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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之境界⊙奈朵琉雅⊙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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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这部小说讲述了佐久间秋奈重生于型月世界的故事。作为一个能看到他人命运的角色,她内心深处却隐藏着杀人鬼的身份,逐渐难以适应正常人的生活。故事开始于秋奈在天台上观察行人,每个人头顶的数字标示着他们的剩余寿命。她作为杀手,因为雇佣和困难生存而不得不杀害一名目标。期间,她遭遇了同样是杀人鬼的两仪式,进而牵扯出更复杂的情感与冲突。

秋奈的姐姐佐久间真冬是一个保安,因她的工作和过去的经历,二人生活拮据,真冬为了维持生活而不断承受压力和艰辛。两个人在家庭与生存的重压下,展现了浓厚的姐妹情与相互扶持的关系,同时也揭示出围绕杀手与普通人之间难以协调的生活状态。故事充满了幻想、动作和心理斗争的元素,交织着血腥与温情的复杂情感。

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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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业之境界⊙奈朵琉雅⊙全本.txt
Type document
Format Plain Text
Size 3522957 bytes
MD5 eb50ea18c6289183bf44eb95ed8ba8b5
Archived Date 2025-02-10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未知
Region 未知
Date 未知
Tags 变身, 性转, 伪娘, 杀手, 重生, 恋爱, 幻想, 魔法, 后宫, 姐妹情, 都市, 心理, 动作, 血腥, 二次元, 科幻, 古风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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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所谓业者,其善性恶性,必感苦乐之果,故谓之业因。其在过去者,谓为宿业,现在者谓为现业。

重生到型月世界,起源为“业”的佐久间秋奈,能看到人类的天命。

但是,内心深处是杀人鬼的她,无法适应正常人的生活,更难以成为一个正常人。

直到她遇到了同为杀人鬼的两仪式,直到她遇到了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

而故事,将从此开始……

(封面的P站ID为48134921)

第1章 告死魔眼

◆佐久间秋奈◆

夕阳西下,我站在天台的边缘,感受着秋风吹拂着我的裙摆,内心平静无比。

天台下的行人来来往往,密密麻麻,纷纷扰扰。我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颜色各异的头颅,以及他们头上血红色的数字。

大量的数字堆叠在一起,让我没办法判别狩猎的目标。

这些数字就像精神病院里的疯子在一张纸上随意涂画,毫无逻辑,尽显疯癫。又像幼儿园里的稚童的数学作业,歪歪扭扭,难以辨识。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动,这些数字都会有新的变化。

每过一分钟,人们头顶上的数字就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数字会减一。

这不是什么让人的生命减少一秒钟的魔法,而是他们的寿命确实减少了一分钟。

这种寿命,无关身体,无关意外,只是像记录于生死簿一样的命中注定。

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行走在大街上,连过红绿灯都要走到最中心,却大限将至的上班族死于横来的车祸。我曾经看到过,一个医院里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心脏三秒一跳,却天命未尽的人突然摆脱濒死,完全活了过来。

行人们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依然在拥挤不堪的东京都过着蚂蚁的生活。

曾经的我,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不,现在回想一下,过去的我比他们还要差许多。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画画机器。看似比这些行人要自由得多,却为了温饱以及某款垃圾手游耗费着自己的青春,直至猝死在出租屋里,临死时还幻想着能见到手机里的“老婆们”。

可是,那毕竟是手机游戏。所谓的“老婆们”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不过是一段实现就预备好了的代码,像白日梦一样虚幻和不切实际。

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昨晚我和“老婆们”的一员战斗过。

那是手枪和匕首之间的战斗,那是“告死魔眼”与“直死魔眼”之间的战斗。

那是我和名叫“两仪式”的女人的战斗。

原因没有别的,我是杀手,准备杀死任务目标。可是两仪式却突然出现,阻止我杀人。

我必须杀了目标,不止目标的天命已定,只剩下不到一天,更因为目标能为我带来钱——很多很多的钱,足以摆平我现在遭遇的困境,让我期望将来富足的生活。

真正和两仪式交手,我才明白之前我的想法是多么的荒谬与愚蠢。

我以为我通过小说、电影、手游乃至各种各样的设定集,已经完全了解了两仪式这个人。可当这个活人出现在我面前,恶狠狠地盯着我的时候,我却猛然发现,我根本不了解她。

我所了解的只是黑桐视角里的她,是她自己视角里的她。当她亮出匕首,慢慢朝我走来,眼神无比冰冷的时候,我明白了,我不了解荒耶眼中的她,更不了解浅上眼中的她。而我眼中的她,与所有人都不同。

这股挫败感让我没能发挥出完整的实力,我被她的匕首切掉了右手的小拇指,她也被我的子弹划伤了额骨。失去小拇指的我,自然也就无法握稳枪托。额骨被划伤的她,自然也难以继续战斗下去。

我看到她头顶上的数字还有很多,知道自己杀不了她,只能率先撤退。她没有追上来,大概也知道杀不掉我吧。就这样,我的暗杀失败了,这是我做这行以来第一次失败。

在那场失败之后,目标没有发生奇迹。她的寿命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只不过在今天,看着在人群里自由游动的目标,我知道这一次必须完成任务不可。

现在,她的寿命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分钟,如果我不在倒计时到来前彻底杀死她,那么杀死她的就一定是外力的因素。也许是车祸,也许是心脏麻痹,也许是别的死法——但她一定会死,只有这件事我可以确定。

雇主可是清楚明白地告诉我,必须亲手杀死目标才行,还要让尽量多的人知道是有人故意杀了目标。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不仅没有报酬,还得赔偿雇主很多钱。和上辈子一样是孤儿出生的我,一样储蓄很少。要真是失败了,我可是赔不起那么多的钱。而杀手接活是要讲信誉的,逃避赔偿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找到了目标,确定没有两仪式的身影,我乘坐电梯快速下楼,埋没于人流之中。

在人群熙攘处,在大庭广众下,我拿起手枪,扣动了扳机。

“嘭!!”

子弹略过头颅与头颅的间隙,回旋着穿透皮肤与骨骼,停留在目标的头颅之内。

开枪的枪声,溅出的血液,倒下的人影,消逝的生命,奔逃的人群,勾勒出残酷的画卷。而这样的画卷,我已经看过了许多次,多到几乎麻木。

然后,远方有寺院铜钟的钟声响起。东京都繁华区没有寺院,所以这是我能力发动的象征——这是给死者的丧钟,是天命响起的丧钟。没有人可以违抗。

但是,每一次完成任务,我的内心都会猛烈地跳动。这跳动不是因为喜悦,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像前世那样看到“借呗”的借款抵达账户时那样,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的悸动。这份悸动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没有化作干瘪的行尸走肉,彻底地死去。

眼前仍然是四散的人群,耳内仍然是尖叫与钟鸣,鼻中仍然是血液的香气,可是我的意识与灵魂,却不由得想起那个被提起无数次的疑惑——究竟是什么,让我变成了如今这副半死半活的样子?究竟是什么,策动着我去杀死别人,甚至以此为生?

遗憾的是,这种事情我早就已经忘却,就像普通人早已忘却了第一次用筷子是怎样的感觉。曾经以为我是为了我妹妹,可是那根本不对。如果我想要钱,大可以不必去杀人。我有未来的记忆,哪怕借钱去投资国际上的科技行业,甚至去赌球,很快就会有钱了。

既然不是钱,那就肯定是更深层次的原因。

但直到现在,我不知道这原因是什么。

看了眼血流满地的目标,看着她头顶上的数字归零,我叹了口气,收起枪,准备回家。

我的暗杀术完美无缺。曾经有目标在大堂里演讲,我在他身边扣动扳机,也没有人会发现我的踪影。直到现在为止,我在暗杀时唯一被发现的例外,只有两仪式而已。

我的家距离市中心很远,依靠步行需要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但是拿着手枪、肩负无数血债、注定要像秃鹫一样远离人群的我,无法体验、也不该体验现代社会的便利,只能选择步行。

太阳落山的速度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漆黑。这黑暗没有让我觉得恐惧,反而像是回到家里一样温馨——恐怕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吸血鬼之类的生物吧?

虽然我现在的生活其实和吸血没什么差别了。

和往常一样,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佐久间真冬◆

和往常一样,姐姐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才回到家。

桌上的饭菜我已经热了三次,等听到开门声的,我正准备再热一次。

“姐姐,你回来了啊,工作辛苦吗?”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毕竟你姐姐我做得是保安的工作嘛,闲得很。”

姐姐的脸上仍然是温柔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的背后,却有一股中药汤一样的苦涩。

在第一次听说姐姐找到商场保安的工作时,我完全不敢相信。

姐姐只是十六岁的高中生,身材也不怎么高大,只比刚刚一米五的我高那么一点点。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肌肉,更没有学过空手道之类的武术。

因为姐姐很漂亮,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去做了什么很过分的工作,就像同学口中的站街女一样。但是有一次姐姐向我展示她的手枪,并说这是公司里配发给她的,我就明白了过来——姐姐说是保安,但实际上应该是保镖之类的动作。

我记得,无论是弹弓、弓箭甚至是枪械,姐姐都百发百中。作为保镖也确实很合理。

姐姐好像也知道我知道这件事,但她没有说破,大概是不想让我与那些不好的东西有所瓜葛吧?

上一次姐姐的小拇指被利器切掉了,好在经过了良好的包扎,没有发炎,但姐姐却一直在掩饰。直到我狠狠地说教一番之后,她才保证自己很快就会离职,离开这个行业。但在那之前必须完成合同才行,要不然反而会赔钱。

一听到赔钱,我就像被蜘蛛盯上了一样,身体就僵住了。姐姐和我之所以会住在偏远的郊区,我们之所以会生活得如此贫穷,全都是因为我。

我已经十五岁了,却还在读初中一年级。不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差,而是因为我曾经失去过两年的意识——用书里边的说法,就是陷入了植物人的状态。每一天都要在医生和各种医疗器械的帮助下才能存活。

姐姐为了给我治病,卖掉了父母的各种遗产,欠了很多很多的钱。为了还钱,姐姐要做各种各样的工作。这些工作都很神秘,我也从来不知道姐姐的工作岗位在哪里。但是我从亲戚那里听说了,姐姐一直有在还钱,就只能忍着疑惑不敢说。

就像现在一样。

我微微地叹了口气,勉强露出笑容。

现如今,我能回报给姐姐的,只有笑容、成绩和这些饭菜而已。

“姐姐。菜已经凉了,要现在吃,还是过一会儿吃呢?”

“现在吃就行,我的身体很强壮的,吃些冷点的食物也没问题。”

说着,姐姐拿起筷子,吃起了晚饭。

我就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非常简单的家常饭菜。

姐姐吃饭很慢,她总是一边吃东西,一边想着别的事情。如果我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就会很生气。姐姐生气的时候很可怕,和同学们说的“极道老大”感觉一模一样,真的很可怕。

但是,只要坐在姐姐的对面,看着姐姐的脸,我就会感觉很心安。姐姐已经不是我的姐姐,更是我的妈妈,还是我的爸爸。她为了我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就算姐姐很漂亮,很多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把她当做我的哥哥。

如果是以前,姐姐只有吃完饭才会和我聊天。也许是今天回来得太晚的缘故,今天她只吃了一点,就一边吃着,一边和我说话。

“话说,真冬,你想去住到学校附近吗?”

“想是想啊……可是姐姐,我们真的有钱吗?”

“将来肯定会有钱的。毕竟我已经把欠的钱都差不多还清了嘛。只要保持这个势头,攒够买房子的钱是很轻松的事情哦?不止是房子,像电视啊、冰箱啊、空调啊之类的家具,我们都会有的哦?如果将来你嫁人了,我这里还要准备好嫁妆才行啊!”

少见的,姐姐露出了笑容。就好像明天就是这样美好的生活一样。

一听到“嫁妆”这个词,我的脸立刻热了起来。

“但是姐姐……不是说好了不去做那样的工作了吗?”

“你姐姐我可是天才啊。你和我在同一个学校读书,肯定听说过吧?虽然我旷课、顶撞老师、无视校规,但我可是好学生呢!三个月后,我还要去参加东京都地区高中数学竞赛的决赛呢!所谓的天才,就是无论在哪个行业工作,都是人中龙凤呢!”

“那……姐姐要做什么工作啊?”

“是房地产销售的工作。这个工作会比较辛苦些,但因为有分成,肯定会有不少钱的。而且对学历的要求基本没有,就算我高中毕业了,参加这种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

“……姐姐,不想上大学吗?”

这句话刚说出口,我就立刻后悔了。

果不其然,姐姐的笑容僵住了,气氛也变得灰暗了起来。

“抱、抱歉……姐姐,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什么啦,真冬。现在这个社会可不太一样哦?文凭什么的没那么重要的啦。而且将来我从事的行业基本也不怎么重视文凭。所以安心吧,我们的生活肯定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接下去,只能懦弱地沉默着。

姐姐笑了笑,没有在意我的沉默。而是继续吃着饭。

这个时候,我真实的感觉到,我和姐姐仿佛生活在不同世界。我根本不了解姐姐,只是一味地接受着她的恩惠。而姐姐也不希望我了解她,以防我面临像没有小拇指这样的危险。

因为明天是周日,姐姐还要继续工作,所以她很快就吃完了饭。在对我说了声晚安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而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姐姐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很久之后,我站了起来,像往常一样洗碗筷,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两仪式◆

回到伽蓝之堂,橙子坐在座位上,吸着烟,别有深意地盯着我。

“怎么了,橙子,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朝仓郁子在今天中午的时候死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人开枪杀死了她。”

“所以呢?”

“你还记得前几天你说过的那个少女吗?”

“哦,那是个使用手枪、有着特别的红色眼睛的家伙。怎么,你怀疑是她做的?”

“就是她。我这边有可靠的情报,两年来发生了很多起这样的凶杀案。犯人都选择在大街上动手,死者死后现场还有大铜钟的钟声。警署那边做了大规模的排查,查了很多人,查了很多年,都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就连极道方面都悬赏犯人的命,价格是六亿(日元)。因为那些死者无一例外都和黑的那边有关系。”

“……所以你根据我对她的描述,确定是她了?”

“朝仓郁子是朝仓明的女儿,而朝仓明是‘黑爪组’在东京都的笔头。应该是有人雇佣了她,才让她杀了朝仓郁子。”

这个时候,我回想起了那个少女的眼睛。

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一样属于“魔眼”这个类别,还和我是同样的级别。

而且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暗杀术。在傍晚的大街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发现她抬起了枪。

后来我拜托橙子去寻找有关这个女孩的资料。不止是因为她想杀死别人,还因为她的眼睛太过于特殊。这让我回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我觉得应该去管一管这件事。没想到昨天晚上就和那家伙打了个平手,不分胜负。

回去之后我对橙子说过这件事,但是橙子却说线索太少,没法判断那个少女是什么眼睛。她还说,我的眼睛非常特别,理论上不可能有和我同级别的魔眼。

果然还是情报太少,需要进一步查找才行。

反倒是我对橙子很好奇,她不像是会关注这类事的人。应该是只对那个少女有些兴趣。

“所以,橙子,你要我把她带过来吗?”

“不。你额头上的伤我很清楚。所以我会找个时间亲自去见她——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知道她在哪里才行。”

ps:此时为空境2年,也就是2000年。

ps2:主角穿越的时候,日服FGO还没有开放第六章,所以不知道王哈桑,也不知道后续剧情。

ps3:作者双开中,但两边都会保证更新——如果这本没有夭折的话。

ps4:2018/2/23,修改了剧情BUG

第2章 伤痛之赤

◆佐久间秋奈◆

今天,我很早醒来。

窗外一片漆黑,没有皎洁的月亮,也没有闪烁的星辰。我只听到闹钟的滴答声,只闻到淡淡的汽油味。我直起身子,寒冷包裹着我,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从睡眠不足中清醒过来,也暖和下和冰块没什么区别的脸颊。

去年的夏天,一场大风刮坏了窗户。换窗户是件麻烦事,再加上我准备今年就搬出去,就一直没有管它。现在想想真是个失败透顶的决策,整个冬天我都在早晨被冻醒。懒惰催生了不便,我却连改变的想法都没有,真是懒过头了。

揉完之后,我的双手已经变得冰冷。可脸颊依然像水面的浮冰,处于冷与暖的边缘。我尝试摆动面部肌肉,做出各种各样滑稽的表情。在确定面部肌肉正常之后,我打开灯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果不其然,现在刚刚凌晨三点半,和往常一样。

有人说,一件事情一旦坚持二十一天,就会成习惯。而一旦成了习惯,想要改变就会变得很困难。如果没有意外,我将来几年恐怕都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我在这个时候醒来已经不止是习惯,而是一种本能了。

但这不是坏事。杀手就应该养成这样的本能。对我来说,过多的睡眠不是必需,而是一种怠惰——虽然我懒得换窗户就是了。

穿上衣服,客厅一片漆黑。真冬还在睡觉,我不打算打扰她,去厨房用冷水洗漱了下,在客厅撕下一张便条,写下“姐姐我要工作了哦!”,就离开了自己破败的家。

行走在熟悉的路上,望着黑暗的天空,我的思绪回到昨天,回到目标倒下的那个瞬间。

那种借了别人很多钱、肩上突然多了许多负担的心惊,就像喝酒一样,喝的时候感觉嗨翻天,可现在却比宿醉还要难受百倍。一回想起目标死亡时空洞的眼神,我的内心就塞满恐惧——害怕有一天能理所当然地夺走他人的生命,害怕有一天会向我的妹妹扣动扳机。

很奇怪对吧?明明我已经做杀手两年了,可还是深陷恐惧的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非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因为我上辈子勉强算是个善良的人,和现在完全不同吧?

虽然贫穷,虽然要不停地工作,但是只要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戳一戳放到My Room的英灵,聆听她们加油鼓励的话,就感觉心里暖暖的,比咕咚咕咚地喝下一碗热鸡汤都要舒服多了。为了让这种感觉更加充实,我拼命地画画,然后拼命地氪金,企图让自己所有喜欢的英灵都达到五宝,为的不是游戏里的强度,而是证明自己的心意。

可是这辈子,我的心却不一样了。这些原本的幸福,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实感。明明有一个拼了命也要救下的妹妹,明明应该和她相依为命,过着简单而又幸福的生活,可我从小却完全不敢面对她,只能戴起名为“姐姐”的面具,扮演着她眼中的我,一直恐惧着她看到真实的我,直到现在。

前天的事情也对我打击很大。以前,我喜欢两仪式喜欢得不得了,把她视作自己的本命。但我真正看到两仪式的时候,看到那彩虹般美丽的双眼里那凛冽的杀意,身体犹如置身这冰冷的三月凌晨。我感觉到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我。而我心里的某种东西也被完全点燃,急不可耐地想要杀死她。

就这样,我的脑海里混乱不堪,纠结着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却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来到了东京都的市区,简直和往常一模一样。

抬头望向天空,天刚刚蒙蒙亮。大概是周日的关系,街道上冷冷清清,许多商家都紧闭着大门。但总归,在阳光的照射下,这座拥挤不堪的现代化大都市看起来有了一点活力。

我来到一个富士银行的取款机前,验证雇主是否把钱给了我。当我看到六千万日元到账的时候,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心中的恐惧也被冲淡了一些。

至少,这笔巨款到手。用这笔钱,可买房子、买各种家电、买所有真冬想要的东西。我已经过上了不正常的生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在阴暗的街道里。但是,我依然由衷地希望真冬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能消除沉睡两年带来的影响,能子孙满堂、安享晚年——这是我唯一希望的事情。

心中洋溢着小幸福的感觉,我找到我最喜欢的“白蔷薇网吧(White Rose Internet Cafe)”,像往常那样向老板开了个顶级的包间。

2000年的互联网相当匮乏,远没有上辈子猝死的时候发达。但我依然选择沉溺于其中,逃避着现实,逃避着如今的自己,沉溺于网络编织的自我世界之中。这一刻,我不再是杀手,不再有看到别人寿命的眼睛,而是上辈子那样稍微有点经济能力的宅男,在网络的海洋里自由地冲浪。

但是大概十点钟的时候,包间的塑料门传来了某人的敲门声。

在这个瞬间,我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就像第一次看到两仪式的眼睛一样,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冷到骨头心的寒意。

我立刻给手枪上了膛,打开了房门,枪口指向来人的眉心。

来人是个女人,有着一头如红酒般的单马尾,看起来大概接近二十五岁左右,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朴素的白衬衫与黄色大衣,看起来和职场上的女强人相差无几。只是她的气质更加强势,面对我的手枪也丝毫没有惊慌失措,表情极其平淡。

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也就把她当做潜在的雇主来对待。因为许多雇主都是这么找上门的。

真正让我恐惧的,是她头顶上的数字。十个各不相同的数字像金字塔一样堆叠着。最低的位于低层作数第二个,只有三万多。最多的位于最顶端,足足1531万。

我知道她是谁——第五魔法使苍崎青子的姐姐,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

◆苍崎橙子◆

查看了许多摄像头的录像,再加上式的描述,我基本确认了式所说那个女孩的相貌,然后确定了她的身份。

不得不说,这个女孩让我吃惊了。

根据录像,明明就在现场,可是她完全没有记录在录像中。

根据式的说法,明明行走在人群中间,还拿着谁都能看到的格洛克G17手枪,可是谁都没有在意她,仿佛她是常人无法看到的幽灵。

甚至在开枪的那一瞬间,她也没有暴露自己,简单快速地完成了任务,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夸张得不可理喻。

这种暗杀术,已经不是技术,也不是魔术,而是成了更高级、近似于魔法的东西。

如果只是暗杀术,还不至于让我对她重视到如此程度。说到底,我是一名研究魔道的魔术师。

式曾说过,她和式有同样的眼神——我特意确认了,式说的是“眼神”而不是“眼睛”。

透过监控摄像头的录像,我看到了这双眼睛,也看到了她的眼神。

然后,我明白了,式的说法不对,式的眼神与她的眼神看起来相似,本质完全不同。

式的眼神很空洞,让她看起来像是精制的人偶,只是一具空壳。

她的眼神很深邃,像被加入了太多的颜料,最终只能呈现为黑色。

式没有自己的感情,几年前她醒过来之后才像新生儿一样重新认识感情。

她有太多的感情,远比外表看起来成熟得多,却只能压抑在心中,任其腐烂变质。

正因此,除了式以外的第一次,我强烈有想要去见某人的冲动。

于是,检查了很多次录像,我发现她经常在双休日去一个叫做“白蔷薇网吧”的地方。

我决定立刻动身,找到这个网吧,然后根据网吧老板的提示,敲了敲她包间的门。

但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我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我看到的,是一个比我矮一个头的女孩。

她穿着学校的水手服,乌黑的短发如同柏油,小巧的嘴唇近乎透明,精制的五官像是瓷娃娃。看起来根本不像是16岁,而是13岁左右。

她的一只眼睛斜刘海遮住,露在外边的那只眼睛如血液般猩红。

这只眼睛仿佛是一个由血液组成的漩涡,眼珠里的猩红被这漩涡卷动着,像水泥搅拌机一样缓慢而有规律感。

看着这只眼睛,我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可爱的女孩,而是手持巨镰、收割灵魂的死神。指着我额头也不是一把手枪,而是天启四骑士中“苍之死亡”的利剑。

魔术师的本能告诉我,如果子弹穿透我的头颅,无论我有多少身体,我一定会被夺走生命。这是命运的宣判,直接于根源上判定全部的我彻底死亡。

确实,和式说的一样,这是和“直死之魔眼”同级别的魔眼。

她的表情有些意外,有些怅然若失。没等我说什么,她自己反而放下了手枪。

我走进了包间,坐在小沙发上。而她也关上了门,坐在电脑椅上,正对着我,面色如常。

“看你的表情,你知道我的身份吧?”

“知道。你是苍崎橙子。”

“那你肯定也知道式了。”

“我知道。她是两仪式,直死之魔眼的持有者。”

“既然知道我这边的信息,交谈起来也就方便了许多。不过在开始对话之前,我很想知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扣动扳机?”

“我不想杀无关紧要的人。”

“你确定你能杀死我?”

“当然确定。我杀掉的人,一定会死。无论他有多少替身,无论他有多强的不死性,都是如此。子弹贯穿他身体的那一刻,他死亡的命运也就确定了下来。”

“命运吗……还真是有趣的说法啊。你说了‘不死性’这个词,也就是说你曾经杀死过那样的人了?”

“是。我杀过一个吸血鬼——按照你们那边的说法,是‘死徒’。”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犹豫了大概一秒钟,似乎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

通过调查,我早就知道了她的名字、身份、家庭乃至过去。毕竟有一双这种颜色的眼睛是很特别,很容易就能找到。

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佐久间秋奈,这是我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因为你眼睛吗?”

“不是。因为我知道你,所以知道你的名字。”

这可真是有趣的说法。

知道我的名字不奇怪,但是知道式的名字,就是一件很稀有的事情。

而且她说的是“知道我”,而非“知道我的名字”,意思是连我的性格、家庭甚至是一些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过的过去,她都很有可能知道。

“前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和式战斗?”

“是她和我战斗,不是我和她战斗。”

此时,她的表情有些动摇,有种抹茶般的哀伤。

就像是离群太久的孤狼,看到了另一只孤狼,还没有表达善意就被对方的敌意包围,不得不离开的痛苦,消失在风与雪之中——简直是渗到骨子里的孤独,简直是扎根于灵魂的格格不入。

听她话里的意思,她也知道式的过去,也知道“直死之魔眼”究竟是什么。

前天晚上,式是感觉到了危险而去战斗,那么这个女孩就应该是感觉到了敌意而战斗。式是排除对自己有害的东西,是一种侵略行为。她则只是单纯在自卫,根本不想战斗。

两者听起来很像,实际上却有着天壤之别。因为她真的知道式的魔眼,那她就一定能彻底杀死式,而不只是划伤她的额头那么简单。

“……换个说法吧,你为什么要杀死朝仓郁子?”

“我是杀手,她是我的目标。杀了她,我就能获得报酬。”

“你很缺钱吗?”

“你既然找到了我,还需要问这个问题吗?”

她有些不满,料定了我已经调查了她的背景,以及关于她妹妹的事情。

她完全不担心她妹妹的安危。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自信,还是基于对我的认识而做出的判断——我觉得应该是后者。想到这里,我的戒备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我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需要去我的事务所谈吗?”

“你打算雇佣我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而这份期待被我捕捉到了。

“我知道,你的价格可是很昂贵的。我现在的状况,你应该了解一部分吧?”

“我有赚钱的方法。如果那个方法是可行的,我们的雇佣关系也许会反转,伤痛之赤。”

我不由得微不可查地吸了口凉气,压制我心中的怒火。但脸上却不得不保持微笑,装作一副所有事情都完全掌握的样子,装作没听到那个词汇。

她知道我现在处于被“封印指定”的状态,甚至知道有关于协会、关于苍崎家的事情。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女孩,比式要危险很多很多。她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任何一个被她知道的人都有种本能地想要杀死她的冲动。

她的格斗技术很糟糕,和式战斗完全处于劣势。那种毒蛇般一击致命的暗杀术是她最强的技艺。如果我想要杀掉她,必须趁这个时候,必须趁她还停留在我的视线内才行。

我曾经发过誓,任何一个人如果提及“伤痛之赤”这个词,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但今天不一样,这个女孩从头到脚给我的感觉就是彻彻底底的异常。她的身体虽然还在这个世界,可是她的心却漂泊到了不知何方。

我之所以没有动手,原因很简单。如果她想杀死我,在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可以按下扳机,而我必死无疑——也就是说,她想被我杀死,她在内心深处渴望离开这个在她眼里格格不入的世界。

“……你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吗?”

“知道。橙色是接近三原色中红色的颜色,被你们认为是不完整的红色,所以有了‘伤痛之赤’这个说法。”

看着她平静过头的脸,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无可奈何的微笑。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反而让我安心了许多,也更加坚定了我带她走的想法。

此时,我强制忘掉她说的那个词汇,强制压制杀人的冲动,盯着她露出来的眼睛。

“——回到刚刚的话题,去我的事务所吧?”

“可以。现在就立刻动身吗?”

说着,她站了起来,眼神里是燃烧着热切的火。

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这个少女,不是没有感情,而是积压的感情太多太多,无法释放。

就像人的血栓,也许短时间内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钙化成结石,就很有可能危及生命。

积累太多的情绪,就会变得没有办法分辨情绪,最后走向人格的崩坏。实际上,她已经接近崩坏了,正因此她才想要去死,而不是活着。

因为我是魔术师,又是人偶师,我对她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况都非常感兴趣。

正是这份兴趣,驱使着我来到了这里。

“啊,现在就动身。式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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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伽蓝之堂

◆佐久间秋奈◆

东京都很大,大到明明如此拥挤,可是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感觉还很孤独,只是为了活着而活,只是承受着远远大于自身期望的压力,正如这个病态的国家,这个病态的大和民族。

我沉默着跟在橙子的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而是在脑海中思考该戴上什么样子的面具。我总觉的自己和眼前的苍崎橙子是来自于不同世界的两个人。这种感觉在我面对真冬的时候也有,所以我在真冬面前戴上了名为姐姐的面具,而我也打算在苍崎橙子与两仪式面前戴上其他的面具。

伽蓝之堂的位置很偏僻,偏僻到即将抵达时,街道阴暗而又潮湿,了无生气。

魔术师大抵选择这种人少的偏僻地方,就像童话故事的老女巫会在密林深处建屋子。我就像误入森林、踏足女巫房子的小孩子,内心充满好奇的同时,也充满着对未知的恐惧,可脸上却装作很镇定——这就是我身为杀手的面具。

十六年作为女生的生涯,没有冲淡我上一辈子作为男性的记忆,反而使得那些东西更加深刻。有关这个世界的设定,也慢慢发酵,成为组成我认知的一部分。

所以,我知道,苍崎橙子和两仪式本应该在观布子市生活。观布子市虽然也在东京都市区,但距离这里有二十多公里。我也知道,一旦我见到了这两个人,与她们对话,甚至与她们战斗,我才算真正地融入到这个世界里,而不是只有杀死他人、看着他们头顶上的数字归零,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的异物。

但是,我真的能融入到这个世界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明明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却拒绝知晓答案。明明想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却拒绝成为正常人。矛盾与纠结,大概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吧。

预感到伽蓝之堂越来越近,我停了下来。

苍崎橙子感觉到了我步伐的停顿,回头看向了我。

“我的事务所很快就到了,你打算反悔吗?”

