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妖女是她的白月光》   作者:沐枫轻年   文案:   魔门天纵妖女vs正道逆袭废柴   超长篇玄幻,甜宠爽文,青梅青梅   她们幼年相知,两小无猜,又因造化弄人,从此天各一方。   十年后重逢,她是四魔门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妖女,而她却沦为神剑宗外门小小门童。   命运早为她们划定了轨迹,说她一生不过黄粱梦,要斩下她的双足令她跪地俯首。   可她只信手中剑,只信人定胜天!   “你我道不同,可相爱,可相知,却不得相守,天地之大,无以堵悠悠众人之口。”   “吾以一剑镇江山,付君一颗真心,满腔赤诚,自无愧于天下。”   ————————————————————   入坑需知:   1、超长篇玄幻爽文,大量私设预警   2、双强,成长型女一,前期是条哭唧唧的咸鱼,会咸鱼翻身   3、HE   4、不喜轻喷,欢迎讨论   5、渣作者围脖:@沐枫轻年   6、经读者提议,关于等级设定在此进行一些补充   一共十六个大境界,每个境界分初期、中期、后期三个阶段,每阶段四层,合计十二层,该境界第十二层修满未突破的状态叫大圆满   后天五元:气元境、体元境、脉元境(武学入门)、骨元境、髓元境(武学小成)   先天三元:灵元境、丹元境、魂元境(武学大成)   以武入道:通穴境、溯源境、无垢境   武道大家:涅槃境、往生境、轮回境   登峰造极:清虚境、鸿蒙境   ————————————————————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爽文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姬玉泫,乐小义 ┃ 配角:接档文《弃仙》,疯癫偏执妖孽徒弟vs清冷禁欲美人师尊,欢迎提前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全世界最好的魔教妖女   立意:不要给人贴标签 第1章   暮色四合,山林间青葱草木在残阳下泛起薄红。   乐小义在院门前站了一整天,终于等到来替班的同门:“乐小义,时辰到了,你去休息吧。”   “接下来就辛苦你了。”乐小义向对方打了个招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住处。   这间屋子很小,陈设非常简陋,床上铺了一层席草并一个草扎的枕头,窗户没有封闭严实,隐有些漏风。   乐小义对此习以为常,盘坐在床上歇了一会儿,看着外边天色不早了,于是起身,从枕头下边抽出一把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剑。   她摸黑去了院子后边的树林,又走得稍远一些,及至僻静处一方空地,确认四周无人,这才珍而重之地解开剑上的布包。   剑是把旧剑,但是保管地非常仔细,剑身擦得透亮,可见用心。   指尖轻轻抚过剑鞘,沉敛的眉眼中掠过一抹愁思。   随即抽剑出鞘,只听锃一声响,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剑随风走,招出如龙。   乐小义在林中舞剑,剑招烂熟于心,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   清风徐来,树叶沙沙直响,仿佛配合乐小义舞剑时的缥缈之姿,悄无声息地吹起她的衣摆。乐小义只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竟将手中的剑舞出脱尘出世之感。   剑招到了关键之处,乐小义提运体内真气,倾注于手中之剑,出招的瞬间,风声戛然而止。   招式突兀断开,后继无力。   握剑的手抖得厉害,剑哐啷一声跌落在地,溅起一蓬灰尘。   她身形踉跄,捂着肩膀蹲身蜷缩,清秀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呈现痛苦的神色。   乐小义在来剑神宗前受过伤,这伤成了顽疾,经久不愈,每每有真气行经这一处的经脉,就剧痛不止。   她已在剑神宗修炼八年,修为卡在气元境十二层,不得寸进,没有成为剑神宗外门弟子的资格,只能流落底层做个看门护院的杂役。   她今年二十三岁,还未突破体元境,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修炼者,别说那些惊才绝艳的天纵英才,就连普通武夫她都比不过。   若再过两年,她还是停滞不前,就会被遣返下山,杂役也做不了了。   她不甘心,若不是受了伤,莫说体元境,就是脉元境,于她而言,又有何难?   乐小义咬了咬牙,待伤痛稍缓,她再次抓起地上的剑,持剑起舞,然而又在同样的地方折足。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哟呵,我说是谁呢?天都快黑了还如此刻苦,这不是咱们樾清居外院儿大名鼎鼎的侠女乐小义吗?怎么?这一招还没练成呢?”话语中满是挖苦之意。   乐小义不必回头,便知来人是谁,她咬牙冷哼一声,提剑欲走。   “诶!别急着走啊!”那人快步上前,一下拦住乐小义。   女人穿着外门弟子的袍服,纵然只是最简单的素白衣袍,也比乐小义身上的粗布衣裳精美多了。腰间有一块刻了名字、象征外门弟子身份的腰牌,还别了把崭新的铁剑,身后跟了两个外院杂役。   他们都认识乐小义,乐小义在剑神宗做了八年的杂役,明明修为早就达到气元境十二层,可多年来没有突破,许多比她年纪小的杂役后来居上,赶超她进了外门,成为正式弟子,而她却还在原地踏步。   此番不巧,被与她有过节的何云露撞见她狼狈落魄的模样,两人顿时投来既无奈又怜悯的目光。   何云露也并非刻意在此蹲点,等着来看乐小义的笑话,只不过今日接了任务在身上,负责巡查这片树林,恰好路过,她可不会放过这个挖苦乐小义的机会。   她比乐小义晚几年才来剑神宗,虽然没什么天赋,但她家里人帮她打点好了关系,在修炼上不缺资源,自然嚣张跋扈,因与一个新上山的小弟子起了冲突,乐小义竟当众落她颜面。   梁子就这样结下了,当初她的修为不及乐小义,不敢找乐小义的麻烦,后来发现乐小义就是个纸老虎,等她也修炼到气元境十二层的时候,就处处给乐小义下绊子。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她突破了体元境,正式成为外门弟子,那之后就一直忙着修炼,乐小义对她已经毫无威胁,倒是没怎么来膈应乐小义,没曾想今天会凑巧偶遇。   女人长了一张俊俏好看的脸,此时却挂着尖酸刻薄的冷笑,在日暮时昏暗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自打我成为外门弟子,咱们得快一年没见了吧?怎么说都是认识好些年的老朋友了,怎么?不叙叙旧?”   “我和你没什么好叙的。”乐小义面无表情,薄唇抿成一条细线,“让开!”   何云露被乐小义仍然猖狂的态度气笑了,她就不明白了,乐小义落到这般田地,哪里来的底气和她叫板?   她两手一抄,端端挡在乐小义身前,乐小义越急着走,她就越不慌不忙,哼笑道:“急着上哪儿去?莫不是要去宗务厅提交入门申请?这个时辰坐班的执事怕是已经走了,要不明儿再去碰碰运气?”   这几天又到了一年一次招收外门弟子的时段,何云露明知道乐小义还未突破体元境,不可能成为外门弟子,却故意这样说。   她身后两个杂役面有不忍,乐小义的人缘其实不错,她自己不惹事,做完自己手上的差事会主动帮助别人,和同门相处还算融洽。   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不敢向着乐小义说话,乐小义没有前途,性格再好,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何云露成为外门弟子后,与乐小义的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犯不着为了乐小义得罪何云露。   乐小义眸色微寒,冷冷地瞥了何云露一眼。   何云露被她瞪得心里发毛,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竟因乐小义一个眼神心生畏惧,顿时恼怒不已。   一个再过两年就会被打发下山的杂役,嚣张个什么劲?   她最讨厌乐小义这种看起来无波无澜的嘴脸,明明什么也不是,却好像高人一等似的,骑在她脑袋上猖狂!   心下恼怒,何云露抬手就要给乐小义一巴掌,她倒要看看乐小义的修为是不是也和她的脾气一样硬!   乐小义听闻风声,后撤一步,身体往后微仰,避开何云露掌掴,但她并未还手,还留有余地。   “你不要胡搅蛮缠!”乐小义漠然,握剑的手紧了紧。   如非不得已,她并不想动手。   “哼!”何云露闻言冷笑,“我就胡搅蛮缠,你又能奈我何?”   她说着,又进一步,伸手来抓乐小义的衣襟,大有不肯罢休的架势。   乐小义忍无可忍,手中剑鞘一旋,以极为刁钻的角度送出去,比何云露更快,后发先至,击中何云露手腕。   何云露这一抓用了五分力,剑鞘点中手腕经脉,顿时整条手臂都麻了,胳膊被冲力弹起,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朝后一仰,退了两步。   她两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瞪着乐小义,她已经修炼到体元境二层,竟然被一个气元境的废物一招逼退了?   两名杂役也面露震惊,彼此小心地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吭声。   难道乐小义隐藏了实力?她其实早就突破体元境了?   这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就被何云露划去,不可能!若乐小义的修为已经达到体元境,为什么不申请成为外门弟子?   一定是虚张声势!取巧罢了!   何云露越发震怒,锃的一声拔剑出鞘,既然乐小义用剑,那她也用剑,就让她试一试乐小义的深浅!   她来势汹汹,一脸煞气,乐小义剑未出鞘,端着剑鞘见招拆招,一退再退。   这一次何云露用了十成真气,她的修为本就在乐小义之上,又在外门修行一年,学了些招法架势,乐小义只能凭借对剑招的熟练运用和敏锐的观察力勉强应对,不多时,体力便跟不上,显出些颓势来。   何云露这回放了心,乐小义的修为还停留在气元境,方才那一下不过巧合而已!   她挽了个剑花,一剑横扫,乐小义腾身而起,翻滚后退。忽而气行经脉,不慎冲击伤处,刺骨疼痛席卷而来,扯动一身筋骨。   乐小义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僵在半空,手中剑被挑飞,何云露一掌震在她的胸口,将她打得倒飞出去,轰一声砸在地上,掀起一地碎叶泥尘。   沙石灌入口鼻,呛得她一阵剧烈咳嗽,喉咙隐有腥甜之感。   每一咳都会牵扯旧伤,她的身体在剧烈的疼痛中不住颤抖抽搐,四肢发麻,完全动弹不得。   何云露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如此狼狈,忽然便没了兴致。   她眸光稍暗,在乐小义身侧顿了足足两息的时间,最终没再出手,闷声不吭地收了剑,一句话也没留,领着两个杂役转身走了。   天色渐晚,等到日光完全落入西山之下,乐小义才缓过劲,挣扎着坐起身,将掉在不远处的旧剑捡起来,拖着一身伤到就近的小溪边清洗。   她没第一时间收拾自己身上的伤,却是从怀里掏了块帕子,认真擦拭剑上的灰尘。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风声,乐小义警觉地抬头,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瞬息掠过身侧,她手背一麻,擦剑的帕子掉到水里,剑已被人夺走了。 第2章   乐小义登时怒不可遏,哪怕何云露再三纠缠,她也没有如此愤怒,但来人夺她的剑,她必要豁出命去与之一搏!   她毫不顾忌双方实力差距,哪管对方是何身份,什么修为,不等对方落地,她便猛地飞扑过去,就算拼着受伤,也要把剑夺回来!   可她还未沾着对方衣角,也没看清来人如何出招,不知怎地就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仰面倒在地上。   黑衣蒙面的女人伏在乐小义身上,修长若葱玉的五指牢牢扣住乐小义两个手腕,另一只手持着出鞘的旧剑,将剑身横在乐小义和她之间,似在仔细观察剑上的纹路。   这剑有些年头了,但从材质来看,是把上好的寒铁剑,剑身玄黑发亮,覆着一层冷光,因日久失修,虽保护得当,还是有了损痕,剑脊根部一寸的位置,暗刻一个“泫”字。   乐小义越过剑刃看见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黑瞳,眼尾上悬,长睫如羽,眸光幽冷深邃,清寒如高岭之花,虽蒙着一层似笑非笑的邪诡,但笑意不达眼底,透着彻骨的冷冽。   “这把剑是哪儿来的?”声如箫竹,泠泠似水。   乐小义闻言,顿时心中一沉,暗道是祸躲不过,她还没找到姬玉泫,就先遇上了姬家的仇人。   她蹙起眉,也跟着冷了脸,回瞪眼前的藏头露尾的黑衣女人,虽然修为不及对方,但她态度分毫不让:“与尔何干?”   黑衣女人眸光微沉,鼻间溢出一声轻嗤,剑身下压,抵住乐小义的喉咙:“不说就死。”冰寒的剑刃贴着乐小义的肌肤,泛着森冷的寒意。   乐小义干脆两眼一闭,不做挣扎,任对方如何逼问,断不开口。   只怪她命数不好,或许姬玉泫早就死了,她一个人狼狈难堪地活着也没意思,死在这把剑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可意料之内的疼痛没有出现,寒铁剑锃的一声插进乐小义耳边的泥地,女人松开禁锢乐小义的那只手,不由分说,飞快扒开乐小义的衣襟。   乐小义心里一惊,破口大骂:“王八蛋!你干什么?!”   她试图抵抗黑衣人的轻薄,心中惊惧不已,还以为这是下流无耻的拷问方式,一时间心生绝望,满目骇然,红彤彤的双眼竟急出两蓬清泪。   可对方修为远高于她,她的反抗如蜉蝣撼树,微不足道。   蒙面女人轻易扯开她的衣领,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缠绕的一圈红线。   红线下坠着一枚紫色的玉,葫芦造型,长约半寸,玉内藏刻了一个蚊蝇大小的“义”字,月光下隐泛暗金,此玉不论做工还是质地,都颇为讲究,价值不菲,旁人仿造不得。   女人瞳孔一缩,冷锐的瞳孔中寒霜消融,惊愣间未觉眼神失控,竟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错愕。   但这惊诧一闪即逝,乐小义泪眼朦胧,没能发觉对方异样。   随即女人双手捧起乐小义的脸颊,一双好看的眼睛隐隐泛起薄红,可惜天光晦暗,不可得见。她的视线死死盯着乐小义的脸,比刚才打量寒铁剑时更加认真仔细。   女人的呼吸透过面罩喷薄在乐小义的脸上,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乐小义被她灼热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心跳一下快过一下,羞愤难堪的情绪左右着她,令她险些窒息而亡。   “放开我!”她用力抓住蒙面人的手腕,试图将女人铁钳般的手从自己脸上扒开,然而无论她用多大力气,对方看似纤细,盈盈一握的手腕竟然纹丝不动。   忽然,蒙面人自己松了手,然后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如画娇颜。   乐小义一怔,纵然天色已晚,看不真切,但凭朦朦胧胧的视线,也能看出眼前这个女人生得一副好看的皮囊,眼中冷芒冰消雪融,敛了眉间邪魅,端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间绝色。   “几时受的伤?”女人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却令乐小义觉得不可思议。   乐小义愣神间,女人蹙了蹙眉,神情隐有不耐。   她抬眸,四下一望,确认追兵未至,忽的俯身,淡淡的馨香萦绕在乐小义的鼻间。   乐小义眼前一暗,唇上湿软,竟是被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吻住了嘴唇!   “!”乐小义喉头闷哼一声,随即两眼圆睁,目眦欲裂,爆发了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挣扎。   她胡乱踢打身前的人,内心满是羞愤绝望,今日之后,就算蒙面人留她性命,她也没脸继续苟活。   然而轻薄她的女人不为所动,五指轻易捏开她的下颌,一条柔软湿滑的小舌挤进牙关,舌尖卷着一枚丹药送进乐小义的喉咙。   乐小义被迫咽下丹药,反击似的咬破了女人的舌尖,女人吃痛,秀眉微敛,终于放开她。   迎着乐小义几欲杀人的可怖目光,女人眼里竟划过一抹轻柔的笑意,这笑容与先前清冷的淡笑不同,似有几分真心。   乐小义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哪怕她恨极了这个人,仍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好看极了。   女人脸上神情淡然,笑容只一闪即逝。   在乐小义看不见的眸底深渊中,盘旋着久别重逢的眷恋和相见即别的遗憾。   葱白指尖轻轻按住乐小义胸前的玉坠,女人俯身下压,嘴唇贴着乐小义柔软的耳廓,喃喃细语:“小义,别来无恙。”   乐小义猛地一怔,湿热的气息拂过乐小义的脖颈,自她耳后激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女人又侧头亲吻了乐小义的脸颊,一触即走。   不等乐小义从那张出尘谪仙般的面孔上找到一点熟悉的痕迹,女人已起身,拢了拢乐小义的衣襟,一把抽走了乐小义脖颈间的玉葫芦,笑容恢复了初见时的邪诡:“后会有期。”   她来去如风,像一场肆意狷狂的梦,顷刻间没了影踪,唯有淡淡的花香萦绕鼻间,回环萦绕,经久不散。   黑暗的树林重回寂静,只余沙沙风动与叶落的声音。   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在手背,碎散开来,迸溅成透亮的水花。   乐小义恍惚发觉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两道泪痕,眼泪汩汩流淌,抬手去抹,却越拂越多,半晌不能止歇。   她深吸一口气,待呼出时,双肩垂落,像同时呼走了浑身力气似的,喉咙里漏出两个朦胧的字眼:“小泫……”   十年未见,别来无恙。   乐小义闭上双眼,黑暗中亮起一蓬朦胧的柔光,一幕幕经年景象自她脑海中闪过,记忆中的人儿一颦一笑历历在目,明眸皓齿,璀璨有如万顷星河。   她幼时被身生父母遗弃在农户牛车中,身上只得一枚上好的紫玉葫芦可以辨识身份,襁褓内藏了一页纸,写着她的名字和生辰。幸得六旬老妇垂怜,将她养至七岁,老人身染重疾,不久于人世,亡故前留了遗言,告知乐小义她的父母另有其人。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她长跪街头,手脚都被冻麻了,仍固执地守着老妇尸身,一下一下磕着头,祈求好心人为老妇出一具棺材钱,她愿为其当牛做马,还一世恩情。   姬氏夫妻携幼女自街上过,年仅八岁的姬玉泫生得粉雕玉琢,穿了一件红红的锦帛夹袄,圆脸下边围了一圈白狐毛,好看得有如天上掉下来的瓷娃娃。   她临街驻足,水盈盈的黑眸瞅着乐小义,小手拉扯姬千城的衣袖,恳请父亲出手相助。   后来,乐小义在姬家府上住了六年,姬家人从不将她当下人对待,姬千城偶然得见乐小义胸前玉佩,道是有缘,此应故人之物,更将乐小义视若己出。   不仅允许乐小义跟随姬玉泫在教书先生的指导下读书识字,更亲自教导乐小义和姬玉泫修炼。   乐小义幼年在修炼一道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七岁开始纳气,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便已修至体元境三层,即便放在世家宗门内,也是千载难逢的天纵英才。   即便如此,比之姬玉泫,却还是略逊一筹。   那时候童稚无知,乐小义与姬玉泫感情甚笃,两小无猜,本以为一辈子就该是这样,平平淡淡,无忧无愁。   她从不执着于自己的身世,即便姬千城告诉她她的父亲叫乐君皓,是一方豪杰,她也不曾向往,更不曾寻根究底,查明当初自己被遗弃的真相。   她只愿这辈子都守着姬玉泫。   岂料一朝祸事临门,万般繁华毁于一旦。   乐小义睁开水雾弥漫的双眼,一侧首,见身旁立着那柄寒铁剑。   自当初分别,她便管此剑唤思泫。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认识这把剑的人并不多,除了姬家的仇敌之外,还有姬玉泫。   乐小义翻身坐起,拉开衣襟,拇指抚过空荡荡的脖颈。   坠在锁骨间的那枚紫玉自她出生起便戴在脖子上,从未离身,如今被姬玉泫蛮不讲理地夺去,她心里半分恼恨也没有,甚至暗暗高兴,哭得泪眼婆娑的小脸儿上又浮现出一抹笑意。   姬玉泫还活着,没什么比这件事更让她欢喜。   想到刚才……那个吻。   乐小义情不自禁地回味了一下,顿时面庞一热,耳根通红,心里暗嗤了一声不知羞。   姬玉泫只是为了给她喂药! 第3章   乐小义将手背贴在脸上,待发热的脸颊慢慢降了温,这才长舒一口气,抹干眼角泪痕,抬眸四望,入眼只见黑漆漆的树影,除她外,再无第二人的踪迹。   方才相见过于匆忙,乐小义这才想起来蹊跷之处。姬玉泫着了一身夜行衣,行色匆匆,想必只是偶然路过,恰巧见了她手中之剑觉得眼熟,这才现身相认。   十年不见,姬玉泫现在是什么身份?来剑神宗作甚?为何藏头蒙面?   乐小义正思量着,身侧忽然唰唰闪过几道黑影,下一瞬,有个青衫老者出现在她面前,浩瀚压力扑面而来,对方修为深不可测,看似昏沉半睁半闭的眼睛斜斜一瞥,她便觉重锤击面,险些背过气去。   好在老者看出乐小义修为低微,他还要问话,及时收了气势,双手笼在袖子里,半抬眼眸,问她:“姓甚名谁?哪院杂役?夜间不在院中休息,逗留此地作甚?”   乐小义心下骇然,心思一转便明白缘由,这位老者定是来追姬玉泫的。   她面上不动声色,痛苦地呛咳几下,用力呼吸顺气,好半晌才能开口答话,老者神色不耐,却并未催促。   “回禀前辈,弟子乐小义,乃剑樾堂樾清居外院杂役,自幼痴恋剑法,晚间来此是为练剑。”她所言不假,只是隐藏了见过姬玉泫的部分,从姬玉泫出现到离开,左右不过几息时间。   言罢,她又补了一句:“方才外门弟子何云露行经此地,护林巡逻,曾与弟子照面。”   何云露并非单独来此,就算何云露不愿替她作证,还有她身后两个杂役也是见过她的,她有人证,不担心这位老者不信她的说辞。   老者褶皱的眼皮耷拉着,混沌的眸光扫了一眼乐小义身侧寒铁剑,复问:“此剑从何而来?”   乐小义的心重重一跳,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但她不敢有丝毫表露,面上不显,冷静地回答:“是家传之物,弟子来宗之前就不曾离身。”   她看似平静,心里却忐忑不已,唯恐老者觉察不对,要亲眼看一看这把剑。她不晓得老者是否知道黑衣女子是姬玉泫,万一知道,这把剑上又刻了“泫”字,如此巧合,定会让人生疑。   老者半阖的眼眸底下藏着精芒,仿若不经意,实则认真打量着乐小义脸上细微的表情,天色虽暗,可他修为高深,乐小义一举一动在他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乐小义问一句答一句,不多话,态度恭敬,略微紧张,却不显慌乱。   老者放了心,没去查看寒铁剑,只道了一句“天色已晚,莫在外久留”后便拂袖而走。   乐小义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但是表面上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模样,从地上爬起来,躬身恭送老者离去,许久才又起身,将寒铁剑收入鞘中,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居所。   直到进屋关门关窗,确认无人了,乐小义才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方才她若表现得太紧张,那老者定会觉得她心里有鬼,但倘若丝毫不紧张,又会认为她早做了准备,这分寸一丝一毫偏差不得。   好在有惊无险,老者没有继续追问,她才蒙混过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姬玉泫到底在做什么?   这老头一看就是个修为不俗的高手,那一身气势便是樾清居的长老也不曾有,想必是内门高层,不知姬玉泫能否顺利脱身?   乐小义长叹一声,抬手搓了把脸,只怪她修为太浅,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将寒铁剑用布包起来,放回枕头下藏好,这才掀开衣袖,打算看一看今日落地时手肘的擦伤严不严重,需不需要上金疮药。   这一看不打紧,乐小义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她的衣袖上还洇着血,但手肘处肌肤光滑白皙,哪里有受伤的痕迹?她心下疑惑,又将裤腿卷起来,原本应该受伤的膝盖也没有看到伤情。   乐小义不由想到姬玉泫喂给她的那枚药,难道……   心里没由来打了个突,乐小义顿时忐忑紧张,姬玉泫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旧伤顽疾,所以才喂她吃药?   她抚了抚心口,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暗道那药虽然对外伤由奇效,但对治疗内伤的效果不一定那么好,可她又忍不住朝那方面想。   乐小义越想心里越焦灼难耐,而后她盘曲双腿,怀揣着莫名的紧张和期待,开始运转体内真气,小心翼翼地循着先前受伤的经脉运转。   一切如常,气机运行至通往体元境的窍穴时,乐小义猛地提了一口气,做好了再一次经受剧痛的准备。   岂料真气毫无滞塞,顺畅地灌入穴窍中,随即又以汹涌不可阻挡之势一往无前地冲出去,一鼓作气冲破了体元境五道穴关,若非乐小义惊慌之下有意阻拦,说不定后劲还能冲破第六道穴关。   乐小义懵了一下,愣怔地呆坐原地,约莫十息才回过神来,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用力按住心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抑制狂乱的心跳。   药劲渗入经脉内壁,暖意浸透四肢百骸,于周身经脉游走数个周天,最后归于丹田。   乐小义便是这样坐着,亦浑身熨帖,神清气爽。   她收功后又呆坐床上许久,后知后觉开始高兴,随即一发不可收拾,心情激动不能自已,一张秀气的小脸儿憋得通红。   若不是不能叫别人知道这场奇遇,她可能已经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她又内视己身,数次确认,气机的确已经闯过五大体元穴关,她的修为顷刻间便提升至体元境五层。   乐小义反复思量,慢慢平静下来,猜想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除了姬玉泫那枚丹药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外,还与自己这些年勤奋刻苦,从不懈怠修炼,厚积薄发的积累有关。   姬玉泫这枚丹药不仅仅只是治好了她的伤,更是给了她一场重生,这已是姬玉泫第二次给予她崭新的生命。   她这辈子,注定还不清姬玉泫的恩情。   乐小义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似乎还能感受到姬玉泫喷吐在她耳后的灼热鼻息。   既已还不清了,那她便心安理得承了这分恩,恬不知耻地应了这份情,此生,倘若姬玉泫需要,用得到她,只要她能帮得上忙,不论姬玉泫要她做什么,她都万死不辞。   这天晚上,乐小义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只要一闭眼,她就会想起姬玉泫,想起那些被埋没在她记忆中,看似远去,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曾经。   直到窗外天空泛起一线鱼肚白,乐小义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朦胧的睡梦中,有个粉面如玉的小姑娘。   那年,一个寻常普通的日子,姬千城将乐小义和姬玉泫叫到近前,告知她们他和妻子要出一趟门,让乐小义二人在家听管家的话,不要惹事。   姬千城夫妻走后,乐小义与姬玉泫于院中练剑,姬玉泫手里是一把崭新的寒铁剑,姬千城专门为姬玉泫量身打造的防身武器,姬玉泫爱不释手,拉着乐小义给她喂招。   两人正你来我往切磋,忽有下人来寻,说姬千城开在城西那边的商铺今早上货物出了点问题,有人闹事,得有人去看一看。   乐小义和姬玉泫年纪虽小,在小城中却已是个中高手,本该姬玉泫做主处理,乐小义随行,但那天姬玉泫想继续练剑,便拉着乐小义的衣袖撒娇,央着乐小义过去看一看。   姬玉泫比乐小义大一岁,但从小锦衣玉食,性子娇柔,大多时候是乐小义让着她。   她揪着乐小义的袖口,倔起红润小嘴,似娇还嗔地跺了跺脚,乐小义心都化了,想着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哪里舍得让姬玉泫跑一趟,便应了下来。   乐小义独身出门,去西边的商铺将闹事的人打发了,又查了一下账目,遣返不合格的货物,等忙完,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她想着姬玉泫喜欢西街兰亭轩的栗子糕,便亲自去轩外排队,买了糕点要给姬玉泫带回去,却在返程时被府内下人当街拦住,下人神色仓惶,拽着她的裤腿,通红双眼哭喊着告诉她府上出事了。   栗子糕跌了一地,乐小义当街狂奔,等赶到府门前,她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姬府,偌大的宅院被夷为平地,只剩一片焦土。   举目望去,空阔死寂,毫无生机。   那下人只是凑巧没在院内,才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乐小义不知跪了多久,周围人来人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无人敢在废墟前久留。   下人扶着她的肩,她好不容易找回些神志,踉跄着起身,失魂落魄地扑进废墟里,发了疯似的在残垣断壁中寻找姬玉泫。   既想见她,又不愿找到她,只怕姬玉泫尸骨无存。   乐小义理智全无,只凭借本能在发疯。   最后,她用血肉双手扒开灼得滚烫的石板,只从一片焦黑的泥尘中,找到一把寒铁剑。 第4章   乐小义在废墟中待了一夜,出来的时候潦倒落魄,手里提着重新擦亮的寒铁剑,一双眼睛却像深渊中的泥沼似的,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幸存的下人徐六一直等在外面,见乐小义出来,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忙迎上去,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乐小义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太渺小了,甚至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可她不能继续沉湎于悲痛,只要没有确切找到姬玉泫的尸骨,她就坚信姬玉泫还活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木然放空的大脑开始思考,她让徐六去打听一下那天事发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姬府会变成这个样子。   姬家府邸坐落的位置不算偏僻,徐六在附近走一圈,便将那日情形还原了个大概。   府邸斜对面的街角就有一家茶馆,往来许多茶客,恰巧昨日姬家府上生变时,便有茶馆的熟客目睹经过。   原是有两个道人来姬府寻人,于门前扣了门环,管家引着人进去,没一会儿那两个道人竟起了争执,在姬家府内大打出手。   这两个道人修为高深,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不过瞬息,就将姬府夷为平地。道人化作一青一紫两道流光升入天际,姬家之人却一个也没逃出来。   他们是何身份?何故如此?有没有带走姬玉泫?皆不得而知。   若姬千城在就好了,乐小义心里升起强烈的无力感。   后来,她和徐六在废墟外等了一个月,姬千城和他的妻子没有回来过,于是乐小义让徐六继续等待,自己则辗转于各个城市打听那两个道人的消息。   可她一不知道人长相,二不知其姓名,对方又是隐士高人,她要打听他们何其困难?   乐小义在外面漂泊两年,每隔一段时间会回去一次,最后一次见徐六,徐六痛哭流涕朝她下跪,说他等不了了,他的父亲染了重疾,母亲也已年迈,必须有人回去照看,乐小义深知恩义情重,便没有留他。   徐六的奴契其实早就随着姬府的毁灭而损毁了,他忠心耿耿地守了两年,已是仁至义尽。   乐小义于是背着寒铁剑向南走,大禹王朝西南边境,背靠龙吟山脉,有剑神宗,是大禹王朝境内最大最强的仙门。   传言剑神宗内人才辈出,高手无数,像那种一巴掌将姬家宅院夷为平地的大能,只得剑神宗这样的地方才可能有。   乐小义想打听姬家的消息,多半要到剑神宗去。   可剑神宗太神秘了,她一个体元境的小修士,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耗费数月找到大致方位,不听山下百姓劝阻,一头扎进龙吟山脉,没多久就迷了路,根本寻不见剑神宗的山门。   乐小义受困玄奥阵法不说,还遭遇了强横凶猛的灵兽,险些死在凶兽利爪之下,最后若非剑神宗高人偶然经过,将她救下,她那时候就已经没命了。   高人将乐小义带回剑神宗,乐小义受了内伤,修为大降,跌落至气元境,高人见她年纪尚小,又无依无靠,便让她留在剑神宗,做了个杂役。   乐小义开了眼界,知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心里明白要想找到姬玉泫,她必须先提升自己,若她自身没有实力没有修为,便换不来同等价值的消息。   所以她勉强压下心中焦躁,留在剑神宗修炼。   却不想这一留,就是整整八年。   这梦很长,但乐小义醒的时候天还未大亮,约莫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她醒来后整个人还有些迷糊,好一会儿才终于分清梦境和现实。   想起昨夜之事,她猛地惊坐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紧张的心情,又行了一遍真气,气机直入体元境五道穴关,困了她多年的瓶颈确已不复存在了。   她一手压着心口,不由自主由想起姬玉泫。   十年杳无音信,昨夜匆匆一眼,她看不出姬玉泫的修为,姬玉泫却能轻而易举地拿捏她,想必如今与之相比,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重逢的喜悦渐渐平复,乐小义长睫垂落,心中暗自思量着什么。   随即,她匆忙下床,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为数不多的财物,一溜烟跑去樾清居的宗务厅。   今年报名参选外门弟子的时间到昨天截止,乐小义不仅没有申请文书,还错过了时辰,执事不允,乐小义好说歹说,将自己的积蓄双手奉送,还特意留了心眼儿,没大张旗鼓,只偷摸从袖口推出去。   执事看了眼她手中的小钱袋,面有意动,却犹豫不决。   乐小义眼尖,心道有门,忙继续说了两句好话,那执事才终于松口:“三日后,上午辰时来宗务厅,晚了我也帮不了你。”   执事接过钱袋,他受了乐小义的好处,代表这件事妥了,乐小义心里高兴,哪敢不应,连道了三声好,又紧赶着道了谢。   “你来宗里的日子也不短了,往后切不可再像这般没规矩。”执事松口,倒也不全为乐小义的诚意。   乐小义在外院这些年,勤勤恳恳,从不惹事,也少向人开口,她在气元境卡了好几年,如今终于有了起色,若错过这次机会,就得等到明年去。   就当结个善缘。   执事掂了掂乐小义送来的小钱袋,无奈摇头,这些财帛,断不够他拿去打点关系,说不得还得倒贴一些。   乐小义得了参选名额,乖乖受教,又向执事道了声谢,这才神清气爽地离开。   可她没走两步,居然又碰见了熟人。   何云露巡了一夜的山林,这会儿大清早地回来交任务,她昨天刺激乐小义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没曾想居然真能在宗务厅和乐小义打个照面。   乐小义心情舒畅,也不计较何云露昨天找她麻烦的事情,两人当面,乐小义瞅见她,竟咧着嘴露出一抹笑。   昨夜若不是何云露打伤了她,她也不会去水边清洗,不去水边,就可能碰不着姬玉泫。   这样一想,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何云露却被乐小义这一下笑得愣了愣神,背脊蓦地一寒,她见鬼似的望着乐小义轻飘飘远去的背影,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乐小义已将何云露抛到脑后,回到住处便盘膝坐好,沉心修炼,待到轮值的时辰,她才从屋里出来。   参选时间是三天后,她得趁着这段时间稳固修为,纵使万无一失,也要尽心尽力才好。   又守了一天的门,这日换班后,乐小义迫不及待地回屋拿上寒铁剑,连歇一脚的时间也不耽搁,径直就去了昨日与姬玉泫偶遇的地方。   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暗,日头西斜,将溪水照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乐小义来的时候也没多想,只是碰碰运气,就着林间的风在溪边提剑起舞。   待日光彻底暗了,时至半夜,她终是没等到姬玉泫。   昨日姬玉泫行经此处时,行色匆匆,后头还有剑神宗长老追踪,想也知只是凑巧路过,并非每日都来。乐小义心里明白,却还是有些失落。   只匆匆一遇,便抓骨挠心,还想着再见。   不过这失落转瞬即逝,乐小义很快就抖擞了精神。   十年分别都熬过来了,现在得了准信,姬玉泫还在人世,那再等一等,又有何妨?   乐小义于是收起了心思,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参选这天,乐小义起了个大早,打点好了帮自己替班的同门,提前一刻抵达宗务厅,候在外头。   即便她到的时辰算早,但宗务厅外的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大都是些熟面孔,已在外院修行了一段时间,还有一部分则是外门执事从山下挑选的有潜力的少男少女。   剑神宗光外门弟子就有万余,每年从宗外慕名而来,或根骨奇佳,或身家丰厚,又或自身有一些背景,出身世家,在来剑神宗之前就已修炼了一段时间的后起之秀数不胜数。   他们只要年纪还在限定之内,有一定的潜能,就可以留在外院,偶然遇见些小小年纪便突破体元境的好苗子,便能直接进入外门,受到额外关照。   所谓的参选其实也就走个过场,乐小义听旁的弟子说起过,宗务厅的执事测了弟子们的骨龄,凡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又确实有体元境的修为,便能成为外门弟子。   相较于这院中大多不足二十岁的弟弟妹妹,乐小义是年长了些,但这并不影响她获得晋升的资格。   只是乐小义没想到,她不惹事,不代表别人不主动来招惹她。   外院那么多人,总有些歪瓜裂枣,见不得别人好。   她默不作声地退到角落里,一个人在心里琢磨着剑招剑势,还不到参选的时辰,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我没看错吧?这好像是外院的老前辈乐师姐呀?乐师姐终于突破体元境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乐小义拧着眉抬了抬眼,神色淡漠地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年纪轻轻的男弟子。 第5章   乐小义认得这个人,姓岑,去年才来剑神宗,年仅十七岁,好像是家中嫡系,身边跟着一个人落后他半步,是他族内表亲,年纪稍大几岁,修为与岑昊相仿。   岑昊来外院的时候已是气元境十层,仗着自己天赋出众,又有背景,一来外院就横着走,比之何云露不知恶劣多少倍。   偏生这个岑昊还是个好色之徒,心术不正,修炼的内功心法颇有取巧之处,一年之内祸害了不少外院的女弟子。   乐小义的性格在外院是出了名的温和,模样生得好看,加之她在樾清居外院多年,修为没有寸进,也未听说她有什么家世背景,于岑昊而言毫无威胁,他自然而然地对乐小义动了歪心思。   可奈何乐小义气元境十二层的修为在外院就算顶了天了,岑昊为了谨慎起见,领了外院另外两个气元境十二层的兄弟趁乐小义落单的时候将她堵在路上。   却没想乐小义还练了一手纯熟的剑法,他不仅没得逞,反而被乐小义随手挑了根枯枝就狠狠教训了一顿。   岑昊当即怀恨在心,暗道等自己突破体元境成了外门弟子后,必要好好羞辱乐小义一番,不过是个无法继续修炼的废物,装什么清高?   今日在宗务厅碰见乐小义也着实叫岑昊意外,不知乐小义走了什么狗屎运,在气元境卡了那么多年了,居然还能有所突破。   但在他想来,乐小义这辈子无外如是,就算能成功进入外门,到底也会在百岁前因达不到成为内门弟子的要求而被遣返下山。   他自认天赋异禀,日后定能得宗门重用,瞧着乐小义的眼神便高高在上,仿佛乐小义只是一个任人随意捏扁搓圆的玩物。   然而乐小义只扫了他一眼就撇开脸,连个正眼也没给他,敷衍地回了一句:“也恭喜岑师弟。”   还没进行测验,便先互相道了恭喜,乐小义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她视线落在空处,忽而抿唇笑了一下,这两日心情好,但觉诸事顺遂,眼看着测验时间就要到了,她也懒得和岑昊计较。   往后进了外门,各自埋首修炼,能碰头的机会自然就少了。   然而她这一笑却把岑昊笑懵了,岑昊来剑神宗一年多的时间,乐小义虽然性子平和,从不与人红脸,但也很少笑,特别是在上次冲突之后,乐小义与岑昊碰面都寒着脸,岑昊几时见到乐小义笑过?   乐小义生得明眸皓齿,年纪稍长一些,看着却与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般无二,长发软软地垂在肩后,绾个简简单单的发髻,笑起来时眼波流转,明艳动人。   岑昊身边的表兄见其兀地开始出神,立时抬胳膊顶了下岑昊的后背,岑昊回头瞪他,表兄便对他道:“人都走了!”   岑昊这才发觉执事不知何时已从宗务厅内出来,招呼参加测验的弟子们到指定的地方排队。   乐小义早早过去候着,就岑昊发呆这会儿,她身后已经跟着排了十几个人。   岑昊“嗨”了声,一拍大腿,赶忙拉着表兄到乐小义那一队尾巴上排好,可惜乐小义一门心思在测验上,别说她不会回头,周围人多,连后脑勺都被挡了去。   乐小义来得早,前边只排了几个人,没一会儿就轮到她,负责测骨龄的执事恰好是前几天帮过她忙的那位,乐小义脸上噙着笑,乖巧地朝对方点头示意:“有劳。”   执事“嗯”了声,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手掌在乐小义额前虚按,瞬息便有了结果,从桌前的木匣里取了张竹简,飞快写上乐小义的名字,又在后头跟了着添了个“廿三”,随后将竹简交给乐小义:“去里边测修为吧。”   乐小义双手接过竹简,恭恭敬敬地朝执事躬身行了一礼。   执事目光柔和了些,复道:“去吧。”   乐小义拿着竹简走进宗务厅,四下看了看,找到有弟子排队的长桌。   好巧不巧,那坐在桌后,负责登记测验信息的外门弟子居然是何云露。乐小义将竹简递过去,何云露头也没抬地接过,视线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姓名,提笔就要誊写竹简上的名字。   笔尖刚落下一撇,何云露猛地愣住,随即抬头,对上乐小义黑亮的眸子。   毛笔啪嗒一声跌在纸面上,洇开一团漆黑的墨迹。   何云露张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在宗务厅偶遇乐小义,她不是没想过乐小义是不是突破了体元境,可她们交手才过几个时辰,乐小义哪里能那么快就突破了?想来该是为了别的事情来宗务厅。   何况,申请时限不是已经过了吗?   见何云露惊住不动,乐小义朝她眨了眨眼,提醒道:“笔掉了。”   何云露如梦初醒,连着“哦”了两声,慌张地捡起笔,将被墨迹沾染的纸张撕下来揉成一团,重新落笔的时候,手还有些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见乐小义出现在这里,她心里的确惊讶,却还有两分隐约的欣喜。   那日傍晚,她一掌将乐小义击退,如愿以偿地让乐小义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可她一点也不高兴。当乐小义瘫在地上,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掠过浓浓的自嘲,她心里竟没由来一阵难过。   何云露不想承认,她怀念那个初见时正义凛然,意气风发的乐小义。即便后来她修为追上来了,找着机会就百般刁难,乐小义也不会露出那种自暴自弃的眼神。   三天前在宗务厅再见乐小义,她被乐小义那个笑迷了眼,回去后常跟她一起做任务的同门说她一整天都在发呆,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魔障了。   可现在,乐小义不仅朝她笑,还向她眨眼。   何云露惊慌地垂下眼眸,笔走游龙地写下乐小义的名字,再抬头时脸已经板起来,将竹简扔回去:“去排队。”   不就是突破体元境吗?至于疯成这样?跟换了个人似的,何云露腹诽。   乐小义不知道何云露在发什么脾气,也太小气了吧?当初的梁子过去多久了?何云露至今还耿耿于怀不说,见面连个好脸色也没有。   成为外门弟子都没把她的胸襟练出来,乐小义撇嘴。   她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何云露耽搁这会儿,排在乐小义前面的几个弟子已经测完了,执事叫到乐小义的名字,乐小义便快步走过去。   执事接过她手里的竹简,看到年纪的时候明显皱了皱眉,但他没说什么,参选弟子资质良莠不齐,这个年纪才突破体元境的弟子也不是少数。   他将竹简握在手里,朝乐小义拂了拂衣袖,道:“你全力出手,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这测验不仅仅只是测修为而已,突破体元境很容易,只要修为达到了,就能给过,但相同的修为,每个弟子的应变能力却不同,在实战上就显出高低来。   这关系到该弟子在武学上是否还有别的潜能值得发掘,也将决定此次测验之后,这些弟子们的去处。   剑神宗之所以能成为大禹王朝最强的宗门,自然离不开宗门长老和执事们在选拔弟子时的认真和细心。他们关注的不只是弟子的修为,还有其他各个方面的可能。   乐玄久端端站着,拱手朝执事行了晚辈礼:“当心。”   言罢,她抬掌攻向执事,执事错身躲开她的进攻,两指一弹,将乐小义近身的手腕震开,乐小义便借着手腕弹开的力道旋了身子,从另一个方向接上一掌,不仅没被卸掉力道,反而加快了攻势。   执事半阖的眼眸略睁开了些,眸底划过一道精芒,被乐小义这一手勾起些兴致来。   他不接乐小义的招,反而一伸腿,作势要绊乐小义的脚,他自然知道自己刚才弹开乐小义的手腕时用了多大力,乐小义合上一掌,二者力量追加,速度是更快了,却要以分走平衡为代价。   乐小义见势,并不惊慌,上身扑出去,越过绊在脚边的腿,倒翻了个跟头,脚跟下劈之时,直取执事面门。   执事眼底隐现两分笑,乐小义的招式以轻快灵活为主,善使巧劲,借力打力,且有见缝插针,随机应变之能,在身法上也许能有造诣。   他再次震退乐小义的脚腕,随即招式一变,改守为攻,两指点出,自成剑招,逼向乐小义。   乐小义倒悬飞退,身体在空中一旋,险而又险地避开锋芒,随即有样学样,也跟着并起两指,以臂为剑,继续同执事过招。   本就对乐小义的机敏刮目相看的执事这下被震惊了,乐小义的剑法更好过她的身法,她虽修为低微,却已浸淫剑道多年,对招式拆解应对颇有心得,否则日前也不可能单以一招就逼退修为比她高出不少的何云露。   执事越打越惊喜,而他们身后不远处,抽空转过头看执事与乐小义过招的何云露再一次愣住,不觉间就看入了迷,不错眼地盯着场中态势,手里拿着参选弟子的竹简,却一个字也没落下去。 第6章   乐小义与执事各有来回,相互拆了百来招。   忽然,乐小义身形一转,一剑点向执事的喉咙,她的剑由心而发,身与势融为一体,顿时给人一种她自己就是剑的错觉。   执事喉头一凉,勃然色变,压制于体元境的修为出于自卫,竟在心境波动之下爆发开来。   乐小义剑招还未靠近,便被执事身上突然暴涨的气势冲击得倒飞而回,轰隆一声将一旁堆放杂物的桌子撞翻了。   围观弟子目瞪口呆。   何云露刷的一下站起来,扔掉纸笔就冲乐小义跑过去,见乐小义趴在一堆杂物中,半晌不动弹,她心里既惊又怒,连忙朝乐小义伸手:“乐小义!你怎么样了?!”   乐小义这一下挨得猝不及防,好在她当时距离执事还不算太近,执事也没有爆发全力,否则这一下足够她躺上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她趴在地上顿了会儿,沉闷的胸腔才松缓一些,正要起身,便听见何云露略有些变调的声音,随即何云露双手扶住她的肩,直接将她抱起来。   乐小义觉得莫名,何云露这是在唱哪出?   不过对方好歹是在关心她的伤势,乐小义起身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何云露的搀扶,朝她摆了摆手:“我没事。”   何云露抬起来的胳膊僵了一下,五指轻颤,随即她抿着唇收回手背在身后,脸上也不见了焦急之色,闷闷地拧着眉,哼道:“无事便好。”   说完,她又转身朝执事走过去,小声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乐小义咧嘴,心里腹诽这个女人真是怪得很。   执事脸上神情有些尴尬,他苦笑一下,无奈叹道:“是我的过失,想不到我竟然失了手。”   随即他又看向乐小义,目光中多了两分欣赏:“你很好,这份对剑意的领悟能力不可多见,但修为略略逊色一些,往后切不可偷懒!”   他说出这番话,便说明乐小义通过了测验,正式成为外门弟子了。   乐小义闻言脸上浮现欣喜之色,笑容却矜持腼腆,她朝执事抱拳一拜,恭敬地道了声谢。   执事压着修为检测弟子们的实力,乐小义也是压着修为在参加测试。   乐小义的修为在气元境十二层卡了好几年这件事在外院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突破,若毫无道理地蹿出去一大截,岂不是大张旗鼓地告诉旁人她得了奇遇,从而惹人非议?   所以她主动将修为压制在体元境一层,做出刚刚突破的样子,这样既不惹人瞩目,也能给自己保留一点余地。   执事朝乐小义和善地笑了下,将写了乐小义名字的竹简取出来,以气化刃在竹简空白的位置刻了几个小字,遂将竹简递还给乐小义:“拿着竹简去侧厅找轩和长老,他会给你发放腰牌,安排住处。”   整个樾清居,长老只有一位,先前那几名弟子都是执事直接决断去处的,却不知为何轮到乐小义了,竟要长老经手。   乐小义心中略有些疑惑,但想到自己是临时加的名额,又释然了。   况且,方才她对战时压了实力,旁观的弟子兴许看不出来,但修为高出她一大截的执事,不可能毫无觉察,想来待会儿恐怕少不了一阵盘问。   乐小义再次道谢,双手将竹简接回,复与何云露对视,唇角微弯,亦朝何云露点头示意,这才转身离开,朝侧厅去。   何云露原地愣了半晌,直待执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继续登记参选弟子姓名,她才回神,收了心思。   人群中,岑昊收回看向侧厅入口的目光,低下头若有所思,表兄抵了抵他的肩膀,问他:“待会儿要去劫道吗?”   “劫什么劫?!”岑昊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怒道,“她比咱们先走!再说了,你打得过她吗就劫道?死了这条心吧!”   表兄错愕,抿着嘴不吭声了。   乐小义如愿成为外门弟子,心情愉悦,眼里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可她待会儿还要面见樾清居的长老,若以这副面貌过去,恐怕给长老留下轻浮无定的印象。她驻足于侧厅门前,顿了一会儿,等平复了心情,抬手搓了把脸,把翘起的嘴角按下去,这才迈步走进侧厅。   