌鲁把那件斗篷脱了下来,递给身后的两人。少年接过去,随后却怔了一怔,女孩问:“你这是?”
“那魔猪就在前面。再往前走一段路,应该就能遇见它了,如果发现不是对手,有这件斗篷在,还能保住一条命。这也是我唯一能提供的帮助了。”
“但我们离开的话,没有这东西,魔猪可能会回过头来袭击村子……”少年想将斗篷递回去,却被乌鲁伸手一按:“若真的变成那样,也是命运注定。就如我刚才所说,魔猪也好,征收也好,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因为没有办法,所以才将毫无关系的你们两人卷了进来。既然如此,又岂能让你们冒着生命危险,而我们一点风险都不承担,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得坚决,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知道了。”
乌鲁便也露出一个笑容:“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很奇怪,但你们千万不要勉强啊。然后——”看着两人:“虽然,身为与那魔猪战斗过的人,我应该说一下自己的心得体会,好让你们提前有个防备。但很遗憾,无论是第一次交锋,还是它杀到村子里那次,我都是一个照面就被撞飞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务必小心。”
“嗯。”
“阁下也别忘记答应我的事啊。”
少年点头,女孩却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当然。尽管那个女人的事情我知道得也不算多,但只要是我知道的,绝对不会有丝毫隐瞒。”
“那就足够了。”
话语说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讲的了。对于乌鲁来说,接下来无非是回到村里等待,或是两人带着捷报归来,或是魔猪气势腾腾杀过来。他将这赌注押在了这初次见面的两人身上,胜则皆大欢喜,若是输了,也只是一死而已。
心里想着,又提醒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个斗篷你们千万不能穿太久。一次最多只能披在身上半天时间。否则……”
话音未落。
却见面前的两人表情一变,往前方,也即是森林的深处看了过去——几乎是在视线望过去的同时,树林深处,沙沙作响的风声陡然消失,无边无际的寂静蔓延而来,将整片树林笼罩在内。下一个瞬间。
琴声鸣响,直入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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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思痛,对决魔猪之事
“对于言语不通的对象,凭借音乐,也可以使得彼此心灵相通……我一向都是这么认为的。”
午后和煦的阳光穿过枝叶,流泻而下,鸟儿鸣啾,叶子飞舞。这里已经是深山之中了,稀疏几棵树木之间,一头通体漆黑的大猪正用前蹄刨着地面,不断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它的身躯庞大,竟比普通的野猪还要大出足足一圈左右,长而粗糙的毛皮,呈现出一种如墨汁般的漆黑颜色,两支獠牙高高翘起,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大约是干涸的血液。至于这血迹来自哪里,便也不必再提。
但一时之间,在它身上却也感受不到太过明显的敌意。一面低吼,一面微微压低身体,双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影。两者间距不到二十步,若是人与人之间,还有着腾挪闪转的余地,但这头野猪体型异常庞大,爆发力必然惊人,这么一点距离,对它而言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或许也正因为这样,它才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势。
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此时正回荡在树林上方的声音。
叮叮咚咚,如山泉流淌,说不出的空灵与美妙,这是竖琴的音色,却又与其他普通的竖琴有着微妙的区别——在鲁特琴尚未发明的这个时期,最常见也是最多人使用的,仍是竖琴。
吟游诗人们带着竖琴走南闯北,在一个个村镇城堡歌唱着勇士与强敌战斗的故事,也不乏以琴艺闻名的公主与骑士,对于前者来说,是除了美貌之外的另一种魅力,往往这样的名声宣传出去,就能够吸引到更加优秀的男性前来追求,而在那些骑士眼中,上阵杀敌之余,闲时在同僚与国王面前,能够拿起竖琴弹奏一曲,也实在是极为风雅的事情。
当然,若是本身不善战斗,那琴弹得再好,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道,徒然被人所嘲笑而已。
此刻琴声悠扬,正在弹琴之人,却是一名红发披肩的年轻男子。他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身穿银白甲胄,在外面又罩了一件宽大的披风,腰间佩着一口长剑。即使正面对着凶猛无比的魔猪,男人的表情仍旧平静,双眼半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笑容在他的脸上,却莫名多出了一种淡淡的哀伤之感。
“……离开吧。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但如果你能听得懂我所说的话,那就从此地离开,为你我省下一场无谓的争斗。”
他的语气诚恳,竟像是在认真地劝说着眼前的魔兽。而魔猪喉咙里又是一声低吼,不知是否听懂了这句话,那样子好似有些犹豫不定。男人手上动作不停,接着又劝说了两句,但他手中正在弹奏的,却并非是普遍意义上的竖琴——反而更像是一张长弓。
白黑相间的弓身,本该是弓弦的地方却并列着六根细而柔韧的琴弦,一眼望去,这东西仿佛是同时将弓与竖琴的一部分取出,再加以组合之后的成品。男人右手握住这不知该称之为弓或者琴的事物,左手五指连连挥动,六弦震颤,流泻而出的,却是足以令一流乐师屏息的美妙旋律。
时间推移,这首正在演奏的乐曲来到了尽头,那庞大的魔猪也终于往后退了一步,地面上一个小小的深坑映入眼帘。他指尖一勾,以一个轻微的动作,将收尾的音节往下引了一引,几乎没有任何斧凿痕迹地转变成了乐曲最开头的一个音。然而也正是在这刹那间,本已打算退却的魔猪陡然甩头,獠牙带出剧烈的破风声,旁边碗口粗细的树干啪的一声,顿时折断。
下一刻,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如闷雷滚滚,在这片树林里轰然而起,一瞬将竖琴的音色压了下去!
那名男人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微的变化——却并非是因这声咆哮而心生恐惧。他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前方已经摆出了攻击姿态的魔猪,眼中闪过了一丝冷然。
“原来如此。既然不愿离开……”
阳光射下,光芒晃眼,他的手仍旧放在弦上,没有去拔腰里挂着的长剑,好似是完全放弃了挣扎,准备闭目等死一般,然而平平淡淡的话语,却也跟着响了起来:“……那就……留在这里吧。“
魔猪獠牙往旁边一甩,将刚才打断的那棵树木高高挑起,猛然间当成武器砸了过来,半截断树破空而来,还在半途,呼啸的风声已令人肌肤一阵阵的刺痛,男人不闪不避,站在那里,五指一挥弓弦,琴声刚刚响起,那棵断树却像是撞上了一张无形的刀网,眨眼之间,支离破碎,化作漫天碎屑,纷纷扬扬而落!
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魔猪一蹬地面,那小山般大小的身影轰隆隆地撞过来了!
这一动,脚下的整片大地竟都跟着晃动起来,俨然如同地震一般,四周树木摇晃,无数落叶飘飞,扑簌簌的树丛之中也不知道惊起了多少飞鸟,男人身体也是一晃,但没有因此摔倒,几乎就在弓弦拨动,大树被无形之物生生撕碎的同一刻,他已经又拨动了一下琴弦,身体随着这一下冲击,向后飞退,竟比魔猪的突进更要快上几分。
一进一退,转眼退出了接近百米的距离,沿途无数树木被波及折断,抛在空中,而魔猪那无可撼动的惊人气势,却不见丝毫衰减,而男人身在空中,手按弓弦,又是一挥。
“嗷——”
一声足以令人胆寒的吼声陡然间炸裂开来,空气在这一声琴响中凝聚、压缩、化作一道无形的锋刃,重重劈在了那头魔猪的头上——这魔猪的皮毛何其坚硬,前几回村民围剿,普通的长矛短剑落在它身上,毫发无伤,反而兵器自己毁了,有的反弹回来,甚至还伤了使用者,然而此时男人只是一拨琴弦,竟然便在魔猪的额前留下了一道将近半米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但这还不是结束。
方才那阵冲击的力道将尽,男人噔噔蹬地连退了好几步,后背砰的撞在一棵树上,前方,负伤的魔猪更显凶悍,白森森的獠牙尖端,不断逼近,几乎已来到了眼前。
“三……”
他往旁一闪,魔猪左边的獠牙贯穿了树干,一甩,又把整棵树连根拔了出来,如人使锤,朝他呼啸着砸过去。
“二——”
仓促间连退几步,却还是被边缘扫到了一下,左肩的铠甲顿时四分五裂,身子也跟着跌了出去,但他人在半空,举起手中琴弓,陡然间,午后和煦的阳光下,魔猪身体四周,无数交织重叠的“丝线”,在光芒中微微地闪了一闪。
“一……”
最后的一声琴响,对于竖琴而言,未免过于锐利,更接近于弓发弦鸣时那高亢入云的一响。传说竖琴这项乐器之发明,最初便是脱胎于弓箭,因为听闻箭射出时那弓弦回弹的声音,所以悟及产音之妙,创造了这种乐器。
而随着这一声直入云霄的弦鸣。
有若狂风席卷后的树林,断枝、残叶、倒飞而出的身影,头颅高昂的魔猪、震动中漾起的尘埃,一切的一切,在这个瞬间,好似有了刹那的停顿。万物若死,寂静无声,只有那个手持琴弓的男人,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落在了数米之外。
四面八方,数百数千条锋锐的丝线同时一紧,鲜血暴戾地分开,惊人的惨呼声撼动天地,那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落,整片天地,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ps:趴,还是没能写到预定的篇幅。本来还想再写一点的,但想想断在这里也挺恰当的,而且说实话也有点卡文,中间推翻了两次,硬着头皮写够一章,再继续恐怕没办法保持质量了,于是……嗯,下章再说吧~
还有一部分原因——当然不是重点——是罗生门活动还没打。
真的不是重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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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你们南方的猪……
当桂妮薇亚两人沿着那惊天动地的交战声响,一路找寻过来,所见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
数不尽的枯枝残叶,几不成形的树干倒在地上,尘土飞荡,一头足以令人胆寒的硕大野猪便倒在这片沙尘之中,左边的獠牙相对完好,却也多出了数道裂痕,右边那根更是只剩下一小截,其余的一时找不到,也不知道掉在哪了。
它的毛皮本该是黑色,此刻却也被血染成了火一样的鲜红,全身上下,满是伤口,几乎找不见半块完好的地方,鲜血泊泊流出,几乎在尸体的身下,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两人往琴声的方向过来,本是打着那名乐师如果被魔猪袭击,好坏帮忙救人一命的主意,眼见这惊人的景象,不由得在树荫下站住了,对视一眼,阿尔托莉雅道:“这是……德鲁伊所说的魔猪?”
“看来是有人先我们一步了。”战斗显然刚结束不久,血光冲天,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几乎令人无法呼吸。桂妮薇亚掩着鼻子,喃喃说道:“但这也太惨了……杀猪不过头点地,做到这种地步,是哪里的变态杀猪狂啊……”这个玩笑刚出口,几米外的一棵树下,有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是一位腰佩长剑,手持长弓的红发男人,身上却没有箭囊一类的物件,而且那把弓上……竟然系着六根弦,造型也有些像是一架竖琴。
穿越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奇门兵器。
这位显然是个高手!