反悔不反悔对我都没有意义。

我只是想问出我满肚子疑惑里,那个最大、最重要的疑惑。

“苍崎,你不生气吗?”

“叫我橙子吧。苍崎这个称呼,总让我想到那个家伙。还是橙子比较适合我。”

“橙子,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你做了什么让我很生气的事情吗?”

“之前在网吧,我说出了那个词汇。我知道,你曾经发过誓,你会杀了任何说出那个词的人。我说出那个词,你应该很想杀死我才对。”

“所以,你很想死吗?”

苍崎橙子盯着我,镜片反射着光芒,让我看不到她的眼神。

我沉默了。我根本不记得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个词。思来想去,我觉得只可能是我不经大脑、不知不觉间就说出来了,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

苍崎橙子的头微微转动,镜片变得透明,也让我看清了她的眼神。那是发现了有趣之物的眼神,就像疯狂的科学家找到了珍贵的研究材料,而我就是材料本身。

“在你的手枪指着我的脑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止是一个十六岁少女。少有的,我感觉到死亡的威胁。你肯定知道,我是冠位级别的魔术师,就算是当初的式,在企图杀死我的时候,我也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被你注视着,就像死神在注视着我,准备割走我的灵魂,而我就像那个时期得了黑死病的病人,周围全是死亡和对死亡的恐惧,无法反抗,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就连说话都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

橙子的说法让我很惊奇,我从来都不知道被我用枪指着是这样的感觉。

短暂的惊奇很快转变成了苦涩,就像喝了加了明矾的水。

我觉得,那就是我真正的样子,一个让别人恐惧的异类。而这样的异类,根本没办法在人类社会中活下去,只能继续做着类似死神的杀手工作,直到有一天被别的人杀死。

“你知道我,就肯定知道我是一个既惜命又不惜命的人。个体的死亡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苍崎橙子’这个存在的死却是最重要的事情。你能够完全杀死苍崎橙子这个存在。所以,就算我再怎么愤怒,我也只能选择忘掉,当做你没有说过。”

“你和我知道的苍崎橙子不太一样。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一位,无论如何也会杀死我。”

“人会变的,秋奈……我这么称呼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称呼不是重要的事情。”

“人会变,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在时钟塔时候的我了。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也会有一种这种感觉,会对过去年轻气盛的自己有些失望、有些不满,甚至不理解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我对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心情。究其原因,当时对这个称呼的愤怒,只是基于年轻人惯有的攀比心理而已。我已经不需要和她攀比了,因为我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所以,现在如果有人对我说出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表达敌意的方式。如果是魔术师,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但是对于你这样的人,我可以勉强压制住那种怒火,只要你自己知道自己说错了,以后不会再说就行。”

橙子比我预想中要好说话得多,就像是见过许多世面的前辈,内心已经锻炼到了钢铁的境地,远不是我这种会为了一个简单的念头而纠结许久的人能比的。

停顿了一下,橙子露出略带温柔的笑容。

“人的记忆是不连贯的,人只能记住自己对一件事的看法与感情,前因后果总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褪色。一件事在记忆中越是深刻,这种看法与感情越是强烈。可真正详细回想过去时,因为前因后果的缺失,再加上自身思路的改变,会变得无法认同、无法理解。确实,我在听到你说出那个词的时候,非常非常的生气,因为这曾经是对我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我已经改变,变得有些无法理解过去自己的我,自然就不会觉得那是重要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把那个誓言当回事,自然也就不会想着要杀死你了——不知道你对这个解释是否满意?”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总感觉橙子是个很厉害的人。

不过,听橙子的话,我也算明白为什么许多人对过去的自己非常讨厌,甚至某位红色弓兵还想办法杀死过去的自己。大概就是像橙子说的那样,人会改变的吧?无论是好是坏,人总会改变的,就像从一个婴儿变成大人,身不由己。

我不由得对她有种难以表述的信任感,就像一个深陷贪嗔痴的人,对超脱红尘的高僧的那种由衷的信任感。

于是,我对橙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那就去我的事务所吧?相信你有很多的问题要问我吧?”

我再度无言地点了点头。橙子没有在意我的失礼,而是把双手放到大衣两侧的布兜里,迈着自信而又成熟地步伐,在这阴冷与潮湿的世界里慢慢前进。

◆两仪式◆

门扉被打开,我看到了橙子回来了。

但就在这一股瞬间,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强烈杀意支配了我。

我握紧了放在身后的匕首,像看到猎物身影的花豹,维持着静止不动的状态,冷冷地盯着橙子身后的那个人,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寻找任何的可乘之机。

从外表来看,她就像现在一只等身高的SD娃娃,精致得不像是一个活人,任谁都会喜爱。但她的眼睛却摧毁了这股可爱的感觉,仿佛恐怖电影里会动的杀人娃娃,让人心生寒意。

佐久间秋奈,这就是她的名字,一个属于杀人鬼的名字。

没错,就是杀人鬼,为了杀死他人而活着的鬼。

关于杀人鬼这件事,还是橙子告诉我的。她说杀人鬼内心都极度冰冷,与世界格格不入,只有杀死他人时才会有活着的感觉。曾经的我也有这种感觉。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我有了压制这种感觉的方法。只不过这种方法只起到压制的作用,那种感觉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就在前天,这种感觉再度如海啸一般向我袭来。我还没来得及压制,就被被杀戮、残害、憎恨的感情完全支配,根本无法用大脑思考,只能像开启了杀戮开关的人偶,想尽办法杀死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偶,她的心可以成为我的心。她则是一个只有心的幽灵,我的躯壳可以成为她的躯壳。我们两个只有一人能够活下去,我们两个见面一定会你死我活,直到决出胜者,然后彻底吞噬对方。

但现在,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在我和她对视时,从她的眼睛里,我只感觉到了一种我根本无法理解的哀伤。

正是这份哀伤,让我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用橙子告诉我的方法,像用土埋掉燃烧着烈焰的火堆,压制住了这种杀戮的感觉。

这也终于让我能够说话。

“你,就是佐久间秋奈吧?”

“是。”

“我很想杀了你,你知道的吧?”

“知道。”

“你想杀了我吗?”

“当然。但我不会。”

“为什么?”

“没有别的理由。就算有一天我会被你杀死,我也不会杀死你。”

“前天夜里,你的子弹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已经告诉了。如果我想杀了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一股被侮辱人格的感觉在我的胸间沸腾,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让我难以维持的理智差一点断弦。我感觉自己那空洞的心在渴求着杀死她,像沙漠里即将死去的人渴求着水,但是我终究还是忍耐住了。

现在她不只是我的死敌,更是橙子的客人。

橙子对我有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客人动手。

于是,我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她,装作她不存在的样子。

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苍崎橙子◆

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真是恶劣到让我头疼。

但是两个最顶级的魔眼就在这里,哪怕是出于魔术师的考虑,我都不可能舍弃她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有连通了根源的人,才会有这种魔眼。每一个魔术师毕生都是为了抵达根源、成为魔法使而努力着,就像我那个夺走我一切的妹妹。

更何况,能让式有这么大反应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两人这仿佛宿命敌人般的针锋相对,更是让我的兴趣大增。

好在式忍耐住了那股杀意,让情况不至于太糟。

于是,我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上,秋奈也正对着式,坐在沙发上。

“你知道我了,但我还是打算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叫苍崎橙子,这个‘伽蓝之堂’的主人。无论是侦探、古董交易、心理咨询、法律纠纷以及别的事情,只要我感兴趣,伽蓝之堂就会去做。式,就是我的雇员。”

“她的工作是什么?”

“类似于侦查的工作。有些事情不需要我亲自去,或者我不方便去,我就让式代替我去。两年来她的工作完成得很好,一直都没有问题,直到……”

“直到前天晚上,对吧?”

“没错。有人托我去保护一个人,这个人不是朝仓郁子,是另外的一个人。式正好就在现场,与你发生了战斗。不过那是平安的晚上,就算出了纰漏,保护的对象也没有闪失,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秋奈没有仔细听我的话,而是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伽蓝之堂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董,但我觉得秋奈不像是在找某样具体的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了?我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黑桐呢?”

“黑桐……?那是谁?”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我从来都不认识一个姓黑桐或者叫黑桐的人。

可是秋奈看起来比我还要莫名其妙,那张脸就像是在说,只有我认识那个黑桐才符合她的认知。

“怎么可能?伽蓝之堂怎么可能没有黑桐?”

“式是我唯一的雇员。因为我觉得式的工作有些繁重,我才想再雇佣一个人。”

“这不正常……不正常啊……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不应该啊……”

秋奈喃喃自语,眼神呆滞,仿佛她的三观都受到了极为猛烈的冲击。

不由得,我心中的好奇更加深切了,以至于对她口中的黑桐也感兴趣了起来。

“所以,究竟怎么了?”

“那她是怎么认识你的?没有黑桐,她不该认识你才对啊!”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式刚从昏迷中醒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存在问题。我受两仪家雇佣,以言语治疗师的身份去协助她恢复。因此就有了关系,并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两仪家雇佣……?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式睁开了眼睛,冷漠异常。“为什么我必须要认识那个黑桐?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就算听说过,我也不觉得那对我是个重要的人。”

“没有……听说过?他以前不是你的同班同学吗?”

“我的同学里没有人姓黑桐。自从那场车祸之后,我就退学了,也再也没上过学,反正上学只是浪费时间的事情。”

“实际上式现在还处于治疗期。”我补充说。“将来有一天式完全恢复了,她就会从我这里离职,回到两仪家,继续她的生活。”

我和式言语的冲击,让秋奈彻底呆住了,就像发条能量用尽的人偶。

现在,我可以确定,她所认知的世界,和我们现在正处于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用现代科学术语来说,就是平行世界。也许在她知道的那个世界里,有黑桐这个人,对式和伽蓝之堂是很重要的人,但遗憾的是,这个世界没有黑桐。到目前为止,伽蓝之堂只有我和式而已。

第4章 阴阳鱼

◆佐久间秋奈◆

我简直没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件事对我的冲击,不亚于有人告诉我地球不是圆的、而是方的。

黑桐干也竟然不存在这个世界,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根本不可能发生!

没有干也的式是不完整的,那样的两仪式只是一个没有心、没有自我的人偶——不知道悲伤,不知道幸福,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着,然后不自然地活在这个世界里,一点点走向崩坏。可前天晚上、现在的两仪式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前世的我确实很喜欢两仪式,喜欢到不得了,喜欢到听说两仪式出现在了那款手游,我才去玩、去狂。但正是因为太喜欢、太了解了,就算我稍微有那么一点嫉妒黑桐干也,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黑桐干也陪伴的两仪式才是幸福的,只有黑桐干也搀扶着的两仪式,才不至于在只有“空”的境界里彻底迷失。

现在,我走在由鲜血浇灌而成的蔷薇之路上,切实体验到两仪式曾经遭遇过的“空之境界”,真正理解杀人的罪孽与恐惧,这份憧憬逐渐变淡、褪色,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之前橙子说的那样,我已经变了,很难理解前世的我了。

想到这里,我逐渐冷静了下来——不过是没有黑桐干也而已,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秋奈,你的表情很有趣,你知道吗?”

我抬起头,看向说话的橙子。

橙子她正露出有趣至极的笑容,仿佛在我的脸上发现了新大陆。

“我的表情怎么了?”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让我忍不住捂住脸颊。

刚刚我的表情一定很丢人。

如果是这样,那我一直以来戴着的杀手面具,岂不是露出了破绽?

如果暴露了,我就会变得很紧张,变得不知所措,甚至会夺门而逃吧?

我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恢复杀人时的冷静与孤单。

“这种表情我见到过,就像那些追逐偶像的少女。突然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偶像要结婚了。怎么,你很喜欢那个黑桐吗?”

“不喜欢。只是和我认知的有出入罢了。”

“你知道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另一个世界的式,而在那个世界里,有那个叫做‘黑桐’的人,对吧?看来,你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和我所经历的事情不一样啊。真是有意思……这说明你知道我,不是通过你的眼睛,而是别的途径,是这样吧?”

对于橙子的疑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的灵魂来自于别的世界,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秘密,可能仅次于我的生命。我有预感,一旦说出来,我就再也没办法融入到这个世界。

所以,我只好选择沉默。

两仪式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也不看我一眼,朝伽蓝之堂的门口走去。

在关上房门的时候,两仪式突然死死地盯着我,彩虹般的眼睛里冻结着刺骨的杀意。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无论在什么地方。”

哐——!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憧憬不再,欢喜凋零,我那因为之前的信息而躁动的心,再度恢复了冰冷,然后变为沸腾的杀意。

无论前世多么喜欢,现在的两仪式只是我的天敌。她想要杀死我,我也想要杀死她。就像是纠缠的宿命,只有一人可以活下去。

我无言地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压制内心深处想要杀死两仪式的冲动。

“看来,短时间内我没办法雇佣秋奈你了啊。这可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我本来就没打算融入进来。两仪式在这里,我就不可能在这里。同理,我在这里,两仪式一定会退出。自从前天晚上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我就已经有了觉悟。”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为了黑桐吗?”

“……只是觉得应该来看看,和做完数学题就去验证一样,没有特别的理由。”

我的三观早已塑造,这辈子不可能喜欢男人。我的身体又是女性,同样也很难喜欢上女人。再加上我知晓万物世事的生死,让“喜欢”这种感觉变得极为平淡——那些每分钟都在减少的数字在告诉我一个事实:万物皆有一死,再美好的东西都会凋零,化作虚无。

然后,橙子停顿了三秒钟,才把对话继续下去。

“离开这里,你会继续杀人,对吧?”

“是。”

“杀死他人总需要理由吧?你的理由是什么?”

“你觉得吃面包需要理由吗?”

“当然有理由。每个人吃面包的理由都各不相同。或许是因为吃得快,或许是觉得面包好吃,或许是只吃得起面包,或许附近只有面包可买,但终归是有理由的。同样,也有无论如何都不吃面包的人,也许有心理阴影,也许不喜欢面包的味道,也许是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秋奈,人做任何一件事都有最内在、最根本的原因,绝不是‘想做就去做了’那么简单。”

“可我确实不知道理由。”

“不,理由就存在你的内心深处。只是你不愿意去寻找、不愿意去面对而已。之前我对你说了吧,我现在还是式的言语治疗师。我觉得你的心需要治疗,所以我才找到你、带着你来到这伽蓝之堂。我之所以把我的事务所命名叫‘伽蓝之堂’是有原因的,伽蓝是寺院,是僧人研习、讲经、布道之处。我希望我能用我的所知所想能帮助到你——毕竟,没有谁想要过自己不期望的生活。”

“魔术师有什么好心吗?”

我说这句反问只是推辞而已。

我实在是不想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我觉得,在我内心的最深处除了愁苦与孤独,没有别的东西。不然我也不会去杀人,更不会为了体验杀人时的那种感觉而杀死更多的人,直到脚下的道路由吸食鲜血的蔷薇铺成,直到前方的道路尸山血海,直到连我最亲近的家人都不敢面对,直到自己的生命走到虚无的终点。

把那些愁苦翻出来的感觉,就算我不知道,我也能想象的出来,那一定五脏六腑全部抽搐一样,痛苦得想让人自杀。

“一般来说,魔术师肯定不会这么好心。但是,我正处于‘封印指定’的状态,只能在这里隐居,隐秘地做着魔术研究,整天都无聊得很。所以,在这几年里我试图去寻找有趣的人和事,式就是其中之一。实际上,如果不是你的眼睛,我不会找到你。”

“果然……还是因为我的眼睛吗……”

我不由得有些失望。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我在内心深处,依旧希望是因为想要帮助我,才帮助我,就像两仪式的黑桐干也一样,而不是像这样涉及利益与研究。

“眼睛只是一部分。你的整个人都是一个异常,我想你自己也能感觉到吧?先不说你那个用魔术与科学都无法解释的暗杀术,被你用枪指着额头的感觉,就足够我研究整整一年了。我毕竟是个魔术师,当然希望能了解异常现象发生的原因。”

“你和两仪式接触了两年,知道她异常的原因了?”

“当然知道。不过,既然你知道我,你肯定也明白式之所以这样的原因吧?”

我依然闭着眼睛,轻轻地点了下头。

上辈子读过的那些设定,我已经烂熟于胸了。

“那么,回归之前的话题,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人吗?”

“想。”

“先介绍下你的眼睛吧。”

我的内心很犹豫。我的眼睛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比直死之魔眼难以理解得多。

可我转念想了想,这恐怕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除了橙子之外,恐怕没有人会告诉我原因。就算有,也不是基于兴趣和研究,而是基于利用与篡夺。

所以,我决定说出来。

“大概三年前,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朝我家的车撞了过来。父母当场死在了车上,血肉模糊。妹妹失去意识,变成了植物人,直到去年才醒来。我本应该在那个时候死掉,但我没有。在短暂的昏迷之后,我发觉自己错位的骨骼和破碎的内脏恢复了正常,只是看到的东西发生异常。我能看到别人什么时候会死——比如,橙子你十个身体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说道这里,橙子的眼睛突然变得凌厉,但转瞬间眨了下眼睛,恢复了正常。

反正在橙子眼中,我知道很多她的秘密,我不觉得把这说出来有什么失礼的。

同一时间只会有两个苍崎橙子存在,一个苏醒,一个沉睡。如果苏醒的那个死了,沉睡的那个就会苏醒,然后制作另外一个沉睡的苍崎橙子。既然我看到了十个数字,就说明将来还会有九个苍崎橙子出现。而在最后一个苍崎橙子死亡后,苍崎橙子这个存在就会彻底死亡。

“我说的死去,是指真正的死亡。只要对方将要死去,无论他在哪里,都会因为不可控的原因彻底死掉,无论是车祸、突发疾病还是被从天而降的东西砸到脑袋。只要对方不会死,哪怕身体器官几近衰竭,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恢复正常。但是,被我杀掉的人,无论时间还剩多少,都会提前迎来死亡,‘寿命’就会归零。橙子,你最大的数字是一千五百多万,换算一下就是差不多三十年。你的‘寿命’还有很长。”

挑了挑修长的细眉,橙子没有任何不满,反而给我一种“我的寿命竟然还有这么长啊”的感觉。

她没有纠结这个话题,继续询问着我。

“所以你从不担心你的妹妹,因为她的寿命还很长?”

“她能活到九十多岁。”

“那你能看到自己的寿命吗?”

“寿命的数字出现在人的头顶,随着人脑袋的转动而转动。我看不到自己的头顶。”

“你说过,你杀死过一个死徒,你看到他的寿命了吗?”

“看到了。还剩不到三天。”

“原来如此……你只会杀死那些时间不多的人,对吧?昨晚我特意调查了朝仓郁子,除你之外,当天傍晚至少有两个杀手想要夺走她的生命。”

“我开枪的时候,她的寿命只剩不到一分钟。”

“那式的寿命呢?你知道我,就应该知道,她和一般人完全不一样。她曾经死过,精神状态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

考虑到要和“直死之魔眼”做对比,我决定一口气说出来,不让橙子逐一去问我了。

“两仪式的我也能看到,还有五十多年。我可以看到所有人类的寿命,无论他是谁。一般的动物需要注视才能看到。昆虫需要盯着它的眼睛。死物需要我注视一分钟,然后我会看到作为实物本身的死是什么时候——比如建筑何时倒塌、田地何时被毁。幽灵的寿命是负数,但会每过一分钟会加一,变为零的时候就彻底死掉。只有天空、云朵、河流、地面这些大规模自然现象我看不到死亡,像龙卷风、雨这样短时间的可以。”

在我说完之后,橙子沉默了。

我不知道在魔术师听来,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的眼睛真的很特别。

就我自己的感觉,这绝不是未来视,而是不可知的命运把万物的寿命标注到了我的眼睛里。

大概两分钟过后,橙子有了结论。

“你的眼睛并非是魔眼。至少不是魔术师定义的魔眼。魔眼有分级,最高级别的‘虹之魔眼’是式那样彩虹色的眼眸,你的只是红色。而且,魔眼之所以是魔眼,是具备扭曲现实的能力,就像式的眼睛能够扭曲事物的生死、魅惑魔眼能扭曲生命的认知、石化魔眼能扭曲生命的构成。你的眼睛只是观察,算不上魔眼。实际上,你所看到的寿命,是眼睛传递的信息,还是大脑在加工视觉信息时归纳而成的,亦或是灵魂本身在视界上添加的,还是需要仔细检查才能判断。”

“所以要检查吗?”

“这要问你,你愿意被我检查吗?毕竟,这是只属于你自己的秘密。”

“都说了这么多了,我觉得该检查一下。”

“说到这个,你之前体检过吗?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自从车祸以后,还没有过。”

“初中升高中不是需要做入学体检吗?”

“……我想办法躲过去了。”

我从必死的伤势中复生,又能看到他人的寿命,自然拒绝检查身体。

似乎意识到问了个蠢问题,橙子显得有些尴尬。

“伽蓝之堂的下面正好有检查的器械,那就去检查吧?”

“好。”

然后,我就跟着橙子,来到了伽蓝之堂的地下室。

和我看到的动画一样,地下室的墙壁旁堆放着许多颠三倒四的魔术人偶,有些很精致,有些很粗糙。这里还有草药、坛坛罐罐、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试管,以及大量书架与书籍。

整体而言,和童话故事里老巫婆隐藏在沼泽的屋子区别不是很大,透着阴森恐怖。

这一次检查很简单,只是检查心率、测试血液而已,和我记忆中的体检没有什么差别,都是需要使用注射器抽血,都通过显微镜观察血液的构成。

只不过使用完显微镜之后,橙子把魔术施加在试管里的血液中。立刻,从血液里爆发出时红时蓝的光芒,像蔓延着迷霏气氛的舞厅的灯光。在看到这个异象时,橙子瞪大了眼睛,显得非常吃惊。

我的内心升起不妙的感觉。

“我的身体有问题吗?”

“何止是有问题,简直是问题很大啊!”

橙子说得很大声,就像考古人员发现了数千年前的大墓地一样,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她的反应让我变得慌乱了起来。

“所以……究竟是怎么了?”

在我问完之后,试管里的血液不再发光,橙子把试管放回试管架里。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组织语言。

地下室的潮湿让我感觉墓地般的阴冷,心中的疑惑和恐惧更让我感觉有幽灵在握着我的脖子,我的视界因为紧张而变得梦境般恍惚。

在很久之后,她才给出结论。

“简单来说,你的肉体处于是生是死、非生非死的状态。并非停滞,也并非消亡,更非生死之间,而是超越了生死这个概念,成了死亡在人间的化身。与死徒相比,你更像死人。与幽灵相比,你更具备活力。你的身体与灵魂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秋奈,你知道阴阳鱼吗?”

“知道。但那不是两仪式的状态吗?”

“不一样,你的阴阳鱼和式的阴阳鱼完全不一样。式是从无极(空)中生出太极(人),再由太极(人)中生出两仪(人格),最后成长代表四象的阴阳鱼(两仪式)。你是六十四卦(事像)整合为八卦(概念)、再由八卦(概念)整合为象征四象的阴阳鱼(佐久间秋奈)。式的路线是万物的生长,是一生万物,正如种子发芽。你的路线是万物的死亡,是万物归一,正如尸体的分解。”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我完全被橙子的话给绕晕了。

第5章 如蔷薇般的蝴蝶

◆佐久间秋奈◆

在测试完血液之后,我和橙子离开了墓穴般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我没办法理解橙子在说什么。许多词汇我都不知道具体定义。但我想,那应该是很重要的话,以简要的词汇高度概括了佐久间秋奈这个人。

我知道橙子。她说过的话,基本没有错过。既然她这么定义了我,应该也不会有错——也就是说,我和两仪式是完全相反的人,我们会互相厌恶、互相厮杀、容不得对方的存在、直到只剩下一人——至少我个人理解是这样的。

“理解不了也没有关系,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现在的我是言语治疗师,也就是引导他人解开心结、认识真正自我的人。一旦认识了自我,刚刚那段话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就会逐渐明白。就像做数学题一样,光靠老师讲解例题,终究很难理解吧?必须自己不断地做题,才能理解公式和定理是怎么回事。以后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尽管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解答。”

可我连该问什么都不知道。

我懒得去探究哲学上的事情。我总觉得探究哲学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是属于正常人的哲学,而我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异常者。

我更感兴趣的,是我和两仪式即将到来的对决。

“我和两仪式终有一战,橙子你明白的吧?”

“当然。但是,不用担心,式还从来没有真正杀过人。在两仪家的时候,她过着公主一样深居简出的生活。从昏迷中苏醒之后,她的感情也淡漠了很多。能引起她的杀意本来就是很难的事情。就算她的杀意再怎么强烈,她应该能忍受得住。因为不杀人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比秋奈你想象得还要重要。”

“为什么你这么确信?你又不是两仪式。”

没有了黑桐,我觉得两仪式迟早会杀死别人。她那如空洞一般的心,一定只有杀死别人才会有感觉。而一旦杀了人,两仪式就会杀害更多人,再也停不下来。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对于我的疑问,橙子只是露出平淡至极的微笑。

“因为我是式的言语治疗师。我明白她的性格,我也知道她对另一个他的誓言与约定。按照那个约定,就算内心的杀意再怎么难以抑制,式也只会‘伤害’而不是‘杀戮’。而且,我对我的能力很有自信,我教给她的方法一定能排解她内心的杀戮欲。”

另一个他,应该说的是两仪织,存在于两仪式这个躯体里的另一个人格。

听橙子的话,我知道,两仪式意识中“织”的人格已经永远地消失了。距离两仪式醒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对于织的消失我并不感觉到意外,就和花开花落一样正常。

“秋奈,你想杀死式吗?”

“想,也不想。”

“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我的感情让我很想杀死她,我的理智却不想让我这么做。”

“秋奈,你注意到你看式时候的眼神了吗?”

“人类看不到自己的眼神,除非通过录像。”

“第一眼看到式,你的眼睛充满了悲伤。那悲伤像流淌的血液,诉说着痛苦,诉说着哀愁。那种眼神,其实动物也有。想要加入狼群的孤狼,被狼群拒绝了,就会有这样悲伤的眼神。可是,当你注意到式的杀意之时,你的眼神变成了同样的杀意。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露出悲伤的眼神?”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两仪式是个什么人吧。”

“这样吗……”

因为知道,所以上辈子喜欢得不得了。

因为知道,所以对注定的你死我活而感到本能的悲伤。

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的。

“呐,橙子。”

“有什么事就说吧。”

“你觉得,我和两仪式谁能活下来?”

“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活下来,我想是式吧。你说过,式的寿命还有五十多年。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真正杀死式。那么,你就只能被式杀死。虽然我觉得式也不会杀死你,但是你杀过人,所以对‘杀死他人’这件事比式更有原则,也更知道杀死别人时的痛苦。”

“这样吗……”

我简单地应了一句,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自从前天那一夜开始,我的心就备受折磨。我想,恐怕只有真冬知道了我的杀手身份,才会让我有比这更深的痛苦。现在知道了答案,让内心的结终于解开,反而轻松了不少。

对于我的动作,橙子看起来有些慌张,立刻站了起来。

“你要回去了吗?”

“啊,回去了。今天我想早点回去,不想让真冬等太久。”

我想要把后面的事安排妥当,至少让真冬以后能过得快乐一些。就算不怎么快乐,至少要解决物质上的困难,不像现在一样,每天都过得很辛苦。

佐久间氏可以追溯到千年前,在德川幕府时期也算是个大名,在一百多年前还算是华族,家族的主要成员在几十年前那场罪恶的侵略战争中还身居高位。虽然现在生活不如以往,但是到了我这一代也算是富家子女了。正是凭借这家族的积累,我才能找亲戚借够治好真冬的钱。

真冬不该过着穷人的生活,我是这么认为的。

“以后坐公交车回去吧,不要再步行走那么远的路了。”

“好。”

我不知道坐公交车回去有什么意义,但既然橙子这么要求,我肯定会答应。

就算坐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只要我想,别人也不会注意到我。

但是,我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以后了。

被前世最喜欢的人亲手杀死,总好过在已经腐烂的蔷薇之路上越走越远。

“——还有,最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杀人。”

“为什么?”

“式讨厌杀人者。”

我的心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连身体都僵硬了一秒钟。

但,很快,我压制住了内心深处的悸动。

直觉告诉我,橙子已经把我的内心揣摩得差不多了。

但是我的直觉一直都不怎么准,错误很多,就没有把这直觉当回事。

既然都已经准备要走了,不杀人就不杀人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

我打开房门,马上就要离开。

可是就在我即将关上房门的时候,橙子再度发出声音。

“对了,秋奈。”

“什么?”

“刚刚你捂着脸害羞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橙子的表情很平淡,就像阐述着事实。

“……无聊。”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赶紧关上了房门,像逃走一样离开了伽蓝之堂。

◆两仪式◆

回到公寓不久,我的电话就有了录音。

对方的电话号码应该是公共电话,但是在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是谁。

佐久间秋奈,那个比人偶还要精致得多,漂亮得简直不像是人类的女孩。

她在录音中告诉我,今晚会在根半大楼等我。

我翻了很多张地图,才找到根半大楼在哪里。它距离我住的公寓不远,步行只要二十分钟。

听着她的声音,我的内心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让我稍微准备了下,就赶紧出门,去往那栋大楼。

和我想的一样,根半大楼已经废弃了,连电梯门都已经布满绣痕,也断了电。好在它不是很高,也就十八层高,在我的体力范围之内。我就一步一步地走着楼梯,来到顶层。可即便如此,行走在楼梯上,我仿佛感觉行走于永远不见光明的幽谷,就连死亡本身都在畏惧着此处。

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门,我看到了站在天台边缘的那个女孩。

虽然我读过的童话不多,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可只看到佐久间秋奈的背影,我还是觉得,如果现实中真的存在精灵,那一定是佐久间秋奈这样。

她弯着腰,双臂搭在天台的栏杆上,遥望着黄昏下的东京都,孤独而又冷漠。

望着她的背影,那股难以压抑的杀意再度像海啸在我心中激荡着。好在离开前我特意喝了包阿咖酚散,让我的杀意能够被控制住。

这是橙子告诉我的方法,用非处方药物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即便喝了药,我的声音里还是难免透着让我厌恶至极的杀意。

“我之前说过的吧,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杀了你。”

“两仪,你知道这栋大楼吗?”