厅门前立着一张屏风,乐小义将竹简递给左侧入口处的执事:“不知轩和长老可在?”   执事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朝她点头,而后从厅内招手唤来一名引路的外门弟子,领着乐小义进去。   乐小义跟在引路弟子身后,视线垂在脚尖,不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直至前边响起引路弟子恭敬的声音:“轩和长老,这是新入外门的弟子,请您决断去处。”   乐小义抬头,就见那弟子将竹简递给矮几后的白须老者,老者眉眼半阖,内蕴精芒,修为深不可测。   引路弟子躬身一拜便退去了,此处便只剩轩和长老和乐小义,轩和细细看过竹简上的小字,眼睑微抬:“几时来的剑神宗?”   “八年前。”   “几时突破体元?”   “三日前。”乐小义态度谦恭,未做隐瞒。   她突然突破至体元境,又请执事在参选名单上加一个名字,这些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执事如何打点她不清楚,但要瞒过长老偷偷行事,断是不可能。   她若说谎,必得用更多的谎话将先前的谎话圆回去,而谎言迟早会被拆穿,她要继续在剑神宗修炼,长老们都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远不是她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小娃娃能忽悠的,她说出口的话,就得毫无破绽才行。   再说了,也不会有人把她修为的突破和姬玉泫的出现联系在一起。   轩和面色无波,见惯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弟子,对乐小义这样的情况也不意外。他将竹简盘在手里转了转,忽而问道:“八年前贺归长老从龙吟山脉带回一个受了伤的小姑娘,那孩子,可是你?”   乐小义这下就有点惊讶了,区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轩和长老竟记得如此清楚,她斟酌了一番措辞,如实回答:“弟子八年前的确曾在山中遇险,承蒙宗内前辈搭救,但前辈来去匆匆,弟子并不知其姓名。”   轩和长老遂抬眸瞅了她一眼,眼底隐有两分深意:“伤好了?”   “是。”乐小义应声,“伤复后修为便有突破。”   轩和又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思考,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木牌,当着乐小义的面在牌上刻下名字,又将木牌翻过来,于背面刻下一个“樾清·南”几个字。   罢了,他将木牌递过来,道:“去南院报道吧,好好修炼。”   乐小义拜谢,接过腰牌后退出侧厅,宗务厅内人多,大家各自忙碌,乐小义未上前打扰,自偏门离开。   直至走远一些,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将腰牌拿出来仔细看了看。   这腰牌上除了轩和长老新刻上去的字迹外,还有独属于剑樾堂分堂的标志,剑神宗外门弟子众多,共计一万三千余人,分布于七个堂口,每堂九居,乐小义所在的樾清居就隶属于剑樾堂。   每居又细分为外院和主院,外院是杂役的住处,外门弟子则住主院,主院有十二阁,东西南北各三阁,每阁上下两层各十个厢房,配一个单独的小院。   轩和长老给乐小义分配的住处便是樾清居的南院,乐小义不知道这四处院落有何区别,但她如今既已成为外门弟子,拿到了外门弟子的腰牌,就不用再住之前漏风的小屋子了。   乐小义放下心里一块石头,浑身轻松,心情愉悦地回到自己破落的小屋收拾行李。   她其实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要拿,就只那把寒铁剑和几件坠着补丁的衣裳,成为外门弟子后宗务厅会派发新的衣袍还有其他修炼资源,这间屋里的东西大都用不上了。   乐小义将所有要用的东西收集起来,打了个小小的布包,又去找外院管事处理了日常工作上的交接,全部打点好后关好门窗就离开了。   樾清居主院很大,乐小义路上问了好几个杂役,才终于找到南院所在。   南院看门的杂役见乐小义一身粗布衣裳,彼此对视一眼,眉头稍蹙,面露疑惑。   但见乐小义递来腰牌,牌上的的确确刻着南院的标示,他们这才敛了犹疑,态度恭敬地将乐小义迎进去。   乐小义一来便觉出不对,先是两个杂役惊疑不定的态度,还有这院内的古怪气氛,都让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妙的感觉。   杂役领着乐小义去见南院执事时,途中有一名南院弟子从旁路过。   那弟子刀削斧凿的脸孔上没有血色,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冷如刀锋,乐小义侧眸,他的视线也恰好扫过来,与乐小义的目光遥遥一撞,随后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乐小义却被那一眼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无端浮现一抹后怕。但见两步外,领路的杂役脚下的步子开始打晃,双腿竟然在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乐小义心里疑惑极了。   她压下目光,没有贸然询问。反正日后她会住在这里,等安定下来,再慢慢了解不迟。 第7章   南院杂役领着乐小义走进一座独楼,一楼厅中无人,杂役在楼梯处停下脚步,惧怕地看了一眼楼上,没有抬步,而是转身朝乐小义一拜:“南院执事在二楼书房,走廊尽头左边那一间便是,我等杂役不得叨扰,还请师姐自行前往。”   乐小义眉梢轻挑,但也没说什么,道了一声“有劳”便自行走上木阶。   她放轻脚步朝楼上去,依言找到了走廊尽头左侧的书房,在门前驻足,正要抬手敲门,便听门内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乐小义便推开屋门,屋内右侧墙上有一排壁柜,壁柜前一方矮几,左侧则挂着一章山清水秀的山河图。   此时山河图下坐着一位道人,模样看起来四五十岁,黑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用发冠绾起,肤色略暗,脸方额阔,浓眉星目,鼻梁高挺,络腮胡,两道法令纹让他本就漠然的脸色看起来更加严肃。   只是,那道人只得一只独臂,右侧的衣袖垂在身侧,内里空荡荡的。   乐小义来时,他正垂眸,半耷的眼眸凝视着横在膝头的剑,那剑通体玄黑,锋芒内敛,窗棂处投来的日光落在剑身上,竟沉沉地陷了进去。   道人轻抚剑身,左手并起两指掠过剑脊,眸色沉沉,听闻房门处的声响,头也不抬地道了声:“坐。”   整间屋子,除了矮几后有一张坐垫可以坐人,余下便只等道人身前那片空地了。   乐小义面无惧色,沉稳地走进书房,行至空地中间,先拱手躬身行了晚辈礼,随后并不犹豫,抖了抖衣摆,就盘腿坐下了。   “善剑?”道人又开口,字句精简,无一字多余。   他的声音晦暗深沉,有种历经岁月的沧桑感,乐小义坐在他面前,竟觉一股暮气扑面而来。   乐小义的心跟着朝下落了落,她稳住心神,回答:“略知一二。”   道人将目光从膝头玄剑上收回,掀起眼睑瞥了乐小义一眼:“几时始练剑?”   乐小义目露回忆之色,垂眸应道:“八岁。”   她今年二十三,执剑已有十五年。   “因何执剑?”   “心悦之。”道人问一句,乐小义答一句,亦是言简意赅。   “可有宏愿?”   “无大志,仅小愿矣。”   道人闻言,灰蒙蒙的眼瞳中忽聚了些神光,沉吟数息,才问:“尔愿为何?”   乐小义也在此时抬眸,直直看着道人幽深的眼眸,字字清晰地回答:“护吾心悦之人。”   那日重逢,姬玉泫在夜色下朦胧的笑眼掠过乐小义心尖,柔和了她的眉眼。   道人木然的脸孔松动些许,冷锐的唇角牵了牵,似是勾起了一抹讥嘲,但他最终没笑出来,眼睑垂落时,冷冷地说道:“南三阁还有几间空房,生活所需稍后会有外院弟子送过去。”   乐小义便起身,道了句“弟子告退”后,转身离开书房。走时小心地带上了屋门,将道人佝偻的侧影锁在狭窄的门缝里。   南院的执事性子似有些古怪,先前来时路遇的师兄也不寻常。   乐小义心里越发惊疑,她从独楼出来,在南院里绕了几圈才找到南三阁的楼牌,有人居住的厢房门口都挂着写了名字的小竹牌。   她楼上楼下随便走了走,看了看,见楼上的五间厢房住了三人,楼下两人。   路过其中一间有人的厢房时,乐小义脚步顿了顿,扫了眼那门上的名牌:左诗萱。   姓左,不知是不是左氏世家那个左。   姬千城与她说起她的父亲时,曾提到左氏家族,说乐君皓曾和左氏一女有姻亲,后来两人却因故没在一起。   乐小义转开眼,又继续往下看。   小楼一层东侧角落里连着两间空房,乐小义便挑了最里边那一间环境清静的,推门走进去。   屋子不大,却胜在干净,床铺、书桌、衣柜等陈设一应俱全,门窗也都完好,房门开合时无太大声响。书桌上平放着一枚空竹牌,乐小义便自己取了只笔,倒水研墨,在竹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拿了竹牌去门外挂好,便有外院弟子寻了来,将两套外门弟子衣衫交给乐小义。   乐小义就此在南三阁住下来,南院弟子似乎都非常勤于修炼,懒得管外界闲事,除了乐小义来报道时途中偶遇的男弟子和独楼内看剑的执事,她一整天都没见到第三个人。   晚上乐小义没去往日练剑的树林,就待在南院,傍晚时手执寒铁剑在院内练了练基础的招式,夜里在房中打坐修炼,这样一连过了两天,她居然还是没有碰见其他南院弟子,连与她同住南三阁的师兄师姐也不曾现身。   她就像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南院里,除了每日入院洒扫的杂役,硬是没碰上一个活人,自然也没有人理会院里多出来的乐小义。   乐小义曾私下向杂役打听过南院的事情,结果杂役被骇得脸色煞白,除了告知乐小义南院执事名叫柳清风外,旁的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乐小义看着他的模样甚至觉得自己过分,便不再问了。   那暮气沉沉的道人,倒有一个风雅好听的名字。   如此几天,乐小义也看开了,不再独独待在南院,开始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除开日常修炼,还恢复了每日傍晚去林子练剑的习惯。   中途柳清风又召见了乐小义一次,给了她一本内功心法。   在此之前乐小义修炼的心法是姬千城传授的基础心法,只有从气元境修炼到体元境的内容,而柳清风给她的这一本,是基础心法的第二卷 ,从体元境修炼到脉元境的行气经络与要点。   再往上的心法,得乐小义的修为达到一定的层次才能获取。   此外,柳清风还告诉她,如果在院内修炼枯燥,可以去宗务厅接取贡献任务做一做。宗门对外门弟子的修炼管束不多,南院这边因柳清风诸事皆不上心,更是放得宽松。   每个月只有三次院内授课和一次居内公课要求弟子必须参与,此外所有时间都能自由安排。   外门弟子除了稳固自身修为,还需完成一定的贡献任务,都是些诸如誊抄文书、采摘药草之类的杂活,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但是可以借由这些任务得到的报酬,换取灵药辅助修炼。   由于剑神宗外门弟子众多,无论哪里都是不养闲人的,对于那些于宗门毫无贡献的弟子,累计超过半年,宗门便会将其遣返下山。   至此,乐小义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南院偌大,却少有人常住,想来南院弟子们都各自有自己的安排,只在有课的日子才回来。   但她还是不知道为何杂役们提起南院,便骇然色变,避如蛇蝎。   乐小义没什么别的去处,只得在南院中按部就班地修炼,自伤好后,她的修炼速度也恢复了,短短数日,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但她没有任由这种感觉蔓延,而是有意识地将其压制,她这几天因为伤势痊愈,修为提升过快,气躁而虚,若继续往后突破,对她以后的修炼毫无益处。   偶尔乐小义也会去宗务厅看一看,接几个简单的贡献任务,同几位执事打过照面,却没怎么再见何云露了。   想来各自在不同的院落修炼,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太多。对此她是不在意的,转头就抛在脑后。   这日一大早,乐小义推开屋门,打算去宗务厅看看有没有可接的任务,忽然一道破空声凌空而来,乐小义刚一抬头,便听噔一声响,门外飞来一只镖,钉在她门前的木柱上。   乐小义左看右看,没见着院内有甚人影。   但这镖就刺在她住的这间屋门口,上边还缠着一个锦囊,对方的目标显然就是乐小义。   乐小义心头浮现异样之感,升起一股莫名的直觉,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飞快将镖摘下来。   镖与锦囊被乐小义纳入衣袖,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眼,特别是通往远处独楼的小道。   院内四下无人,乐小义安了心,便不出门了,她将屋门一扣,关上窗户,这才坐回书桌前,将锦囊打开。   锦囊内有两块玉石,其中一块是用于传信的玉简,另外一块则是个造型独特的血石。   乐小义先将那枚玉简取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玉简不常见,她小时候只见姬千城用过,这种东西遂算不得什么名贵的物件,但是对于眼下只生活在宗门底层的乐小义而言却是用不起的东西。   像乐小义这样的小弟子,平日里传信大多时候还是用纸笔信笺,而玉简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使用一次就会自行破碎,化作齑粉。   故而选用玉简传信多半是因为信上的消息非常重要,不能外传。   那么,会有谁特地用玉简给她传消息呢?   乐小义心头一动,答案呼之欲出。   她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将激动的情绪压下来,随后拿起玉简贴在自己的脑门上,一股凉凉的感觉从玉简上传来,随即的识海中浮现一行小字:血石为匙,浮屠宫恭候大驾。   乐小义一愣,这是一封邀请函,函首写着乐小义的名字,但落款却并非她意料中的那个人。   而是四个陌生的灿金小字。   浮屠幻千。 第8章   浮屠幻千?   玉简在手中碎成一蓬粉尘,乐小义心中疑窦丛生。她不明白这封邀请函要表达的意思的什么,函上所说的浮屠宫又是个什么去处?   此信处处透着诡异,若不是姬玉泫授意,那她是否要接受这个邀请?   乐小义疑惑地拿起血石,正待好好研究,仔细思量一番,忽然血石表面闪过一抹氤氲光彩,随即猝不及防地散成一团红芒,化作绚烂流光蓦地印入她的胸口。   乐小义眼前一黑,周遭环境刹那间扭曲变幻,像闯入某个玄妙法门似的,再睁眼时,她已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了。   她愣了愣,而后飞快找回神智,起身四下观望。   她脚下踩着一个透明的圆形浮台,径宽一丈,悬在空中,距离地面大概三丈高,四周雾白色的火舌环绕,却并没有灼热的体感,一道道隐晦的符文夹在闪电形状的光斑中自火舌上蹿腾起来又刹那湮灭,空中隐有转瞬即逝的轰隆雷鸣。   浮台底下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宫殿,地面细细铺陈质地精良的白玉,殿上空阔,一眼望不到边际。   除了乐小义脚下的浮台外,大殿上空还另外悬着四个造型一样的浮台,只不过火焰成色不同,乍眼一看,五个浮台分别呈现红青黑白黄五种颜色,与五行一一对应。   五座浮台又环成一道更大的圆,围绕着大殿中间一座径宽五丈的白玉柱缓慢旋转。   远处浮台上也有人影,但因浮台四周符文闪烁,看不清那几人的衣着长相,只依稀能辨识各个浮台上一到五人不等。   忽然,乐小义身处的浮台地面绽开两个半尺大小的符阵,两道人影几乎同时出现。   乐小义下意识地绷紧了脑中的弦,朝浮台另一端后退几步,拉开与那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时暗自蓄力,谨防有人突然动手。   片刻后,符阵上光晕消散,乐小义这才得见那二人真身。   左侧符阵中走出来的是一名白衣似雪的男子,腰间别了一把宝剑,剑眉星目,眼中神光如炬,视线环视四周,并无异色,似习以为常。   右边那人则是位着了土色僧袍的带发小尼,手里端了盏造型奇特的青灯,眉目平和,瞳眸幽深沉静,现身浮台之上时,亦神色从容。   乐小义警惕地打量他们,心下骇然,这二人皆是不凡之辈,身上气息沉敛,她窥探不透他们的深浅。   在乐小义观察浮台上两人时,对方也在打量乐小义,相比于小尼淡淡的一瞥,那男子的视线在乐小义身上多停留了一息,随即拧了拧眉,想来是看出乐小义修为低微。   乐小义抿着唇不动声色,转开目光看向一侧,但警惕之心并未松懈。   浮台上纵有三人,却无人开口说话,场内一片寂静,只雷鸣声若隐若现。   不多时,又有符阵的光芒亮起,乐小义扭头去看,光芒未散,但那阵中之人身影却有些眼熟。   乐小义眨了眨眼,欲再看得仔细些,便见符阵金光褪去,来人慌张四顾的瞬间,一双浅浅的棕瞳撞进乐小义的眼睛里。   何云露?   乐小义张嘴,嘴唇微颤,却未出声。   何云露也认出了她,惊慌失措的眼神定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拉开与另外两人之间的距离,朝乐小义靠过去,倒也没有与她走得太近,彼此间隔两步,看起来却比另外那两人要亲近些。   眼下虽然形势诡异,但乐小义与何云露毕竟师出同门,都顾不上个人恩怨了,对外时还是下意识地站在同一阵线。   何况何云露也不是傻子,能看出浮台上那两个生人都很厉害,她与乐小义修为低微,独来独往只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她们互相对视,乐小义从何云露的眼神中看出疑问,而她自己其实也一头雾水,只得朝对方摇了摇头。   何云露抿唇,无奈侧开视线。   白衣男子和黄衫小尼照例也暗中观察何云露,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小尼脸上仍看不出喜怒。   乐小义远望其他几座浮台,人少的也都有新人进来,每座浮台上最多五人,她心中隐有猜测,果然没多久,又是一道金光亮起,台上四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过去。   最后一个出现的是一名女子,穿着黑色的衣袍,腰间坠着两道金钩,修为在乐小义与何云露之上,但较之白衣男子和黄衫小尼又稍逊一些,乐小义大致估计她的修为应在脉元境初期的样子。   而那白衣男子和黄衫小尼恐怕皆是骨元境的高手。   符阵金光消散时,她脸上也没有惊慌之色,想必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白衣男子看清女子修为,紧蹙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竟主动开口:“这位可是鬼道宗的师妹?”他认出了女子身上衣袍所属宗派。   黑衣女子没有立即答话,但在看见乐小义和何云露时,眼里流露出一抹了然。   随后她的视线又在白衣男子与黄衫小尼之间逡巡一圈,心里有了决断,嘴角遂勾起一抹微笑,应道:“是,我叫齐珞,脉元境三层,敢问师兄如何称呼?”   齐珞的坦诚让白衣男子很是受用,他友善地朝齐珞点头,也牵了牵唇角露出笑容:“姓吴名风。”   “原来是吴师兄!”女子巧笑言兮,并不介意吴风隐瞒自身师门一事,牵起衣摆盈盈一拜,“此后还请吴师兄多多关照!”   乐小义与何云露收回目光,心头疑惑渐深,看不太明白齐珞与吴风在打什么哑谜,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那慈眉善目的黄衫小尼却在此时无奈叹了口气,她的视线平和无波,眉目间却有隐忧。   只是她并未将忧虑的情绪表现出来,而是在吴风和齐珞自报名姓之后,对乐小义二人道:“贫尼乃菩提禅宗怀法,二位师妹可是剑神宗弟子?”   怀法已主动开口,乐小义心念电转,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当即拱手言道:“我二人确为剑神宗外门弟子,我姓乐,她姓何,见过怀法师姐。”   乐小义态度坦然,怀法眼神柔和了些:“待会儿你们很紧贫尼,若遇险情,也好彼此照应。”   乐小义注意到怀法口中所说“险情”二字,心头一凛,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加强烈了。   她听说过菩提禅宗和鬼道宗的名号,这两个宗门与剑神宗并称大禹王朝三大神宗,皆有超过十万年的历史,宗内弟子成千上万,实力雄浑。   鬼道宗的弟子乐小义不曾见过,但菩提禅宗与剑神宗之间偶有来往交流,乐小义做杂役时曾在两宗切磋武会上打过杂,倒是见过一两位菩提禅宗的师兄师姐。   此时见怀法主动示好,乐小义自然点头顺从,向怀法道了谢。   听乐小义说自己二人来自剑神宗,那位鬼道宗的齐珞眼中的笑顿时深了些许,还有两分捉摸不透的深意,笑吟吟地朝乐小义和何云露看过来:“原来二位是剑神宗的师妹,方才竟未认出,两位师妹莫要见怪。”   “师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何云露对齐珞隐有一种莫名的恶感,特别是齐珞在看向她和乐小义时,瞳孔中虽不明显却暗带轻蔑的眼神,她垂下眼帘,藏好眼睛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敌意,“我二人修为低微,还需仰仗各位师兄师姐帮衬。”   眼下形势所迫,她和乐小义两人寡不敌众,她自然不能把大家表面上的和平打破。   熟悉何云露脾性的乐小义眉梢一挑,倒是对何云露这番话另眼相看。前阵子她就觉得何云露怪怪的,今天更是稀奇,何云露什么时候突然转了性?不骄不傲不说,也没有主动将她撇开。   不过何云露能察言观色,不捅娄子,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她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   几人彼此客套几句,但哪些当得了真,哪些不能,还需各自心头有所计较。   白衣的吴风与鬼道宗齐珞很快熟络起来,两人聊得愉快,乐小义何云露则同菩提禅宗的怀法小尼站在一起,与吴风二人泾渭分明。   “怀法师姐,这是什么地方?”乐小义靠近怀法,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怀法抬了抬眼,声音温和:“此乃浮屠宫。”   乐小义心头一震,立时便想起那封古怪的请柬和血石,正要细问,便听怀法主动开口:“想必你二人也收到了浮屠宫的请柬……”   她话音稍顿,神情晦暗,无声一叹,继续说道:“待会儿会有人来殿上接引,旁的日后……若有机会,自然能一一了解。”   乐小义心里疑惑更甚,怀法话说一半留一半,中间的两次停顿更是诡异,她拧了拧眉,还想询问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这玄奥浮台又是做什么的,但她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打断了。   五座浮台环绕的白玉柱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悬空的人影,其人脸上戴了张红色面具,一身白袍无风自动,两手摊开,对四周浮台上的众人笑道:“吾乃天行者肆玖,喜迎诸君驾临浮屠宫五雷阵,浮屠所至,孵生万象,浮屠幻千,正法之始也!”   其声缥缈,在殿上回环往复,分不清男女,也辩不明远近,时而绕在天边,时而又乍响于耳畔。   话音落下时,乐小义忽然背脊一寒,毛骨悚然。   那个自称天行者的人,刚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第9章   何云露觉察到乐小义的异样,又朝她靠近一步,问:“怎么了?”   “没事。”乐小义摇头。   会不会是错觉?也许他只是在看她脚下这座浮台,又或者是台上其他几人,譬如那个身份神秘的吴风,或者菩提禅宗的怀法。   乐小义压下发毛的心悸感,试图说服自己多心了,她一个小小的体元境修士,在众多高手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蝼蚁,哪里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正当她心头沉郁,掌心冒出虚汗时,远处另外一座浮台上忽然传来骂骂咧咧的怒喝声:“这鬼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   “天行者”肆玖面具后的一双眼睛透着些笑意,但那笑却森森冷冷的不达眼底。   他朝出声之人所在看过去,拢了拢袖口,一副谦谦君子的柔和风度,语调不疾不徐地回答:“这位兄台想是第一次驾临浮屠宫,阵中现下诸位应有半数是新收到请柬的来客,便请容在下多言两句,替新客解惑。”   先前那出声之人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同一座浮台的人制止,他冷冷哼了一声,倒是不再开口,好歹愿意听解释了。   肆玖并不在意对方态度,始终是好脾气的样子,双手并入袖中,目光四下环顾后又落回那人身上,缓缓道来:“道衍之初,孵化诸天,君之所知神荒浮屠界,不过万象之一而已。”   此言一出,已经对此有所了解的吴风怀法等人神色如常,而乐小义和何云露则陡然一惊。   需知那“天行者”口中轻飘飘的一句神荒浮屠界,足有千万年的悠久历史,界内广阔无垠,天高地远,资源丰厚,大分三洲四海,小到无数家族宗门,人才辈出,世代英豪,百家争雄。   被誉为大禹王朝最鼎盛的宗门剑神宗,放在神荒浮屠界内,也不过一蓬较为明亮的烟火。   如此繁华昌盛之地,竟也只是万象之一而已?   乐小义第一感觉是不相信,她眉头稍蹙,意识到不妥后,又悄然松开。   她眼中藏着两分质疑,但心思却沉进那句话里,隔着各色朦朦胧胧的火光,观察在座众人的反应,并认真思量自己是否才是那个坐井观天之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另一座浮台上有人问出了大家的心声,“难道在神荒浮屠界外,还有与之相类的世界存在?”   “确是如此。”肆玖笑答,“幻千世界,有诸多缘法,亦有数不尽的机缘,神荒浮屠界仅是其中之一,而此地——浮屠宫,便是通往幻千世界的门户,吾等‘天行者’乃代天行道、挑选有缘之人入幻千世界历练成长的的使者!”   “大言不惭!”先前出声之人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只当肆玖牛皮吹破了天,拍着大腿肆意讥讽,“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儿呢?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言罢,他脸色一肃,厉喝道:“老子没时间在这儿跟你耗!快放老子回去!”   余下几座浮台上也依稀传出些许质疑的声音。   几乎每座浮台上都有两到三个新客,但堂而皇之对天行者提出质疑的人却不多。并非每个人都直来直去,此事玄奥蹊跷,只要稍稍细想,便能觉出古怪来。   若天行者说谎,为何半数浮屠宫常客,竟无一人开口反驳?   乐小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吴风,但见后者朝出声的方向冷冷地瞥了眼,嘴唇开合,压低声音哼了一句:“不知死活。”   乐小义心头微惊,立即收回目光,视线又扫向怀法和齐珞。   齐珞站得离吴风近,显然听见了吴风的自言自语,她虽未附和,但脸上也有戏谑之色,怀法则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稀稀拉拉的质疑声渐渐止歇,五雷阵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乐小义抿唇不语,何云露似也有所预感,目露忧色,下意识地朝乐小义又靠近了些,与乐小义并肩站在一起。   那白玉柱上,“天行者”肆玖伸出一只手来,朝方才那无礼无礼之人遥遥一指,语调仍是与先前一样平静,但内容却令在场所有人心里一紧:“获悉幻千世界隐秘者要从浮屠宫离开,只有两条路。”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五雷阵上气氛没由来一阵死寂。   “要么完成‘天行者’下达的任务,要么……死。”   话音一落,方才嚣张跋扈之人所在的浮台上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赤红火光,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那人竟在顷刻间被焚烧成一蓬骨灰,风一吹,散了一地。   他说着两条路,却没有给对方选择的机会。   浮台上其余几人惊得连连后退,空气中萦绕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焦臭。   数息前还诸多质疑的新客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在下有一言忠告送予诸君。”肆玖抬眸,情绪无波无澜,目光平和地扫过五雷阵上众人,眼里仍旧带着没有感情的淡笑,“自诸君入浮屠宫之日起,性命便与浮屠宫息息相关,天行者相中诸位身上的潜力,浮屠宫给你们提供千载难逢的机缘,诸君还是珍惜为好。”   机缘不机缘的乐小义不甚清楚,但今次被强买强卖落入一个天坑倒是不争的事实。   “天行者”的实力深不可测,反抗的后果就是死,事已至此,没人会在还有希望的情况下慷慨赴死,肆玖杀鸡儆猴,很好地给浮屠宫的新客们敲了一记警钟,自此之后,再无异声。   肆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收回手,衣袖轻拂,亡人骨灰散尽,又是一道符阵金光亮起,空缺的位置立即便被填补上了。   “一幕小小插曲,耽搁诸君不少时间,在下还是先说正事要紧。”说着要紧,但他的语调始终平和缓慢。   何云露身子晃了晃,乐小义侧头,便见她脸色煞白,肩膀发颤,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不轻。乐小义自己也很害怕,这种性命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可她却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说到底,不论当初与姬玉泫分别,还是后来遭遇的种种祸端,她被命运轻而易举地摆布,随便遭受一点挫折就伤筋动骨,全是因为她修为低微,技不如人。   若真如“天行者”所言,那一纸请柬就是她的机缘,既无路可退,何不奋力一搏?   这样一想,便释然了。   “任何机缘,都是能者居之,幻千世界也有幻千世界的规则。”肆玖恢复了双手拢在袖子里的闲适模样,缓缓道来,“完成‘天行者’下派的任务可获得浮屠点数,只要积攒足够的浮屠点数,幻千世界内存在的任意资源都可以用浮屠点数兑换,具体细则可通过诸君体内的血契查验,在下便不一一赘述。”   乐小义这才想起自己拿起血石那一瞬间涌入自己胸口的红光,她垂眸凝神内视己身,果然在胸口的位置找到一枚暗红色的血契。   真气注入血契之中,乐小义浑身一颤,红芒闪烁间,一道道小字飞快掠过乐小义的识海,将她意念所及的内容呈现出来。   血契内有初始浮屠点数一百,附有许多清单,消耗浮屠点数可以兑换任何想要的东西。   任何。   支付足够的报酬,甚至可以委托“天行者”暗杀各大门派的掌门人。   乐小义找到一张悬赏名录,仔细看了看,竟在名录中看见剑神宗的宗主——尉迟弘义的名字。   杀尉迟弘义,需要六十万的浮屠点数。   而鬼道宗的宗主与菩提禅宗的宗主也都依据实力与其在江湖中的地位被明码标价。   乐小义顿时心底发寒,她不知道“天行者”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这一步,但如果这是真的,浮屠宫背后的势力究竟强大到何种程度?整个神荒浮屠界内,悉知这个秘密的人又有多少?   她想都不敢想。   除此之外,可以用浮屠点数兑换的还有无数天材地宝和秘籍功法,包括各大宗门的不传之秘,以及不属于神荒浮屠界的其他修炼法门。   只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有些任务失败可能会扣除浮屠点数,一旦浮屠点数低于零,就会被“天行者”抹杀。   吴风等人面无异色,显然早就对此了然于胸,乐小义和何云露则在初步了解后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乐小义心里纠缠着浓重的危机感,但同时……又参杂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晦涩心情。   她突然从自己的屋里消失,不清楚要怎么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柳清风发现。只是,现在没工夫去考虑这些。   一旦下定决心,她便矢志不渝。   她放弃了以卵击石的选择,便抑制不住地涌现出兴奋的情绪,看到清单上琳琅满目的天材地宝和绝世神功,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乐小义并未贸然使用自己那少的可怜的一百个初始浮屠点,何云露同样选择静观其变。   脚下的浮台遍布密密麻麻的符文,环绕在浮台四周的雷火越烧越旺,五雷阵法即将启动,送门客们前往幻千世界。   “天行者”肆玖朦胧缥缈的声音忽远忽近,与雷鸣交织在一起,透着凉薄的笑意:“愿诸君好运。” 第10章   五雷阵光芒大放,白茫茫的火焰淹没了乐小义的五感,视野开始扭曲变幻。   彻底陷入混沌的前一瞬,身旁的何云露无措地朝乐小义靠过来,慌乱中攥住了乐小义的衣袖。   乐小义朝她看过去,目之所及,只雾蒙蒙一片扭曲之景,她晃了晃胳膊,下意识要将衣袖拂开,但一想到此刻她们的处境,她便放弃了挣脱的打算。   未知的一切像阴云笼罩着她们,恐惧如影随形,何云露比乐小义还小几岁,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难免惊慌失措,她们撇开陈年的私怨不谈,本就是师出同门,又相识多年,在这种境遇下,理当相互帮助。   光芒闪烁间,浮台外的景物不断变换,等光影消散,五感恢复知觉,视野重回清晰,喧嚣像冲破河堤的山洪,刹那间灌进乐小义的耳朵里。   五雷阵将乐小义等人传送到一家热闹的酒馆,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群角落,窗外喧声鼎沸,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   五人并未走散,面前摆了张酒桌,桌面上摊着一张褶皱的告示。   吴风眼中神光冷锐,四下一扫,道:“坐下说话。”俨然一副领头人的态度。   齐珞对他说的话言听计从,怀法也无异议,至于乐小义和何云露,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   众人依言落座,何云露拽着乐小义衣袖的手还未松,乐小义抬了抬胳膊,何云露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松开手,小声闷闷地哼了句“失礼”,先乐小义一步于唯一空出来的条凳左侧落座。   乐小义未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见吴风面露不耐之色,她垂首告罪,走到何云露身边空出来的一半位置坐下。   吴风怀法等人显然已经对幻千世界的规则了然于胸,待乐小义也入座坐好,他便将桌上那张告示抚平,示意乐小义等人细看一下告示上的内容。   说江州都统洪远峰德高望重,一心为百姓谋福,自上位以来,将江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早几年他还大义灭亲,揭露了岳父豢养私兵,搜刮钱财,意图谋反的阴谋,并将从岳父手中收缴的财物尽数还给江州百姓,因此颇受百姓爱戴。   洪远峰年过六旬,仍身强体健,岂知一朝卧病在榻,手下叛将竟趁此发生兵变,洪远峰被刺身亡不说,留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儿也被叛将掳走。   都统手下忠信之辈苦寻数日才得到确切消息,都统之女被困在望江楼,但由于叛将武功高绝,又狡诈奸邪,都统余部无计可施,这才昭告天下英豪,请求侠义之士出手相助。   乐小义看完告示上的内容,胸口血契一旋,一道暗红光晕出现在她识海中。   飞散的光斑汇聚成扭曲的文字:找到洪远峰之女洪梦儿,助其脱困,成功可获一百个浮屠点,失败则扣除二十。   待乐小义从任务中抽出心神,便见何云露脸上浮现迷茫,有片刻失神,想来也是看见了任务信息。   吴风轻轻叩响桌面,示意乐小义等人集中注意力,但他并没有准备向她们征求意见,队伍中只有怀法小尼能和他讨论任务的情况。   “现在主要任务是找到告示上所说的望江楼。”吴风手指划过告示,在望江楼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从外面天色来看,现在并不是喝酒吃饭人最多的时间,但是这家酒馆却人满为患,而且堂内多是江湖人士,所以这些人多半都是冲着告示来的。”   说着,他又将声音压低,一边谨慎观察四周,一边继续说道:“客栈茶馆这些地方人多,最容易获取消息,我们暂且在此坐一会儿,想必能探听到些什么。”   虽然此人性子有些骄傲,但的确有一定的统御能力,怀法点头认同他的观点,齐珞也笑着说“好”,乐小义和何云露便不再需要发表看法了。   “在行动开始之前,我有必要提醒各位。”吴风说着大家,但视线却落在乐小义和何云露两人身上,板着脸开口,“千万不要小看幻千世界的任务,完成任务的途中可能会遭遇许多不可预测的危险,你们切记要小心行事。”   至于是什么不可预测的危险,吴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从他的口气,乐小义不难猜测,这个危险的最坏结果,可能是死。   他们在浮屠宫里已经见识过天行者的残忍霸道,所以并不意外任务除了失败之外还有其他更加糟糕的可能。   乐小义的眉头紧紧拧起,低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双手,在座五人,只有她手中空无一物,怀法拿的那盏青灯应当也是一种法器,而她的那柄寒铁剑在她收到请柬时并未带在身上。   怀法见她心忧,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用过于忧心:“你们是第一次来幻千世界,任务难度不会很高,之后行动当心一些就好。”   对怀法的善解人意,乐小义心存感激。她抿了抿唇,以她低微实力,也许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且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待乐小义二人点头应好,吴风这才叫来酒馆的小二,点了几个小菜并一壶清酒,做出寻常酒客的样子。   坐着歇息这会儿,乐小义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距离他们不远处那张酒桌四周坐了三个人,其中有个络腮胡的独眼男人喝得有了些醉意,不耐地撇了撇嘴:“发布消息的人不知道来了没有,让大伙儿就在这儿干坐着等吗?”   他身边一名光头肥面的酒客又开了一坛酒的泥封,给对坐儒雅剑客满了杯酒,又抓起桌上的熟肉塞进嘴里嚼了两口:“谁知道呢?听说这人是那洪都统手下一员副官,武功在军中也算佼佼,却拿那贼人毫无办法!”   独眼男人便冷冷嗤了声,低笑道:“军营里头哪里有什么高手?便是那洪都统也不过如此!我听说他在参军前听说是个书生,科举落榜之后,转投军营,岂知误打误撞投了袁天河麾下!袁天河你们知道吗?”   他端起酒杯问桌旁两位好友,儒雅剑客摇了摇头,而那胖一些的光头酒客一拍脑门:“可是江州上一任的都统,号称江州第一武夫的那个袁天河?”   “对!就是他!”独眼男人将酒碗一跺,叹道,“多少江湖豪杰战损在此人手中,虽然后来因囤积私兵意图谋反遭到诛杀,但论武功,整个江州,我只服袁天河!”   那人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喟然一叹,又狠狠灌了一口酒,光头酒客亦摇了摇头:“可惜,这位雄才大略的都统最后折损在自己人手里,好像就是洪都统将他手刃的吧?”   “若非如此,这洪远峰怎会收获那么好的名声?”独眼男子嘲道,“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因果报应!”   两人正长吁短叹,那位儒雅剑客却在此时轻哼了声:“你们既惋惜袁天河,为何还要接了告示来此地寻洪远峰之女?你们也不是在乎声名的人,怕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从中牟利吧?”   光头酒客朝他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轻斥:“慎言!”说着,他还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目光扫过乐小义等人所在的酒桌时,眸光微凝,眼瞳中的闪过一抹晦暗之色,随即很快转开视线,未叫吴风等人发现,却被乐小义瞅了个正着。   醉酒的独眼男人却是一声轻笑,没理会光头酒客的喝止,反而得意洋洋地开口:“知不知道黑金令?袁天河死的时候,他养的那支黑金铁骑无故消失,黑金令也不知所踪,听说那贼人潜入军中就是为了找寻黑金令的下落,可惜被洪远峰发现了!洪远峰这才遭了杀身之祸!”   他又饮了一口酒,喋喋不休地说道:“不过依我看,黑金令多半是在洪远峰手里捏着呢!要不然,那贼人为何还要抓走洪远峰之女?铁定是为了胁迫洪远峰那些亲信,从而获知黑金令的下落!”   独眼男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儒雅剑客若有所思,光头酒客一脸肉疼地咬紧了牙,疯狂朝独眼男人使眼色,恨不能封上独眼男人的嘴!   而后者全无所觉,“嘿”声笑了下:“我也想见识一下黑金令,看看黑金铁骑究竟如何神勇。”   他话音落,乐小义见光头酒客两眼一睁,而后又明显松了一口气,显然独眼男子方才一番话并没有说全。   他们的目的也许是黑金令,但原因却不是这样。乐小义心里做出判断。   此时,有个酒客从乐小义身边过,一身酒气,走过时足尖被条凳的凳脚绊住,在桌边踉跄一下,手里的酒坛子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怀法突然抬头,眸光一凝,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乐小义的胳膊,将乐小义用力拽开。   乐小义只觉眼前一花,忽然听见锃一声响,那醉汉腰间的刀不知何故出了鞘,砸下来斩在乐小义坐的那一头条凳上。   何云露惊得一下站起来,纤手压着腰间剑柄,警惕地看着路过的醉汉。   对方睁开醉醺醺的眼睛,半开半合地哦了声,甩了甩头,捡起自己的刀,朝着乐小义讪讪笑了下,一副告罪的样子:“勿怪!”   吴风冷脸,横剑于桌,喝道:“滚!”   等那人走了,怀法才小声告诉乐小义,对方极有可能也是浮屠宫的门客。   除了完成任务之外,还有一个获取浮屠点数的捷径:击杀小队外的其他浮屠宫门客,夺取对方的浮屠点数。   方才那人明显是看出乐小义修为低微,所以故意试探,若不是怀法提前洞悉对方的打算,乐小义还真不一定能躲得过去。   乐小义惊魂甫定,忽而闻到一阵熟悉的花香,但是她看向人群中时,又没有任何发现。 第11章   乐小义眼露疑惑,那花香着实熟悉,何况她的记忆力向来不差,此时花香传来,她顿时心头急跳,视线焦急地在人群中逡巡,想找到那一抹惊鸿的窈窕身影,然而酒馆中人来人往,随着幽香渐渐淡去,她没找到姬玉泫。   是错觉吗?她问自己,她不想承认是自己弄错,但又怕心怀期望最后不可得见的失望。   怀法见她出神,以为她是吓着了,便拍了拍她的肩,宽慰她说:“已经没事了,待会儿若有行动,你跟着贫尼,贫尼自当尽力护你。”   乐小义回过神来,对怀法心存感激,连连道谢。   何云露看着乐小义的侧脸,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声,最后沉默地垂下眼帘,终是一句话也没说。   这小小的意外很快淹没在酒馆的喧嚣声中,有人从客栈门口大步跑进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声传消息:“洪都统的副官梁毅带着一小队人出现了!现在街前的市集集结人马!”   这消息扔进人群里一石激起千层浪,酒馆中一阵喧嚣,立时便有不少人摔了酒碗,抓起随身携带的刀剑就大步出门去,吴风也拿起桌上的佩剑:“走吧,去看看。”   余下乐小义等人跟着起身,正要离席,客栈中却传来一阵骚动,乐小义扭头去看,但见大厅正中的位置一个人刚站起来便轰然倒下,带翻身下的条凳,仰面倒在地上,口鼻溢血,手足痉挛,眼看就活不成了。   四座皆惊,距离近一些的人蹬着腿连连后退,腾出一大块空地来。   有懂得医术的江湖人士立即上前查看,探了探那人鼻息和颈脉,又揭开眼皮观察瞳孔,捏开下巴看了看舌苔,最后无奈叹息,摇了摇头。   查验结果众人心知肚明,立即便有人问道:“怎么死的?”   那医者便抽出一根银针压在尸体舌尖,银针立时发黑,亡人死因不言而喻,观者纷纷倒抽冷气,但见医者又取出一根新的银针,分别试了亡人生前饮过的酒水和饭菜,确认是被人在饭菜里下了毒。   “何人如此阴损!”认识死者的江湖人怒声叱骂,更多的人却事不关己,这种事在江湖中并不少见,想必是被对家盯上,趁着人多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报了仇。   人群很快散开,只留方才出声之人为亡友处理后事,酒馆的掌柜并店小二胆战心惊地在旁看着,乐小义等人从旁路过,看清死者发黑的脸孔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乐小义心跳加快,脸上只微微一愣,但她的心跳声却大得几乎能让人听见。   吴风齐珞皱了皱眉,怀法眼中若有所思,何云露则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不由将心声道出口:“竟是那人?”死去的人恰是刚才偷袭乐小义的醉鬼。   是巧合吗?乐小义收回目光,垂眸自问。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何云露一出声便自知失言,于是猛地闭上嘴,再不吭声。   乐小义五人离开酒馆,跟随人群涌入市集。   洪远峰的副官梁毅是个个子很高的黑脸男人,额宽眉阔,目光深邃沉敛,板着脸不苟言笑。   他一身精壮的肌肉,身上穿着洗了许多遍的旧皮甲,手里提着一柄乌金龙纹的大刀,站在人群中朝众多远道而来的江湖侠客拱手言谢。   只见他两臂一压,人群中喧声小了,这才道:“梁某已派重兵将望江楼团团围住,一会儿梁某带兵做开路先锋,若遇见歹人薛氏贼子,还请诸公助梁某一臂之力!此事罢后,梁某自当以重金酬谢诸公!”   江湖人纷纷应和,梁毅便领着手下兵马沿街而行,赶赴望江楼。   望江楼位处亭台山半山腰,自市集向东,快行一里地沿山路往上走,视野开阔,可一览江州山河湖川,吴风带领队伍中人紧随群侠,乐小义的视线不时扫过来援众人,试图从中瞥见一抹熟悉倩影,却屡屡失望而回。   数次三番后,众人遥遥得见蜿蜒山路的尽头背靠山崖有一座恢弘高阁,名曰望江,乐小义便收了心思,只待完成任务之后,再做思量。   望江楼楼门紧闭,阁楼上明桩暗桩合计约有二十余人。   正如梁毅所言,望江楼外有重兵把守,楼前空地上集结了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士兵们个个身披鱼鳞甲,手持刀枪,与望江楼上的护卫遥遥对峙,静候梁毅发号进攻的命令。   梁毅率众抵达望江楼,一声令下,五十人的队伍立即化作一支利箭冲向望江楼,望江楼上须臾间箭雨倾盆。   好在梁毅所领之兵早有准备,士兵人手一面木盾,举过头顶,拼合成一面滴水不漏的木墙,箭矢噔噔钉入木盾之中,稍许遗漏也被一刀两断斩落在地,五十人毫发无伤。   乐小义遥遥望去,顿觉惊叹,望江楼易守难攻,虽然梁毅率领的队伍人数上占了优势,但毕竟对方也取了地势之便,这一轮交手下来,江州都统手下兵马无人受伤便是占了上风。   队伍势如破竹,冲向楼门,等候在外的侠客们也跃跃欲试,忽然人群中亦飞出一道箭矢,直扑楼阁而去,楼上一明桩猝不及防之下躲闪不及,被那一箭正中眉心。   诸君哗然,回头去寻方才发箭之人,乐小义亦扭头去看,便见先前坐在他们那一桌旁的独眼男子唇角掀起一抹冷笑,挽弓搭箭,接连两支箭矢,均精准射杀了楼上的守兵。   围观之人顿时大笑出声,钦佩地抚掌高呼:“好箭法!”   他们所在的位置在望江楼上护卫的箭程之外,此人站在楼下出箭,竟然完全压制对方,箭法好生了得!他手上那一把暗金弯弓想必也非凡物。   其余江湖人士也不甘示弱,既箭法稍逊,便御轻功登上楼阁,近身交战,短兵相击,望江楼的守卫很快便压制下去。   梁毅的人马得了支援,越发勇猛,顶着一头箭雨冲到楼门前,梁毅举刀一斩,直接将楼门劈开,手下队伍鱼贯而入。   楼门大开,江湖侠客人潮涌动,随着梁毅的队伍冲进望江楼。   乐小义等人紧随其后闯进楼门,楼中守卫基本上已被拔除,少数负隅顽抗的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也接连缴械。   梁毅下令搜索望江楼,自己则站在一楼主厅内等消息,手下士兵三人一组,将整个望江楼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一地望江楼护卫的尸体,居然毫无所获。   “禀报大人,没有发现!”最后一组士兵也回来了,梁毅一张脸黑如锅底,咬牙愤声道,“再搜!两个大活人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他请了难么多帮手,如果因为消息不准确白忙一场,那他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好在局面并非一筹莫展,来援侠士中有善奇门遁甲的高手,在一间偏厅的墙后发现了一条密道。   当乐小义获知找出密道的人就是与那箭法惊人的独眼男子同路的光头胖子时,顿时心生警惕,她还记得那胖子在酒馆时还神情晦涩地看了他们一眼。   独眼男子一行三人只有儒雅剑客还未出手,却不知此人是否也有过人的长处。   梁毅得知望江楼中有密道,二话不说率众前往。   密道里非常幽暗,两侧石壁上点着青色的夜光石,梁毅留了一半的人守在外面,自己带着另外一半钻进密道。   江湖侠士也跟了进去,没走几步,众人又发现了两个石室,里面堆满了金银财物。光是珠宝就有小山一样高,另有好几箱满当当的官银,除此之外,竟还有不少藏书和品质上乘的刀剑。   先行之人口中发出惊呼,一群三教九流的侠客顿时争先抢后地朝石室里挤去。   乐小义几人走在后面,吴风冷眼瞅着那些失态的侠士,冷冷哼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语调中颇有两分讥讽之意。   遂转头叮嘱乐小义和何云露,万不可因小失大。   齐珞点头附和:“吴师兄所言极是。”   怀法瞥了她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并未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恐怕是贼人的阴谋!”梁毅大声喝道,束缚手下士兵不得贸然闯入石室。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大多数人还是畏首畏尾,顾及自身正派的名声,忍着内心贪婪,虽未进石室,却也在外流连忘返。   不知是谁起头,大吼一声:“这么多钱财与其放在这里发霉,不如拿出去接济穷苦百姓!”   这无疑是个完美的理由,给了他们争抢财物的借口,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应和。   不少自诩高尚的江湖人士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扑出去,以一副极为丑陋的嘴脸哄抢一通,还要做出大义凌然的样子,浑不知他们两眼放着绿光的模样像足了十恶不赦的盗匪。   梁毅根本拦不住那些因钱财红了眼的江湖人,他嘴唇颤动,最后没再说什么,只勒令自己身边的手下不准擅自行动,然后继续朝密道深处去了。   也并非所有人都被钱财所惑,仍少部分人在金山银山巨大的吸引力面前意识到此事蹊跷,他们是来救人的,藏人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财?