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但得出这个结论,当然不仅仅是由于那把像竖琴又似弓箭的奇特武器。一方面,魔猪死在了这里,周围不见其他的尸体,那男的身上又有伤,种种迹象,大约可以认定是对方单打独斗,将魔猪给杀了的。
隔着一段距离,双方互相观察了一下——虽说她总觉得……对方好像是闭着眼睛的,不会是一位盲人吧?这也不足为奇,众所周知,江湖上有三种职业盲人比例最高,一是玩音乐的、二是摆摊算命的、第三,第三……第三是打星际的。
一时凑不出三个整数,在心中胡乱补上了一个。桂妮薇亚感觉自己真是无聊透了,随后却见对方远远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目光往这边看过来时,似乎有微微的愣神。“叮咚”一声,他拨动了一下手中的弓弦,发出近似于竖琴的声响,也让桂妮薇亚明白过来,刚才的琴声究竟是什么回事。
“唉……即使是以魔猪为对手,但竟然会让他人见到这般狼狈的姿态,而且偏偏还是如此美丽的女士,实在是……”琴声响起的同时,只听男人一声叹息:“……令人悲伤。”简直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弹唱起来似的,男人将手放在弓弦之上,语气有着淡淡的哀愁。
但桂妮薇亚是什么人物,当年玩过的游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早就习惯了这种吟游诗人不说人话的设定。此刻点了点头,露出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淡定神情,身子一闪……躲到了阿尔托莉雅后面。
习惯了这种设定,不代表她擅长与这种人打交道啊。当初在城堡里也不是没遇过这种类型的,一开口就是美丽的女士,下一步估摸着就要过来很自然地准备吻她的手了,这种人她当初遇到的不少,打过的也不少……但她看着阿尔托莉雅的侧颜,忽然想起前世曾经看过某本与亚瑟王有关的故事,里面的骑士都是生冷不忌,男人也照亲不误的。
尤其是那位以爱情悲剧闻名的崔斯坦与兰斯洛特,更是一言不合就“脱下头盔互相亲吻了一百遍”,想到这里,一个激灵,急忙把身体一晃,又挡在了阿尔托莉雅面前。
其余两人疑惑地看着她一会往前一会往后,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红发的男人往这边走了过来,尽管身上有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速度仍是不慢,来到面前,倒是没有要行吻手或贴面礼的意思,只是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吾名崔斯坦,是效忠于马尔科王的骑士,因为听说了此地有魔猪伤人的事情,所以前来调查……二位也是为了这头魔猪而来吗?”
但下一刻,报上姓名之后,他却发现那位行为古古怪怪的少女,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更加不对劲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女好像有意挡在了那位长相中性的少年面前,甚至恐怕连对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下意识摆出了一种近似于威吓的表情。
那副模样,竟有几分像是护食的小狗。
身为一位礼节周到的骑士,他自然不会将这种失礼的想法表现出来,而另一方面,亦因为这种莫名的提防心理,而略略地感受到了挫折。如果少女是出于小心谨慎而提防自己也就罢了,可眼下看起来,比起她本人的安危,似乎更多的是担忧自己会对那名少年做出什么事情。
……真是令人悲伤。
而桂妮薇亚这边,在发现对方并未打算进行身体接触之后,便也放下了警惕之心。她终于回忆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马尔科这位康沃尔之王感到熟悉了,并非是因为某位白胡子海贼团的角色,也不是由于曾经听父王他们说过,而是因为眼前之人。
崔斯坦。
早前说过,此世人们使用的语言与现代英语似是而非,至于月球古英语与地球古英语是不是一模一样,某位穿越者前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没有深入了解过,便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语言总是拿来交流的工具,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平时也是照样这么使用。但在一个人思考与自言自语的时候,桂妮薇亚仍是习惯性地使用前世的母语。
正因如此,她立刻便将这个名字与心中的某个形象对应了上来。眼前的这位骑士,名字翻译成中文的话,便是崔斯坦——特里斯坦,或者另一个更接地气的版本,崔思痛。后世鼎鼎大名的人物,圆桌骑士之一,但真正广为流传的,却非是他如何英勇奋战击败敌人,而是这位美男子与两位名叫伊索德的女子之间的感情悲剧。
而两名女子之一的伊索德公主——为了便于区分,她通常被人们称作“金发的伊索德”,另一位则是“白手的伊索德”——正是崔斯坦的舅父,也即是马尔科王的未婚妻。在其中一个版本的故事中,舅甥感情极好,犹如亲生父子,但因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分道扬镳,可在另外的几个版本之中,马尔科王是心胸狭窄的反派,屡次设计暗害崔斯坦,但他的阴谋却都被其余圆桌骑士所挫败,最终将这个外甥逐出了宫廷,却也让崔斯坦得以正式加入亚瑟王的圆桌骑士团。
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用的哪一种版本,但想想那位德鲁伊大叔所描述的国王形象,桂妮薇亚此刻心中更倾向于后者。但比起这个,更令她感到雀跃的是——
“继艾克托和凯之后,这是第四个有名字的!”
“有名字?”
“没什么没什么。”听见阿尔托莉雅的反问,她摆了摆手,随后看这位红头发青年的眼神倒是和善了许多。这么仔细一看,小伙子确实挺眉清目秀的嘛,可惜还是不如阿尔:“我叫芬娜。这位是我的同伴……”
曾经接受过数名专业教师的指导,在这种简单的礼仪上,她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大大方方地互相介绍了一下,说自己两人是结伴而行,正在周游各国增广见识,路过此地,得知了魔猪的传闻,打算为民除害云云——两人都在腰上佩着剑,可见不管本领如何,总是会那么几手的。这方面瞒不过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相互之间说完了,崔斯坦叹了口气:“我这是无意中抢了两位发挥的机会啊。”
这句话中却是玩笑之意居多。
阿尔托莉雅也是微微一笑;“是帮了大忙才对。如此大小的魔猪,我们两个人联手也不一定有胜算,而阁下竟然能独自一人将它击败……实在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的,区区一头魔猪,竟也弄成这副模样……唉,一想到从此以后,两位再听到崔斯坦这个名字之际,脑海中浮现出的将会是这种满身血污的不堪之态,我就十分的沮丧。”他又拨了一下弓弦,竖琴声响,这回不再是单独的一个音节,即使断断续续的,却也能听出是一句完整的曲调。
但话又说回来了。
这样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配BGM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自己要不要也试着学上一两门乐器呢……桂妮薇亚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树林之中,那血腥的气息本已随时间推移而渐渐变淡,这一刻,却忽然又变得浓烈起来。
与此同时,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陡然涌了上来,心重重地跳了两下,桂妮薇亚回过神,只见头顶光线明亮,一轮耀眼的光晕挂在枝头,明明暗暗的,被切割成小块的阳光直照下来,落在身上,却带不来一丝的温暖。
“阿尔,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手掌往下一按,“唰——”半截剑身拔了出来,锋刃边缘,寒光一闪即逝。但那如镜般的剑面之上,却倒映出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是倒卧在血泊之中的魔猪。此时,粗短的蹄子好像微微动弹了一下……
“你们南方的猪……”
往后退了两步,与阿尔托莉雅并肩而立,另一边,名叫崔斯坦的骑士琴弓在手,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那头魔猪全身上上下下,一眼望去几十上百道伤痕,额前那一道刀劈般的伤口甚至连骨头也露了出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它都已经死到不能再死了。但此刻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血泊上波纹荡漾,越来越剧烈,那模样凄惨的魔猪身子摇晃着,确实是一点一点地……站起来了。
……
“啊——”
短枪刺出去,将一个漆黑的身影钉在了树上,还未来得及收回,那身影已经在“滋滋”的声音中,化作了漫天飞尘四散,乌鲁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一小簇这样的灰尘,翻过来时一看,是紫黑色的,在掌心闪着诡异的光。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心里担忧那两个年轻人的安危,一度回到村子,后来却又折返过来,想着如果两人不是对手,自己也可以在中途接应,而若是两人不幸丧命,或是带着斗篷往其他地方逃了……拼了这条老命,应该也能拖住那魔猪一小段时间,给村民争取逃走的机会。
他在林子边缘等了又等,听见森林里传出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随后又归于平静,也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芬娜与阿尔托斯不出来,也不见怒气腾腾的魔猪,满心疑问,这种期待而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刚刚……陡然,有怪物从林子里杀出来了……
无数紫黑色的粉末在空中纷乱飞舞,乌鲁手握短枪,喘了两口气,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一转身,正好看见一道由飞尘聚集而成的人影凭空出现,手中长矛一递,朝他迎面刺了过来——这一枪竟是他所熟悉的套路:“安格斯!?”
语气惊疑,安格斯是老村长的长子,二十四岁,这个村子里最善战的一人,曾经向他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武技,这长矛一刺出,发力的诀窍、攻击的位置,正是乌鲁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印象最深,一见之下,当即惊呼出声。与此同时,背后破风声骤然响起,什么沉重的东西,呼啸而来!
“砰——”的一声,他的身体被打得离地而起,直接飞了出去!
……
桂妮薇亚微微张开嘴,样子有些发呆。
啪嗒!
从站起来的魔猪尸体身上,一块肉掉了下来,溅起了几点血花。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那魔猪身躯不停摇晃,皮肉也随之如同下雨一样,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三人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转眼间,在那里的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那些从身体剥离下来的肉,落在血泊之中,却陡然发出“吱吱吱”的怪异声响,白烟蒸腾,几百斤的皮肉,竟在这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一副巨大的、完整的、魔猪的骨头立在了三人之前。看起来简直如同博物馆里的标本,但下一刻,这副骨骸陡然上半身一抬,前蹄用力踏落,大地震动,尘沙滚滚,而那白骨的头颅也朝着这边,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你们南方的猪,都会二段变身的吗?”
ps:放弃了!鲁迅曾经说过,当你无法解决一个问题,那就去消灭问题本身吧!所以我把之前的几章标题改了下,问题于是也就不存在了~啧啧啧,我为什么这么机智呢。真是为自己的智慧感到畏惧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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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们南方没有这样的猪
轰——砰乓!
巨响如雷鸣,一时之间,席卷了整片山林。那副巨猪模样的森然白骨在空中飞出一个大圈,沿途也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棵树木,尘沙滚滚,叶落枝摧,往十几米外轰隆隆地跌了过去。阿尔托莉雅这才收剑,站在那里,呼出一口气来。
三人并肩而立,与那“死而复生”,只剩下一副骨架子的魔猪对峙了片刻,对方首先冲撞过来,但还没等崔斯坦与桂妮薇亚有何动作,站在中间的阿尔托莉雅反手拔剑,一步迎上,那普普通通的铁剑如同鞭子似地迎了上去。
虽说名字是魔猪,但也只有长相与桂妮薇亚前世所熟悉的野猪有些类似,体格尺寸却是远远不同。普通的魔猪,比牛犊还要大出一圈左右,一位身手出色的骑士或者十几二十个壮年男性固然能够制服,但也不免受伤挂彩。而此时的这头魔猪,俨然与未成年的大象差不了多少,体格庞大,站在近处如一片黑云笼罩下来,遮天蔽云,不是形容,而是纯粹的事实。
但阿尔托莉雅一剑劈出,竟将气势骇人的巨兽给硬生生劈飞出去,如流星般撞出了十几米的距离。这一下别说桂妮薇亚,就连崔斯坦半闭的眼眸也在一瞬间睁了开来——他虽然也有办法挡下魔猪这一撞,却绝对无法做得这般刚猛而霸道。
而且以他的眼界,自然明白,对方所用的不是蛮力。
拔剑而出的一刻,从那具瘦弱的身躯之内,无比滂湃的魔力在一呼一吸间聚集起来,又全数笼罩在即将挥出的铁剑之上,这是魔力放出的技巧。魔力放出本身并非什么深奥复杂的法术,无非是在需要的时候投入魔力,让兵器与身体的能力得以提升。
但要做到像对方如此熟练,仅仅一个呼吸便能完全将体内的魔力调动起来,刻苦的练习与天赋两者缺一不可。而且最重要的是……一般人即使掌握了这门魔术,由于本身的限制,能够使用调集的魔力终究有限,最多只是锦上添花的程度,原本是十,魔力放出之后能达到十二、十三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眼前这位瘦小的少年……已经不是十与十三的区别了,刚刚的那一剑,简直是在原本的十上面骤然加上了一百、两百……恐怕只有传说中早已灭绝的巨龙,才能拥有如此惊人的魔力总量。
与他比起来,桂妮薇亚有前世玩过的游戏做底子,此时自不会再感到多么吃惊。但那种视觉上的震撼力仍是让她怔了一怔,随后心中却闪过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想法:“怪不得吃这么多呢……”
却见阿尔托莉雅回过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骤然一愣。桂妮薇亚因为方才的想法,有那么一点点心虚,目光闪了一闪,随后却也注意到了异状:“那是……”
转头望向魔猪被劈飞的相反方向,那个方向的林木尚且完好——这完好也是相对而言,风吹叶动,飒飒的声音中,好像有黑色的身影一闪即逝。那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但桂妮薇亚左手一抬,绿叶浮现,四周奇特的风力盘旋散开,恍若一道微微的涟漪,从湖面上荡漾开来。她闭了闭眼,片刻之后,“六、七、八,八个奇怪的家伙,不是活人。往山下去了,那个德鲁伊大叔在拖住他们……他不是对手,有危险……怎么办?”