佐久间秋奈没有转身,依然欣赏着远方金色的夕阳余晖。

我是从地图上知道这栋大楼的,当然不清楚。

“不知道。”

“两年前,也就是你刚刚醒来的时候,亚洲发生了场严重的经济危机。工厂停工,会社解散,经济萧条,许多人在那个时候失去了一切。这栋大楼原本属于一家新兴的银行,在经济危机到来之时,银行的社长突然因车祸死亡。失去了主心骨的根半银行在经济危机中难以为继,很快破产。原本有地产商想要参与到破产竞标之中,但是有很多传闻让这栋大楼废弃了下来——你知道是什么传闻吗?”

“不知道。”

“啊,的确,你不大可能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吧。传闻中,这座大楼有时候会突然从人们的认知中消失。所以就有了都市传说,这里实际上被死神租用了,有时候会跑到地狱里。确实,在银行即将解散的前夕,有几个顶不住压力的员工在这里选择了跳下去。人们就觉得他们的亡魂引来了死神。”

“你是想说,你就是那个死神吗?”

“是啊,我就是那个死神。听起来是不是很‘中二病’?一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说自己是死神什么的,一般人都不会相信吧?”

“‘中二病’是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心中的杀意、连爬十八楼的疲劳、还是佐久间秋奈一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的心中涌现出莫名的烦躁感。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说着,佐久间秋奈转身。

她笑着,仿佛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是那如血液漩涡的眼睛,却只有我无法理解的悲伤,就像之前在伽蓝之堂上看到她的时候那样,只不过少了迷茫,多了坚定。

“佐久间秋奈,你究竟想说什么?”

“两仪,你觉得,你的眼睛杀得了死神吗?”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算是神也杀给你看。”

说完这句话,我从人偶关节的右手臂中拿出匕首,立刻开启了我的眼睛。

可是,和上一次完全不同,我从佐久间秋奈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线”。

这是我那双“直死之魔眼”的能力,只要我切断了上面的线,对方就会立刻死亡。

“你觉得,我真的是活着的吗?”

下一个瞬间,佐久间秋奈的身上突然出现如乱麻般纠缠错乱的死线。这样的死线,正是前天晚上我见到的她该有的样子。

没过多久,这些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完全虚假的、幻术形成的。

可这绝不是幻术。因为我发现了,这些线是随着佐久间秋奈的呼吸而时隐时现。只要她呼气,死线就会消失。只要她吸气,死线就会出现。

“这……!”

“昨天的时候,橙子对我说,我的身体超越了生和死。我不明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可以告诉我,通过你的眼睛,你能看到什么吗?”

“不需要告诉你!”

微笑着,佐久间秋奈举起了她的手枪。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觉得佐久间秋奈就是死神在人间的化身。

被她的手枪指着的感觉非同一般的可怕,和身体被钢链锁着、无处可逃的感觉差不多。

“那么,我就只能……”

咚咚咚——

无人的大楼里响彻着奔跑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佐久间秋奈立刻收起了手枪,朱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慌张。

我微微皱眉,对她的反应感觉到一些疑惑。

我能感觉到,她想要立刻离开这栋大楼。但我就在她的前方,除非她杀死了我,否则她绝不可能通过楼梯离开。

意识到了我的敌意,她叹了口气,笑容仿佛盛开的蔷薇,可眼睛里的悲伤却如飘落的枫叶。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她立刻爬上铁制的栏杆,站在栏杆上。

看着她瘦弱的躯体,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时候只要有一阵强风,她就会从楼顶跌落。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我看到了来人的相貌。

因为时间仓促,我没来的及仔细观察她的相貌。乍一粗看,她和佐久间秋奈长得有七分像,梳着双马尾,穿着学校的水手服,湛蓝的眼睛里尽是慌张与恐惧。

“姐姐!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原谅我,真冬……我不是个称职的姐姐……”

皮靴从栏杆上滑落,佐久间秋奈保持着笑容,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我立刻冲了过去,试图拉住她的手。可是我太慢了,等我来到天台边缘的时候,佐久间秋奈已经正在下落,无法阻止。

她笑着,笑得很开心,和杀人时孤独的她不一样,和伽蓝之堂时冷酷的她不一样。

似乎,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一个爱笑的十六岁女孩,一个像精灵般如梦似幻的女孩,一个我迫不及待想要杀死的女孩。

然后,坠落。

她成了一只蝴蝶,猩红的、美丽的、如蔷薇般的蝴蝶。

“姐姐——!!!”

第6章 仰望天空

◆佐久间真冬◆

下午回家的时候,客厅的桌子上又多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一张银行卡压在便签上,便签上的数字应该就是银行卡的密码。

字迹很漂亮,比起女性的字体更像是男性的,是属于姐姐的字迹。实际上,也只有姐姐会在便签上写字,放到桌子上。

和平时相比,便签上的字端正了许多,生怕我认错了上面的数字,仿佛这些数字对姐姐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事情,让她能彻底静下心来、慢慢地书写。

从小到大,姐姐的字迹就一直很潦草。即便是上小学的时候,她的字迹也和大人一样,是其他孩子看不懂、只有老师能看懂的连体字。如今,看着这宛如印刷体的数字,我的心里不知怎么的,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股不安像潮水拍打礁石一样,拍打着我的心,让我有一股立刻找到姐姐的冲动。

遵循这股冲动,我赶紧放下买好的蔬菜和肉,拿起银行卡和便签,夺门而出。

可就在我关门的时候,一辆橙色的面包车在我的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穿着橙色的大衣、大约25岁的知性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你是佐久间真冬,对吧?”

“你……?”

“我这里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可以吗?”

“抱歉,我还有事,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须马上离开才行。”

“放轻松些,我不是来讨债的。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你姐姐刚刚认识的友人吧。”

姐姐的友人?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知道姐姐有过什么朋友。

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环境格格不入。别说是朋友,就连能和她说上几句话的人都很少。其他人都觉得姐姐是个性格阴沉的人,小时候的我知道不是的,也尽量和同学们辩解,可是一直效果甚微——姐姐似乎一直都看不起她的同学们,甚至看不起她的老师。

但是,眼前这个人给我一种值得信任的气质,而且她提及了我的姐姐,让我暂时勉强放下心中的不安,与她对话。

“请问你是……?”

“我叫苍崎橙子,叫我橙子就可以了,是个言语治疗师——用更新潮一点的词汇,是个心理医生。今天早些时候,我偶然碰到你的姐姐,也偶然和她有了对话,所以对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奇。你知不知道,你的姐姐精神状态有些异常?”

今天才认识的?

听到这个,我心理的不安再度涌上心头。

我仔细审视着眼前的橙子小姐,不敢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

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演变成了惊慌。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姐姐不会把这里告诉别人。你是不是要挟持我,然后威胁我姐姐的家伙?我……我告诉你,我……”

颤抖着手,我从皮包里拿出了一个防狼喷雾。

她噗嗤一声,仿佛我的行为非常搞笑一样,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反应啊!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和你姐姐都是很有趣的人啊!不过……为了打消你的疑虑,我还是解释一下好了。我是心理医生,就肯定偶尔要兼职侦探的工作。这个的住址是你的一个亲戚告诉我的。”

“可是……”

“时间很紧张,我长话短说吧。你的姐姐很想死,你知道这件事吗?”

——姐姐她想死?

我不太明白。明明昨晚姐姐表现得就很正常,还提到了未来,怎么就突然想死了?

不由得,我看向了被我放在皮包里的银行卡与便条。昨天晚上姐姐提到了钱,提到了我将来的生活。更让我在意的是,当我提到大学的时候,姐姐那仿佛即将失去一切的脸。

死这个词实在是太过于可怕,在经历了那场车祸之后,我比谁都害怕“死”这个字。没有经历过至亲因为突来横祸而死,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惊慌有多么强烈。

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没有了她,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心中的惊慌更加强烈了,让我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浑身汗毛倒立,大脑一片空白。

“……死?怎……怎么会……”

“没错,她很想死。她的内心积累了太多的感情,她的肩上也担负了太多的罪孽。我想她从来都没告诉你吧?这两年多来,她一直从事着杀手的工作。”

“……杀手?姐姐她……她怎么会是杀手?”

“其实心中也有猜测了吧?只不过不愿意承认而已。”

一想到前天晚上姐姐失去的左手小拇指,想到姐姐的手枪,我的内心就有了判断。

可是,我仍然不敢相信,那么出色的姐姐,比谁都要万能的姐姐,竟然会去选择杀死他人来赚钱。昨晚她还对我说,她有很多赚钱的手段。

但是那仿佛印证了什么的感觉,却让我无法说出反驳的话语,只能像面对姐姐时那样,懦弱地沉默着,将那些感情埋葬在心里。

“这个话题先丢到一边。时间可能有些来不及了——我现在想问的是,对于秋奈来说,最重要的地方是哪里?”

橙子小姐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就像外科医生进入手术室的那个瞬间。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那些不安与惊慌也都立刻消失了——大概,这就是心理医生厉害的地方吧?只是简单的一个表情,就能让他人镇定下来。

不,不对。稍微感觉了下,我觉得是我确信姐姐不会死。无论做出怎样惊人的举动,她都一定不会死。我非常确信。

“……最重要的地方?首先应该是这里吧?”

“我指的是可以俯瞰风景的地方,至少五层楼那么高,也就是足以致死的高度。”

“大、大概是根半大楼吧。那是妈妈曾经工作的地方,妈妈是根半银行的社长,也是那里的董事长。小时候,如果妈妈很忙,姐姐就喜欢到那里看妈妈工作。她也很喜欢坐在天台边,看夕阳落下。自从妈妈……妈妈遇到车祸后,那个大楼就被荒废了。不过,那应该还是很重要的地方。”

“根半大楼吗……你的妈妈是姓根半对吧?”

“是叫根半。这是个很奇怪的姓,许多人经常把根半(nehann)和涅槃(nehan)搞混。”

“原来如此,真是根半家的吗……这可真是有意思。”

橙子小姐眼神飘向别处,我实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那个……橙子小姐?”

“叫我橙子就好,不需要敬称。我们立刻去根半大楼吧。如果不出意外,你姐姐应该会在那里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好,好的……”

于是,我搭乘橙子小姐的面包车,再一次来到了根半大楼。

在最后,我看到了姐姐的身躯跌落在地面。

四溅的血液在她的身后绽放,犹如三途川旁的彼岸花,犹如传说中真红的不死鸟。

◆佐久间秋奈◆

痛。

剧痛。

痛到麻木。

痛到失去自我。

我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看着被雨痕侵蚀得非常难看的大楼。

为什么我还有意识?

为什么我还能看到这些东西?

“为什么……我……没有……死?”

橙色占据了我的视线。

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女性蹲了下来,而刚刚的橙色则是她的大衣。

“橙……子……?”

“真是的,像你这样的孩子还真是让人头疼啊。你就没有仔细听我说过的话吗?明明我已经把该说的东西都给说了一边吧?以后不许有下一次了哦?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就直接放着不管,等你自己过来找我,听到了吗?”

“为什么……?”

“我说过了吧?你的身体超越了生死。你以前就没有发现,你从来都不可能被杀死吗?不过也对,你有那么强的暗杀术,其他人连发现都没办法发现你,更别说杀死你了。”

我能感觉到,那些流出的血液正在倒流回我的身体之中。

那些碎裂的骨骼、破裂的肌肉、损毁的器官甚至连大脑自身都在快速恢复着伤势。

全身在剧烈疼痛的同时,也在剧烈地瘙痒,连骨髓最深处都痒得出奇,我恨不得立刻找一个热锅,投入进去,用更大的痛苦制止这股巨痒的感觉,就像前世我把冻伤的双手放到热水之中。可是现在的我别说站起来,就连指头动一动都做不到,只能说话和轻微地移动脑袋。

这简直就和那次车祸一模一样。那一次我因为剧痛而昏迷了过去,这一次我却不得不承受着比死亡还要可怕得多的折磨。

我又想起了前天晚上被式切掉的手指。虽然指头确实被切掉了,但是伤口却不到一分钟就恢复了正常,连感染发炎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的身体……?”

“自动复原了而已。你的身体已经是一种自然现象了,就像台风、暴雨那样,就像昆虫的死亡、花朵的凋零那样。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东西能真正地杀死你,可能连式都不行吧。在我用注射器抽出你的血液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那些血液想要回到你的体内,仿佛拥有自我意识。”

“怎么会……”

“比起这个,你还是准备面对你唯一的亲人吧。你选择这条道路,伤心的不是你,而是你唯一的家人哦?”

“真冬……”

我的内心泛起如汤药般的苦涩。

有人说,自杀者都是懦弱的。而我正是一个懦弱的人。

我宁可真的死掉,也不想面对真冬,尤其不想面对她那悲伤的脸。

我完全可以想象,我从上面跳下来对真冬的伤害有多深。如果换做真冬从上面跳下来,我的心恐怕立刻就会死去,我的灵魂将坠入比深渊更加漆黑的地方,从此我不再是我,彻底丧失理智,成为而是代替真冬活下去的人偶。

橙子再度站了起来,从我的身边离开。

我的视点不再是破落的根半大楼,而是别处。

那是墨蓝色的海洋,海洋的表面异常平静,海洋的内部异常深邃,只有边缘部分有白色的浪花。看着那片辽阔的海洋,我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我心中的躁动也逐渐消失。我已经三度迎来死亡。如今的我,就像这亘古不变大海一样,没什么可波动的了,连疼痛与瘙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白色的那不是浪花,而是最后一片余晖。墨蓝色的也不是海洋,而是广阔而又遥远的天空。

我一直以为夕阳很美,却从来没想到,原来入夜的那一刻比夕阳更美。

我不由得想象,如果两仪式在这个视角下看这天空,所看到的一定是空无一物吧?而我看到的则是充满水的大海。

从很小开始,我就时常有这种感觉。当我看到任何被人们觉得是“空”的东西,本能觉得是“充满”。有着“空”之名的空气,实际上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气体。有着“空”的本质的真空,实际上充满了人类观察不到的别的东西。

我从一开始,大概就是类似于两仪式反面一样的存在吧?

“姐姐……为什么要笑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我的眼睛本能地望向了那个声音的源头,望向了真冬。出乎我的意料,真冬意外的坚强,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理智,也没有疯狂,只是平淡地看着我,像往常一样温柔,料定了我不会死亡。

这让我彻底安心了下来,再度看向了那如大海一般的墨蓝色天空。

“真冬……为什么没有哭呢?”

“因为,姐姐还活着。在姐姐摔下去的那一刻,我有预感。我预感姐姐肯定不会死去。从小到大,我的预感都比姐姐要准确得多,这次也不例外的。姐姐还记得吧?出事的那天,我很不愿意出门,结果变成了那个样子。”

“也是。真冬的预感确实比姐姐我准确得多。我的预感一直以来都是错的。偶尔有对的时候,还不如是错了。你昏迷的时候我买了几张彩票,我觉得一定能中大奖,结果除了浪费钱、知道彩票没有意义外,什么都没有获得。”

“那……姐姐为什么要笑呢?”

“啊,我还活着,所以……我笑了。知道自己能不能死,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两年前的车祸,姐姐也活下来了。大家都觉得姐姐是运气好才活下来的,其实也应该像现在这样,没有道理地复活了吧?”

“应该是吧……那个时候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姐姐先起来吧?要让橙子小姐好好检查一下才行。”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重新站了起来。

地上没有任何血迹,身体完好无损,一切都非常正常。

我看向橙子。橙子坐在汽车的前盖上,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这一次她没有戴眼镜,眼神直接了许多,像个真正的魔术师。

“橙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具体事情等到了伽蓝之堂再说吧。或者在车上说也行。”

我点了点头,然后扫了下周围,寻找某个蓝色的身影。

“式已经走了哦?大概是不想看到你吧?不过她走得时候表情挺微妙的,大概是有所感悟吧。明天见面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明白了。”

点了点头,我拉着真冬的手,坐到汽车的后排。

真冬的手很冰冷。在我拉住她手的那一刻,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连手腕都在抖动着,让我的手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即便坐在车上,她也不愿意松开,就这么握着,害怕我死去,害怕我消失在她的面前。

第7章 涅槃之境

◆佐久间秋奈◆

橙子的面包车在公路上行驶着,周围的事物在我的眼前快速变换,只有一瞬间的残影,就消失在了视线的远方,再也观察不到。

我总有一种预感,很快就会有一辆满载海鱼的大货车朝这里疾驰过来,橙子的面包车没有任何闪避的可能,我们所有人要么立刻下车,要么在这里等待死神的降临。

但是,下车是不可能的。我觉得自己并非坐在普通的面包车上,而是一个钢铁熔铸而成的棺材里,没有一丁点缝隙,无处可逃。

车里很干净,可是我却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带着死鱼般的腐臭与衰败,让我感觉到生理上的恶心。这绝非是我自己的血液,我的衣服完好无损,只是有些尘土。这实际上是幻觉,是心理阴影,是三年前的那场梦魇对我施加的影响。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那血腥的傍晚,回到失去家人的时刻,回到我由死复生的时刻。我和现在一样,握着真冬的手,无喜无悲地坐在被血污填满的车上,感觉一切都是梦境,一切皆是虚无。

真冬也和我差不多。她闭着眼睛,脸色发白,手像铁块一样冷,中指微微颤抖。这么多年来,只有她看到老鼠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想必内心肯定怕极了吧?

所以,我讨厌坐车,讨厌任何形式的现代交通工具,连脚踏车都非常讨厌。

在真冬沉睡期间,如果目的地实在是太远,我还能忍耐的住,因为许多时候公交车都是拥挤不堪的,让我感觉有那么一丝的安心感。可自从我的子弹他人的大脑中停下,我再也没办法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于是,嘈杂的声音与拥挤的环境就让我感觉很痛苦,即便再远的路,我也会选择缓缓地步行,不知不觉间陷入回忆与自己的世界之中。

在这辆车内,唯一让我有心安感觉的,只有在驾驶位上操纵着方向盘的苍崎橙子。可是这种安心感的伴随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她的背影和记忆中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很像,像到我从窗外看向她的时候,有一瞬间想要喊“母亲”。

可就在我想要喊出来的时候,看到和母亲完全不同的酒红色长发,我立刻压制住了这种感觉,只能维持住车内压抑无比的沉默。

这沉默持续了三分钟左右,忍耐不下去的真冬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她的嗓子大概是那声撕心裂肺的“姐姐”喊哑的,之前在地上和我对话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

“橙子小姐,为什么姐姐现在是这个样子?从那个高度的大楼上摔下来,不应该……不应该是直接死掉吗?”

“这和秋奈的身体与灵魂有关系。秋奈是根半家的血脉的觉醒者,而从死亡中复生,大概是根半家族的能力,也是根植于血脉的诅咒。”

“诅、诅咒?”

听到这个词,真冬握着我的手变得更紧了,让我感觉有些吃痛。

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真冬的力气竟然这么大,现在已经和一般的成年男子差不多了。

橙子依旧开着车,我和真冬看到的唯有她的背影。她的背影与母亲的背影重叠在一起,让我看得失神。

“是哦,是诅咒没错。之前你说过,总会有人把根半听成了涅槃。其实不是这样,顺序和因果关系完全反了,是因为涅槃没办法作为姓氏,你们家族也没办法达到真正的涅槃,创立者才使用根半这个词。秋奈是根半家七百余年来达到涅槃之境,也就是无死无生、非死非生、超越生死的第一人。”

“可……可为什么我就没有像姐姐那样?”

“你还没觉醒,也不可能觉醒了。你的眼睛是蓝色的,根半家的眼睛一直都是血液般的鲜红。你们的母亲既然获得了根半这个姓氏,就说明她是觉醒者。但是,实际上你们的母亲没有完全觉醒,对吧?她在那场车祸中死去了,永远地离开了你们,不会再度复生。”

“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异常啊?自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觉得妈妈只是有些强势的女性。”

母亲确实是这样的,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创建了属于自己的银行。她每天都很忙,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闲暇时间还要陪伴我和真冬,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有研究血脉和异能的时间。

“那是你没有发现而已。作为母亲,她把你们当做普通人来培养,还没有给予你们根半的姓氏,怎么能在自己女儿们面前表现异于常人的地方呢?”

我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我如果是母亲,我一定也不会把自己能从死亡中复生这件事告诉我和真冬。我连杀手的身份都不敢告诉真冬,母亲又怎么可能把根半家的事情告诉我们呢?

一旦母亲提及了根半家,那就肯定是要求我和真冬的其中一人延续它。这就等于剥夺了作为正常人的自由,走上自己不喜欢的道路,成为自己不喜欢的人。

但是,我的心中有一丝疑惑——明明母亲把我当做普通人培养,为什么我还是完全觉醒了?

我忍不住对橙子说出了这个疑惑。

“橙子,你的意思是说,母亲曾经暗中对我动过手脚吗?”

“应该没有。如果没有引导过,那就只能经历濒死、绝望的环境才会觉醒。嘛,基于血脉的能力都是这样,就算从小就被引导,可也总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使用。之前我和式就处理过不少因为承受了无法承受的代价,导致人格暴走,却又觉醒了血脉的能力而引发的麻烦事——说实在的,那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

橙子应该说的是浅上藤乃。

具备浅神血脉的她,在极端不幸的环境下觉醒了歪曲之魔眼。

只不过听她的语气与说法,似乎完全没提到《空之境界》全篇的那个幕后黑手。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必要,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因为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就完全没有在意,而是问出其他更重要的问题。

“可是,我在开枪的时候,有一股奇妙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

“杀人冲动?具体是什么感觉?”

因为要过红绿灯的缘故,橙子转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神带着我无法理解的热切,仿佛这件事对她而言比对我都还要重要。

“我在开枪的时候,就有一种向死者借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花钱很厉害、本性很点懒惰的上班族,之所以上班并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与理想,而是赚钱去还欠别人的债。日本这种现象很常见吧?有一些人为了还数额一般的贷款,又改不了乱花钱的习惯,就办了很多张信用卡,还买了几台Pos机,打算以卡养卡、以贷还贷。初期靠着信用卡的提额,一切都还好说,但是当收入不足以支付利息的时候,缺口就会越来越大,崩溃是迟早的事情。我在开枪的时候,就感觉是在以贷还贷。这种欠别人很多东西的感觉,让我有了活下来的动力,不至于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最后走向崩溃。”

“真是奇妙的感觉……有人在杀人的时候会很痛苦,有人则很畅快,还有人很悲伤,更多的人则是平淡。可是这种感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了……”

“橙子小姐知道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吗?”

真冬的声音有些急躁。果然她对我杀手的身份心有芥蒂。只不过,也许是之前经历过让她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她的反应没有我想象中强烈。

至少,现在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而不是逃离我的视线。至少,现在她关切我成为杀手的原因,而不是斥责我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杀害别人。至少,现在她依然是我的妹妹,而不是恐惧着我的陌生人。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一下。秋奈,你知道‘起源’吗?”

“知道。但真冬不知道。”

“给真冬解释一下也好——所谓起源,就是这个人诞生时最原始的冲动。科学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探明了,这个宇宙的诞生需要最开始的一个力,现在被认为是宇宙最开始的大爆炸。知性生物的诞生也是如此,灵魂在根源之涡之中无依无靠地游荡,必须有一个最基本的力让灵魂来到这个躯体之中,起源就是那最根本的力,构成了人类这个模型。其结果,这个力的惯性却让人一生都走在了这样的道路上,永远没办法回头。”

“听起来……似乎和我认知的起源略有不同。”

我忘记上辈子所看的设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从感觉来说,我所知道的起源更加学术化一些,和橙子现在说的不太一样。

想到这里,我感觉到有些疑惑。在小说与动漫里,橙子对两仪式的描述起源的概念,和现在对真冬的描述起源的概念简直判若两人。当然这有戴眼镜与不戴眼镜的区别——橙子依靠眼镜会切换人格——可差别这么大,总让我有种眼前的橙子是虚假的错觉。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疑惑,橙子特意对我做出了解释。

“大概是以前的我不怎么喜欢用比喻吧?那个时候的我很喜欢堆砌别人听不懂的名词与道理,后来发现这么做完全是无用功,无益于心理引导。我才认识到,古代的先贤们很喜欢用比喻来阐述自己的理念。虽然被用来当做例子的事物实在是太浅显了,其中理念中蕴含着的更深的道理无法表述出来,有时候还会产生歧义,可对普通人而言,比喻足够了。真冬对许多概念都不太明白,我当然选择用更简单的方式来解读了。至于秋奈你,既然知道起源的真实含义,那我也不需要详细说明了,反正不会错的——总之,杀人冲动总是和起源有关。”

听到这里,我的内心拨云见日,一片明朗。

现在是2000年,也就是《空之境界》发生后的两年的时间点。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了很多事情。即便这个世界没有黑桐干也,想必橙子也会有所改变。

再加上她之前对于“伤痛之赤”这个词的容忍,更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这个世界和我所知道的《空之境界》是不同的,我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从来都不是什么观察者和异乡人。

“那我的起源是……?”

“秋奈,你知道业(karma)吗?”

“业?我记得那时佛教里的概念吧?”

“没错。业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因果、命运力之类的东西。之前研究你血液的时候,我有了初步的猜想,刚刚你从高楼顶端坠落,也印证了我这份猜想。”

“究竟是……?”

“具体原因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你的身上没有因果,或者说你的存在本身就独立在因果之外,就像‘涅槃’了一样。在你的存在之内,你的业因与业果相互纠缠,业因即是业果,业果即是业因。实际上,你已经成为像空气、海洋一样的自然现象。人类是杀不死这些存在,顶多消灭一部分空气、一部分海水而已。作为人的你,自然也杀不死自己。”

“可是,如果这颗星球发生了巨变,空气和海洋也会消失吧?”

“只是普通的比喻罢了,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如果这颗星球发生了巨变,因果自然也会消失,实际上还是一样的。所以,你每次死亡的时候,颠倒的业因与业果就会产生作用,死亡本身就成了复活的原因,复活之后再度朝着死亡迈进。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生命超越了界限,你已经以肉身达成了‘涅槃’——换句话说,你的肉体本身连接着根源。”

橙子的话,真的把我给惊讶到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自己竟然这么特殊,竟然和两仪式一样,肉体连接着根源。

可是,我的内心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

“可这个……和我开枪时的感觉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无论是你那个无人察觉的暗杀术,开枪时必定死亡的现象,你死而复生的的现象,你的性格,你的追求,都可以用起源来解释。我感觉,你的起源就和业有关,很有可能就是‘业’本身。”

ps:空境复刻的藤乃好棒啊!虽然我不玩日服,但真的好棒啊!

第8章 将来的工作

◆佐久间真冬◆

本来,橙子小姐是要带我们去她的事务所。但考虑到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明天我和姐姐还要上学,橙子小姐就开车带我们回到了家中。

一路上,橙子小姐和姐姐说了很多话,这些话我都似懂非懂,根本没办法加入进去。

不过,只要姐姐还活着,还在我的身边,我就觉得满足了。姐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回到家中,我洗着菜,姐姐则坐在椅子上看着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题集。可是自从打开这本我完全看不懂的书籍之后,姐姐就从来没有动过笔,目光也很涣散,很像我在课堂上走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姐姐?”

姐姐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有些慌乱。

“怎么了,真冬?”

“姐姐感觉还好吗?”

“还好啊。现在知道自己死不了,我的顾忌反而也没那么多了。倒是你,真冬,你还好吗?之前我擅自做出了那样的举动,真的很对不起你。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要到极限了。就算重来一遍,我大概还是会从母亲的大楼上跳下去吧。”

听到姐姐的话,我的身体僵住了。

水龙头的水冲击着我的手,让我心中的惊恐与愧疚浓重许多。

为了我,姐姐承受了我无法想象的压力,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我都不敢想象,如果姐姐没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就那样惨死在母亲的大楼下,我该怎么活下去,现在的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橙子小姐的车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如果我能稍微为姐姐分担一些压力,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姐姐心里的痛苦,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吧?

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姐姐露出十分勉强的笑容。

“没什么的,真冬。我这不还在嘛。”

“姐姐……将来还要杀人吗?”

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就立刻后悔了。

可这是预感让我说出来的,如果我不说,将来我会更加后悔,甚至永远地失去姐姐——并非是失去她这个人,而是永远地失去进入她内心的机会,然后我和姐姐就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曾经交叉过的支线一样,只会相距越来越远。

姐姐沉默了下来,那十分勉强、十分辛苦的笑容僵住了。

过了差不多有十秒钟,她给予我回应。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那个……我没有让姐姐不去杀人的意思。只要姐姐能好受一些,就算杀死别人也可以的。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嘛,为了活下去,肯定要做一些大家都不喜欢的事情。我们每天吃的蔬菜、吃的肉食都是生命嘛,我觉得……觉得还好吧。”

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讨厌自己。

我应该把这段话说得更流畅一些,更坚决一些,而不是现在这样,听起来是在劝慰姐姐,实际上却是逼迫姐姐。姐姐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在跳下天台的时候已经决定永远离开我了。如果我这个时候去逼迫姐姐,我真的不敢想象姐姐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真冬,不想我杀人吗?”

“我……我不知道。”

“……嘛,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杀人也好,做其他的工作也好,哪怕把所有的经历都投入到学习力,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我头一次发觉,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姐姐是个什么人。

她和妈妈一样,就算内心有再多的愁苦,就算肩上有再大的压力,也绝对不会对我说。

我对他人的生命没有太大的感觉,如果别人和姐姐之中我必须选择其中一个,我肯定会选择姐姐,而不是别人。这也是我把其他人的生命比喻成蔬菜和家畜的原因。

毕竟,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无可替代的姐姐。无论生活得有多辛苦,只要姐姐在身边,我就会感觉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哪怕姐姐会活得很痛苦,我也不想割舍这种幸福。

明明知道姐姐很不情愿,可是了解姐姐的内心,我不得不把话题进行下去。

“那张银行卡是怎么回事?是姐姐……姐姐得到的钱吗?”

我差点说出了“姐姐通过杀人得来的钱”这句话。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说这句话,唯独我不行。一旦我说出来,就等于否定了姐姐为我所做的所有事情,就等于隐晦地表达讨厌姐姐的意识。没有了姐姐,也许我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能坚强地活下去。可如果没有了我,我觉得姐姐即便活着,也比呆在地狱里更加痛苦。

我不敢看姐姐的表情,只好继续洗着菜。

“啊,是雇主给的钱。我是杀手,不是杀人狂,收取报酬是正常的行为。”

“这样啊……姐姐当杀手的话,会很辛苦吧?我之前看电影上有说的,一个杀手要调查很多东西,还要和警察周旋,像侦探一样麻烦。唯一和侦探不同的地方,应该是在最后的时候夺走对方的生命,而不是把线索当做货品出手吧?”