这恐怕是个陷阱,怕的是这钱有命拿没命花!   他们绕开两个石室,又朝前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传来惨叫,冲进石室争抢财物的人一个个浑身溃烂流脓,散着恶臭,没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趴在金山银山上死去了。   那些金银钱财上果然有剧毒! 第12章   因剧毒而死的人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一时间,接二连三有人倒下,化作一滩腐坏的烂肉,场面惨不忍睹。   于石室中哄抢的侠士们顿时被这变故吓得脸无人色,纷纷后退,然而他们的手脚沾染了毒素,此时退开已经来不及了。   乐小义回头时,便见那些江湖侠客们一个个披头散发,抓扯衣裳,露出被布料遮挡的腐烂皮肉,旁边还未中毒的同行之人,一间这情形,竟二话不说,提刀便砍,将那些因中毒而发狂的人一一斩杀,以防自己也被毒素感染。   利益生死之间,可见人心凉薄。   没人再敢去碰那些要命的金山银山,少部分人心中惶惶不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不敢再往前走,竟原路退了回去。   而梁毅势必要找到叛党,一往无前地继续深入密道,乐小义几人则因有任务在身,信念比寻常江湖人士更加坚定,不得不继续前行。   经过刚才那一场惨剧,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被筛掉八成,留下来的个个都是气息沉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高手。   独眼男子那一行人也在人群之中,距离乐小义五人的队伍不远,仅几步之遥。即便江湖人士锐减,乐小义还是没能从现有的众人之中找到姬玉泫。   密道越渐阴森,地面上出现森森白骨,气氛越来越恐怖,梁毅一行人脸色肃然,跟在他身后的士兵目光坚定却暗藏恐惧,一众江湖高手警惕观察四周,众人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轻,以免躁动的声响惊动暗处的埋伏。   吴风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自恃修为在一众江湖人中算佼佼者,且不肯在齐珞崇敬的目光中露怯,原本跟在江湖侠士队伍后边的,这会儿不知何时就挪到靠前的位置,紧紧坠在梁毅等人身后。   就在这时,不知谁踩到了地面上的机关,只听暗处传来咔嚓几声响,而后轰隆隆的震颤由远及近,众人惊慌之下回头,便见一道石门凭空落了下来,从靠后的位置将队伍拦腰截断。   站在门下的江湖高手有一人没来得及退,竟直接被那沉重的石门压成一摊肉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石门一落地,两侧石壁上的夜光石接连不断地爆开,密道内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阵阴风吹过,墙壁向内侧塌陷,唰唰的破空声齐齐响起,暗箭飞射。   祸端来得毫无预兆,不少人直接被暗箭捅成筛子,惨叫声此起彼伏,密道中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在机关被触动的瞬间,怀法点亮手中青灯,灯开阵展,青色气劲所成的光罩环绕在乐小义几人四周,一阵叮铃当啷金铁交击的鸣响,箭矢散落一地,乐小义等人毫发无损。   吴风刚刚抬起手中之剑,暗箭扫射已接近尾声,他脸上闪过一瞬难堪,但在昏暗的密道中无人发现。齐珞架起双钩护在身前,眼中犹有余悸之色。   青灯亮起之时,密道中的景象也一览无余,仅仅一轮暗箭齐射,被困在密道中的江湖高手就倒下一多半,各凭本事挡下利箭活下来的已不足二十人。   这活下来的二十个江湖高手也并非每个人都不挂彩,只是被箭矢射中腿脚胳膊这些不致命的位置,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梁毅带领的队伍在这场箭雨下顷刻间折损大半,余下仅不到十指之数。   走到这一步,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松写意,内心惶恐不安,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黑暗中,那肥脸的光头胖子扫了一眼乐小义几人身侧的青光,幽邃之色于眼瞳中一闪而逝。   有人被刚才的变故吓破了胆,不敢再往前走,试图以内力震开石门,然而他的手掌却在他惊慌失措的惊呼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溃烂。   石门上有毒,是与之前那两间密室中财物上涂抹的同一种。   惨叫声响彻密道,他跌在地上,被浑身剧痛折磨得在地上扑腾翻滚,独眼男子抓起地上的箭矢,走过去一箭捅穿了他的喉咙:“长痛不如短痛,下辈子长点心吧,别来淌这种浑水!”   乐小义内心的震惊无法言喻,她的心跳很沉,一头是深不见底,不知道还有多少凶险等着他们的密道,另外一头则是封死了退路的石门,她完全看不到他们的出路在哪里。   何云露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乐小义身边来,一只手紧紧攥住乐小义的衣袖。   乐小义欲转头,却听耳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哭音:“别。”   何云露身体在发抖,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不由自主地颤抖。在来幻千世界之前,何云露虽然性子比较骄横,却从未对谁下过死手,哪怕处处针对乐小义,也是点到为止,哪里见过这种死伤遍野的可怖场景?   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任务的残酷,这比之前在五雷阵上时,遥遥见到那一蓬火光更加真切,死亡近在眼前,每走一步,都可能会死。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她心头,她像个溺水的人将唯一熟悉的乐小义当做最后一块浮木。   乐小义没有回头,她理解何云露此时的心情,也为何云露的痛苦生出两分同情,于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何云露的手腕,虽未说任何安慰的话,但何云露却感受到她的体贴,顿时心安了不少。   何云露缓过劲来,稍稍平复了心情,压下惶惶不安的情绪,借着昏暗的青光看向乐小义瘦削的肩膀,忽而小声问乐小义:“你不害怕吗?”   “怕。”乐小义同样小声地回答她,“可害怕无济于事,得相信我们都能活,才可能从绝境里谋得生路。”   哪怕是必死的局,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绝对不能放弃。   他们已经走到这里,后路又被封死,除了往前完成任务外,别无生路。   何云露若有所思,抿唇嗯了声,攥着乐小义衣袖的手却迟迟未松。   密道内满地狼藉,浓郁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梁毅撑着刀站起来,板着脸宽慰了众人几句,就领着手下一队士兵继续朝前走。   乐小义看着梁毅的背影,眼底露出两分深思之色,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对梁毅的忠义之心产生了怀疑。   一个对旧主忠心耿耿的人,想必是个重情重义之辈,可为何,他似乎对手下十余个弟兄的死无动于衷?   可她没有时间仔细思量,吴风收剑入鞘,示意众人跟上,齐珞眼里的笑也消失了,似是意识到这一行的凶险不比往常。   乐小义和何云露在一行人里修为最低,没有决策权,自然只能跟着吴风和怀法继续前进。   视线一扫,乐小义从遍地尸体中挑出一把铁剑,朝剑主道了声谢,遂快步跟上去。   他们在地道中摸索前行,本以为还有什么凶险莫测的机关,倒是没曾想这一次竟顺利地走出很长一段路,直至前边出现一抹隐晦的亮光。   梁毅示意众人小心,自己走在前面开路,距离昏黄的光源越来越近。   再走近一些,密道出口处的轮廓渐渐清晰,尽头是一座广阔的洞窟,像是将山体的内部掏了一个窟窿,再通过密道把望江楼和这个洞窟连接起来。   梁毅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又派人在洞窟入口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洞窟似是一座墓穴,高约五丈,从入口向下铺设石阶,底部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十余丈长宽。   地面上整齐摆放了四座石棺,而周遭四壁下堆放着数不清的金银财物,壁上镶嵌了金红色的夜光石,将洞窟与金山银山映照成诡异的暗红色。   有了之前的教训,众人的目光不在那些银钱上停留,只将注意力落在空地中间的石棺上。   梁毅目光如炬,确认洞内无人后,领着人走进去。   四座石棺中有三座半开半合,唯靠里边第四座石棺棺盖合上。   梁毅派了人去查看,跟着走进洞窟的江湖人士警惕地观察四周,乐小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的独眼男人和光头胖子。   忽然,她眸光一沉,那位形貌儒雅的剑客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是途中退却,还是……死了?   光头胖子觉察到有人暗中打量,回头朝乐小义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乐小义适时扭头避过了光头胖子的视线。   胖子眯了眯眼,幽深的眼眸盯着乐小义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直至独眼男子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问他:“在看什么呢?”   胖子这才收回目光,抬手抚了一把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哈哈笑道:“只是觉得这洞窟诡异,恐怕还有难测之事发生呀!”   独眼男子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并无发现,却也认同地点头:“小心一些为好。”   吴风心里惦记着任务,也跟随梁毅手下的人马去查看石棺,看能不能获得一些线索,但在行动之前,他转头对乐小义等人道:“这石窟恐怕是任务关键,待会儿千万不要走散。”   待队中四人纷纷点头,他才走向四座石棺,从左向右看过去。   第一座石棺内空无一物,第二座石棺中则放着一套成年女子的衣裳,再往前,第三座石棺内平躺着一名五六十岁苍颜鹤发的老者。   观其样貌,乐小义心头一动。   “这位恐怕就是洪远峰洪都统。”吴风将猜测道出。   一同来查石棺的士兵将发现汇报给梁毅,先行的两名士兵便朝第四处石棺走过去。   吴风从老者身上收回目光,正待看看石棺四周是否暗藏机关,忽听身后阴风吹起,凄厉的惨叫霎时响彻洞窟。 第13章   破空声突兀出现,惨叫声随之而来,众人心头猛然一沉,纷纷亮出武器,一边后退,一边警惕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变故就发生在吴风身后,吴风骇得出了一身冷汗,毫不犹豫抽剑出鞘,一按身侧石棺,翻身退到石棺后,同时抓住齐珞的胳膊,借石棺遮掩飞快后撤。   乐小义和何云露则是在怀法一声“退”的指令后也跟着以最快的速度撤离是非之地,五人明明同属一个小队,却俨然分成两拨,一到关键时刻,吴风自顾不暇,便不理会乐小义和何云露的死活。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最后一座石棺,当那情形映入眼帘,人群中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上前查看石棺的那两名士兵一人背上插着一把刀,被钉在洪远峰那一座石棺侧壁外,身下鲜血淋漓,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而行凶之人正吊着腿坐在棺盖上,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无缁须,身上穿着套破破烂烂的黑皮甲,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吊着双凶戾的眼睛,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   他有一双噬血的暗红眸子,此时死死盯着人群中的梁毅:“梁副统,数日未见,别来无恙啊。”   言罢,他又环视入口处一众江湖侠士,嘿嘿一笑:“梁副统好手段呀,从哪儿找来这一帮替死鬼?”   来援侠士纷纷色变。   梁毅看清来人时,眸光闪了闪,此时听其人所言,顿时脸色一沉,忙厉声打断他的话,喝道:“贼子薛阳!”   “还不快将小姐交出来!”他握紧手中大刀,横眉竖目地怒斥,“都统大人收你做义子,将你视如己出,你为什么要背叛?!”   “视我如己出?”被唤作薛阳的中年人却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地笑出了声,一只手探入石棺内,将洪远峰的尸体抓了起来,当着梁毅的面用力晃了晃,“你可曾问过他,为什么要收我做义子?”   众人见薛阳作为,皆眼露嫌恶,任他有天大的理由,如此糟践一个死者的尸身,都是不可饶恕的恶举。   梁毅自然发现了场中侠士眼神的变化,他定了定心神,冷冷谴责:“哼,江州何人不知?都统大人赏识你的才能,怜你出身低微,无依无靠,便想替你提供庇护,而你却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统大人一番好心喂了个白眼狼!”   围观之众眉头越皱越紧,若真如梁毅所言,这薛阳当真不是东西。   “哈哈哈哈哈!!!怜我出身低微!!可笑!太可笑了!”听梁毅说完,薛阳难以自持地笑出了眼泪,他手里的刀猛地一横,将洪远峰拉向自己,摆正了脸,用刀背抬起洪远峰的下颌,笑道,“我与这个老匹夫长得如此相像,你们难道以为是巧合不成?”   梁毅没想到薛阳会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对比薛阳和洪远峰的样貌,顿时脸色急变。薛阳的确和洪远峰长得相似,眉眼之间简直与洪远峰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薛阳满意地看见众人眼里浮现错愕震惊,薄薄的唇角冷冷一勾,讽刺道:“我是出身低微,可这个为了功名利禄攀附权贵,抛家弃子的穷秀才,他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薛阳的长相与洪远峰有相似之处是一个铁证,四周的看客不由自主眼露疑惑。   洪远峰声名赫赫,他们在来之前自然也了解过一些洪远峰发迹的经历,知道洪远峰在入军之前科考落榜,参军后入赘袁氏,娶了袁天河的女儿,这才为他后来的发展奠定了牢不可破的基础。   可依这薛阳之言,洪远峰的为人似乎并不如外面传的那么好。   吴风眉心紧拧,齐珞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而乐小义则与怀法何云露对视一眼,各自露出莫名的神色。   她们深入密道,一路上死了不少人,好不容易找来这里,眼看又有一场风雨,却连被抓走的洪梦儿的影子还没见着。   梁毅大惊之下愣住,待反应过来,连忙红着脸急斥:“住口!胡说八道的玩意儿!谁允你口出秽言,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吗?嘿嘿……洪远峰的为人之恶劣远比我说出来的更恶心千倍百倍!”薛阳眼神怨毒,一把将洪远峰的尸体扔回石棺,脸上尽是嫌恶之色。   “你们以为袁天河为什么会死?以袁天河的武功,就算被朝廷重兵围剿,怎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手里?是洪远峰无意间得知袁天河豢养私兵的秘密,将这件事捅出去后,他又借其妻之手给老丈人下毒!”   “那袁天河的女儿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洪远峰这样的人,袁天河伏诛后洪远峰顺理成章地上了位,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他又偷偷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知晓洪远峰秘密的人!可惜啊,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女儿也得知了事情真相!”   “我娘死后我就去军营里找他,然而他不肯公开我的身份,只让我做个义子,看似处处优待,却从未想过替我正名!我心怀怨恨,决意要报复洪远峰,便假意与洪梦儿打好关系,竟意外得知如此真相!”   薛阳说着,肩膀笑得直颤:“可真是没想到哇!一个人竟能无耻到如此境界!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来援江湖人的眼神已彻底变了,从怀疑茫然到愤怒,他们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本以为洪远峰是个侠义之人,去没曾想,他们被号召过来,是要救如此品德败坏的人的女儿。   而且他们为了救人,还白白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江湖人。   梁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背后还藏着这样的真相,他持刀的手不住发抖,但他还是强自冷静下来,色厉内荏地怒喝道:“住口!”   “你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薛阳突然抬高声音,怒声斥道。   他看着梁毅怒目的样子,像在看一个可怜的跳梁小丑,偏不如他的意,继续呵斥:“你与洪远峰那个老匹夫都是一丘之貉!”   梁毅心神大乱,隐有不妙预感,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厉喝道:“把这胡说八道的贼首拿下!管你是什么身份,你已坐实乱臣之名,到官府去说理吧!”   他手下的士兵不敢不听令,立时朝薛阳扑过去,然而他们刚一靠近,便被薛阳挥刀逼退。   薛阳眼里透着森冷的笑意,看向四周已经有所异动,皆按兵不动的江湖侠客们,笑吟吟地说道:“你们大可问问梁副统,他把你们领来,究竟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趁乱夺走我手里的黑金令!”   众侠士大惊,梁毅蓦地变了脸色,而始终不动声色的独眼男子与那光头胖子这会儿眼里陡然冒出精光。   梁毅再也等不得,亲自提刀上阵,要诛杀薛阳。他见身后江湖人皆不动手,心说无人不为利动,便高喝一声:“诸公助我!待擒拿此寮,梁某将以重金相酬!”   独眼男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率先动手,挽弓搭箭支援梁毅。光头胖子也“嘿”地笑了声,腾身加入战局,他身形看似不便,然而行动如风,招式毫不拖泥带水。   这两人一动手,薛阳压力大增,吴风纵观场内局势,薛阳被擒是迟早的事,他们的任务是要找到被薛阳抓走的洪梦儿,与洪远峰此人品德并无必然联系,而此时场中,知晓洪梦儿下落的只得一个薛阳。   “动手!擒薛阳!”吴风冷声一喝,提剑加入战斗,只有先擒住薛阳,他们才有可能找到洪梦儿。   齐珞闻声而动,紧跟在吴风身后展开行动,怀法与乐小义何云露二人道了声:“跟紧贫尼。”言罢,她手中青灯一名一灭,掠出一道道劲气支援吴风。   余下几个江湖人见场中形势一边倒,也不再想究竟孰对孰错,事已至此,总不能空手而归。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局,薛阳压力剧增,某时,他被光头胖子一掌击中胸口,身体倒飞而出,砸在第四座石棺上,将棺盖震开。   棺内躺着个面无血色的年轻小姑娘,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此女身份呼之欲出!   “!”吴风眼神一利,转身扑向石棺,伸手就要去抓那棺中静躺的洪梦儿。   然而他飞扑到一半,身体陡然一僵,喉头一甜,无端喷出一口逆血,神态飞快萎靡下去,颓然跌落在地,狼狈地滚了好几圈,白衣上沾满沙尘和血迹。   再见场中与薛阳交手众人,皆无缘无故口吐鲜血,霎时倒了一片。   齐珞失去庇护,被薛阳迎面斩了一刀,肩膀豁开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惨叫着退了回来。   怀法至始至终未出全力,一见场中有变,立即护着乐小义和何云露后退,但落地时,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闷哼道:“空气中有毒!”   “哈哈哈哈哈哈!!!”薛阳跳上石棺,仰头大笑,“没错!黑金令就是在我手中!我杀了洪远峰,就没打算再活!与其让你们拿了黑金令去害人,不如今天就全部死在这里!” 第14章   怀法压着胸口闷痛,咬了咬牙,对乐小义二人道:“别运功,运功会加速毒发!”   乐小义和何云露修为稍低,倒是阴差阳错捡了一条命!   众人纷纷色变,他们哪里想到薛阳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仅算计了别人,连自己也在他的算计里面。   事已至此,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望江楼的消息是薛阳故意放出去的,他抓走洪梦儿,引梁毅来此,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前面说了那么多话吸引众人注意,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空气中的毒素悄无声息地渗进在场江湖人的身体!   这些侠客悔不当初,吴风恨得肠子都青了,他神态委顿,靠坐在石棺旁,几度挣扎,试图起身,然而他四肢绵软,像被抽走了一身力气,挣了两下,如何也起不来,还因牵动体内伤势,又吐出一口血来。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他双腿开始打哆嗦。   他不想死,哪怕任务失败也没关系,他还有富余的浮屠点数可以扣,但如果死在这里,就一切都没有了。   齐珞更是凄惨,因为吴风临时变招,她没有预料,遭到重创,现下肩上的伤口涌出一滩血,将她半边身子都打湿了,又加上中了毒,气息奄奄,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还能勉强站着的人反而是像乐小义何云露这般实力低微,靠着运气混到现在的小角色,亦或像怀法般,保留了实力,不曾全力出手的人,例如独眼男子与那光头胖子一流。   死亡的阴云笼罩在在场每一个人头上,没人想到他们气势汹汹的来救人,却要把自己的命搭上,这墓穴里的四座石棺仿佛也是为他们准备的。   乐小义心知今日劫难怕是凶多吉少,便主动对怀法道:“怀法师姐,若有逃生之机,您不必顾及我。”遇见怎样的危险是命数,但是能不能挣脱牢笼靠的是自己。   眼下大家都被困在这洞窟中,心慌意乱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所以她必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从绝境中谋求生路。   她说完,看了何云露一眼,她将自己撇了出来,怀法若只顾何云露一人,压力自然要小一些。   怀法倒是没有料到乐小义有此抉择,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而她来不及开口,何云露却急急插话:“乐小义!你这是做什么?!”   她用力攥住乐小义的衣袖,复向怀法道:“师姐亦不必护我!”   怀法见她二人如此,眼里似有深意,她默然犹豫片刻,忽而抬手,示意乐小义二人靠近一些,这才逼音成线地说道:“事已至此,贫尼也不瞒你们,贫尼与吴风本是有帮扶新客的任务在身,吴风选了齐珞,贫尼选了你们,只要你们活着出去,贫尼这一项任务便算完成。”   “贫尼在来之前用浮屠点数兑换了三枚解毒丹,本是防着这样的情况,却没曾想真的能用上,贫尼将解毒丹与你二人,但那位吴风师兄信不过,切莫将此事相告。”   她说着,便从袖口抖出两枚丹药,分给乐小义和何云露。   乐小义下意识与何云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惊诧,方才若不是她们误打误撞取信了怀法,恐怕得不到怀法相赠解毒丹。   任务失败只是多扣一些浮屠点,将解毒丹留在身上,则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然而在乐小义何云露主动退步时,怀法亦愿意多给她们一些帮助。乐小义敬她一尺,她还乐小义一丈。   乐小义对怀法心怀感激的同时,也深刻意识到幻千世界的残酷,她抿了抿唇,脸上神色复杂。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靠别人都是痴人说梦,只能自己小心谨慎。   怀法能在一开始就设想到现下的处境,并同时替乐小义和何云露准备了解毒丹,是因为她心地善良,若非遭遇最坏的可能,她还是想尽可能帮助乐小义和何云露渡过难关。但以吴风的心性,就算他身上有解毒的丹药,想必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分给齐珞。   人都是自私的,别说她们和吴风并无交情,且吴风性子傲慢,仗着自己修为比较高,与她们之间有明显的阶层划分,乐小义自然犯不着将怀法的好意透露给吴风。   薛阳好一会儿才收了笑,阴狠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低迷愠怒的脸色,心里是说不出的快意。这些江湖人,贪慕虚荣也好,图谋黑金令也罢,都与死去的洪远峰是一路货色,都该死!   他提刀朝脸色阴沉难看的梁毅走去,打算趁这些人毒发的时候立即动手,以免拖延太久夜长梦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然而,就在刀刃即将落下,场面陷入诡异的寂静瞬间,乐小义鼻间又闻到了熟悉的花香。   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等薛阳惊觉的时候,那人已经绕过他,来到第四座石棺,伸手将石棺中的女孩儿拎出来。   薛阳脸色大变,立即出手阻拦,忽而破空声起,淬了毒的飞镖迎面而来,他下意识闪躲,一起一落间,白袍人已带着洪梦儿全身而退。   与此同时,有黑影自乐小义身后掠过,待怀法惊觉,乐小义整个人已腾空飞起,她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再有知觉时,一把短刃抵在她的喉间,动手的人竟是先前那个箭法了得的独眼男人。   就在这一瞬间,乐小义眼前闪过一道红光,脑海中浮现几个扭曲的金色字眼:触发隐藏任务!被玄天宫俘获成为人质!成功脱身可得五十个千机点。   乐小义轻轻咬了咬唇,隐藏任务没说失败会如何,但后果不言而喻。   光头胖子手里拎着被吓得脸无人色,半死不活的梁毅,另有两个貌不惊人的剑客也从在场二十余江湖人中挑了两个做人质,同独眼男人和光头胖子归拢到一处。   “什么人?!”薛阳大声质问,两眼圆睁地瞪着此时已退入人群中,被周围四人护在中间的白衣人。   被无故袭击的众人骇然色变,也不约而同地看过去,然而大家都中了毒,无法随意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掳走。   吴风艰难地撑起身,怀法大惊之下朝前迈了一步,何云露倒吸一口冷气,却都因顾惜乐小义的性命,不能妄自出手。   被作为人质扣留的乐小义一颗心却怦怦直跳,鼻息间萦绕着令她魂牵梦绕的馨香,哪怕是隐藏任务失败后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也无法压下她跃动的心情。   她想回头看一眼,想知道姬玉泫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所有人潜入石窟的?可她被独眼男子钳制着,根本无法擅自扭头。   姬玉泫出现的那一刻,她满心的恐惧害怕都奇迹般地消失不见,只剩下无法言喻的紧张和抑制不住地羞涩,微张的嘴唇轻轻开合一下,随即便抿紧了,以免泄露了她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   既然抓她的人是姬玉泫,她才不怕什么隐藏任务。   怀法认出那抓走洪梦儿的白衣人就是之前在客栈中,坐在独眼男子与光头胖子身边的白衣剑客,只见这白衣剑客抬手在脸上拂了一把,人‖皮面‖具剥落,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孔。   黑羽般的长睫下半掩一双清透的琉璃黑瞳,眸色幽深,眼里浮现看似温温柔柔的浅笑,但眸光深处埋藏的真实情绪却令人捉摸不透,即便如此,她眉目间逸散的温柔仍叫人惊鸿一瞥间,便再也挪不开眼。   众江湖人士惊愣一瞬,连薛阳也因姬玉泫的容貌有短暂失神,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吴风。   吴风心口急跳,震惊道:“玄、玄天宫姬玉泫!”   姬玉泫斜斜瞥了一眼脸无人色的吴风,唇角牵起一抹柔软的弧度,故作惊讶地笑道:“呀!这不是神兵门的吴公子么,有些日子不见了,怎地还在骨元境二层?是不是浮屠点数不够了?”   吴风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得胸口激烈起伏,姬玉泫却似笑还嗔地又补了一句:“不知今日玉泫是否干扰了公子的计划?若有,还望公子见谅啊!”   怀法蹙了蹙眉,神情凝重。   站在怀法身后的何云露已震惊到失了言语,这个突然出现的姬玉泫究竟是何许人也?吴风口中所说的玄天宫,是否是四魔门之首的玄天宫?作为骨元境高手的吴风居然在姬玉泫的冷嘲热讽之下连还嘴之力都没有。   姬玉泫一出现就被当做透明人的薛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愤怒地朝姬玉泫扑过去,他才不管什么玄天宫,也不知道姬玉泫是何人,只知道姬玉泫坏了他的计划!   但他没走两步,突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伏于地,脸色急变,神色因剧烈的痛苦扭曲起来,双肩亦止不住地发颤。   他中毒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明明没有被那支飞镖击中!   姬玉泫似笑非笑的目光扫了薛阳一眼,随即伸手到洪梦儿的衣兜里掏了掏,很快找出一枚黑底金印的令牌。   由于过于震惊,薛阳一口逆血喷了出来!他瘫在地上,指着姬玉泫,吭吭哧哧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你怎么!”   江湖人士再一次骇然,被光头胖子抓在手里的梁毅也两眼一睁,目眦欲裂地瞪着姬玉泫手里的令牌。   “我怎么?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黑金令在这小妹妹身上对不对?”姬玉泫眯着眼露出纯良无害的微笑,她的眼神时而邪诡,时而温和,变幻万千,“呵,你真以为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   “人人都有私心,你虽憎恶你的父亲,却要全生母的遗愿,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也同父母合葬,既如此,又怎能在这墓穴中容下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薛阳的情绪濒临崩溃,所有人在看到洪梦儿的时候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吴风更是只想抓了洪梦儿完成任务。   姬玉泫微微翘起的嘴角笑意盈盈,眼瞳深处却机变迭出,以平和带笑的语调轻轻缓缓地吐出笃定的真相:“若没有人替你出谋划策,仅凭勇武有余而才智不足的你,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   “你们偷偷放出黑金令的消息,铆足劲演了这场戏,不过是为了将所有知情之人全部埋葬在此地,然后借假死逃生,真正引导这场局的人,其实是你的好妹妹,对吧,洪姑娘?”   从始至终闭着眼仿佛已经死去的女孩儿竟然在姬玉泫话音落下之后缓缓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浮现无奈之色,淡淡地说道:“可我没想到会遇见比我更聪明的人,这一局是我输了。” 第15章   别说乐小义几人,就连梁毅和一众江湖人士都对这千变万化的局面感到震惊,洪梦儿的心机的确让人心里发寒,但洞悉一切,轻易扭转战局的姬玉泫才更可怕。   洪梦儿被姬玉泫钳制在手,薛阳急红了眼,挣扎着朝前扑腾两下,然而浑身经脉抽搐,剧痛不止,只得祈求道:“黑金令你拿走!求你放了梦儿!所有人都是我杀的!和梦儿没有关系!你要杀就杀我!”   身处险境的洪梦儿却不如薛阳这般惊慌失措,她抬了抬眼,看向薛阳时目光柔和,温声细语地向姬玉泫道:“这位姐姐,我跟你走,但我想求你将解药给我大哥,局是我设的,大哥他只是被我当枪使的棋子罢了。”   薛阳两眼一睁,被洪梦儿这话骇得脸无人色,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又被光头胖子一脚踹了回去,踉跄着摔倒。   他神情慌乱无措,却仍试图阻止洪梦儿:“胡说!我才是兄长!是我要报仇!都是我做的!”他一双虎目顷刻间蓄满了眼泪。   洪远峰很早就为了功名抛家弃子,薛阳随母姓,娘亲死的早,自生母离世后,他就受尽冷眼,在街头乞过讨,和猫狗抢过食,即便后来入军营找到洪远峰,洪远峰也不肯对外公布他的身份。   他恨洪远峰,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就是在这时候,洪梦儿跟她说,愿助他报仇。   他从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温暖,却在这比他小了十多岁、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洪梦儿知晓洪远峰刻意隐藏的所有秘密,她甚至亲眼见到洪远峰将锋利的匕首刺进娘亲的胸口,亲耳听到他和娘亲之间的对话。   洪远峰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可他错了。   洪远峰虽然是洪梦儿的父亲,却也是造成洪梦儿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不仅如此,洪远峰甚至打算在洪梦儿成年后将她送去和江州最大的富商刘氏家里那个年近三十的纨绔儿子联姻。   她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私底下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他惯会掩盖并以功德修饰自己的罪名,将江州百姓哄得团团转。   洪梦儿做这一切,不单单只是为了薛阳,同样也是为了自己。   只可惜最终棋差一招,如今仇也报了,外公和娘亲九泉之下当也安心,她没什么好执着的,只是希望自己那个粗心大意的傻哥哥还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姬玉泫眼睫低垂,幽深的眸子轻柔带笑地瞥了薛阳一眼,遂轻轻俯身,贴在洪梦儿耳边小声道:“我要你的性命无用,却也不做毫无价值的买卖,你帮我一个忙,我待会儿就放了你。”   洪梦儿眼中划过一抹惊诧,须臾又消匿无迹,她垂下眼眸,轻声应道:“好。”   姬玉泫遂抬眸笑看薛阳,嗤道:“杀你除了溅一地血还能有什么用处?我知道这边还有另外一条路,你把机关打开,然后护送我们离去,我可以考虑不杀洪梦儿。”   说着,她便示意光头胖子给薛阳解药。   薛阳毫不犹豫,立即答应下来,从光头胖子手里接过药丸,直接就塞进嘴里。   药效发作,他身子一轻,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便在一众江湖人震惊质疑的目光中,胳膊伸进第四座石棺的内部,敲了敲其中一块中空的内壁,两指穿破薄薄的石板,将机关向下一压。   期间,距离他最近的吴风嘴唇轻颤,试图出声阻止,薛阳毫无耐心,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扔出老远,砸在齐珞身边。   轰隆声响,石棺整个挪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暗道。   暗道内黑漆漆的,十分狭窄,一次只能下去一个人。薛阳又从一旁的石壁上掏下来几颗夜光石,哗啦扔进暗道里,对姬玉泫道:“从这里出去直接通向山脚,里边没有机关,你们先走。”   姬玉泫一个眼色,她身后另外那两名手下一人拽着一个人质依次下去,随后才是姬玉泫和洪梦儿。   等姬玉泫下了密道,光头胖子也抓着梁毅要走,他一挪步,梁毅手下的士兵便有动作,他勾着嘴嘿嘿一笑,手里匕首在梁毅喉咙上轻轻划了一下,顿时便现出一道血口,梁毅亡魂皆冒,大喊“不要”,士兵们便不敢动了。   独眼男子带着乐小义走在最后,临行前还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仍有行动力的怀法和何云露,见怀法眉头紧皱,却顾及乐小义的安危而无异动,他勾了勾嘴角,便彻底没入暗道中。   薛阳紧跟着钻进去,又重新将石棺合上。   机关已经暴露,洞窟中留下的这些人好运地捡回了性命,可他们没敢第一时间去动那密道的机关,唯恐姬玉泫还未走远,要拿他们当靶子。   只是这洞窟中毒气未散,待久了也怕丧命,算着时间差不多,姬玉泫一行人应该已经走到山脚,何云露等不及,率先跑过去,将那暗道的机关重新打开,与怀法一道离去,并未搭手帮助吴风和齐珞。   吴风见何云露与怀法行动迅速,毫无中毒的痕迹,立时明白了什么,脸色猛然一沉,眼神阴鸷,他挣扎着起身,以剑作拐一跌一撞地朝前走,忽而衣摆被人拽住,低头时,见是齐珞目露哀求之色地看着他。   只要吴风肯带她离开这里,即便任务失败了,她也还有可能活下去。   岂料吴风眸心划过一抹狠戾,随即抽剑出鞘,锃一声响,决绝地剁断她的五指,鲜血飞溅起来,在他洁白的袍子上留下几点殷红的印记,如雪中红梅,鲜艳刺眼。   他恨齐珞拖他后腿,他自己能不能成功逃出去还是未知数,又怎会好心地拉齐珞一把?大不了任务失败,多扣一些浮屠点,什么都比不得保命重要。   齐珞一声惨叫,满眼不可置信,吴风的虚伪自私和道貌岸然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先前在五雷阵中时,她自以为聪明的选择和高人一等的骄傲于此刻来看,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她也将为自己的自私和诸事无恐的轻慢付出代价。   吴风走后,齐珞尝试向旁人求救,然而人心凉薄,余下还能站起来的侠客也都自顾无暇,强撑着下了密道,匆匆逃走,没人向齐珞施以援手。   她一个人朝着密道爬过去,空气中的慢性毒素渐渐浸透了她的身体,即便不运功,也终有发作之时。   眼看着密道近在眼前,她的身体却越来越沉,那一只断了五指的手搭在石棺旁,再没声息。   独眼男子拽着乐小义进入密道后就倒着走,密道内视野昏暗,乐小义视线所及只有一个薛阳,而薛阳断后,也背对着她,至始至终沉默着不说话。   乐小义看着薛阳的后脑勺,觉得姬玉泫真是不可思议,她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轻而易举地扭转战局不说,还能拿捏恶首的软肋,让薛阳为她所用。   虽然被当做人质抓走,可乐小义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她只是遗憾姬玉泫现身好一会儿了,她却连姬玉泫的正脸也没见着。   她迫切地想看看姬玉泫,尽管她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她不知道这些年姬玉泫都经历了些什么,那一年姬府毁灭之后,姬玉泫又去了哪里,遇见了些什么人。   她想知道姬玉泫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找到姬千城,她现在住在哪里?师承何门?玄天宫吗?   她既想确认姬玉泫的确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又怕这一切只是黄粱一梦,什么幻千世界,什么浮屠神宫,甚至樾清居外小树林中的偶遇也只是大梦中的一眼虚影,等梦醒之时,一切又消失不见了。   乐小义心里紧张忐忑,太久未曾相见的人,明明在她心里有着极重的分量,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若真的与姬玉泫当面,她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走在前面开路的人找到了密道的出口,光线才亮起来。   她被独眼男子拖着,从密道内出来,姬玉泫已领着一行人择了个方向走了,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乐小义终于得见姬玉泫的背影,姬玉泫身姿缥缈,因易容着了剑客长衫,衣服穿在她身上却并不显得累赘,反而潇洒大气,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出尘脱俗的风采。   姬玉泫既未主动与乐小义相认,乐小义也安分守己,不随意吭声。她自小便听姬玉泫的话,哪怕如今姬玉泫已大变了模样,乐小义仍自然且由心地信任着她。   自前日里意外重逢,她便明白现在的姬玉泫已不同往昔,姬玉泫不再依赖她,有了自己的主见,行事雷厉风行,不仅修为高出她一大截,且深谋远虑,机变迭出。   乐小义不了解现在的姬玉泫,而她能做的,只是乖乖听话而已。   总之,乐小义觉得姬玉泫不会害她,即便毫无道理,她却对此从不怀疑。   退一万步说,即便姬玉泫真的存了歹心,她也心甘情愿被姬玉泫利用,她的命早就许给姬玉泫了,姬玉泫让她死让她活,她半点怨言也没有。   姬玉泫想要的,只要她有,她都愿意给。   乐小义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姬玉泫,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抹了蜜似的,暗道:小泫真好看呀。 第16章   姬玉泫一行人离开望江楼后又疾行了数里地,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树林,随后又有几道人影过来,对了暗语后与姬玉泫等人汇合,乐小义好奇地瞅瞅,观察姬玉泫与他们之间的交流。   这时,一个从他们来时方向追赶来的黑衣人单膝一跪,对姬玉泫道:“大人,我们在路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姬玉泫示意其人上前汇报,那黑衣人从袖口取出一张丝巾,里面包裹着一小撮黑色粉末,这粉末并非毒物,洒在地上也不显眼,但它散着一股淡淡的异味,能让嗅觉敏锐之物沿途追踪。   显然是他们这队伍里有人偷偷做了手脚。   先排除姬玉泫自己带来的人,薛阳和洪梦儿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乐小义在内的四个人质。   乐小义在此时终于看清了姬玉泫的容貌。   姬玉泫的眉眼看似温柔,幽深瞳眸中浅浅的笑意却冷若冰霜。   即便如此,她那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水光莹润,天生带了股娇柔媚态,将她眼底的冰寒糅合得恰到好处。不嗔不怒,不悲不喜,睫羽回转间,一颦一笑皆叫人心弦颤动。   她肤质白皙,有如上好的美玉,鼻梁翘挺,饱满的柔唇微微抿起,唇角一勾,隐有两分嘲弄与淡漠,却压不住那笑意间勾魂夺魄的肆意张扬。   人如其名,淡雅孤高,不可方物,乐小义比那天夜里与姬玉泫偶然重逢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样一个如画中走出来的人儿,若将目光在哪个人身上多停留一瞬,便是百炼钢也将成绕指柔,任谁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难怪方才在那洞窟之中,所有人不论男女,一见姬玉泫之容貌,皆不由自主地愣怔出神。   而此刻,那双好看的眼睛正掠过在场众人,状若无意地对上了乐小义的视线。   乐小义心头重重一跳,但不等她有再多的情绪,姬玉泫的视线一触即走,又看向其他几个人质。   刚刚跃起的心顿时又跌回肚子里,乐小义抿了抿唇,低头垂眸,掩去眸光中险些溢出来的光彩,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以免泄露了内心的心思。   姬玉泫最后看向被光头胖子拿捏在手的梁毅,旁人倒不觉得什么,但与姬玉泫对视的梁毅却背脊发寒,浑身冷汗直冒,别说旖旎的心思,他只觉姬玉泫的目光有如实质刀锋,冷冷地割在他身上,他下一瞬就有可能会死。   梁毅手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他强行避开姬玉泫的窥视,视线乱飘之际,余光掠过一道人影,随即眸心一定,目光锁定了与他相隔不远的乐小义。   他眼里顿时划过一抹阴邪狠厉的神色,怪叫一声指着乐小义道:“是她!我在她身后,亲眼看见她袖子里抖了东西出来!”   乐小义霎时成了视线中心,所有人都朝她看过去,一个个眸光晦涩,心绪不明,特别是稍一挑眉,目光冷然,似笑非笑的姬玉泫。   从一开始就安安分分的乐小义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她两眼一瞪,怒斥:“你胡说!”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当然不担心姬玉泫是不是也会误会她,但梁毅竟然想当着姬玉泫的面给她泼脏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   乐小义咬牙切齿,这个男人可真是虚伪!先前诓骗众多江湖人施以援手的时候那么道貌岸然,没想到正义的面具被撕破之后居然如此无耻!   而且,乐小义可不会忘,就是这个梁毅拿江湖侠客们的善意当薛阳的靶子,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即便这些死去的人并非都是无辜之辈,不能排除有一部分的确存了别的心思,可始终还是有心存侠义之心的人在,却因为旁人的恩怨白白葬送了性命。   气氛凝滞,姬玉泫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中仿佛冻上一层寒霜,乐小义这一次没有躲避,直直与她对视。   她行得端坐得正,心中坦荡,也相信姬玉泫会有公正决断。   一片沉寂之中,忽有一道柔软的女声缓缓响起:“我也看见了,的确是这位姑娘在途中做的记号。”洪梦儿平平静静地扫了眼乐小义,眼中淡淡的,情绪无有起伏。   “!”乐小义大惊,她与洪梦儿无冤无仇,洪梦儿为什么要害她?!   梁毅闻言也愣了一下,脸上隐有错愕之色,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眼底狞笑更甚,附和道:“就是你!别想狡辩!”   如果说梁毅本性就坏,乐小义被梁毅针对时一点也不慌,可连与梁毅有隙的洪梦儿也指证乐小义,方才那些看向乐小义时还疑惑犹豫的眼神立即变得质疑起来。   “不是我!我没……”乐小义突然心慌,然而她话到一半,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那令她魂牵梦绕的人便出现在她一步开外。   乐小义张口结舌,独眼男子松手退后,乐小义看见姬玉泫瞥向她时,斜飞的眼角轻轻一挑,眼底是寒冷如霜的邪诡之色,一颗心顿时沉甸甸地落了下去。   袖袍舞动间,乐小义的眼睛只能捕捉一抹残影,随即她的胸口遭到一记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掠出数丈,接连砸断好几棵两臂合抱粗细的青松。   姬玉泫下了死手,这一掌令她五内具震,口鼻鲜血喷涌。   乐小义跌落于地,喉头一甜,再次涌出一蓬鲜血,浸透衣袍。   她意识混沌,呼吸奄奄,眼看是活不成了。   然而,她通红的眼眶水雾弥散,蜷曲的五指颤了颤,还想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欲抬臂拂开笼罩在眼前的浊雾,看清朦胧雾气之后那张决绝淡漠的脸孔。   洪梦儿脸上掠起一抹不忍,沉重地撇开视线,与乐小义一样的两个人质兔死狐悲,梁毅眼中则是幸灾乐祸的轻快,余下众人皆事不关己。   “走。”姬玉泫声色清冷如山间之泉,泠泠回响于乐小义耳畔。   一行人令行禁止,姬玉泫话音一落,树林里顷刻间响起唰唰破空声,只短短须臾,层层树影间,便只剩沙沙枝叶婆娑之声。   风吹在乐小义身上,很冷,冻得她手脚发僵,散落在泥地上的鲜血也变了颜色。   一炷香后,怀法携何云露一路循着有人走过的痕迹匆匆赶来,只是当她们找到乐小义时,后者已没了声息。   何云露当即红了眼,心里像突然被人剜了一刀似的,蓦地空了一大块,有冷风呼呼往里边灌,来不及觉得疼,便先冷得浑身一颤。   她哽咽着扑过去,将乐小义从冰冷的泥地上抱起来,泪眼朦胧,环视四周狼藉,无法想象在她们赶来之前,乐小义有过怎样的遭遇。   慈眉善目的怀法亦拧起眉,长长叹了一口气,自乐小义落在玄天宫妖女姬玉泫手中,她便知乐小义此行凶多吉少了。   可她比何云露冷静许多,俯身伸手探了探乐小义颈脉,眸光微漾,遂示意何云露暂莫失措:“脉象未尽,还有救。”   何云露于绝望中窥见一缕天光,当即大喜过望,连忙抓紧怀法僧袍的衣摆,泫然欲泣地请求:“求师姐救救她!”   乐小义才入外门,素有侠义之心,为人忠信,大好年华刚刚开始,不该就这么断在这里。   她将满心疼痛归结于兔死狐悲的遗憾,看着乐小义此时煞白的脸色与紧闭的眼睑,何云露立即便初见时那双眼睛里的意气,一时间竟心痛不能自已,她紧咬下唇,牙关将嘴唇磕破,尝到一点咸腥的味道。   怀法眉目间隐有挣扎犹豫,最后也化作一声轻叹:“罢了。”   她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玉匣子,神态凝重地对何云露道:“此乃菩提禅宗秘药,名唤涅槃,丹如其名,服用涅槃丹者破后而立,九死一生。”   以乐小义此时的状态,若无旁的机缘,必死无疑。   任务注定要失败了,可人命关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怀法秉持佛心,能救之人,当竭力相救。   只不过,就算怀法愿意伸出援手,拿出了宗门秘药,却也只能帮到这里,乐小义最终能不能活,还是要看她自身的命数和造化。   即便如此,怀法为乐小义提供了一线生机,何云露已泪流满面感激涕零,她双手自怀法手中接过玉匣,取出匣内暗金色的丹药,塞进乐小义的牙关,再以内力轻轻一送,助乐小义将涅槃丹服下。   乐小义意识浑浑噩噩中,感觉自己身处无尽火海,这些火焰透过她的身体,引燃了她体内的真气,连带着她周身经脉也跟着燃烧起来。   她的骨骼在火焰炙烤下被烫得通红,她的血肉散着焦臭,疼痛封闭了她的视觉和听觉,每当她以为自己即将在火焰中死去,连意识都将崩溃的时候,便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牢牢护住她的心脉。   金色的雾气汇聚在她的胸口被姬玉泫掌击的位置,虚虚形成一把剑的形状。   任剑外烈火滔天,剑影自岿然不动。 第17章   “少宫主,那菩提宗的怀法小尼果真如您所料,赠了涅槃丹给乐姑娘。”黑影出现在姬玉泫身后,像一团雾,虚无缥缈,清清冷冷的嗓音只入姬玉泫一人之耳。   姬玉泫背负双手,把玩着掌心一只小小的紫玉葫芦,闻言勾了勾唇角。   黑影刹那间随风散了,来去无影踪。   “大人,他们怎么处置?”光头胖子搓了一把脑门,笑嘻嘻地请示姬玉泫,独眼男子吊着双腿坐在一根斜伸的树枝上,望着一处虚空出神,薛阳不时看一眼洪梦儿,确认洪梦儿的安危。   