“崔斯坦阁下,在知道对手有古怪的情况下,你能以一敌八吗?”
没有犹豫多久,几秒钟的时间,阿尔托莉雅看向手持琴弓的骑士,口中询问,后者一拨琴弦,仿佛只是兴致起时顺手弹奏了几下,但随着音符在指尖跳跃,咔擦咔擦两声,又是好几株树木折断倒下,露出了那刚才只是惊鸿一瞥的漆黑影子。犹如墨色凝聚而成的人影又往前跑了几步,像是迎面撞上了一把看不见的锋刃,身体陡然从腰部分成两截,没有鲜血涌出,整个影子猛然爆开,无数“墨汁”溅射在地上、树上,下一刻,又尽数消失无踪了。
然后他才答道:“若是这个数字后面再多上一个零,我便没有什么自信了。”
这句回答得有趣,桂妮薇亚也笑起来:“我想应该不至于。”
“那我这便前去,二位也要留神……硬骨难啃,千万小心,别伤了牙齿。”红发骑士说罢,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走,倒是干脆直接,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余下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办?”桂妮薇亚又问了一遍。她实战经验毕竟不多,苏格兰太平已久,平日里最多的是与父王手下骑士切磋比试,理所当然地,都是点到为止,大不了磕着哪儿青了肿了,绝不至于打到见血才停。
北方边境与皮克特人倒是偶尔会有小股摩擦,十几二十个人打一架,互相丢下几具尸体什么的,那周围主要是由兄长帕特及克拉尔克等人负责,这是给帕特机会立战功,为日后登基为王增加资本。而即使没有这一重考虑,苏格兰王将这个小女儿当成掌上明珠疼爱,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前去战场,与人生死厮杀的。
到了现在,这一路南下,没有隐瞒女子身份,又是孤身一人,腰间的宝剑吓退过一些人,也招惹来了几股野盗,但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家伙,她仗着宝剑锋利,咔咔咔把对方的兵器都断了,再耍几个剑花,连九巫的圣印也没来得及动用,就已经安然无恙地来到了选王仪式的小镇。真要说实战经验如何如何,桂妮薇亚有自知之明,不提别人,便是眼前的阿尔托莉雅,自己也是比不过的。
毕竟两人临睡之前曾经聊过相关的话题,得知阿尔托莉雅近两年在小镇周围巡逻,也与小股的盗贼、萨克逊人的斥候交过手,确确实实有过战场厮杀的经验。正因如此,平日里因为阿尔托莉雅的性格相对内敛,多数时候是由她来与外人打交道,但到了这种时候,却是自动自觉地将主导权让了出去。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总之,要先知道原因。本已经死去的魔猪为什么会以这副姿态站起来……”两人说话中脚步不停,往魔猪跌飞出去的方向追去,地面上断枝残叶满布,两人脚步迈开,却如履平地,桂妮薇亚一面奔行,一面借助风力探知周围的情况,兼且一心三用,与阿尔托莉雅交换着简短的语句:“魔猪本身特殊,或者是外力作用。阿尔你觉得哪个更有可能?”
“先考虑第二种吧。外力的话,有什么头绪吗?”
“我知道一种操作泥土傀儡的方法。好像是符文魔术的一种……”说话间,眼前一亮,周围的树木大都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让眼前的方寸之地显得格外开阔,那庞大的骨头架子挣扎着刚刚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两人从林中奔出,魔猪也好似察觉到了这阵动静,这种失去全部器官,只剩下骨头的模样,真不知道它是靠什么来感知周遭的……不过想想,在奇幻的世界里思考这些问题,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但魔猪刚刚摆出警惕的姿态,还未采取动作,阿尔托莉雅铁剑一扬,先发制人,又是重重的一击砍在了它的额前。她刚才与现在的两剑看似随意,其实命中的都是魔猪的额骨,更早之前,崔斯坦的一击不仅撕裂了它的皮肉,更在其骨骼上也留下了浅浅的裂痕。这全力以赴的两剑,也都是奔着这“旧伤”去的,新伤旧创,铁剑斩下,一声脆响,那根骨头竟然就这样断了!
骨渣碎屑胡乱飞舞,她往旁一让避开,魔猪额骨被打断,身躯也在铁剑传来的力道下扬了一扬,“轰——”地后退,粗短的蹄子在地上硬生生拖出了四条浅沟,而阿尔托莉雅往旁边一避,桂妮薇亚右手一抬,一按,漫天狂风在她这一按之间,化作一条青色的长鞭,径直缠上了魔猪的前蹄——她的力气十分符合人们对这个年龄段少女的认知,也没有阿尔托莉雅那种金手指,事实上,桂妮薇亚曾经测试过,体内的魔术回路只有二十条左右,比某位卫宫少年还少了七条,说出去也许还有些丢人。
然而这一刻,抓住魔猪失去平衡的瞬间,束风成鞭一甩,顺着力的方向稍微一牵引,也不用多么大的力道,那小象般巨大的骨架子顿时如同流星锤一般地呼啸而起,桂妮薇亚双手紧紧攥住风之鞭,身体在离心力下踉踉跄跄转了好几个圈,“嘿呀”地大喊了一声——她自己是觉得挺有气势的,可真正发出的声音却只能用可爱来形容了——魔猪再度轰隆隆地砸飞出去。
从冲出到结束,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纵使体型再如何庞大,仓促之间,也无法对两人造成什么威胁。但桂妮薇亚咬着嘴唇,表情凝重。望向一旁,阿尔托莉雅也是同样的神色:在将魔猪抛飞出去的那个瞬间,他们确确实实注意到了——
那本已被斩断的白骨,在两人攻势交替的短短时间里,又已经变得完好如初。
“你们南边的猪……”
“我们南边也没有这样的猪。”
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阿尔你进步了,你还会抢答了……”停了停,语气渐渐认真:“如果这头猪本身就有这种恢复力,那也太可怕了……但也不太像。打是打不死,不理它回头去村子里大闹也是麻烦……你在这拖住魔猪,我去找找附近有什么机关法术,怎么样?”
阿尔托莉雅没有说话,只是微一颔首,手持铁剑,向前一步,不远处的阴影中白骨森然,魔猪身影缓缓出现在视野之中。她长剑一挥:“快去快回。”
“我尽量。如果等不及了,你可以先拆它两根骨头啃一啃——”
男装打扮的少女闻言翻了个白眼,桂妮薇亚哈的一笑,那条风凝成的鞭子她仍握在手上,往右边一挥,卷上了最远处一根分岔的树枝,身形随即往那边荡去。几下摇晃,不自然的风力推动,那小巧的背影如荡秋千一般,很快就不见了……
ps:其实吧,我决定更新之前犹豫了很久。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大家上班上学的辛苦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假期,玩都玩不过来,我又怎么好用自己这拙劣的文章再去霸占大家本来就少的时间呢?这样是不对的!
所以我今天本来是想请假不更的。
……
但因为觉得这种请假理由说出来会被打,所以还是十分无耻的码了一章出来,咳咳,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啦~
第二十三章 昔日豪杰(上)
风力在林间回旋,一片片的叶子卷起来,又落下去,鸟儿停在枝头,忽的也被拉扯得直往下坠,慌乱地拍打着翅膀,却还是随着那风的旋流,身不由己地转了好几个圈,直到某个时候,风中似乎传出了一道轻呼的声音:“呀……”
像是讶然,又有一丝好笑。但鸟儿自然分辨不出这语气具体的含义,只是在下一刻,那莫名其妙的风力一松,它慌慌张张地飞向天空,落下几根羽毛,这些羽毛随后又被裹挟在了风中,继续一圈一圈地飞旋。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山林的其他各个角落,若是有谁从空中俯瞰下来,或许能形成这样一个概念:有一个隐形的巨人,伸出手来,将整个林子从左到右捋了一遍,陡然而起的这阵风,席卷而来,又把所有的事物往一侧倾倒过去——
大致的轮廓,随着风的前进,在脑海之中逐渐勾勒成形。崔斯坦与德鲁伊大叔会合了,后者受了伤,一瘸一拐的,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琴弓鸣响,将那八个古怪的影子拖在了原地……也有声音传过来,却不清楚,仿佛频道没对好的电台节目,带着沙沙沙的干扰声:“生死殊途,不可再进了……作为代替,便让我为诸位演奏一首镇魂之曲吧……”
她扯了扯嘴角,不再关注那边,阿尔托莉雅……哦,正在与魔猪正面交锋,看上去,一时之间应该也不至于落在下风,话说回来,倒是没有真的把骨头拆下来啃,也不知道是嫌弃上面没肉还是不够饿……耳旁似乎有谁喊了一声“大不敬”,应该是错觉。风声呼啸,人影奔行,日光映在林梢,光线经由枝叶切割,洒落下来,明明暗暗的,少女在一片树荫下停住了脚步。
前方林木相对稀疏,空出一块地来,横卧着五块石头,两大三小。乍看之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风力的感知中,只有这里,一片空白。那几块石头犹如黑洞,风刮过去,登时与自己失去了联系,而寻遍整座山整片树林,要说有古怪的,也只有这里了……
在腰间的小袋子里摸索几下,取出一枚树种,信手一抛,那种子在空中高高地划出一道弧线,来到最高处的时候,绿光一闪,又已经化作了一张天青色的大布,飘飘摇摇,往那石堆中央落去。桂妮薇亚眼神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但一直到整块布落在地上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触发任何的法术或是机关。
“怎么回事……”
小声咕哝了一句,她在手背上用力一按,周围空气猛然间膨胀了一下,类似于弹丸的某种东西激射而出,目标同样是那几块乱石之间的空地——
砰!