“那是普通的杀手。我和普通的杀手是不同的。就算我在人群之中开枪,人们也发现不了我。就算有再多的摄像头,只要我不想出现在摄像头里,所有的录像也不会有我的身影。放心吧,真冬,除了橙子和两仪式,以及刚刚知道了的你,没有知道我杀手的身份。”

“那……姐姐之后还会工作吗?”

“以后我大概会在橙子那边工作吧。”

“橙子小姐?她……她会接那些需要杀人的工作吗?”

“通过车上的谈话,你应该发现了吧?橙子是个不一般的人。”

“嗯,橙子小姐知道很多事情,和科学搭不上边的事情。我觉得橙子小姐是个很神秘的人。”

“她是一个魔术师——你可以理解成那些小说里的魔法师,只不过魔术师这个职业更冷酷无情一些。魔术师世界是个非常危险的世界,魔术师有着远超常人的能力,大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把普通人当人来对待。所以,魔术师这个群体就会出现一些渣滓,他们会拿普通人当实验材料的事情。我将来应该会去清理这些渣滓吧……具体还要橙子安排。”

“如果是橙子小姐的话,应该没有问题。橙子小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一定会好好对待姐姐的。”

“温柔吗……也许吧。”

于是,姐姐沉默了下来。

为了把话题接下去,我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提问。

“那个……姐姐,喜欢当杀手吗?”

“不喜欢。这只是让我有种活着的感觉而已——实际上,我一直都很害怕,害怕真冬你知道我杀手的身份,然后彻底地远离我。就是因为不敢面对你,我才从上面跳了下来……呐,真冬,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自私?姐姐怎么会是自私的人呢?我记得橙子小姐说过,姐姐杀死的那些都是很快就会死掉的人吧?而且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法律没办法惩罚他们,姐姐去惩罚他们,也是很好的事情啊。就像姐姐刚刚说的,橙子会让姐姐去杀死那些对作恶的人。”

“这样吗……这样就好……”

听到我的回答,姐姐终于露出了笑容。这笑容里没有悲伤,没有压抑,只是最简单的幸福。看到姐姐的笑容,我的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这还不够。

我已经有了觉悟了,就算姐姐再怎么不愿意,我也要成为和姐姐一样的人。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我根本没办法分担姐姐的痛苦,更没办法陪伴在姐姐身边。

姐姐,实在是太孤单了,没有我陪着,是不行的。

真的、真的是不行的——

◆两仪式◆

观看了那场闹剧之后,我没有回公寓,而是返回伽蓝之堂。

橙子很晚才回来,我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她。但对我而言,这份等待是值得的。

“式,都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吗?”

“暂时没那么必要,我回去又没什么事可做。先不说这个,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秋奈吗……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和你相反的人吧?先别在这里站着了,去屋里说吧。”

橙子用要是打开了房门,顺手开了灯。

我进了屋,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橙子的解释。

橙子坐在办公椅上,点了根烟,在思考着怎么回答。

“在解释之前,式,我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吧?”

“关于那家伙的?”

“没错。毕竟那家伙是我的准员工嘛。”

“准员工?你还真的准备雇佣她了?”

“当然。这孩子很特别,而且我也确实很喜欢这孩子。你没有和她仔细交流过,不知道真实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在无尽的折磨与压抑之后,她获得的不是疯狂,而是自我毁灭式的救赎——只可惜,这份救赎失败了。无论她再怎么不愿意,现在的她不得不活着,而我觉得我应该引导她好好地活下去——就像两年前的你那样。”

两年前的我?

那个时候,我确实不得不活着,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如果不是橙子的帮助,现在的两仪式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杀人鬼了吧?

就算两仪式确实继承了两仪家,也很快也会被家族的其他成员清理掉——最坏最恶的结果,是两仪式杀掉家族里的所有亲人,把那里化作鬼宅,然后消失在这座都市之中,直到某一天被别的人杀死。

好在我正在逐渐摆脱作为杀人鬼的杀人冲动,直到我遇见了佐久间秋奈。

“你就不怕我和她相互厮杀吗?”

“你杀不了她,她的处在本身就超越了生死的界限。而且,是你与她厮杀,她只是回应你的杀意,而升起了属于她自己的杀意罢了。”

“……橙子,你注意到她的眼神了吧?”

那个哀伤至极、仿佛要失去一切的眼神,让我难以忘怀。

从沉睡中醒来之后已经有两年多了,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眼神。

也因此,我对佐久间秋奈的第一个感觉是可怜,而不是杀意,直到我内心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死她。

“当然注意到了。我觉得,她应该很喜欢你吧?”

“喜欢我?你在说什么傻话,橙子。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橙子的话让我有些迷糊。

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上学的时候没有朋友,直到现在也孤独一人。

像我这么阴沉、冰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不讨厌我就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因为她知道你,包括你的事情、织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对我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还记得吧,她刚来这伽蓝之堂的时候,首先做的是寻找那个叫做‘黑桐’的人。”

“当然记得。你知道黑桐是谁吗?”

“黑桐是个很普通的姓氏,我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谁。但是,黑桐不在伽蓝之堂,就说明那个黑桐确实不存在你我的认知之中。那么,结论就很明显了,她知道的只是其他世界的我和你,而是有着黑桐的我和你。黑桐对于这个切来之堂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黑桐吗……也许吧。”

我不知道黑桐是谁,连这个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也许这个人对其他世界的两仪式是很重要,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两仪式而言,最重要的是橙子——但就算是橙子,也只是两仪式的言语治疗师而已,还没有到达特别重要的地步。

这也足以证明两仪式是个多么失败的家伙。最重要的人是不怎么重要的人,简直是个很冷的笑话。

“式,你觉得她为什么对我们熟悉?”

“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觉得,是通过对我们仔细研究。我的事情先不说,魔术师协会关于我的档案绝不会少。但是她对你看了解得那么清楚,就很有意思了所以,我推测她一定是很喜欢你,才会想要了解你。在了解你的过程中,她才了解到了我,了解到了只有在那个世界才存在的黑桐。”

“我……不太明白。而且,我还真不知道哪里会被她喜欢。”

“不要太自卑了,式。她既然喜欢你,就一定有她的理由。比如说男女第一次见面不也是这样吗?也许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的喜欢,是好朋友之间的喜欢,就像电视剧里要好的同学之间。

可是听橙子的话,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我审视着橙子的眼睛,可是她却露出了我完全看不懂的笑容。

“试着对她表达善意吧,式。她的反应一定会超出你的想象。别看她那么冰冷的,她实际上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啊。只不过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她不得不把那副冰冷的样子当做面具,用来保护自己的心。我曾经就遇见过这样的人。我想,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吧?”

“我说过的,橙子。我和她只要见面,就一定会厮杀。你也说过了,她是我的反面,我们之间不厮杀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啊。如何化解你心中的杀意,是这个疗程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想办法化解心中的杀意吧,反正你也明白的吧,你根本杀不了她。”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我确实杀不了佐久间秋奈。

她身上的死线实在是太过于特别,直死之魔眼对她不可能有效果。而且她从十八层大楼的楼顶跳下去都能复生,那么被我用匕首杀死,她也一定会完好无损地站起来。

那么,战斗的结果只有一个——我会被她杀死,只要她确实想要杀死我。

“……好吧。如果是这样,我就同意了。”

“喏,电话你来打吧?我从她妹妹那里知道了她们家的电话号码。”

说着,橙子自顾自地拨打了电话号码,想要把电话筒递给我。

“……真是麻烦。”

我咕哝了一声,向橙子走了过去。

“珍惜这次机会吧,式。被人喜欢的感觉,真的超出你的想象。”

不知为何,我本能地瞪了眼橙子。

橙子只是笑了笑,就闭上眼睛,继续吸着烟。

◆佐久间秋奈◆

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正在做题的我感觉到非常烦躁。

正在洗碗的真冬擦了擦手,关上水龙头,就去接客厅里的电话。

“喂?哦……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请稍等一下,式小姐,我姐姐就在身边。”

式?难道是两仪式?

很奇怪的,我的内心涌起一阵期待,而不是一阵不安。

明明两仪式之前特别想要杀死我,简直和我不共戴天的,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姐姐,是两仪式小姐打来的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就说我不在。”

“姐姐……式小姐说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结果电话。

真冬在笑着,我不知道在笑什么,但确实让我的心安定了下来。

“什么事,两仪?”

“明天你有时间吗?”

“没有。明天我和真冬还要上学。”

“我是认真的。”

“……你说是什么事吧。”

“明天你来我家一趟吧。”

“你家?是两仪家吗?”

“不是,是我住的公寓。明天有时间就来一趟吧。”

“你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我确实想杀你,但明天不会。”

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是个相当难以沟通的人。

虽然我也算是个难以沟通的人,但是因为杀手的业务,再加上之前观看母亲工作的缘故,勉强学会了交流。

不过这也让我的内心莫名地有种安心的感觉。

这样的两仪式更接近于昏迷前的那一个,也就是如同人偶般的两仪式。

她现在之所以还能在橙子那边工作,只是一个人偶试图成为人类罢了,和我认知到中那个被黑桐干也赋予了人心的两仪式完全是两个人。

这不由得让我更加好奇,现在的两仪式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好吧,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去的。”

“那就好。我会一直等着你。”

然后,两仪式给我说了她的住址,就挂了电话。

ps:今天是式的生日哦!

第9章 式的住处

◆佐久间秋奈◆

两仪式约我明天去她的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橙子在电话里也没有解释缘由,只是单纯得到了这样的一个信息。

我总感觉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就理所当然地旷了课,前往两仪式的住处。

反正整个学校的教师们都知道我。在学校数十年的历史之中,我是唯一一个在东京都奥林匹克高中数学竞赛中得到前十名次的人。他们也都知道教不了我什么东西,也知道我的家庭很困难,所以就算我违反数十次校规,他们也没有管我,反而很体谅我。每次找他们销假的时候,无论怎样的理由他们都会理所当然地接受,在过节的时候还会给我送上礼物。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

两仪式的家就在市中心,坐落于闹市地区。我按照橙子的指示,乘坐公交车穿越市区。所以,当我在公交站台下车的时候才七点半左右。就算只有七点多,汽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让我感觉太过于喧嚣。刺鼻的汽油味更是让我反胃,恨不得立刻离开。

如果是我,一定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于是,我快速地来到两仪式住处的门前,敲了敲门。

“稍微等一下。”

门内传来两仪式的声音,带着没睡够的不耐烦,带着猫一样的慵懒。

我站在门口,没有出声,静静地等着她。

两分钟过后,两仪式打开了房门。

“哦,你来了啊,来的这么早吗?”

“你……”

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里闪烁着打哈欠遗留下来的泪花,白皙的肌肤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滑润的光芒,那头略显凌乱的头发更是像黑色的瀑布一样美丽。中性化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感觉昨晚似乎熬夜了许久,在完全没睡够的情况下被我叫醒了。

她只穿了件丝绸织成的睡衣,斜搭在她的身上,显露出她的曲线。下半身则除了一条内裤外什么都没穿,露出两条洁白的长腿。

如果之前是前世的我,恐怕已经脸红得不像话了吧?但是我已经适应了自己作为女性的身份,对现在的两仪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由得看呆了。

忽然,两仪式身体激了一下,眼神也凌厉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昨天电话里我说过的吧?就算我很想杀了你,但至少今天不会。况且我也杀不了你,你身上的丝线毫无逻辑,从十八层的楼顶跳下去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为什么要在乎这个?”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其妙。

也许是我的眼神冒犯到了两仪式,也许别的原因,可现在的我还是不太明白。

这让我有些又丧气又懊恼。似乎在看两仪式的时候,我的眼神总是有点特殊,昨天和橙子独处的时候,她还特意提及了这件事。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尽量让自己镇定起来,以尽量冷淡的感觉看着两仪式。

“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先进屋吧。”

两仪式的住处和我记忆中一样的空旷,只有房东提供的必要电器,连张凳子和桌子都没有,而两仪式也似乎不准备买。相比一般意义上的公寓,这里只能算算是睡觉的地方。

我径直来到冰箱处,打开冰箱,里面没有我预想的成堆哈根达斯,连饮用瓶装水都不存在,就像这不大的单间公寓一样空旷,正如两仪式这个内心有着伽蓝之洞的人类女性。

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两仪式在我的眼前换着衣服。

我尽量不去看她,不只是因为看别人换衣服会显得很冒犯,更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露出怎样眼神,以防止两仪式的态度再度变得莫名其妙了起来。

“要喝水的话,去接一杯自来水吧。杯子就在水龙头边上。不过那是我刷牙用的杯子,如果介意就直接喝吧。”

上辈子在中国时,因为城市建设成本的问题,选用的是可能让水变质的管道,再加上中国的污染比较严重,民众都对自来水都没什么信心,统统先烧成开水再喝。

日本则不一样,这个国家的自来水很干净,可以直接饮用。相应的,水费很昂贵,我和真冬每个月要付至少五千日元的水费,比电费的开支多很多。

“我不渴。只是有些感慨,你和我所知道的两仪式差不多。虽然是不同的房间,但都一样的空旷,一样只是睡觉的地方。”

“其他世界的两仪式也是两仪式,再怎么改变也不会变到离谱的程度。只要是两仪式这个存在,就一定像人偶一样看,看似是人形、实际内部确是空无一物。同样,也对过去的记忆会感觉虚假,对活着的现在也没什么实感。只是因为还活着,所以活下去,然后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大概就是有黑桐干也和没有黑桐干也的区别吧。

黑桐干也教会了两仪式什么是感情,什么是正常人该有的生活态度。也让她逐渐认清了自我,最后过上自己期望的生活。没有黑桐干也,两仪式就和孤独为伴,与杀人冲动为伴,装作人类的样子,最后过上别人眼中期望的生活。

“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两仪?”

“叫我式吧。”

“式?”

听到两仪式的话,我的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你将来和我是同事,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作为交换,我会叫你‘秋奈’,而不是‘佐久间秋奈’。单纯叫名字会显得更亲近一些吧?一开始橙子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能回答我的问题吗……式?”

“果然……和橙子说的一样,你喜欢我对吧?”

两仪式换好了衣服,转头看向了我。

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犹如一双不会反光的黑洞,空洞而又美丽。

“喜……喜欢?”

脸颊再一次传来灼热的感觉,让我十分难堪。

两仪式露出浅笑,系好腰带的绳子,盯着我的脸,缓缓地朝我走来。

她依然穿着那身藏青色的襦袢,与这现代化的公寓格格不入,仿佛是一个从遥远过去来到此时的幽灵,既可怕又可怜,既可爱又可骇。

“果然啊。昨天橙子说,脱下面具、露出真实样子的你很有趣。看你的表情,确实很有趣啊……今天叫你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更加了解你一下。你很了解我,但我却不了解你,这岂不是很不公平?说不定了解了你之后,我就不会想杀死你了,就像你对我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杀意那样。”

“我没什么可值得了解的。而且,橙子应该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听她用嘴说,和我用耳朵听到、用眼睛看到是两回事。”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可是我的心脏却像脱缰了的烈马一样,扑通扑通地跳跃着,根本停不下来。

被两仪式注视着,我的脸越发地烫了,甚至让我像发了高烧一样感觉口干舌燥。

“式,橙子为什么会说我喜欢你?”

“大概是你看到我时候的眼神吧。你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了吗?”

“之前橙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还是那样——我又没照镜子,也没有录像,怎么能看到自己的眼神?”

“那我直接告诉你吧。你的眼神很哀伤,仿佛被遗弃的柴犬。之前我一直被杀意支配,没有在意你眼睛里的悲伤,更不知道你很了解我,所以就没有在意。昨天被橙子提醒了一下,然后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时候的眼神,仔细想想,果然还是很异常啊……呐,秋奈,你喜欢两仪式这个人吗?”

“……曾经喜欢。”

“现在呢?”

我很是心虚,不知道她说的两仪式是指她自己,还是以前我在小说、动画、游戏里所知道两仪式。

而两仪式则距离我越来越近了,几乎贴近我的脸庞,眼睛直勾勾地俯视着我的眼睛。

在这么近的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两仪式的鼻息,看清她肌肤上的毛孔。两世为人的我,只有某次去猫咪咖啡店的时候,被一只非常可爱的橙色田园猫这么对待过。这不由得让我更加紧张了,身体微微后倾,不知所措。

“不……不知道。”

“不知道吗……为什么现在不知道了?”

“有、有人说过——‘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理解和了解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我知道你曾经可能经历了什么,但是对此没有任何实感,只是作为旁观者的角度来思考罢了。现在我已经获得了与你类似的身份,生活在同样的世界里,所以我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你在说谎。”

“……我没有。”

“你是因为感觉到了两仪式的杀意,才不那么喜欢两仪式的吧?两仪式对你展现出来了杀意,切掉了你的手指,就算曾经再怎么喜欢,在这剧痛之下也会很快淡忘吧?你不喜欢两仪式,不是因为你自己不喜欢,而是害怕两仪式不喜欢你,害怕两仪式厌恶你,对吧?”

这哪里是什么内心空洞的人偶啊!明明知道那么多东西!

我在内心咆哮着,脸上却完全没有任何表现,只能后退两步,勉强与两仪式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我立刻转身,揉了揉已经烫到不行的脸颊,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望向窗外的天空,看着天边洁白的云朵,一股寒意再度从内心深处涌现,像癌变的细胞一样迅速蔓延到全身,让我全身冰冷,让我的眼睛变得酸涩。

就算两仪式这么说出来,她还是有非杀死我不可的冲动。就算她知道了我对她有种类似于对偶像的好感,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迟早我们会展开厮杀,就像大前天的晚上,就像我们之间永远无法逃避的宿命。

可是,明知道事实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去问。

“……式,你对我的杀意还是那么强烈吗?”

“没那么强烈了。但还有。”

只是这个回答,我就满意了。

我知道式必将与我展开厮杀,我知道我一定会反杀她。但至少今天不是,至少现在我在两仪式的住处内,与她心平气和地交谈,我终于有了个近距离接触了机会。

就算这个时光很短暂,可对于我来说,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今天天气很不错,我们要去那里?”

“到处走走就可以。秋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回想起自己记忆中那件鲜红的夹克衫,我的内心有了决定。

“你还要穿和服出去吗?”

“我是两仪家的继承者,只有和服可穿,也只能穿和服。平时我穿襦袢(和服内衣),重要的时刻穿中振袖,特别重要的场合我还有一套大振袖。二十年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度过的,无论何时都是这样。”

“你冬天也是这样吗?”

“当然。只不过冬天的时候会多加两层内衣,穿得厚一点。现在这种早上很冷、中午很热的感觉倒是比较难受。”

“那就出去买一件夹克吧。”

“夹克?”

“就是一件简单的现代外套。男式的长襦袢以女式的系法绑着,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吧?平时你都穿着这样怪异的衣服上街,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吧?所以穿一件夹克衫挺不错的,至少自己会舒适一些。”

“你这种外出还要穿学校水手服的人,可没有资格来说我怪异。你应该更冷才对吧?”

“我也会买一套衣服。普通的衣服就可以。”

“在那之前,先和我吃饭吧。你吃过了吗?”

“吃了一块面包,还好吧。”

“那就吃点早点吧。我正好很想问问有关于你自己的事情。”

“……好。”

我转过身来,看到两仪式已经打开了房门,准备离开。

在我不知道的两年时光里,因为不存在黑桐干也这个人,两仪式的人生犹如岔开的道路,通向不同的方向。

“附近有个不错的咖啡屋,我偶尔会去几次。那里边的甜点还算不错——你喜欢吃甜点吗?”

“怎样都可以,我对事物没有挑剔。”

“那就好。”

然后,我和两仪式一起出了门,去往楼下。

第10章 红夹克

◆两仪式◆

我不知道我的话哪里刺激到了佐久间秋奈,在离开公寓时,她再度露出了破碎人偶般悲伤无比的眼神。

这个眼神让我非常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总觉得我该去厌恶,却又不知道该厌恶什么。

但无论如何,面对她,我没有展现出杀意,已经是我最大的克制了。

我不可能去安慰她,更不可能去问原因。无论橙子怎么说,这份烈火般的杀意灼烧着我的灵魂,燃烧着我的意志,只要稍有不慎,理智就会顷刻间崩塌,全身心都被杀戮支配。

忍受杀戮欲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比两天两夜连眼睛都不扎还要困难。但是,只要佐久间秋奈露出那样的眼神,我心中恶鬼就会稍微安分了一些,能让我有力气与她正常对话。

我走在前面,她跟在我的后面,来到我熟悉的那家咖啡馆里。我和她随便点了些甜点和红茶,当做临时的早餐。

她坐在我的对边,低着头,眼神涣散无光。明明就在我的面前,可我却觉得我们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如阴阳两隔,如人鬼殊途。清晨的阳光洒在她那边,她却如同一个幽灵,全无存在感。阴影遮住了我的脸,我却只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偶,只是单纯地动着。

沉默的氛围很压抑,比想象中还要压抑得多,仿佛我的身体在海洋中缓缓坠落,无法言语,无法呼吸,任由身体下沉。

我实在是没办法忍耐这样沉默、压抑的氛围,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发出声音。

佐久间秋奈的耐性比我还要差些。她无神地盯着我的眼睛,率先对我说出话语。

“式,你现在还想杀死我吗?”

“我刚刚不是回答过你了吗?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

“只是想问一下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呢?你想杀死我吗?”

“我不知道。”

“这种事情还能不知道吗?”

“非要说的话……大概还是有点杀意吧……”

“这样不就可以了吗?迟早有一天,我们还会相互厮杀。无论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无论你再怎么喜欢我,这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将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事情的发展总会超出人的预计。”

在那只鲜血一样的眼睛里凝聚着的,究竟是什么?是期待吗?是惋惜吗?还是别的东西?

我看不明白。佐久间秋奈这个人我根本不了解。我能了解的只有她对我的杀意,以及她曾经很喜欢别的两仪式这件事情。

是的,是喜欢别的两仪式,而不是我。我能感觉得到,就算她看着我,看的也是别的世界的我。这也是我觉得我们处在完全不同世界的原因。

无论橙子怎么说,我都觉得现在的我不会被人喜欢,也不需要被人喜欢。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会选择跳下去?我之前遇到过一个人,她可以操纵别人从大楼的顶端往下跳——虽然是为了体验飞翔的感觉,虽然是为了俯瞰更多的风景,可她终究还是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最终,她选择接受了现实,坠落到了地面——我能感觉到,秋奈,你和她不一样。她追寻的是过程,你追寻的只有跳下去的结果。”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认同了我的话语。

看着她了然的眼神,我觉得她知道我说的是谁。

“式,你觉得人活着是痛苦的吗?”

“人哭着来到这个世界,饱受疾病与衰老后离开这个世界。”

“母亲曾对我说过,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哭,后来护士狠狠地掐了我一下,把我掐疼了,我才发出声音。我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大概是因为我太痛苦了,连发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你在逃避那些痛苦?”

“算是吧。世界上有太多的不情愿的东西了……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

也许自杀是一件很懦弱的事情,但佐久间秋奈切实地杀过人,切实地承担过痛苦——那是我无法想象的痛苦。

所以,我不觉得佐久间秋奈是个懦弱的人。

“如果你懦弱,你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而不是昨天傍晚的时刻。”

“也许吧……”

气氛再度凝重了起来,犹如活人来到了地狱,犹如幽灵直面太阳。

我和佐久间秋奈十分有默契地吃着早点,不再交谈。

食物是有限的,当所有的东西都进入肚子之后,我们再度不得不面对彼此,不得不寻找能够交谈的话题。仅仅是为了有话可说,不让气氛回归可怕的沉默。

我不喜欢了解别人的过去,但是为了让对话能够进行,为了完成橙子对我的要求,我不得不去了解佐久间秋奈。

“自从你遭遇车祸已经有三年了吧,这三年来你怎么过来的?”

“因为真冬的关系,没有亲戚想要收养我们。恰好遇到了金融危机,母亲的资产也基本都没有了。为了补足真冬的医药费,我一边找亲戚们借钱,一边想办法赚钱。我想了很多种方法,虽然能得到一些钱,可毕竟都是需要本金的。直到我从某个人那里拿到了手枪,然后就做起了无本买卖。因为我没有失败过,就算守卫再森严的任务我也能完成,报酬也就越来越高,大前天的时候我终于还清了所有的欠款,剩下的钱也足够让真冬坚持到结婚生子,所以……”

“所以你不想让真冬知道你的身份,选择了跳下去?”

“……应该是这样的吧。真冬是个好孩子,她不应该和死亡与杀戮接触。”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呵,你还真是个一厢情愿的人啊。”

“确实,我经常一厢情愿。”

就像喜欢两仪式这件事,大概就是佐久间秋奈的一厢情愿吧?

出乎我预料的是,佐久间秋奈这次没有露出悲伤的眼神,而且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不太懂这笑容的含义。可是这笑容却给我一种阴冷的感觉。像是幽灵的笑,又像是病人离世时解脱的笑。

“一厢情愿地活着,一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吧?”

“还好吧。习惯了之后,就没那么辛苦了。”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立刻站了起来。

竟然是“习惯”?竟然只是“习惯”?

这和痛到麻木、痛到感觉不到痛有什么区别?

这和苦到干呕、苦到以为苦才是正常的味道有什么区别?

晴天霹雳的荒谬感在我的心底翻腾,炽热的怒火在我的心头燃烧,海啸般的情绪拍打着名为理智的堤坝。如果不是那股冰冷的杀意在干扰着我,我已经完全失控了。

这怒火不是针对佐久间秋奈,也不是针对她的妹妹,而是针对我自己,针对那股无论何时都绝不会退下的杀意——对甘愿担负一切的少女,对这样了解两仪式、喜欢两仪式的少女,为什么我必须杀死她不可?!为什么我就不能控制住我的杀意?!

两年多来,我第一次对自己感觉到极端地厌恶。甚至有种“我不配做两仪式”的错觉。

佐久间秋奈被我起身的声音吓了一跳。似乎看到了我的眼神,然后低下了头。

透过她的刘海,我看到了她的眼神——仍旧是秋天一样的哀伤,仍旧是凋零般的苦痛,美丽得像飘落在空中的枫叶、随风凋零的蔷薇花瓣。

我的心传来一阵刺痛,如同被尖锥贯穿后再撒上食盐,痛到说不出话来,痛到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这刺痛让我恢复了平静,同时压制住了灼热的愤怒与冰冷的杀意。

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就像橙子说过的那样,被他人喜欢着的感觉,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奇妙得多。

这让我更加好奇,这个少女对两仪式究竟喜欢到了何种地步,究竟了解到了何种地步?

“橙子说,你知道的是其他世界的两仪式,是这样吧?”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怒气,还是现在那股被尖锥穿透的感觉。

佐久间秋奈依旧是那副样子,像她的名字一样,如秋天般哀伤。

“应该是吧。”

“那个世界的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应该是一个重新获得了心的人偶吧。自从她苏醒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吧,让她认识到了自己,让她知道了幸福与温暖。为了这份幸福,她可以继续活下去,不至于过着人偶的生活。”

“你很很喜欢她吗?喜欢她哪一点?”

“……时间过得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如果你见到她,你还会喜欢她?”

“……不知道。”

“黑桐是谁?”

“他叫黑桐干也,是那个两仪式的男朋友,也是其后来的丈夫。正是因为黑桐干也,两仪式才获得了心,摆脱了作为杀人鬼的本质,逐渐成为一个正常人。在将来,两个人还有了女儿,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名字叫两仪未那。”

我不禁有些失望。我和佐久间秋奈所知道的两仪式终究是不同的。

这个世界没有黑桐干也,我也不知道黑桐干也这个人。也就是说,无论何时,我都只是一件人偶,模仿着人类的行为,模仿着人类的说话方式,因为活着所以要活着的人偶。

直到现在,我完全才明白过来,她喜欢的是成为了“人”的两仪式,而不是“人偶”的两仪式,她喜欢的是她认识的两仪式,而不是完全陌生的我。

现在想想,那悲伤的眼神的意义,恐怕是她本以为认识我,实际上却非常陌生吧?

直觉告诉我,成为人的方法是存在的——只要杀死佐久间秋奈,我就会获得属于人的心。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可能杀死她,也不会想着杀死她了。她比我更加坚强,她有重要的家人,她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比起内心空洞的我,她更应该活下去,去迎接未来的改变。

如今勉强活着的我,不值得她去喜欢——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再一次站了起来,心中夹杂着杀意以及对杀意的厌恶,看着她的眼睛。

“我们去买衣服吧?之前约好的吧?”

“……好。”

就这样,我和佐久间秋奈离开了这座咖啡馆。

◆佐久间秋奈◆

从咖啡馆出来之后,两仪式的眉头就一直紧锁着。她就像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散发着极端危险的气息,稍不留神就可能突然爆炸。

我谨小慎微地跟在她的身后,保持沉默,不知不觉间到来到一家服装店。这是家普通的店,售卖的衣物都是廉价品,罕有昂贵的衣物。我觉得这是两仪式偶然看到了这家店,所以才进来,并不是这家店的货物有多么好。

无视堆满职业微笑的服务员,两仪式径直走到了夹克区——现在是早春时节,各式的夹克衫被调整到了非常显眼的位置。然后,两仪式的目光在这些夹克衫之间游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她看向了我。

“秋奈,因为那个我穿着夹克衫,所以你才想让我穿上一件,对吧?”

“……没错。”

“那件夹克衫是黑桐给她的,对吧?”

“……没错。”

“那你就选一件吧。”

我愣了一下,头脑发懵,没明白两仪式指的是什么。

紧接着,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才反应过来,到处走走、看看。

很快,我找了一件与记忆中最为相近的红色夹克衫,把它举起来,让两仪式仔细看一看。

“我觉得这件很不错。”

“这件?为什么是这件?”

两仪式更加不满了,甚至眼睛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敌意。

这一下子让我变得非常难堪。我只是根据我的记忆,找出了一件最像的夹克衫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的是‘你给我选’不是‘黑桐给她选’,明白吗?”