余下众人各司其职,除了姬玉泫,无人知晓方才曾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指腹轻柔地抚过葫芦表面,停留在“义”字上边,漠然的眼底泛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抬眸瞬间又悄无声息地隐去。   她没有看向任何人,视线穿过重重树影,瞅了眼来时的方向,片刻后,语调轻缓地说道:“梁毅和洪梦儿留下,另外两个放了。”   两个人质立即被敲晕了扔在路边,薛阳听闻洪梦儿被扣留,脸色变得很难看,正要发怒,洪梦儿朝他摇了摇头。   梁毅冷汗涔涔,远不如洪梦儿从容,他喉头滚了滚,颤着声道:“大、大人……”   姬玉泫又搓了搓指间的玉葫芦,唇角刚刚勾起的弧度渐渐消失,乐小义不在,她连笑一下都懒得。   她乜了眼梁毅,眸子里盛着一蓬玄冰:“有些人自作聪明,就该让他长长记性。”   梁毅心里警铃大作,顿时脸色急变,但不等他有所行动,背上遭到一记重击,整个人扑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光头胖子脚踩着他的脑袋,从他的衣袖里找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的正是沿途留下暗记的奇怪粉末。   薛阳和洪梦儿面露震惊之色,同时想到了刚才被冤枉的乐小义。   光头胖子俯身抓起梁毅的头发,指尖旋出一把短刃,银亮的刀刃上倒映出梁毅缩至针尖大小的眼睛。   梁毅腿脚乱蹬,嘴里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洪梦儿猛地闭上眼,耳边响起一声尖锐的惨嚎,光头胖子一刀剜了梁毅的舌头,梁毅满嘴是血,抱着头在地上滚作一团,惨叫声断断续续。   梁毅继而又被挑了手筋脚筋,直到他浑身抽搐,脸色发青地蜷在地上动弹不得,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姬玉泫才冷冷地收回目光,恩赐般地吐出两个字:“杀了。”   手起刀落,光头胖子将短刃送进梁毅的胸口,一声闷响过后,梁毅嘴唇翕动,死不瞑目。   就连见惯了生死的薛阳此时心里都升起一股恶寒,俗话果然不假,最毒妇人心。   姬玉泫将紫玉葫芦整个藏进掌心,就像将某个乖巧的姑娘悄无声息地藏进她心里。   她的唇角忽然绽开红莲般妖冶的微笑,懒洋洋地扫了薛阳一眼:“只差一点,你们两兄妹的结局便和他一样。”   薛阳瞳孔一缩,一张脸顷刻间褪尽血色,两支带毒的镖从他的袖口跌下来,叮铃当啷地散在脚边。   ——   乐小义的意识在烈火中几度消失,又还归清醒。   时间变得漫长,每一个瞬间都被无限放大,乐小义在这样的煎熬中苦苦挣扎,终于在某一刻,破茧而出,浴火重生。   乐小义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是熟悉的屋顶。   她伏坐在樾清居南院自己那一间小屋的书桌上,手指一动,指尖摸到一个柔软的织物,拿起来看,是个空锦囊。   乐小义顿时心跳加快,撑着身子坐起来,她一身衣服上还沾着血,但是内视己身时,发现伤势奇迹般地好了。   胸口处的血契还在,说明之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梦,她的确去了一个叫浮屠宫的地方,遇见了“天行者”,和何云露及菩提禅宗的怀法师姐一起做了任务。   最重要的是,她还见到了姬玉泫,并且被姬玉泫一掌重创,险些一命呜呼。   思及此,乐小义眉头深锁,那么重的伤势,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现在伤完全好了,除了这一身血污,那一掌在她身上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乐小义试图回想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然而姬玉泫走后她就失去意识,除了姬玉泫出手那一瞬间的近在咫尺的微笑,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然而,想起姬玉泫下手之前决绝冷漠又邪异诡笑的眼神,乐小义抿着唇无奈苦笑了下。   她们分别十年,让时间消磨了太多东西,不仅仅只是姬玉泫对她的信任而已。   离开姬府这十年,乐小义仅仅是活着就足够艰难,而姬玉泫不仅自己变得非常厉害,还拥有了一众听从她调遣的下属,她那么孤高桀骜,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   她由衷为姬玉泫如今取得成就高兴,又为自己不曾参与的一切改变黯然神伤。   姬玉泫现在过得如何?十年后的她是个怎样的人?修为到了何种程度?   她不知道姬玉泫在这十年间有过怎样的遭遇,经历了什么,又得到或者失去了什么。   她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幼年时她们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两小无猜的岁月,实在没有理由要求姬玉泫一定要相信她。   她充其量,只是与姬玉泫幼时有过交情的故友罢了,就像她不了解现在的姬玉泫一样,姬玉泫也不了解她,自然不能毫无保留地给予她信任。   她能理解并由衷体谅姬玉泫的所为,何况当时的情形,她无法解释,也难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姬玉泫这么做,并没有错。   可理智无法左右她的心情,她明白这一切情有可原,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以至于她心神恍惚,瘫坐床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良久之后,乐小义回过神来,用力拍了拍脸,摇头撇开心底失落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既然知道姬玉泫还活着,自己也有幸捡了条小命,那总该还有再见之日。只要她还能多活一日,便有机会向姬玉泫证明自己的心意。   而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修炼,早做突破,争取缩短与姬玉泫的差距。   乐小义定了心神,遂将那锦囊收起,起身换了身衣服,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打坐修炼。   忽然,乐小义浑身一震,骇然睁眼,下意识地摊开双手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她的修为竟然又有所突破,不知何时体元境第六、第七两处穴关也被冲破,穴窍之内真气充盈,竟已是体元境七层修为。   乐小义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在短暂的思量之后,再一次闭眼屏息,内视气元经脉。   体元一窍、二窍、三窍……   为了避免数错,她全神贯注,反复确认数遍。   真的是体元境七层。   莫名其妙地有所突破,乐小义没觉得高兴,反而惊疑不定,内心忐忑,她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呆坐半晌,忽然想起来一个人,一个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何云露。   既然她已经从幻千世界出来了,那何云露呢?若不出意外,想必也该回来了。   乐小义立即动身,飞快下床,想了想,为了避免再有意料之外的凶险而自己手无寸铁的情况出现,她从枕头下摸出布包的思泫剑,拉开门走出去。   外边天色微亮,晨光熹微。   乐小义见状有些晃神,这个时辰,看起来与她之前接到浮屠宫邀请函的时候相仿。   她目光飞快环视屋外院落,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随后快步离开南三阁,途中遇见两名洒扫的杂役,乐小义心头一动,状若无意地问了问他们现下是什么时辰,又问执事讲学是哪一日。   那两名杂役虽然害怕南院中人,但这些日子他们时常遇见乐小义,他们知道乐小义是新来南院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个看起来正常且可以交流的人,此时乐小义问起,他们便恭敬地回答了:“现下是辰时初刻,明日巳时执事将在院中讲学。”   辰时初刻,明日讲学。   乐小义心里一咯噔,有些着慌,她沉下心,没将震惊之色表现出来,而是略一皱眉,似是思量,以寻求确认的语气又问:“今日可是九月初七?”   杂役点头,乐小义的心则完全跌进谷底。   她是九月初二来的南院,在南院待了五天,这是第六天。她入幻千世界待了两三个时辰,回来后时间竟停滞不前。岂不是说,她在幻千世界的一场险恶经历,于洪荒浮屠界内,不过须臾?   浮屠宫能悄无声息地将门客来回辗转于各个世界,背后的能量以及天行者的修为,可怕到令人发指。   乐小义不免又开始怀疑那一切是否真实发生,但体内血契做不得假,她试图探看血契中的内容,却触碰到一层强大的封印,封印阻隔了她的意识,她查不到自己的浮屠点数,也无法通过血契获取浮屠宫的信息。   乐小义心中疑窦丛生,但这一切疑问,只能在见过何云露之后,再作思量。   她向杂役道了谢,脚下步子更加匆忙。 第18章   何云露入外门已经一年多,住处很好打听,乐小义从南院出来,沿途问了几个杂役,得知何云露住在西院。   她于是直奔西院,正要再向西院守门杂役询问何云露的具体住处,便忽然被院门内冲出来一道人影撞了个满怀,伴着一声惊喜的轻呼:“乐小义!”   乐小义愣了愣,而后感受到身前怀抱炽烈柔软,陌生的触感和骤然接近的气息令她无所适从,没多想便惊慌地大退一步,拉开了与何云露之间的距离,脸上也是未来得及掩饰的错愕震惊。   何云露刚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五指微蜷,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遂改了即将环抱乐小义的动作,转而抓住乐小义的衣袖,拽着她朝门外引,撇开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不容拒绝地开口:“去外面吧,我想和你聊聊。”   乐小义正有此意,她扫了一眼被何云露紧拽的衣袖,眼底犹有疑惑,但何云露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乐小义默了一瞬便妥协了,拉一拉衣袖而已,若幻千世界的经历是真,那她与何云露也算有过共患难的交情,当不必如此斤斤计较。   再者,若她猜测属实,何云露也才刚从幻千世界脱身,恐怕对先前的遭遇心有余悸,如此一想,乐小义内心就释然了。   她们走进乐小义之前练剑的那片树林,此地少有人来,除了偶尔巡逻路过的弟子,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四下空阔无人,私底下谈话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听了去,何云露松开乐小义的衣袖,眼里的激动已平复了许多,回头看着乐小义:“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乐小义想问的正好也是这件事,她点点头,复问:“你知道是谁救了我?”   “是怀法师姐。”何云露立即给出回答,并向乐小义描述了一下那时她与怀法找到乐小义时的情形,刻意省略了自己请求怀法和哭鼻子的片段,最后做了一个总结,“怀法师姐给你服用了菩提禅宗的宗门秘药涅槃丹,说这药凶险,破后而立,九死一生。”   “之后没等到你醒我们就各自回来了,我还以为……”她话说一半,眼眶倏然红了,乐小义立即就猜到她没说完的下半句,何云露恐怕以为她撑不住就这样死了。   乐小义心存感激,若不是何云露和怀法找到了她,别说九死一生,她怕是百死无生,难怪方才何云露见到她时那般惊喜。   “幸得怀法师姐相救,我已经没事了。”连修为都突破了一大截,只是这话她不好开口。   何云露吸了吸鼻子,压下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哭腔,挤出一个笑容来,点头道:“没事就好。”   乐小义从何云露所言确认了江州一行确有其事,有心与何云露聊两句浮屠宫,岂料这三个字像被下了禁制,即便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兴许可以打乱字序,用藏头诗或者别的什么形式将它说出来,可这样就难以交流,乐小义思量再三,只得作罢。   何云露心情平复之后复称两句怀法师姐心善,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乐小义在想旁的事情,她也跟着不吭声,两人面对面站着,却谁也不说话,气氛陷入短暂的凝滞。   “你现在住在哪里?”约莫数息时间过去,何云露终于找到了话题,自乐小义入外门后,她屡次想找人询问乐小义的去处,每每又觉难以开口。   乐小义的心思沉在浮屠宫的事上,闻言随口回答:“南院,南三阁。”   “南院?!”何云露却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变了脸色,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度,一脸震惊,“你怎么会被分到南院去?!”   “唔?”乐小义被何云露突然抬高的声音惊得回了神,她偏头回想刚刚与何云露的对话,忽而心中一动,追问:“南院怎么了吗?”   何云露比她早一年进入外门,也许知道些有关南院如此异常的缘由。   见何云露听说她住在南院后脸上露出惶急慌张的神情,乐小义越发惊疑,但她面上不露声色,只静静等着何云露开口。   何云露意识到自己失态,咬住牙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焦虑,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些,拧眉看着一脸懵懂的乐小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质询她:“你没听说过南院的事情吗?”   乐小义如实摇头:“没有。”   南院的杂役什么都不肯说,被分到南院的新弟子也只有她一个,其他院落隔得远,唯一与其他外门弟子有所交集的地方是宗务厅,乐小义来去匆匆,很少遇见认识的人。   再者,她自己也没将此事太放在心上,故而好几天过去了,她还是对南院一无所知。   何云露收敛了脸上的焦虑,但眼睛里仍流露出难掩的担忧,她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像是在组织言语,乐小义也跟着沉默,认真等着何云露的下文。   “我听说,南院已经有五年没有招收新弟子了。”何云露将自己成为外门弟子后听说的消息告诉乐小义,“因为五年前有三个分派到南院的小弟子,被南院的执事柳清风杀死了。”   “?!”乐小义两眼一瞪,倒吸一口冷气,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难怪南院杂役谁也不敢开口告诉她真相。   她回想起柳清风面无表情的样子,后者召乐小义去书房交代事情,也大多时候神色木然,似乎外界一切都干扰不了他死寂平静的心海。   这样一个人,会无故杀死新入门的小弟子吗?   乐小义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并非她不相信何云露的话,只是感到疑惑,这件事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情或者误会?   何云露见乐小义陷入深思,面有疑虑,便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内容全部说了:“传言五年前柳清风走火入魔,杀死了新入南院的三个弟子,宗门明面上没有追究柳清风的过责,但柳清风被禁足于南院,从那之后,就没有新弟子再入南院了。”   乐小义心里疑惑极了,如果南院不再招收新弟子,那她是怎么回事?   这种因由又不能直接询问柳清风,乐小义有点愁,她莫不是入虎口了。   何云露比她更着急,劝她说:“你不若向宗务厅申请调去其他院吧?”   乐小义闻言眼里露出两分无奈,摇头道:“轩和长老亲自将我分去南院,岂是说能调就调的?”   再说了,自乐小义入南院这些时日,柳清风待她还算平和,仅仅听了些捕风捉影的言辞,不足以让乐小义质疑柳清风的为人。   何云露闻言也住了口,让乐小义申请转院看似能解决问题,实则为下下之策,得罪柳清风不说,还要带上一个更琢磨不透的轩和。   乐小义抿唇笑了,反过来宽慰何云露:“陈年旧事兴许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我与柳执事无冤无仇,近来也相安无事,不必忧心。”   何云露还想再说什么,但她不知道如何劝说,一时间也想不到对策,心情低落,却只能勉强嘱咐一句:“那你自己当心一些。”   乐小义应了好,看了眼天色,想着差不多该回去修炼了,便道:“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以后若有机会,再当面向怀法师姐道谢。”   何云露唇齿微张,想问乐小义要不一起去宗务厅看看有什么贡献任务可做,临到嘴边又觉得唐突,遂猛地将嘴闭上,只闷闷地点了点头:“好。”   乐小义面露疑惑,她一直捉摸不透何云露对她的态度,尤其是近些日子,何云露说话时总是生硬别扭,偶尔对她有几分关切之意,在望江楼密道中时,明明对她信任依赖,此时似乎又莫名疏远了。   她向何云露告辞后走出一段路,边走边摇头,她们一起经历过幻千世界的苦难凶险,应当勉强能算得上是朋友了,便不再计较这些令人费解的小事了罢,兴许何云露性格就是如此,能和谐相处就行了,自不必在意那么多。   回南院的路上,乐小义一直在思考,浮屠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天行者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抓走?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姬玉泫是否也是浮屠宫的门客?   乐小义越想越乱,毫无思绪,以后若再见姬玉泫,兴许能问一问。   沉浸在思考中的乐小义沿路朝南院走,走着走着忽然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顿时大惊失色,眼神蓦地一利,倏然抬头朝味道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经过望江楼一行,她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这种浓度的血腥气,绝不是一两个人受伤流血那么简单。   瞬间,她就联想到何云露告诉她的事情,顿时头皮发麻,但她理智地摇了摇头,兀自在心中否定了柳清风再次杀人的可能,并哂然叹息,何云露一番话终究还是对她造成了一些影响。   她起抬头,瞅见南院大门前站着的两个脸色惨白的杂役,他们站在那儿,浑身抖个不停,可见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乐小义立即上前,问了其中一个看起来状态稍微好一些的杂役:“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一出声,那杂役瞳孔一缩,直被吓得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态恐惧,一个劲摇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乐小义心里惊疑不定,但从杂役口中显然问不出什么了,她拧着眉走进南院,循着越来越浓郁地血腥气朝柳清风所在的独楼方向走去。   穿过一小片树林,前边视野骤然开阔,血腥气也在此时浓郁到极致。   乐小义一怔,看着空地上小山一样的庞然大物愣住了。 第19章   一头身长两丈,似虎非虎,额生两角,脊背爬了一串骨刺的巨大生物鲜血淋漓地躺在院子里,别说外门的杂役,即便是乐小义,骤然看见这样一副场景,也心里发寒。   她认得这头死去的灵兽,剑脊虎,出生幼体便有堪比脉元境的修为,成年剑脊虎最差也是骨元境修为,而倒在院子里的这头,体型趋近于成年剑脊虎,修为应该相当于一个刚刚突破骨元境的人类高手。   此刻,那血泊中还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外门弟子袍服,衣摆处沾着些凝结的血渍,怀里抱了一把剑,正要将剑脊虎脊背上那一串骨刺剔下来。   那张刀削斧凿的脸孔乐小义有些印象,不正是她初来南院时途中碰见的那位师兄么?   她看了看立在血泊中,身姿挺拔的师兄,又瞅瞅倒在地上死透的剑脊虎,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难道……这头剑脊虎,是这位师兄猎杀的么?   可外门弟子最高修为也只有脉元境,如何能单独杀死骨元境的灵兽?   以乐小义这几天零星的了解,外门有专门的狩猎区允许修为达到要求的弟子进去猎取灵兽,兽皮兽骨还能拿到宗务厅换成钱财。   但是外门的狩猎区内也只有脉元境和体元境的灵兽,要猎杀骨元境的灵兽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拿到了特许令,进入内门狩猎区,亦或,独身前往龙吟山脉,猎杀野生的骨元境灵兽。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她刚入龙吟山脉欲寻找剑神宗时,途中遭遇可怕的灵兽,便是一头骨元境的成年剑脊虎,那时她也是体元境的修为,在剑脊虎面前不堪一击,差点一命呜呼。   若非剑神宗内高手偶然路过相救,她的尸骨都该化成灰了。   现在看见这头死去的剑脊虎,乐小义心里仍有些发憷,本能地感到恐惧。   她看向那师兄时,后者也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冷然淡漠的眼神中满是戾气,与乐小义对视时,嘴角牵起来一个僵硬的弧度,面无表情的脸孔随之松动,露出一个勉强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随后,他朝乐小义招了招手:“师妹可否帮我一个忙?”声音低沉,语调平平,听来算不上和善,但也没有了初见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师兄找她要做什么,但乐小义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此时闻言,她只犹豫了一息,便镇定自若地朝师兄走过去,边走边问:“师兄有何吩咐?”   路过剑脊虎巨大的头颅时,乐小义低头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这头巨兽头上尖锐的兽角和半张的嘴里狰狞的獠牙,剑脊虎长相凶恶,即便眼前是头死兽,身上犹有余威,好似只要一睁眼,张嘴就能将乐小义整个吞下肚去。   乐小义喉头微动,压下心悸的感觉,收回目光,脚步仍旧平稳,没有被剑脊虎凶恶的长相吓退。   邵煜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他一早就看出了乐小义的深浅,不过初入体元境的修为,正因如此,他才更欣赏乐小义的胆气。   若是寻常体元境的小师妹,即便这剑脊虎是头死物,受气息所迫,也断然不敢接近,多半像院外杂役那般,吓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清楚,何况乐小义这般从容镇定。   难怪能来南院,邵煜心道。   “我要剔这剑脊虎的脊骨,却不想伤其皮毛,需有个人搭把手,还请师妹助我。”不知是不是错觉,乐小义感觉师兄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僵硬的笑意似乎柔和了些许,让他的冷厉的眼神也敛了戾气。   乐小义不疑有他,走到近前后看了眼剑脊虎从后颈一直绵延到尾根的剑脊,询问邵煜:“我如何帮你?”   可她话音一落,眼前忽然剑光一闪,邵煜手中之剑蓦地出鞘,毫无预兆地刺向乐小义的喉咙。   银亮剑锋杀气凌然,来势汹汹,乐小义事先没有预料,身体却在危险来临的瞬间有了动作,她稍稍一侧,剑刃擦过喉间,掠过一截乌黑秀发,随即她手腕一翻,被布包好的思泫剑随之一旋,荡开剑气锋锐。   呲啦一声响,锐气切断布帛,灰色粗布滑落,思泫剑连着剑鞘握在乐小义手中,邵煜不依不饶,一击不成,又起新招,剑招变换自如,招招致命。   乐小义见招拆招,且战且退,勉强应对。   但她修为尚浅,不出十招就被邵煜逼退至树林边缘,邵煜一剑点出,厚重的真气随着剑尖冲击在剑鞘正中。   乐小义手腕一麻,被突如其来的巨力震得双脚离地,朝后腾跃一丈远,又退了两步,以右脚后跟抵住一棵矮树,才勉强止住后退之势。   锃——   剑气破空,真气灌注于剑身时,剑刃极速震动的鸣响飞快接近,杀意扑面,须臾而至,刹那临身。   眼看剑尖距离乐小义的鼻尖不足一寸,旁侧斜飞来一枚石子,叮的一声击中剑脊。   乐小义趁势偏头,剑身擦着她的耳廓过去,噔一声刺进身后树干,树叶扑簌簌像雪似的往下落,那双狼一样野性凶戾的眼睛充满侵略性的杀意,如盯猎物似的死死咬着乐小义,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邵师兄竟以脉元境十二层修为欺负一个新来的小师妹,也不怕柳执事知晓了笑话。”一道轻笑自方才石子飞来的方向传来,其声清雅,从容不迫。   邵煜眼珠动了动,朝来人瞥了一眼,乐小义见他牵起唇角,似是哼出一声冷笑。   来人容貌妍丽,五官娟秀,乌亮的长发垂落肩头,身着与乐小义、邵煜二人一样的外门弟子白袍,气质却卓尔不群,隐有两分不同寻常的贵气。   “左师妹此言差矣。”邵煜剑已入鞘,周身杀气荡然无存,“龙吟山脉可比邵某方才的试探凶险多了,若连这点招架之力也无,不如早些禀报柳执事,离开南院,免得日后不慎丢了性命。”   言罢,他挑着眉看向乐小义:“原来藏了实力,体元境七层能接得下我十招,剑未出鞘,勉强过得去。”   他毫无以大欺小的自知,试探乐小义时不曾压制修为,此时说着夸奖的话,眼睛里还是没有笑意,乐小义毫不怀疑,如果刚才她没有接下此人剑招,哪怕侥幸不死,恐怕也要遭到重创。   那剑招中的杀气做不得假,假借试探之名,的确存了杀人之心。若只是一时兴起,不是武痴,便是疯子。   乐小义心有余悸,背上也蒙了一层薄汗,同时心里还升起了对邵煜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的惊疑,但她面上不显,只微微牵起嘴角,朝邵煜抱拳:“多谢邵师兄指点。”   而后,她又转身朝方才替她解围的师姐躬身:“谢过左师姐出手相救。”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此女腰间所坠黑木牌上暗刻的姓名,她想起先前留意过的门上竹牌,观其仪态,对其世家之后的身份多了两分猜测。   “乐师妹不必多礼。”左诗萱微微一笑,南院既许多年没有招新弟子了,南三阁的院子里里多了个人,门上挂著名牌,同住南三阁的左诗萱怎会发现不了?只乐小义一个生面孔,自然就认出来了。   见争端平息,左诗萱还要去独楼找柳清风,瞥了一眼满地狼藉,以眼神示意邵煜注意分寸,便施施然告辞离去。   邵煜勾了勾唇,再次提剑,朝乐小义道:“烦请师妹助我卸除剑脊虎后半段脊背关节。”   乐小义联系上下文,明白了邵煜是在回答她如何相助的问题。   她没有推辞,虽然刚才经历了凶险莫测的试探,但邵煜还与她保持表面的和平,她便持剑走近剑脊虎,待邵煜一声令下,两人同时提剑出手,剑锋快如闪电,顷刻间剔开剑脊虎的脊骨。   乐小义又帮邵煜剔下剑脊虎额上双角,邵煜复斩下一对虎爪。这种类型的灵兽几乎浑身是宝,骨骼爪牙可炼制成兵器,血肉五脏也可入药。   两人不一会儿就把这头剑脊虎大卸八块,邵煜扔了一对犄角给乐小义做谢礼,嘴上说着谢谢但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中似乎看不出真心的谢意。   乐小义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大大方方地收了东西,大家都是南院弟子,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乐小义虽然不怕惹事,但也没有必要对此耿耿于怀,只是私下里提醒自己多留个心眼。   一直到乐小义动身回南三阁,左诗萱都没有从独楼中出来,乐小义也没刻意等她,自行回了住处。   与邵煜交手只有数招,但乐小义在毫不掩饰的杀意中颇有些新的感悟,一回南三阁就爬上床铺,打坐冥想,将与邵煜交手时那几个剑招来来回回揣摩。   想着第二日有院内讲学,乐小义便没有出门练剑。   当天晚上,乐小义听见院中风声大了不少,其中似乎藏着几声虫鸣,与衣袂破空之声交相呼应。清晨天际微亮之时,她还听见了吱呀的木门开合声。   距离巳时还有一刻,乐小义推门出来,正要去独楼所在,忽听楼上传来一声轻笑,一道倩丽人影从楼梯处缓缓下行,飘然而来,朝乐小义唤了声:“乐师妹可是要去寒楼?” 第20章   乐小义闻声驻足,回身朝迎面而来的左诗萱拱手行礼:“想必左师姐亦是要去听执事讲学?”   “如此,乐师妹不若与我同行?”左诗萱眼中笑意温和,举手投足间有股大家闺秀的风雅,说话时语调温温软软,像和煦的春风,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意。   同门师姐邀约,又是如此和善之人,乐小义自然不会拒绝,复拱了拱手,笑道:“师姐不烦小义叨扰才好。”   左诗萱微微一笑,缓步行至乐小义身边,两人并肩而行,乐小义稍稍落后半步,以示尊重。   左诗萱在乐小义身侧垂下长睫,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乐小义清隽的小脸儿,于她干净的眉眼间稍顿,很快又挪开,语调轻缓地开口:“师妹不必如此拘礼,我观师妹面善,你我既为同门,又年岁相仿,往后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乐小义闻言微怔,受宠若惊,可对方主动提及,她若不应倒显得矫情,于是短暂的愣登之后,她唇角笑意更深,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爽快地笑了:“还请左师姐日后多多关照。”   言罢,她主动上前半步,将两人之间因生疏而错开的距离补上了。   左诗萱收回目光,温润的眼眸看向院前小径,小声道:“邵煜是个武痴,下手没有轻重,以前也不是没有闯过祸,你若见他,能躲就躲,这南院弟子算上你合计十九人,人人路遇他都得绕道,莫逞强。”   乐小义回想起昨日邵煜凶神恶煞的模样,深以为然地点头。   一时间,她心里蹿起许许多多的疑问,一边猜测左诗萱话中所言“祸事”是否涉及人命,一边又想着昨日从何云露口中听说的南院秘闻,南院既有十九人,那其他弟子平日都去哪儿了?   但她自认与左诗萱的交情还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不宜交浅言深,只乖巧地应了声“知晓”。   左诗萱提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邵煜,将话题转到修炼上去。   乐小义看不透左诗萱的修为,但昨日左诗萱以一枚石子荡开邵煜剑锋,将乐小义救下时举重若轻,想必实力与邵煜有一较之力,乐小义虚心受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关系不知不觉间亲近了不少。   左诗萱并不藏私,将自身感悟有一说一地告诉乐小义,乐小义越听越认真,瞪大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努力将左诗萱讲解的内容悉数记在脑子里,只恨自己没有长两个脑袋,都快记不过来了。   她从气元境突破到体元境不过短短数日,跨度大,初初突破时,气息虚浮,沉淀几日稍有好转,却也绝非很快能适应的,期间自有不少困惑之处亟待解答,以往都是独自修炼,遇见困难只能自己琢磨。   如今与左诗萱一番闲谈下来,不少问题迎刃而解,感受到对方由心的照料,乐小义心存感激的同时,一颗心也越发柔软了。   这让她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怀法,然而左诗萱与怀法又是完全不同的气质,怀法身上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淡然,一双眼睛无波无澜,即便着了些微笑意,也是山高水远的幽邃。   左诗萱给人的感觉则是莹润如水的温柔,乐小义看不透她带笑的眼眸中真实的想法,却本能地觉得亲近。   身边尽都是些高深莫测的人,乐小义不知怎么的忽然忆起了姬玉泫。   想到姬玉泫的眼睛,那是一双望不到底的深渊般的眸子,睫羽半垂,乍一看时明眸善睐,若细品,又像藏着数不清的故事,一颦一笑间,都是勾魂夺魄的美。   自昨日一别,已过去一整日了。   乐小义拂了拂心口,被姬玉泫掌击的位置似乎还残余着些疼痛。   “师妹?”左诗萱的声音响在耳畔,温温柔柔的,似一阵带着阳光的风轻轻刮过耳廓。   乐小义猛然回神,心生尴尬,一脸歉意地躬身:“我走神了,师姐莫怪,方才说到哪儿了?”   左诗萱眼中笑意不减,但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只饶有深意地看了乐小义一眼,随后朝前边抬了抬下颌,道:“我们到了。”   乐小义像被看穿了心事似的,耳朵不由自主烧起来,但她眨巴眨巴眼睛,将涌动于心的窘迫之情压下,面上不动声色,状若平常地轻轻“嗯”了声,除了略略发红的耳尖,看起来倒于平常无异。   杂役已将独楼外的小片空地打扫干净,那被大卸八块的剑脊虎尸和满地鲜血都不留痕迹,空地上铺了草席,已有七八个白袍弟子盘膝坐在草席上,他们听闻说话声回头,视线只在乐小义脸上停留一瞬,很快转向左诗萱。   “左师姐。”南院弟子们纷纷起身,一个个低眉垂眸,表现出对左诗萱的尊敬。   由此可见左诗萱在南院很有一些名声,其修为又与邵煜相差无几,当是南院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左诗萱朝他们微笑点头,随后领着乐小义走过去,向乐小义挨个介绍了他们的名字,乐小义心里暗暗吃惊,因为这几个南院弟子,她一个也看不透。   虽然乐小义修为低微,但不知是不是左诗萱引路的缘故,这些南院弟子都未拿轻蔑的视线看她,一个个看起来颇为和善,倒未再遇见如邵煜那般的刁难。   乐小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时路上左诗萱说她们年纪相仿这句话,心头一动。   她猜左诗萱的修为应与脉元境十二层的邵煜不相上下,寻常弟子没有个四五十年断然无望从体元境修炼到这个境界,哪怕天资聪颖,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就突破体元,此后又一帆风顺,等到脉元境十二层时,也已是五六十岁了。   修行者从外貌上看比凡人年轻一些,五六十岁的人看起来也许只有三十几岁。   邵煜看起来不足三十,想必真实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其修炼速度纵观整个剑神宗,也算得上百里挑一,若无意外,在这几年里早早突破至骨元境,就能成为内门弟子。   但左诗萱明显比邵煜更年轻,正如她所说,她是真的与乐小义年纪相仿,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实际年纪也没有超出许多,想必不到三十,若邵煜的天赋高人一等,那左诗萱便是真正的天纵英才。   乐小义几乎可以断定左诗萱就是来自左氏家族,她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修为,往后成就不可限量,难怪就连邵煜那样的疯子也要卖左诗萱的颜面。   可如此一来,乐小义心中就不由得生出些许疑惑。   她并非初出茅庐的稚子,相反,她虽年纪轻轻,却见过不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像左诗萱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主动放下身段与她结交?究竟是因为左诗萱本就待人亲近和善,还是别有所图?   思及此,乐小义暗自摇头,心道: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左诗萱的身份和背景,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她看重?想来左诗萱应是真性情之人。   左诗萱未发觉乐小义的小心思,领着她入席,她们没到人群中间去,只随意在草席外围找了个位置坐下。   随着巳时临近,几道破空接连响起,左诗萱没叫她起身,她便也没有凑上去与后来的弟子结交,只是在他们主动来与左诗萱见礼时,顺带与之互通姓名。   乐小义规规矩矩坐着,没有四处打量,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等候。   不多时,邵煜御剑而来,浑身冷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虽然邵煜气质冷冽,面无表情,眼神也如狼般凶狠,谁不经意被那双眼睛扫到,心头都不由自主漫起寒意。但他的修为摆在那里,在场十余弟子,除了左诗萱,无人与之分庭抗礼。   故而他一来,原本盘腿坐好的南院弟子们又纷纷起身朝他拱手拜见。   乐小义昨日见过邵煜,也站起来遥遥拱了拱手,邵煜扫了她一眼,复看看端坐不动的左诗萱,两人对视间,稍稍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邵煜拎着剑走向草席另外一侧,他所过之处,南院弟子纷纷自发让出一条道来,等他坐下后,周遭便空出一小片,没有人敢于主动靠近他。   而他自己也对此毫不在意,盘腿坐好,将佩剑横在膝上,开始闭目养神。   乐小义想到左诗萱给她的忠告以及对邵煜的评价,目露深思,视线在邵煜挺直的后背上顿了一瞬后移开。   邵煜一坐下,方才还有的零星低语声消失了,兴许邵煜早已料到这种情况,所以他踩着巳时的点赶来,几乎前脚刚到,柳清风便从楼阁中出来。   柳清风身上还是乐小义先前见过的那一身灰袍,左手提着把旧剑,右侧手臂的位置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衣袖,四方脸上一双眼睛深邃无波,两道法令纹令他看起来颇为严肃。   南院弟子们纷纷挺直了身板,坐得端端正正,面露恭敬之色。乐小义也坐正身子,把思泫剑放在身侧草席上,双手置于膝头。   看着柳清风缓步而来,不知是不是乐小义的错觉,她始终觉得柳清风身上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暮气,像一个……将死之人。 第21章   乐小义侧头看向左诗萱,见左诗萱眸心微沉,面上复杂之色一闪即逝,不等乐小义看清,又恢复了从容平和的神态。   左诗萱感受到乐小义的目光,垂眸时与之对视,得体一笑。   众弟子站起来,齐齐朝走近的柳清风躬身,柳清风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坐下听课。   一片安静的布帛摩擦声中,乐小义耳边隐约传来两声松气的叹息,她抬眸寻声看去,不远处有个弟子腿肚子颤了颤,身旁离得近的师兄扶了他一把,好歹坐下时没有失态。   柳清风积威已久,虽然不常见面,传言也不辨真假,却还是有不少弟子对他心怀忌惮。   可柳清风对弟子们异样的脸色视而不见,他在草席前的蒲团上坐下,剑横膝头,左手自剑鞘上斑驳的纹路上抚过。   他始终没说话,众弟子屏息凝神,周遭寂静,落针可闻。   某时,柳清风半垂的眼皮抬了抬,身上沉重的暮气陡然一变,乐小义心头凛然,她仿佛看见一道锋锐剑气拔地而起,自众人身侧划过,顷刻掠出数丈。   身后须臾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众弟子下意识回眸,便见一棵矮树被那无形的剑气纵向劈成两半,但根茎相连,两侧树干略略分开,并未倾倒。   抽气声此起彼伏,绝大多数弟子没看清柳清风如何出招,那旧剑还横在他膝上,似乎从始至终没有出鞘。   邵煜瞳孔缩至针尖大小,两眼盯着那棵被柳清风一剑劈开的树,几乎要将那树干瞪出两个窟窿。左诗萱也蹙起眉蛾眉,眼里若有所思,体悟柳清风这一招中所含深意。   乐小义是在场众弟子中唯一一个没有看向身后的人,她沉浸在方才那一瞥惊鸿中,许久没有回神。   身侧喧哗尽都褪去,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鼓噪,从剑气凝结到撕开虚空,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中一息间演练了数十遍,渐渐琢磨出门道来。   席上响起弟子们小声议论的声音,挥出一剑便陷入沉寂的柳清风却无心观察席上众弟子各色姿态,他垂下眼皮,身上再一次被暮气笼罩。   若不是他半开的眼睛里还有两分残存的生气,恐怕能叫人以为坐在蒲团上的是一具尸体。   然而他只沉默了数息便重新掀起眼睑,混沌的眼眸中掠过一道晦暗的光彩,看向人群后位在草席边缘的乐小义,四方脸上隐现一抹错愕。   乐小义不觉间陷入一种入定的状态,唇齿微张,眼神看似空洞,却暗纳流光。   就在柳清风看向乐小义的同时,乐小义胸中无端响起一声剑鸣,有金色剑光凝聚于心,周遭气机涌动,一道剑气悄然成型,竟有柳清风方才那一剑些许神韵。   然其势微,在凝结的瞬间便化于无形,坐在乐小义身前的弟子只觉一阵风吹过耳廓,就连她身侧的左诗萱都没有发现乐小义身上的动静。   柳清风洞幽烛远,是在场唯一看清那道剑气的人,纵使见过不少天赋异禀的小辈,他眼中也难掩惊异。   他想过左诗萱或邵煜能洞悉这剑气凝心的奥秘,却未想到,第一个初窥门径之人,居然是刚成为外门弟子,也是在场众多弟子之中,修为最低的乐小义。   剑气散去,乐小义浑身一颤,从入定中清醒。   她神情恍惚地捂住胸口,刚才受气机牵引而凝聚在她心口,与柳清风剑招共鸣的金光是什么?   若她没有看错,像是一道剑影。   可这剑影从何而来?   乐小义愣神之际,忽有杀意扑面而来!剑气纵横肆虐,寒意顷刻蹿上背脊!   乐小义当机立断,两腿一蹬,身形飞退之时,右手震开思泫剑外的灰布,毫不犹豫抽剑出鞘,挥刃横斩。   胸中金光急震,剑锋带起一道寒芒,与迎面扑来的剑气相撞,发出破空之响。   在座弟子悉数回神,左诗萱眼中浮现震惊之色,电光石火之间,乐小义已连退十余步,离座数丈,被她劈开的剑气自两侧倾泻,掀起她的衣摆,猎猎有声。   柳清风左手握着出鞘的玄铁剑,剑尖遥指乐小义,沉寂的双眼暗藏锋芒。   良久,四下皆寂,柳清风倏尔展颜,沉声一喝:“好!”话音一落,收剑入鞘,顺手拂了一把剑鞘上的印纹,乐小义周身压力荡然无存。   及至此时,乐小义才来得及将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吐出去,她收了剑,回顾刚才的剑招,明白过来柳清风那一声“好”是在赞许她使出了剑气。   虽然借了兵器之便,与柳清风的境界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却也是实打实地领悟了藏在剑招中的一点剑意。   寻常人要修炼出外放之气,没有个三年五载断难成事,修为越高天资越好,越容易体悟个中精髓,左诗萱脉元境十二层方能初窥门径,邵煜纵为剑痴,也欠缺些火候,其余弟子道阻且长,不一而足。   乐小义伤好以后,修为一天一个样,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几天?乐小义的修为便又有突破。   柳清风无意探寻他人隐私,不管乐小义有什么奇遇,全力施为,也不过体元境七层而已。以体元境修为练出剑气,剑神宗内并非没有出现过这类人物,但怎么着都不像能落在乐小义头上,所以柳清风才会如此震惊。   只有乐小义自己知道,她的天赋没有那么出众,这一切多半归功于她心口那道剑影,是这剑影在柳清风招式临身之际,与柳清风的剑意产生共鸣,间接加强了她对剑招的领悟。   可这道剑影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上的?是否与浮屠宫的血契有所联系?   近来她身上发生的怪事就只这么一件,可直觉告诉她,应不是浮屠宫所有门客都有这般奇遇。   乐小义两眼无神,似还沉浸在剑招中,左诗萱一声轻咳拉回她的神志,见柳清风与一众南院弟子都看着自己,乐小义定了定神,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柳清风拱手躬身:“多谢柳执事指点。”   剑影之事,等授课结束之后再细想吧。   邵煜的视线在乐小义脸上停留了将近一息,遂收回目光,眉心紧拧,目露深思之色。   左诗萱看向乐小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幽邃的思量,乐小义回看她,感激地朝她颔首道谢,她便微微一笑,态度与先前并无不同。   柳清风随后又考校了左诗萱及其他南院弟子,若说左诗萱云淡风轻,从容自得,那邵煜便如九天奔雷,剑招中杀意汹涌。   乐小义从旁观摩,时有新的领悟,便与左诗萱小声讨论两句,将对方的点拨记在心中。   邵煜硬接柳清风一招,受了点内创,但眼里有所明悟,想是受益颇丰,考校还未结束便匆匆离去,不知去了何处参悟今日所得。   授课持续两个时辰,柳清风点到为止,让大家各自回去自己修炼参悟便宣布散课。   乐小义与左诗萱结伴回南三阁,左诗萱向乐小义介绍了住在南三阁的几位师兄师姐,顺带告诉乐小义因柳清风对南院弟子没有硬性要求,所以平日里弟子们各忙各的,大都自寻僻静之处修炼,故而少回南院常住,只在有公课的时日才回来。   她平和的态度感染了乐小义,乐小义左右想不通自己能有什么值得左诗萱上心的地方,便渐渐放下戒心。   眼见前方出现南三阁院落的轮廓,乐小义犹豫再三,字字斟酌,终于开口向左诗萱问起五年前南院秘辛——柳清风击杀新入南院的弟子一事。   她只问了一句传言是真是假,左诗萱回她“是真”,她便不再问了。至于此事个中缘由,想来也不是她应该知道的。   再说此事已经过去五年,左诗萱应该很早之前就来了南院,对当初之事有所了解,乐小义没从左诗萱对待柳清风的态度中看出什么,左诗萱也没像提醒她小心邵煜那样让她小心柳清风。   柳清风今日骤现杀招,不过是试探她的深浅,指点她剑法之道,无可厚非。就算她接不下来,想必也不会有事。   加之她来南院这些时日,柳清风对她还算关照,乐小义暗暗反思,她不该因一件不知缘由的往事就对柳清风的为人盖棺定论。   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要去多想了。   乐小义将心放回肚子,同左诗萱行至南三阁,再次向她道谢:“今日多谢师姐照拂。”   左诗萱摆手,笑容中略带两分无奈,摇头一叹:“师妹还与我这般生分。”   乐小义咧嘴一笑,讨巧地告了罪,此事便算揭过了。   两人在楼下分开各自回了房,乐小义将屋门一扣,脸上的笑容淡下来,转而微微拧眉,神色沉重。   她抚了抚心口,仍对胸中莫名出现的剑影耿耿于怀,在屋中打坐静心小半个时辰后,便提着剑去了往常练剑的树林,循着今日在寒楼外与柳清风短暂交手时的感觉,开始舞剑。   乐小义凝眉肃目,时而闭眼体悟,感召心口剑影,剑招越舞越快。   某时,心头剑鸣之声响起,乐小义猛然睁眼,眸中掠过一道精芒,剑意如潮,她飞身刺出一剑,纤薄如纸的寒芒自剑刃上掠出,须臾之间破空而去,在三步开外的树干上留下一道印痕。   若柳清风在此,恐怕任他再如何心性淡然,也会不由得瞪大双眼。   乐小义初初领略一剑风采便有所感,如今更是借由手中之剑实打实地挥出一道剑气,其进境用一日千里尚不足以形容。   看着树干上那道剑痕,乐小义愣了一瞬,她心一乱,胸口那股热流随之消散,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可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那凝聚剑影的金光就藏在她的身体里,隐匿于筋骨之间,随着血液流淌,每当她凝神静心之时,就会悄然浮现,并为她体悟剑招剑意推波助澜。   乐小义不知其有无害处,就目前所见,应当是好的。   她没觉得高兴,反而忧心忡忡,无功不受禄,这白捡来的好处让她心里惴惴不安,可又没有人能为她分忧,只能一个人憋着,走一步看一步。   乐小义又在树林里练了两个时辰的剑,然而这一次因为她心里装着事儿,注意力不够集中,一次也没有再使出剑气。   眼看天色渐晚,乐小义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收剑入鞘,行至小溪边,捧起澄澈的溪水抹了把脸。   她暗暗下了决定,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剑影的秘密。   她平日里修炼得越发谨慎,常言道树大招风,怀璧其罪,不知柳清风能不能看得出端倪,但小心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日暮西山,在波光粼粼的小溪上铺了一层红绸,乐小义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随着流动的溪水碎成一瓣一瓣的虚影。   偶有一片枯叶从枝头盘旋坠落,轻飘飘地浮于水面,淌过水中乐小义的眼睛。   哗啦——   水声响起,乐小义还保持着掬水拂面的动作,半睁的眼眸透过指缝,诧异地看见一双手从她水中倒影肩后伸出来。   “?!”   乐小义大惊失色,伸手抓住思泫剑就要抽剑自卫,岂料对方比她更快,两条玉臂破水而出,闪电般圈住乐小义的脖子,不由分说将她整个人按进水里。   猝不及防之下,乐小义口鼻里灌进一大口沁凉的溪水,呛得她想咳嗽,又不敢在水中张嘴换气。   四肢在水中胡乱扑腾,却于事无补,乐小义好不容易屏住呼吸,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便见一张魂牵梦绕的容颜隔着潺潺流动的溪水欺近了她的双眼。   “别动。”眼前的红唇轻轻开合,好听的嗓音糅进哗哗水声中,像鸿鹄之羽拨动心上弦,余音冉冉。   随即乐小义感觉唇上贴上一方柔软,从容地渡了一口气到她嘴里,让她在溺水窒息的边缘有了喘息之机。   这吻像燎原之火,一瞬间燃尽了乐小义的理智。   这人像风也好,似水也罢,不论她曾做过什么,有怎样的名声,手中沾染多少鲜血。   只要姬玉泫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就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一切。   激烈挣扎的四肢自然而然放松下来,乐小义一只手垂在身侧,从混沌的意识中挤出片刻清明,用力拽紧思泫剑。   周身暗潮涌动,那禁锢她行动的手臂虚虚压着她后颈,发带不知何时松落,纤长白皙的五指没入缠绵的黑发,动作蛮横中不失温柔,带着她没入更深的水底,直至视野内的天光越来越远,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第22章   时值九月,酷暑虽然未退,水里已经有了凉意,乐小义修为不高,身体在水中泡久了,寒气就会丝丝入骨。   姬玉泫渡气给她,右手自乐小义身后轻按她的背心,护住心脉,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经脉游走,驱散了渗入乐小义体内的寒意。   乐小义眼前水光流转,身前人距离虽近,她却只能隐约看见一道优美的下颌线,除去最初一瞥惊鸿,随着视野越来越暗,没能再看清姬玉泫的正脸。   她的目光主动去寻姬玉泫的眼睛,从幽暗的水中捕捉到那一双被碎散波光遮挡的清隽眼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双幽深邪异的眼瞳中好似藏了两分笑,转瞬即逝,不等她再看得仔细些,随着哗啦一声响,鼓噪耳膜的涌动水声纷纷褪去,视野恢复清明。   她从水里抬起头,姬玉泫扶在她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抽走,乐小义没来得及找回自己的呼吸便第一时间看向身侧之人。   姬玉泫线条柔和的脸颊侧对着她,沾了溪水的眼睫晶莹剔透,睫羽半垂,看不清她的眼睛。晶亮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掠过莹润白皙的脖颈,藏进湿漉漉的衣襟。   朱唇轻抿,唇角带笑。   乐小义喉头上下滑动一下,情不自禁地回想双唇相接时令人着迷的柔软触感,然后面红耳赤,难为情地撇开脸,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盯着姬玉泫看。   