风弹好似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障壁,肉眼可见的波纹顿时荡漾而出,沿着那冲击的一点往四周扩张开来,她两条小眉毛微微一蹙;“魔术结界?”语气中却有着一丝欣喜。事实上,她所期待的也正是这种发展——有人在此地设下了结界,为什么,结界一般的作用是为了困住什么,或者保护什么,这种荒郊野外,深山老林,设下一个结界,两者皆有可能,但考虑到那头诡异的魔猪,变成一副骨头架子了还能站立行动,以及那些由奇异黑尘聚集而成的影子……
她左手拍了拍旁边的树干,随后手臂扬了一扬,十分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没响。桂妮薇亚撇了撇嘴,微感挫折,但这个动作原本也不是必须,只是为了增加时髦度而已,成功了固然最好,附近没人,失败也不丢脸。但她心念一动,石堆中的青色大布陡然飘起,在空中“哗啦啦——”地挥舞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
原本站在树荫之下的小巧身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捏住青布边缘,将其掀开,光影变幻,桂妮薇亚已凭空出现在石堆中间。她捏住布角,轻轻一挥,那张披风大小的布帛又变回了小小的种子,躺在掌中。
她接着屈指一弹,把种子往前弹出一道弧线,砰的一声,又一次撞上了那看不见的屏障,往后飞回,再度被少女接住。
“结界仍在……”
心里略略有了个底,桂妮薇亚目光扫过周围,果不其然,在几块石头的内侧看到了一些潦草而奇特的符号,能从上面感觉到微弱的魔力,与那头骨架魔猪,以及正与崔斯坦两人交战的黑尘怪物相似的气息。这应该就是引起异状的关键了,她心想。
上辈子妹妹对这个极感兴趣,一度信誓旦旦要当个国际级别的预言师,也曾经拉着他研究过一段时间,大都是与占卜有关系的东西,什么星象啊塔罗牌啊,其中便也有着卢恩文字的存在。
当然,前世的那些卢恩文字,大抵是没有什么超凡功效的。而她这一世没有机会接触相关的人事物,据说早在一百多年前,卢恩符文这门魔术就已经失传了,最后也是最著名的使用者正是爱尔兰的光之子,库丘林,不清楚这里的库丘林是不是印象里那位穿着紧身衣,拿着号称中者必亡的魔枪结果除了自己谁也刺不死的大兄弟,但想来既然有阿尔托莉雅,应该是他没错了。但无论如何,这位猛犬老兄也是四百年前的人物,这时早就死到骨头都能打鼓了,也不必再提。
说回符文,两个世界的符文或许有区别,而一千五百年后所使用的卢恩符文也肯定与她记得的不尽相同,但想来,总有一定的相通之处。这时仔仔细细看过去,将石头上的符文与记忆相互对应,口中喃喃自语:“Ansaz、Ingwaz……Nau……thiz……这都是什么东西,写字写得这么潦草,是哪位读医的大兄弟穿越了……”
字迹潦草到了极点,再加上还要分心关注其他两处的战斗,一时之间,桂妮薇亚也没能想出来这几个符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沉吟了片刻,又一个响指——仍旧没能打响——身形再度消失,枝叶摇晃,从缝隙间投落的光芒也随之不断改换着方位,一束光斜斜落下,驱散黑暗的同时,少女也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似的,身体从阴影中浮现而出。那正好是她刚刚所站的位置。
来去自如,由外至内或相反的移动没有受到限制。这很奇怪……大凡这世上的结界屏障,都是从内部破坏更为容易,因而无论哪一种魔术流派的传承,都不至于疏忽这一点,即使无法做到隔绝空间——也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但绝大多数,也会在结界内布置下一些触发式的机关,等人转移进来了,即刻发动,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她也是做好了应对偷袭的心理准备,却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一阵怀疑。转念一想,也许是布置这个结界的人水平有限,又或者……对于结界本身极有信心,觉得即使放任他人侵入内部,也轻易破坏不了结界。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到这两个可能性了。
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但也不至于因此什么事情也不做,崔斯坦的实力应该不错,可有受伤的德鲁伊大叔在旁,战斗起来难免有些缚手缚脚的,那些黑尘怪物又与骨架子魔猪一样,杀了又活,散而复聚,久战之下说不定便会出现一两个疏忽。更重要的是,她这么一拖,那边的阿尔可能就会受伤……诸如此类的念头在心里转着,桂妮薇亚往前走去,绕着那几块石头转了两圈,正想要故技重施,再一次转移进石堆之中,陡然间,怔了一怔。
可能是陷阱……
没有在结界内部设下机关防御,不免会让人猜测这个布置者其实是个菜鸟。而即使多了个心眼,也只会像她这样猜测是对于结界本身防御力的自信,然而……若这是对方有意为之,事实上是一个请君入瓮的计谋呢?这里没有什么三十六计的说法,然而并不意味着大家就真的不会用计了。归根到底,古今中外,真正的聪明人,所想所做的,实则都差不了太多。
若这不只是防御用的结界,而是环环相扣的设计,一旦接触最外面的一层,第二层登时激发,而人在乱石堆中,地方狭窄,即使察觉到了,恐怕也难以毫发无伤。而这个构想,这个一环扣一环的布置,她自己是做不到,但天下能人何其之多,真有谁做得到的,一点不稀奇。
顷刻间,桂妮薇亚也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这符文是画在石头上的,据她所知,不管哪种符文魔术,卢恩也好其他的也罢,总要有承载之物才能发挥效果,即使有实力高强的魔术师,可以凭空绘画符文,但那是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高手,一百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在,真要遇见了,也只能自叹倒霉。
而既然法术需要依托之物才能生效。那不用老老实实拆解魔术,直接把那个物件给毁掉,也是一招破局之法。心思把定,她把一块小石子踢得飞出去,“唰”的拔出了宝剑。微风旋动,却听少女柔声说道:“剑呀剑,这是在做好事,我的同伴、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人都有危险,正所谓救人一命胜建十座大教堂,帮我一下,一下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宝剑真有神智,把这话听了进去,那剑锋微微震颤,嗡鸣声中,剑身上忽然浮现出了一层浅浅的光华,这光竟有几分像是疏朗夜空中,微弱而明亮的星辉。
“多谢啦。”
冲着剑微微一笑,桂妮薇亚再抬起头,眼神却已认真起来。她仍是单手握剑,空着的右手却好像也跟着下意识地握住了什么东西,五指一紧,旋即松开,同时迈步而前,影子落在最大的那块石头上时,宝剑挟风声,疾斩而下!
第二十四章 昔日豪杰(中)
咔——
剑锋首先触及那道无形结界,像是落在了一层薄薄的水膜之上,斩击的力道稍稍一阻,但锋芒之上,星光骤然一涨,比刚刚又更加明亮了几分,剑锋也好似因为这道光,而变得更加锋利起来,往下一压,咔擦咔擦咔擦咔擦,一连串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结界应声而破,与此同时,无数晶莹的碎片随着这一剑四散飞出,日照之下,陡然变成了无数细小的火苗。
那一瞬间,她眼角所觑见的景象,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结界破碎,无数的晶莹碎片飞出,在日照下反射出七彩的光华,这光随后燃烧起来,拉长延伸,化作一支支箭矢的形状,足足上百支火焰形成的箭矢,瞄准了她。回旋的风力逐渐变大,剑锋斩开结界,没有停留,劈向下方的巨石。
唰唰唰唰——箭矢成形,射出,沿途火星飞散,落在枝叶之上,噼里啪啦地响。短短两三个呼吸间,箭势密集如雨,而每一支所设向的,都是人体上的要害部位。加上腾腾烈火,别说一百支了,即使只是一支箭命中,恐怕也要死在这里。
桂妮薇亚抿着嘴唇,一剑斩上巨石,砰然巨响,石屑纷飞,手中之剑如热刀切进黄油,毫无窒碍地斩了下去,岩石往两旁裂开,符文出现——一剑斩落!
同一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收缩,狂风大作,形成涡流,将第一批火箭带得歪歪斜斜,偏离了方向,但仍有几支没被完全带偏,掠过她的身侧,在衣裤之上多出了几处焦黑。第二波箭矢紧随而至,风声呼啸如吼,少女一歪头,热浪扑面,两三根发丝飘在风中,已经烧焦了。
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偏移,由始至终,紧紧盯视着眼前的大石。
符文在剑刃之下坚持了不到一秒钟,便也被砍得粉碎,化作最纯粹的魔力散溢消失,周围的火箭此时已是第三波,前两回绝大多数都被风带得偏移,只给少女留下了微不足道的伤害,然而随着第三波的攻势,这阵陡然掀起的狂风也终于有了衰退的迹象。
至于那些一度被带往其他方向的箭矢,或者钉在地上、树上的,便有熊熊的烈焰燃烧起来了。烈火之中,又是更多的箭矢从中浮现,带着惊人的破风声直射而来。密密麻麻,无穷无尽,这一回,竟恍若是一面火墙朝她推了过来——
“啧……”
小小声咂了下舌头,桂妮薇亚把攥在掌中的种子丢了出去,脚步飞退。树种化作一张大布,稍微挡住了那来袭的箭雨,却也被刺得百孔千疮,烈火蔓延,并在短短两三秒之后,伴随一声锐利的撕裂声,整块布被硬生生撕裂开来,碎片纷纷扬扬,又在火焰中烧成了灰烬。
但少女身子一转,长剑已劈开了第二块石头。
这二大三小的五块石头,隐隐的竟像是摆成了某种特定的图形,而她这两剑,劈得也正是两块最为巨大的石头,这是考虑到一般人多数会从最弱的那点开始破坏,若自己是布置者,肯定也会从这方面着手,于是反其道而行。或者正是因为这个理由,两块石头被破坏,符文消弭,却没有触发什么新的法术,攻击她的,仍旧只有那结界被破坏时出现的火箭而已。
虽然光是这个源源不断的火箭也足够棘手了,桂妮薇亚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尤其是在她感知到另外两处的战斗都已经停了下来——破坏第一块石头的同时,崔斯坦那边八个黑尘怪影消散无踪,而当刚才那一剑斩裂第二块巨石,正与阿尔托莉雅角力的骨架魔猪也哗啦啦地塌了一地,前者一时没收住力,一头撞在了树上,捂住脑袋……可惜没有亲眼见到。
在风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发生的种种可以在脑海之中一个大致的印象,却总是不如亲眼看见来得真切,桂妮薇亚不禁有些可惜,但情况紧急,这种怎样都好的感想只是在心里一闪而逝,她抬起头,眼前,火墙飞快地推过来了!
方才那一轮齐射,尽管她没有受伤,但火焰波及之下,四周都已开始燃烧起来。这火势眼看不小,不尽快阻止的话,可能将整片树林都卷进去,就算这个时候没有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说法,人家请你过来退治魔猪,这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结果你顺手把林子烧了算什么事……
步伐飞快后退,火墙也以同样的快速逼近,热浪滚滚,几乎连四周的空气也扭曲了形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风啊——”
手中所持之剑,竟在这一刻,变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周遭原本呼啸的风声倏然一静,随着桂妮薇亚的话音响起,数层风缠绕上了剑身,一瞬间,这柄华丽的宝剑竟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这却是她以前闲来没事,模仿前世骑士王风王结界而创的招式,但以她现在的魔术造诣,还无法做到长期维持这个效果,于是乎平时更常动用的,则是另一种用法。
“——飞舞吧!”