“这……”

我无语凝塞。在我的认知之中,两仪式就该穿着这样的红色夹克衫。

可是对于我的举动,两仪式越发不满了。

她发出烦躁的低吼声,眼睛流转着彩虹色的光芒。直死之魔眼被她完全启动。只是从这双眼睛之中,我看不到敌意,只是如深渊一般的怨念。

这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低着头,提着夹克衫,身体维持着僵硬的状态。

实际上,自从两仪式在咖啡馆突然站了起来,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后,我就非常紧张,简直如履薄冰,生怕两仪式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比如在大街上于我展开厮杀什么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眼神,重重地叹了口气,两仪式的眼睛恢复了正常。

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夹克衫,标注价格的标签她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收银台。

“那个……”

听到我的声音,两仪式转过头,不满地盯着我。

“又怎么了?”

“式……不喜欢这件夹克衫吗?”

“没有。”

随口回答一声,两仪式继续朝收银台前进。

我的内心非常忐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

忽然,两仪式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对我说着话。

“以后有时间,你要再为我选一件,明白吗?”

“哦……好……”

“哼……”

冷哼了一声,两仪式继续前进。在付完钱之后,她立刻把这件鲜红的夹克衫穿在了身上。

甚至比我记忆中还要美丽、动人。

只不过,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悲伤。

第11章 新衣服

◆两仪式◆

穿上秋奈给我选——不,准确来说是黑桐为两仪式选的夹克衫,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温暖的感觉。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自从醒来之后,我就再也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无论多冷的天气,顶多也就肌肉僵硬。无论多热的天气,顶多也就多流些汗水。所以,我穿上夹克衫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秋奈想为我选一件夹克衫罢了。

可我完全没想到,就算我站在她面前,她看的也不是我,而是透过我去看别人。

也就是其他世界的两仪式、佐久间秋奈认知中的两仪式、有着黑桐的两仪式。

虽然同为两仪式,可我和她终究是不同的两仪式。

回想起她那仿佛与我生死相隔的身影,仿佛与我形同陌路的眼神,不禁让我有一股挫败感。

没错,是挫败感,强烈的、仿佛被夺走了重要东西却又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这份挫败感甚至压倒了我心中的杀意,让我非常苦恼。

我的一生中从来都没和别人竞争过,第一次产生竞争心里的竟然是别的世界的我,真是让我说不出话来。

至于为什么竞争……我不知道理由,也没必要知道理由。

我觉得,我最想做的,只是让佐久间秋奈能真正喜欢我,我也能真正体验到“被别人喜欢”的感觉罢了。在我二十年的人生中,最有可能喜欢我的人,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喜欢两仪式的佐久间秋奈而已。

当真正获得了那种感觉,我才会去考虑别的事情。

所以,虽然我对秋奈的态度不怎么满意,可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于嘈杂喧嚣的大街上,我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秋奈。

精致如人偶般的她穿着黑色的水手服,身上的色彩唯有那只如凝固血液般的魔眼。看着她的眼睛,我甚至有种全世界都失去了色彩的错觉。

无论看多少次,我都觉得她不该穿这样的衣服。这身水手服太单调了,简直就像是为她而准备的丧服。

“接下来该你了吧?你要去哪里买衣服?”

“刚刚那家店不行吗?”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喜好吧?我喜欢那家店的气氛。人不多,很安静,没有喧嚣的感觉。你也有自己喜欢的店吧?还是说你从来没给自己买过衣服?”

“以前都是母亲给我买的衣服。”

“之后呢?”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只穿校服。”

“一般的学校都禁止上学期间外穿校服吧?”

“你这家伙,还真是个坏学生啊。”

“是有这个规定,但我无所谓。况且,今天是周一。”

我的嘴角不禁勾起有趣的弧度。

没错,今天是周一,那就证明她是逃课或者请假才出来的。

不过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她真的是好学生,她就不会拿着手枪杀死他人。

她摇了摇头,眼睛里突然多了自信的光彩。

“不,我的成绩很好,获得过数学竞赛的名次,那是学校建校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名次。再加上学校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所以对我的容忍力很强。无论是请假还是延误了考试,都不会怪罪于我。大概这就是优等生的特权吧。”

“也是,一个杀手怎么可能会是好学生。真要是好学生就想办法考上东大之类的学校,等毕业了再去考虑赚钱的事情。”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从再好的大学毕业,就算找到再好的工作,也不可能还完真冬的医药费。除非……式你应该知道的吧?”

除非去嫁个有钱人吗……

想到这里,我的笑容消失了。我不禁开始想象,秋奈口中的那个黑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只想了不到三秒钟,我就立刻放弃。

橙子说过,我的内心有一个永远填不满的伽蓝之洞,我只是一个人偶。也许会有一个能填补内心空缺的人,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

佐久间秋奈会是这个人吗?我不知道,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时间。

“那就回那家店吧。”

“好。”

◆佐久间秋奈◆

我继续跟在两仪式的身后,回到了那家店。

店员对我们再次归来有些惊奇,还以为是来退货的。两仪式依然是冷冰冰地的样子,忽略了店员的存在,只好由我来给店员解释原因。

两仪式走到服装店的最中央,环顾四周。

在以黑色与白色的西装区,她身上那件赤红的夹克衫是唯一的色彩。

然后,她看向了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变得和人偶的眼睛有些不同。

“既然由你为我选了夹克,那我应该也为你选衣服吧?”

“之前就是这么约定的。”

“当然,钱最后肯定要你自己付。现在的你应该比我还有钱吧?两年多来我的积蓄也只有橙子的工资而已。橙子很抠门,如果不是必须在她那里接受治疗,恐怕没人愿意为她工作。”

“我的工作来钱很快。”

“你喜欢穿裙子还是裤子?”

“裙子吧。”

前世的时候我曾经尝试过女装,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一时的猎奇心理罢了。

以女性婴儿的身份降生于这个世界后,我已经完全适应了穿裙子,甚至到了不穿裙子就会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步。

“裙子吗……那也好。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好。”

点了点头,两仪式去了女装区。

不到三分钟,她回来了,手中拿着彼岸花般的猩红。

那是猩红的外套、猩红的裙子、猩红的衬衣,甚至还有猩红的安全裤。

一切都是猩红的,仿佛她提着的不是服装店的新品,而是被逝者之血染红了的衣裳。

“这……”

我不禁哑然。一股挫败感在我的心头蔓延。

这样的品味真的实在是让我说不出话来。如果穿这身衣服上街,恐怕比光着身子还要引人注目吧?

可两仪式完全没有这种自觉,不仅面色如常,眼睛里还闪烁着一丝得意的光彩。

“我觉得这身很合适你。”

“全身都是红色很异常吧?我是杀手,就算为橙子工作也是做杀手的事情。哪有杀手穿这种衣服的?”

“秋天的颜色不就是红色吗,我觉得很适合你。”

“秋天是黄色吧?不是有个词叫‘金秋十月’吗?而且就算是红,那也应该是枫叶的枯红吧?这种红色哪里是秋天的色彩,根本就是三途川河岸边的色彩啊。”

“好吧好吧,那我再去找一身好了。”

不耐烦地转了身,两仪式的身影再度被挂满服装的衣架们淹没。

过去了十分钟,她又带着新的衣服回来了。

这一次,她的眼睛里不再有得意,多了许多忐忑。

“这样怎么样?”

“浅紫色的外套,酒红色的衬衣,藏青色与天青色交织的褶边短裙……我说,式,你这家伙品味还能更差一点吗?这种衣服是给十六岁的我穿的吗?给橙子那个年纪才合适吧?不,不对……她要是去穿褶边短裙,世界末日恐怕都要不远了。”

我简直快要被气笑了。

哪有这样的搭配啊?简直是对美学的一种亵渎。

“我觉得很不错啊……”式小声咕哝着,我差点都没听清。“不是说秋天嘛……秋天肯定是这种仿佛褪色了一样的颜色更好看些吧?”

叹了口气,我决定放弃抵抗。

两仪式的审美已经没救了,根本不可能扭转。

至少,这套衣服比之前仿佛被鲜血浸满的那套要好多了,至少能走在大街上也不至于太过注目。反正之前我穿水手服上街就够异常的了,现在这身问题也不大。

“也对,平常你都穿着藏青色的襦袢,品味确实高不到哪儿去。拿我就勉强接受了。这种颜色……其实也好吧。虽然难以驾驭了些,好歹看起来更加成熟,不会再被别人认为我是初中生——明明我的胸也不小,只是长着一张娃娃脸。”

“谁让你连外出都穿水手服的?也只有初中生会在课余时候穿这种土气的校服吧?”

“这点不需要上街都穿着襦袢的你来说。反正我们都半斤八两,谁也没办法批评谁。”

“去试衣间看看怎么样吧。如果觉得不喜欢,我再给你挑一套。”

看着两仪式希冀的眼神,我实在是难以拒绝。

我只好接过衣服,走向了试衣间。

“总觉得来这里是个错误,还不如我自己买一套。”

“我都买了、也穿上这件外套了,你还要求我怎么样?赶紧穿上,你这身水手服很碍眼。只是看着就觉得不舒服。”

“好吧好吧……”

◆两仪式◆

打开试衣间,一个美丽的精灵缓缓向我走来。

在白皙脸颊的映衬下,那只猩红的眼睛像鲜血一样美丽。穿着我挑选给她的衣服,确实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她本该穿上更鲜艳的颜色,或者说那只猩红的眼睛让衣服渐渐褪色。可是,这身意外地好看,就算有一种违和感,可我还是觉得很适合她。

“……怎么样?”

“这不是挺适合你的吗?为什么不喜欢?”

“……算了,那就这样吧。我去付钱了。”

说着,提着装着校服的袋子,秋奈朝着收银台走去。

她的背影依然是那么的萧瑟,依然是那么的孤独,就像临冬的晚秋。从大楼的底端复生了的她,还是那个佐久间秋奈,不曾改变,恐怕将来也不会改变。

我忍不住叫住了她。

“呐,秋奈。”

“怎么了?”

“试着为自己而活吧。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这两年多来,我确实是为自己活着。家族也好,橙子也好,就算是织也好,我都不是为他们而活,我是靠着自己的意识活到了现在。虽然这种活法不开心,可比你这种把所有的东西都扛在肩上的活法轻松多了。”

“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会试试。”

我彻底放弃了劝告的企图。秋奈的回答和拒绝没什么两样。

我是一个行动派,不是一个会说漂亮话的人。

很多话让我说,恐怕会适得其反,到头来还不如不说。

“算了,就当我一时胡言乱语吧……这些大道理还是让橙子来说更合适。”

“这也是我要成为橙子员工的原因。”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仿佛一场梦,就像她本身那样。

然后,她付了钱,离开了服装店。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我忍不住回头看向她。

“时间还早。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不是你要我出来的吗?难道你从一开始都没决定好路线?”

“确实没有。无聊的时候我只是在街上闲逛,说不定就会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就算没有遇到,时间也会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中午,不知不觉间就来到夜晚,最后去睡觉,就这么度过了一整天。”

“还真是无聊的生活。你就没有考虑在你的住处装上一台电视机吗?”

“没那个必要。反正伽蓝之堂有电视机,我去那里看就行。”

“橙子那种八十年代的老旧电视机有什么可看的,看得多了也很伤眼睛。恕我直言,伽蓝之堂简直就像是个废品回收站,一般的顾客看到那糟糕的环境,恐怕就打消了委托的年头。”

“咦?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

放下面具,露出真实自己的佐久间秋奈确实如橙子所说,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任何正常人都觉得不太舒服吧?”

“反正橙子也不需要一般的顾客。无论如何,她都是魔术师……说吧,你想去哪儿?”

“今天你在橙子那边没有工作吗?”

“她去参加一个竞拍会了,似乎要买一些魔术那方面的东西。”

“那就去两仪家去看看吧。”

“两仪家?”

“没错,是两仪家。”

“为什么?那是一个很无聊的地方。比你想象中还要无聊得多。”

“不为什么,只是想去看看。”

我的内心忍不住泛起奇怪的感觉。

两仪家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现在那个古老的家族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已经忘记。

我不知道佐久间秋奈为什么要去两仪家,但我总感觉,她的目的不只是想去看看那么简单。

“观布子市离这里可不近。”

“没什么,我们可以坐车去。”

“那好吧。”

于是,我和佐久间秋奈乘坐长途公交车,前往观布子市。

在公交车上,我发现了佐久间秋奈的异常——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的异常。

这个异常,几乎颠覆了我对她的认知。

第12章 彷徨的幽灵

◆两仪式◆

好在是从市中心去往其他地区的方向,即便是清晨,这辆公交车上的乘客也不是很多。我和秋奈很容易就抢到了座位。

坐在公交车上,秋奈靠着车窗,脸色发白,似乎有晕车症。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是晕车吗?”

“不是……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前没怎么坐过车,有些不适应。”

“没怎么坐过车?这十六年来吗?”

“这三年来。”

我听橙子说过,三年前的一场车祸让秋奈失去了父母,她的妹妹真冬也因此失去了意识,沉睡了两年之久。为了治疗妹妹,她在不耽误学习的同时往来于学校与医院之间,偶尔还要继续找其他的亲戚与父母的友人借钱。好在她的父亲隶属于一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她的母亲在商界也有一些朋友,总算坚持到了真冬醒来——但就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成了杀人者。

她像一个勤劳的蜜蜂,到处奔波,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至少在那段时间是这样的。

拒绝现代交通工具,那肯定是非常痛苦的过程。

“那很辛苦吧?我从橙子那里听说了,这些年你经常跑来跑去。”

“只是走路需要花点时间,行程安排好的话,问题就不大,至少不用担心堵车的问题。而且多走些路,在晚上的时候有助于睡眠,对身体也是好事。”

“你真的有时间睡觉吗?”

“偶尔四个小时,一般五个小时。对我而言,足够了。”

难怪她的肌肤透着人类不该有的白皙,连一丁点红润的光泽都没有。这样的作息一般人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强行坚持下去的结果只是提前燃烧自己的寿命,在某个时刻就会猝死过去——我忍不住猜测,或许秋奈已经猝死了很多次了,只不过她很快就会复活,又不知道自己会复活,所以只是把这当成了昏迷,所以才坚持到了今天。

我盯着秋奈的眼睛,那只猩红的右眼毫无波动,简直像是死人。

这让我想到了自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喜欢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任由时间过去。之前买完衣服,我对秋奈提起过这件事,当时她的回应是“这很无聊”。我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应该是秋奈的行程一直很满吧?她恐怕连无聊的机会都没有几次。

我觉得不该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选择了回归之前的对话。

“那你为什么会这样?是害怕坐车吗?”

“害怕回到那一天。害怕失去家人。”

“三年来,你一直没能摆脱那场噩梦吗?”

“没有。大概会伴随一生吧。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那会很辛苦吧。”

“没什么,习惯了就好。”

听到“习惯”这个词的瞬间,在我的大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紧了起来,只要再稍微用一点力,就会彻底地断掉。

我赶紧深吸了口气,咬紧牙关,指甲狠狠地刺着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了,式?”

秋奈看着我,不明所以。

猩红的眸子倒映着我的脸。我看到自己紧皱着双眉,面目狰狞,透着难以压制的憎恨。

没错,这不是杀意,也不是愤怒,只是对某种东西的极致厌恶。如同被绑在火刑架上被烈焰吞噬、如同被绑着巨石沉入结冰湖底、永远不会忘却的憎恨。

因为只是憎恨,秋奈没有露出悲伤的眼神,只是稍微有些疑惑。

可是她的眼神太过于平淡了,如同在烈火上撒油、在伤口上撒盐、在寒冰上撒干冰,我内心的理智像被巨大的攻城锤轰击的木门,已经裂痕累累,随时都有可能破碎,只有手心传来的疼痛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不至于在这个重要的时点引爆心中的愤怒。

我对秋奈所说的“习惯”没有任何忍耐力。我厌恶人类,从心底里就想杀死人类。两年来我一直游走于杀戮与理智的境界之间。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习惯不了这份杀意,更不可能尝试着变得习惯——那就等于否认了自己属于人类的一面。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我这个时候才明白,死而复生对秋奈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对绝望的人而言,死亡是不再迫使自己去习惯的方法,是对痛苦与重担的永别。可她连人类最大的自由——选择死亡的自由都被剥夺了,只能忍耐下去,将那些不幸的东西习惯下去,最后变得经历再大的痛苦也不会觉得痛,就算经历再大的悲伤也不会觉得悲伤。

正如之前的两仪式,那个纯粹的、无喜无悲的人偶。

我忍不住想,这样的佐久间秋奈,在面对我的杀意的时候,竟然会露出悲伤的眼神——那究竟是怎样的悲伤?那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只好闭上眼睛,让变得有些酸涩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

过了许久,当我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我才睁开眼睛,给予回答。

“……没什么,只是对你的态度不爽罢了。你应该更加珍惜你自己。”

“反正我又不会死,珍惜与不珍惜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代表了佐久间秋奈的心。

“……你的妹妹会很伤心。你不想让她伤心吧?。”

“……真冬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果秋奈是个不负责任,她不会选择赚够了钱之后才去死,而是在自己的妹妹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坚持不下去了——甚至在父母失去的时候就已经崩溃了。她之所以多活了一年,她之所以昨天才知道自己不会死,全是因为“责任”二字罢了。

“确实……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我忍不住看了眼秋奈。她望着窗外,如鲜血漩涡般的眼睛异常平静,仿佛我说出了她的心声,仿佛她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我对自己很失望。

我真的对自己非常非常失望。

甚至于,我忍不住会去想:那个获得了心的两仪式,在这种时候会说出什么话?那个拥有黑桐干也的两仪式,会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对秋奈展现出杀意?

我觉得很有可能不会。我确实比那个世界的两仪式差远了。两年来,我那些试图成为正常人的尝试本质上都是无用功——因为我根本不想变成正常人,更不想摆脱这人偶般的生活。我只是一直在滥竽充数、企图在橙子和父亲面前蒙混过关罢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想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非常想,想到迫不及待,想到立刻说出话语。

“如果觉得坐车不舒服,就靠着窗户闭上眼睛吧。就算噩梦在眼前浮现,只要闭上眼睛,就知道是虚假的。当睁开眼睛后,现实就会取代噩梦。如果一直睁着眼睛,噩梦与现实混同到一起,人迟早会疯的。”

“嗯……”

回应了一声,秋奈合上了眼睛,身体依靠着车边,仿佛沉睡了一样。

平静得,仿佛是一具会呼吸的人偶。

而我也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黑暗让我逐渐平静下来,仿佛置身于无光之夜的虚空。

◆佐久间秋奈◆

听着式的话,我闭上了眼睛。

和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当我不去看沿途快速变换的景象时,三年前的噩梦一直没有出现。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正如我凌晨三点半从床上醒来,与空荡荡的世界说早安。

可是式的心情让我难以心安。那憎恨的眼神尤其让我觉得有些害怕。在我的记忆中,两仪式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难道是我的原因?

提起这个念头的一瞬间,我就自觉否定了。两仪式对前世的我而言是重要的人,但现在不是了。而我也刚刚进入两仪式的视野不到三天,比起黑桐干也那数年的羁绊也差得很远——而且,无论前世作为男性的我如何喜欢百合,可是身体改变了之后,身体实在是对女性没有反应。我觉得两仪式也是这样的人。

可无论如何,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询问她。

“呐,式。”

“怎么了?”

“你还有这种那种感觉吗?”

我问的是还有没有杀意。车上还有别人,我只能这么隐晦地询问。

“还有。”

“你会那么做吗?”

“大概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比我还要可怜的人——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可怜。所以,我已经决定了,只要我还没有丧失理智,我就不会动手。”

两仪式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得多,仿佛刚刚的憎恨是虚假的。

可是,对于两仪式的话,我实在是没办法认同。

“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我只是过着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生活吗……你的手指能长出来吗?没有小拇指,无论是拿枪那是拿别的东西都很麻烦吧?”

“可以,只是不想这么做。什么时候你对我的那种感觉没有了,我就会让它长出来。在那之前,我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可以。反正被我攻击到的人一定会死,麻不麻烦都没什么关系。”

“那你呢?你对我有那种感觉吗?我还记得你的子弹射向我时的眼神。”

“被埋在了深渊的底部。只有被同样的感觉引起共鸣时,才会像气泡一样上浮、爆裂。”

“为什么要去两仪家,那里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只是想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我问的是你的真心话。”

两仪式的声音充斥着不满。

可我说的确实是真心话,我真的只是想看看养育了两仪式的宅邸究竟是什么样子而已。尤其是那幽长的竹林,更是让我心驰神往。

“真的只是想看看——记忆里的许多东西,都随着时间的变化不断褪色、流逝、变得空白。如今残留在记忆里的,只有一些大体的脉络。重要的细节都已经忘记了,那些细节……真的很重要。就像小时候读过的童话书,故事的发展还记得,但如果几年后再重新读一遍,一定会有新的体验。”

“那也是有关那个两仪式的吗?”

“也许是吧。我没多想,不知道具体原因。”

两仪式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继续沉默着。

我依然合着眼睛,沉浸在黑暗所营造的平静之中,就像那无声的海底。

◆两仪式◆

两仪家依然那么的单调、乏味,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我只能带着秋奈随处乱逛,每看到一栋建筑就为她讲解它的功能。秋奈听得很仔细,还问我许多细节。但是自从我从沉眠中苏醒之后,过去的记忆对我而言就再也没有实感,忘得特别快。

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把沉睡前十六年发生的事情忘记得七七八八,如果不是秋隆——也就是我家的佣人,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橙子说过,世界的大源正在衰退,异常之物与异常之事将会越来越少。曾经退魔四大家族之一的两仪家必然会衰落,除非转型,否则再也不可能回到战国时代的鼎盛了。而现在的两仪家正处在衰退之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历史悠久的宅邸罢了。

但是,我不觉得秋奈是觉得有趣才过来看的。记得橙子也和我说过,在遭遇那件事之前,她的家境殷实,虽然不是悠久家族的继承者,可还是过着和一般人不同的生活。两仪家这样的大宅邸虽然稀有,但我觉得还到不了惊奇的地步。

秋奈特别喜欢门口路边的竹林,这片竹林虽然不大,但却很密集,或许是这个两仪宅邸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她如同一只心愿已了却又无法解脱的彷徨幽灵,无依无靠地站在幽静的竹林之中。

“秋奈很喜欢这片竹林吗?”

“啊,很喜欢。我从小住在两层别墅里,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和式的大宅邸里。这里和我记忆中一样……不,比我记忆中更加美丽。”

“我很早就想问了……秋奈,你见过另一个世界的两仪式吗?”

“严格来说,我都不知道那个两仪式是不是真的。毕竟我所知道的,只是小说和动画而已——以两仪式为主角的小说,描述她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诸多事件。”

“小说?怎么可能还是小说的主角?”

我的内心突然升起可笑的荒谬感。

无论怎么看,我这样的人都不应该成为故事的主角。那些勇气、努力之类的品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拥有直死魔眼的我,怎么想都应该是从小就很异常、三观与一般人相异的反派。就算故事的后来得到了救赎,从人偶变成了人,也顶多以配角的身份偶尔登场罢了。

“没错,是小说啊。那可是很厉害的小说,在我的世界里可是很有名的。”

“是前世的事情吗?我见过那些偶然回忆起前世的人。”

“是前世。不过我不是偶尔回忆起,而是记忆一直都在,只是会逐渐遗忘罢了。”

“那是个怎样的世界?”

秋奈向上望去,透过竹叶仰望碧蓝的天空。那双眼睛中满是回忆的色彩。

但是,她没有笑,甚至连感动的迹象都没有。似乎对她而言,前世只是她人生中不足挂齿的一环,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般虚妄缥缈的东西。

“那个世界和这里很像,但也有很大的不同。没有超能力,没有魔术,没有像我这样不会死去之人,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完全符合人类认知的世界。”

“前世的你,是怎样的人?”

“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父母很早就死去,被亲戚养大。虽然有足以维持生活的技艺,但是内心比这个世界还要空虚——因为那个世界实在是太残酷了,残酷到没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残酷到路边有老人跌倒都没人敢搀扶,只是因为害怕被老人讹诈。残酷到人们只能用虚拟的世界来填补内心的空缺。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很想来到这个世界里,但那也只是我认为的这个世界罢了。”

那确实是个很糟糕的世界,比这个世界还要糟糕。

或许,那个世界其实不那么糟糕,只是秋奈之前所处的环境太糟糕了而已。

出生在两仪家的我,和一般人的生活就是完全不同的。我无法理解普通人的成长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他们都生活得很辛苦。

“那……你觉得我们活在小说之中吗?就像你知道的两仪式那样?”

“没有这种可能性。曾经的我也试图成为写手,对于虚无缥缈的灵感认识很深。如果小说中的世界真的存在,那说明作者只是偶然获得了灵感,把一些事情记录下来罢了。”

“橙子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我们的世界就是一本书,这本书叫做《阿克夏记录》,它记录了世界的一切。她也说这本书实际上是一个矛盾的漩涡,世界的一切都是这漩涡的流出……我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应该和你说的一样吧?”

“不一样。小说归根结底只能记录比较重要的事情罢了,不重要的事情要么不记录,要么一笔带过……嘛,总之,我既然活在这个世界里,那当然就是真实的了。”

“那……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和我身处在不同的世界?现在我就有这种感觉。我很想知道答案,秋奈你能否告诉我?”

转过头,秋奈看向了我,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疑惑。

她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只是看着我,如梦似幻,如真似假。

——简直就像漂流到了这个世界、偶然获得了肉体的亡灵。

第13章 死籍之火

◆苍崎橙子◆

今天,我去观布子市接了个大订单。是关于一栋大楼的设计事宜。

虽然我是个魔术师,但是魔术师的身份无法示众。伽蓝之堂是我的工房,也不能以伽蓝之堂老板的身份示人,那么就只能以别的身份了。建筑设计师就是我的身份之一,接受建筑设计方面的订单是我的主要收入来源——我正处于“封印指定”的状态,过去的专利和各种资金来源都已经被冻结,为了能维持魔术研究,需要很多钱。

所以今天我很晚才回到伽蓝之堂。一打开房门,式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和平时全身关注观看新闻的她不一样,今天的她虽然看着电视,可眼神却很空洞,根本没有关注电视上的信息——毕竟式属于那种不喜欢看广告的人。

更关键的是,她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我又观察了几秒钟,才完全确认下来——没错,是愤怒,接近于憎恨的愤怒,和单纯的杀意不是一个概念。

当人在愤怒的时候,眼神绝不会像式这样空洞。因为愤怒实际上是对意识的灼烧,会产生剧烈的痛苦,这份痛苦会让人的生理产生不适感,让人专注于现实之中,而不是沉浸于意识营造的虚拟与梦幻之中。

关上房门,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我戴上眼镜,询问着式。

“你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稀奇啊。是和秋奈相处得不愉快吗?”

式愣了一下。很往常一样,式没有回头,继续看着播放着广告的电视,与我对话。

“和愉快不愉快没有关系,只是到处看看,基本也没有对话。按照常人的标准,应该算是很失败的会面吧。我和秋奈之间的非但没能更加了解彼此,反而多了更多的疑惑。”

“秋……奈……?”

这个简单的称呼让我非常吃惊。

自从苏醒过来之后,除了特别熟悉的人,式是绝不会称呼对方的名,而是只称呼对方的姓。这是织——曾经两仪式灵魂里另一个人格——所喜欢的称呼方式。

这就等于是说,在经历今天的会面之后,秋奈已经成了式重要的人。

“怎么了,橙子?我的话有问题吗?”

“啊,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而已。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称呼她啊。”

“以后好歹会是同事,称呼姓或者全名很奇怪吧?”

看来,秋奈对式的重要程度,比我想象中还要高很多。

这让我更加好奇今天发生了什么,连设计大楼的事情都被我甩在了一边。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你们没有打起来吗?明明你没办法忍耐她的存在吧?”

“你难道很期待我们会打起来吗?这对身为老板的你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肯定是没有的,只是会觉得很有趣而已……真的会很有趣。我记得她站起来之后,没有让自己的小拇指复原吧?她告诉你原因了吗?”

“她说,等我完全对她没有杀意了,她就会把那根指头复原。在那之前,她想维持现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橙子,你知道吗?”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有趣到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沙发上,仔细地观察式的每一个由心情产生的表情、每一个由习惯产生的动作。

式对我的反应和我的视线很不适应,微微锁住眉头。好在她没有躲避我的视线,只是继续看着电视机,眼神依然空洞恍惚。

“竟然是这样吗……我当然知道,式你想知道答案吗?这个答案应该会让你心里不太舒服 哦?不舒服程度恐怕比你想象中还要严重呢!”

“我的心已经不舒服过了。说吧,橙子。”

“这是一个期限,是给予你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到来之前,你还不能化解自己的杀意,她心中对你的喜欢的感觉就会永远地消失。”

“这个期限是到什么时候?”

“在她习惯了时候。”

我的话音刚落,她攥紧了双手,身体像绷紧了的橡皮筋,微微颤抖,急促而又沉重地呼吸着。她咬紧牙关,中性的脸庞充盈着血液,双眼里燃烧着难以压制的、灼烧灵魂的愤怒。如果说之前的愤怒只是文火,那么现在就和铸铁火炉一般,坐在她的我感觉到了一阵阵灼热的憎恨气浪,让我不太舒服。

两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式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都让我产生错觉,觉得刚刚并非是在解释期限是什么,而是试探她心中的底线。

“怎么了,式?别发那么大的火嘛,时间还很充裕的哦?”

“和这个无关……”

压抑着怒火,式简单地说了一句。

然后,她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回归平静。

我只好静静等待着,等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刻,等待她继续询问我的时刻。

“呐,橙子,你知道我产生杀意的原因吗?”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和她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你的起源是‘空’,也就是什么都没有。她的起源是‘业’,是充满了世间的一切。你排斥着这样的存在,无法容忍这样的存在,自然就会想要杀死她,想要彻底抹除她,以她的灵魂上的机制填补你内心的伽蓝之洞,使你真正地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不……不对。确实是‘无法容忍’这种感觉没错,但和橙子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算了……换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秋奈身上会有那种感觉吗?明明就站在那里,可我却感觉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简直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仿佛从三途川旁逃出来的亡灵,却发现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思念的东西,孤独、彷徨、时刻想着解脱又不得不在世上游荡。”

“你还记得她的暗杀术吧?只要站在那里,别说是眼睛了,就算是嗅觉再敏感的动物也闻不到她的体味,就算呆在摄像头底下也记录不到她的身影,连具备灵视的人也看不到她的灵魂,连走路都不会留下足迹,仿佛完全脱离了这个世界,存在于真实与梦境的境界之中。”

“知道。那天回来的时候,你不是对我讲过吗?”