姬玉泫像没发现乐小义灼热的视线,她以手作梳抚了一把如瀑长发,三千青丝在水中散开,复湿漉漉地垂落,搭在肩头,湿透的衣襟勾勒出柔润的肩线,端的一副美人出浴的艳丽图景。   起身时,窈窕身姿寸寸拔出水面,她仍是一身黑衣,布料湿软地贴在身上,却半点不显狼狈,一步一步从容走向岸边。   等她赤脚踏上生了青苔的石面,身上的衣服已悉数被内力蒸干。   本是寻常夜行衣,硬是叫姬玉泫穿出卓尔不群的气质,乐小义看呆了去,若不是姬玉泫的衣摆拂过水面,拨起一瓣水浪泼中她的脑门,她能不错眼地看着姬玉泫的背影,将那一眼望到地老天荒。   水浪扑面,啪一声脆响,乐小义晕头转向,双手掩面拂开沁进眼睛里的水珠,再看向姬玉泫时,后者也转过身,背靠一块青岩,席地而坐,笑吟吟地朝乐小义望了过来,挑眉问她:“你方才在看什么?”   哪怕溪水寒凉,也褪不去乐小义两颊绯然的热气。   “……看你。”她嘟囔了一句,声音细弱蚊吟。   她的回答夹杂在溪流水声中,转瞬消弭,姬玉泫尚未听清,便见乐小义的身体在水中略略下沉,水面掩住她半张脸,嘴里呼出的气息变成泡泡咕噜噜往上冒,浮在水上的眼睛水盈盈的,轻轻眨了眨,露出人畜无害的无辜眼神。   见她随着水波一上一下,水面上的半截耳尖仍是红彤彤的,姬玉泫幽暗的眸子也仿佛漾起一层觳纹。   她没再追问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转而撑着胳膊,两指点在唇上,做深思状,抿着嘴角笑道:“据说这水中有一种蛇……”   话音未落,便有湿湿滑滑的寒凉之物掠过乐小义的脚踝。   “啊?蛇?!”乐小义脸色一白,毛骨悚然,慌不迭腾跃而起,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足尖点着水面,借力翻了个跟头,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上岸,一脸惊慌失措。   乐小义惊魂未定,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姬玉泫赤足拨动流水,珠玉般的脚趾莹润好看,脚背上淌着晶莹剔透的水花,一派轻松写意的模样。   恍惚间,乐小义好像透过眼前人巧笑言兮的侧脸看到了十年前的姬玉泫,隐约能从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孔上,于精致的眉眼间瞅见三分少年时的神|韵与风貌。   而余下七分,则是漫长时光带给她潜移默化的改变,让她长成了另外一个,乐小义不熟识的、举止从容,成熟优雅又深藏不露的姬玉泫。   乐小义庆幸还能与她再见,却又止不住心中遗憾,她们彼此缺失的十年,遗落地不仅仅是相伴对方的时间,更是许多深层次的东西。   曾经亲密无间的默契所剩无几,不论她们的身份地位,还是见识学识,都已在无形之中,拉开了有如鸿沟般的差距。   惊慌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平复下来,乐小义收回黏在姬玉泫眉眼间的目光,也跟着抿唇笑了,她抖落身上的水,运足内力将衣料蒸干,这才有空观察她们此刻所处的环境。   此地是一处天然成型的山洞,洞壁与外界相通,壁上石缝中生长了许多青藤花草,昏黄的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进来,在水面上映照出五光十色的花斑,使这山洞内的环境还算敞亮。   方才落水后因姬玉泫突然出现而混沌迷糊的记忆重新在脑海中汇聚,她们曾在水中泡了不短的时间,想必是那溪水下有暗流,连通此处的山洞。   仿佛猜到了乐小义所想,姬玉泫开口印证了她的猜测:“水下有条暗道,与此地相连,这山洞少有人来,虽未脱离樾清居的地界,却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乐小义心有疑惑,如此隐蔽之所,姬玉泫又是如何知晓?   她眨着眼,看向姬玉泫,视线落在她莹润如玉的脚趾上,随着她划水的动作忽远忽近。   数息后,一句清浅的询问伴着潺潺水声响起:“你来剑神宗会不会有危险?”她没问姬玉泫如何来,又如何去,这些缘由在她心里,远不及姬玉泫的安危重要。   足下戏水的动作一顿,姬玉泫抬眸看她,不答反问:“没有别的想问我?”   鸦羽般的长睫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将她深邃的眼瞳半遮半掩,眉梢轻轻一挑,唇角似藏了一分浅笑,又好像冷冷低嘲,让人辨不出她话语中真实的情绪。   乐小义挠头沉吟,姬玉泫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让她问还是不让她问?要问什么?   问姬玉泫的身份?何故来剑神宗?浮屠宫是否真实存在?还是……问姬玉泫为什么不信她,要打她那一掌?   她被冤枉了,心里并非半点怨气也没有,可这些问题在她重新见到姬玉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重要了,取而代之是能再次相见的欢喜。   “唔。”她无意识地撅了撅嘴,娇憨而不自知地问道,“客栈里那个醉鬼,是你杀的吗?”   她举重若轻地回避了可能引发矛盾的选项,挑了一个讨巧的问题。   姬玉泫两眼微睁,石缝中透下的光穿过睫羽,落在她黑宝石样的眼眸里,驱散了眉眼间的邪诡,熠熠生辉。   只是那澄澈的笑意转瞬即逝,乐小义听见一声轻笑,便见姬玉泫捡起一枚扁平的石子朝水里扔去,石块轻盈地掠过水面,弹跳几下,最后沉进水底。   乐小义偏头,这算回答吗?到底是,还是不是?   难猜,愁。   乐小义发呆的间隙,眼前黑影一闪,乐小义没能看清姬玉泫的动作,但那日思夜想的人已欺身过来,压着乐小义的肩膀将她抵在身后潮湿的青岩上。   一双邪异幽邃的眼瞳与乐小义澄澈湿润的双眼对视,彼此间的距离不足一尺。   鼻息间环绕着熟悉的花香,乐小义心跳如鼓,面红耳赤,却全然没有挣扎的迹象。她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着姬玉泫,像个任人揉扁搓圆的小白兔。   姬玉泫含笑看她,只是那笑容清浅寒凉,不达眼底,即便乐小义全身心地信任姬玉泫,也没由来地一阵遍体生寒。   “人是我杀的。”姬玉泫供认不讳,两指捏了捏乐小义白里透红的耳垂,像把玩美玉似的轻轻拨了拨,乐小义身子一颤,却听姬玉泫嗤笑道,“因为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乐小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失去该有的节奏。   “即便没有奴契,你也是我的人。”姬玉泫宣布了乐小义的归属,从容不迫地收回手,刻字的紫玉葫芦自她指缝间垂落,在乐小义眼前晃悠,“只要你还活着,就得乖乖听话。”   她指尖一旋,冷冷笑着,玉葫芦旋转着飞回掌心,缠着红线的食指轻轻托起乐小义的下颌,一字一顿地说道:“小义,不要让我失望。”   她的语调波澜不惊,神态也如高高在山的神明,施舍泛滥成灾的怜悯。   乐小义清楚地意识到,姬玉泫对她的庇护和偏袒应当是建立她的忠心和残余的利用价值上,当姬玉泫对她失去兴趣,舍弃她也在须臾。   她心里浮起淡淡的失落,夹杂着难以言明的酸楚。   但这苦楚的心情尚未破土生长,便被更加主观的心态扼杀在摇篮里。   她甘愿画地为牢,摒弃双翼,不细究姬玉泫的目的,也不追问这话语中是否藏了一两寸的真心,只为每一个字字面上的含义而心生欢喜。   连她脸上的笑容也不参杂别的情绪,略浅的眸色像透亮的琥珀,莹然有神:“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修炼,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听你的。”   姬玉泫瞳孔中漾起微澜,眸光晦暗深邃,眼底藏着乐小义看不懂的深意。   傻姑娘,我宁愿你恨我。   片刻静谧之后,姬玉泫的唇角掀起一抹盈盈浅笑,语调轻柔,像邀情人共度春宵:“倘若……我要你背离剑神宗,跟我走呢?” 第23章   乐小义愣愣地望着姬玉泫的眼睛, 看见姬玉泫眼底一片冰霜,瞳眸幽深,诡异莫测, 让人心里发慌。   她鼻头一酸, 湿意刹那间涌上眼角。   从未见过这样的姬玉泫, 她不觉害怕, 但觉心酸。   如此防备的姿态, 足以见姬玉泫过去的十年过得并不安稳。   乐小义心里酸涩难言,一瞬间便有了决断。   “我跟你走。”她说。   剑神宗于她有恩,但偿还恩情的方式有很多种, 在她有限的生命里, 姬玉泫重于一切。   她眼里的坚定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在姬玉泫的瞳孔中点亮一盏明晃晃的灯。   姬玉泫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不再伪装温柔。   她安静地与乐小义对视,似乎从面前这张清秀的小脸儿上找见了十年前那张稚气未脱的容颜。   乐小义还是当年那个乐小义, 但姬玉泫却已不再是那年的姬玉泫了。   姬玉泫柔唇轻启,齿间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以食指轻轻点了点乐小义的心口。   她那一掌就打在这个位置,该是很疼的, 也许, 要很多年以后, 乐小义才能明白她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灼热的鼻息吹拂乐小义的耳廓,姬玉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说道:“小义, 十年前的姬玉泫已经死了。”   而十年后的姬玉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会利用你诚挚热烈的情感,早已配不上你的喜欢。   末了,她轻轻推开乐小义,起身离去。   乐小义坐在岸边发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思泫剑剑鞘上的损痕,脑子里尽是姬玉泫刚才贴近她时的样子。   ——小义,十年前的姬玉泫已经死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姬玉泫与十年前的姬玉泫有什么不一样?   乐小义放下思泫剑,掬水泼面,用力揉了揉眼睛,将酸胀涩然的感觉强行抹去。   她不是傻子,哪里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从吴风脱口而出的一句“玄天宫姬玉泫”开始,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姬家府邸被毁之后,乐小义辗转四方寻找姬玉泫和姬千城夫妻的下落,她来剑神宗前,一直在打听仙家宗门的消息,自然也听说过玄天宫。   玄天宫颇为神秘,宗门所在无人知晓,凡俗中人少有知之者,然在修行之人中却是如雷贯耳,其名头甚至还高过剑神宗。   神荒浮屠界有四魔门,起首便是玄天宫。   宫中皆是杀人不眨眼的魔修,行事肆意猖狂,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闻风丧胆,可谓臭名昭著,却又没有人真的敢去招惹他们。   姬玉泫既是玄天宫人,那乐小义作为大禹王朝正派之首——剑神宗的弟子,断不可与姬玉泫扯上半点关系。   哪怕她自己并不在意声名,可她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若脱离了剑神宗,她就算飞蛾扑火地投奔姬玉泫,也只能做一枚弃子。   遑论剑神宗内长者于她有救命之恩,乐小义重恩重义,性情率直,比起机关算尽的玄天宫,浩然正气的剑神宗显然更适合她的发展。   既然姬玉泫现下是魔门之人,那她来剑神宗做什么?显然姬玉泫在与乐小义相认之前就已经在剑神宗内有所行动,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与乐小义重逢,乐小义自认没有那个底气让姬玉泫为了她单独跑这一遭。   剑神宗与玄天宫虽无正面冲突,但也水火不容,若叫人知晓姬玉泫的身份,必会大难临头。   可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想是得不到解答了,只能偷偷埋在心里,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寻找答案。   乐小义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水渍,眷恋地环视幽暗的山洞,不觉间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西山,洞内月色稀疏,早已不见姬玉泫的踪影了。   她们之间缺失的十年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她不知道姬玉泫为什么会入玄天宫,也不知道姬玉泫的父母现今如何,但她想把握今后,还有漫长无际的未来可以去拼搏。   她若没有足够的实力,无法在天地间搏得一席之地,就永远不能真正走近姬玉泫。   乐小义吐出胸中浊气,收了心,决定更加努力地修炼。   为防被人发现这处隐秘之地,乐小义忍着内心胆怯,一跃入水,潜进水下暗道,由于天色已晚,水下更难视物,她一路提心吊胆,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飞快穿过密道。   回到树林后乐小义一刻也不停留,径直上了岸,最后也没确认那水下是否真的有咬人的毒蛇。   她站在岸边确认四下无人,迅速将衣袍蒸干,这才提剑回到南院。   身后水声渐渐消失,姬玉泫背倚着岩壁躲在石缝阴影中,久久沉默。   ——我跟你走。   乐小义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一遍又一遍回响于耳畔。   若前方是万丈深渊,去则粉身碎骨,你也愿意么?   她闭眼苦笑,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那乖巧的姑娘清亮的眼神注视下形同虚设,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竟错觉可以在乐小义面前藏住本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声鸟鸣惊醒,睁眼快步离去,背影比来时多了两分仓皇。   乐小义一回房立即关紧门窗,将身上泡了两次水的衣袍脱下来换洗,打算换一身衣服。   袍子脱到一半,忽有一物从她胸前掉出来,乐小义眼疾手快,足尖一挑,将那小东西勾起来,再探手一捞,便将其牢牢攥在掌心。   入手温润,触感熟悉,乐小义心头一动,二话不说摊开手掌。   一枚白色玉简静卧于掌纹之间,和先前那封藏了浮屠宫邀请函的玉简一模一样。   乐小义没由来一阵紧张,心跳陡然加快,此物显然原本不在她身上,是在她见过姬玉泫后才出现的。   记忆回退,与姬玉泫相处时的一幕幕飞快闪过她的脑海,最后定格在姬玉泫欺身上前,指尖点在她胸口,言笑晏晏的画面。   这玉简该是姬玉泫那时候偷偷放在她身上的。   乐小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用力攥紧玉简,再次抬眼确认门窗都已关好,这才闭眼平复心情。   玉简只能打开一次,乐小义没有草率查看里面的内容。   待呼吸渐缓,她三两下换好衣裳,钻进被窝缩成一团,双手交叠将玉简护在心口,用拇指摩挲玉简光滑的表面,猜想这块玉简和先前那封请柬,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深呼吸不知多少个来回,乐小义做足了心理准备,不容自己继续犹豫,咬牙下定决心,用力将玉简印在脑门上。   额心透进一股清凉的感觉,璀璨金光于识海中缓缓展开,凝聚成一段话:   道衍天地,须弥藏金,有念无情,鸿蒙剑心。   乐小义眉头稍蹙,下意识地跟着念了一遍,随即她感觉胸中蹿上一股热气,金光凝聚,剑影若隐若现。   一种玄奥的感觉浮现心间,乐小义翻身坐起,并指一点,虚无中骤起一阵疾风,只听锃一声响,乐小义对面那扇墙上立时现出一道寸长的剑痕。   今日公课之上,乐小义对柳清风那一剑尚有滞塞不解之处忽然间豁然开朗。   “!!!”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机遇从何而来。   是姬玉泫!   那突然出现在她身体中的剑影来自姬玉泫!   浮屠宫的请柬也多半是姬玉泫授意!   乐小义盯着对面墙上那一道不太明显的痕迹愣愣出神,指间碎玉粉末簌簌滑落。   良久,她嘴里溢出一声刻意压低的尖叫,双手掩面试图抚平眉宇间的极致欢喜,但飞扬的眉梢与高高翘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最后她只能任由激动的心情扩散,仰面一倒,在床铺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用被褥将自己裹成一个大粽子。   哪管十年时间将姬玉泫变成什么样子,她对她的好又掺了多少假意与心计,至少那两次亲吻做不得假,那些沉默无声的给予,都真真切切是为着她好。   乐小义满心欢喜,定了定神,即便未来不知多少坎坷,她也甘之如饴,誓为心中所愿披荆斩棘。   不知道一个人疯了多久,窗外月上中天,乐小义才把脸埋在被子里一阵傻笑,怀着一腔萌动的欣喜沉沉睡去,眼角残留一道清亮的湿痕。   本以为能在梦里见到姬玉泫,岂料一夜无梦,睡醒之后神清气爽,乐小义将先前那只锦囊找出来,用线绳穿起,代替紫玉葫芦挂在脖子上,贴身带着。   她隔着衣襟拍了拍胸前的锦囊,垂首时抿唇一笑,不知昨夜别后,下一次再见又是怎样的光景。   推开窗看了一眼外边天色,今日山中有雨,淅淅沥沥的,伴着一阵阵寒风,有了些许秋日的凉意,却散不开乐小义雀跃的好心情。   乐小义在窗前站着,用力吸了一口雨中潮湿的空气,空气中夹杂了些花草的清香,闻过之后身心舒畅,再抻一抻筋,跺一跺脚,浑身通泰。   看着时辰不早了,乐小义撑了把伞出门,去了一趟藏书楼。   外门的藏书楼是一座有五层楼高的塔型建筑,坐落在宗务厅后的院子里,里面收纳了不少诗词歌赋、名篇大作,还有文人整理的江湖轶闻、宗派文书。乐小义之前来过几次,有些贡献任务就是帮忙誊抄文书,整理卷宗,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接任务的情况下进入藏书楼。   乐小义踏上楼门前的石阶,站在门外抖了抖水,将油纸伞倚着墙角放好,这才向守门的执事递上自己的腰牌,执事把乐小义的名字登记在竹简上,写下入楼的时辰,便允她进去。   藏书楼内文书按照机密程度划分为数个等级,不同机密级别的文献收藏在不同楼层,每层楼入口处都有执事看守,以乐小义的身份,只能进入藏书楼下两层。   不过她今日来此要找寻的东西并非什么机要之物,应当就在下两层楼中。   乐小义绕着楼阁中整齐摆放的书架一排一排依次看过去,从诗词歌赋到史书话本,还有神荒浮屠界数万年来积累的无数人文传说,数不胜数。   乐小义在里面待了三个时辰,最后终于在第二层楼东南角的书堆里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时常有任务要求弟子清理打扫藏书楼,然而这个角落却鲜有人来,书册摆放虽不算杂乱,相较于其他地方却是显而易见地疏于整理。   若看得仔细些便能明白个中缘由,这一摞书架上的书简大都是些杂记,记载的多是江湖中左道风云,剑神宗弟子个个自诩为侠义之士,自然不屑于观摩魔门兴衰,这些书册便藏在此地蒙尘。   乐小义看得快,一目十行,将十余册杂记通看一遍,有关玄魔宫的记载只有三言两语,并不详尽。   意料之中的结果,耗费了一整日的时间,并未增进对姬玉泫的了解。   乐小义心中无奈却并不执着,她摇头轻叹一声“到此为止”,遂放下最后一册书简,起身抻了抻发麻的双腿,掸落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准备离开藏书楼。   她朝门口走了两步,忽而眼角余光扫到旁侧书架上一本斜伸出来半开半合的竹简,被展开那一页上“乐君皓”三个字吸引了目光。   乐小义停下脚步,紧盯着竹简上“乐君皓”三个字,愣了足有数息时间,才伸手将那一卷竹简抽出来,卷到头,见首行第一支竹条上写着《剑神宗本纪·弘义篇》。   尉迟弘义,是剑神宗的现任宗主,得太宗主阎云清传位至今只有二十五年,据传尉迟弘义近来修为又有精进,正在闭关,至于其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境界,非是乐小义这等小弟子可以知晓的。   这本书简是个誊抄本,简要记录了尉迟弘义上位以来剑神宗的大小事件,书前附了一段尉迟弘义成为剑神宗宗主之前的生平。   新编的竹条还留有草木清香,混着淡淡的水墨味儿。   乐小义将竹简摊开放在膝上,左手托着卷首,右手拇指轻轻压着写满了小字的竹条,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书简上说太宗主座下有三位亲传弟子,大弟子尉迟弘义,二弟子祁剑心,三弟子便是乐君皓。   三位师兄弟情同手足,乐君皓作为年纪最小的师弟,颇为受宠,照理说该有不少笔墨,然而在这本书册中,有关乐君皓的部分,只寥寥几笔。   乐君皓当初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出身于没落的乐姓氏族,从小拜入剑神宗,年纪轻轻但修为不俗,后来不知何故误入歧途,堕入魔道不说,还当众击杀了左氏家族的高手。   太宗主得知此事,盛怒之下咳出一口逆血,问清缘由后更是心灰意冷,遂将乐君皓逐出师门以平左氏之怒。   在此之前,二弟子祁剑心在外遇袭失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虽无实证,但乐君皓入魔之事被捅出来后,江湖中人人心知肚明,该是乐君皓祁剑心二人貌合心不合,乐君皓逞凶杀人,不料东窗事发,自食其果。   乐小义越往后看,眉头便皱得越紧,她回忆起幼时在姬家府邸中时与姬千城谈话,她从姬千城口中听说的乐君皓,和这本《剑神宗本纪》里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在姬千城略带回忆的口吻中,乐君皓是一方豪杰,侠肝义胆,虽然多年前乐君皓因故失踪,姬千城已许久未得故友消息,但他对乐君皓的佩服和欣赏都不加遮掩,为乐君皓的为人更是不吝溢美之词。   乐小义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执着,却不代表她对此无动于衷,曾几何时,她也曾为自己可能有这样一个伟岸的父亲而心生憧憬,设想若有一天,她能见到这个人,该是怎样的情景。   然而她心目中的英豪到了剑神宗的书册里却是如此不堪。   这本《剑神宗本纪》里提及的乐君皓弑杀同门堕入魔道一事想来就是当年姬千城没有说出口的变故,乐小义不知道姬千城是当真不知,还是此事另有隐情。   不过这些祸端对于剑神宗而言无异于家丑,不对外宣扬也在情理之中,从这些简短的字句上无法窥见往事的全貌,不知往后是否还有机会得知真相。   乐小义怅然若失。   “乐师妹?”身后忽然传来女子清丽的声音,随即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乐小义指尖轻颤,捏紧手中竹简,不动声色地将其重新放回书堆里,微笑转头,朝来人甜甜一笑:“左师姐!”   这朝她款款行来的女子,可不正是左诗萱么?   想到方才所读竹简中提及乐君皓和左氏家族的恩怨,乐小义心里一叹,下意识地选择回避,尽管没有人会猜到她和乐君皓的关系。   不等左诗萱走近,乐小义便笑问:“不曾想会在藏书楼遇见师姐,师姐可是接了任务来的?”   “倒不是任务。”乐小义的笑容颇为干净,左诗萱见了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浅浅地弯了弯眉眼,“我前阵子看见几册乐理,颇觉有趣,今日便来誊抄了一部分回去。”   左诗萱怀里抱着几册竹简,随意拿了一卷起来,朝乐小义扬了扬。   乐小义性子热络,左诗萱又对她关照有加,她心里感激对方,见其手中东西多,就主动上前两步:“那现在要回南院了吗?我帮你拿一点吧!”说着,她已将左诗萱手里的竹简分了两卷到自己手里,双手捧着。   左诗萱也没跟她客气,微笑着道了谢,与乐小义一前一后朝藏书楼外走。   路过乐小义方才驻足的书架时,左诗萱的视线自乐小义翻阅过的那一册《剑神宗本纪·弘义篇》上一掠而过,目露深思之色。   两人相携在守楼的执事处登记了离开的时辰,楼外雨已经停了,乐小义便将竖干了雨水的伞连同竹简一起抱在怀里,自宗务厅内穿行而过时,意外碰见了老熟人何云露。   “乐小义?”何云露率先出声。   乐小义讶然回头,遂抿唇一笑:“你也在呀?”   何云露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走在乐小义身侧的左诗萱,她原本在与执事说话,见乐小义与左诗萱自后院有说有笑地走过来,顿时转移了注意力,匆匆结束与执事间的谈话,快步上前与乐小义打招呼。   左诗萱气质卓然,容貌秀丽温婉,眼角微微带笑,给人亲近之感,让人见着便觉得她是一个温柔且容易相处的人。   见乐小义与左诗萱走得近,说话时眉宇间尽是笑意,何云露不知为何心底有些着慌,鬼使神差地一步走到左诗萱面前,朝她拱手笑道:“我叫何云露,是乐小义的朋友,敢问这位师姐如何称呼?”   乐小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左诗萱眼里则闪过一刹惊讶,很快便消匿无踪,随后大方得体地回了何云露一个微笑:“左诗萱,何师妹,我听说过你。”   何云露两眼瞬时瞪大,柔唇微张,显然知道左诗萱的名号。   乐小义入外门的时间尚短,对外门不甚了解,但何云露成为外门弟子已经一年有余,自然听说过南院左诗萱的名字。猝不及防见到外门传说中的人物,何云露被震得呆住了。   乐小义怎么就和左诗萱扯上关系了呢?她才来外门几天?看起来两人似乎还很亲近。   她呆呆的样子惹人发笑,左诗萱眉眼柔和,唇角微弯,眼中笑意更深。   乐小义仍在状况外,见何云露不说话,便用脚踢了一下她的鞋尖,小声提醒:“师姐在与你说话呢。”   何云露如梦初醒,像个受惊的兔子失措地退了一步,未经思考上半身便躬下去,向左诗萱作了个揖:“师姐才是,如雷贯耳!云露冒犯了!”   左诗萱好笑地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劝慰道:“你是乐师妹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不必这般拘谨。”   何云露还沉浸在震惊中,不知是为左诗萱和善的态度还是为左诗萱话语中透露出与乐小义的亲近,她既惊且乱,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左诗萱便善解人意地笑了,问道:“我与乐师妹现下要回南院,何师妹一起走吗?”   大脑陷入空白的何云露这时候终于又找回了一点神智,连忙应声:“我正要去南院找乐小义切磋。”说完她瞅瞅一脸莫名其妙的乐小义,声音低了些,语调却格外坚定,“一起走吧。”   乐小义越发觉得何云露性子古怪,这人前不久才揍了她一顿,明面上的修为也高于她,与她切磋有什么好处?但因左诗萱在场,乐小义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缄口不言。   途中三人无话,乐小义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何云露偷偷瞥一眼乐小义,又看看左诗萱,不知以什么由头与乐小义搭话,便将视线转向左诗萱,没话找话地说道:“两个月后樾清居要举行四院比武,听说每年都有的,左师姐要参加吗?”   “不参加。”左诗萱将何云露的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听清何云露所言,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止是她不参加,南院脉元境十层以上的弟子应该都不会参加这个比武。   何云露问出口后才想起来一件事,顿觉懊恼,眉头皱成一团,欠身俯首向左诗萱道歉:“我失言了。”   去年樾清居四院比武大会上出了意外,东院有一名脉元境十一层的弟子因对手没有及时收招遭到重创,险些被废掉一身修为,当时下手的人,就是南院的邵煜。   因柳清风监管不力,整个南院连带受到处罚,规定十年内南院脉元境十层以上的弟子不能参加四院比武,有了这样的限制,南院十年内都无缘夺魁。   她提这一句极有可能得罪左诗萱,在她匆忙道歉之后,左诗萱道了一声“无妨”,她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的,让人看不出她真切的喜怒。   何云露不敢再乱说话,低下头不吭声了,乐小义不明就里,没懂何云露急转直下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她说的失言又是指的什么。   气氛过于沉凝,乐小义主动出言缓解尴尬,扭头问左诗萱:“什么是四院比武?”   何云露怒瞪了乐小义一眼,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个棒槌,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都把话题掐掉了,乐小义怎么还问?   乐小义若知道何云露心中所想,必定大声喊冤,明明是何云露先吊起她的好奇心,还不能让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左诗萱瞥见何云露怒瞪乐小义那一眼,但觉她两眼圆睁的模样有趣极了,微微掀起的唇角笑意渐深,顺着乐小义的问话回答:“樾清居每年十一月会举行一次四院比武,夺魁的院落可以代表樾清居参加十二月的剑樾堂宗会。”   左诗萱已开口了,何云露不好打岔,只得乖乖听着:“一年一度的剑樾堂宗会非常热闹,参与宗会意味着可能见到堂内许多知其名而未蒙其面的前辈高手,结交樾清居外其余八居弟子,这等好事自然人人趋之若鹜。”   乐小义奇怪地瞅了一眼朝她挤眼睛的何云露,好奇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何云露神色发苦,见左诗萱也看过来,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揉得眼眶发红,小声道:“好像进了沙子。”   乐小义“哦”了声,又问左诗萱:“那师姐为何不参加?”   何云露简直想跳起来给乐小义一巴掌,叫她那么多话!但事已至此,何云露阻止不了乐小义,只能频频偷看左诗萱的脸色,也不知道左诗萱会不会生气。   乐小义没有接收到何云露的示意,好奇的眼神纯粹干净。   左诗萱笑吟吟地瞥了眼懊恼的何云露,这才开口将缘由解释给乐小义听。   乐小义从左诗萱的话中明白了何云露先前那句“失言”的来由,她眉头皱起,喃喃问道:“那输了的三院就没机会去了?惜败的师兄师姐们,岂不可惜?”   祸是邵煜闯的,像左诗萱这样被剥夺了参比权的弟子也不能去宗会的话,未免太偏颇了。   左诗萱为乐小义的率直弯了弯眼:“没能夺魁的三院的弟子也能随行出席,只不过名额有限,具体名单中有谁,全看柳执事如何安排。”   “那就是还有机会了。”乐小义道,复朝何云露眨眨眼,眼里有笑。   何云露这才明白,原来乐小义是故意的。   乐小义误以为何云露想结交左诗萱,主动出言缓和两人间的关系,倒是误打误撞替何云露解了围。   何云露不知乐小义心中所想,却为乐小义此举暗暗欣喜,不如先前那般紧张了。   三人说话间不知不觉走回南三阁,左诗萱从乐小义手中拿回书简,笑言:“多谢乐师妹。”遂辞别二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云露借故切磋跟着乐小义,在南三阁逗留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她手中的剑被乐小义打落第三次,乐小义噔的一声将思泫剑杵在青石板上,皱眉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乐小义将修为压在体元境一层,与体元境二层的何云露切磋,却完全占据上风,但凡何云露稍微认真一点,也不至于连续三次十招之内就败了。   何云露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二楼那扇自左诗萱进门后便再未打开的房门,而后神情复杂地望着乐小义,那眼睛里满是幽怨的情绪,将乐小义看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良久,何云露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快步朝乐小义走过去,在乐小义诧异的目光中拉过她的胳膊,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问道:“你和左师姐很熟?”   乐小义闻言愣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脑子一转,越加肯定何云露是想结交左诗萱,想必对对方心存畏惧,这才从自己这里打探消息,思及此,乐小义本着能帮则帮的原则,实诚地回答:“前天认识的,左师姐人很好,挺容易相处。”   若需要,她可以替何云露搭线,只是她也才认识左诗萱两三天,对其并不十分了解,所以未将话说满。   何云露一脸惊讶,乐小义和左诗萱亲近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才认识,她还以为乐小义与左诗萱有旧交情,原来是她多心了。   但是,才认识两三天就能和左诗萱有说有笑,还夸左诗萱人好易相处。   何云露心里涩涩的,偏生乐小义对此毫无所觉,甚至极为认真地考究她的剑术,心里没由来蹿起一股气,何云露咬着唇,眉头一拧:“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先回去了。”   乐小义:“???”   她刚才说的话有何不妥?又哪里得罪了何云露?   但何云露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乐小义追了两步,何云露脚下生风,将她远远甩在身后,出了南三阁便不见踪迹。   乐小义执剑在路口站了会儿,用鼻子哼气,闷闷道了句:“莫名其妙。”   何云露越走越快,刚出南院她就后悔了,懊恼地停下脚步,转身想回去找乐小义,却没有往回走的理由。   她垂首站在被秋风吹黄了叶的老树下,任由散落的枯叶盘旋至她肩头。   欢喜与酸涩都来得突然,不给人丝毫适应的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乐小义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她的心,每一次从发呆中惊醒的瞬间,她的脑海里都闪过同一张笑脸。   乐小义不知道的是,在她为自己的伤势颓唐时,还有一个人也为她黯然神伤,连乐小义自己都差点放弃,何云露却始终期待着她执剑前行。   她以为她只是为乐小义重新振作而高兴,为两人能成为朋友而欢喜,却在不觉间滋生了更加贪婪的心思。   何云露双手捧面用力呼吸,拂去心头窒涩,暗暗下了决心。   金鳞不是池中物,她从很早之前就见识过乐小义默无声息的努力,那人的勤恳绝不输于任何人,如今体元境的瓶颈不能束缚她的脚步,幻千世界的惊险遭遇也没有夺去她的性命,又有左氏之女与之交好,她的未来不可限量。   何云露拇指拂落眼角的泪滴,目光澄澈清明。   只有持续不断地奋进,竭尽全力地追赶,才不至于离她越来越远。   何云露走后,乐小义恢复了往日的修炼节奏,除了必要的集会,她都一个人待着,潜心修炼,研习剑术,在鸿蒙剑心的辅助下,对剑意的理解一日千里。   她本以为会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姬玉泫,但是没想到短短半个月之后就迎来了新的契机。   乐小义站在五雷阵中,看着四周跃动的猩红符火,短暂的惊讶后,抿唇笑了。   一回生二回熟,乐小义大致明白了五雷阵的规则,与其做无谓的反抗,不如努力在竞争中活下去,并从中找寻机遇。   离开浮屠宫后被封印的血契重新有了感应,乐小义查看了自己的浮屠点数,惊讶地发现一百的初始值变成了一百三十。   她稍一思量便明白过来,上次进入幻千世界,除了最开始那个援救洪梦儿的任务之外,她中途还接了一个从玄天宫人手中脱身的隐藏任务。   洪梦儿被姬玉泫带走,任务失败扣了二十个浮屠点,但是隐藏任务成功了,又获得了五十个浮屠点,算起来还有三十个浮屠点的盈利。   微不足道的三十个浮屠点数让乐小义笑得像个傻子,因为这些点数,是姬玉泫送给她的。只要想到在幻千世界中有遇见姬玉泫的可能,她便精神振奋,一点也不怕即将遭遇的艰险。   她从血契中抽出心神,收敛了太过明媚的笑脸。   数息已过,阵上金光亮起,一道道人影接连出现在五雷阵中,她视线扫过同台的两张陌生面孔,随即就越过符火看向远处的另外四方浮台,尝试从那些模糊的身影中找到姬玉泫。   她不知道姬玉泫是否就在这些人当中,但她始终心怀期待。   正当她左顾右盼,观察周围浮台上的人影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男音:“乐师妹?”   乐小义一怔,循着声看过去,见出声之人是她刚才晃眼一看在心中判定为陌生面孔的男人,她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着剑神宗外门弟子袍服,遂拧着眉,又细看一眼,终于从那张过于普通的脸上觉出些熟悉的感觉。   “王师兄?”乐小义张了张嘴,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到些许线索,语气不太确定。   她话一出口,对方就笑起来,两步走到乐小义面前,压低了声音问她:“我听说你今年进入外门了?”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应该没有猜错对方的身份。   她嘴角抿出和善的微笑,点头回答:“侥幸而已,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王师兄。”   这人的确是她认识的,叫王文硕,只不过两人并不相熟,七八年前乐小义刚来剑神宗那会儿与之有过几面之缘,后来他就突破体元境进了外门,此后再无联系,不怪乐小义一时间想不起来。   不料王文硕也是浮屠宫门客,乐小义有一回听人说王文硕入外门后修为精进飞快,此时一见果然不凡,观其气息面貌,即便没有突破脉元境,也相去不远了。   “我也没想到。”王文硕笑容憨厚,复问,“你的伤好了?”   王文硕在成为外门弟子之前曾在樾清居的药馆当值,那时候乐小义的伤势严重,时常去药馆,故而见过几次。   剑神宗有不少女弟子,但像乐小义这样好看的没有几个,特别是她微微笑着的时候让人瞧着颇觉乖巧,说话时温和有礼,从不吝啬自己的好意与人为善,一来二去,王文硕便记住了她。   “已经好了。”乐小义笑,“承蒙师兄挂怀。”   “文硕,这位是?”浮台上另外一名蓝衫男子走过来,面露疑惑地看向乐小义。   其人直呼王文硕的名字,两人显然关系颇为亲近,王文硕便将乐小义介绍给对方认识,随后又对乐小义道:“此乃瀚海龙宫的龙言师兄,我与龙师兄多次一起执行任务,龙师兄修为高深,待会儿若有行动,全听他安排便好。”   乐小义点头,朝龙言微笑拱手:“剑神宗外门弟子乐小义,见过龙师兄。”   瀚海龙宫不在大禹王朝境内,它和玄天宫一样神秘,乐小义只在神荒大事纪年的书册上看到过这个门派的名字,倒是不曾想有朝一日能有幸结识瀚海龙宫的弟子。   龙言是一位骨元境高手,从外貌上看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其修炼天赋与左诗萱相比也不遑多让,他一眼便看出乐小义的深浅,礼貌地点头应道:“你好。”   王文硕与乐小义叙了两句旧,片刻之后,两道金光接连亮起,从光阵中走出两人,乐小义一眼扫过去,皆是生面孔,气息沉敛,修为不俗,只比龙言稍逊,乐小义再一次在队伍中垫底。   两人现身后主动自报家门,乐小义听了一耳朵,他们来自不同的小宗门,门派名字乐小义没有听过,只记住了这二人中个子高一些的姓刘,矮胖的那一位姓钱,同为脉元境八层修为。   众人默契地将修为最高的龙言视为队长,天行者如期而至,不过这一次接引他们的不是乐小义见过的肆玖,换了一个与肆玖打扮相似的人,面具上的花纹有些许区别,代号叁柒。   五雷阵启动的时候,乐小义心里想着,参与任务的浮屠宫门客应许是随机抽调,不限时间,不限地点,这次虽然没有见到何云露,但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何云露也会和王文硕一样,通过幻千世界的力量飞快成长。   有浮屠宫在,无论多大的改变,都不足为奇。   眼前光影变幻,待视野重现清晰,入眼草木葱茏。   乐小义四下一望,他们身处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空气里除了泥土和花草的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龙言抬起胳膊,示意身后几人先隐蔽一下。   他躬身将自己隐匿于灌木之后,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四下逡巡,于一片坍塌的草丛中寻到两滴新鲜的血迹,用指尖蘸了点,嗅闻后分辨出是人血。   丛林中除了呜呜风声与沙沙树叶声,并无其他异响,但气氛却没由来一阵紧张。 第24章   “各位多加小心。”龙言再三叮嘱, 眉间深锁,警惕地观察四周。   乐小义的修为最低,自然是重点关照对象, 时不时便能收获周围几位师兄关切的目光。   王文硕拍了拍乐小义的肩, 小声宽慰:“不要紧张, 没事的。”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龙言, 看起来似乎比乐小义更紧张一些。   乐小义朝他点头, 她有自知之明,行动时格外小心,以免发出异响, 给小队惹来麻烦。   龙言领着乐小义等众沿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又朝前走了一小段, 王文硕眼尖,看见远处茂密的灌木丛中伏着一道黑影, 便拽了一把龙言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开口:“前边好像有个人。”   龙言抬掌虚按, 示意王文硕不要轻举妄动,而后自行按着腰间的短刃伏低身子朝那黑影摸过去。   片刻后, 龙言确认没有危险,朝乐小义几人招了招手, 众人猫着腰接近, 看清那伏在地上的是个受伤昏迷的女人。   乐小义看清女人的脸, 眼里闪过一瞬惊讶,嘴里不由自主地轻轻“唔”了声。   龙言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态,指着昏迷的女人问她:“你认识?”王文硕在内的其余三人也看向乐小义。   “嗯。”乐小义点头, “她叫洪梦儿,江州都统洪远峰的女儿,我上一个任务接触过。”   现在五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乐小义不能藏私,便将上次任务的大致经过描述一遍。   她没有提及姬玉泫与玄天宫,只告诉龙言,最后抓走洪梦儿的是一批神秘人,一路随行的还有洪梦儿的哥哥薛阳,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洪梦儿何故独身一人重伤至此。   龙言面露沉思之色,道:“咱们的任务恐怕就在这小姑娘身上。”   他说完便查看起洪梦儿的伤势,先探了探洪梦儿的鼻息,又隔着一层衣袖替她把了脉,心中有了计较:“伤得不重,但她不曾习武,身体底子薄,伤口流了些血,这才昏倒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乐小义:“把这药给她喂一枚。”   男女授受不亲,队伍里只有乐小义一个女孩儿,喂药的任务乐小义当仁不让。   乐小义脸色复杂,她可没那么快忘,上回洪梦儿当着姬玉泫的面陷害她,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最后硬受姬玉泫一掌,险些一命呜呼。   虽然她事后回想觉得那一掌应该是姬玉泫将鸿蒙剑心送进她身体里的契机,遂不生姬玉泫的气,但不代表她平白蒙冤却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个曾经陷害她的人。   龙言递出的药瓶在空中悬了一息时间,王文硕面露疑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乐小义的胳膊。   乐小义无奈一叹,先救人要紧,私怨稍后再议。她接过药瓶,拔了瓶塞,闻着药香抖出一枚小指尖大小的青色药丸,而后钳着洪梦儿的下巴,将药塞进嘴里,以内力送服。   药力见效很快,洪梦儿数息后嘤咛着醒来,眼神中短暂地浮了一层迷茫之色,待她瞳孔重新聚焦,记忆复苏,立即惊慌地拂开乐小义的胳膊。   乐小义早料着她的动作,洪梦儿一动,她便以气冲穴封锁了洪梦儿的行动,洪梦儿被迫冷静下来,这才看清乐小义的脸,本就煞白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她嘴唇微颤,嗫嚅着想说什么,最后拧着眉撇开脸,神色恢复漠然,眉心却蒙着一层绝望的阴霾。   她这个样子越发让乐小义觉得她与自己有仇,但此刻并不是问罪的好时候,她朝龙言递去一个眼神,龙言示意她问一下洪梦儿受伤的原因。   “你如何受的伤?”乐小义开门见山。   洪梦儿面露惊讶,随即语气清冷地回问:“不是你们要抓我吗?”她说着你们,但眼睛却死死盯着乐小义。   她没看见动手之人面貌,醒来后见到乐小义,震惊乐小义还活着的同时,也想起先前陷害乐小义的事情,自然而然以为是乐小义来报仇了。   这栽赃陷害的功夫真是厉害,乐小义气笑了,一张秀气的小脸儿沉下来,多了两分唬人的气势,哼道:“洪姑娘可真会倒打一耙,我们若要害你,又何必把你救醒了再来盘问?我还没与你清算旧账,你倒是理直气壮!”   乐小义没有详说她被抓走之后的经过,所以龙言等人不知她与洪梦儿有过节,好在乐小义公私分明,并不多说,只道:“若你还希望我们能帮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的确是洪梦儿陷害乐小义在前,她的怨气被乐小义突如其来的愤怒镇压下去,顿时哑口无言,无法辩驳,她看着乐小义明亮清澈的眼睛,冷静下来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真不是乐小义找她寻仇吗?   这时,旁听她们说话的龙言和和气气地开口:“洪姑娘,我们途经此地,是乐师妹认出你,我们才出手相救,不知姑娘因何缘故受伤?”   洪梦儿眉头微拧,视线在乐小义与龙言之间转了一圈,心中虽还存疑,但羞愧之情占了上风,木然的脸上神情松动,在回答龙言之前先朝乐小义低了低头:“先前之事,我很抱歉,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与那玄天宫的姬姑娘做了一场交易,她让我做伪证陷害你,如此便放我走。”   乐小义一怔,脑中飞快闪过一道光,联系她所受那一掌与鸿蒙剑心之间的关系,顿时明白了姬玉泫苦心。   那是她必受的一掌,就算没有梁毅血口喷人,洪梦儿也会主动将矛头对准乐小义。   姬玉泫如此自导自演,是为了明面上划清与乐小义的界限,让除乐小义之外的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之间有仇,如此方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赠乐小义一场机缘。   或许……连怀法出手相救都在姬玉泫的意料之中。   乐小义的沉默落在龙言几人眼中却是另外一番含义,龙言蹙眉,喃喃地重复一遍:“玄天宫姬姑娘……姬玉泫?”他看向乐小义的目光顿时多了两分同情,被姬玉泫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平和钱东的脸色也瞬息万变,下意识地站远了些,拉开与乐小义的距离。   王文硕暗啐一声,憨厚的面容上带了些许焦躁:“怎么会……乐师妹,你如何招惹上姬玉泫这尊煞神?”   乐小义如何能将真相解释给他们听?姬玉泫这是在保护她,她心知肚明,但观龙言等人的反应,可知姬玉泫在他们眼里该是个十恶不赦的角色。   她回过神,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闷闷地发堵,情绪不高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   龙言叹了一口气,玄天妖女之所以叫妖女,就是因为她喜怒无常,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嚣张放肆,毫无缘故也可杀人,乐小义想必是真的不知何时触怒了姬玉泫,龙言便朝王文硕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问了。   洪梦儿不知道玄天宫是个什么势力,好在乐小义听过她的解释后不再与她为难,她便说起自己此后的遭遇。   原来姬玉泫重伤乐小义之后又杀了梁毅,按照约定放了洪梦儿和薛阳,但是他们的灾难并未就此停歇。   姬玉泫领着独眼男人和光头胖子等人离开之后,洪梦儿和薛阳原本准备离开江州,回薛阳的故土隐居,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神秘人堵在路上,那些人的目标是洪梦儿。   洪梦儿被对方的飞镖所伤,薛阳带着洪梦儿且战且逃,他为了保护洪梦儿,主动封了洪梦儿的穴道,将她藏在山洞里,自己出去引开追兵,如今下落不明。   说起薛阳失踪,洪梦儿红了眼睛,她从山洞中醒来时穴道已经自行解开,沿途寻找薛阳,却无所获,最后因流血过多昏迷于此。   “乐姑娘。”洪梦儿抓住乐小义的手,眼里涌出一行清泪,“求你不计前嫌,帮我找找大哥!”她说着便要朝乐小义下跪,原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此时却没了一惯的从容,形色憔悴。   乐小义是见过薛阳的,洪梦儿别无他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愿意放弃。   乐小义上齿紧咬着嘴唇,似乎从洪梦儿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对于失去一个重要之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眼眶也跟着濡湿了。   洪梦儿话音落下,乐小义识海中掠过一道红光,随即扭曲的光点汇聚成一串文字:   任务目标:找到薛阳,送兄妹二人离开江州,成功可获二百浮屠点,失败扣除三十浮屠点。   乐小义在泪水滑落的瞬间抬手将之拂去,天行者替她做了决定,为此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天行者或许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坏。   龙言等人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任务,他朝乐小义点了点头,乐小义便道:“我们答应你。”   洪梦儿感激涕零,龙言立即补充道:“附近也许还有追兵,你跟我们一起走,还记得之前藏身的山洞在哪里吗?”   “记得的,你们跟我来。”洪梦儿站起身,因腿脚发麻没能站稳,身子晃了一下。   乐小义距离洪梦儿最近,眼疾手快,张开胳膊搂了她一把。   洪梦儿没有摔倒,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嵌进乐小义怀里,额头轻轻抵着乐小义的侧脸。   馨香扑面,陌生的触感叫乐小义猛地忆起姬玉泫贴近她时笑容肆意的眉眼,不知怎地背脊一寒,顿时心神紧绷,头皮发麻,第一时间松开洪梦儿,还退开几步,与洪梦儿保持距离。   洪梦儿一句“多谢”没来得及说完整,乐小义便把头撇开了。   洪梦儿默,她觉得乐小义是真的很讨厌她。   他们没有耽搁时间,洪梦儿因受了伤走不快,龙言提出还是得有个人背着她走,王文硕三人和洪梦儿则同时将视线看向乐小义。   洪梦儿抿着唇,心说乐小义避她唯恐不及,答应帮她寻找薛阳已是勉强,不该如此得寸进尺,便要推辞。   乐小义却在她开口前背过身去,蹲下:“上来吧。”   同时,心里也叹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的举动过于激烈,回头一想便觉失礼,她们同为女子,洪梦儿又受了伤,她何故要躲?   洪梦儿小心瞅着乐小义的后脑勺,暗自念着大局为重,遂将即将出口的推辞咽下去。   乐小义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洪梦儿趴伏于她身后,她还是忍不住绷紧了背,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身体反应,对何云露如是,洪梦儿也如是。   