一挥左手,压缩凝聚到极致的风力骤然解放,狂风铺天盖地,如巨兽张口,把那火墙一口给吞了进去——在她的眼前,火焰箭矢一支一支的,无声熄灭,转眼消散得无影无踪。后背撞上了一棵树,咳了一声,反手把剑拄在地上,又喘了两口气。
已经死过一次,不代表从此便能看淡生死。两辈子加起来三四十岁,也不一定就真的能够四十不惑,沉稳而自信,何况这世上真正能随年纪增大而有所成长的,又有几人,无论前世今生,见过听过更多的,还是那种虚活一世的碌碌之辈。也许自己比他们稍微好一点,也许并无差别,但面对逼命而来的危机,事先再怎么鼓起勇气,来到临头,心里仍然会感到害怕。
火焰扑面而至,那种被火烧伤甚至烧死的痛楚,她是真真正正体验过的,先前考虑着可能会有的陷阱与计谋,待到一剑斩出,之后几乎是凭着本能行动,火墙推过来,手头有一招似乎可以应对,就先用了看看,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判断,直到这一刻,风扑灭了那几乎烧到身上的烈焰,一切看似结束了,站在那儿,气息调匀,握剑的手,却也在微微地发抖。
“哈……只有在生死之间走过来,才能变成真正的高手……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可怕的事情……还是可怕啊。”
那是好几年前,她六岁左右的时候。见父王在庭院里教兄长练剑,心里那种白衣飘飘行侠仗义的情怀再度涌上,之后的几天百般央求,想让父王也教自己剑术。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时代可以说是十分的开放,也十分的保守。身手不凡的平民可以一朝成为高贵的骑士,而若是有哪个国王真正做出什么神人共愤的事情,骑士一剑杀了,也是没有罪过,反而会作为英雄事迹流传。身份的区别看似不如后世那般森严,但另一方面,这种开放,只是对男子而言。
十年之前,十年之后,乌瑟与伏提庚统治时的各项差别甚大,但唯独一点——在他们的宫廷之中,并没有女骑士存在。
当然,这也不能只是归咎于人们的思想顽固。在这种生产力缺乏的时代,粮食有限,女子的体力不如男性,花费大力气培养出来,上到战场,能够发挥的作用仍旧有限,加上男女有别,各种事情上就都不怎么方便。固然也有着不少出名的女巫、魔术师等等,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梅林,但女巫与骑士,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毕竟是不同的。
考虑到这些,桂妮薇亚向父王请求时也没抱什么希望。那时她已经得到了九巫的圣印,本打算今后就专门走这条道路,做一个五讲四美八荣八耻的新时代好女巫了,但心里那一点的武侠情怀,仍是让她提出了请求。出乎意料地,她足足准备了两天的腹稿,刚开了个头,李奥多格兰就十分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你兄长学的是王家代代传下来的剑术,只有历代国王能学,这个不能教你。但为父年轻时候游历各国,曾经学到过一门剑术,你下定决心要学,又吃得了苦,我就教你。但芬娜,你要记住——这世上的剑术有两种。一种是用来骗人的,这种来得简单,你看这么多带剑的,骑士也好剑手也好,来来去去,十个有八个、九个是拿这个来哄人玩的。第二种剑,才是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
“你想学第一种剑的话,现在我就可以教你,而且以你的天赋,很快就能变得比这城堡里大部分的人都强。哦……想学第二种吗?那首先,你得回答父亲一个问题。只有将这个问题回答上来了,我才会教你用剑……”
“什么问题?”
……
……
火焰哔哔剥剥地烧着,四面八方,火势在地上游走如蛇,树与树之间,隐隐约约的,好像有鲜红色的布条拉扯起来了。
桂妮薇亚睁开眼睛。
眼前,两块大石被劈烂了,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剩下三块较小的石头还在那里,但真正维持那些黑尘怪物与骨架魔猪的,似乎也只是两块大石上的符文。
但她侧了侧身子,往背后靠着的树木望去,大约碗口粗细的树干上,不知何时燃烧起来,那火焰,是一个符文的轮廓:“Ansaz(信息)——”
两行火焰从这棵树的中间位置凭空伸出,分别连接着另外两棵树木。目光扫过,同样的火焰形成长线,将这块空地给围住了,这种样子,竟有些像是前世电视里那些拳击比赛的场地。她的眼神闪了闪,依次看向其他几棵树木。
“Ingwaz、Nauthiz……”
“Elhaz。”
她记得很清楚,刚才被风刮偏的火箭,并没有命中最后这棵树木。也就是说,这是对方一开始就做好的布置了。结界被破坏,火箭伤敌,若是破坏结界的那人身在石堆之中,那么狭窄的角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轮齐射,最好的结果也是身受重伤。而且那三块小石头上的符文彼此之间似有联系,说不定,也是针对结界之内的人发动的,只是自己没有进入结界,免了这一灾而已。
但那一轮火箭真正的目的,不是杀敌,也不是放火烧山,而是设下这树上的四个符文。而在这个时候,桂妮薇亚也终于反应起来,这几个符文的意义。
自从得知这里是月球之后,她就一直在努力回忆前世与之有关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再小或者多半一辈子用不上的东西,凡是想起来的,都记在随身的小本子上。平时没事翻阅几下,增强印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也正是因为这样,此刻才得以想起这四个符文。这些……是在游戏里出现过的……
“四枝的浅滩……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随着火线连成一圈,四个符文浮现,手背上的绿叶图案竟尔消失,与风的联系也陡然断绝了。对于一直以来习惯了用风感知周围的少女而言,这一刻,竟有种孤零零被抛弃在世界角落的错觉。她看看手背,又看看眼前的景象,吸了一口气:“开什么玩笑……”
风在聚集。
同时聚集起来的,还有紫黑色的尘埃,这些飞尘不知道是从哪里飘过来的,纷纷洒洒,从天而降,落在三块小石头之间,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漆黑如墨的人影。
那仿佛是一团人形的墨汁,手足口鼻,五官俱全,但这些放在一个人类模样的黑色剪影身上,却只能让人感到惊悚。越来越多的黑色尘埃飘过来,在那身影的一侧,形成一口长枪的模样。
人影伸手,握住长枪。
这一幕,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了起来。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一口气吸进去,胸口几乎鼓起到了极限,又随着这一声叹息,尽数呼出。
桂妮薇亚一松手,剑往下落,再一次握紧了自己的宝剑。手心有汗,额角也有点滴的汗水,却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周围的火焰,还是因为眼前之人,那紧逼的杀气而渗出的冷汗。
“喂,我觉得人和野兽的区别,就是人懂得思考,我们可以试着商量一下,不要一开始就打打杀杀的。你看我这么矮,你这么高,我打你那算是英勇就义虽败犹荣,你打过来叫欺负弱小胜之不武……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巴一张一合究竟在说什么,只是单纯为了减少一下内心的紧张,然而那黑影不发一语,长枪拖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向这边。
“我跟你讲,我身后有靠山的,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最好……啊,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是狗,当然你也不是狗,总之我想说的是……”
枪尖拖出一条明亮的火花,那步伐最初很慢,但越来越快,数步之后,几乎已经奔跑了起来。高大的身躯一瞬来到眼前,手臂一抖,长枪“唰——”的迎面刺来,也在这时,桂妮薇亚一剑挥出:“先打人的是小狗啊啊啊啊——”
枪与剑在半空互相交换了一击,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中,那剑却在枪杆上用力压了一压,娇小的人影借力一退,在地上滚出两圈,朝着来时的方向奔了出去!
ps:勤勉青白,变——身!
第二十五章 昔日豪杰(下)
四枝之浅滩,作为某位蓝色枪兵用过为数不多的魔术,知名度至少在爱好者的圈子里是不算低的。但究竟是先认出来这个符文魔术,并顺势猜到了眼前黑影的身份,又或是恰好相反,一下子却也说不清楚——此时也无暇多想了。
她挥剑与那迎面刺来的长枪互换了一击,电光火石之间,身子顺着力道,像陀螺般在半空连转了好几个圈,踉跄落地,往阿尔托莉雅几人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即使练了九年将近十年的剑术,平日里在苏格兰四处挑战也是胜多败少,桂妮薇亚却从来不会认为,自己这就真是什么顶尖的高手了,欺负那些一看就不是对手的小鱼小虾是一回事,若遇到了势均力敌乃至于明显比自己要强的敌人,心里没有底气,第一个反应,仍是转身奔逃。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将这种行为也解释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或者冠以“战略性撤退”的名义,与其毫无意义地死去,先保住一条命,之后再徐徐图之,不丢人。
但一转身,那树上的符文与火焰的围场映入眼帘,她心中隐隐明白,这回可能是避不开了。跑出几步,往旁边一折,长枪呼啸而来,身形再次后退,有意避开了那腾腾燃烧的烈火,一弯腰一低头,想从那火线之下钻过去,却如同撞在了什么柔软而有弹性的垫子上,没有受伤,没有痛觉,那道竖在那里的“气垫”,似乎只是单纯挡住去路,不让人离开而已。
“布阵的战士不允许败走——”
回身一剑,斩在有符文的树上,铿锵一响,竟如同命中了一块百炼的钢板,整条手臂都在发麻,虎口酸痛,剑锋颤鸣,如果这把不是什么名剑,怕是这一下就已经有了缺口。桂妮薇亚吐出一口气,心里烦闷,抬起头,那魁梧的黑影却没有追击过来,站在那里,枪尖点地,声音飘忽不定,竟有些像是雨夜里穿堂入室的风声。
“……看见此阵的战士,也绝不允许退却。此即为四枝之浅滩,在赤枝的骑士里流传的,单挑决斗的大禁戒。”
似曾相识的话语,拨动着记忆里的那根弦,赤枝骑士团,四百年前活跃于爱尔兰的组织,甚至还在大名鼎鼎的费奥娜骑士团之前,为什么他们的禁戒会出现在此,这里和爱尔兰可是隔了一道海啊……无法沟通圣印,与风的联系断绝,否则倒是可以试试从天空离开,不知道阿尔托莉雅他们注意到这边的火焰没有,也许正在赶过来,但即使来到,也不一定破得了这个禁戒……早知道就不来了,到底是哪个混蛋做的好事……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涌上来又落下去,她紧盯着持枪的黑影,对方也回望过来。
不断有细微的飞尘从黑影身上剥离,飘散在空中。但它举起长枪,枪尖在黑雾之中若隐若现,风声隐约,恍若呜咽:“来——战。”
也是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少女闭了闭眼,金发沾上了尘土,黏在脸颊上,衣裤上的裂痕与火烧的痕迹,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狼狈。围场之中没有风,火焰静静地燃烧,偶尔有啪的一声,火星子溅出来,气氛愈加安静。那黑影长枪在手,朝向这边,却是一言不发,像是在遵从着某个古老的规则,等待对手作出回应。
话语落下,气氛静寂,不过是短短几秒钟的事情,咔的一声,桂妮薇亚原本是左手持剑,这时悄然换成了右手,空出手来,手背点了点额角的冷汗,解开腰上的扣子,剑鞘落在掌中。
与收纳的宝剑比起来,这支剑鞘的设计丝毫不显逊色,耀眼的金黄为主,缀以蓝色,正面还用精灵语写着一行文字——可惜少女看不懂。
她一手持鞘,一手持剑,身姿单薄,火光明暗,剑竖立身前,鞘垂在腰侧,简简单单的姿态,身上却陡然多出了几分气势,“拼了……拼了拼了拼了……”手腕随着愈来愈快的语速转了两圈,剑与鞘同时一分,斜斜指向地面,剑锋之上,又已浮现出了淡淡的星辉。
光芒流转,衬得持枪身影更加漆黑,如同一小片夜的剪影,摇晃在午后的阳光之中。
“来吧……”
像是答复之前那句话一样,她嘴唇微张,轻声说道,但声音柔软,语调平静,却是再找不见刚才的慌乱了。
下一刻。
围场之中,飞掠而过的光与影,枪和剑,再度相交!