前天的时候,也就是朝仓郁子被秋奈杀死的时候,我确实对式解释过。

直到现在,我还是坚持这样的思路。

“那你问过她吗?她应该会有所感悟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疑惑地看着我,似乎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听到式的回答,我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连秋奈自己都不知道,说明她的问题恐怕比式更加严重,也更加难以处理。

不过,魔术师本来就喜欢复杂的事物,越复杂越好,只有这样才有研究的价值。这不由得让我更加期待,自己究竟能从秋奈身上了解到什么。

我保持着笑容,继续回答着式。

“这两者本来就是一体的。这和她的存在本身有关……对了,检查她身体的时候你不在。那我问一下好了。式,你知道根半家这个家族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

“根半家是只有女性成员的家系。这个家族最大的追求,就是创造出一个真正达到‘涅槃之境’的成员。所谓涅槃之境,就是说不存在于因果的纪录之中,不必承受业力所带来的业报与痛苦,超脱生与死,完全大自在的境地。但是,只要是人类,就注定没办法超脱因果,这个课题本身就太过于宏大,一直没有得到突破的根半家,在很早之前就衰落了。”

“秋奈就是这样的人吗?‘涅槃之境’什么的。”

“严格来说不是。今天我花时间调查了一下,知道了根半家的情况。所谓根半,是指灵魂是不完整的,必须依赖别的东西补足这份缺失才行,要不然她们的灵魂就像幽灵一样缺少灵魂中的很多东西。灵魂的结构很复杂,到现在为止魔术师界也没有完全准确的说法,各个宗教也有自己一套独立的理论。但是,根半家缺少的东西却很简单,那是被称作‘因果’的东西。”

“因果?没有因果的东西怎么可能存在?”

“没错,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因果的东西。所以她们缺失的是一部分因果。当然了,是指灵魂上的因果,简单来说就是维系灵魂与肉体的东西。人的灵魂与人的肉体互为因果,共同组成了人的发展。当肉体为因……”

“这种话还是算了吧,反正我也听不懂。我只需要知道秋奈的情况。”

我不满地瞪了眼式。可式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的光彩,让我感觉像是吃东西的时候被噎住了,喝东西的时候被呛到了,说不出别的话语。

如果是以前的话,式肯定会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还会在对话中试图了解我话语之中的含义。如此烦躁、如此迫不及待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这也让我对式的状况更加感兴趣了。不过在询问之前,我还是先要继续长篇大论的解释。

“总而言之,秋奈的情况很特殊。因为她的起源即是业,她缺失的是全部的因果。这份缺失不仅作用在她的灵魂上,更作用于她的肉体上,甚至让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业报轮回之中。在她诞生的那一刻,她的起源就已经觉醒了。”

“灵魂缺失的她,必须依靠篡夺别人的业才能有存活的实感和动力。诞生之初所持有的业她已经消耗光了,所以她选择了杀人——可是她杀的人几乎都没剩多少业,有的只剩一两天,像之前朝仓郁子那样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所以,秋奈已经没有业。这世界上没有业的存在,就只有幽灵而已。所以你的说法是没错的,秋奈她确实就像是一个幽灵,徘徊在人世间,不得不篡夺他人的生命与业力才能活下去,不然缺失的灵魂会消耗灵魂本身,最终让她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就像式你刚刚醒来的时候。”

听完我的解释,式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所以……她也想杀死我吗?”

“没错,你的肉体很特殊,所蕴含的业力一定很强。如果杀死了你,夺走你的业力,她一定能继续活很长时间。如果你杀死了她,夺走她灵魂中关于业的机制,你就能将心中的‘伽蓝之洞’彻底逆转,成为真正的人。这就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就会厮杀的原因——你们互相把对方视作猎物。”

“但是,她的第一个眼神是悲伤。”

“没错,是悲伤。简直是失去了一切的悲伤。”

“因为秋奈知道自己前世的事情,她知道我,和橙子你之前说的那样。”

我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式,你刚刚说什么?秋奈知道自己前世的事情?”

“她说,她的灵魂来自于别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魔术,没有超能力,是现代人概念里的、科学与技术统治着的世界。她很不喜欢那个世界,因为她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很辛苦,可能比在这个世界里还要辛苦。对了,她关于我们的信息就是在她原本世界里知道的,好像是一本很出名的小说。”

“不,不是这个,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你是说,她在转世的时候没有失去记忆?”

“她确实有着前世的记忆。”

我的内心充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与庆幸。恐惧的是根半家竟然为了达成目的如此不择手段,庆幸的是降临到这世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灵魂,而不是人类无法理解、可能一念之间抹掉整个世界的怪异存在。

恐怕秋奈的身体早在母胎之中时就已经死去了,但是被特别的降灵术附加在死胎之中,重新激活,然后诞生出觉醒的、起源为“业”的佐久间秋奈。所以,秋奈实际上是真正的、获得了肉体的亡灵,不只是式的感觉和比喻。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根半家这个畸形而又残酷的家族已经成为了历史,自从秋奈的母亲死后,就彻底消散了——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秋奈的母亲确定无疑已经死了。也许她被秋奈的奶奶胁迫这么做,也许是别的原因,但是根半家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唯一活在人间、也是最接近涅槃境界的根半家成员,只有秋奈自己而已。

但是制造出那种车祸的人,却让我有些好奇——如果秋奈的母亲是觉醒者,一般的车祸应该威胁不到她才对……

“怎么了,橙子?”

我还没想明白,就被式打断了。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担心——对秋奈的担心。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心下来。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庆幸而已。幸好是秋奈这个善良的孩子,如果是别人的灵魂,恐怕佐久间秋奈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和她迟早有一天还会和她厮杀,就算我和她再怎么情愿,也只能这样,只有一人能够独活。”

我忍不住笑了。式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单纯了。

虽然单纯是一件好事,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单纯,就真的是一件坏事了。

“这就是我让秋奈加入伽蓝之堂的原因啊。我可是最接近魔法使的魔术师啊,这种事情难不倒我的。你看,这两年来你恢复得不是挺不错的嘛。我会想办法的,想办法消除你心中的杀意,想办法消除秋奈心中的杀意,想办法消除你心中的‘伽蓝之洞’,想办法消除秋奈心中的‘死籍之火’。”

“死籍之火?那是什么?”

“只是一句描述而已,没必要这么在意。”

没错,正是死籍之火。

脱离轮回、燃烧死亡、篡夺宿业的火焰。

这就是佐久间秋奈的本质。

一个外来的灵魂,一个无法死去的亡灵,一个善良到让人心疼的好孩子。

ps:抱歉,到这个时候才更新,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明天我尝试六点半就更新吧

第14章 伽蓝之洞

◆两仪式◆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宿命这种东西,我实在是没办法接受,更没办法喜欢。

与秋奈厮杀是我们的宿命。但是这宿命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我们断绝所有的关系,从此不再相见,即便路边偶遇也视若无睹,我回去做我的两仪家大小姐,她去做她的彷徨幽灵,就可以避免这宿命的发生。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秋奈变成没有灵魂的人偶。我不甘心喜欢两仪式的人就这么将自己的灵魂燃烧殆尽。我从人偶逐渐变成人类,知道人偶的生活是什么样子。那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我连回忆的念头都不想有。

所以,无论是改变自己、加速自己成为完全的人类,还是改变秋奈、逆转她恢复原本的状态,都是我渴望的。这种渴望感比在沙漠里行走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的迷途者还要强烈百倍,简直快要把我逼疯。

我之所以耐下心来等待橙子的归来,只是因为想从橙子那里知道解决的办法。可是橙子一如既往地说着我完全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话语。这让我坐立不安,觉得就算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也比坐在伽蓝之堂要好太多太多。

所以,我无视橙子诧异的眼神,猛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橙子,你说你会寻找解决的办法,对吧?”

“是啊。怎么了,式?突然变得这么烦躁,很不像平常的你啊?”

我懒得回答,也不想回答。

“也就是说,现在你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对吧?”

“业力可是世界上最玄奥的东西之一啊,就算我成了魔法使,也很难找到解决的办法。当初为了你的这件事,我可是花了两个多月,才有了一个可行的方案。秋奈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还要麻烦、困难得多。”

“你说过,人类只要开始杀死别人,心灵就会变异,成为谁都讨厌的存在。就算后来知道自己做错了,杀人的罪孽也会伴随一生,成为永远无法卸下的负担。我不杀人没有关系,可是秋奈必须杀人才能活下去吧?既然秋奈的业力已经消耗殆尽了,除了杀死别人,你打算让她做什么,才能让她脱离现在的状态?就这么放着她不管吗?”

“你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橙子!请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冷静下,式。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可行性,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

佐久间秋奈不该忍耐成为人偶的痛苦,更不该把这足以把灵魂绞磨成碎渣的痛苦当成习惯!

如果任由她变成人偶,那么企图从人偶变成人类的两仪式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还有什么救赎的希望与价值!

管什么精神状态,我现在只想知道问题的解决方法!

“请回答我的问题,橙子!”

我浑身颤抖着,大声地重复了一边,甚至不自觉地发动了直死魔眼。

眼前事物的消亡非但没有让我冷静下来,反而让心中的那团怒火越来越旺盛。我被绑在灵魂的火刑架上,愤怒的烈火灼烧着我的灵魂,让我感觉不到除了愤怒与焦急以外的所有情绪。

橙子摘下了平光眼镜,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但是与我的愤怒相比,她的眼神根本算不了什么,反而有火上浇油的趋势。

“……之前我和秋奈约好了,我会接一些特殊的事情,让她杀死一些魔术师界里的渣滓。这样她就能获得足够的业力,以人类活下去——类似于死告天使亚兹拉尔的工作。从恶人那里获得业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秋奈不应该继续杀人……不然她只会崩坏……”

我摇着头,感觉每一根神经都不受自己控制,感觉理性在愤怒的火刑中燃为灰烬。

无法忍耐,无法认同,更无法变得习惯。

我立刻向门口走去,想要去寻找秋奈,想要不让她再忍耐下去——无论是失去右手小拇指,还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哪怕是让她永远失去意识,永远沉睡在蔷薇之梦里,也比她这样活着要好太多太多。

然而,我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橙子的声音。

“都说了,你先冷静一下,式!你这么做,真的是秋奈希望的吗!别忘了,秋奈可是喜欢着你啊!”

我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完全不受控制,就像“鬼压床”一样。

我木然地转身,木然地坐回沙发上,木然地放缓呼吸,木然地看着橙子。

“喜……喜欢……我?”

“你今天不是和秋奈共处了差不多一天了吗?应该感觉到了吧?”

从火刑中解脱,我赤身来到了喜马拉雅之巅。

无尽的寒意渗到我的骨子里,冻结着我的灵魂,麻木着我的知觉。一个个想象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滑过,我却没有一丁点反应,任由那些残忍的、残酷的念头在我的心头蔓延。

不知多久,寒意冻结了愤怒。今天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涌动,让我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橙子。我能感觉到,秋奈她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崩坏……”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也在想解决的办法啊。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凡事都急不来的啊。说到底我也只是个魔术师,必须仔细研究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但是……你知道吗,橙子?就算到了现在,她还在忍耐着‘生的痛苦’,试图想要把这痛苦变成习惯,就像她把杀手、把严重睡眠不足当成习惯。”

“秋奈还在母亲子宫里时就是死胎,否则她的业力不可能扭曲。在遭遇那场车祸之后,她承受了生和死同时的痛苦。她不忍耐也没办法啊?毕竟,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她大概在只能选择忍耐,然后变成习惯吧……”

心中的寒意越来越冷,冷到让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我感觉心中的伽蓝之洞越来越大,吞食着我的意识,吞食着我的灵魂,直到把“两仪式”这个存在吞食为彻底的“空”。

而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本能地说着话——那是我绝对不想说话的话。

“但是……忍耐是妥协,忍耐是放弃,忍耐是自我的放逐。忍耐……是我绝不认同的事情……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为了活下去而成为人偶,也不想看到任何人为了活着而变得极度地痛苦——如果那样的话,不如我来给予他们平静的死亡,就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充满痛苦的梦……”

我感觉不到泪水,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在这个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刚刚苏醒的时刻,回到了失去织的时刻。

我的心中没有杀意,没有喜乐,没有忧愁,没有疲惫,没有悲伤。

我的心中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如果她能坚持下去,她就不会从根半大楼的顶端跳下。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式。但是,她现在还没有加入伽蓝之堂,我就不能要求她去做更多的事情。她首先是人,我自然要尊重她作为人的自由。无论是忍耐还是把忍耐变成习惯,这都是她的自由。就算是她的亲生父母,也只能引导,而不是强制命令她做什么。”

与橙子对话并未能驱走这些寒意,不只是身体,我的灵魂也彻底被冻结。

脑海中的那些念头越来越可怕,越来越疯狂,但我却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得空虚。

无意识地,我把这其中最可怕、最疯狂的念头给说出来。

“呐,橙子……我的脑海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什么念头?再可怕的念头我也能接受。你先说吧。”

“我啊,想切掉秋奈的脑袋,把身体剩余部分燃烧成灰烬,然后装到一个至少一米厚的钢板盒子里,沉入大海之中。这样,秋奈就没必要继续忍耐活着的痛苦了吧?这样,秋奈就能永远地解脱了吧?她不用成为人偶,获得了永远的安宁。”

这种感情是什么?这股空虚感是什么?是杀意?是憎恨?是愤怒?

我不知道,于我心中酝酿发酵的感情不是我认知之中的所有感情。

正如秋奈这个人,承受无尽的罪业,失去自己的颜色,最后成为谁都畏惧的黑色。

◆苍崎橙子◆

听到式温柔至极、实际上却可怕至极的话,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式的语气,也不是织的语气,而是别的某人的语气,名为“空”的语气。

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式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我知道,现在的式是异常的,非同一般的异常。她和秋奈不到一天的会面,完全摧毁了我过去两年来的工作成果,回归到了最开始的原点。

现在的她开启着直死魔眼,仿佛回到醒来的那一刻,仿佛再度成为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偶,恐惧着诞生,恐惧着活着,恐惧着花朵的凋零,恐惧着事物的灭亡。

但是,无论式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非常明白,这事不怪秋奈。

秋奈只是一个引子,提前引爆了式内心伽蓝之洞罢了。我的治疗从来都没能解决式的伽蓝之洞,只是暂时掩盖了起来而已。这并非是治愈,只是绝症患者躺在病床上的苟延残喘,迟早会爆发出来,所以即便我有其他的事情,有关于魔道追求的事情,我也必须呆在式的身边,观察她的状况。

因为,大约半年前,我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如果式心中的伽蓝之洞彻底引爆,恐怕将会诞生出人类史上最大的灾厄——式的肉体连接着根源,所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如果任由她这么沉落下去,终有一天会对人类失望——不,并非是失望,而是太理解“活着”的痛苦了,所以才会失去自我,试图让全人类从这痛苦中解脱。

如果不能填满她心中的伽蓝之洞,伽蓝之洞始终会被引爆。而我苍崎橙子,作为魔术师,作为人类,决不能让这样巨大的灾害诞生。

现在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至少不能让她再继续恶化下去。

“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成为你曾经最厌恶的人吗?”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使用这个方法,秋奈总有一天还会醒来……我只能不停地杀死她,分解她……可这等于让她必须承受无穷无尽、永无希望的‘死亡的痛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式的声音非常温柔,非常平静,却让在我的心中掀起海啸般的巨浪。

我再一次深吸一口气。现在我知道了,就算我怎么解释、怎么开导都没有用了。所以,我的脑海中只能快速地思考着,寻找解决当前困难的那一丝可能性。

沉默了二十多秒钟,我对式下达了不可违抗的命令。

“你先冷静下吧,式。三天后我会给你一个结果。在那之前,你只能呆在这伽蓝之堂,哪里都不能去,明白吗?这里有床,有电磁炉,也有足够的泡面,生活上不成问题。如果你离开了伽蓝之堂,哪怕只有一秒钟,我就毫不犹豫地把这伽蓝之堂废弃,不再过问你和秋奈的事情,从此在你们的视线里消失,任由你们其中厮杀,明白吗?”

因为式如果真的想离开,就算拼上我这条命,我也没办法离开。

“……好吧。我明白了,橙子小姐。”

式闭上了眼睛,空洞得像个人偶。

我叹了口气,立刻拿起自己的大衣,准备离开伽蓝之堂。

但在我推开门之前,式的声音让我停了下来。

“呐,橙子小姐,我已经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两仪式’会对秋奈有那么强的杀意。”

“是什么原因?”

“秋奈她啊,活得太痛苦了。所以,‘两仪式’想杀了她,让她解脱,让她安宁,让她不必再承担痛苦……但是,‘两仪式’杀不了她,所以这股杀意就越发旺盛……我……”

“不用说了,式。我知道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式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有“空”一般的寂静。

叹了口气,我关上了伽蓝之堂的门,不由得抬头看向天空。

今夜天空被乌云覆盖,没有光明,只有纯粹的黑暗。

看来,这段时间里我会变得很忙了……

希望,事情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这么想着,我驾驶着自己的汽车,以最高的速度朝秋奈的家驶去。

ps:虽然没有准点,但现在好歹也是六点多!

ps2:本章主要是阐明215为什么会有“单独显现”,以及干也的必要性。

第15章 五蕴炽盛

◆佐久间秋奈◆

从两仪家离开之后,我就和式彻底分开了。

因为我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整个下午都在跑来跑去。

那是关于钱的事情。六千万日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倒不是说这笔钱很多,而是这笔钱很难处理。对于暗杀目标那边,会有人觉察到我的异常。对于警署那边,这么高额的转账是需要缴税的,也会引来他们的注意。一旦这两方发现了什么,接下来我的生活就没办法消停下来了,只能东躲西藏地活下去。

所以回到东京都市区,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财产逐一分割。

然而,到了晚上八点,这件事还是没能处理完毕。我还不到20岁,还没到日本的法定成年年龄,所以处理这件事情要比我想象中麻烦的多。我必须有一个合法的、名下有固定资产的、我非常信任的成年人来协助我才行。

这种人当然有,就是我熟悉的苍崎橙子。

所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伽蓝之堂。

伽蓝之堂外没有橙子的汽车,但是门却没有锁上。以橙子的小心谨慎,她绝不会忘记锁门,所以应该式在里边。

我打开房门,果不其然,式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式,橙子呢?”

“秋奈……小姐?”

式看向了我,让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眼神太温柔了,这个称呼也太正式了,比起二十岁左右难辨男女的中性丽人,更像是二十五岁往后具备母性的成熟女性。她的身上还有浓重的、仿佛仙人般的倦怠感,更是式完全不具备的。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是我熟悉的式,而是别的人——或者说,别的人格。

“你……是?”

“我是两仪式,秋奈小姐。看您的眼神,应该知道我吧?”

没有错了。这就是两仪式最初的人格,是肉体的人格,也是起源的人格。因为式的肉体连接着根源,所以这个人格的她无所不能,一下子就治好了干也瞎掉的眼睛。所以,在我前世的时候,她就有“根源式”、“215”之类的称呼。

但和我前世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根源式确实很温柔,可是这温柔实在是太淡漠了,简直到了冷漠的程度。就像那些彬彬有礼的贵族家大小姐,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拒人以千里之外,旁人无法从她的表情窥视到她的内心。

面对这样的根源式,我不免有些紧张。无论是小说、游戏还是动画中,对这位根源式的描述都太少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式她……睡着了吗?”

“嗯。因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暂时沉睡了,由我暂时接管她的身体。”

“不好的事情?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是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啊……秋奈小姐,您觉得活着很痛苦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愣了一下。

这是个我没听过的问题,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回答。

借助关门、走来、坐在沙发上的时间,我思考了一下,给根源式回答。

“还可以吧。虽然压力大了点,但是我觉得其实没那么痛苦。”

“究竟是没那么痛苦呢?还是痛苦到觉得痛苦才是正常的呢?我很好奇。”

“我觉得没有区别吧?治病的时候第一感觉都很痛,之后就会觉得其实没那么痛,就能坚持下来了。我应该也是一样的。”

“不,区别很大的,秋奈小姐。活着和治病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连活着本身都成了病痛,那岂不是说明这个人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呢?”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产生一股不妙的感觉。

考虑到我的预感一直以来都是错的,还都错的离谱,所以我没有在意心中的危机感,而是继续回答根源式这有的没的问题——这些问题我从来都没有思考过。

“当然不是。只有当事人觉得痛苦,那才是真正的痛苦。如果当事人觉得并不痛苦,其他人觉得这个人获得再怎么痛苦,也只是瞎操心罢了。我觉得自己并不痛苦,这点两仪式小姐不需要担心。”

“那为什么要从根半大楼上跳下来呢?”

听起来像是一般性提问,可我总觉得这是反问。

也许是根源式的语气太过于温柔?也许是自己有了错觉?

无论是哪种,我都只能继续回答,而不是把话题错开——如果回答得太过随意,这位一直处于沉睡之中的存在一定会很不开心吧。

“没有特别的理由……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三年都坚持下来了,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却变成了那个样子。好在真冬没有怪我,要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嗯……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逃跑吧。”

“逃离痛苦、逃离绝望、逃离折磨、逃离杀人的罪孽……是这样吗?”

根源式浅笑着,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也满是温柔的笑意,却让我感觉非常阴冷。

她的眼睛里反射着我的倒影,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我过得还好,不是逃离这种东西。只是稍微觉得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大概是这样的心情,让我从母亲的大楼上跳下来吧?嘛,反正最后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我觉得没有坏到那种程度。”

“那……秋奈小姐有没有想过彻底解脱呢?”

听到“解脱”这个词,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让我十分困惑。

“……为什么要这么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办法让秋奈小姐彻底解脱,秋奈小姐会接受吗?”

看着根源式的笑容,那种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简直每个毛孔都紧绷了起来。

但是,因为我记忆之中的根源式确实是很温柔的人,所以我没有直接回答拒绝。

“首先,我必须知道是什么办法。”

“果然啊,秋奈小姐活得很痛苦。如果不痛苦的话,就不会问我方法,而是直接拒绝了。正因为想要解脱,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人既然活着,除非活得太痛苦,否则是不会选择回归虚无。这是生命的天性,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东西。”

她笑得更盛了,像一朵诡丽无比的黑色曼陀罗。只是看着,我就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冰冷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橙子描述过的那样,被收割灵魂的死神给盯上了。

不自觉地,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我的理性也被溶解了一些。

“你……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让秋奈小姐永远地沉睡啊。不需要去杀死别人才让自己活着,不需要承担自己没办法承担的罪孽与责任。那是非常美妙的沉睡,没有美梦,没有噩梦,只有永远的虚无与平静。”

听到这话,我立刻站了起来,拿起手枪,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在我恍惚之间,根源式也站了起来。一把长刀在她的右手中凭空出现。刀锋闪烁着电视机投射出的光芒,无比地寒冷,犹如冬天的月光。

她微笑着,温柔得像传说中的观自在菩萨,心怀无尽量的慈悲。

但是在我的眼中,她的笑容与恶魔无异。

“离我远一点,两仪式。”

我试图用最冰冷的声线来表达我的敌意。

解脱?什么解脱,根本就是想要杀掉我!也许我的生命不值一提,也许我早在三年前甚至出生之前就应该死去了,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式承担杀人的罪孽——这是我的底线,谁也不能在我的面前跨越这条底线,哪怕是式的其他人格也不行!

“您应该知道,您的手枪对我没有用处的吧?我是两仪式,我是伽蓝之洞,我是最开始的‘空’。以现在的您,是没办法战胜过我的。胜负在一开始就决定下来了,不是吗?”

“我知道,因为你连接着根源。这让你无所不能,匹敌神灵。和你战斗,我确实没有任何胜算。但是,我绝不会放弃。”

“神灵……吗。看来,秋奈小姐实际上并不知道我呢……”

根源式眯着眼睛,怅然若失,笑得凄美,笑得凝脂般温柔。

“不过没有关系,秋奈小姐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足够了——我真的有办法让不再承受活着的痛苦,不再面对那些悲伤与绝望的事情,不再让痛苦变成习以为常的东西。这绝不是虚假的承诺,而是绝对的真实。实际上,秋奈小姐也明白,不是吗?”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这并非是杀戮,而是给予解脱。就像超度幽灵一样——”

扳机一按,火光四射。

嘭——!

被烧得烫红的子弹脱膛而出,却被根源式看似随意地一斩,切成了尘埃。

没错,合金铜制成的子弹就这样化作了烟尘。明明没有发动直死魔眼,可是根源式依然能将子弹本身杀死,使其经过数万年的氧化、分解、最后化为黑色的粉末。

没有胜利的可能性,一丁点都没有,和这样的存在战斗,我注定要失败。

我的子弹不止是普通的射击,这其中还饱含着业力。在我的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对方的命运就已经完全确定了下来。就算是橙子那么强、有各种保命手段的魔术师,也会被我用一发子弹完全杀死。

突然,看着根源式头颅上方,我才意识到异常——根源式根本没有数字。也就是说,业力对她完全无效,仿佛我眼前的她并非是实体,而是假借两仪式的身体显现于此。

她笑着,缓缓朝我走来。我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彻底僵硬在原地。

这一刻,她才是死神,而我是个无谓挣扎的亡灵。

“为什么要拒绝呢?明明只要解脱了,就不会有那样的痛苦了吧?请放心,秋奈小姐,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以后您不需要在您的妹妹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也不需要在杀人的时候装作坚强的样子,只需要回归虚无,做回真实的自己,然后陷入美妙的、既没有诱骗的美梦、又有痛苦的噩梦的永远沉睡之中。”

我终于意识到,这个根源式,从最根本的地方就是坏掉的。

因为起源为空,所以想要将万物归空,了却世间所有的痛苦。

也许初衷是好的,但是坏掉的事实已经产生,我觉得我已经没必要和这样的根源式交流了。就算说再多的话,她也不会听进去——在她的眼中,我才是真正的异常者。

“让式醒过来吧,两仪式。我的生死的决定权并不在你手上吧?”

“请回答我的问题吧,秋奈小姐,为什么要拒绝解脱,明明解脱是那么好的一件事?”

根源式回绝了我的请求,让我彻底认清了她。

“没有任何原因。因为我活着,所以我继续活下去。不然的话,真冬会很伤心。”

理由绝不是这个,这点我完全确信,不然我不会在真冬的眼前跳下去,而是从栏杆回到天台上。

可我不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去,于是跳了下去。

听到我的回答,根源式的笑容更加梦幻。如果之前是盛开的黑色曼陀罗,如今则是逐渐枯萎的蔷薇,危险而又美丽,带着死亡的香气。

“没有比为他人而活更痛苦的事情了,秋奈小姐。果然,和我知道的一样,您已经痛苦到了极点,觉得解脱才是痛苦的事情了……那么,真的没有办法了啊。”

“……我找橙子有事。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我萌生退意,这种情况下和根源式交流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我最后一点妄想,如果这位根源式真的是温柔的,那她应该会放我离开。

但是,她提着刀,依然缓缓朝我走来,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性了。

我只好停了下来,举起我的手枪,充当自卫的手段。

◆“两仪式”◆

无视我的劝告,忽略我的善意,可爱又可怜的秋奈用枪口告诉我她的决心。简直像个赌气的小孩子,明明马上就要承受不了了,还要勉强地强撑着,其结果自己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失去灵魂、痛到成为行尸走肉般的人偶。

我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希望她能正视自己所承担的痛苦。

但是,她拒绝沟通,拒绝解脱,就像那些明明很痛苦、却依然要在现世呆着的幽灵。

嘭——!嘭——!嘭——!

连续散发子弹,包含着足以撕裂宿业的威能,朝我袭来。

但是,很可惜,这对我没有意义。

噗嗤——!

跨过空间,我来到佐久间秋奈的身后。

打刀上染着蔷薇花瓣般的液体,顺着刀身跌落在地面上。

不过,我没有杀她哦?我只是切断她的双脚而已。而且她确实不会真正意义上地死亡呢,不会像四年前那样,演变为鲜血的池塘。

但这一定很痛吧?可为了不让她离开,我只能这么做了。

微笑着,喜悦着,我逐步来到秋奈的面前。她的整张脸都因为失去双脚而扭曲了,只是那双血液漩涡般的眸子依然那么的坚定,那么的纯粹,简直就像是——试图忍耐来自于肉体的疼痛,把这疼痛变成习惯一样?

这孩子真的很让人心疼,心疼到我能感觉到“痛到麻木”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啊啦,之前和橙子小姐有过约定,我不能离开伽蓝之堂,所以秋奈小姐暂时也不能离开哦?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将秋奈小姐埋葬在枫树的底下,我会一直在那里守望着你,只要你苏醒过来,我会再一次让你解脱。一次又一次,直到永远。”

只是,这孩子还是不服输地盯着我。鲜血倒流在她的体内,双脚也逐渐接回了原初,甚至连她的跑步鞋上都没有留下一丁点血迹。简直是个比我还要怪异、还要异常的存在。

“……为什么?”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倔强。

可我不明白,这么倔强的她,究竟想问的是什么。

“秋奈……小姐?”

“为什么确信我永远都是痛苦的?”

“因为……众生皆苦啊。只要活着,就是巨大的痛苦。秋奈小姐是我见过的、最痛苦的人了。如果是一般人承受的痛苦,我肯定能够忍耐下来。但是啊,透过式的眼睛,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完全明白了哦?这世界上没有比秋奈小姐您更痛苦的人了。其他人终会从尘世中离开,洗去所有的痛苦,开启新的轮回。可是业力在您身上不停地纠结、旋转、像那螺旋的尽头一般,让您永远活着,永远承受那样的痛苦——如果是活着还好,可是真正能永远活下去的只有您的肉体,您的精神在业力的折磨下永远不得解脱。就算是被投入无间地狱的灵魂都是有离开的那一天的,可是您……您将永远被折磨下去。所以,我真的很想让秋奈小姐解脱,一秒钟都没办法忍耐下去。”

秋奈这孩子实在是太痛苦、太倔强了。

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让她彻底解脱……

哪怕只是短暂的浅睡,也好过多活一秒钟……

“秋奈小姐,不用担心哦?就算您不会死去,只要您醒来,我就会让您再度浅睡下去,直到世界终结,直到您不会再度醒来,直到你和我都永远地消失在最遥远的尽头。”

这是我对秋奈这孩子唯一能做的了。

这也是我对秋奈这孩子唯一想做的了。

就算她怨恨我,每一次醒来都想要杀死我,我也没有怨言。

至少,那个时候的秋奈,依然是秋奈,有着自己的灵魂,有着自己的意识,而不是一具连言语都无法说出、恍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偶。

ps:要不……以后我就定为七点多更新好了?