她抗拒姬玉泫以外任何人的肢体接触,与性别无关。   乐小义背着洪梦儿走在队伍中间,洪梦儿回忆山洞的位置,龙言在前面开路,一边防着歹人偷袭,一边迅速朝山洞接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找到洪梦儿先前藏身的山洞,一番探查后,确定薛阳引开追兵的路线,立即沿路找过去。   途中偶有交手的痕迹,夹杂着零星血迹,可见薛阳在与人交手的过程中受了伤。   洪梦儿自看见地上的血迹后就不怎么开口说话,她沉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攀在乐小义肩头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捏得指骨发青。   越往前走,地上残留的痕迹就越清晰,三不五时便能发现一具死去不久的尸体,身上有着相似的刀伤,可以断定他们都死于同一个人之手。   这些死去的人衣着各不相同,身上没有可以辨识身份的物品,龙言推断这些人应该是出自同一个势力的死士,杀人者,想必就是薛阳。   斑驳的血迹和尸体铺就的长路一直延伸到一座断崖,断崖边有剥落的新土,横生的枝桠上挂着一小块碎布。   洪梦儿当即红了双眼,踉跄着从乐小义背上下来,抓起碎布捧在怀里,呜咽着说这布上绣纹与薛阳的衣服一样。   刘平畏高,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钱东倒吸了口冷气,牙关打颤:“这……怕是凶多吉少了。”   龙言眉头深锁,神情晦暗,自崖边往下看,雾霭层层,深不见底,若薛阳自这山崖坠落,恐怕十死无生。   “接下来怎么办?”王文硕收回凝望深渊的视线,看了眼紧紧攥着那块碎布,目光呆滞的洪梦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场修为最高的龙言也不敢轻易尝试直下山崖,何况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洪梦儿。   他与王文硕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道:“找找有没有路下去。”   任务只说找到薛阳,并未提及生死,若能找到薛阳的尸首,也算尽了一份力。   乐小义复背起洪梦儿跟在四人身后,洪梦儿将脸埋进她的后颈,有温热潮湿的眼泪濡湿了她的发,顺着她的脖子沁进衣领。   ————   “鬼哭崖下阴风起,阎罗开门迎新魂。”光头胖子摇头晃脑地作诗,复拍了拍脑门,愁眉苦脸地补了一句,“早知这么麻烦,上次就不该放了那个姓洪的小姑娘,这下好了,我金老三还没捞着媳妇呢,就先走这趟鬼门关!”   “啰嗦!”独眼男人在他屁股后面踹了一脚,“待会儿小姑娘在下面摔死了,大人的事儿办不成,你也要去见阎王!”   呲啦。   金莫穷胖墩墩的身体打了个踉跄,眼看着就要从悬崖上掉下去,脚下碎石滚滚,扑入层层迷雾之中,一去不返。   “哎哟,娘诶!太可怕太可怕!”金莫穷一把抓住崖边的枯草,惊魂未定地朝身后那独眼男人喝道,“殷独眼!你个杀千刀的!我若死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殷常笑瞥了眼崖边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确认乐小义一众就是从这处离开。   他木着脸掏了掏耳朵,这才态度慵懒地回答金莫穷:“你死了就没人跟我抢大人的恩宠,济州的堂口也少了个竞争对手,死你一个省下来的酒肉饭菜还能多养几个死士,啧,好处不少。”   金莫穷气得脸色铁青,眼看就要动手,殷常笑一拉衣摆,做了个要踹脚的动作,金莫穷立马老实了,冷冷哼了声,撇开脸去。   “胖子,咱们打个赌如何?”殷常笑见金莫穷在崖边跺了跺脚,试探崖边山石的强度,忽然开口。   金莫穷猛地抬头,目光警惕地看着殷常笑,皱眉道:“赌什么?”   “赌咱们谁先抓到洪梦儿。”殷常笑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即比出一根手指,淡漠的眼瞳中闪过一瞬算计,“我若输了,帮你给徐五娘子说情。”   金莫穷眼睛一亮,很快又反应过来,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我输了呢?”   “若你输了……”殷常笑木然的脸孔难得露出一抹笑,“把你留了三十年的金花玉桂酒给我一壶。”   “你!你狮子大开口!”金莫穷两眼一瞪,哼道,“不赌!”   “真不赌?”殷常笑挑眉。   金莫穷一脸硬气:“不赌!”   “哦。”殷常笑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摆,缓步走向崖边,叹了一口气,“那就不赌吧,我听说徐五娘九月底要去一趟济州,原说去见一面,想了想还是算了。”   金莫穷:“!”   殷常笑一拂袖口,纵身跃下山崖,金莫穷胖墩墩的身体连滚带爬地追过去,大吼一声:“殷独眼你个无赖!给我等一下!赌!我赌!”   ————   乐小义一行人循着陡峭的岩壁上凸起的山石摸索着朝山崖下走,浓郁的雾气遮挡了他们的视线,空气越来越潮湿,环境也越来越阴冷。   乐小义腰上栓了根绳子,将洪梦儿与自己绑在一起,绳索另一头连着距离她们一丈远的王文硕,王文硕接着刘平,依次往前,最下边是龙言龙师兄。   偶有狂风穿堂而过,乐小义不得不贴紧岩壁,抓牢了山岩,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风刮下去。   洪梦儿止了哭,但心绪沉浸在伤痛中,情绪仍然低落,垂首埋在乐小义肩上,用力吸了吸鼻子。   乐小义偏头看她,心生恻隐,劝慰她说:“不要灰心,没找到他的下落,就意味着还有希望,你得坚持下去。”   洪梦儿意外于乐小义的体贴,她没想到对她颇为嫌恶的乐小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愣了愣,悲恸稍减,闷闷地嗯了声,点头答应。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微带了些笑意:“那你可要抓紧了,若掉了下去,可不要赖我。”虽然绑着绳子,却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洪梦儿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经乐小义这么一提醒,一颗心猝然悬了起来,不敢扭头去看身后万丈深渊,闻言双手死死拽着乐小义的衣领,直将乐小义勒得喘不过气。   乐小义扣紧了石壁,急咳两声,心头无奈苦笑,她这算不算自讨苦吃?   洪梦儿难得窘迫,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收紧的双臂稍稍松了一些,心里也不那么害怕了。   然而乐小义没来得及喘口气,忽觉腰间传来一股大力,扯着她要朝山崖下坠。   洪梦儿跟着一晃,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她再次勒紧了乐小义的脖子,两臂收得比刚才更紧。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抱紧身前一块凸起的山岩,死死扣住岩壁,扯着嗓子喊:“下边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王文硕惊慌的声音从下方的岩壁传上来:“崖下起了妖风,刘师兄被风刮下去了!”   王文硕自己也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拽下山崖,好在命悬一线的关头急急稳住了身形,这才没让刘平把他带下去。   可他脚下的岩壁受到冲击,此时已摇摇欲坠,松散的碎石扑簌簌地朝山下滚落,触目惊心。   “现在怎么样了?”乐小义感觉腰上拉力稍减,想是局势稳住了,便追问道。   王文硕一边注意脚下,小心换上另一块山岩,闻声再次回答了她:“龙师兄上来帮忙,与钱师兄合力将刘师兄拽回来了!”   刘平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地伏在岩壁上,手脚发软,龙言拍了拍他的肩,嘱咐他多加小心,随后不久留,三两下就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继续朝山崖下深入。   崖下湿冷,阴风阵阵,环境如此恶劣,他们心里都明白,薛阳从崖上掉下去,多半已经尸骨无存,他们冒险从崖上下去,只不过求个心安而已。   越往下走龙言的心情就越沉重,恶劣的寒风吹刮在他身上,像鞭子似的阵阵疼痛,他心里开始犹豫,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他将脚边一块岩石踢下山崖,听不见石块落地的声音。   这座崖壁深不见底,如果下崖的结局是一队人马全军覆没,那么他作为队长,就该及时止损。   龙言咬紧牙关,心中暗下决定,一旦阴风的力量即将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们立即原路返回,放弃这个任务。   一行六人由绳索串联着再向下行了约莫百来步,钱东脚下一滑,呲啦声响,整个人朝下落了一丈。   刘平一直心神紧绷,见状眼疾手快地拽了一把绳索,钱东借力勉强抓住一条石缝中长出来的根茎,脸无人色地大口喘息。   龙言抬首:“钱师弟可有伤到哪里?”   刘平闻言朝下一望,本想确认钱东的情况,却被另外一处诡秘景象吸引了视线,霎时间脸色急变:“龙、龙师兄!小心身后!”   话音未落,龙言后颈一凉,汗毛倒竖,刹那间抽刀出鞘,锃的一声斩向身后。   浓雾破开一道豁口,由雾气幻化而成扭曲人脸被刀气劈散,伴着一阵尖啸而过的阴风,活像将死之人临终前声嘶力竭的惨叫。   “此地古怪!大家小心!”龙言一刀落下,背上已蒙了一层冷汗,忙不迭出声警醒壁上同行之人。   可他话音刚落,惨叫声便穿透云雾,是刘平的声音。   龙言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腾跃入空,攀着岩壁飞快上升,越过一脸慌张的钱东,拔刀冲向刘平。   王文硕也看见了崖下变故,一张脸骇得惨白,只见浓郁的雾气扭曲变形,从中探出一道灰影,看起来像个人,只露了上半身,腰部以下嵌在云雾中。   那看不清模样的灰影手里抓着把长戟,挑断了刘平身上的绳索,拽着他要往深渊去。   王文硕扯住另一头的绳子,龙言一刀斩断那雾中人影的胳膊,揪着刘平的衣领将他救起来。   乐小义听见足下动静,低头看时也惊出一背冷汗:“王师兄小心!”   生死存亡之际,她顾不得藏私,默念剑诀,一剑祭出,剑气浮空而过,将欺近王文硕的灰影斩作两截。   王文硕才刚拔剑,乐小义已助他脱险,他惊诧地扫了乐小义一眼,乐小义离他足有一丈远,那一剑是如何击中灰影的?乐小义才入外门,竟懂得如此高深的剑法么?   然而他没时间细想,因为另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从他们身下的崖壁上传了过来,王文硕朝下一望,只能看见一道深色的影子,观其衣衫颜色,该是钱东。   龙言嘴唇发白,两眼死死盯着钱东方才消失的位置,一只手还拽着刘平的衣领。   他身上与钱东相连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切口与刘平腰上被雾中灰影斩断的绳子一样。   刘平双腿瘫软,几乎站不稳,只能双手用力攀着山岩,才避免了在龙言松手后步钱东的后尘。   一片涌动的雾气恢复平静,这寂静却连接着死亡,令人心里发慌。   “回去!”龙言颤抖的嘴唇终于发出声音,“回山崖上去!”这一声喝吐尽了他肺里的浊气,直传到王文硕与乐小义的耳朵里。   他抓起断开的绳子接上刘平腰上那根,不由分说扯着刘平就要朝上走。   “怎么了?为什么要回去?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洪梦儿对崖下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她只听见两声不同音色的惨叫,而后又得闻龙言说要回山崖上的命令,一时间惊慌无措,拽紧了乐小义的衣领。   乐小义喉头干涩,不知如何解释给洪梦儿听,他们为了今次的任务所付出的努力恐怕又一次付诸东流。   她咬了咬牙,语气沉闷地回答:“钱师兄坠崖了。”   “怎么会……”洪梦儿两臂止不住发抖,“腰上绑了绳索,他怎么……”   “雾里藏了东西,切断了他身上的绳子。”乐小义垂眸叹息,洪梦儿应当没经历过如此奇诡的险境,这样一来,他们曾答应她要找到薛阳的承诺便无法实现了。   说话间,龙言和王文硕一人提着刘平一只胳膊蹿了上来,他们内心羞愧,自不愿与洪梦儿对视,王文硕咬了咬牙对乐小义道:“师妹,上去吧。”   乐小义又低头看了一眼山崖下暗涛涌动的雾气,抿着唇没应。   “师妹!”王文硕和龙言已上行一小段路,见乐小义没有跟来,再次唤了一声。   乐小义眸心闪过挣扎之色,数息后仍不甘心,却不得不妥协地抓紧了身前的山岩,咔吧一声,岩块在她指掌间碎成一蓬粉尘。   洪梦儿明白了,他们的旅途到此为止。   她幽深的眼瞳中没有失望,有的只是理解和宽容。   为了帮她找到很可能已经死去的薛阳,龙言一行五人还余其四,他们没有义务为她的愿望继续搏命,她自然尊重他们的选择。   洪梦儿伏在乐小义背上,环在乐小义肩上的两条胳膊轻轻收紧,小声开口:“乐姑娘,多谢你们一路照拂。”   乐小义心中陡然一惊,洪梦儿不知何时解开了她自己腰上的绳子,随着环在乐小义肩头的两臂松开,洪梦儿的身子飞快下坠。   “洪姑娘!”乐小义心生警兆的瞬间便转过身来,及时抓住了洪梦儿的胳膊,将她带回来,背靠岩壁搂住她的腰身。   又有无数落石从她脚底跌进山崖之下。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与重重雾霭,乐小义素来澄澈的双眼此时却与深渊中的黑暗融为一体,像藏了一阵将起未起的风暴。   “乐师妹!洪姑娘!”王文硕与龙言的声音接连传下来,乐小义听见了,却无法做出回应。   洪梦儿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彷徨,对乐小义道:“回去吧,乐姑娘。”言罢,她挣开乐小义的手,朝后退了一步。   再往后一寸,她就将被深渊吞没。   雾气涌动,一道灰色的人影从浓雾中探出半截身子,手里长戟指向洪梦儿的背脊。   洪梦儿死志已决。   乐小义僵立着,退,能继续苟且偷安,进,则九死一生。   理智告诉了她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可梗在喉头的那口气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她再一次从洪梦儿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所以她不甘心。   犹豫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数息,也许须臾。   “乐师妹!!!”   王文硕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在洪梦儿最后一步踏出之前,乐小义抽出思泫剑,一剑斩断了自己与王文硕之间相连的绳索。   她的身子飞扑出去,伸长左手揽住洪梦儿的肩膀,右手执剑刺出,剑尖斜挑拨开戟刃,剑气随之荡开层层雾霭,风云色变。   阴风呼啸,涌动的浓雾如滔滔江河,刹那间将那两道纤细的身影淹没。 第25章   乐小义醒来时还未睁眼, 疼痛便铺天盖地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得她动一下都四肢抽搐。   还活着。   在剧烈的疼痛中, 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昏迷前的记忆瞬时涌入脑海, 最终定格在雾气将她吞噬的瞬间。   指尖微蜷, 被疼痛遮蔽的五感渐渐复苏, 耳边似有呼呼风声, 夹杂着两道熟悉的声音一起一伏,争执不休。   “人是我抓到的!”   “放屁!明明是我先找到她们的!”   “咱们赌的是谁先抓到洪梦儿!金老三,愿赌服输!”   洪梦儿……   乐小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掀开沉重的眼睑, 视野昏暗,天空很高很远, 只余一线,而她身在深渊底端, 被人提着衣领抓在手里。   抓她的光头胖子激动得胳膊一甩,怒斥:“殷独眼!你这个无赖!等到了大人跟前, 请大人评理!”   乐小义被甩得七荤八素,浑身剧痛不止, 连连抽气, 洪梦儿虽也被人拿捏在手, 待遇可比乐小义好了不少,独眼男人抓着洪梦儿的胳膊,不像金莫穷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   此时听到金莫穷的斥责, 他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你还好意思找大人评理?你在崖上多耽搁一会儿,她们就真去见了阎罗王!”   金莫穷气不过,还要继续理论,适逢乐小义的抽气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把将乐小义提起来,仔细端详一番,啧道:“醒了?这丫头的命可真硬,上次大人一掌没把你打死,这回跳崖给人当了肉|垫居然也没死成?”   乐小义:“……”   虽然她认出来了这个光头胖子是姬玉泫身边的人,可她还是好气,死胖子活该被怼,她甚至想请殷常笑多叨几句。   如果不是浑身难受,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她一定要踹他两脚。   “胖子,少废话,大人还等着呢!抓紧时间!”殷常笑出声催促金莫穷,言罢足尖一点,跃出数丈,走在了金莫穷前面。   金莫穷不再理会乐小义,不甘示弱地追上殷常笑:“独眼,再赌一局如何?我再出一壶金花玉桂,赌我们谁先复命,你若输了便去见徐五娘子,替我带个话!”   殷常笑乜斜身侧之人,薄唇微掀:“一言为定!”   赌局一定,两人争先恐后地往前行了一段路,忽然,殷常笑脚步顿住,木然的脸上掠过一抹惊诧:“大人?您怎么来了?!”   金莫穷刷地一下从他身旁错身而过,哈哈笑着:“殷独眼,这种把戏你都玩过多少次了?!别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话音未落,金莫穷回头便望见不远处一块高耸的岩壁上有个人影,姬玉泫负手而立,与他对视的瞬间,脸上虽没有明显的不悦,金莫穷背上却莫名蹿起一股寒意。   笑意僵在脸上,金莫穷手忙脚乱,一把扔了碍事的乐小义,慌慌张张上前,拱起手来战战兢兢地告罪,“大人!属下一时起了玩心,不料大人亲临!还请大人恕罪!”   他认错的态度可谓情真意切,然而姬玉泫原本漠然的脸色倏然一沉,金莫穷明显感觉到她的不悦,甚至……愤怒。   金莫穷掌心被冷汗浸湿,一阵莫名心慌,不知姬玉泫何故如此,往常虽也有被撞见他与殷常笑打打闹闹的时候,但姬玉泫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追究。   他心里把殷常笑来回骂了千八百遍,如果不是殷常笑从中作梗,他怎么会撞上姬玉泫的刀口?   身旁闪过一个黑影,速度极快,金莫穷侧眸去看,没能捕捉到那人身形,但姬玉泫身边却多了一个乐小义。   乐小义迷瞪瞪地坐在地上,茫然四顾,瞅见姬玉泫时,她眼里刹那间掠过一道晶亮的神光,须臾又克制地按捺下去。   影子大人?乐小义?不会吧……   金莫穷心头凛然,忽而灵光一闪,脑袋里蹿起一个猜想,额间冷汗簌簌而落。   殷常笑心里同样疑惑,他带着洪梦儿过来,朝姬玉泫拱了拱手,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金莫穷,而后唤了一声“大人”。   姬玉泫也没给他好脸色,视线清冷地扫过尚在昏迷的洪梦儿,遂看向身侧的乐小义。   乐小义背脊一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没由来一阵胆战心惊,小泫现在看起来好可怕。   良久,姬玉泫略略聚起的眉头散开,这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张嘴。”   “啊?”乐小义一愣,面露疑惑,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听话地张开嘴,“啊……”   姬玉泫屈指轻弹,一枚丹药没入乐小义口中,后者喉头一滚,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药香沁人心脾,有一股甘香的味道,她还意犹未尽地咋了咋舌。   姬玉泫给的药效果自不必说,日前初初重逢,一枚丹药便替乐小义除去桎梏,医好了多年的顽疾。   这会儿药效一起来,乐小义感觉四肢百骸都浸泡在温热的药水里,药力以极快的速度修复她受创的筋骨,约莫数息时间,伤痛便大幅减轻。   她动了动胳膊,抻了抻腿,脊柱一阵爆豆子似的清脆声响,浑身通泰。   姬玉泫见她活泼欢快,丝毫没有落入敌手的自觉,眼底漾起微澜,无奈中藏了两分舒心笑意。只是,一想到方才凶险,乐小义竟为了洪梦儿跳下山崖,她眼底的笑意又散了。   乐小义还只是感叹这丹药效果奇佳,金莫穷和殷常笑则是满眼震惊,人人都知道玄天妖女姬玉泫性子古怪,喜怒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也不救无利用价值的人。   何况是用玄天宫的秘药救治一个体元境的小姑娘?   上次姬玉泫一掌重创乐小义,本以为这小姑娘必死无疑,没想到她活了下来,金莫穷此次遇见便顺手将她捡回来,欲请姬玉泫定夺是否留其性命,结果……   难道姬玉泫主动迎出来也是为了乐小义?   金莫穷喉结上下滑动,脸上的肥肉随之轻颤。   倘若乐小义本就是姬玉泫安插在剑神宗的棋子,还颇得姬玉泫的恩宠,那他方才扔掉乐小义的行为无疑触怒了姬玉泫,金莫穷欲哭无泪,乐小义明明是他救的,现在邀功还来不来得及?   姬玉泫神情寡淡,原先时不时还会笑一下,虽然并非出自真心,但也不像现在这样沉重,金莫穷小心地瞅了一眼,悻悻地打消了邀功的念头。   乐小义伤好一些了,站起来看了眼冷脸的姬玉泫,视线又扫过金莫穷和殷常笑。   她看不出姬玉泫的想法,也无法从姬玉泫的态度判断自己该不该避嫌,可她收了姬玉泫的药,合该道谢,便磕磕绊绊地说了句:“咳,那什么……多谢侠女赠药。”   姬玉泫两眼一睁,嘴角颤了颤,殷常笑猛地撇开脸,金莫穷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他随即便觉失态,双手捂住嘴,想笑又不敢笑地憋红了脸。   “你叫我什么?”姬玉泫忍住了笑,脸色虽没见好转,但语调却比方才柔和不少。   乐小义眨眨眼:“侠女?唔……姬姑娘?”   姬玉泫挑眉,不应声。   像小时候那样叫小泫肯定是不可以的,就算可以,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乐小义心想。她眼珠一转,忽然福至心灵,娇俏地唤了声:“姬姐姐!”   金莫穷听见自己的下巴咔吧一声掉到地上,殷常笑一脸见鬼的表情,唯独姬玉泫弯了弯眼,眼底有真切的笑意一闪而逝。   但她将自己的愉悦掩饰得很好,留给乐小义的只有一个不置可否的清浅微笑,状若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你与谁都那么亲近,动不动就叫姐姐妹妹的吗?”   乐小义被问懵了,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怎么答?她与谁亲近了?还叫了谁姐姐妹妹?   姬玉泫却没等她开口,身姿轻盈地跃下山岩,见她杵在原地发愣,心里暗嗔一句傻子,嘴上却说:“乐妹妹,不走吗?莫不是要留在此地过夜?”   猝不及防一句乐妹妹,乐小义气血上涌,脸刷的一下红成猴子屁股,耳尖更是红得几欲滴血,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金莫穷和殷常笑眼观鼻,鼻观心,当起了木头人。   乐小义手忙脚乱地跳下岩石,踉踉跄跄差点摔倒,紧赶慢赶地追上姬玉泫,岂料姬玉泫此时突然出手封了她的穴道。   乐小义:“?!”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动弹不得,姬玉泫还顺手点了哑穴,不给她开口询问的机会。   “乐妹妹。”姬玉泫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你的动作太慢了。”   言罢,她一把揽过乐小义,将她圈在怀里。   乐小义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一阵乱跳,一半是惊一半是羞。   姬玉泫眸光晦暗,两指抚上乐小义的细颈,压抑克制的情绪汹涌不息,想将这一寸两寸的土地全都刻上她的名字,免得总有人偷偷觊觎着乐小义。   指腹摩挲在细腻的肌肤上,带起一层羞涩的薄红。   明知道该与乐小义保持距离,不论她的身份,还是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都与单纯善良的乐小义不相配。   可她又情不自禁耽于她的无暇,乐小义像一朵洁白的雏菊,羞涩美好,纯粹干净,是她支离破碎满地狼藉的生命中,唯一一方净土。   理智与冲动在她心里短暂交锋,薄唇轻抿,眉心微蹙,倏然间抬眸,瞳孔幽冷,隐有两分懊恼。   乐小义被抚得头晕目眩,不得不屏气凝息努力保持些许理智,因顾忌着金莫穷和殷常笑,她垂下眼,死死咬住牙关,似乎这样她的羞怯就不会被人看见。   然而她自主的抵抗在姬玉泫面前成效不丰,就在她即将沉沦于姬玉泫的逗弄时,后者倏然掐了一下她的耳垂。   嘶——   突如其来的刺痛褪尽她脸上的血色,眉宇间也蓦地掠过一抹痛楚之色。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喝,有如乍起惊雷:“玄天妖女!快快放了乐师妹!”   王文硕和龙言自远处一前一后地追上来,身边不见刘平,应该没与他们同路。   乐小义睁开眼,心里明白过来,姬玉泫一举一动都早有预谋。   她眼眶莹泪,嘴角轻轻抿着,上齿略略咬住下唇,小脸儿上是说不出的委屈。   见到王文硕和龙言,她心中惊讶多过惊喜,这二人本来已经准备回崖上去,竟为了找她又追下来了,说不感动未免不近人情,可也因为他们出现,她与姬玉泫短暂的独处宣告结束。   好难得才有这样的机会,她有点不开心。   姬玉泫抚在乐小义耳边的手顺势叩住她的咽喉,顾盼之间又恢复了先前初见时邪诡张扬的神态,长睫微掀,斜斜乜向疾行而来的两人,唇角勾起不带情绪的清冷浅笑:“我若不放,你们能奈我何?”   见姬玉泫拿捏乐小义的命脉,王文硕怒目相向,欲提剑上前,被龙言拽住胳膊。   他恢复了一些理智,按住腰间剑柄,瞪圆一双虎目,喝道:“我剑神宗与玄天宫素来无怨,何故因今日之事生仇?”   “我若将你剑神宗二人皆斩杀于此,又有何人知晓你二人之死是我所为?”姬玉泫不为所动,仍是一副从容淡漠的神态。   她瞥见了乐小义盈着泪水的眼眶,心道方才那一下怕是捏疼了她,便又轻轻抚了抚乐小义的耳朵,粉白|粉白的小耳垂上还有细细的绒毛,轻轻一碰就变得红彤彤,把玩起来爱不释手。   乐小义羞得无地自容,只能尽可能不与任何人对视,着重避开姬玉泫饶有深意的目光。   以王文硕二人看来,姬玉泫便是明目张胆地轻薄乐小义,素闻玄天妖女行事诡怪,不论男女,但凡落入她手,下场便无比凄惨。   “你!”王文硕语塞,两眼圆睁,可他说不过姬玉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龙言伸手将他挡在身后,气度沉稳:“姬姑娘,公道自在人心,今日若你真动手杀剑神宗之人,龙某必将消息送往剑神宗,龙某虽修为不及姬姑娘和二位金银使,但若执意脱身,姬姑娘不见得能留得住龙某。”   双方剑拔弩张,乐小义又紧张起来,姬玉泫不会真的对龙师兄和王师兄动手吧?   纵使别人将玄天宫的人个个描述得如同恶鬼夜叉,姬玉泫声名大噪,更是遭受了数不清的谩骂,但乐小义的心是歪的,始终偏袒姬玉泫,对外界传闻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姬玉泫又不是杀人狂魔,当然不会动不动就杀人,虽然先前一掌差点让她一命呜呼,但姬玉泫下手有分寸,误会已经解除,她还是不相信姬玉泫能有多坏。   姬玉泫沉吟须臾,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王文硕身侧的龙言,笑道,“如此说来,龙公子今次是站在剑神宗那一方咯?”   龙言与她对视,毫不露怯:“正是。”   姬玉泫唇角绽开一个柔婉的微笑,却让龙言和王文硕二人如临大敌,似乎她下一瞬就会动手杀人。   姬玉泫当然没有杀人,她将手从乐小义的喉头挪开,虚虚搭在乐小义的肩膀上,身体重心稍顷,半倚着乐小义,懒洋洋地与龙言二人讲条件:“让我放人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说得从容优雅,似乎笃定了龙言和王文硕会答应她的要求。   “什么条件?”龙言警惕地看着她。   姬玉泫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回答龙言:“我可以带你们找到薛阳,但必要的时候,需要你们配合金银二使清理阴兵,届时还要请你们帮我看住洪梦儿。”   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龙言与王文硕对视一眼,心里暗惊,可说这话的人是姬玉泫,他们不得不慎重考虑这番话的真假及可行性。   姬玉泫哪里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眸光一利,冷冷一瞥:“我这人虽然随性一些,但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兑现的,还是你们觉得,我堂堂玄天宫少东家,会言而无信?”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脸色猛然一沉,不怒自威。   龙言眼皮狂跳,为防生变,连忙答应下来:“是!姬姑娘盛名在外,自是言而有信之人,我们答应与姬姑娘合作,便请姬姑娘放了乐师妹!”   王文硕虽然不想与魔门中人合作,但碍于乐小义的性命捏在对方手里,又有龙言做主,他只能按下心里那口气,应和道:“对!还不快放了乐师妹!”   乐小义听见耳旁一声轻嗤,姬玉泫好笑地勾了勾唇角,不细究他们的夸奖是真心还是假意,按住乐小义的肩膀轻轻一带,将乐小义送回王文硕二人身边。   王文硕飞快解开乐小义的穴道,担心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可有欺负你?”   乐小义心里过意不去,在姬玉泫身边明明没有危险,不仅如此,姬玉泫还给了她丹药治伤,王文硕和龙言不顾危险赶来相救,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利用了他们善意的骗子。   可她心里偏袒姬玉泫,亦不能告诉王文硕自己与姬玉泫是旧识,只能继续隐瞒下去,摇头道:“我没事。”   为了转移王文硕的注意力,乐小义问起了失踪的钱东和刘平,王文硕果然不再继续发问,告诉乐小义钱东死了,尸体就在崖下,刘平则因为不敢下崖,中途脱离了队伍,不知去向。   乐小义因对王文硕二人的愧疚情绪突然低落,垂眸避开了姬玉泫投来的目光,这样的反应落在姬玉泫眼里便是另外一层意思,她反思方才所为,得出结论,乐小义也许并不喜欢她过于亲近的举止。   是她冲动逾矩,误解了乐小义眼里纯粹干净的热忱,乐小义对她的顺从和亲近只不过源于儿时恩义。   姬玉泫背在身后的右手攥成拳头,拇指揉了揉食指指腹,指尖似还残留着温温软软的触感,可心却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自重逢后才见数面,便难以自持,险些失了分寸,如此及时遏制,也好。   姬玉泫的视线在乐小义身上停留片刻,没等到她抬眸,暗自无奈轻叹,遂转开脸,对龙言道:“人已经还给你们,该你们履行约定了。”   为防龙言等人变卦,继续由殷常笑扣押洪梦儿,一行人沿着山谷急行数里,雾气越来越浓,偶有阴风呼啸,像阵阵鬼哭。   姬玉泫与乐小义两队人渐渐深入山谷,风声越来越大,雾气却没有消散的迹象,涌动的雾海翻腾扭曲,随着气温缓慢下降,浓稠的雾气几乎凝为实质,需以真气护体,才能不被浓雾沾湿衣襟。   “大人,再往前约两里路的山崖石壁上遍布这种毒花。”金莫穷从前边探路回来,手里捏着一支紫红色的带刺小花,“单支毒花几近无毒,但是……”   他话音稍顿,欲言又止。   “如何?”姬玉泫掀起眼睑。   “但是整片山崖的毒花产生的毒素浓度惊人,毒素渗入雾气中,吸入体内会使人产生幻觉,引发疯症。这一路上有不少骸骨,应该是下崖寻宝却中了毒的江湖人。”金莫穷规规矩矩地汇报自己探路时的发现,姬玉泫的兴致不高,他也不敢触她的霉头,“此外,属下还发现了一些布阵的痕迹,设阵之人是个高手,这山谷中浓雾不散,阴风四起,都与此阵有关,据属下判断,此阵成型应有五年之久,阵眼距离我等所在,不足十里。”   “如此说来,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姬玉泫说话时双手笼在衣袖里,掌心握着紫玉葫芦,视线却落在不远处席地休息的乐小义身上。   王文硕和龙言一左一右将乐小义护在中间,三人说着话,主要是王文硕和龙言在交流,乐小义偶尔点头应上一两句。   乐小义不时也会朝姬玉泫所在的方向望一眼,她的目光克制隐忍,每每看去都只一掠而过,从未过久停留,也不与姬玉泫的视线相撞。   另一侧殷常笑替洪梦儿复查伤情,给她喂了一枚药效温和的丹药。   洪梦儿还没醒,虽然乐小义帮她扛了七成以上的冲击,她的伤势比乐小义轻,可她身体底子薄,此前又受了伤,流了不少血,若不是搭救及时,摔那一下够她昏死三五天,即便如此,她也没那么快醒过来。   金莫穷道了声“是”,随后侍立在旁,等着姬玉泫决断接下来的安排。   姬玉泫在乐小义再次看过来之前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撇向别处,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杀过多少无辜之人?”   “啊?”金莫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面色复杂,他皱起眉头,脸上的肉几乎堆在一起,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大人所杀之人都有取死之道。”   但不经她手,却因她而死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   姬玉泫听懂了金莫穷话中未尽之意,她用小指挑起一缕耳发,绕在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唇角勾起的弧度始终如一,但黑眸深处却藏了一分凄凉。   她沉默时,金莫穷便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方才答得不好,又惹她不快。   好在姬玉泫没有继续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只道:“给他们一人一枚解毒丹,准备动身。” 第26章   金莫穷领命退开, 按照姬玉泫的吩咐分发解毒丹,乐小义三人坐得稍远一些,与姬玉泫一行泾渭分明。金莫穷说明来意, 隔空扔去一个小玉瓶, 由龙言接手。   龙言拱手道谢, 待金莫穷走后, 先揭开药瓶闻了闻, 判断是解毒丹无疑,这才将瓶内三枚丹药与乐小义王文硕分而服之。   乐小义手里攥着解毒丹,偷偷摸摸地瞅了姬玉泫一眼, 而姬玉泫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去, 正背对着她听金莫穷回话。   待众人皆休整好了,姬玉泫站起身, 示意金莫穷前边带路,一行人再次出发。   行出数十丈, 空气中渐渐出现刺鼻的异香,服用了解毒丹的众人面无惧色, 为防毒性过强,还是谨慎地用真气护住心脉。   雾气越渐浓郁, 能见度低于两丈, 姬玉泫示意众人朝内靠拢, 莫要过于分散,以防变故发生之时来不及救援。   王文硕始终保持警惕,将乐小义和姬玉泫隔开, 乐小义因此与姬玉泫相隔一定距离,别说搭话了,连接近都困难,心中暗恼的同时又有几分无奈。   龙言走在队伍最后,冷眼观察四周,耳边阴风响起之时,他背后突生警兆,遂持刀回头,果见雾中聚起两道灰蒙蒙的身影,与他们先前在崖上时遇见的怪物如出一辙。   “是阴兵!”殷常笑听见身后动静回头一看,恰恰见到灰影举刀砍向龙言的一幕。   姬玉泫眸光一利,回身之时袖袍轻扫,带起一道冷冽的风刀,唰一声将那两道灰色身影斩灭,遂施施然收回视线,淡淡道:“继续朝前,阴兵出现,距离法阵不远了。”   龙言眼露惊异之色,姬玉泫方才随手一招便斩杀两个阴兵,管中窥豹,姬玉泫的修为恐怕已超过骨元境,达到了更高的层次。   不愧是玄天宫的少宫主,最让人望而生畏的不是她现今取得的成就,而是她的年龄。   随着雾气越来越浓,阴兵出现的频率也随之变高,金莫穷和殷常笑开路在前,龙言负责断后。   右翼本该由乐小义和王文硕共同负责,但因姬玉泫与他们走得近,基本上阴兵一出现就被姬玉泫随手消灭了,姬玉泫一人包揽左右两翼,没有乐小义二人出手的机会。   能见度虽低,却也可见地上散落着不少白骨,不止有人类的尸骸,还有飞禽走兽,可见这山谷是一处绝地。   死去的人身上挂着没来得及腐坏的衣物,动物的骸骨边也散落着零星的皮毛,空气中刺鼻的异香夹杂着血肉腐坏的恶臭。   姬玉泫与金银二使皆面不改色,龙言微微蹙眉,递给王文硕一张手帕,王文硕也不与他客气,用水打湿手帕捂住口鼻,还抽空询问乐小义能不能坚持得下去。   乐小义朝他点头,这味道是难闻了些,可她本就不是金贵的性子,虽做不到姬玉泫那般面不改色,可也不至于因此退却。   两人说话间,忽有一阴兵自乐小义身侧现形,是一名骑兵,座下一匹高头大马,居高临下,举起手中斧刃劈向乐小义。   耳畔忽起凌厉风声,王文硕反应飞快,先乐小义一步提剑去挡,却听一声金铁交击的脆鸣,王文硕骇然不敌,被那一刀震退数步,而阴兵手中重刃去势不减。   不知谁人道了一声“阴兵将”,乐小义观其势,自知不敌,连王文硕都接不下他的重刃,她的修为不及王文硕,不能正面接招,遂在其刀刃斩落之时,身形敏捷地向后飞退。   阴兵将一进再进,连续数斧劈空,在地面上砸出好几个大坑,碎石四散纷飞。   乐小义已退至右侧崖壁之下,阴兵继续逼近,高举的重刀就悬在乐小义的脑袋上。   电光石火间,剑光如瀑,一截剑刃穿透阴兵将的喉咙,阴兵将的身体僵住,而后从头开始寸寸蹦碎,与座下骏马一起轰然坍塌。   出现在阴兵将身后的,是姬玉泫。   乐小义嘴唇轻颤,即将脱口的亲昵称呼在理智回笼的瞬间强行吞回肚子里,姬玉泫瞥了她一眼,似乎听懂了她没出声的轻唤,唇角勾起一抹淡然柔和的微笑。   而后,她抽回长剑,毫不留恋地转身,从目瞪口呆的王文硕身边走过。   乐小义看着姬玉泫颀长的背影,不知何故突然心慌不止。   姬玉泫虽然笑着,她却看不见她眼底的笑意,这敷衍的微笑一瞬间将她们好不容易拉近一些的距离再次疏远了。   为什么会这样?   乐小义攥紧了思泫剑,欲追上姬玉泫,然而王文硕已快步上来,扶住她的胳膊,担心地问她:“乐师妹,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乐小义无心与他周旋,下意识拂开他的手,却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前方金莫穷遇上了麻烦。   金莫穷倒飞而回,殷常笑上前两步,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接下金莫穷。   一道高大的灰影守在山谷地势将开的关隘入口处,手执龙纹长戟,身披鳞甲,铁镫银鞍,肩后插了一支黑底金纹的方旗,灰色头盔下则是一双幽绿的眼瞳,眼神之中杀意宣涌,只要金莫穷再上前一步,他就会痛下杀手。   阴兵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到了此地,空气中的雾气反而没有先前浓郁,那些毒雾似乎都凝聚到阴兵帅的身体里,化为那一身银盔,周遭遍地尸骨,但都止步于关隘之前,没有一个人能越雷池半步。   金莫穷咧了咧嘴,方才那一下震得他五内俱焚,好在他及时卸力后撤,阴兵帅也没有追来,才没因此受创。   龙言王文硕二人也被前方的变故吸引了视线,姬玉泫从金莫穷二人身侧走过,与阴兵帅迎面对峙,抱拳道:“在下姬玉泫,携洪梦儿前来拜见尤大人,还请尤大人行个方便。”   尤大人?王文硕与龙言面面相觑,乐小义也是一脸疑惑。   阴兵帅座下骏马原地踢踏几步,喉咙里发出碎石相击的声音,阴兵帅提起手中长戟,指向姬玉泫面门:“欲过鬼门者,需以武证道!”   话音一落,阴风忽起,碎石沙尘自两侧山崖簌簌而落。   殷常笑和金莫穷朝后退了几步,留出足够宽裕的空间让姬玉泫施展所长。   姬玉泫则半步不退,横剑立于关前,朝高度几乎是她两倍的阴兵帅抱拳:“请。”   乐小义这才看清姬玉泫手中之剑,玄灰剑鞘,不知是何材质,剑镖与鞘口处皆刻云纹,色泽暗金,此时剑未出鞘,锋芒暗藏,剑柄末端坠了一条两尺长的剑穗,随风而动,姿态缥缈。   这剑不知叫什么名字,姬玉泫的修为深不可测,所用之剑自然也不是凡品,乐小义心中估量,此剑最差也是二品,说不定还是次三品宝剑。   她自己珍重爱惜的思泫剑是一品凡宝,比众多次一品凡兵品质好上不少,以她如今体元境修为,用着正是趁手,但往后她的修为继续提升,则需设法提高思泫剑的品质,否则御剑时真气崩裂剑体,得不偿失。   握着剑鞘的那只手五指纤长,葱白如玉,乐小义抿了抿唇,不合时宜地想起姬玉泫的指尖抚过她耳畔时细腻的触感,不由面红耳热,从姬玉泫手上移开视线,看向那张神态漠然的侧脸。   一片静默之中,阴兵帅先有行动,马镫与银鞍相击,当的一声脆响,座下骏马仰天嘶鸣,长戟横空,迅捷如雷,直指姬玉泫的面门。   乐小义一颗心立即提到嗓子眼,虽然她对姬玉泫报以十二分的信心,但她到底没有见过姬玉泫出手,此时阴兵帅来势汹汹,她唯恐姬玉泫与对方交手之时受创。   就在此时,姬玉泫动了,她抽剑出鞘,剑势轻盈如水,剑戟相接,长戟如入泥沼,被剑气荡开,偏离了原本的目标。   阴兵帅眼中幽光一荡,攥紧戟身,戟刃一震,脱离剑势影响,紧接着一记横扫,锋锐临身,势要削断姬玉泫的喉咙。   剑刃在姬玉泫手中侧转,震开戟刃,剑身上水波形的纹路在这一瞬间似乎活了过来,阴兵帅一瞬间神情恍惚,戟刃寸进不得,眼观剑刃擦过长戟,削向他五指,他才恍然回神。   惊慌之下阴兵帅一拽缰绳,厚重的金属辔头砸向姬玉泫。   姬玉泫未拿剑的手在马脖子上一拍,高头大马脖子高高扬起,身体轰然跪地,阴兵帅翻下马背,再起身时,姬玉泫手中剑刃已抵着他的脖子。   银盔下,幽绿眼瞳与姬玉泫对视半晌,厉啸的阴风中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喟叹,幽绿火光无声熄灭,阴兵帅一身鳞甲随风而散,化作一地细沙。   姬玉泫抚剑入鞘,山谷中雾气慢慢消散,一切还归寂静,通向谷内空阔之地的道路彻底打开。   龙言喉结上下滚动,紧张得手心冒出冷汗。   方才袭击乐小义的阴兵将便有脉元境后期,接近骨元境的实力,最后挡路的阴兵帅至少也有骨元境初期的修为,但在三招之内,便被姬玉泫击败。   龙言设想若与姬玉泫过招之人是他自己,即便全力施为,法宝尽出,也未必能走得出十招。   那剑势着实古怪,他暂且想不出对策。   没看明白个中玄机的王文硕兀自惊诧于姬玉泫的强大,还在愣怔中,乐小义已朝姬玉泫飞快地跑过去。   姬玉泫回身便见到乐小义像只白色的小蝴蝶,神态焦急,扑棱棱地朝她飞过来,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捧在掌中:“你受伤了!”语气急得好像她下一瞬就会死去似的。   姬玉泫瞅了一眼被乐小义牢牢攥紧的右手,手背上有一条寸长的伤口,应该是与阴兵帅过招时不小心擦到的。   “流血了!疼不疼啊?”乐小义像没见过刀伤似的,瞪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心疼地看着她,嘴里朝着伤口呼呼吹气。   姬玉泫抿了抿唇,心道:小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真傻还是装傻?   原想说不疼的,这么一条小口子,不上药也会自己愈合,连疤都不会留。   但看着乐小义担心的眼神,她不知怎地就改了口:“疼。”   言罢,她瞥了一眼见鬼似的王文硕和蹙眉深思的龙言,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罢了,顺其自然吧。   乐小义果真着急得不行,嘴里喃着“金疮药!金疮药!”左手继续抓着姬玉泫的指尖,右手掏了掏衣兜,拿出一个小药瓶。   她揭了瓶塞正要给姬玉泫上药,忽然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药攥进掌心收起来,水露露的眼睛眨了眨,对姬玉泫道:“金疮药,有吗?”   姬玉泫疑惑,扫了一眼被她抓在掌心的药瓶。那不就是么?   乐小义读懂了她的眼神,顿时耳尖红红,臊得不行,可她还是鼓足勇气开口:“拿你的药来,我给你上。”   姬玉泫不动,问她:“为何?”但那带笑的眼睛分明是说她明白了乐小义的意思。   乐小义跺了跺脚,小泫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坏心眼!   “你的药效果好些。”乐小义不由撅起嘴。   姬玉泫侧身,阻断了王文硕与龙言的视线,将乐小义脸上娇憨的小表情挡在身前。   “可我没有金疮药。”姬玉泫露出无辜的神情,“用这个就行了。”   乐小义才不相信姬玉泫没有带金疮药,可姬玉泫不知何故非要用她这瓶。   “好吧。”总好过伤口就这么晾着,乐小义无奈点头。   她重新揭开瓶塞,将药粉细细洒在姬玉泫手背的伤口上,又从自己贴身的衣袖上撕了一根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姬玉泫看着她轻手轻脚、唯恐弄疼了她的那副样子,似乎又看见了小时候无数次替她收拾烂摊子的乐小义。   这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傻姑娘。   嗒——   药瓶跌落,药粉散了一地,那柄寒刃出鞘两寸,抵在乐小义的脖子上。   “乐师妹!”一直注意着这边动向的王文硕骇然色变,提剑就要去救乐小义。   龙言拽住王文硕的胳膊,待后者回头时,龙言朝他摇了摇头。   王文硕气急:“乐师妹有危险!”   龙言抿唇,面色发冷:“我们都不是姬玉泫的对手,她自己凑上去的,就算真的有事,也是她为自己的愚善付出的代价。”   “可是!”王文硕还想说什么,龙言厉声打断他:“文硕,我们已仁至义尽!”   不管是寻下山崖,还是与姬玉泫同行,龙言自认已经做得够多,若不是因为乐小义是王文硕的同门,王文硕执意要救她,他早就放弃那个任务了。   何况,他也不认为姬玉泫真的会将乐小义怎样,杀了乐小义对她毫无好处,顶多是逗着小姑娘玩。   王文硕瞪着他半晌,随后用力撇开脸,但他垂落的肩膀意味着妥协。   “我是姬玉泫。”对上乐小义惊慌失措的眼眸,姬玉泫冷着声说道。   乐小义因姬玉泫突然发怒而惊慌,但在与姬玉泫对视的瞬间,惴惴不安的心跳又渐渐平稳下来,她答:“我知道。”   “你不知道。”姬玉泫朝她摇了摇头,复道,“姬玉泫,是玄天宫少宫主。”   乐小义看着她,执拗地说:“我知道。”   姬玉泫平静地回望她:“那你呢?你是谁?”   这问题似乎问得莫名其妙,乐小义愣住了,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她从姬玉泫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期许,混杂着更多她尚不能理解的情绪。   是什么呢?乐小义微微蹙眉,试图捕捉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光。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从她在樾清居外的树林里偶然与姬玉泫重逢开始,一直到今天,短短十几日内仅有的几次见面中,姬玉泫对她的态度和她的所作所为。   忽然,她眼角瞥见争执的王文硕和龙言,刹那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姬玉泫这句话里的深意。   她蓦地旋剑荡开姬玉泫手中兵刃,一个后空翻腾跃两丈远,拉开与姬玉泫的距离,唇齿开合,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姬玉泫笑了,她没听见声音,却看懂了乐小义的唇语:“我是剑神宗外门弟子,乐小义。”   在此之前,她满心都是姬玉泫,只想着怎么与她见面,怎么重修旧时情谊,却没有真正明白姬玉泫的苦衷,也没理解姬玉泫在那山洞中时对她说的那句话的真意。   ——十年前的姬玉泫已经死了。   如今身为玄天宫少宫主的姬玉泫有她的立场,而乐小义身为剑神宗的弟子,也不能忘本。   姬玉泫刻意打她那一掌,就是为了拉开她们明面上的身份,私下来寻,则是因为她与自己一样,不曾忘记儿时情义。   她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是天堑,但盲目的热情和飞蛾扑火的执念只会让她们渐行渐远。   姬玉泫脸上绽开红莲般妖冶的笑,一瞬间欺进乐小义,左手持剑与乐小义过招。   乐小义且战且退,爆发出十二分的战意,以她的修为绝没可能伤到姬玉泫,姬玉泫这是要趁机提点她的剑法!   两人交战立即引起四方注意,乐小义与姬玉泫修为悬殊,不出十招,她就被逼退到墙角,这还是姬玉泫刻意让着她的结果,看在旁观之人眼中,就是姬玉泫在戏耍乐小义。   银刃锃一声插进乐小义耳后的石壁,乐小义心里响起一声叹息,曾几何时,她与姬玉泫切磋时还能互有胜负,如今两人之间的差距已不可以道里计。   姬玉泫用乐小义替她包扎的那只手挑起乐小义的下颌,笑吟吟地开口:“乐妹妹年纪轻轻,心地善良,身手又这般好,留在剑神宗实在屈才,不如来我玄天宫?”   她一颦一笑带了三分痞气,活脱脱一个女流氓。   可她容貌妍丽,也或许是乐小义偏心,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让乐小义脸红心跳的魔力。   乐小义两眼一瞪,装出凶狠的样子:“若玄天宫之人皆如姬姐姐这般恩将仇报,乐某实在不能苟同,宁死不与尔等同流合污!”   她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王文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担心她的安危。   姬玉泫眼波一漾,乐小义故作凶恶的小模样当真可爱得紧,若私下里与她展现出这般神态,她定要好好搓搓她的小脸儿。   她不想再深究乐小义对她的情是哪一种,她们能重逢,已是上天眷顾。   日子还很长,她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她相信以乐小义的资质和聪慧,定能明白她的心思。   她愿意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乐小义手中,直到乐小义不再需要她的庇护,若那时,乐小义要远走高飞,她也会任由她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   这样对她们都好。   姬玉泫眼中笑意深邃,调笑的话语听不出真意:“乐妹妹如此率直,往后离宗历练怕是要受欺负,当真不打算让姐姐教教你处事之道?”   回答她的是乐小义一声不置可否的轻哼。   姬玉泫嘴里“啧”了两下,遂松开乐小义,收剑入鞘:“可惜了。”说完,还貌若惋惜地摇了摇头。   直到姬玉泫走开了些,乐小义才低下头,状若不经意地搓了搓自己发红的耳根,其实……还挺想让小泫教教她那所谓的“处事之道”。   姬玉泫去查看了金莫穷的伤势,趁身后之人不备,伸手一探,将先前不慎掉落于地地小药瓶纳入掌中,偷偷收进袖口。   王文硕终于寻到机会,走近乐小义,压低声音提醒她:“你往后离她远点,不要再上她的当!”   乐小义眨眨眼,诚恳地点头:“多谢师兄告诫!”   王文硕心下稍安,但还是担心乐小义误入歧路,又嘱咐了一句:“你千万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那点小伤又不会死!你切莫因为心善将自己赔了进去!”   姬玉泫明显对乐小义不怀好意,王文硕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姬玉泫那副样子是装出来的,偏偏乐小义心地善良,就这么被蒙骗了。   “王师兄。”乐小义转头看他,“任何人受了伤,我都会担心他的伤势,我们剑神宗弟子,难道不该尊重所有有灵之物?哪怕是一只小兽受了伤,都该得到医治,何况她是一个人,而且,她刚从阴兵将手里救了我。”