哗啦啦的一阵乱响,飞扬的尘土之中,本来还维持着魔猪模样的白骨轰然倒塌,并就这样碎成了一地的碎渣。阿尔托莉雅铁剑一顿,几步退离漫天尘埃,又看了一阵,直到确认敌人大概是不会爬起来第三次了,这才松了口气。
从开战到现在,不长的时间,她凭借着魔力放出的效果,始终压着那头骨架子的魔猪打,往往一剑劈出,就足以止住后者的冲撞,甚至将之劈飞出去,在外人看来,也许战局是毫无悬念的一面倒,但阿尔托莉雅自己明白,这种激烈的爆发,却不可能维持太久。
因为某种原因——梦里曾经听梅林讲过,惭愧的是她没怎么听明白,只知道自己好像与龙族有什么关系,什么因子什么心脏的,所以魔力总量远超常人——但纵使魔力用之不竭,这副身躯却是有其极限。挥剑拼了一记,逼退对方,手腕、肘、臂,以至于整个身体,也都要承受相应的压力,产生相应的损耗,通过艾克托与梅林所教授的发力受力法门,可以将损耗降到最低,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短时间的爆发,激烈的冲突与压制,已是竭尽全力。
若战斗再持续片刻,自己的优势就会逐渐转少,最终可能会变成僵局,或是稍落下风,当然,她不至于败给这种徒具蛮力的对手,只是难免一番苦战。而对于这种受伤之后转眼修复的对手,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获胜的手段。但照这种情形看来……是芬娜那边有进展了。
想到那位吵闹的旅伴,她微微一笑。这个微笑却是连她自己都未注意到的,过了两三秒,用手指碰了碰嘴角的弧度,摇了摇头,回过身,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那并非是村庄的方向,照她想来,村子纵有危险,那位名叫崔斯坦的骑士离得更近,应该会出手相助,而目前更重要的,是芬娜过去破除机关,眼看着魔猪尸骸轰然崩塌,理应是成功了,却没有接到对方的传讯。
两人旅行的过程中,彼此都有秘密,然而在其他事情上则没有过多的隐瞒,对于那枚九巫印记的来历芬娜不愿多说,但倒是略略地提了一提有什么作用。能够在一定的程度内操控风力,探知周围,以及通过风声传递讯息等等,以芬娜的性格,事情一了,立刻就会传讯过来向自己邀功,并极力要求奖励——起初是要求什么“膝枕”或者抱一抱,被拒绝了数次之后,最终经过双方的妥协,将所谓奖励的内容敲定成摸头。大事三分钟,小事一分钟……
芬娜当时是一脸严肃地讨论及推进这个话题,阿尔托莉雅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仅仅是这样的话倒是还能接受,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即使知道多半是装出来的,也还是点头答应了。
……可同性之间这么做也就罢了,自己在她眼里应该是个男的啊!这么一想,有时又会苦恼起来,想想要是芬娜和村子里之前几个少女一样,向她告白该怎么办,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是想得太多,都快变得和凯哥一样“没节操”了。这个没节操的形容词,也是从芬娜口中听来的,因为太过恰当,第一时间就被她安在了凯的头上。
没有邀功的讯息传来,可能是出了什么变故。芬娜的身手不算弱,但现在的不列颠太乱了,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心里想了想,担忧起来,还剑入鞘,便打算过去与芬娜汇合。不知道对方在哪里,脚步迈出,是纯粹按照直觉而走,梅林说过,自己的直觉特别准,如果没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时候,遵从直觉行事就足够了。
这么想着,一路走过去,不多时,在旁边的树干上见到了芬娜留下的暗号,信心更足,再往前行了片刻,眼前,火光闪动——树林里着火了?这火势却并不大,也没有往周边延伸出去的迹象,好像只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噼里啪啦地烧着。
她又将铁剑拔了出来,放缓脚步,借着树木遮掩,慢慢地往那边靠近。猛然间,前方传出一道清脆的金属颤鸣声,乒乒乓乓,竟像是有谁在眨眼之间接连交换了数招的样子,心里一动,步伐变快,几步过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乱石点缀的空地,几棵树木,上面绘有奇特的符文,之间火焰相连,竟像是国王狩猎时布置的猎场一般。
“猎场”之中。
两道身影陡然撞在了一起,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浑身漆黑,动作间不断有细小的黑色尘埃从身上剥离——也不知道是一个人被灰尘给盖住了,又或者这人影本身就是由灰尘所组成,手中一杆长枪,同样漆黑,挥舞中劲风回荡,气势逼人。
另一人却正是芬娜。她身上衣裤多出了十几道口子,大大小小的,血迹斑斑,额角也受了伤,血流下来,左眼也有些发肿,但阿尔托莉雅的目光在这些伤口上只停了一瞬,对方的样子好像有些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微微的一怔,随后,注意到了心中这股违和感的缘由。
芬娜此时是用右手持剑的。
曾经,篝火旁有过这么几句简短的对话:
“芬娜……你不是左撇子吗?”
“我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左撇子呀。”
“那你……为何要用左手使剑?”
“这个……”
跪坐在身旁的少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夜凉如水,当时没有得到解答的疑惑,这一刻,恍然大悟——芬娜一手持剑,一手握住剑鞘,与那使枪的身影交错而过。阿尔托莉雅没有系统性地学过枪矛的用法,但义兄十分擅长此道,平常练习的时候,也听他说过几句用枪的诀窍,枪术之中虽然也有扫砸一类的用法,但真正厉害的,是刺——
黑影双手一进,长枪在抖动中直刺而出,那一点锋芒往前,看似狭窄,然而对于正面迎上枪锋的人来说,却俨然是避无可避,太快了……
芬娜似乎往旁边闪避了一下,但那枪却早已停在了那个位置的前方,这样看上去,那情景竟像是少女自己主动迎了上去。
长枪一挑,芬娜的身体飞在了空中,她右手的长剑光华闪耀,本该挂在腰间的剑鞘,此时却在左手,往下一搭——阿尔托莉雅是看过这一招的。
临行之前,初次相遇的那一天,她与义兄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拿着土豆饼出来,看见少女与艾克托拿着木剑切磋,两人砰砰砰三次交剑,第三回的交接,芬娜也是像这样飞在了半空。剑往下一搭,一旋,身体在空中换了个角度,衣角带起的破风声飒飒地响,周遭火光明暗不定,在她的注视中,两道身影交错而过,长枪挑起,忽的一停,像是枪尖落了一只蜻蜓。
阿尔托莉雅屏住了呼吸。
交错的那个瞬间,少女整个人随着左手的剑鞘,身不由己般地转了好几圈,也就是在这旋转的过程中,右手的长剑轻轻巧巧一晃,割开了那道黑影的喉咙。
猎场之中,芬娜摔在了地上,弹起来了一下,接着骨碌碌滚出好远,从燃烧的火焰围索下方滚了出来,不知是有意无意地,停下来时,正好躺在了她的脚边。
鲜血横流,糊住了没肿的另一只眼睛,少女抬手想去揉,又顿住了,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与她对上了视线,那目光,没有多少对于胜利的喜悦,最初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后却慢慢变作惊喜:“阿尔……”
她有些委屈的,小小声地喊道。
ps:哼哼,一切皆在计划之中结束,没有中下,让你们失望了,哼哼哈哈哈——话说回来,这几章我自己是写得挺嗨的,回头看看也挺满意,但不可避免地,比起西幻果然还是更像武侠。可能有些读者觉得不伦不类,以前不知道在哪听人讲到秋夜,“只要把打斗跳过还能凑合看看”,然而我最得意的就是打斗部分啊(趴)
当初贞德那本为此纠结到弃坑,现在倒是看开了。以后也会试着摸索各种写法,但大致上,武侠从五岁看到二十几,根深蒂固,这大风格多半是改不了的,觉得还可以一看的固然好,如果真觉得这种写法别扭,看不下去的……体谅一下,习惯一下,要不然跳过去,记得把推荐票月票什么的投了就好~哼哼哼哼,这种无耻是不是很有点专业作家的范儿啊?
第二十六章 乱(上)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嘶,好痛……痛痛痛痛痛……”
树影之下,人影半蹲下来,观察了片刻:“……确实是小伤。”这么说完,地上的少女“喂”的叫了一声,她也是笑了笑,本想伸手去碰,但半途又将手臂收了回去。战斗过后,汗水与尘土混在一起,便不好随便触碰伤口,在衣角附近擦了两下,随后在身上找了找,取出一条手帕,“我帮你处理一下……”
随身带着手帕,听起来似乎很秀气很淑女,然而说穿了,不过是一块洗得干净的方正布料,主要是平时拿来擦汗,受伤时也可以用来包扎伤口,至于花纹什么,自然是不存在的。躺在地上的身影偏过头去,让她拭去脸上的血液,样子乖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放心,早上洗过的。”
“哦……”
怔了怔,反应过来这句指的是什么,桂妮薇亚不禁失笑。那种黏糊糊的鲜血感触,随着对方轻柔的动作一点点消失,头顶的日光比之刚才,又更倾斜了一些。她做了两个深呼吸,身体一下子有些脱力,却是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了,被身旁的那人伸手扶着,缓缓坐起身来。
“事情解决了吗?”
“不知道,我连到底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清楚……莫名其妙的。”撇了撇嘴,桂妮薇亚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过一遍,四枝之浅滩、赤枝骑士团,至于那个持枪黑影,心里隐约有猜测,但没有证据,也就没有说出来。阿尔托莉雅眨眨眼,眉头微蹙:“赤枝骑士团……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呀。”
“四百年前的组织了,阿尔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顿了顿,心想这下自己“上知五百年下知一千五百年”的形象,在阿尔托莉雅心中也许又更高大伟岸了一些,不由得暗暗得意,尽管伤口疼痛,桂妮薇亚仍是呼呼地笑了两声。随后表情又严肃起来:“不管怎么样,那头魔猪和这里的符文……有谁在背后搞事,好巧不巧让我们给撞上了。”
目光对上,阿尔托莉雅小声说道:“迷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这是不久之前的夜晚,那骷髅头咔咔道出的预言。前面几句还无法理解,但最后提及的骨骸,却已猝不及防地横在了她们面前。
片刻的沉默。渐渐地,力气回到身体里面,桂妮薇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剑入鞘,将剑鞘扣回了腰间,在她击败了那道黑影之后,四枝浅滩禁戒消失,心念一动,手背淡淡的绿叶印记浮现,感受着周围如同手臂延伸的风力,她按了按剑柄,心中疑问,一时却也无法可想。
德鲁伊大叔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崔斯坦似乎护送着他回村休养了,正要回头和阿尔说一声,下山与那两人会合,眼角的余光中,倏然有什么东西,在黑灰里闪了一闪。
那是一小堆黑紫色的灰尘,她方才击败那名持枪黑影之后,没有鲜血喷溅,而是整个身体连人带枪,哗啦啦散成了漫天的飞尘,大部分都随风飘散了,也有一小部分,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堆。而那一闪即逝的亮光,正是从这灰堆之中发出的。
她走过去,捡了根树枝,在那堆灰里拨了一阵,一枚小小的石头,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拇指盖大小的石头上,微微的光芒凝聚,隐约间,是一长一短,两把交错的剑刃。
啪的一声,树枝落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会……”树林里,阳光中,少女的身体晃了一晃,那话音,疑惑而纠结:“这是泰伦娜的……九巫印记……”
山林里这一场恶战,琴声、巨兽的咆哮与惨叫声、树木被掀飞折断所发出的巨响,等等等等,山脚下村子的众人自然也察觉到了,惶恐之中,名为道格的年轻人打算过去看看情况,被人拦了下来,也有人发现德鲁伊不见了,又是一阵猜测,而即使其中最为大胆的,也不会以为乌鲁是自己上山去和野猪单挑了……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实力,嫌命太长吗?