第16章 喜欢

◆佐久间秋奈◆

无法认同,根本无法认同。根源式的说法在我听来简直是邪门歪理,哪里有这样的逻辑!

我双手支着失去双脚的身躯,盯着根源式的眼睛,直视她宛如人偶般空明的灵魂,忍耐着伤口的疼痛,询问着她。

“两仪式……你……痛苦吗?”

“我不痛苦。我的起源是‘空’,于‘空’之中,万物皆无,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痛苦。”

“那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的生命!”

双腿拼接,血液循环,我强忍着伤口整合带来的疼痛与剧痒,站了起来。

今天,我一定要对根源式、对式说清我的想法!不然迟早有一天还是要经历这样的场景!

“我告诉你!两仪式!能审判我生命的,只有法律和我自己!确实,我是冰冷的杀手,无论那些受害者是不是无辜,我都承担着杀人的罪孽,都应该被法律审判。但是,关于这件事只有法律能够制裁我!你如果杀了我,你就是有罪了,两仪式!你是真的明白,还是假的明白?只有当事人同意的解脱,才是解脱!否则,要么是犯下杀人的罪孽,要么是审判他人的生命!两仪式,你现在就是在犯下罪孽!”

我的话语像一把铁锤,砸在根源式的心中。

她愣住了,无神的眼神透着迷茫,透着不知所措。

“但是……但是……”

“通向地狱的路是由善意铺成的!你觉得我痛苦,那只是你觉得,实际上我根本不痛苦!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会和真冬离开东京都,去大阪,去名古屋,去异国他乡,这颗星球上总有一个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也许她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使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是不被允许、不被认同的。

一旦她杀了人,无论本意有多么的善良,无论过程多么的干净利落、没有痛苦,都不能否定她杀人的本质。因为只要不是审判,不是制止他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否则杀人就是犯下罪行,就必须承担罪孽。为了承担这份罪孽,陷入逻辑怪圈的她必将杀害更多的人,可能只有这颗星球上再无人类,她才会彻底停下来。

杀死他人,是人类所能犯下的最大的罪孽。譬如战争罪、反人类罪这些法律上最大的罪行,本质都是杀人罪。就算是我这种必须依靠杀人才能维持自身的丑陋之物,也必须明确地调查了目标的经历。只有判定了他们不是无辜之人,他们的双手都沾满鲜血,我才可以优先于法律、遵循天命杀死他们,我才会根据这些夺走他们的生命与业力。

可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自己杀人是错误的,毫无疑问是错误的——因为我只是我,一个只有杀死别人才能维持自我的怪物,一个失去父母的十六岁女性。这样的我,没有任何权力审判他们。

我成不了布鲁斯·韦恩,因为我注定要杀人,但我向往布鲁斯·韦恩的理念——一旦我习惯了杀人,我一定会成为我最厌恶的人。

也许有人觉得我幼稚,也许有人觉得我这么做是自我催眠,可是我只要还生活在人类社会之中,我的心还没有彻底腐烂成怪物,我的精神还没有彻底崩坏成人偶,我都会在这条道路上坚持下来。

我急促而又剧烈地呼吸着,等待这根源式的回应。无论是生,还是死,亦或是一段又一段没有梦的长眠,我都必须让根源式明白这个道理才行。

根源式低着头,眼睛空洞异常,犹如伽蓝之洞,犹如她的本质,梦幻,而又孤独。

不知何时,她仰起头,带着能将人的一切痛苦溶解的笑容,仿佛一具内部空洞无物的人偶。

“……那,秋奈小姐,我想问一个刚刚提过的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露出那么悲伤的眼神?那股悲伤,宛如凋零的曼珠沙华,宛如飘荡的红叶,失去一切,化作尘土,归于虚无。只要持有知性与感情之物,只要看到您的眼神,就会觉得无比地悲伤。我想,这就是秋奈小姐痛苦的证据吧?如果不痛苦,为什么要这么悲伤?”

我的……眼神很悲伤?

难道我的眼神不应该很坚决才对吗?明明我的内心已经下定了那么强的决心了啊?

我试图看到自己的眼神,可是这里没有镜子。

“我……我不知道……”

根源式的浅笑温柔如水,美丽如晚霞,只是看着,我的内心就会变得平静。

“果然,秋奈小姐还是很痛苦吧?痛苦到背着沉重的巨物,不曾饮食,不曾歇息,匍匐在满是荆棘的蔷薇之路上,一点又一点地前往荒芜的髑髅之冢,让自己暴尸荒野,任由自己的灵魂与肉体被鹰与豺吃掉自己。然后,当再度睁开眼睛、重新醒来之时,回到一开始的原点,在新的一天中再一次重复生与死的过程……您的每一天都是这么度过的,对吧?”

“为……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的底气不是很足。因为根源式说的是对的。我确实感觉到了,每一天凌晨三点半醒来,就像死者从荒野中苏醒一样。这当然有气温太冷的缘故,但是我的心境确实主因。

可是我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也不觉得有什么辛苦。我是穿越者,拥有稚童所没有的知性。我是真冬的姐姐,是父亲与母亲看重的孩子,从小就拥有和一般人完全不同的资源。我理当优秀,我也必须优秀。

看到我的反应,根源式的浅笑逐渐变深,化作长姐、母亲一般慈爱。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就算秋奈小姐再怎么狡辩,都没办法掩盖内心深处的痛苦。在这比无间地狱还要过分、以天为单位的轮回中,秋奈小姐永远都没办法解脱,就算是连接着根源的我也不能。所以,我想您解脱,不是合情合理的吗?法律也好,您自己也好,都没办法做到呢。就算被您误解,我也绝不会后悔,因为这是治病,绝不是犯下杀人的罪孽。我想,您能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吧?”

看着根源式眼睛里那如大海般的慈爱,我哑口无言。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真的都很希望自己不再醒来。

可是,这绝不是对的,把治病和杀人混为一谈,绝不可能是对的。

我深吸了口气,鼓起最后的勇气与坚持,对根源式说出自己的想法。

“治病也需要经过患者同意。或者说,只有患者主动去寻找医生、或者患者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医生才能治病。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我竟然词穷了,因为医学上确实有“强制治疗”这种说法。一般用于精神类疾病的治疗。

可是面对这样的根源式,我总不能说这是强制治疗吧?那样的话,不就等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吗?

可是,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反驳根源式了。

“不然的话,会怎么样?”

“……总之,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强行杀死我!”

“不同意吗……我记得医学上曾说过,如果判定病人患有精神疾病,拒绝治疗,医生可以强制治疗吧?总好过错过最佳治疗期,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那我实话实说吧,我现在还不想沉睡。真冬马上就不需要再过贫穷的生活,我也会跟随橙子寻找解决的办法。里世界是没有法律的世界,就算我杀死那些堕落者,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我的内心不会有负担。”

“但是,那依旧是痛苦的道路,不是吗?比现在还要痛苦许多,痛苦到秋奈小姐您自己都忍不住颤抖。是这样,对吧?因为……这个世界的犯罪者好歹畏惧法律、畏惧执法者。可那个世界里,压根就没有执法者这种东西。那个世界的犯罪者,比您知道的世界更加残忍、更加无道。看到那些罪行,您会愤怒,您会痛苦,您会对那个世界、这个世界产生怀疑。最后,滑落到谁都不想面对的极黑深渊,永远无法逃脱——对吧?”

根源式缓缓朝我走来。

我哑口无言,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根源式梦幻的身影。

我想到了真冬,想到那个时候镇定无比的脸庞,没有痛苦与悲伤,只有没能解脱的惋惜。

我想到了父亲和母亲,想到七岁那年自己的生日,一家人幸福地吃着蛋糕,向未来许愿。

我想到了被我杀死的人们,想到自己杀死他们时的借贷感,沉重到让我无法行走,几近迷失自我。

我想起了自己家门前修建于旷野中的油柏路,想到凌晨四点钟的星空,美丽、虚幻而又彷徨。

或许,我真的活得很痛苦,只是早就习惯了,所以没当回事。或许,我是时候解脱了,连真冬都希望这件事发生,不让我再继续辛苦下去。

因为,我知道魔术师是怎样的一群人。《钢炼》里把自己的女儿炼制成合成兽的家伙,在这个世界的魔术师群体中算是非常普遍的行为了。魔道的世界可能远远超出我的认知。面对那样的惨相,我真的能忍耐住不去愤怒吗?如果我能忍耐住愤怒,是不是意味着我也会习惯于用杀人去解决问题?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

恍然间,我扔下了枪,放弃了抵抗。

“在最后的时刻,可以满足我一个请求吗?”

“无论怎样的请求,我都会答应的,秋奈小姐。因为,您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善良到让人心疼的好孩子,您的请求一定不是坏事。”

“除我之外,不要杀死任何人,也不要试图让任何别的痛苦的人解脱。无论是你,还是式,只要是‘两仪式’的存在,都不要再承担杀人的罪孽。如果遇到罪犯,在击败对方后把他丢到警察局门口。如果遇到异常者,就依照橙子的想法、或者两仪家的家规行事……可以吗?”

听到我的话语吗,根源式的笑容逐渐消失,宛若寒冰消融。

她的眼睛里倒映着困惑与不解,仿佛我的请求非常奇怪,奇怪到冲击她的认知。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为‘两仪式’考虑?明明秋奈小姐您才和‘两仪式’认识不到三天吧?明明现在的‘两仪式’和您认知之中的‘两仪式’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毕竟,您肯定也知道的吧?这个世界不存在名叫‘黑桐干也’的人。”

“因为……我喜欢两仪式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如此。无论是哪个两仪式——式也好,你也好,织也好,都是两仪式,都是我喜欢的人。在永远沉睡之前,为自己喜欢的人考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挤出笑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美梦。

“所以,请动手吧,式小姐。在您的手中陷入沉睡,也算是我所希望的吧……”

可是,就在与我相隔咫尺的地方,根源式的脚步声彻底停下来了。

“……喜……欢?”

听到根源式疑惑的声音,我的脸颊不禁有些发烫。

我闭着眼睛,头仰着,看向黑暗的最深处。

“嘛……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毕竟,喜欢的定义就很暧昧。我只是觉得应该好好对待两仪式,无论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别的身份,至少让两仪式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是一个装成人类样子的人偶。因为……无论哪个两仪式,都该获得幸福。”

我睁开眼睛,想要看式最后一眼,想要看一眼最后的世界。

虽然伽蓝之堂杂乱不堪,但至少,这是我前世做梦都想来到的地方。

根源式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梦幻,比小说中、比动漫中还要美丽百倍。

她的眼睛直视着我,却露出了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比喜悦更加冰冷,比悲伤更加活跃,比愠怒更加平淡,淡漠无比,正如那“空之境界”。

良久之后,根源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手中的刀化作归于虚无的樱花花瓣,坐回了沙发上,慵懒得像一只上了年纪的三色猫。

“真是不巧啊。看来今天是没办法治疗了。那么……以后有机会再继续治疗吧,秋奈小姐?毕竟,以后的机会还有很多呢。”

她的话音刚落,还没等我回答,伽蓝之堂的铁门被打开了。

门缝里露出来的,是橙子与真冬那慌张的脸。

◆佐久间真冬◆

放学过后,考虑到姐姐的状况,我去超市买了许多食材与佐料,才回到家中。

经过了昨天的那件事,姐姐似乎没什么改变,还是没有按时回家。这我可以理解,姐姐很不喜欢乘坐交通工具,回家需要比一般人长得多的时间。我不能要求姐姐更多,毕竟姐姐已经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所以我只能等待姐姐的归来。

坐在椅子上,我的大脑不可控地胡思乱想了起来。

我想到了式小姐。从十八层高的天台上下坠,式小姐都没和姐姐说一句话,一声不响地走了,让我不禁对式小姐非常反感——没错,是反感,虽然没到厌恶的程度,但确实我对式小姐喜欢不起来。

因为我总觉得姐姐变成那个样子,式小姐脱不了干系。一定是式小姐说了什么,才让姐姐从高楼上坠下。不然以姐姐的性格,肯定要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才会去往根半大楼的天台,而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后,在我的眼前坠落。

然后,我想起了这一年来姐姐的遭遇。每天姐姐都很疲惫地睡去,又很早醒来。那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过于辛苦了,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心安理得地过着建立在姐姐痛苦之上的安宁生活。如果不是姐姐的体质,那样严苛的作息恐怕很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我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姐姐真的在我的眼前消失,反而是一件好事吧?不只是对姐姐,对我而言也是如此。那样的话,至少不用看姐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脸庞,不用看姐姐中药般苦涩的微笑,不用整日担忧姐姐突然从我的眼前消失。而我也将代替姐姐,承载着姐姐对幸福的梦想,继续在这人间活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

只不过,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姐姐不会消失,我只能继续看着姐姐那么辛苦下去。

就在我愣神之中,时间慢慢到了夜晚。而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然后,门口传来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声音。

“秋奈,秋奈在吗?”

这是橙子小姐的声音,似乎非常急躁。

我打开了房门,看到橙子小姐非常慌张的脸庞。橙子小姐在我的认知中是个很成熟、很坚强的人。看到她如此慌张的样子,稍微有些冲击我的认知。

“橙子小姐,找姐姐有什么事情吗?”

“你姐姐呢?”

“姐姐还没回来……是姐姐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不是……”

犹豫了一下,橙子小姐放弃详细解释的打算。

“算了,我时间很紧,你知道你姐姐在哪里吗?”

“不知道……难道姐姐她……”

难道姐姐再一次打算寻死?

可是,姐姐她是不可能死去的,无论尝试多少次都不可能实现。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叹了口气,橙子小姐拉住我的手腕,非常非常急迫的样子。

“算了,真冬,现在立刻去找她。她现在都还没回来,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没办法回来。今天是重要的一天,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应该回来了。”

“可是……橙子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在车上再说吧!”

就这样,我连门都没有锁,坐在了橙子小姐的汽车上。

◆苍崎橙子◆

在汽车上,我给真冬解释了下式的异常。

从她的语气我能感觉得到,真冬很不喜欢式。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秋奈是真冬最重要的人,如果与谁想要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人,无论对方是谁,都会很不喜欢。

但我已经没时间仔细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了,现在我必须要找到秋奈才行,一定首先制止她和式的会面。

可是,事与愿违,无论是秋奈经常去的网吧,还是别的地方,都找不到秋奈的踪迹。

就像我知道的那样,只要秋奈不想留下踪迹,谁也不能找到她。这是她觉醒起源而获得的能力的一部分,将自己的宿业与现业从轮回之中隔离,就算她站在面前,经过大脑处理的视觉信息只能看到透明的空气。

我和真冬找了一个小时,突然,我接到了伽蓝之堂传来的警报。

这是一股微妙的痛苦。于是我没和真冬解释,立刻返回伽蓝之堂。

在我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完全不想看到的东西——佐久间秋奈站在地上,她的眼神迷茫而又悲伤,仿佛无法解脱的亡魂,徘徊在人间而不得解脱。

她看似完好无损,可是她小腿处被斩断的丝袜,我的心中既庆幸又失望。

庆幸的是秋奈还没有被式完全杀死,失望的是式终究还是对秋奈动手了。

“橙子小姐,我可没有离开伽蓝之堂,是秋奈小姐自己进来的。我可没有违反约定。虽然我对她动了手,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因为连秋奈小姐自己都觉得,自己活着实在是太过于辛苦了。对吧,秋奈小姐?”

式的脸庞上萦绕着梦幻般的笑容,梦幻到我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而一旁的秋奈,则突然露出喜悦的笑容。

“虽然辛苦,但是生活还需要继续啊,式。等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讨论这件事情吧。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们两边都想通了也说不定。”

“啊,没错,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想通了。”

我狐疑地扫视着这两个人。她们的对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看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

“怎、怎么回事!秋奈,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电视机成这个样子了啊!”

我看着电视机上三个由子弹形成的小洞,不满地问着秋奈。

而秋奈依然笑着,完全不把这当回事。

“坏掉就坏掉了,再买一台好的就行……毕竟是我弄坏的,就由我来出钱好了。”

听到她的话,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只要没事就好——

只要没事就好……

第17章 渴望

◆佐久间秋奈◆

在真冬和橙子回到伽蓝之堂后,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根源式没有对我展开攻击,看起来态度也好了许多,不再想着让我解脱,而是很快陷入了沉睡。就这样,在简单和橙子道别、说明下需要她来协助我处理资金问题之后,我和真冬一起离开了伽蓝之堂。

在公交车上,回想起之前说过的话,我觉得自己说得一点都不好,很有狡辩的嫌疑。

说“只有法律和自己能审判自己”什么的……明明我一直都在逃避着法律,做着无本的买卖,却在根源式面前阐述这种理论。那等于是在说只有我自己能审判自己,可我却还说在以后的日子里去审判那些堕落的魔术师、死徒之类的存在,可以说是狡猾过头了。

不止如此,我在心中还以布鲁斯·韦恩自比。可实际上我清楚得很,我并非是那样的义警,而是用杀人的能力获取钱财的杀手。我从一开始都不能说自己是善良的,无论其他人怎么看待,都无法抹除这一点。

但是,至少我现在还活着,没有陷入永恒的沉睡中,在这公交车上坐在真冬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两仪式◆

睁开眼睛,我看到的是熟悉的电视机。

电视已经坏掉了,上面有三道被子弹射穿的痕迹。

直觉告诉我,这是秋奈的杰作。可我的理智却告诉我,事实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揉揉昏昏沉沉地脑袋,看向坐在办公椅上的橙子。橙子的表情很微妙,眼神有些陌生,仿佛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又仿佛是在确认我究竟是谁。

“怎么了,橙子?我的脸很奇怪吗?”

听到我的声音,橙子眼睛里的陌生消失了。她松了口气,熟悉的微笑被她挂在嘴角。

“你还记得吗?今天傍晚的时候,说着想要让秋奈解脱什么的?”

“我……会说这样的话吗?”

“你都不记得了吗?真的不记得了吗?”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电视机上的弹痕……是秋奈做的吗?难道说,我在无意识中和秋奈战斗了?”

口头上这么说,可是我的心理一点都不慌张。

秋奈是绝不会死去的,我的直死魔眼对她完全无效。她身上的死线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我切断一条,也只是破坏掉她的一小块肌肉罢了。随着她的呼吸,那些密密麻麻的死线也有可能随时消失。

所以,如果我真的和她厮杀了起来,她也一定能全身而退。

橙子笑得很无奈、很平静,宛如天上的云。

“你已经感觉到了吧?你的身体里不止有一个人格,还有属于身体的人格。”

“究竟是怎么回事?”

确实,之前我有种鬼上身的感觉。然后,我就很快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沉睡。这的确是人格交换的现象。

紧接着,橙子微笑着把事情给我解释了一遍。她提到了根源,提到了肉体原本的人格,提到了我心中的伽蓝洞,提到了那个人格曾经对橙子说过的话。

然后,我彻底明白了。

我的存在本身就不想让秋奈活下去,想让她解脱,想让她不必承受痛苦,想让她归于安宁的虚无。但是“两仪式”做不到,在看到秋奈的第一眼就知道做不到,所以这股怜悯就变成了杀意,让我和秋奈形成了这种独特的关系。

“橙子……以后安排工作,尽量让我和秋奈不再见面吧。”

“为什么?你们今天白天不就相处得很好吗?”

“只是我单方面保持克制罢了。如果克制不住,就会像刚刚发生的那样。所以……为了她好,为了我好,就让我们不再见面吧。说到底,我们除了相互厮杀,本来就没有别的道路可走……无论我们之间究竟怎么想的。”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只要我们见面,心中的那股冲动就难以让我保持平静。

就算我勉强保持住平静,其结果也是我们双方受到更深的伤害罢了。

我们之间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完全杀死对方。那么,保持距离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互相不见面,就不会互相伤害,就不会践踏彼此的那种微妙的感觉,然后让时间逐渐淡忘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我是两仪式,她是佐久间秋奈,仅此就足够了。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她的小拇指……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吧?就像现在她习惯各种事情一样。

……我实在是没办法抵消心中的杀意。

◆苍崎橙子◆

在那之后的次日,秋奈来到伽蓝之堂,给了我一笔数额不多的钱。这笔钱是应允她的承诺,用来购置新的电视机。

也许是知道了式在刻意在躲避她,也许是想要过上新的生活,接下来的四天里,秋奈都没有来到伽蓝之堂,而是过着平静的校园生活。

现在,3月11号,周六,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了我的工房。

“你说,你想学习魔术?你知道魔术师究竟是什么吗?”

坐在我的对面,佐久间真冬的脸上写满着紧张,湛蓝的眸子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大概是看着自己的姐姐成为异常者,想要分担一些压力吧?是想要更深地了解自己的姐姐,所以想要知晓更多的知识吧?亦或是想在将来的生活中,能给自己的姐姐帮上忙吧?

然而,无论原因是什么,我都觉得,真冬不是那种可以成为魔术师的人。

冷酷、利己主义、对魔道的狂热、家族的传承、争胜心,这些东西真冬一概没有。让她成为魔术师,反而会害了她——所以,在听到她的问题之后,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只不过真冬没有想那么多,正如她这个人一样,干净而又纯粹。

“姐姐已经都告诉我了。魔术师就是研究神秘的人,最终的目的是抵达根源。”

我不由得笑了。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真冬成不了魔术师。

“我问的不是作为魔术师的目的。一般人想要成为什么,一定有什么理由吧?比如当商人是为了有钱,当偶像是为了站在聚光灯下被万人注目,当作者是为了讲出心中的故事。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成为魔术师。”

“我想能为姐姐帮些忙,姐姐这个状态,真的不可以。我觉得我应该为姐姐分担些什么……当然,如果我的资质不行的话,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和资质没什么太大关系的,小姑娘。

我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只好随便敷衍着她。

“和我去地下室测试一下吧?如果合格,我自然会教你一些魔术,充当你的领门人。”

“好的。非常感谢,橙子小姐。”

就这样,我带着欢欣鼓舞、充满无限期待的真冬前往地下室。

检测的结果出来了,如果作为魔术师,真冬的资质算是不错。她的属性是风,魔术回路数量三十一,回路质量良好,编程正常。在一般的魔术师家族里,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继承人级别的资质了。

但是,考虑到秋奈的态度,以及之前的决定,我自然不能告诉她这个结果。

就这样,真冬悻悻离去,我心安理得地继续做着我的研究——教育弟子什么的,实在是太麻烦了,只要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无比麻烦。

◆佐久间真冬◆

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我感觉非常失落。

虽然姐姐那么异常,连死亡都无法影响到姐姐。可是橙子小姐却说,我是确定无疑的普通人。我的身上没有魔术回路,身上没有一丁点魔力,哪怕移植别人的魔术回路,也成不了魔术师,自然也就没办法帮上姐姐。

难道,我将来必须与姐姐分离,她生活在血与死的道路上,我生活在阳光与安全的都市里,直到关系变得淡漠,直到有一天我彻底失去姐姐?

一想到这个,我的全身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感觉穿着单衣来到了南极的极夜。

那种看着姐姐从房顶上跳下却无能力的感觉,那种知道姐姐被式小姐砍断了双脚却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太痛苦了。痛苦到我想代替姐姐从楼顶跳下,痛苦到我想让我的双脚代替姐姐被砍断,痛苦到……我感觉自己再过不久就要疯到了。

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无论付出代价,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想让姐姐再继续那样的生活了。

我想要能帮助姐姐,想要能站在姐姐的身边,不像现在这样,只能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如果姐姐看到我痛苦或者悲伤的表情,一定会比我更痛苦、各那个悲伤……可是,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觉得,无论是谁都好,哪怕是恶魔,是邪神,只要能给我足以站在姐姐身边的力量,我都一定会答应。哪怕失去灵魂,至少我还能站在姐姐的身边,至少我能拥抱着姐姐阻止她走向崩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越走越远,如同两条曾经相交的直线。

仿佛回应了我的祈祷,在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约五十岁、体格健壮、气质阴沉的男人。

他看起来像是个严肃的僧侣,又像是堕落的神灵。但比起这两种,他更像是个静止不动的死物,没有一点人类的气息。

“佐久间真冬,你可曾渴望力量,可曾渴望永远处在你的姐姐身边?”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否定的坚决,让我的意志仿佛不受控制,发出了声音。

“当然,我渴望力量,渴望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男人的风衣在风中摇曳,犹如恶魔的蝠翼。

那双无神的、仿佛深渊般的眼睛注视着我,让我的大脑空白,只留下本能,只留下对姐姐的感情,只留下某种连我都知道的、绝对不正常的冲动。

我静静地等待着他回答,宛如一个信徒等待着神灵的回应,心中满是不安与期盼。

“了解。那么就开始吧……”

男人来到我的身前,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顶。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多了些什么,又仿佛少了些什么。可我说不清究竟多了什么,又究竟少了什么。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男人确实给了我力量,就像从天而降的神灵,满足了信徒的渴望。

“您究竟是……?”

“荒耶宗莲,一个魔术师。”

男人的声音在无人的街道里回荡,宛如梦境中的呢喃。

◆佐久间秋奈◆

在拿到了足够的钱,并和橙子一同操作账户之后,我和真冬终于过上了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而这平静的生活,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期间橙子小姐一直在寻找可以充当目标的魔术师或者异常者,但是最近很太平,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直到三天前,也就是4月24号,发生了一件从未被报道,但是学生之间流传甚广的大事。

有三个身份完全不同的人,在无人的街道处同时死去。死因是无法解释的心脏麻痹。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一不留神突然来到了错误的世界,马上要和某个企图成为新世界的神的高三生比拼智力。但是听仔细之后,我才知道,这和我知道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因为死者的表情极其痛苦,身体也迅速衰老,器官呈现不同程度的衰竭,心脏麻痹只是只是致死的主要因素。

那些学生都在说这是幽灵在作祟,是在吸食生者的阳气。

向来和同学没什么交流的我,在放学的时候偶然才听到这个消息。所以在回家之后,我赶紧叫住了真冬。

“真冬,你听到了那个消息了吗?”

“怎么了,姐姐?”

真冬正拿着一捆芹菜,准备洗菜做饭。

看着真冬古波不惊的眼神,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似乎……真冬哪里变了?

“你……”

“我怎么了,姐姐?”

“不,没什么,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你不太一样了。”

“应该是姐姐的错觉吧?姐姐以前不是一直说,自己的预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错误吗?”

“应该是吧……”

我随便回应一句,把这种错觉放到一边。

“最近那件事听说了吗?就是前天发现有人心脏麻痹死掉的那件事?”

“听说了啊,这件事昨天都在传了,怎么了?”

看着真冬的样子,我内心的疑惑越来越大了。

总觉得……是不是太平淡了些?可是一想到她亲眼看到我从大楼跳下,又再度站了起来,这种疑惑立刻就消失了。真冬毕竟是经历过了一些事情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得多。

“最近还是和我一起回家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有我在的话,一定会更加安全吧?”

“好啊,那真的太好了,姐姐。上一次一起回家,好像是在四个月前吧?那个时候下了大雪,姐姐才和我一起回家的。”

听到真冬提起这个,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愧疚。

明明是姐妹,可我一直在故意疏远着真冬,甚至她知道了我杀手身份、经历了根半大楼的那件事之后,还是在故意躲着她。

我觉得,我真的需要好好补偿真冬了——至少,我想让她体会到正常的姐妹感情。

第18章 杀人线索

◆苍崎橙子◆

4月29日,星期六。

今天,一位意料之中的访客推开了伽蓝之堂的大门,打断了我设计大楼的工作。

“好久不见啊,秋奈。距离上次见面,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我摘下眼镜,好奇地观察着她。

秋奈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她的肤色不像之前那样白皙到如同死尸,而是略微有了些活人的红润,看起来经过良好的休息。她穿着那身配色土到爆的衣服,可穿在她的身上却意外地合适,既不引人注目,也让她看起来更加成熟。

当然,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冰冷、严肃,像个真正的杀手。

“如果你找到了我合适的目标,我也不会变的这么闲。”

“东京都虽然是这个国家的首都,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嘛。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魔术师,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哪里知道阴暗的角落里有什么可以被你杀死的东西。不过,你既然来了,是为了那件事吧?”

“当然。因为警署封锁了消息,我都是道听途说才知道。橙子你有什么情报吗?那样对待他人生命的家伙,应该是我的目标了。”

我点了点头,保持着对后辈关爱的笑容。

“当然有了。你很想知道吗?”

“这是当然。”

“那就先给钱吧。”

“……钱?”

秋奈愣住了,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我真觉得好笑。

“没错,就是钱。想要获得情报,怎么说也该给钱才行吧?那些情报可都是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得到的啊。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人偶师,研究人偶的花销可不是一般的大,任何能拿到钱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

秋奈挑了挑眉,微微地叹了口气,仿佛她才是我的长辈。

不过,她说自己两世为人,说不定两辈子加起来,年纪还真比我要大一些?

“我说,橙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好歹也是你的员工吧?就算黑心老板要以压榨员工获取利润,也没必要夸张到这种程度吧?如果真需要钱,我倒是能以入股的方式为你提供资金援助,根本没必要这样。”

“我们还没签合同,你当然不算是我的员工了。而且,入股什么的……抱歉,我对资本家可没什么好感。在观布子市的时候我就被一个资本家要挟,被迫来到了这里。要是真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那样,你通过资本运作架空了我,你成了老板,我成了员工,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秋奈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猩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好奇。

我本以为她会对我所说的“资本家”感兴趣,结果她完全没有一丁点兴致。

“……是不想让我掺和这件事吗?难道你已经猜到目标是谁了?”