她机灵地模糊了概念,并没有说会亲手给谁上药包扎。   王文硕一愣,偏头细想半晌,竟被乐小义说服了,觉得有理,喃喃道:“或许……是我狭隘了?” 第27章   虽然姬玉泫打败了阴兵帅, 但是前路依然凶险莫测,姬玉泫示意众人先休整片刻,又大方地拿了些丹药出来, 分给乐小义三人。   龙言担心有诈, 确认了王文硕与乐小义的伤情后, 决定暂时用内力调整, 不服用丹药。   众人休息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 见姬玉泫起身,龙言便朝王文硕二人使了个眼色,不等姬玉泫吩咐, 他们自发地跟在金莫穷与殷常笑身后。   “走吧, 去拜见尤大人。”姬玉泫唇角抿出一丝寡淡的微笑,扫了一眼殷常笑手中昏迷不醒的洪梦儿, 率先朝前走去。   通往山谷盆地的道路中有一段非常狭窄的小路,仅能容纳两人并行, 先前那位阴兵帅就是借由地势之便,将所有来访的江湖人抵挡在关外。   阴兵帅将这条路称之为鬼道, 一走进去,光线便被两侧高耸的崖壁完全遮挡, 借助一线天上透下来的些微光亮, 只能勉强能分辨石壁间的小路, 却看不清地上有无坑洼路障。   依然是金莫穷和殷常笑在前开路,王文硕担心龙言一人走在队伍后面可能遭遇危险,便与之并行在后, 姬玉泫则与乐小义“巧合”地走在队伍当中。   乐小义听着身侧动静,小心翼翼地朝姬玉泫靠近一步,感觉还有些距离,便又靠近一步,直到手背轻轻碰着另外一人柔滑细腻的肌肤。   狭道内乌漆嘛黑,前后都有些距离,不管是金银二使还是龙言王文硕,都看不见乐小义的小动作。   她的手轻碰姬玉泫的手背,姬玉泫并未将手抽回,乐小义心下稍安。   “姬姐姐。”乐小义压低声音,试探着唤了声。   耳边一片寂静,数息后,乐小义才听见回音,只有一个字,用低婉的鼻音轻轻哼出来的一声:“嗯?”   虽然看不见姬玉泫的表情,却好像能从这懒散婉转的嗯声中听出些许柔和的笑意来,乐小义心里顿时像抹了一把蜜糖似的,甜得找不到北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小声说,“你不要担心。”   在乐小义看不见的黑暗中,姬玉泫愉悦地弯了弯眼睛,又回了乐小义一个字:“嗯。”   乐小义啧舌,她说好几句才能换来一个字,不公平。   但这条窄路仅仅数丈长,没几步便走到了头,前边有光透进来,乐小义纵有再多话想说,也只得等下一次机会了。   她不开心,撅了撅嘴准备退开,然而在她迈开步子的同时,姬玉泫突然探手过来,飞快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乐小义没来得及回应,姬玉泫已将手抽回去,略带笑意的声音在乐小义耳边响起:“注意看路。”   阳光寸寸挪移,照在姬玉泫脸上,乐小义回眸,恰见她唇角微微勾着,眼底流转着似曾相识的温柔。   乐小义想一蹦三尺高,又顾及着身边还有外人在,只得规规矩矩地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朝前走,瞅着最后一两步路的机会悄悄回了姬玉泫一个甜甜的笑。   日光透进狭道,乐小义的双眼短暂适应骤然变强的光线后,终于看清前方的景象。   微笑消失于她的唇角,逐渐变成震惊,骇然望着远处的开阔的空地。   约莫百丈方圆的小盆地内不如关外那般乱石嶙峋,地表被打扫得格外干净,划出一个圆形区域,以青岩铺就一方石殿,殿上立着一根根发青的石柱,还有数不清的石俑。   这些石俑或蹲坐,或跪伏,或长身玉立,还有一些手执刀戟立于殿外,状似严阵以待的侍从,各式各样,千姿百态。   每一个石俑身上都挂着符牌,众生所向的大殿正中有一方青石王座,座上一架身着蛇纹玄衣的骸骨,骸骨的四肢和脊柱上都缠绕着带刺的青藤,扶着骸骨坐于王座正中。   一枚黑色的晶石悬浮在骸骨头颅之上,随着殿上石俑的朝颂幽幽盘旋。   殿外的崖壁上则长满了紫红色的小毒花,周遭荆棘丛生,只有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通向石殿,石路尽头,大殿入口两侧,皆是手持大刀的石俑。   乐小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唯恐自己的呼吸声太大了,会吵醒殿上的石俑,万一这些石俑活过来了,他们几个人不一定能逃得出去。   “大人,就是这里了。”金莫穷指着那王座上的黑色晶石,对姬玉泫道,“这块墨晶便是阵眼,尤远兆想必就在附近。”   尤远兆想必就是姬玉泫先前在阴兵帅面前提过一句的尤大人,乐小义第三次听闻他们谈及此人,面露不解地偏了偏头。   龙言四下一望,不见有甚人影,便问:“尤远兆是何人?”   他们现下与姬玉泫短暂合作,有权知晓姬玉泫即将会见的尤远兆是什么身份。   姬玉泫抬了抬眼,金莫穷得到示意,遂对龙言三人道:“这尤远兆是洪梦儿外公袁天河的心腹。”   “袁天河?!”乐小义震惊得瞪大双眼,随即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洪梦儿,“那这个诡异的阵法……”   “此阵是为了复活袁天河。”姬玉泫替乐小义解了惑。   话音一落,四下皆寂,龙言眉头紧锁,王文硕则呼吸一窒,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乐小义也像被雷劈中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复活死人,而且是已经死去很多年的人,即便被天道允许,也必定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乐小义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想到了洪梦儿,顿时瞳孔一缩,颤着声问:“那洪梦儿……”话未说完,她咽了一口唾沫,喉头咕咚一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用力掐了一下拇指指腹,湿漉漉的双眼凝望着姬玉泫,希望姬玉泫否定她的猜想。   然而姬玉泫睫羽垂落,漠然地打破她的希望:“是祭品。”   一瞬间,乐小义浑身发冷,不知如何描述这种复杂心情,像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洪梦儿为了找到薛阳,不惜跳崖相寻,乐小义欣赏她的情义之心,钦佩她的勇气,那一往无前势要找到某个人的样子,与曾经的乐小义一模一样。   乐小义在洪梦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愿让她的期望成为空想,所以毅然决然地跟随洪梦儿跳下山崖。   她与洪梦儿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意气相投,她已然将洪梦儿视作可以交心的朋友,可姬玉泫费心将洪梦儿带到此地后,却告诉她,洪梦儿是用于复活袁天河的祭品。   也许这是姬玉泫的任务,是天行者残忍的恶趣味,她没有立场阻止姬玉泫,却不可遏制地为姬玉泫的冷漠感到心惊。   姬玉泫该是知道洪梦儿与薛阳之间深厚的血亲之情,可她却利用了龙言王文硕和乐小义想替洪梦儿想找到薛阳的心情,欺骗他们一路相送,最后毫不知情地来到了这里。   乐小义双腿发颤,踉跄着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王文硕。   王文硕被这一撞惊醒过来,顺手扶住她的肩膀,眼含担忧地看着她,乐小义沉默一瞬,朝王文硕摇了摇头。   姬玉泫却突然变得极为苛刻,像逼迫乐小义似的,又说了一句:“因为她是袁天河当世仅存的唯一一个血亲,只有她的血,才有可能唤醒袁天河。”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不可置信的恐慌。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被姬玉泫冤枉时承受的那一掌,一切都是姬玉泫提前算计好的,或许只是她天真地以为姬玉泫是为她好,而事实上,姬玉泫是在试探她的忠诚。   前一瞬她还以为自己终于懂得了姬玉泫,明白了姬玉泫的苦衷,而后一瞬,现实便真切地给了她一个巴掌,让她明明白白地看到玄天妖女的心有多狠。   乐小义心里明白姬玉泫没有做错什么,但感情上却无法认同姬玉泫的做法,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她突然不敢与姬玉泫对视,在姬玉泫看过来的瞬间,仓惶地撇开了视线。   姬玉泫朝乐小义看去,乐小义躲开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含着几分凄凉,唇角的笑容也染上些许苦涩,但冷硬的脸孔却越发鲜明。   她的笑容变得诡秘妖艳,欺近乐小义,以两指挑起她的下颌,迫使乐小义与她对视,嘴角噙着笑,明知故问:“乐妹妹,你是不是在害怕我?”态度恶劣,冷酷无情。   乐小义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一个“不”字便难以为继。   不什么呢?不是的?还是……不知道?   ——我是姬玉泫,玄天宫少宫主。   ——十年前的姬玉泫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杀人无数,喜怒无常,不择手段的姬玉泫。   乐小义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与姬玉泫对视的双眼动摇且无助。   “薛阳呢?薛阳在哪儿?”龙言厉声质问,抬起胳膊拂开姬玉泫的手,将乐小义和王文硕二人护在身后,“我们答应和你们合作是因为你说过会带我们找到薛阳!现在薛阳人在哪里?”   他们的任务除了要找到薛阳,还要将薛阳和洪梦儿送出江州。   如果姬玉泫要将洪梦儿送给尤远兆当祭品,他们的任务肯定就完不成了,这与他们一开始就选择放弃结果并无不同,此后所经历的凶险和他们付出的努力全部白费。   这种被人蒙骗的感觉令龙言和王文硕极为愤怒,魔教妖女就是魔教妖女,相信母猪上树都不该对魔教妖女寄予希望。但姬玉泫只说了带他们找到薛阳,没说要归还洪梦儿,是他们自己轻信于人,做了失误的判断。   如果真是如此,今天他们不能完成任务,他也不会让姬玉泫好过!龙言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瞥了一眼被殷常笑提在手中的洪梦儿。   大不了……玉石俱焚。   姬玉泫似对他的想法无所觉察,亦没有追究他的大胆无礼,她鼻间溢出一声冷哼:“他就在那儿,你没看见么?”   龙言和王文硕同时转头朝石殿看去,细细辨别之下,终于从数不清的石俑中,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那人跪坐石座前的台阶下,被朝拜尸骸的石俑包围着,身上的皮甲蒙了一层灰,好似与周围的石俑融为一体,故而粗粗一瞥难以发现。   所以,之前追杀薛阳和洪梦儿的神秘人,应该就是这个尤大人派出来的杀手,若不是姬玉泫捷足先登地拿下洪梦儿,尤远兆将人抓到只是时间问题。   龙言收回目光,眼里的警惕和憎恶丝毫不减,复问:“你要如何处置洪梦儿?”   姬玉泫回他以淡漠清冷的嗤笑:“这不该你管。”   龙言拳头攥得咔吧直响,但与姬玉泫正面交锋他毫无胜算,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就算要给此女颜色看,也得另觅时机。   姬玉泫的视线最后一次扫过乐小义的眉眼,后者始终不肯抬头。   她一声轻笑,不再报以希冀,从殷常笑手中接过洪梦儿,拂袖走向碎石路,金莫穷与殷常笑警惕地防备着龙言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姬玉泫身后,向石殿行去。   龙言朝王文硕使了个眼色,王文硕于是扶着乐小义,坠在姬玉泫几人身后走向石殿。   乐小义朝前走了两步,脚下踩稳了,便避开王文硕地搀扶。   “在下携洪梦儿来访,还请尤大人现身一见。”姬玉泫站在石殿前,与侍立于殿外的石俑相隔一段距离,朗声道。   殿上起了一阵风,青藤上稀疏的绿叶随风而动。   一道灰影凭空而现,白眉鹤发的尤远兆手里端着一把乌金龙纹的大环刀,盘腿坐在王座前的石阶上,他脸颊瘦削,眼窝很深,面上皱纹密布,形容苍老,但那一双鹰目却炯炯有神。   他看着殿外长身玉立的姬玉泫,面露欣赏,称赞道:“好一个伶俐的小辈,巾帼不让须眉,有胆识,有气魄!”   “前辈过奖了。”姬玉泫微微弯腰,不卑不亢。   尤远兆又看向姬玉泫身后是金银二使,以及更远一些坠在后面的乐小义等人,脸上笑容淡了:“留下洪梦儿,你们可以走了。”   龙言冷着一张脸,乐小义则嘴唇发白,听姬玉泫道:“洪梦儿可以交给尤大人,但在下有条件。”   “什么条件?”尤远兆危险地眯了眯眼。   姬玉泫丝毫不惧他的目光,从容镇定地回答:“放了薛阳。”   龙言闻声,内心暗嗤一声,姬玉泫在履行她的承诺,可这行为在此时看来却格外好笑。   尤远兆胡须颤了颤,像是嗤笑姬玉泫的天真:“莫不是以为破了阴兵阵便能拿捏我这个糟老头?小辈,尤某让你们全身而退已是格外开恩,不要不识抬举!”   姬玉泫也笑了,她提起洪梦儿的衣领,洪梦儿不知何时竟满脸生了毒疮,姬玉泫嘴里啧了声,哼道:“那就不巧了,晚辈没什么别的长处,却偏偏善使毒功,不知尤大人接手此女之时,她还能不能留得一个全尸。”   乐小义看着洪梦儿脸上毒疮流脓的样子,眼里满是迷茫。   片刻后,她苦笑了下,为自己的动摇感到好笑。   她在害怕什么呢?怕姬玉泫心狠,也可能会在必要的时候舍弃她吗?还是害怕,姬玉泫并非她主观认为的那么温柔,当真心硬如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这些早在一开始就想好了不是吗?不管姬玉泫变成什么样子,她的心意如初。   既如此,若非要让她做个选择,她的选择永远是姬玉泫,哪怕……背叛她的良知。   乐小义垂眸,心也渐渐冷了。   姬玉泫话音落下,尤远兆果然沉默了,他眼神幽暗,在心里判断姬玉泫是否会耍诈。   洪梦儿他势在必得,至于薛阳……交给他们也无妨。   良久,尤远兆一挥衣袖,身上的衣服已有三成石质化的薛阳站起身来,拖着沉甸甸的步子穿过石殿,朝殿外行来,但他只走到石侍旁,眼神空洞地看着殿外几人。   乐小义的目光落在薛阳身上,见其胸前挂着一枚符牌,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由此可见,这石殿上所有石俑,恐怕都是活人所制。   “你将洪梦儿放到石阶上,我便取下薛阳身上的符牌。”尤远兆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不疾不徐。   姬玉泫依言将洪梦儿放下,领着身后众人后退几步,她两指之间夹着一包药粉,是与尤远兆交易的最后筹码。   金银二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周遭动向,护卫姬玉泫脱身。乐小义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中透出沉重的哀戚之色,还有难以言喻的愧疚。   龙言一只手压住短刀刀柄,视线从洪梦儿身上转移到薛阳身上,随时准备出手。   尤远兆抬手一招,薛阳胸口的符牌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姬玉泫此时豁然抬头,袖口中飞出一道毒镖,直指王座上空悬浮的墨晶,尤远兆骇然色变,挥刀将毒镖斩落,与此同时,金银二使一人击碎一方殿前石俑,闯入大殿,一左一右直扑殿上尤远兆!   电光石火间,姬玉泫一进一退,左手抓住薛阳,右手捞起洪梦儿,撤回殿外,将他们连同解药一起扔给身后目瞪口呆的龙言三人:“我们的合作结束,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言罢,她足尖一点,抽剑出鞘,再次扑入殿内,助金银二使对抗尤远兆。   “大胆!”尤远兆暴喝一声,挥刀逼退金银二使,仰天长啸,“无名宵小!既敢坏我计划,便叫你们一起陪葬!”   他话音落下,整座殿上的石俑全都动了起来,吱吱咕咕的声音不绝于耳,它们不畏疼痛,不惧生死,像潮水似的将姬玉泫三人包围,另有一部分涌向殿外,要从龙言等人手中夺取洪梦儿。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乐小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姬玉泫的背影已经被石俑淹没。   万箭穿心不足以形容她此时莫大的哀恸,她方才做了什么?在得知洪梦儿会成为唤醒袁天河的祭品时,她竟以恶意揣度了姬玉泫。   她数次避开姬玉泫看向她的殷切眼神,让姬玉泫独自背负救人的决心,承受不被信任的委屈,她只领会了玄天妖女的不择手段,甚至做好了与姬玉泫“同流合污”的准备,却忽略了姬玉泫眼底的哀伤和失望。   ——小义,不要让我失望。   姬玉泫柔和的嗓音回响在她耳畔,叫她肝肠寸断。   正是她的误解和不信任让姬玉泫失望了。   她怎么能让小泫受这样的委屈?   王文硕拽住乐小义的胳膊,欲带着她朝谷地外退,这石殿四周皆是陡峭的山岩,唯一的出口只有他们刚才来时走过的狭道。   石俑数量惊人,但单个作战能力并不出众,他们只要退到狭道内,借助地势优势,定可安然离去。   王文硕拽着乐小义踉跄着跑了几步,乐小义却忽然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看成群结队的石俑就要追来,王文硕急得脸色发白,终于对乐小义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失去耐心,大声斥责:“乐师妹!你到底走不走?!”   “我不走!”乐小义也出离愤怒了,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愤然道,“王师兄!我剑神宗弟子就是如此为人么?!薛阳是怎么找到的?洪梦儿是谁救的?!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是魔教妖女!”王文硕恨铁不成钢,“姬玉泫做这些都是为了她自己!你别忘了她还唆使洪梦儿陷害过你!你再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我翻脸!”   “她是为了她自己?”乐小义被王文硕这话气笑了,她一剑将冲到近前的石俑劈成两半,驳斥道,“她一个人就能杀光所有阴兵,如果她是为了自己,何不直接抓走我和洪梦儿,偏要请你们随行?”   王文硕被乐小义这一番话说得脸色一青一白,乐小义意识到自己方才冲动了,顿了片刻,朝王文硕告罪:“我失言了。”   乐小义心里说服自己这也不是王文硕和龙言的错,他们担心自己的安危,并屡次前来相救,唯恐自己被姬玉泫欺负,要怪只怪他们各自立场不同。   王文硕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明白姬玉泫对她有多重要,她没有理由对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发火。   乐小义压下心底的怨气,朝王文硕拱手:“王师兄,先前我与洪梦儿一同坠崖,若非姬姑娘身侧二位前辈出手,我与洪梦儿也许根本等不到你们来救,我与她此前的恩怨他日亦可清算,今日我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时候抛下他们!”   “便请王师兄与龙师兄先走!”乐小义说完,转身就朝石殿的方向走。   “乐小义!”王文硕抬高了声音,“你偏要如此一意孤行?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乐小义背对着他,望着石殿的目光炯炯有神,一字一顿地回答:“正因为我是剑神宗弟子,所以我做不到忘恩负义!”   言罢,她迈开步子冲向石殿,手起剑落,一座又一座石俑在她剑下碎裂。 第28章   石殿中, 姬玉泫正与尤远兆交手,尤远兆当初跟随江州第一武夫袁天河征战南北,自身也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高手, 虽年过八旬, 仍老当益壮, 全力出手时, 竟与姬玉泫不相上下。   金银二使护卫在侧, 不让石俑靠近战圈,两人合力,将所有石俑都挡在姬玉泫十步之外。   乐小义就是在这时候去而复返的。   姬玉泫听见殿门处的动静, 一掌震开尤远兆, 回头便见到乐小义携剑冲进石殿。金银二使脸色肃然,同时出手阻拦乐小义, 乐小义与身后的石俑一同被拦了下来。   像是料到乐小义会回来一样,姬玉泫只朝她瞥了一眼:“阵眼是那块黑晶石!”言罢, 继续与尤远兆过招。   这些石俑受阵法之力驱动,吸收黑晶石提供的能量运转, 此石一毁,石俑阵自然就能破解。   但姬玉泫与尤远兆斗得旗鼓相当, 殿上唯一能空得出手的人竟是刚刚赶回来的乐小义。   金银二使对视一眼, 侧身让乐小义通过, 同时各自击碎一座石俑,替乐小义断后。   乐小义见情势紧急,亦片刻不敢耽搁, 拔腿便朝石殿正中的青石王座奔去。   尤远兆惊觉变故,举起大环刀,挥出一道浑厚刀气欲截住乐小义,却被姬玉泫反手一剑阻拦,刀气剑气在空中相撞,互相碾压,最终剑气略胜一筹,将刀气劈散。   但那道剑气余力不足,掠出数尺后悄然而散。尤远兆目眦欲裂,招式越发凶狠,像一头发了疯的狼,红着眼睛要将拦在他身前的人撕成碎片。   殿外王文硕劝说乐小义无果,与龙言一起带着薛阳和洪梦儿两人且战且退。   石俑数量巨大,在石俑前仆后继的攻势之下,龙言二人眼看就要不敌,恰在此时,薛阳用力甩了甩头,睁开眼睛,意识也渐渐清醒。   他方才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并非不知发生了何事,殿上一切变故他都知情,此时恢复了些许力气,立即加入战斗,龙言和王文硕压力骤减。   越靠近阵外,石俑们的行动便越迟缓,三人同心协力,很快就退到石壁之下,眼看着石俑不再追来,龙言心放下一半,却在此时,几道黑影突然现身,封锁狭道入口,手中兵刃寒光闪烁。   龙言立即护住薛阳和洪梦儿,王文硕持剑相助,这些人就是之前伤了洪梦儿,又将薛阳逼下山崖的死士!   石殿之上,乐小义疾步绕过激战中的众人,偶有一两个漏网的石俑也被她斩于剑下。   乐小义快速接近黑晶石,临近座下石阶时,感受到来自阵眼的巨大压迫,像有一堵墙挡在前面,推拒着她,令她不能轻易靠近。   她一步一跃,双手持剑腾身而起,两眼闪过凌厉的精光,一剑劈落。   叮——   一道暗器斜飞而来,击中剑脊,剑势偏离原定目标,唰的一下从黑晶石旁擦过。   几道黑色人影涌入石殿,其中一部分前去拖延金银二使,另外足有三人冲向乐小义。   乐小义一击不成,被迫与其人交手。   三人中有两人实力与乐小义相当,另外一人则高出一筹,乐小义被三人围攻,全力出手也只能拖延一时,被逼退到石阶之下,无法分心再对黑晶石下手。   战况胶着,双方互不相让。尤远兆眼神疯狂,大喊一声“受死!”将大环刀朝姬玉泫的脑门劈来!   姬玉泫轻身后移,落地后倒跳着退了几步。   眼看乐小义陷入险境,姬玉泫手腕一翻,两枚小巧的银铃叮铃铃地坠在她指间。   银铃声响,一道黑影穿堂而过,悄无声息地接近乐小义,直到动手前一瞬才显形,他手里捏着一把黑色的匕首,刀锋一转,与乐小义过招的其中一人便被一刀割了喉。   乐小义气未喘匀,见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替自己拦下那几个死士,她高声道了谢,拔腿冲上石阶,剑斩黑晶石。   锃——   黑晶石在剧烈的碰撞之下震动起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一瞬间穿透整座石殿。   乐小义胸口闷痛,忽觉大力扑面,持剑的双手猛然一颤,整个人被反震之力弹起,倒飞而回,踉跄数步才勉强撑着剑站稳,而那块黑晶石却毫发无损。   她既惊且怒,神情凝重,五指松开又重新攥紧,松活了一下被震裂的虎口。   咔哒。   忽然,于纷乱的喧嚣声中,王座上传来一声异响。   与此同时,乐小义心口涌起一股热气,鸿蒙剑心瞬间在她胸口汇聚成型,剑影疯狂闪烁,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刹那间浮上心头。   咯哒。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异响,乐小义警惕地盯着声音来处——青石王座上袁天河的尸骨。   片刻后,她两眼睁大,唇齿微张,却由于太过震惊而无法发声。   王座上的骸骨动了一下,随后缓缓站起来,行动间骨骼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尸骸一动,它头顶的黑色晶石以更快的速度旋转,丝丝黑线从晶石上延伸出来,纠缠在尸骸的骨骼上,将露在衣袍外的骨头染成墨色。   这动静一出现,立马吸引了在场众人的视线,姬玉泫抬眸瞥见此景,波澜不惊的脸上瞬时浮现惊骇之色,她眼皮急跳,朝着乐小义急喝一声:“快退开!”   乐小义听见了姬玉泫的声音,却来不及退,她的身体像被一张大网罩住,而她就在网兜深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着朝前走。   即便她挺着身子绷着腿,依然无济于事,那力量强行拽着她不断靠近青石王座,她的鞋底在青石地板上擦出了两道白痕。   此等变故姬玉泫始料未及,她感应到黑晶石上爆发的力量,暴起一剑刺伤出神的尤远兆,便听身后响起金莫穷气急败坏的急斥:“那是一块魔晶!”   魔晶上下了封印,乐小义那一剑没有击碎魔晶,却打破了魔晶上的封印,致使魔晶的力量全部爆发。   洪梦儿只是尤远兆的备选之策,真正的杀招和复活袁天河的计划重点其实在这块魔晶上。   被一剑捅穿胸腹的尤远兆在短暂的愣怔之后,突然爆发狰狞的狂笑:“哈哈哈哈!!尊者所言果然不错!尔等欲毁此阵,必能唤醒袁都统!”   他先前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对他口中所说的“尊者”并不报以完全的信任,洪梦儿被救走,姬玉泫的实力超乎他的想象,他才选择破釜沉舟。   然而,袁天河的魂魄早已散了,又没有洪梦儿的血做媒介,尤远兆借助魔晶唤醒的不是袁天河,而是一个屠戮众生的死灵!   但尤远兆已然陷入疯魔之状,根本不管这个活过来的“袁天河”究竟是真是假。   与此同时,姬玉泫还发现,每一个石俑被破坏后,都会有一丝生灵之力被抽走,在石殿所成的巨阵作用下,汇聚到袁天河的尸骨上。   击杀石俑就意味着增强死灵的实力,然而不杀石俑,他们处处掣肘。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魔晶上的封印能骗过她的双眼,那么下印之人实力必然在她修为之上。   金银二使的脸色也黑如锅底,金莫穷一掌震开欺近的石俑,焦急地开口:“这死灵是个没有理智的疯物,任由它继续成长,吸收了石殿上所有石俑内的生灵之气,此物恐怕能达到髓元境的层次。”   髓元境是后天武者之极,凡人之中武学宗师,无外如是。   真正的修行者,以武入道,达到髓元境巅峰尚不足以称之为武修,还需迈过先天门槛,进入灵元境,才能真正算得上初窥门径。   姬玉泫如今正是髓元境初期修为,还处于后天武者的阶段,若让袁天河的尸骨形成的死灵达到髓元境的层次,最重要的不是他们还能不能脱身,而是身处漩涡中心,已经成为袁天河目标的乐小义会不会死。   影子欲救乐小义,却被身旁两个死士拖住,一时腾不开手。   只一瞬间,姬玉泫便做出决定。   “拦住尤远兆!”姬玉泫一声厉喝,随即朝着乐小义所在飞扑而出。   那张无形的巨网拽着乐小义逼近骸骨,王座前的袁天河抬起右手,欲抓乐小义的喉咙,阴冷的魔气凝成一股股冰冷的丝线纠缠在袁天河的五指上。   乐小义无从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距离袁天河越来越近。   五步……三步……   凶煞之气扑面,乐小义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袁天河的指尖即将触碰她喉咙的前一瞬,骤然接近的花香驱散了周身令人窒息的浊气,眼前黑影一闪,乐小义扑进一方柔软怀抱,袁天河的骸骨顷刻间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乐小义听见一声沉闷的轻哼,随即姬玉泫抱着她拉开与袁天河的距离,乐小义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紧,她猛然抬头,看清了姬玉泫脸上冷冽肃杀的神情。   “影子!”姬玉泫冷哼一声,影子终于扫除障碍,跃上石阶与死灵交手。   姬玉泫伏在乐小义身上,贴在她耳边道:“现在,用剑气将它劈开。”   乐小义心里有些着慌,她直觉姬玉泫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刚才肯定受了伤,但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将魔晶摧毁。   她强忍着心头疼痛,神情坚决地点头,应了声“嗯”。   随即抬起一剑,剑气浮空而过,失去封印庇护的魔晶啪的一声裂成两半,晶石中封锁魔气也被浩然剑气震散,遍及整个石殿的阵法因此消失。   魔晶与袁天河之间的联系被强制切断,袁天河的尸骨在影子乱刀之下散成一摊碎骨。   尤远兆的心血功亏一篑,怒极之下爆发出超常的实力,竟将金银二使重创,发了疯似的朝姬玉泫冲过来。   乐小义心知姬玉泫受了伤,怕是受不住尤远兆的刀,情急之下,她眼神一凛,抽剑出鞘,精神高度集中,耳中杂音褪去,锃一声响,瞬间劈出九道剑气。   每一道剑气都相当于脉元境中期修士一击,九道剑气汇聚在一起,合成一道,竟勉强达到了骨元境一击的威力。   疯癫状态的尤远兆避之不及,被那一剑劈中,身体半途猛地一僵,复前行几步,额头上才陡然出现一道血线。   乐小义的剑气破开了他的护体真气,他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牛眼,眼白里遍布血丝,神态狰狞,拖着残弱之躯硬生生再挪了一段距离。   终于在离乐小义还有两步的时候,金银二使手中利刃捅穿他的胸腹,尤远兆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地,血染石殿。   乐小义握剑的手还在发颤,可她顾不上为自己方才超乎寻常的一招感到欣喜,忧虑之情充斥着她的心。   她一转头就看见姬玉泫苍白的脸孔,只是那张脸上此时还带着赞许的微笑。   姬玉泫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身子压在乐小义肩头,嘴唇发白,却勾着唇笑吟吟地看着乐小义,侧头在乐小义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笑着说:“剑法不错,表扬你。”   言罢,她两眼一阖,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下坠,从乐小义的肩膀上滑下去。   乐小义大惊失色,忙转过身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小泫!!”乐小义抱紧姬玉泫,手掌抚在姬玉泫的背上,一片温热濡湿,触目惊心。   乐小义双眼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掌心鲜血,她脑中一片空白,慌乱无措之下,五感尽丧,不能思考,甚至忘记了查看姬玉泫的伤势究竟有多重。   “乐姑娘!快给大人服药!”金银二使的声音将她从失神的状态惊醒,乐小义惶急地乱抓衣兜,连连道,“对!对!药!”   可她的手一直在抖,别说找东西,恐怕连丹药的种类都辨别不了。   金莫穷立即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丹药,送到乐小义手中,乐小义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攥紧了这枚丹药,但姬玉泫牙关紧扣,她一只手拿着药,另一只手试了几次,没能成功将药喂进姬玉泫嘴里。   忽然,乐小义混沌的脑子灵光一现,便在金银二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药丸塞进自己嘴里,而后俯身,双手叩开姬玉泫的牙关,用舌尖将丹药喂给姬玉泫。   就像她们重逢那天,姬玉泫给她喂药的时候一样。   金银二使震惊得说不出话,乐小义将药喂给姬玉泫后,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顾不得害羞,先匆忙地查看了姬玉泫的伤势。   乐小义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姬玉泫的后背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魔气嗤嗤咬着她的血肉。   尽管姬玉泫体内的真气自动护体,依旧无法完全抵御魔气的侵蚀,鲜血汩汩流淌,伤口很难愈合,看得乐小义眼泪倏地就掉下来。   金莫穷与殷常笑也看到了伤口的情况,他们让乐小义将姬玉泫扶正,随即一左一右将姬玉泫护在中间,同时运功,替姬玉泫驱散附着于伤口上的魔气。   乐小义就守在姬玉泫身后,越看越伤心,只恨自己实力低微,这种时候根本帮不上忙。   魔气驱散之后,伤口有了止血的迹象,乐小义掏了掏自己的衣兜,这才想起来金疮药已经没有了。   金莫穷适时递了一支小玉瓶过来。   乐小义抬起朦胧的视线,看了一眼金莫穷手里明显品质不低的药粉,胡乱用衣袖抹尽脸上的泪痕,这才双手接过药瓶。   金莫穷和殷常笑便自发转过身去,护卫在侧,乐小义小心翼翼地揭开玉瓶的瓶塞,将金疮药的药粉细细洒在姬玉泫后背的伤口上。   她抽噎着给姬玉泫上药,心里却想着:先前还说没有金疮药,等你伤好了,必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随后,她瘪了瘪嘴,又想:快点好起来啊。   石殿之外围,龙言等众也解决了所有拦路的黑衣人,成功逃到狭道外。   薛阳一边喘息,一边朝龙言二人道谢:“多谢二位兄台出手相救!”   龙言回了一句“客气”,又看了看被薛阳抱在怀里的洪梦儿:“薛兄弟与令妹准备何时离开江州?”他想速速完成任务,以免夜长梦多。   但薛阳听闻此言,却道:“姬姑娘于薛某有恩,薛某伤重,不能助姬姑娘一臂之力,却打算在此地等候姬姑娘出来,当面道谢。”   他和洪梦儿本与姬玉泫有仇,但姬玉泫此次救了他的命,让他和洪梦儿还能再见,是莫大的恩惠。   龙言哑然,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了,王文硕跟着沉默下来,此事的确是他们做得不厚道。   片刻后,龙言无奈地叹了声:“我二人便与薛兄弟一起等候。”   恰在此时,薛阳听见狭道内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心道不好,撑着身体站起来,皱眉道:“里面生了变故,不知姬姑娘能不能应付。”   王文硕担心乐小义,眉头都快打结了,他心里反复回荡乐小义说的那番话,越想越觉得焦心。   如果不是姬玉泫和金银二使,仅凭他们一支队伍,恐怕连外边的阴兵阵都过不去,更别说来到此地救出薛阳。   不论姬玉泫是何居心,终究是帮了他们很大的忙,他越想越歉疚,咬牙道:“乐师妹说得对,妖女也是人,身为魔教中人难道就不能做善事吗?正道弟子也有自私自利之徒,倘若今日我等一走了之,反倒失了本心了!”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提着剑就要朝石殿去,龙言一把拽住他,皱眉道:“你当真要去?”这情景就像先前乐小义和洪梦儿一同坠崖时,王文硕务必要去救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龙言的愤怒显而易见,按理说他作为队长,修为更是比王文硕高了两个大境界,实在没有必要一直陪着王文硕折腾,而他一再让步,王文硕却视而不见,即便是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何况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   但他了解王文硕的性子,如果真的这么说,反而会激化矛盾,他不想将两人之间的关系闹僵。   “乐师妹一人犯傻也就罢了,你去凑什么热闹?嫌命长么?!”龙言死死按住王文硕的胳膊,“姬玉泫那几个人,金银二使应当都有骨元境巅峰修为,姬玉泫更是深不可测,你若贸然闯入,不是添乱是什么?!”   “可是……”王文硕还欲争辩,龙言打断了他,“如果出现了以他们三人的实力都不能应付的情况,你我过去也于事无补!”   王文硕知道龙言所说有理,可他就是放心不下,来回踱了几步,忽听薛阳道了声:“有人来了!”   狭道内昏暗无光,只能听见脚步声,还未见到人影,薛阳将洪梦儿护在怀里,龙言与王文硕则各自拿着兵器,警惕地看着狭道入口。   片刻后,乐小义背着受伤的姬玉泫率先走出来,金银二使紧跟其后。   一出狭道便看见不远处等候的三人,乐小义既惊且喜:“龙师兄!王师兄!”   龙言不满地哼了声,王文硕则快步上前,见姬玉泫双眼紧闭地伏在乐小义身后,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了?她怎么会受伤?”   乐小义两眼倏地红了,咬牙道:“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王文硕立即想起方才龙言劝戒他的话,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王文硕再也说不出让乐小义不要再管姬玉泫的话来,只道:“姬姑娘修为深厚,会没事的。”   乐小义点头,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薛阳快步上前,朝昏迷中的姬玉泫作了一个长揖。   龙言则朝金银二使拱了拱手,道:“我等本欲当面向姬姑娘道谢,但现在时间不早,我三人还有要事在身,便请金银二使代我三人转达谢意,不知二位前辈接下来如何安排?”   回答龙言的是金莫穷:“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要带大人觅地疗伤。”   殷常笑将姬玉泫从乐小义手中接过,并对乐小义友善地点了点头,乐小义下意识地想问他们要去何处,但话到嘴边又惊觉不妥。   从石殿出来,她和姬玉泫便又做回了熟悉的陌生人,她不能当众问出这样的问题,让别人也知晓姬玉泫的下落,这会给眼下重伤的姬玉泫招致危险。   金银二使是姬玉泫的心腹,他们会尽心尽力地看护姬玉泫。   乐小义一时间心酸莫名,因为她没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伴姬玉泫的身份。   以往不知多少次受伤,姬玉泫都是如何度过的呢?   不论是为了姬玉泫,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要保守她们之间的秘密。   “后会有期。”金银二使扶着姬玉泫向乐小义等人辞行,乐小义凝望着昏迷中的姬玉泫苍白的脸颊,目光隐忍而哀伤。   什么时候她才能无畏于旁人的恶意,从被庇护的那一个变成姬玉泫的铠甲,为姬玉泫遮风挡雨。再不济,她若有能力自保,也不必再让姬玉泫为了她受伤。   辞别金银二使,龙言领着队伍中剩下的两个人护送薛阳和洪梦儿离开江州。   途中,洪梦儿醒了过来,睁眼看见薛阳,她两眼一红,无声地落下眼泪,头一偏,不搭理他了。   薛阳好一番安慰,再三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做同样的傻事,也不会再丢下洪梦儿不管,洪梦儿这才勉强原谅了他,复寻到乐小义,情真意切地向乐小义道谢。   她当时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若不是乐小义,他们无法重获新生。   乐小义微笑着应了,心里却想,救了她们的是姬玉泫。   不知姬玉泫的伤要多久才能好,背上那道伤口会不会留疤。   金银二使出现在崖下应该就是奔着洪梦儿去的,若她不跟着洪梦儿往下跳,可能就错过了相见之机。   再者,如果不是为了保洪梦儿和薛阳,以姬玉泫的聪慧和他们那一行人的实力,就算和尤远兆交手,也不必那么辛苦。   乐小义心下黯然。   赶路途中休息,洪梦儿问起乐小义后来发生的事,乐小义一一答了,本是不怎么爱说话的薛阳这时候却忽然插来一句:“姬姑娘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聪慧过人,若非她相助,我与小妹恐怕难过此劫。”   洪梦儿听着神情古怪,见薛阳说完这句话后就开始发呆,私下里悄悄戳了戳乐小义的胳膊,小声求证:“我大哥看起来怪怪的,他是不是喜欢上姬姑娘了?”   乐小义心头一动,瞥了眼从与姬玉泫几人分开后就时不时出神的薛阳,心道洪梦儿的猜测恐怕是真。   乐小义按捺住内心涌起的不适感,道:“也许不是?薛大哥重情重义,想必是记着姬姑娘的恩义,挂念她的伤势。”   同时,她心里叹了一声:对不起了。 第29章   洪梦儿觉得乐小义所言也有道理, 便问她:“那你觉得姬姑娘此人如何?她先前还设计伤过你。”   乐小义眨了眨眼,先瞅了一眼龙言和王文硕,见那两人没有注意她, 她才小声道:“她打了我一掌, 然后又替我受了一掌, 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了, 事实是, 她救了你们,帮了我们,我觉得她其实很善良。”   即便她们站在不同的立场, 乐小义也不会违心地说姬玉泫不好, 事实上,她觉得姬玉泫哪哪儿都好, 又聪明,又漂亮, 还天赋卓绝,有极高的修为, 时常为她着想,她想, 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谁比姬玉泫更好了。   经过今天这件事, 乐小义越发心疼姬玉泫, 姬玉泫默默保护着她,在旁人面前那么急于撇清与她的关系,又何尝不是为了她的安危?   与魔教妖女来往密切, 这件事若叫旁人知晓,姬玉泫不会有任何损失,但对乐小义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乐小义懂得了姬玉泫的意思,所以先前她给姬玉泫包扎伤口之后,才会当着王文硕和龙言的面演那一场戏。   她贪念那一瞬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才分开一会儿,就开始想念,她记挂姬玉泫的伤,怕姬玉泫还为她今日所为失望。   姬玉泫醒来之后,会不会也想起她呢?这个念头一出来,乐小义便摇了摇头,笑自己太贪心,机缘巧合能与姬玉泫见上一面,已是得来不易的珍贵际遇。   洪梦儿听她说完,若有所思,复瞅了眼乐小义脸上与薛阳如出一辙的神态,心中古怪之感更甚。   她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摇头叹了口气。   此后一路顺遂,龙言三人将洪梦儿和薛阳送到江州东岸的码头,洪梦儿与乐小义依依惜别,乐小义与洪梦儿互道了声“有缘再见”,洪梦儿便与薛阳上了远行的货船。   乐小义朝洪梦儿挥了挥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洪梦儿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船只渐远,乐小义胸口的血契再度亮起红光,她脑海中出现任务完成的提示,随即便现出一排红字:是否立即离开江州?   乐小义沉吟片刻,看向王文硕,王文硕朝她抱拳:“乐师妹,我且先行一步。”他身边的龙言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师兄后会有期。”乐小义也拱了拱手,他们同在剑神宗,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话音落下,王文硕脚下亮起一道光阵,他的身影随即淹没于光阵之中。   乐小义在江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一串闪烁的红字,没有立即回答是或不是。   她抬眼望向日光下波光粼粼江面,不知在等什么,但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总觉得还有事挂在心上,遂循着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感觉,再等一等。   但她盘坐江边,等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获,终垂下眼帘,准备离开。   “乐姑娘!”恰在此时,一声轻呼自远处响起,乐小义闻声回头,眼神晶亮。   殷常笑疾步而来,驻足时朝乐小义抱拳,一张木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乐小义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不等殷常笑开口,她便急切地上前一步,问:“姬姐姐如何了?醒了吗?”   “乐姑娘放心,大人已经没事了。”殷常笑道,“她还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殷常笑对乐小义用了敬称,乐小义不胜惶恐,但她更在意姬玉泫要跟她说的话,便问:“她说了什么?”   “大人让在下转告乐姑娘,因铸剑大典将至,剑神宗近段时日都不太平,若有为难之处,便找轩和长老。”   “轩和长老?!”乐小义一脸震惊。   轩和竟是听命于姬玉泫的?如此说来,她被轩和送到南院,是否也是姬玉泫的安排?   乐小义朝殷常笑道了谢,待殷常笑离去后,一脸迷茫地发了会儿呆。姬玉泫将此等机密告知她是什么意思?她得到姬玉泫的信任了吗?   她想起姬玉泫昏迷之前在她颊边落下的一个吻,以及她给姬玉泫喂药时,品尝到的柔软湿润,心跳不期然乱了节奏。   ————   姬玉泫面前的矮几上放着黑金令和魔晶的碎块,她反复观察碎块上刻画的花纹。   片刻后,她将其中一块魔晶扔给金莫穷:“这块魔晶上的封印是新刻上去的,想必就是尤远兆口中提及的尊者,你去查一下,这封印出于何人之手。”   她不认为这一切会是巧合,对方以如此迂回的手段引她入瓮,要么是其实力不足以与她正面交锋,要么便是其身份所限不能直接出手,基于这两个条件,能预判她的行动,并给她下套的人并不多。   金莫穷领命,躬身退下,自庭前过时,恰巧偶遇回来复命的殷常笑,他停下脚步,伸手拦住殷常笑的去路,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道:“殷独眼,上次那个赌局……是我先向大人复命的吧?”   殷常笑脸色漠然,鼻间哼了声,不置可否。金莫穷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是好兄弟就帮我一把,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自己犯了事,为什么不去负荆请罪?”殷常笑终于开口。   金莫穷尴尬地咳了声,搓了搓胖乎乎的手掌:“你知道那女人的性子,我会被她打死的。”   殷常笑嘴角隐晦地勾起来一点,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反正你皮糙肉厚,给人打一顿怎么了?”殷常笑从衣袖里掏出一张请柬递给金莫穷,“九月三十济州跃龙滩,郭老先生八百岁寿诞,徐五娘会前去祝寿,把握机会。”   金莫穷愁容满面:“我……唉!我再想想。”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殷常笑手里的请柬。   殷常笑与他错身而过,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人,话已送到。”殷常笑微微躬身,面向姬玉泫复命。   姬玉泫点头:“好,你去查,五年前,是谁给尤远兆出谋划策,让他找到那样一块宝地。”   殷常笑:“是。”   “另外,那座复灵阵产生的气机我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也有相似的感觉。”姬玉泫指尖抚过黑金令的边缘的纹路,“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就在大禹王朝境内,龙吟山脉之中。”   她说着,眼神一利:“让我们安插在剑神宗的人都注意一下,若有发现,立即报上来。”   尤远兆虽死,陈年过往难以追寻,但他不可能在五年内以一人之力布下那么大一个复灵阵,必然有精通阵法的高人相助。   此阵她虽觉得熟悉,却不曾见过,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习惯了解一切变数,从根源制止祸端产生。   所以,她要弄清楚这个复灵阵究竟从何而来,龙吟山脉中熟悉的气机是否与此阵有关,若有,会否产生别的变故,又有谁在背后密谋什么?   殷常笑领命,复问:“大人伤势如何了?”   姬玉泫端起茶抿了一口:“已无大碍。”   殷常笑躬身,退下了。   姬玉泫垂下眼睫,拿起桌上几份竹简查阅。   “少宫主,热汤已备好,可以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有婢女跪在廊前,恭敬俯首。   姬玉泫于是放下看了一半的竹简,起身去了浴池。   屏退下人,脱衣洗浴,指尖牵着衣襟,素色锦袍寸寸剥落,姬玉泫肌肤细腻的后背上横亘着几条狰狞的伤疤,其中一条新添的血痕尤为清晰。   她垂眸赤足踏入浴池,池面漂浮着几片色泽各异的花瓣,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冲淡了池中药味。   熨帖的水温冲淡了周身疲惫,姬玉泫倚靠在浴池边缘,仰头闭目小憩。   旖旎水声中,忽起一声异响,一截银刃穿透层层水雾抵住姬玉泫的咽喉,却在即将割断纤细喉头之时,剑势戛然而止。   另外一道黑色短刃先一步压在来人喉间,姬玉泫略略睁眼,屈指捻起一片花瓣,对抵在脖子上的夺命之刃视若无睹,懒洋洋地开口:“但凡你的主子有一点脑子,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影子……”来人声音发颤,执剑的手也在抖,“这只影子,怎么会在你身边?明明……”   姬玉泫斜乜了她一眼,替她补完未说完的话:“明明老宫主未亡,为何老宫主的近侍竟为我所用?”   她掀着唇角笑了下,语气怡然自得:“自然是因为我比你的主子受宠,让我拿到把柄,你可想过今日之后,你的主子会如何?”   姬玉泫漫不经心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其人身子开始发抖,姬玉泫却失去了与她周旋的耐心,对影子道:“带下去。”   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一同带走的还有自不量力的刺客。   姬玉泫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仰躺在池中,左手覆盖右手手背,指尖轻抚已经结痂的伤口,唇角笑意邪肆轻蔑:“夺位之争吗……哼。”   ————   乐小义从幻千世界离开,回到樾清居南院。   她环顾四周,入目是熟悉的房间陈设,手里还抓着叠了一半的衣服,神态一阵恍惚。   她感觉自己离开已经有一整日,然而前一刻还是月上中天,下一瞬窗外便艳阳普照,没有人知道她悄然离开的须臾间经历了怎样的惊险。   乐小义闭上眼,调整一下呼吸,再睁眼后,脱下一身染血的衣袍,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不疾不徐地拿了针线,准备缝补一下破损的旧衣裳。   适逢敲门声响起,乐小义应了声稍等,将沾血的衣服放进床头矮柜,走过去拉开屋门。   “乐师妹。”左诗萱站在门口,神情沉重。   “左师姐?”乐小义面露疑惑之色,见左诗萱眉头紧锁,也跟着紧张起来,“有什么事吗?”   “你可有见到周正卿师弟?”左诗萱开门见山,见其神色,想必不是小事。   乐小义闻言一愣:“没有。”周正卿是与乐小义一同住在一层的南院弟子,房间在乐小义的房间右侧,与乐小义的房间隔了一间空房,乐小义不明白左诗萱为何突然问起周正卿。   “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异响?”左诗萱又问。   乐小义越发惊讶,歪头凝眉细想,但无所获,又摇头道:“没有。”   她见左诗萱脸色凝重,便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左诗萱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附在乐小义耳侧道:“周正卿师弟的房间里有一滩黑血。”   乐小义闻言骇然色变,下意识朝周正卿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两眼瞪圆,惊道:“怎会?!”   左诗萱朝乐小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进屋,然后随手带上房门。   