但不久之后,崔斯坦背着负伤的中年人从山上下来,并告知了村人事情具体的经过之后,恐慌的气氛淡去,随之而起的惊喜、诧异、质疑,以及大难之后,这段时日对于马尔科国王苛政的不满,随着绷紧的弦骤然一松,不顾一切地对着有关人士的崔斯坦发泄过去,如此种种,犹如闹剧的发展,也并不会令人太过意外。
桂妮薇亚两人却没有卷入这旋涡之中。她们静静地下山,待在乌鲁的小木屋里,看着广场的吵闹与风波,等待着被围在中间的两人回来,一边从袋子里摸索出几份伤药,有些是艾克托送的,有些则是小公主临行前在城堡里搜刮而来,在桌上摆了一排,谈论着待会应该给受伤的德鲁伊大叔用哪种。
自从见到那枚双剑交错的印记,桂妮薇亚脸色始终不怎么好看,摆弄伤药,与阿尔托莉雅说话时仍会露出笑容,停下来时,却显得沉默。如果凯哥在这里,或许会说些什么,阿尔托莉雅想着,但以她的性格,也无法很好地开口调节气氛,当少女沉默下来,也便在一旁思考着那枚印记,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湖中仙后,妖精乡,九巫……
日向西斜,远野一点点地模糊起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门被人伸手推开,崔斯坦与乌鲁一前一后走进来,后者背上血肉模糊,但好像已经涂抹了某种捣成泥状的草药,意识倒是还清晰,只是略有些萎靡不振,红发骑士表情平静,握住琴弓的那只手,却攥得极紧,指节都已发白。
“太乱来了……”话音很轻,隐有怒意,他向屋内的两人点了点头,尽管刚刚相识,方才短暂的并肩而战,也好似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稍微亲近起来:“我准备在这里待一晚上。等见过那个使者之后……再回去向王禀告此事。”
先前在广场之上,桂妮薇亚见他被几个村民指着鼻子骂,远远地听不清楚,想来却也不是什么好话。本来觉得他生气也是难免,没有出手已是十分仁慈的表现了。若是父王麾下那些骄横跋扈的骑士,被平民这么侮辱,当场拔剑将人砍了也属正常,然而听这话,这份怒意所针对的,似乎并非那几个村人。目光闪了闪,一旁阿尔托莉雅却也点头:“我也留下。”
她向来直觉敏锐,用梅林的话来说,“几乎已经接近未来预知的程度了”,但也正因如此,对于他人的情绪也是格外敏感,这个村子里的气氛在桂妮薇亚眼中,也是颓然而绝望,令人窒息,而映入阿尔托莉雅的眼帘,便更是让她无法忍受。之前听德鲁伊提到村子状况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火在烧,这时顺势说出这句话,然后想起来这事好像不该由自己一个人拍板,连忙转头看了同伴一眼。
桂妮薇亚当然不会在这时拆台:“嗯,我们也留下来。”她点点头:“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时候出发也走不了多远……而且,与大叔还有一个约定呢。”
对着乌鲁笑了笑,对方也回以一个笑容,只是伤口疼痛,呲牙咧嘴的,这笑容便多少有点“狰狞”。虽说心中十分在意泰伦娜的事情,但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势,一时也不好催他开口,桂妮薇亚叹了口气;“我这里有伤药,好几种,大叔你看看喜欢哪种……不过你好像已经敷上草药了……”
“嗯,以前得来的某个土方子,还算是有点用。好处是见效特别快,但药效一过去,就会昏睡上很久……”背上有伤,便不好坐在椅子上,大概是考虑到有客人,乌鲁只是在木床边坐了下来。
屋里一共有四把椅子,三把正常尺寸,一把却像是给小孩子坐的,足足小上一圈,桂妮薇亚进来时心里有事,顺手拖过来坐下,等到过一会儿,见本来身高相若的阿尔托莉雅忽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这才发现不对,但这时候再起来换椅子,倒显得自己有多么在意一样,正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强撑着仍旧坐在那把小椅子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待到崔斯坦也拉了张椅子,坐在门边,四人形成一个类似于三角形的布局,乌鲁屈起手指,敲了敲膝盖:“事不宜迟……趁着我现在还清醒,就先完成答应这位小姑娘的事情吧——否则之后万一出什么差错,我就成言而无信之人了。呵……”
“需要我暂时回避吗?”崔斯坦问。
“不用。”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再兜弯子了。您在村口提及泰伦娜的名字时,好像十分激动的样子……大叔你与泰伦娜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学徒,回到村子,也会帮大家做一些简单的工具……”好半晌,乌鲁才慢慢地开口:“那张椅子——”
他伸手一指空在角落里的木椅:“是我妻子的。而小姑娘你现在坐的这张,我本来准备留给我那还没出生的孩子……”
这几句话之间,某种气氛,渐渐聚集起来。又是一阵沉默,乌鲁闭着眼睛,微微地仰着脑袋,药草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在这间小屋之内,淡淡的,却又是那般的清晰:“一年前……我的孩子马上要出生……村子会接生的两个老妇人都已经死了,那是一个晚上,下着大雨,我去隔壁村子找人,回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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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乱(中)
记忆里,那应该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雨从早上开始下,断断续续的,逐渐转大,不久之后更是打起雷来。金色的电光在黑云中窜动,雨势铺天盖地而来,一片白茫,水滴打在身上时,也能感受到与棍棒类似的钝痛。
他披着挡雨的斗篷在外面走了两圈,这种天气之下,偶尔也会有野兽从山里出来袭击人畜,曾经因此出现过几起伤亡。与同样在巡逻的安格斯几人打了个招呼,问起道格怎么不在,回答说弟弟在家里照顾父亲——前段时间,这一带不知怎么的,忽然传开了某种古怪的疾病,所幸没有波及太大,只有四五个身体较弱的老弱妇孺没熬过去,如今尸体也都经过净化,埋在村外的墓场。村长夫妻当时忙着照顾病人,后来也得了病,妻子死了,村长仍然处在昏迷之中,但他前几天去看了一看,至少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说了几句,几人身上皆是简单的避雨装束,在这种大雨下效果有限,拿着短矛回到家中时,斗篷已是半破,身上头上都已湿透。怀孕几个月的妻子过来,给他擦了脸和头发,端来热水喝了,他看着妻子那有明显隆起的肚皮,心里高兴,见她忙来忙去又不禁心疼,过去将手头的活计抢了过来,妻子不让,争了一会,压着妻子的肩膀逼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等我们的儿子生下来……这床要换个大点的。”
“嗯,过几天就换。”他点头,过得片刻,顺口说道:“也不一定就是儿子……”
耳边听到椅子拖拉的动静,转过头,妻子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慌乱,嘴唇颤抖着:“会是儿子……会是的。”
他又过去,按着妻子的肩头:“坐下,坐下休息。”
女人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手按着小腹:“你看,他踢我了,这么有力气……肯定是男孩子。我会给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其实我不是很在意的。你不要有负担……”他安慰道。
和这女人是几年前认识的,对方结过一次婚,丈夫好像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也不知道为什么进山当了强盗,杀人夺财,被他杀了,追着残党来到他们的据点,一处简陋的小山寨。将掳来的几个女子都放了,剩下最后一个,哭着不说话,却也不能就这样把人留在山里——说不定晚上就给狼叼走了。便只好带在身边,几个月的时间,乱七八糟的就在一起了。女人不漂亮,长得瘦瘦小小,嘴巴又尖,平时他是看不上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结婚不久,女人怀孕了,因此变胖了一些,也变得顺眼了一些。当然,仍旧不算漂亮。
顺口一句话,却害得她又惊又怕,这既让他感到意外,在某种意义上,或许也能想到那前任的丈夫是怎么对待她的。心内有淡淡的愤懑,但转念一想,当时自己用短矛将人刺穿了钉在石头上,对方那因恐惧与疼痛而扭曲变形的面容,也算是给妻子出气报仇了。这话却不能与妻子说,否则又得吓到她……如此过了一阵,又听妻子问:“真……你真的不在意?”
“不在意。”他回答。但心里又想,其实还是有点在意的。这份在意,却并不是女人所想的原因。虽说儿子或女儿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但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如果要活得体面,或者说活得像是一个人,相同的条件之下始终还是男人比较占便宜……也不怎么容易就是了。回头看了一眼,见妻子坐在那里,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眼睛闭上,嘴角微翘,他收回视线,片刻后又看过去,窗外倾盆大雨,女人的表情,却像是有光在照。
“又踢我了……”
她高兴地笑起来。
……
几个小时之后,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两人就此睡下。木板床又硬又窄,勉勉强强能挤下夫妻两人,但过后有了孩子,就得换一张新的了,他是德鲁伊学徒,虽说在魔术上没有什么天赋,做这种木工还是绰绰有余,全部由自己经手,可以省一大笔开销。沉沉睡去,做了几个梦,梦的内容记不清楚了,醒过来时,只能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一片鲜红而刺眼的血色,他翻身下床,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披上衣服,这才察觉到一身的冷汗。
外面仍是狂风暴雨,雷鸣电闪。一道闪电陡然划过,无穷无尽的苍白充斥在天地之间,随之而来的雷鸣声中,床上的妻子陡然挣扎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孩子要出生了——
没用多久就确认了这点,看看外面的天气,又看看床上痛苦的妻子,一时又喜又忧。披上来不及修补的半破斗篷,嘱咐妻子再忍上一阵,出去挨个敲门,可懂得怎么接生的两位老妇人都死在了早前的传染病之中,剩下的要么是一脸茫然,要么是拍着胸口说可以尝试一下,但一看就不靠谱的。尝试一下,那可是两条命!
无可奈何,只好冒雨去附近的村子求助。但究竟能不能找到人,会不会有人跟过来,他心里也没底,猛兽还是其次,据曾经的那位德鲁伊导师所说,这种风雨之夜,极容易遭遇一些奇奇怪怪的存在,最好不要出门……此时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斗篷中途彻底坏了,顺手丢开,冒着雨走了一段路,中间的木桥被冲垮,断成好几截,他看着河流湍急,咬了咬牙,跨了过去。
摸到西边的村子,已经是深夜,狼狈地敲门,讲述原因,想请人过去,这种雷雨,终究是没有什么人肯答应。好不容易有一个心动的,到中途见到那断了的木桥与河流,便也不肯再往前了。他心中焦躁烦闷,一度拿出短矛打算威胁,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淋着雨,浑身湿透地往回赶。这么一折腾,不知道妻子那边怎么样了……
出门时匆忙,来不及点火,回来的时候,家中却有光透出来。门口站着安格斯,见他过去,表情又惊又喜,“乌鲁大哥,有、有救了!”之后简单地说了一下,他听完,也愣在了那里。
据安格斯所说,正是在他出发去隔壁村求助的时候,从山的方向,雨中过来了一个人。一个三十四五岁,胖乎乎的女人,披着一袭简单的斗篷,但打扮得十分精细,戒指项链手镯等等,一看就知道不是是什么普通人。因为他之前四处询问,整个村的人都被惊醒,这时也在担心着他妻子的情况,见胖女人这么一副打扮,却像是走夜路翻山越岭过来的,都感到疑惑。
对方似乎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个村子的人夜半三更不睡觉,问了几句,一拍手掌:“真巧,我以前在某位国王的宫廷里工作,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事情,不介意的话,我来帮忙……不用什么报酬,只要让我在这里借宿一晚就行,你看这雨,实在太大了……”
很合情合理的请求,便是不帮忙,这种天气,村里人也是会留她住上一晚的。当下拍板决定,胖女人十分干脆地进了乌鲁的屋子,用干净的水洗了手,让人准备了几件事物,有以前围观过接生小孩的,认出这几件东西正是那个时候接生人用过的,便都点头,与旁边人说:“这人很靠谱。”
“当然靠谱,她可是在宫廷里待过的。看那戒指,闪闪发光,多半是金子……”有人很羡慕地说。那个时候山里没有魔猪,国王的命令也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加上胖女人主动要帮忙,显见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一时之间,倒也没人见财起意。只有羡慕的话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安格斯怕吵到屋内的胖女人,让人都散了,自己拿着武器,带着两个性格较为认真的中年妇人守在这里,万一有糊涂的人过来,惹出什么祸,大家都不开心。
那两名妇人这时不在,却是安格斯算算时间,觉得他差不多该回来了,打发人去准备些热汤和吃的,干净的衣物等等,人回来了好立刻换上。
说完了这些,他明白安格斯的这番考虑,诚恳地道了谢,并答应日后免费给村长家做一副新家具,随后也站在门外,静静等待。知道他担心,安格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让他宽心,风雨交加,呼啸竟如人声啼哭,在这样的气氛中,那梦里隐约的不安又翻了上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内的灯晃了晃。
“好了,呵,母女平安——”
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甜美得像是蜂蜜,随后,紧闭的木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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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乱(下)
两边的空气开始流动,灯火的晃动越来越频繁,木门打开了缝隙,一下子并没有人或声音出来,他正要往屋内走,一只手忽然从中伸出,按在他的胸口上,轻轻一推。也并未感受到什么力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依旧停在原地。
旁边的安格斯投来疑惑的视线,他看着渐渐打开的木门,看着门内那道丰腴的身影。确实如安格斯等人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雨衣已经摘下,里面穿着一件毛皮的长袍,十根手指上光芒闪烁,戴了竟不下二十枚戒指,金的、银的、各种各样的宝石,肉乎乎的手腕上分别罩着几个镯子,左手三个,右手四个,脖子上竟也戴了五六条项链。这已经不属于装饰打扮,而几乎像是那种富可敌国的领主妻子在向旁人炫耀了。
如果在平时,他免不了会被这些奢侈物吸引上好一阵,但此时此刻,他却连一眼都没有看向那些散发着光辉的金银珠宝,从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开始,他便已咬紧了牙关,眼睛死死地盯着妇人怀里用布裹着的东西看,甚至身体都在雨中颤抖着。
那是一个婴儿,一个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婴儿。
“你就是丈夫吗?”胖妇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那掺了蜜糖似的声音说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孩子……你看。”
女孩子,妻子知道了肯定会不怎么高兴,得想办法宽一宽她的心……这个念头一瞬闪过,安格斯也夸了两句:“这孩子长得真可爱。这是大好事!我们明天就热热闹闹地庆祝一下,女士您没有急事的话,不如也多留一天……”说着说着,话音一停:“她为什么不哭啊?”