“没猜到,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一百万,如果你能付得起一百万,我就告诉你连警署都没有搜索到的情报。你可千万别觉得贵,这还是看在你是我熟人的基础上的价格。一般人我可是会卖三百万,心情不好还会卖更多。”

秋奈冷笑了一声,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呵,正好之前有了点钱,一百万对我来说没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秋奈。

杀手的佣金我可是知道的,许多杀手顶多也就过着小康的生活,没有大富大贵之人。他们只是偶然间踏足了这个行当,没办法脱身,只能越陷越深,才不得不去继续做杀害他人的工作。按照日本这边的传统,到了非杀死他人不可的级别非常少见,再加上家族的盘根错节,有钱有势的人也很少去雇佣杀手。

因此,对于杀手而言,一百万也绝不是个小数目,至少也是一个月的安稳生活。

“……不算什么?好歹也是一百万吧?按照汇率,那也是差不多一万美元了吧?”

这点钱本身不算什么,但是用这些钱去购买很容易就查到的信息,总感觉相当的浪费。

只不过秋奈依然高深莫测地笑着,不知道是对金钱没有概念,而是确实有很多的钱。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说过什么吗?论赚钱,我可是很强的。”

“你不会……?”

你不会又去杀人了吧?

可是看着那只带着笑意、如半凝固血浆的眼睛,我实在是问不出来。

秋奈摇了摇头,相当地轻松、自然。

“没有,只是去收债了而已。我可没杀人。收债你懂的吧?”

还没等我说出“不懂”,秋奈就继续自说自话。

“所谓收债,就是用特别的手段威胁欠款人还债而已。我需要做的,只是在特定的时间、用手枪指着对象的脑袋、表现出我对他的杀意,再用纸条或者委托人的电话提及欠款这件事就行,对象心中的恐惧就会击倒他们自己,然后就乖乖还钱。作为报酬,我会收取十分之一作为服务费。当然了,死硬的家伙不是没有,对付那些人,只需要我发出枪声作为威胁就行了。如果拒不还款,那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了,对我来说也只是白跑一趟而已。所以,收债这个工作,总体来说简单方便得很。而且我也会调查目标,高利贷我是不会收的,只有确认了对方是故意不想还钱,我才会这么做。毕竟欠人家钱不换什么的,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比起秋奈说过的话,更让我觉得惊奇的,是秋奈的态度。

我从来没想到,秋奈是这么健谈的人。或许只是她的性格很内向,对熟悉的人能敞开心扉说话,对不熟悉的人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这个时候的她更像是十六岁的少女,而不是两世为人、双肩担负无尽压力的异常者。

当然,这只是我一时的想法而已。在我反应过来之后,我还是继续着这个话题。

“那岂不是很危险吗?不同于杀人,收债等于是去对方的大本营吧?”

“连你都没办法发现我,所以我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什么。我对橙子你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这是我天生的能力,不好好利用怎么能行呢。”

这个时候,我才想到秋奈的那个暗杀术——不,准确来说,是隐匿于世界之外的能力。

这和她的起源有关,也和她连接着根源有关。正如她不会死亡一样,她可以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业报,使之暂时脱离世界的业报循环之中,也就是不被记录于《阿克夏记录》之中。那个状态的她可以为所欲为,除了同样肉体连接着根源的式,以及能够抵达根源的魔法使,谁都不可能发现她。

甚至于,在那个状态的她能免疫所有形式的攻击。她就像来到了全新的维度,其他维度发生的事情就像纸上发生的事情,对于拿着纸的她不可能造成影响。

这件事,我没有对秋奈说过,不过她也应该明白自己能力的实质了。

于是,我继续追问。

“那渠道是什么?”

“以前的一个老顾客,富士财团的一个老人。毕竟富士财团是开银行的,对欠债不还的现象也很苦恼,暴力团的要价又太高,而且容易暴露雇主的身份,所以就委托了我。那位老人也很讲信用,也知道我的能力,就只能交给像我这样的人了。不用担心,我从来都没对他表露真实的信息,就算他再怎么调查监控摄像头也不可能找到我……你懂我这个意思吧,橙子?”

听到这里,我彻底放弃了。

这种形式的收债,整个世界上只有秋奈能做到,其他人都不行。

我也可以像秋奈这样赚钱,但是我一定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像秋奈一样,在他人的眼中就是一个从来都看不见形象的死神。

果然,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赚钱啊……要是封印指定被解除……

不,就算被解除,我要想做到财务自由也很困难——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魔术师。

我叹了口气,不只是赞叹秋奈的能力,更是为自己将来的道路感到艰辛。

“当然明白……不过,你真的有一百万日元?那可是一百万啊?”

“我以前当杀手的收入都不止这点。难道你要我去取现金吗?”

秋奈微笑着,挑了挑眉,仿佛传说中的精灵,虽然还没到人类审美的极限,但是那种超脱物外的气质却让我感觉心情舒畅。

果然,她笑起来比冷着脸可爱多了。

“不用了,反正你也知道我的卡号,到时候转账就行了。”

“那就说吧,四天前,也就是24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本来是想让式处理这件事情的。”

“这件事情发生在真冬的学校附近,为了她着想,我无论如何都要管这件事。”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理解了。

秋奈为了她的妹妹过着三年的非人生活,这么关心实在是正常不过了。

大概是由于我和自己家那个夺走自己一切的家伙的关系太过于糟糕,才没有想到这一点的吧?

想到这里,我再度叹了口气,开始对秋奈解释发生了什么。

“死者总共三人,分别是19岁、27岁和41岁的男性,是在一起死的。”

“19岁那个叫伊东真之介,无业游民,是在那里附近游荡的小混混,没有隶属任何暴力团。死因是心脏麻痹,全身的动脉血都变成了静脉血,肾脏衰竭,全身没有伤口,死时表情惊恐,有惊吓过度的症状。”

“27岁那个叫吉村雄一,地产销售员,每天只会在上下班的时候路过死亡的地点。死因也是心脏麻痹,但是全身的静脉血变成了动脉血,肺脏衰竭,左臂有几道微小的抓痕,推测是家猫导致,但是死者没有养猫。死时表情很安静,看起来没有痛苦。”

“41岁的叫平田大悟,饭店的厨师。死因还是那个,全身的动脉血与静脉血互置,肝脏衰竭,胸口有水果刀划伤的痕迹,但没有出血。死时悲伤,但是内分泌系统完全正常。”

“这三人共通的地方在于,他们都被曾经指控过杀死别人。伊东真之介和去年发生的一起女学生遇害事件有关系。吉村雄一的母亲的死亡有些蹊跷。平田大悟则被质疑与一场车祸有关。但是那些案件都已经被解决了,他们的嫌疑也被警署洗清,身份都很干净。”

“很显然,对方有特别的能力。流言说的被幽灵袭击可能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只有被特别的幽灵袭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死法。这也是我不想让你来处理的原因。幽灵是徘徊在人间的灵体,本身已经脱离了业报循环,杀死它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两仪家是退魔家族,这件事交给式更合适些吧?”

听完的解释,秋奈站了起来。

她的面色如常,仿佛我说的是再正常的情报。

“好吧……既然和我没有关系,我就不管这件事了。”

幽灵本身没有业力,只是人类灵魂在人间的残响。杀死幽灵不会给秋奈带来任何好处,如果沾染上幽灵的执念,反而对秋奈不利。

这件事我对秋奈说过,她也很清楚。

秋奈准备离开,但是在她推开房门之前,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听说你搬家了?”

“没错。那个地方离学校太远了,我和真冬都想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需要我去看一下风水吗?”

既然秋奈这么有钱,这可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无论怎么样,我都得宰一下肥羊才行,就算将来需要我给秋奈发工资也得这样——赚钱和支出不是一码事,有钱赚必须要赚。被封印指定的这几年,我差点都快穷疯了。

似乎忍住笑意,秋奈戏谑地盯着我,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风水?我可不信这个。而且,橙子你不是说过吗,就连死亡都畏惧着我,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根半大楼的传言就和我有关,我可不觉得我会害怕幽灵之类的秽邪之物。”

“真是的,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吗!”

我不满地嘟哝着。

“你可是苍崎橙子,就算你藏了起来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你的线索。我无所谓,但我可不想让真冬牵扯到这件事情来。”

“说起来,大概一个月前,真冬还真找过我,说要成为魔术师什么的。”

果然,秋奈的脸立刻变得苍白无血。一旦涉及到她的妹妹,她比谁都更加紧张。

终于,在和秋奈的交锋中,我勉强占据了一次上锋。

这股感觉让我很爽,简直比打败了那个夺走我一切的妹妹还要爽。

“不必摆出那样的表情,我可什么都没有答应。真冬的资质确实还不错,但也只是不错的程度罢了,还没到稀世奇才的地步,犯不着让我惹怒你来教她那些东西。我可不想在被你用手枪指着脑袋,那种感觉可真是不一般的难受。”

“……也就是说,式正在处理这件事情吗?”

一提起式,秋奈就会不自觉地露出悲伤的眼神,像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塑料娃娃,淡漠而又空灵。

看到她的眼神,我心中的喜悦被一扫而空,只留下淡淡的忧心。

“啊,没错。她已经出去一天了,想必已经有些线索了吧。”

“希望如此吧。”

然后,秋奈就离开了伽蓝之堂。而我,也继续着设计大楼的工作。

本来应该是很高兴的对话,可是一想到她最后的眼神,我就无心于工作。

——看来,以后得想办法让秋奈和式的关系正常化才行。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是那么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第19章 地狱少女

◆两仪式◆

今天,我在无人的小巷里游荡。目的当然是为了找到杀人事件的真凶,以完成橙子交给我的任务。

在潮湿、早已被废弃的工厂角落,我看到了一个特别的东西。

那是一只漆黑的蝴蝶,带着滴血般暗红的斑点,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美丽、妖娆、而又如毒液般致命。

它不适散落着黑烟一般的鳞粉,在这黑暗的小巷里飞舞着。

我立刻跟上了这只蝴蝶。因为它绝不是正常的蝴蝶,而是纯粹的灵体。

在这如迷宫般的小巷里前进了二十分钟,我看到了,那枚蝴蝶停在一个少女的指尖上,如泡沫般消失在空气之中,化作亮黑色的尘埃。

那名少女的身影我很熟悉。她穿着如深渊般漆黑的中袖和服,赤红的圆点刺绣像是地狱里的幽焰,又像是深渊里的蔷薇,让我感觉到些微的、只有面对死亡时才有的不安与恐惧。明明平静地站在我的视线之中,可是她却给我一种不属于这世界、而是来自于幽魂冥界的错觉,就像她的姐姐,空灵、虚幻、超脱于物外。

她的嘴角勾勒出淡漠至极的微笑,湛蓝的眼睛温柔地盯着我,一点点朝我缓缓走来。

看着她前进的动作,我感觉连时间都变得缓慢了起来。而这潮湿的、散发着霉味的废弃工厂,逐渐被少女的气质侵染,成为只存在于梦境之中的极黑地狱。在这地狱之中,身为活物的我不受欢迎,随时都有可能被驱逐出去,或者被地狱本身攻击。

终于,她停了下来,无喜无悲的视线透过我的眼睛,直视我的灵魂。

“晚上好,式小姐。真是好久不见啊,没想到我们再次相见会是在这里。”

“你是……佐久间真冬?”

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在我记忆中,佐久间真冬是一个普通的、温柔的少女,而不是现在这样的一只来自于地狱的死神,浑身上下透着压抑与死亡的气息。她本应该被她的姐姐保护得完好无损,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为让人畏惧的存在。

可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打破了我的幻想。

“啊,是我,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为什么穿这种和服?在这种地方穿着和服,会很奇怪吧?”

“这件事不需要您来说我吧?嘛,这是只是我工作的衣服而已。”

“工作?”

我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佐久间真冬再度点了点头。她的微笑如滴墨入水般虚幻。

“没错,是工作呢……记得七岁的时候,姐姐曾对我讲过一个故事。那是名叫‘地狱少女’的故事。一个在安土桃山时代死去的少女,因为自己犯下的罪孽,永远地活着,永远不得解脱,只得从事地狱少女的工作,将罪人的灵魂引导至地狱之中。现在回想一下,地狱少女和姐姐真的很像啊。”

“所以,你就成了地狱少女?”

“当然不是。我怎么能成为地狱少女呢。那可是崇高的职业啊,不止需要坚强的决心,更需要很好的资质才行。我不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多,我也只能是地狱少女的助手——现在,我就是类似于实习生一样的角色吧。”

看着她的气质,回想起那缠绕着死亡的地狱蝴蝶,我无法把她当做普通人。

不由自主地,我启动了直死之魔眼,试图看清现在的佐久间真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但是,既出乎我预料、又没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到的不是破碎的肉体与惨烈的死亡,而是一群漆黑的地狱蝴蝶。它们在空中飞舞着,如轻风中烧焦的碎屑,四处飘散,归于虚无。

也就是说,佐久间真冬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甚至可能已经不是人类了。在她姐姐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觉醒了属于自己、属于根半家的能力。

如果说她的姐姐是地狱无可置疑的主宰者,无人敢反抗,只能激起对死亡的恐惧。那么她就是地狱中贵公主,让人向往死亡,向往永远的安宁,诠释着死亡那蝴蝶般的美丽。

我面无表情地关闭了魔眼,直视着那双如海洋般湛蓝的眼睛。

“但你不是普通人。你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姐姐希望我成为普通人,所以在姐姐面前,我只能成为普通人。就像之前那样,她在我的面前也是普通人,而不是有着超能力的杀手。”

也就是说,秋奈不知道这件事。

“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得知他们自身的罪孽,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罢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惩罚恶人的地狱,也没有善待善人的天国。像姐姐那么善良的人,只能在地狱与天国的边境——名为人间的苦境不停地徘徊。但是,姐姐惩罚的手段实在是太轻微了,仅仅是夺走对方的生命,未免太宽松了些。”

“也就是说,你就是元凶,对吧?”

“不是哦?我都说了,式小姐。我只是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罢了。他们犯下的罪孽是确定无疑的事情,杀死他们的也只是这份罪孽,不是我。”

佐久间真冬露出笑容,犹如盛开的彼岸花。

现在我完全可以确认,她已经彻底变得异常了。

“秋奈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的反应,你想过没有?”

“看到姐姐死而复生的时候,我都没什么反应。在得知了我的身份,姐姐又会有什么反应呢?说到底,式小姐和我们没有关系吧?很可惜,式小姐。我要先回去了,今天我还要给姐姐做饭呢。我们下次再说吧?”

说完,佐久间真冬立刻转了身,准备离开。

许多话她还没有说完,我怎么能就这么让她离开。

“等等……!”

“难道,式小姐想要杀死我吗?因为我是杀人者?”

她微微转头,笑容阴冷异常,让我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就像,您想杀死姐姐一样?”

我无言以对,浑身失去控制,僵立在原地,连直视佐久间真冬的眼睛都做不到。

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只能让时间缓缓流逝,而我则如履薄冰。

在我失去意识期间,我身体的那个人格对秋奈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但是,就算是那个人格,也是两仪式,可能还是真正的两仪式。那么,无论我如何狡辩,都没办法改变两仪式依然想要杀死佐久间秋奈的事实。

“老实说,我和式小姐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虽然姐姐没有计较,但我知道,式小姐曾经——不,现在也很想杀死姐姐吧?只是姐姐没有追究,我也就没办法追究。但是,为了我们大家考虑,还请您不要再掺和佐久间家的事情了。毕竟,姐姐肯定也不想看到我和您相互厮杀呢……那么,就祝愿我们不再见面吧,两仪式小姐。”

在我不知不觉间,佐久间真冬消失了,就像一枚离开的蝴蝶,听不见一丝声响。

◆苍崎橙子◆

在打开伽蓝之堂的房门后,式就一直绷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是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秋奈花钱买的液晶电视,从来没有换台。电视上播放着综艺类节目,式既没有觉得无聊,也没有发笑,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

终于,实在是无心工作的我,停下了笔,开始询问她。

“怎么了,式?”

“我遇到佐久间真冬了。”

“真冬怎么了?”

“她说,她就是那件事的元凶。”

“你说的是那三个家伙的事情?”

“没错。”

“怎么会……?一个月前她确实找过我,想要学习魔术,但是我从来没教过她啊?”

“只是你没教过,应该是其他人教了她。无论是谁,那个人的目标应该就是秋奈了。”

“你找过秋奈没有?”

“真冬说不让我掺和进去,所以我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橙子你。”

自从那件事之后,式就一直躲着秋奈,秋奈也没有联系过式,两人的关系就这么停滞了下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教真冬超能力,或者说让真冬的体质觉醒。

我扶着额头,心情差到了极点。我想,如果我当时没有回绝真冬,事情也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那个让真冬觉醒的家伙,其真正的目标一定是秋奈本身,而那是我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秋奈太危险了,如果她的精神失控,造成的破坏一定是世界级的。

我想,如果那个家伙知道秋奈的能力,一定是疯了才会从真冬身上下手。

“这可真是……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要去找秋奈吗?”

“当然,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那么,关于这件事,先暂停一下吧。”

继续调查已经没有必要了,既然真冬自己说出了身份,再让式行动很有可能会和真冬起冲突,其结果则是式和秋奈再度陷入厮杀的局面。

无论是魔术师的身份,还是伽蓝之堂主人的身份,我都不能让这两个连接着根源的人就这么相互厮杀——任何一个人完全觉醒,对人类而言都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所以,桌上的大楼设计图我都没收起来,就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这么紧张?真冬的能力也不算坏吧?既然那些人曾经杀死过别人,又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死于自己的罪孽和负罪感也算是正常的死法吧?我能感觉到,真冬确实没有亲自动手,是那些人自己杀死了自己。”

我只好停下来,转身回答式。

“和这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对方知道秋奈的身份。知道秋奈身份的人,只有你、我还有真冬而已,别的人不可能知道。对方既然找到了真冬,就肯定知道秋奈的特别之处,我必须先找秋奈说明才行……真是的,如果我当时没有拒绝真冬,大概就没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更关键的原因,是你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而产生危机感了吧?”

式一句话点中了我的死穴。

确实,我有种不服输的心理。因为我知道,在血脉觉醒方面自己输给了对方。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让真冬觉醒根半家的血脉,展现出超出常人的能力。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说。”

我立刻关上了门,驾驶着车前往秋奈家的新住址。

◆佐久间秋奈◆

橙子突然造访,还没等我打招呼,就劈头盖脸地朝我说了一大堆东西。

她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喝着瓶装水,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当然,比起她的态度,她说的那些信息更让我觉得有趣——没错,是有趣,而不是担忧。因为我对自己非常有自信,既然橙子说对我没有任何办法,那么其他的魔术师也不可能对我造成威胁——无论是《空之境界》原作中的那些人物,还是其他的魔术师。

但是,仅凭“能让血脉觉醒”,我就猜出来那个人的身份。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橙子慌忙地咽下喉咙里的水,疑惑地盯着我。

“是谁?”

“荒耶宗莲。”

“是他?他怎么会……?”

她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看着一直都胸有成竹的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我的心情不知怎么的突然愉悦了起来。

“毕竟魔术师都是一群不可理喻的家伙,包括橙子你也是。谁知道那个败坏的和尚究竟在想着什么。话说,这都第二个千禧年了,你们还不知道荒耶宗莲是白纯里绪、巫条雾绘和浅上藤乃事件的幕后黑手吗?”

“……后两个人我知道。但白纯里绪是谁?”

我一时哑然。

不过也对,如果白纯里绪存在的话,式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已经成了非常可怕的杀人鬼,脱离橙子的控制,脱离两仪家的控制,活在观布子市的阴暗角落里。

“啊,也是,连黑桐都没有,这里没有白纯里绪也很正常。”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考虑这些事情。

“话说……你这么平淡真的没问题吗?看起来你一点都不担心真冬的样子?”

“原因很简单啊,橙子。我坚信,无论如何,真冬都不会做出让我伤心的事情。她的本意一定是让我开心起来,那么她就绝不会主动杀死别人,更不会变成我不喜欢的人。只是她可能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不获得什么超能力,就没办法和我生活了什么的……明明我都会处理完善的。”

真冬的内心依然只有十三岁,就算这个时代会让人变得早熟,但也不会早熟到我前世猝死时的那个时期。实际上,这只是真冬进入叛逆期的预兆罢了,真正的叛逆期还没有到来。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等待,应该主动去追求,导致了这样事情的发生。

“……你们姐妹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很羡慕吗,橙子?我可是有个好妹妹啊。”

我微笑着注视着橙子的眼睛。她的眼神非常平淡,完全不羡慕。

橙子和她的妹妹关系极差,在我前世的圈子里可以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能继承苍崎家的灵脉,以及魔法使的位置,结果家主把继承人指定了苍崎青子,致使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最后,她脱离了苍崎家,并因为试图复原“原初的符文”而遭到封印指定,不得不躲在东京都里。

橙子冷哼了一声,看起来略微有些不满。

“不羡慕。我是魔术师家族的一员,无论如何也只有一个人能继承家族的刻印和魔法使的身份。寻常的姐妹关系不适用于我们。而且,我讨厌那家伙,从小就很讨厌……算了,提她真是扫兴致。回归话题吧,说真的,你不害怕那家伙对你、对真冬不利吗?”

“既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就不会。我和式是不一样的,我的能力要远高于式。如果她敢对真冬不利,我会让她付出代价——魔术师毕竟是魔术师,还没到我无法解决的程度。对吧,橙子?”

“说的也对。只要是魔术师,就不可能伤害到你。就像魔术师不可能伤害到世界本身一样——你已经成了自然现象,和一般的存在不一样。荒耶宗莲的魔术水平不高,只是执着于他自己的那一套无用的理论罢了。”

橙子叹了口气。在知道我的态度之后,她知道自己纯属关心过甚,也不多说什么,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感谢她。

“谢谢你,橙子。如果不是你说,我恐怕要过很久才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你以后好歹是我的员工啊。而且,我是魔术师,你是重要的研究对象,要是别人夺走了,我就亏大发了。”

“那你要怎么对付荒耶宗莲?”

“这不是你的事情吗,秋奈?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反正我能看得出,你很想杀了那家伙。不过,那家伙确实作恶多端,陷入了偏执的家伙,处理掉也行。”

“这算你交给我的任务吗?”

“算是吧。我确实很早就看那家伙不爽了。”

橙子在门缝处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然后关上了门。

我叹了口气,准备当真冬回来之后,详细询问事情的真相。

第20章 姐与妹

◆佐久间秋奈◆

在橙子离开后没多久,真冬提着装蔬菜和生肉的塑料袋,回到了家中。

经济变好的我们其实也不需要做饭吃了,像上班族一样每天去附近的餐厅就可以了。作为学生的我们时间很有限的。正是为了做饭,真冬一直没有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

但是一年多来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一开始我提到了这件事,但是真冬强烈请求我,让她自己来做饭,似乎不做饭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而我剥夺她做饭的权利比这还要过分。

无奈之下,我只好任由真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过,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在她刚刚进入厨房,我就叫住了她。

“真冬,先别忙着做饭了,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怎么了,姐姐?”

“总之先过来吧。”

“哦哦……”

把食材都放下,真冬坐在了我的面前。

我仔细观察真冬,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和之前相比,真冬给我那种说不出来的异常感更加强烈了。到了现在,无论我相不相信橙子的话,我都可以确定,真冬确实觉醒了自己的起源,获得了属于自己、属于根半家的能力。

真冬疑惑地看着我,反而让我有些不想问了。总觉得一旦问出口,就等于伤害她的心。可我必须要问,我又不想听到真冬欺骗我的话语,所以直接进入了正题。

“你已经见过荒耶宗莲了吧?”

“荒耶……宗莲……?”

真冬的声音略微颤抖,眼睛也睁大了不少。这种表情,只有在偷了父母的钱又被父母发现的、素来很听话的乖孩子的脸庞上才会出现。

看到她的表情,听到她的语气,盯着她的眼神,我已经完全确信了,真冬确实见过荒耶宗莲。她之所以具备了超自然的能力,也是拜荒耶宗莲所赐。

“橙子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姐姐……我……我……”

她手足无措,眼睛微微颤抖着,有泪光不时闪现。非常非常地害怕,仿佛即将失去一切却又无能为力。

我从来没见到过真冬露出这样的眼神——不,仔细想想,三年前她醒来的时候,真冬露出过同样的眼神。可在那个时候,她一看到了我,就立刻失去了这种恐惧,投入我的怀中,哭了出来。

我勉强露出笑容,想办法安慰真冬。

“没有怪你的意思。那三个家伙是罪有应得,对吧?”

果然,真冬放松了不少。

“嗯……他们都各自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又逃脱了法律与道德的制裁,还不曾为自己的罪孽悔悟、赎罪。所以我用我的能力让他们付出了代价,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罪孽。但是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罪孽,又无论如何也不肯赎罪,就落得那样的下场。”

“那样的死法一定很痛苦吧?”

“对不起,姐姐……姐姐杀人从来都是干净利落,不让别人痛苦,但是我却……却是这个样子……”

“我无所谓。人死如灯灭,死前经历再多的痛苦也没什么意义。我为了获取钱财、借贷死者的宿业而杀人,和你这样不太一样。所以,真冬,你不需要自责,我们致使他人死亡的目的都不一样,我可不能以我的立场说你什么。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能力是什么?”

“就是这个了……”

一枚焦黑的蝴蝶在真冬的指尖显现,如同一张被烧焦的折纸滴上了暗红的血液。

这不是一般的蝴蝶,它是纯粹的灵体,澎湃的死亡气息纠缠着它,宛如从地狱而来。

“这个是……?”

我疑惑地看向真冬。真冬马上对我解释了她的能力。

这是被真冬命名为“根半蝶”的高等使魔。只要接触一下,就会激活对方的宿业,使存在于遥远未来的业报与业果提前到来,给予对方来地狱般的惩罚,直至目标的灵魂承受不住惩罚而彻底离开肉体——其表现为心脏麻痹,以及部分器官的衰竭。而血液的变动则是这惩罚的一环,因为血液的置换会让人的器官感觉到无比的痛苦。

在对方的灵魂离开躯体之后,生的力量就会被这枚蝴蝶篡取,回归真冬的灵魂之中,补充她因为觉醒根半家血脉而缺失的那部分,就像我通过杀死他人、篡取他人业力而补足灵魂一样。因为是生的力量,这会让真冬的肉体存活更久,以后也绝不会衰老,正如不死不灭的我。

我们是姐妹,虽然能力有别,但都是和业有关的。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一点会到来,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真冬,这和你的起源有关吗?”

“老师说……说我的起源很复杂,很难用单个词汇解释清楚……”

听到“老师”这个词,我简直要笑出了声。

荒耶宗莲也配成为真冬的老师?那个为了抵达根源而无恶不作的败坏和尚,我不提前找到他、干掉他就已经是他的幸运了。他还敢对真冬出手?

就凭他对那三个人做的事情,以及小川公寓的事情,就算把他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我已经决定了,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就会处理掉荒耶宗莲,免得他再跳出来为我、为真冬、为式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反正,他绝对不是无辜的。

“荒耶宗莲不是你的老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荒耶宗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你的老师。这件事我暂且不过问,如果真冬你想继续走这条路,我会找更适合的人。哪怕把你送到伦敦的时钟塔深造,我都可以做到。”

“但我能感觉到,他不是坏人啊。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我觉得他教得很好来着……”

“那我问你,他为什么要接近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明?既然他接近你,让你觉醒过来,就证明知道我的身份。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故弄玄虚?直接找到我不就可以了吗?这说明他的心里有鬼,他真实的目的绝不止”

“老师说……他觉得姐姐不会同意。”

这当然是假话,欺骗真冬的假话。荒耶宗莲要么用了暗示魔术,要么就引导真冬的心理,让真冬觉得我不会同意。

实际上我不可能不同意,得知了母亲的身份之后,我就不会再试图让真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我早就发现了,真冬其实并不喜欢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也让她感觉到了一些压抑。

“他又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

“可是……可是……”

“算上昏迷的这段时间,有十五年了吧,真冬?”

“……嗯,去年冬天我才刚过完生日。”

“这十五年来,我可曾拒绝过你的请求,无论那是多么难的请求?”

“不曾。我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对姐姐说,我想要一颗天空中的星星。结果姐姐真的找到了一枚鸡蛋大的陨石,说这就是‘看不见的星星’,还一本正经地对我解释‘看得见的星星’和‘看不见的星星’究竟是什么。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连星星都能找到的姐姐,是比爸爸妈妈还要厉害百倍的人,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那枚陨石一直被我小心保存着,后来在一次搬家的时候不小心遗失了。”

存在于记忆之中的瑰丽碎片,让真冬露出怀念的笑容。

也许是太遥远了的缘故,我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明明是个很童真的问题,却被那个时候的我搞成了科普,简直不可理喻。我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才去花很大的功夫去找陨石,还送给真冬,还一本正经地科普星辰是什么……这可真是,真冬提起的这件往事,让我觉得有些难堪。

我赶紧把话题给扭回去。

“那为什么要确信我不会同意?”

“因为……因为……因为……”

真冬低着头,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落入深渊之中。于是,我向真冬提出一个我一直以来的困惑。

“呐,真冬,你怨恨我吗?”

听到我的话,真冬睁大眼睛,脸色煞白。

“怨……恨……?”

“没错,是怨恨。怨恨我欺骗了你,怨恨我擅自从母亲的大楼上跳下去,只留下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就算我能死而复生,可是你的心中还是怨恨着我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怨恨姐姐!我……我……我只是怨恨我自己。如果我能多为姐姐分担些压力,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姐姐的异常,姐姐也不会这样……”

“果然……果然是这样啊。”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叹息着。

其实,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真冬怨恨的不是作为姐姐的我,而是作为杀手、作为异常者的我。那样的我吞食了太多的罪孽,啜饮了太多的鲜血,把那个完美无瑕的姐姐形象撕得粉碎,拼装成丑陋无比的恶兽。所以,无论她口中怎么说,无论她心中怎么想,她都怨恨那个人,那个把她的姐姐彻底夺走的杀人者——而那个杀人者同样是我自己。

明明坐在椅子上,我却感觉木椅上洒遍了尖锐的玻璃渣,而我又不得不坐在上面。

我真的很想从真冬的面前逃走,从她的记忆里消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不再让真冬为难,自己也不再担心真冬会怨恨我。这种感觉,也许就是我会从母亲的大楼上跳下去的原因吧?当我维持不住作为姐姐的形象时,我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佐久间真冬的姐姐彻底消失,归于虚无。

至少,在我死之后,真冬记得的是她的姐姐,而不是被他人恐惧的死神。

或许,就像根源式说的那样,我真的活得很痛苦吧……?

伴随着我自己的思想,我的灵魂跌入深渊,不停地下坠,就像从母亲的大楼上下落。

可是,真冬那破音的叫喊声,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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