“哦。对,差点忘了。”胖妇人忽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仍带着笑,耳边是风声,是雨声,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变得不对劲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婴儿,耳朵嗡嗡地响,看着那个似乎是自己孩子的婴儿……耳边,甜甜的声音在说话:“小孩子生下来是要哭的,真是的,你看看我,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忘记了……”
她的语气平平常常,字与字之间,却有某种诡异的气氛聚集,蔓延开来,雨水冲刷着几人的身影,安格斯皱了皱眉头,像是也察觉到了异常:“你……”
陡然间。
“啊——”
他一声大吼,拳头握紧,往那妇人的脸上直打了过去。“乌鲁大哥,你做什么……”“可爱的小姑娘,来,既然你父亲想听你哭,那你就随便哭个两声,让你父亲开心一下吧……”“你……对我的妻子做了什么!”
人影交错,屋内昏黄的灯火流泻出来,安格斯伸手要挡,被他砸开,脸色错愕,那胖妇人拍了拍怀里抱着的女婴,却以与那丰腴体形完全不相称的敏捷速度,往旁边让了让,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这一拳。他狂吼如狮虎,再度扑了上去,青年甩着发麻的胳膊,还想阻拦:“乌鲁大哥,快住手,你到底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对上他疯狂的目光,安格斯竟被吓得身体一僵,停住了动作。“你看不出来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吼:“那孩子已经——死——了!”
德鲁伊的根本在于掌控生命之力。
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过来,屋内的那个女人,那个怀孕了好几个月,刚刚还和他说一定会是个男孩子的女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然而也在这时。
胖女人拍了拍怀里婴儿的身子:“好孩子,快哭啊……”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可怕气息凝聚,那在他感知之中已然死去的婴儿蓦然睁开了眼睛,眼瞳是血一样的红色,甚至给人以流动的错觉:“哇,哇哇哇哇啊——”婴儿的哭声响在风雨之中,他寒毛直竖,一伸手,藤蔓瞬间聚集成短矛,正要刺出,那哭声忽的又变成了笑声,“咯咯咯,咯咯咯咯……爸爸,爸爸……”
“会哭又会笑,还会喊爸爸,是个聪明的孩子呢。以后一定有前途,呵呵……”胖女人笑眯眯地说道,他长矛刺出,与此同时,旁边的青年往屋内看了一眼,表情唰的变作苍白,错愕之中,身体也开始猛烈地哆嗦起来,下一刻,随着那满戴着各种珠宝的手臂一扬,明明长矛还在途中,这一巴掌却抢先一步,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右脸之上。
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竟被直接打得飞了起来,跌进屋内,“轰——”的砸翻了一把椅子。木屑翻飞,有一块锋利的刺进了胳膊,血流不止,让人窒息的疼痛,他翻了个好几滚,途中碰到了什么黏糊糊的液体——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究竟是什么,挣扎着望向门外,正好看见安格斯扑向胖女人,接着也被一巴掌抽飞出去。
胖女人抱着死去的婴儿,那女婴这时还在咯咯咯地笑,两只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紧接着,胖女人小心翼翼地捏起了女婴的小手,向他挥了挥:“爸爸,再见啦——”用奶声奶气的孩童腔调说了一声,转身就走,他往旁边撑了一撑,口中喊着“站住,别走!”但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手感滑腻,一时整个人都往旁边倒去。挣扎着又撑起了半个身子,往刚才拿手去撑的地方望去。
事实上,不必亲眼去看,也能大致猜到那是什么。
瘦瘦小小,长得很不漂亮的女人躺在那里,仰面朝天,脸上有笑容,眼睛还是睁着的,里面却没了光彩。她躺在地上一小片血泊之中,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腹部却已经被人用利器切开了,血肉模糊,刚才的那一下,就是按到了露在外面的半根肠子。在他的注视下,血还在泊泊地往外流。
那胖女人,所谓的接生手法……竟然是直接切开了肚子,将婴儿就这么抱了出来。
……
母女双亡。
……
……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
橘红色的夕阳挂在远处的山头,满天红霞,渲染出入夜之前最为绚烂的色彩。木屋之内却是一片寂静,中年人歪着头,他的右耳在那个时候就被打聋了,只剩下一边耳朵能用,这时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握得很紧,指骨都在响,随后倒是微微地笑了笑。
“那个女人……我后来听安格斯说,那天夜里,那个女人来到村子里的时候……最开始是讲过名字的……”
“她叫泰伦娜……湖中九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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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月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上辈子的自己,并不是那种热爱诗词歌赋的文学青年,涉猎的范围,也仅限于唐诗三百首与后来在网络上因为种种原因流传开来的诗句。随着时间流逝,十几年后的现在,仍然记得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睡不着的夜晚,思绪翻涌,会想起曾经读过、背过的几句诗词,闭上双眼,无声地念诵着,充斥在心中的,是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
举头望明月……
夜半,或许是三更时候。山腰附近,一块平坦的大石,月光如同幽冷的湖水,摇晃着映在石面上,像是空谷深处的一池湖泊,湖面上飘着几片叶子,翠绿色的,须臾黄了,枯了……四季推移,时间的痕迹,静谧如诗。
轻缓的脚步声过来,停在这块石头面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擦了擦石头边缘,看着指尖上的灰,犹豫了一下,片刻之后,大布迎风一甩,打开摊在地上,人跟着坐了下来,脱了皮靴,蜷起双腿,将身子收在一袭天青色的斗篷之中。低头……
最后几个字停在舌尖,却是发不出声。从最开始就没有声音传出,她沉默地靠着大石,不久,整个身子都靠了过去,心里有事,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空白,但这样……是不对的。一个声音在说,听了那番话,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自己应该思考些什么,必须得出一个结论来。斗篷之下的身躯动了动,她换了个姿势,后脑勺枕在石头一个凹陷下去的地方。好冷……一时之间,却分不清这份冰冷是因为当做枕头的石块,还是头顶洒落的月光。
枕石漱流,床前……明月光……
一阵风从山林那边刮了过来,隐约带着鸟儿的鸣叫,由于魔猪的关系,大部分野兽都躲藏起来了,鸟雀仗着会飞,倒是依然住在林子里,但这种时候还会出声的,大抵是夜枭之类的鸟类。话说回来,英国有猫头鹰吗……盖在身上的斗篷晃动着,随风飘在了空中,她伸手去拿,没够着,手臂便也放下了。要取回斗篷的话,还是有很多办法的,可此时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时提不起劲,只是单纯地目送着那斗篷飘飘摇摇,一路往山下飘去。
离得远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青色的大鸟。
回想起来,之所以喜欢青色,也是因为这种颜色能够让人联想到天空,万里无云的蔚蓝青空,并接着想到那些自在翱翔的鸟儿……联想到自由。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掉了线的风筝,飘啊飘啊,一度可以飞得很高很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远,但最终,仍是要落在地上的。她闭了闭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没了斗篷御寒,山里风大,夜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忽然,风的流动微微一变,某些信息回馈而来。她依旧没有动作,连眼睛也没有睁开,耳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过来,沙沙的声音响了两下,布料张开,又一次盖在了她的身上。没有说话,没有睁眼,默默地往旁边移了移,空出一半的位置,温软的身子靠了过来,微微的清香。
“睡不着?”
与他人相处的时候,沉默很多时候会让人感到不自在,但当然不包括这一刻。时间在安静的氛围中走过一阵,感觉到目光的注视,她抿了抿嘴,轻声问道。
“嗯。”
“最好还是多睡一会,这个年纪,少熬夜,否则……长不高的……”想起对方因为拔出了圣剑,身体也从此永远地固定在了这个时候,她停了一停,没有继续往下说。
“你也是。”那声音一如平时,她在心中想象着那种微微的笑容:“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我同龄,都是十五岁。”
“但我比你大半个月。”她也跟着笑了笑。
“前几天你量的时候,我们的身高几乎一模一样。”
“……你这样是不对的。”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声音听上去很认真,过得几秒,两人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是片刻的安静,她感觉到旁边伸来一只手,帮她将斗篷的一角往上拉了拉,接着说道:“石头太硬了,不介意的话,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那样应该会舒服一点。”
“阿尔……你是男人。”至少在没有坦诚身份之前,为了照顾一下努力不揭穿你的我的面子,你现在应该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一个符合当今时代道德标准的骑士,她在心里补充道。
对方好似怔了怔;“有什么问题吗?凯哥平时都是这样和女孩子相处的……”
“问题在于,你居然会把凯当作参考对象……”那个可恶的后宫混蛋!
“不光是凯哥一个人,镇子里的其他骑士也都是类似的言行举止。”辩解般地说着:“我以为……我以为这很正常。”
那群该死的后宫混蛋!
她在心里腹诽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小镇里会有那么多姑娘向阿尔你告白了。”
“抱……抱歉。那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不——”摇了摇头,她往旁边依偎过去。大半个身体靠在对方的身上,脑袋一偏,枕上了对方的肩膀:“我要靠。”
这话几乎是贴着耳朵说出来的,对方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芬娜……”
她没有理会,而是反问道:“……凯和你认识的那些骑士,下一步会怎么做?”
“下……下一步?”
声音卡了壳,即使不睁眼去看,也想象得出来,这时的男装少女应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回答的声音,显得有些为难,似乎也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用手臂……将那个女孩子搂进怀里。”
“左手还是右手?”
这回却是真正的愣了一愣,蹙起眉毛,仔细地想了想:“好像是右手……”
“那你就也用右手试试。”
“……但你靠在我的左肩上。用右手好像……好像……”抬起胳膊,却觉得这样抱过去就变得和凯哥他们完全不一样了。但自己也没必要学他们啊……一片混乱,耳边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呼……呼呼呼……呼哈哈哈……”
活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她笑着就要坐起身来,谁知也正是这个时候,本来枕着的左肩一动,左手一伸,竟真的将人给抱在了怀里。一瞬间的愕然,惊人的热度涌上头部,满脸通红地想要挣扎,一转念,又安静了下来:“你……你居然真的照做了……”
用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音量,讷讷地说道。
对方显然也在苦恼:“我只是感觉……应该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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