乐小义见状,下意识地闭上嘴,只眨巴着眼睛,安静地等待左诗萱为她解惑。   左诗萱面沉如水:“我方才打坐醒来后闻见楼下似有血腥味,于是从楼上下来,见周师弟的房间房门大开,地上一大滩血迹,却未见周师弟人影,如此情状,周师弟不知出了什么事。”   乐小义着实吃了一惊,她这间屋子与周正卿的房间距离最近,但是去幻千世界之前她在屋中整理衣物,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此时左诗萱一提,她似乎也闻到了血腥味。   她连忙跟随左诗萱跑去周正卿的房间查看,屋内桌椅都摆放整齐,但是从被褥到地面都散落着许多已经变黑的人血,墙面上也有飞溅的血迹残留。   这些血迹遗留已超过一个时辰,南三阁人本就不多,平日少有弟子常住,竟是左诗萱第一个发现。   乐小义喉头一滚,对左诗萱道:“此事当立即向柳执事禀报。”   左诗萱点头:“便请乐师妹暂且看住此地,我去找柳执事。”   左诗萱的脚程比乐小义快,从南三阁赶往独楼只需半盏茶的时间,乐小义应允,不忘叮嘱一句:“一切小心。”   “你也是,若有变故,保命要紧。”左诗萱言罢,转身疾步离开。   乐小义留在屋中,四下观望。   趁着柳清风和左诗萱还没赶来,她提前做了一番检查,在床脚的位置发现了一蓬灰白的碎石。   她捻起两粒碎石,指尖一搓,指甲盖大小的碎石碾成细沙,观其石质,并非南院所有。   乐小义眼瞳微微一缩,想起幻千世界一行,在江州山崖下所见的那座石阵,这碎石与薛阳身上剥落的石块质地何其相似,是巧合吗?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但回过神后立即将这个想法按捺下去,不敢继续往下细想。   不多时,左诗萱将柳清风带来了,他们见乐小义站在床边发呆,一同走过来,也看见了床边的碎石。   左诗萱用方巾捡了几块碎石递给柳清风,柳清风捧着那一把碎石,眼里若有所思。   柳清风没有发话,乐小义和左诗萱面面相觑。   片刻后,左诗萱犹豫再三,还是问柳清风:“执事,此事如何处理?”   柳清风拧眉,乐小义注意到他眸间一闪而逝的复杂与犹豫,须臾又沉寂消匿,只听他摇头一叹:“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们将这间屋子锁起来,各自回去好好修炼,不要再管了。”   左诗萱蹙着眉,但也没说什么,见乐小义也没开口,便道:“我们知道了。”   柳清风点头,带走了那一方帕的碎石。   左诗萱找了一把锁来,将门窗关好,锁门时摇头叹了一口气。   乐小义闻声抬头,试探着唤了声:“左师姐?”   左诗萱看向她,朝乐小义房间所在使了个眼色,小声道:“进屋说。”   乐小义嗯声应了,与左诗萱一起进屋,乐小义将椅子让给左诗萱,自己则坐在床头,等着左诗萱开口。   左诗萱脸色少见的沉重,她交叠双手放在桌上,朝乐小义摇了摇头,轻声一叹:“这已经是今年樾清居第五个无故失踪的弟子了。”   乐小义震惊,左诗萱示意她不要声张,复道:“此前东院有两个弟子去猎场做任务,结果两个人一起失踪了,连看守猎场的执事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失踪的,北院和西院也各有一例,都在现场发现了相同的碎石。”   “如今南院也有弟子遭了祸端……”左诗萱喃喃,神情复杂。   乐小义紧咬牙关,心里纠结,预感越来越强烈,但她不能向左诗萱如实说起自己的发现。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轩和。   姬玉泫曾让殷常笑来向她传话,若有需要,可找轩和。   乐小义定了定心,决定今日就去宗务厅向轩和禀报此事,她见左诗萱面有忧色,便道:“柳执事不让我等插手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再者,若真有什么好歹,以我二人实力,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这也是我忧心的缘由所在。”左诗萱叹道,“若有人在樾清居为非作歹,悄无声息将周师弟掳走,其实力绝非我等外门弟子可以匹敌,我所忧虑的是,我们不知对方目的,也不晓得对方的手段,长老执事们将消息压下不提,却不知还会不会有同门遭殃。”   乐小义也是一脸难过,同门师兄突然失踪,事故就发生在旁边的屋子里,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深深的无力感让她心头焦躁,可她深知着急不能解决问题,要相信长老执事们的决策,她们不惹事,就算是帮忙了。   左诗萱又在乐小义屋中坐了会儿,有南一阁的弟子来寻左诗萱,左诗萱遂辞别乐小义离开了。   乐小义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下,而后去打了盆水回来,将先前换下来的衣服洗净,这才提着剑去了宗务厅。   轩和没在宗务厅,乐小义心想轩和也许已经得到周师兄失踪的消息,便准备回去,打算改个时间再来,岂料一回头就看见领了任务准备出去的何云露。   数日不见,何云露的修为又有精进,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位外门弟子,观其气息面貌,应有脉元境实力。何云露与身侧师兄说了句什么,师兄朝乐小义所在看了一眼,遂点了点头。   “乐小义!”何云露朝乐小义走过来,嘴角牵起不明显的微笑,“你也是来领贡献任务的吗?”   乐小义意义不明地“唔”了声,不答反问:“你接了什么任务?”   被乐小义主动问起任务内容,何云露眼底一亮,脸上笑容加深许多:“是和西院的裴昊南师兄一起去龙吟山脉采摘药草。”   言罢,她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好大一个决心,希冀地看向乐小义:“你若还没有任务在身,不若与我们一路?恰好今日同行的一位师弟有事没来。”   剑神宗在龙吟山脉开辟了一片区域专门供给外门所需,区域内没有高阶灵兽,外门弟子出入有安全保障。   乐小义想了想,今日无事,轩和又不在,与何云露一同出去做任务并无不可,便道:“希望我不要拖你们的后腿。”   何云露喜出望外,不由分说拽着乐小义的袖子就领着她去见了裴昊南,裴昊南朝乐小义友好地点头示意,彼此通了姓名。   当何云露向裴昊南道出欲邀请乐小义同行时,乐小义眼尖地瞅见裴昊南眉头微蹙,眼底有一闪而逝的莫名神色,但他很好地隐藏起来,摆出微笑欢迎的模样应道:“乐师妹多指教。”   乐小义心中生疑,加之南院才发生的怪事,心里坚定了同行的念头。她自认与何云露有两分交情,这裴昊南师兄看着可疑,断不能让何云露与其单独前往龙吟山脉。   “还请裴师兄照拂。”乐小义拱手。   何云露显而易见地开心,待乐小义做好登记,正式接了任务,裴昊南走在前面,乐小义和何云露跟在后面小声说着话。   乐小义表现出对裴昊南的好奇,小声询问何云露对方修为,与何云露如何认识等。   何云露一开始还挺欣喜乐小义主动关心她的情况,结果后来乐小义又问裴昊南平时都会去哪里,认不认识南院的人,何云露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两眼一瞪就开始生气:“你那么好奇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乐小义讪讪,她当然不会当面去问裴昊南,遂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尖,喃道:“我就随便问问。” 第30章   乐小义三人接了任务, 有宗务厅发放的特许凭证,经由守山长老许可后方能进入龙吟山脉。   裴昊南轻车熟路,何云露也来过几次, 反倒是乐小义, 入外门快一个月了, 通常都只在宗内活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樾清居。   一路上, 裴昊南几次回头想向何云露搭话,都见到何云露与乐小义小声交谈,两人相谈甚欢, 何云露紧抿唇角却眉眼弯弯, 脸上时不时浮现的笑容比以前组队完成任务的时间加起来还多。   裴昊南遂不着痕迹地打量乐小义,后者眉目清隽, 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言笑晏晏的样子颇为讨喜。   小姑娘模样乖巧, 性情温顺,难怪何云露对她如此照顾, 裴昊南心道。   “何师妹。”裴昊南顿住脚步,待何云露和乐小义看过来, 才继续说, “前面那片雾林有不少沼泽地, 空气潮湿,可能会有瘴气,咱们过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若遇毒蟾,一定要第一时间击杀,不要给它释放毒液的机会。”   昨夜下了雨,山间地面潮湿泥泞,他们要采摘的草药有雨后开花的特性,所以往往任务都发布在雨后的清晨,同时这种药草开花之后散发的香味会吸引毒蟾,一般有毒蟾的地方,多半能找到他们的任务目标。   毒蟾是龙吟山脉中比较常见的毒物,虽然自身战斗力不高,但是它们毒性强横,毒液还有腐蚀效果,能穿透质地普通的衣料,一旦沾染,视毒量大小会产生不同的中毒反应,轻则浑身麻痹,重则致死。   这些毒蟾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是如果有人闯入它们认为的安全距离,它们也会反击。   修为达到脉元境,修炼出一层薄薄的护体真气,可以抵挡这种毒素,但是乐小义与何云露都只有体元境修为,虽不至于触之及亡,沾染毒素也会非常麻烦,还是小心为上。   裴昊南虽然是在叮嘱何云露,但他的视线落在乐小义身上,显然是对乐小义的实力报以怀疑的态度。   乐小义没有解释什么,她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   她自然而然地用了“我们”代指她与何云露,何云露也没觉得不妥,乐小义应了声,她便不再表态了。   裴昊南沉默地收回目光,视线在乐小义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复转身走在前面开路。   丛林里草木丰茂,怪石嶙峋,雨后土地里生长出许多可以食用的野菜和菌菇,树上密密匝匝挂着带刺的藤条,鸟雀虫蛇藏匿其间,好奇而警惕地盯着闯入林中的三人。   除了任务单上指名的药草之外,林中还有许多其他类型的药物,若能好运找到一两株稀有药草,能在宗务厅多换取一些报酬,所以采摘药草这一类的任务往往很受外门弟子钟爱。   林子里汇聚着风与鸟虫之声,乐小义耳听八方,脚下步子放得很轻,从林间各种杂音中分辨属于毒蟾的那种独特低鸣。   入林后走了近一个时辰,一路行来,草叶上的露水已经沾湿了他们的衣摆,鞋子也沾染了不少泥泞,风声越来越小,瘴雾越来越浓,然而除了一身风尘,他们但无所获。   “怎么回事?”裴昊南以剑鞘挑开一簇石上青藤,视线细扫藤下石缝,面露疑惑之色,“我记得玉罗花就在这一带的瘴雾林里,何故一路行来,却不见此物踪迹?”   别说玉罗花了,连毒蟾也未得见。   何云露见乐小义疑惑地看向她,便朝乐小义摇了摇头,她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乐小义四下观望,喃喃道:“你们不觉得这里□□静了吗?”   何云露闻声,似乎也觉出异样:“好像是静了点,连鸟叫虫鸣声也都没有了。”   初来时途中还能碰见从枝桠上垂下的花斑蛇,各式各样的毒虫,深入林中之后,这些小东西渐渐都不见了。   “瘴气里好像有股腐臭味儿。”裴昊南也意识到问题,他们先服了解瘴毒的丹药,但为防生变,还是尽量减少呼吸的时间,此时心生警兆,便细细闻了一下瘴雾中的气息。   何云露曾与乐小义一同进入幻千世界,那次艰险给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此时见事态古怪,她心中疑窦丛生的同时,也有些心惊,闻到空气中腐臭之气,她下意识地攥了一把乐小义的衣袖,小声道:“要不退回去吧,找守林的执事来这里看看。”   裴昊南皱了皱眉,何云露对乐小义的意见似乎过于在意了,好像诸事皆以乐小义马首是瞻,这让裴昊南心里生出不快来,明明他才是小队中修为最高的师兄,却不见何云露如此待他。   他清了清喉,沉声道:“岂能诸事皆找长老执事?我们现在回去,一个来回需两个时辰,届时天都黑了,长老来也查不到什么,况且,这片林子本就在外门的狩猎区内,能有什么事?”   乐小义乜了他一眼,虽对他的说法并不完全赞同,倒也没有出声驳斥。   她只是觉得,现在说是否有危险为时尚早,可以再看看情况,若当真事不可为,还是以各位的安全为首要。   裴昊南语气严厉,何云露抿紧嘴唇,有些委屈。   乐小义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担心。   裴昊南一抬头,何云露便朝乐小义身后躲了躲,裴昊南心里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只能沉着脸背过身去,尽可能不露异样地开口:“再朝前边走一段吧。”   乐小义护着何云露,盯着裴昊南的背影若有所思。   复行数百步,裴昊南脚下踩着一样异物,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具腐烂的鸟尸。   黑色的羽毛被泥水打湿,从腐烂的皮肉上剥落下来。   视线微微抬起一些,草木间还藏着一具烂到一半的蛇尸,裴昊南倒吸一口冷气,连着退了两步,乐小义二人见状,问他:“裴师兄?怎么了?”   “无事。”裴昊南摆了摆手,方才因不快而聚生的怒气已经散了,他重新冷静下来,道,“这里有几具腐坏的走兽尸体,看起来应该是中了雾瘴的毒。”   瘴毒?   乐小义心里生疑,快走了两步来到他身边,看着地面上的尸体,疑惑道:“林间走兽早已习惯了雾瘴内的毒气,怎会因毒瘴而死?”   言罢,她又抬眸观察四周,忽然眉头一皱:“好多兽尸!”   此地雾气很浓,能见度不高,只能依稀见到不远处有一片沼泽,沼泽上飘着十来具浮尸,全都是走兽的尸体。   何云露没由来打了个寒颤,左手扶着腰间铁剑,用力握紧剑柄:“现在怎么办?”   “回去吧。”乐小义皱眉一叹,事态越来越古怪,她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们看那是什么?”裴昊南的声音突然拔高,语气中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   乐小义二人同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清沼泽深处一株若隐若现的红色小花,同时一愣。   裴昊南狂喜的声音响起:“是二品的双生凝血花!”   若仔细看,那小花根茎处斜生出另外一道花枝,末端坠着一朵小一号的红花,花瓣细长,黑芯黄蕊,的确如裴昊南所言,此乃二品双生凝血花。   此花乃林中少见的药材,品质较一般的凝血花好,拥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往一般的金疮药中加一点,就能极大提高金疮药的品质。   “虽然没有找到玉罗花,但若拿到这株双生凝血花,我们这一趟也不算白走!”裴昊南的兴奋溢于言表,他大步走向沼泽边,查探附近地形,一边走还一边说,“自然生长的双生凝血花花粉有毒,这些走兽若不是中了瘴毒,便多半是被此花毒死的。”   乐小义心中存疑,好声好气地劝了他一句:“此处兽尸遍地,不知道沼泽内是否有更厉害的毒物,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二品灵药附近很有可能出现骨元境的守护灵兽,万一因为采摘药草惊动了他们无法匹敌的凶兽,恐怕得不偿失。   裴昊南闻言却皱起了眉头,瞥了她一眼,驳斥道:“这里是剑神宗外门的管辖区域,若有高阶灵兽出现,长老们岂能不知?”   何云露更愿意听乐小义的话,也出言劝说:“裴师兄,虽说此地未必真有邪物,但一旦这沼泽地里有双生凝血花的守护灵兽,但凭你我三人,断然无法匹敌,不如将此地觅得双生凝血花的消息告知宗门长辈,请他们定夺。”   何云露一再与乐小义同一阵线,裴昊南忍无可忍,用力拂开衣袖,哼道:“要走你们走!去找你们的玉罗花,得了双生凝血花的功劳便算我一个人的!”   乐小义与何云露面面相觑,心说此事就算有了争执也不必发这么大的火,但见裴昊南越走越快,腾身钻进沼泽地里,她们也不能真的转身离去,只能无奈对视,迈步跟上裴昊南,以防不测。   事已至此,乐小义心中对裴昊南的怀疑差不多褪干净了,此人刚愎自用,有勇无谋,应当与周正卿失踪之事无关,只是,有一点乐小义尚未弄明白,裴昊南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思量间,裴昊南已踏着沼泽上的浮萍冲向对岸。   双生凝血花生长在沼泽对岸一片污泥地里,裴昊南练了一套以速度见长的轻身功法,欲在何云露面前施展所长,一出手便是全力,起落之间已然登岸。   他探手一抽,两指捏住双生凝血花的根部,将其整个从泥地中拔|出来。   四周并无异动,裴昊南转身朝赶来的两人扬了扬手里的凝血花,哈哈大笑:“我拿到了!”   裴昊南的笑声自林中远远传开,乐小义来不及松一口气,心头警兆突生,她一把拽住何云露的胳膊,制止她上前,并对裴昊南大喝一声:“裴师兄小心!”   “小心什么?不……”不要担心。   他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何云露双眼骤然睁大,瞳孔收缩,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发白,嘴唇颤了颤才出声:“快走!”   话音一落,乐小义不由分说地拉住何云露的胳膊,拽着她飞快后退,沿途一路撞开密集的树木枝叶,任由枝桠像刀子似的割在身上。   身后,一条十丈长的骨元境龙蚺飞快在林间间穿梭,如跗骨之蛆似的紧紧咬在乐小义二人身后。   那龙蚺嘴里吊着半截手臂,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株双生凝血花。   她们来不及为已经沦为龙蚺腹中食的裴昊南师兄哀恸,转眼间,就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乐小义不敢在此时隐藏实力,体元境七层的修为完全爆发,拉着何云露以最快的速度飞驰。   何云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都没发现乐小义修为上的异样。   忽有冷冽的破空声响起,乐小义在就近的老树枝干上一跺,身体借力一翻,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轰——   蚺尾扫过乐小义方才借力的树干,两人合抱粗细的老树拦腰截断。   乐小义回身一剑,剑气横空,斩向龙蚺的眼睛。   龙蚺闭了闭眼,冲势稍缓,乐小义趁机再次飞退,何云露从惊慌中渐渐回过神来,顿时被乐小义此举震惊得变了脸色。   乐小义竟然敢与骨元境的龙蚺交手,虽然不是正面交手,但有还手之力,已足够惊世骇俗,她真的才突破体元境不到一个月吗?   何云露下意识地看了乐小义一眼,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乐小义的修为。   乐小义带着何云露一路疾行,借着体内鸿蒙剑心对危险的预判,屡次躲过龙蚺的袭击,偶尔反击一剑拖慢龙蚺的速度。   即便如此,那条巨大的怪物依然离她们越来越近。   乐小义双眼猩红,眼中布满血丝,额间冷汗涔涔,面目狰狞,却始终拽着何云露的胳膊不松手。   “乐小义……”何云露颤着声开口。   放开我,你自己走吧。   “闭嘴!”乐小义一声怒斥,将何云露后续要说的话堵回去,“能逃多远逃多远!不尽力怎么知道不行?”   最后几个字湮灭于身后急追而来的风声之中。   周遭没有实物可借力,乐小义回身,横剑硬接龙蚺一个摆尾,连同何云露一起,像个断线的风筝斜飞出去,撞断无数枝干才勉强停下来。   喉间一甜,逆血夺口而出,乐小义的身体嵌在树干上,浑身僵麻,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她撞树前就松了手,何云露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不知伤势如何。   眼看龙蚺又追来,那一双森冷的绿色眼眸掠过乐小义的脸孔,而后蛇信一甩,径直朝近一些的何云露去。   乐小义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翻身从树上跃下,自上而下劈出一剑,剑气击中龙蚺后颈七寸处一块血鳞。   龙蚺遭到袭击,惨叫一声,后颈处鳞甲爆裂,鲜血淋漓。   一击凑效,乐小义丝却毫不敢懈怠,她那一剑虽然瞅准了龙蚺的弱点下手,但她与龙蚺的实力相去甚远,即便全力出手,也不能真正意义上伤到龙蚺。   她的目的并非击杀龙蚺,而是吸引这凶兽的注意力。   龙蚺豁然抬手,目光森冷地盯着乐小义,血口一张,朝乐小义飞扑而来。   乐小义借助巨树遮掩来回躲避,然因受了伤,她行动迟滞,落地时身体一晃,龙蚺巨大的身形已如闪电般飞至而来。   喉头腥甜,五内俱焚,乐小义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看着那一张血口在自己眼前飞速放大。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凝成实质的剑气从左侧飞掠而来,不偏不倚地斩中龙蚺七寸。   剑光闪过,龙蚺头首异地,那一颗巨大的头颅张着血口旋转着冲向乐小义,噔的一声响,乐小义被钉在龙蚺利齿之间,蚺口中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乐小义蚺口余生,惊骇地看向剑光来处。   一身黑衣的姬玉泫从天而降,身姿轻盈地落在龙蚺巨大的头颅上,赤着脚款款朝乐小义走来,笑吟吟地挑起乐小义的下颌:“这位妹妹生得好看,眸子水灵灵的,今日姐姐救你一命,是否该以身相许?”   她额心一点蓝晶石随着偏头的动作轻轻一颤,眼妆绮丽,一朵嫣红的罂粟自眼尾斜伸出去,兼惧万种风情与变幻莫测的邪诡,黑瞳幽深,像漩涡似的深不见底,藏着万千可能。   乐小义张了张嘴,一脸呆滞,脸颊绯红,不知是惊的还是羞的。   何云露自灌木丛中起身,震惊地望着不远处这一幕。   她也认出了姬玉泫,虽然只在幻千世界见过一次,但姬玉泫那张祸国殃民的容颜见一面就不可能忘怀。   “玄天妖女,姬、玉、泫!”何云露骇然至极,她如何也忘不了幻千世界第一次任务时,乐小义被姬玉泫抓走,她再找到乐小义时见到的那一幕。   此时乐小义又一次落入姬玉泫手中,何云露心中除了恐惧,更多的是震怒。   “妖女!离她远点!”何云露拔剑而起,一剑斩向姬玉泫。   姬玉泫稍一侧首便躲开了何云露的剑斩之击,她两指钳住剑刃,挑眉饶有兴味地瞅着何云露,若她没有记错,那次在江州偶遇,这位小姑娘可是很亲近地拽着乐小义的衣袖呢。   何云露抽不回剑,急得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愤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姬玉泫不答,却是乐小义被何云露震声一喝惊醒,见何云露与姬玉泫针锋相对,猛喘了一口气,没接姬玉泫的话,转而对何云露道:“你快走!”   何云露眼眶通红,哪里肯依:“我不走!要死一起死!”说着,她的眼泪哗一下就掉下来,话语中也满是哭腔。   姬玉泫唇角勾起一抹笑,眉梢轻轻一挑,不着痕迹地瞥了乐小义一眼。   乐小义被姬玉泫饶有深意的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她呼吸一窒,又急咳两下,唇角溢出猩红鲜血。   龙蚺尾击那下使她内腑受创,五脏六腑如在烈火之中灼烧,如果不及时医治,很有可能留下暗伤,成为顽疾。   姬玉泫眸色晦暗,斜乜了何云露一眼,后者眼前一黑,没来得及等到乐小义的回复,便一头栽倒。   “小泫……”乐小义喉头一滚,犹豫道,“能不能……”留她性命。   最后几个字她没说出口。   姬玉泫摊开左手,掌心静置一枚圆润的丹药:“这枚丹药本来是要给你的,她的伤势也不轻,既然你让我留她性命,那我就把药给她,你可有异议?”   “啊?”乐小义小嘴儿微张,嘴唇嗫嚅着动了几下,最后眉头紧拧,一脸苦色,不舍却实诚地摇头,“没有异议。”言罢,胸口一阵闷痛,她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呛出的全是鲜血。   姬玉泫脸色一寒。   乐小义听见身前人鼻间溢出一声冷哼,随即她的下巴便被捏开,一枚药丸旋转着飞进嘴里,她喉头一动,咕咚一声咽下去。   暖意刹那间席卷四肢百骸,乐小义喉咙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嗝,羞得她无地自容。   “管好你自己,别总想着去救别人。”姬玉泫冷冷地撂下一句话,起身就走。   乐小义惊慌地抬手抓住她的衣角,姬玉泫顿住脚步,听乐小义在身后问她:“你的伤……好点了吗?”   在乐小义看不见的角度,姬玉泫漠然的双眼柔和下来。   下一瞬,锋芒乍现。   乐小义没等到姬玉泫的回答,却见一截银刃刺向她的眉心。   叮——   银亮的剑刃被斜飞而来的石子弹开,左诗萱一脸肃然地出现,劈出一道剑气斩开禁锢乐小义的蚺首,自树下掠过时,顺带又救走了何云露。   “姬玉泫,到此为止了!”左诗萱将乐小义和何云露护在身后,目光冷厉地瞪着姬玉泫,“你玄天宫在我剑神宗所犯恶事,我已悉数禀报宗内长辈,定不会叫你们的奸计得逞!”   姬玉泫盈然一笑:“我却不知,玄天宫究竟做了什么恶事,令左姑娘这般愤然?”   左诗萱只目露轻蔑地看着她:“姬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她眼中隐有杀意,平日里的温婉柔和在面对姬玉泫时所剩无多。   她自知不敌,只是在拖延时间。   等柳清风一来,姬玉泫就走不了了。 第31章   “左姐姐如此论断令妹妹好生伤心。”姬玉泫做了个泫然欲泣抹眼泪的动作, 美人垂泪,自有万种风情,“妹妹好心助姐姐查证林中异动, 奈何一颗真心错付了。”她说得煞有介事, 好像左诗萱真的做了什么负心之举。   乐小义脸色微微一僵, 险些绷不住, 好在关键时刻抿紧嘴角, 才没让脸上的神情破碎。   “姬玉泫!”左诗萱不为所动,神情冷厉,心里算着时间, “饭可以乱吃, 但话不能乱说,玄天宫所作所为, 姬姑娘心知肚明,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左姐姐竟这般无情……嗯?柳清风!”姬玉泫话到一半, 忽然抬高声音,面色愤然, “原来你是在拖延时间!”   左诗萱面上一喜,岂料下一瞬, 姬玉泫已身, 姿缥缈地落到左诗萱身后, 轻盈一掌印在左诗萱的肩头。   与此同时,她柔润如水的嗓音柔柔响在左诗萱的耳侧:“骗你的。”   那一掌用了三分力,左诗萱踉跄着退了几步, 捂着肩头,既惊又怒。   姬玉泫在原地盈然转了个圈,笑容肆意:“柳清风来不了了。”   左诗萱一颗心沉入谷地,脸色难看至极。姬玉泫诡怪多段,但她欲行之事,从无失手,既然她说柳清风来不了,那柳清风多半真的被困住了。   “现在你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我想杀就杀,不过……”姬玉泫右手食指点了点嫣红唇珠,“我向来不喜欢滥杀无辜,若你们替我办妥一件事,我可以考虑放你们走。”   一句“不喜滥杀无辜”惹来左诗萱一声嗤笑,左诗萱脸色煞白,姬玉泫方才那一掌卸去了她的肩骨,关节处剧痛不止:“素闻玄天妖女诡诈多端,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哪怕完全处在下风,性命都捏在姬玉泫手里,左诗萱的气势也一点不落,她身上傲然贵气的气质让她此时看起来像个倔强不屈的黑天鹅。   “呵……”姬玉泫笑,“左姐姐过誉了。”她的笑容明媚耀眼,仿佛左诗萱真的在夸奖她似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左诗萱收起剑,她意识到这些兵器根本无法对姬玉泫造成威胁,如果姬玉泫提出的要求没有触及她们的底线,她也可以考虑和姬玉泫好好谈谈。   “这样就对了嘛。”姬玉泫朝左诗萱挑了挑眉,一颦一笑间,皆是勾人夺魄的风采。   乐小义咬着唇,脸色紧绷,一开始还觉得姬玉泫逗左诗萱的样子很有趣,现在有趣劲退了,她心里开始咕噜噜冒起酸泡泡。   她相信姬玉泫不会真的下杀手,但是她也不喜欢姬玉泫和旁人表现出亲近的样子,尽管左诗萱对她照顾有加。   她不想让姬玉泫看见她脸上怨念的表情,只好撇开脸去查看何云露的伤势,以至于错过了姬玉泫乜向她那一瞬间沉吟深思的眼神。   何云露的伤势不轻,但远没有乐小义刚才伤重,乐小义取了一枚普通的疗伤丹给何云露喂下,虽然没有拿到姬玉泫给的丹药,但外门的疗伤药应该足够治好她身上的伤。   姬玉泫收回目光,收敛了两分轻佻笑意:“回去告诉你们剑神宗的长辈,雾林异兽与樾清居弟子失踪之事的确非玄天宫所为,但我玄天宫已经掌握了一部分情报,这两件事兴许与上古秘典《神咒天书》所载的复灵阵有关,贵宗若对这消息感兴趣,便拿《天罡·剑星》图谱来换。”   神咒天书?天罡·剑星?   全是乐小义没有听过的词句,但左诗萱却一瞬间变了脸色,半晌没有应声。   乐小义愣神间,忽然眼前光影一闪,姬玉泫哈哈笑着提拉她的衣领,一跃而起。   “乐师妹!”身后传来左诗萱惊怒的呼声。   “左姐姐最好快些决定,这座复灵阵即将完成,还需最后一个祭品,恐怕要不了多久,事态就无法挽回了,妹妹明日亥时,在玉溪山谷等左姐姐的消息。”姬玉泫柔婉好听的声音在雾林中远远传开,左诗萱拦不住她,只能任由她抓走乐小义。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忍痛将脱臼的肩膀接上,轻声拍醒何云露:“何师妹,醒醒。”   何云露醒来不见乐小义,听左诗萱说乐小义又被姬玉泫当做人质抓走了,她一双眼睛顿时笼上雾气,左诗萱拍了拍她的肩,小声安抚她的情绪:“姬玉泫说要与剑神宗做交易,明日候在玉溪山谷,我们还有机会救她。”   “怎么会这样……”何云露伤心不已,乐小义为何总要遭遇这样的不幸?   左诗萱见何云露如此难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我们先回去吧,将此事禀报轩和长老。”   何云露点头,闷闷地“嗯”了声,撑着剑起身时却身子一晃,一头栽进左诗萱怀里。   “你腿上有伤。”左诗萱一只手轻轻搂着何云露,伏低身子去看何云露腿侧的伤口,何云露下意识地要躲,却被左诗萱牢牢按住,“别乱动,我给你处理一下。”   她扶着何云露重新坐下,左手攥住何云露的脚踝,右手自衣袖中掏出金疮药,要给何云露上药。   这个动作太亲近了,何云露心里既羞且窘,尴尬不已,便要抽回腿:“我、我自己来……”   可左诗萱方才伤了左肩,何云露抽腿的动作牵着她肩上的伤,她脸色发白,倒吸一口冷气,痛哼一声,玩笑道:“你再用力一点我的胳膊就要掉了。”   见何云露一脸歉疚,左诗萱有些无奈:“你伤在小腿右后侧,自己不好上药,听话。”   温言软语,听得何云露耳尖发热。   左诗萱将金疮药粉仔细洒在何云露小腿侧边的伤口上,又从内衬的衣服上撕了一截干净的布条替她包扎。   “谢谢。”何云露耳朵红红的,道谢的声音细如蚊吟。   左诗萱眉眼一弯,这姑娘有趣得紧。   林中地面湿滑,很不好走,左诗萱扶着何云露走了几步,见何云露脚下踉跄,蹙眉道:“这样不行,走回去天都黑了,我背你吧。”她说完,已快走两步,到何云露跟前半蹲着身子,做出邀请。   何云露受宠若惊,左诗萱是南院的天之骄女,虽然乐小义曾告诉她此女性情柔婉,平易近人,何云露也只以为是因为乐小义心思单纯,才误觉得所有人都不坏,左诗萱放下身段与乐小义结交,绝对有所图谋。   可她没想到,左诗萱非但没有对乐小义存坏心思,而且对她也同样温柔。亲自替她上药不说,见她腿上有伤,还愿意背她回去。   趴在左诗萱背上,何云露彻底放下戒心。   左诗萱问起何云露如何遭遇姬玉泫,何云露便将今日之事据实以告,包括裴昊南之死,乐小义为了救她受伤等事无巨细:“姬玉泫半路杀出来,谁知她何时好心何时歹意?”   姬玉泫虽然一时好心救了乐小义,但后来又将乐小义抓走,一想到此事,何云露便愤然不平,只恨自己实力低微,不能救乐小义脱离苦海。   左诗萱却为何云露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感到蹊跷,乐小义二人被龙蚺紧追不放,姬玉泫突然出现杀死龙蚺,又抓走了乐小义,真的是巧合么?   呜呜风声震得乐小义耳膜刺痛,她稍稍睁眼,发现自己悬在空中,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前移动。   姬玉泫拎着她的衣领像提鸡崽儿似的,见她醒了,疾驰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风声小了,乐小义歪了歪头,用衣袖揉揉眼睛,问姬玉泫:“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她丝毫没有成为人质的自觉,瞅着姬玉泫时两只眼睛亮亮的,像嵌了两颗透亮的宝石。   乐小义开口第一句话没有问她那两个滞留在雾林的同门,而且称姬玉泫与她是“我们”,这一点很好地取悦了姬玉泫,连方才挤压在心里的怒气都散了不少。   姬玉泫斜乜了她一眼,心道自己居然会计较这种小事,这感觉就像被乐小义下了蛊一样。   “乐妹妹,你现在是我的人质。”姬玉泫语气轻松,听不出喜怒。   “我知道呀。”乐小义煞有介事地点头,没觉得自己被姬玉泫拎在手里这个动作有多别扭,接受得非常自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小脸儿一红,复问,“你方才说的算话吗?”   姬玉泫罕见地没有接上乐小义的话,面露疑惑。   “就是……”乐小义扭扭捏捏,耳尖红彤彤的,用力皱了皱鼻子,“……以身相许。”这四个字几乎没有发声,一瞬间就淹没在迎面而来的风声里。   姬玉泫只听见乐小义说了前面两个字,后面的内容完全没听清,低头便看见一只煮熟的大虾,嘴唇飞快动了两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读不出她的唇语是什么。   “你说了什么?”姬玉泫将乐小义提起来一些,凑在乐小义面前问。   仿佛有一股热气从乐小义的脑门上蹿出来,乐小义吭吭哧哧,既庆幸姬玉泫没有听到,又遗憾她错失良机,勇气一击即散,终究羞于启齿,长叹一口气,心虚地撇开脸:“没什么……”   姬玉泫心中生疑,奈何不论她如何问,乐小义就只一句“没什么”。   既然乐小义不想说,她也就不再问了,转而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要去玉溪山谷,方才我透露了一条消息给左诗萱,告诉她明天带着我要的东西来玉溪山谷,就能换你回去。”   乐小义抿了抿唇,眉头稍皱。   姬玉泫说完就等着她开口,见乐小义皱眉却久久不言,暗想乐小义是不是在担心左诗萱明日羊入虎口。   她心里堵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但攥在乐小义衣领上的五指却不觉间收紧。   就在此时,乐小义咬了咬牙,对姬玉泫道:“万一左师姐带了宗门里的前辈来围剿你怎么办?你怎么能把落脚的地方告诉她们呢?这里是剑神宗的地盘呀,太危险了!”   像有一阵暖流猝不及防地灌进心里,姬玉泫弯了弯眼睛,眉眼间尽是柔和舒缓的笑意。   她何故要为乐小义在将丹药给谁的选择上置气?   乐小义不就是这样的傻姑娘吗?她惯会替别人考虑,在自己与别人之间做选择,总愿意舍弃自己,正是因为这样,姬玉泫才担心她,这个傻姑娘太容易忽略自己,陪洪梦儿跳崖如是,将丹药让给何云露亦如是。   但若将那个自己换成姬玉泫,要让她从救别人和救姬玉泫中选一个,答案不言而喻。   姬玉泫柔和的声音像冰冻的山川融化成一汪春水:“他们抓不到我的。”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乐小义兀自觉得不妥,大着胆子提出自己的建议,“要不你明天多备些人手,最好不要亲自现身,实在不行,见着事态不对就走,剑神宗的老家伙们一个个深藏不露,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要和他们动手。”   她一直在考虑姬玉泫的安危,却没想过,明天如果起了争端,作为一个小小的体元境修士,她自己的处境会有多么危险。   姬玉泫暗地里嗔了她一句傻子,这絮絮叨叨的劲像极了小时候,姬玉泫想出门去玩,乐小义跟在她身后细细罗列在外面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东街有几个不长眼的混混,西街有条没拴绳子的恶狗,南街人多容易走丢……   那时候她才十岁,最是喜欢四处疯跑的年纪,比她小一岁的乐小义却少年持重,像个小大人似的,整天操心些有的没的。   她觉得乐小义的关心像烦人的麻雀,叽叽喳喳在耳边闹个不停,如今再听见,竟有些鼻酸。   “你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姬玉泫眯了眯眼,威胁道。心里却说先前重逢的时候明明乖巧得不行,这才见了几次面,就本性暴露。   乐小义话音一顿,低头认真目测了一下自己到地面的距离,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讷讷地开口:“我不说了。”   片刻安静后。   “那你自己要小心啊,虽然说你的修为已经很厉害了,但是毕竟受了伤……咦!!”姬玉泫提着她衣领的手往下一沉,乐小义惊呼一声,急急住了口。   姬玉泫愉悦扬眉,乐小义捂着心口呜呼哀哉,等她听见身侧之人愉快的低笑,这才明白过来姬玉泫又在逗她,顿时气哼哼地瞪了瞪眼,撇开脸去。   可她脸一转开,两只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染上笑意,她多高兴,小泫还和小时候一样淘气。   姬玉泫带着乐小义来到玉溪山谷,乐小义这才明白为什么姬玉泫如此胸有成竹地说剑神宗的人不能拿她如何。   玉溪山谷下是一片开阔的盆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谷中有玉溪镇,镇上住着许许多多的凡人,姬玉泫将交易的地点选在这里,镇上所有百姓都是她的人质。   乐小义当然知道姬玉泫不会滥杀无辜,但剑神宗的人不会这么认为,所以为了确保这些凡人的安全,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在玉溪镇上与姬玉泫动手。   然而玉溪镇作为龙吟山脉附近最大的一个城镇,交通便利,往来人口众多,除非剑神宗派人守住所有关口细细排查,姬玉泫要想进出非常轻松。   有了这两点保障,姬玉泫可谓胜券在握,只有她选择要不要给剑神宗的人设伏的份,剑神宗想抓她,当真难上加难。   乐小义着实松了一口气,姬玉泫好笑地看着她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安心的样子,平静的心湖像被风吹皱,起起伏伏。   她领着乐小义入城,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   因容姿倾城,路上行人尽都驻足,赞叹姬玉泫仙人之姿,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知道玉溪镇上来了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只是这女子一看就不是正道,还抓了一个剑神宗的弟子做人质,去了南宫府。   消息一转眼就送到了剑神宗,轩和敲了敲桌子,对前来汇报消息的左诗萱道:“此事事关重大,驻守玉溪镇的剑神宗弟子已经盯紧南宫府,至于明日如何行动,还需需请示剑樾堂执法长老,你且先回去。”   左诗萱面有焦急之色:“请长老一定要救乐师妹!”   轩和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能听信妖女一面之词就拿出宗内重宝,但你放心,乐小义既是我剑神宗弟子,宗门便不会坐视不理,回去等候消息吧。”   “是。”左诗萱叩首一拜,从宗务厅退出来。   何云露就守在外边,见她出来,立即拖着受伤的小腿上前两步:“如何?轩和长老什么时候去救乐小义?”   左诗萱见她如此,面上却有无奈之色,摇头喟然道:“尚不知,长老说需查证姬玉泫所言真伪,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派人去救。”   何云露闻言面色煞白,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   左诗萱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宽慰:“乐师妹吉人自有天相,何况整个龙吟山脉都是剑神宗的势力范围,姬玉泫想动剑神宗的人,也要考虑能不能承担剑神宗的怒火,但凡乐师妹有个好歹,我相信姬玉泫很难活着离开龙吟山脉,姬玉泫不是傻子,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至少在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不会把乐师妹怎么样。”   何云露觉得左诗萱说得有理,心里虽然还是担心,但也不像方才那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地打转。   “多谢左师姐。”她诚心实意地向左诗萱道谢,左诗萱回她一个柔柔的微笑,示意她先回去休息。   “对了。”左诗萱将何云露送到西院,分别前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个裴昊南还有个同胞的兄弟,叫裴昊北,比裴昊南小几岁,但是天赋不错,今年刚去了内门,如果他知道裴昊南在和你们出任务的时候死了,可能会来找你的麻烦。”   何云露刚才哭过,眼睛还是红的,骤然听到这么一个噩耗,眉头死死皱起来,一脸无措。   左诗萱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轻盈的羽毛拂过,令她温婉的眉眼比平日更加柔和:“若有困难,你就来找我,他裴昊北再有能耐,也不敢在南院撒野。”   何云露抬头便对上左诗萱的眼睛。   那一双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的眼眸,像能安定人心似的,悄无声息地将她内心的恐惧驱散干净。   不知怎么地,她竟觉得左诗萱这双眼睛与乐小义有几分神似。   何云露嘴唇轻颤,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像被左诗萱的温柔烫到了,自觉受到颇多照顾,却无以为报,下意识地要拉开与左诗萱的距离,于是匆忙退了一步,朝左诗萱鞠躬:“谢、谢过左师姐!”   言罢,步履匆匆地跑回西院。   左诗萱微愣,瞅着何云露越来越远的背影,兀自纳闷:“怎么跑了?”不知道的恐怕以为要找她麻烦的是自己呢。   玉溪镇。   乐小义坐在南宫府的大院里,手脚都被绑了绳子。院墙外有剑神宗的眼线,不时朝院里看,以确认南宫府内的动静。   距离姬玉泫将乐小义绑在椅子上扔在院中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没有人出来送吃的,也没有人看守。但玄天妖女诡计多端,剑神宗的眼线不敢贸然闯进院里救人,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将乐小义的处境传回剑神宗。   南宫府的大宅里,姬玉泫同南宫家的公子相谈甚欢,姬玉泫身旁跟着个小厮,不时替姬玉泫斟茶。   “这小厮生得好看,合本公子的眼缘。”南宫阙笑吟吟地看了小厮一眼,转头对姬玉泫道,“少宫主,不若出个价,将此人让与本公子如何?”   南宫阙是个面冠如玉的公子哥,但有龙阳之癖,素与姬玉泫交好,自认看上姬玉泫身边一个下人并非大事,姬玉泫多半也不会拒绝,便擒着玉扇欲挑小厮的下颌。   岂料他的扇子没触到目标便被姬玉泫的指尖压下,而那小厮也被姬玉泫拎住后颈衣领拉到一旁。   小厮顾盼之间,眸光灵动清澈,可不就是本该在院里受风吹日晒的乐小义么?   “南宫公子想要什么样的绝色没有?何必从我身边挖人?”姬玉泫气定神闲,示意乐小义退远一些,同时抿唇笑道,“这小厮笨手笨脚,还是不要去碍南宫公子的眼了。” 第32章   “可少宫主这样的绝色本公子就不曾有。”南宫阙并不恼怒, 见姬玉泫护短,他唇角一勾,玩笑道。   姬玉泫眯眼, 端茶抿了一口:“那就太遗憾了, 你以后也不会有。”   南宫阙一拂衣袖, 瞪眼怒目, 朝乐小义道:“瞧瞧你们主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乐小义莞尔, 笑而不答。   姬玉泫给她易了容,换了身衣服,若不是熟识的人凑近了看, 是认不出她原本的身份的, 至于外边院子里的那位,则另有其人。   “好了, 差不多了。”姬玉泫放下茶盏,朝门外静候的下人招了招手, “天色不早了,让乐姑娘回房吧, 再送点茶食过去,以免人家说我们怠慢了剑神宗的客人。”   侍从领命, 院内之人被松了绑, 送去西边的厢房, 房外屋顶和横梁等地都有人看守,反观姬玉泫所在的卧房,除了门口留守的两个下人和屋顶负责盯住厢房那侧动向的暗桩, 再无多的人手。   乐小义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小厮,跟在姬玉泫身后转悠,姬玉泫说天晚了,屋内昏暗,她便掌灯,端了水来伺候她梳洗,说乏了,便替她揉肩捏腿,无微不至。   姬玉泫倚靠在床头,闭眼小憩,享受乐小义周到的服务,眼皮偷偷掀开一条缝。   乐小义蹲在床边,两只小拳头有节奏地轻轻捶着她的小腿,目光专注,心无旁骛,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勤勤恳恳,善良真诚。   姬玉泫盯着乐小义的侧脸,小姑娘鼻梁翘挺,睫毛纤长,两瓣红唇柔润饱满,颊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甜美温和,令人赏心悦目。   那柔唇她偷偷尝过两次,都未能尽兴,她知乐小义对她事事顺从,心里有只小兽蠢蠢欲动,可若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怕那有违人伦的心思吓着她,也不愿在一切毫无准备的时候横生枝节。   她不想就此毁了乐小义的单纯善良,心有再多贪念,都生生克制,不提也罢。   世人都说她行事肆意,从无顾忌,却无人知晓,在面对乐小义时,她步步小心。唯恐行差踏错一步,便护她不得。   念及此,姬玉泫伸手捏了一把乐小义的耳朵,后者惊慌失措,耳尖红红,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回望着她。   姬玉泫笑:“倦了,替我更衣罢。”   乐小义一颗小心脏重重一跳,呼吸跟着乱了节奏,她垂下眼睫,轻声应了句“好”。   她撑着床沿起身,岂料蹲伏太久,腿脚发麻,倏一站起来头晕目眩,欲扶床帷边的栏杆,入手却是一片绵软。   姬玉泫不知何时站起来,双手还搀着乐小义空出来那条胳膊,而乐小义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好巧不巧……   乐小义的爪子闪电般缩回来,一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火烧火燎的,倒是遭了“毒手”的姬玉泫一点也不惊慌,饶有兴致地乜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玩笑:“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嗯?”   最后那个嗯字余音婉转,听得乐小义四肢发软,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板直蹿上天灵盖,脑中一片空白,以至于她神飞天外,发了太久的呆,没及时回应姬玉泫隐晦的期待。   她像被吓傻了似的,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姬玉泫心头一叹,转过身去,背对着乐小义,张开双臂示意乐小义替她宽衣。   乐小义如梦初醒,明白过来自己方才错过了什么,一时间懊丧不已。   哪怕明知道姬玉泫在调笑她,她仍忍不住心存侥幸,心想,如果坦率回答了,能不能有一丝可能?   然而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便没有胆子再继续那个话题,只能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故作镇定地上前两步,松开姬玉泫的衣带。   乐小义替姬玉泫宽衣,指尖擦过柔滑细腻的肌肤,她五指微颤,掌心冒出了汗。   姬玉泫突然捉住她的手腕:“我今日洗浴后忘了上药,你且帮帮我,如何?”   乐小义回想起姬玉泫背上的伤,顿时心尖一颤,旖旎之心褪尽,眼露担忧之色,点头道:“好。”   姬玉泫取出一瓶金疮药放在床头矮几上,乐小义心里记挂着姬玉泫的伤,动作不再磨蹭,三两下便脱下姬玉泫的外衣,果见内里贴身衣物上染了些许嫣红的血渍。   乐小义心痛不已,下意识地停下动作,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拨开姬玉泫的衣襟。   她太紧张,也太着急,以至于没觉察衣衫剥落的瞬间,姬玉泫微颤的肩膀,与垂落的长睫下悄悄掩藏的难为情。   姬玉泫背上有许多伤疤,新旧交替,横在两片蝴蝶骨间的那一道新生的伤口初初结痂,因与人动手,伤口部分开裂,渗了些血出来,模样狰狞,看得乐小义红了眼睛。   在她不知道的日日夜夜,姬玉泫曾吃过多少苦?   这一道一道的疤,都曾真真切切地痛在姬玉泫身上,乐小义恨不能以身相代。   她不敢问姬玉泫这些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她怕那些过往再提起,会化作实质的刀锋,再一次割开姬玉泫已经结痂的伤口。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触碰伤口的前一刹,生生止住了冒犯的动作,指尖悬在伤口前,须臾后又收了回来。   “还疼吗?”乐小义小声询问,声音低哑,不复平日清润。   才问完,她便兀自苦笑,自问自答:“怎会不疼呢?”   姬玉泫回头看她,微微一笑:“还真就不疼了。”   乐小义拿眼睛瞪她,满眼写着“你骗人”。   姬玉泫知她不信,只笑笑,不辩解。   乐小义叫姬玉泫在床上伏好,将薄被抖散了,盖至姬玉泫腰间,这才拿起桌上的金疮药,揭开瓶盖,将药粉细细洒在那道新生的伤口上。   姬玉泫身材极好,因常年习武,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肤紧致,风姿绰约,两道肩线如曲水顺流而下,背部线条亦柔润优美,实乃天生尤物。   所谓红颜祸水,倾世之姿,大抵就是如此。乐小义心道。   此时,姬玉泫正半闭着眼,侧首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虚开一条缝,幽深的眼瞳似带了三分醉意,斜乜着乐小义烛光下温暖柔和的脸孔。   “小义。”时隔多日,姬玉泫又一次叫了乐小义的名字,不是轻佻带笑的调侃,柔婉的字句间,藏着几分莫名心绪,转瞬即逝。   乐小义指尖一抖,药粉扑地从瓶口散落,比正常的剂量多了两三成。   她将药瓶挪开一些,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柔柔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今日姬玉泫格外温柔,笑容里没有软刺,眼神也不疏离,带着两分试探与不易觉察的期待,小声问她:“那些伤疤,丑不丑?”   乐小义鼻间蓦地一酸,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眨去眼底酸涩,诚挚地回答:“不丑,一点也不。”   她的眼睛里藏了太多情绪,好像下一瞬就要从眼眶中流淌出来。   姬玉泫唇角抿起一抹笑,许是夜深人静,气氛到了,她心底忽然生出想被人理解的渴望,想多说几句,主动向乐小义袒露真心,也奢望乐小义真能是她的良人。   “我杀过许多人。”姬玉泫笑着说,就像说吃过几顿饭喝了几碗茶那么轻松写意,“在我身上留下伤痕的人,都死了。”   “他们该死。”乐小义突然变得狠绝无情。   姬玉泫的嘴角又往上扬了些许,看着乐小义的双眼像盛了一蓬秋水,盈盈然,顾盼生辉:“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关之人,不止以前杀过,以后也会有人死在我手里。”   “如果我觉得必要,也许我会杀死何云露,杀死左诗萱,甚至引发战事,屠戮剑神宗,你的朋友,你的师长,甚至你自己,都要为我的野心开路,你还觉得是他们该死吗?”   乐小义沉默了。   姬玉泫没有勉强她回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可眼底的落寞却猝不及防地倾泻下来,像瀑布似的,汹涌澎湃。   她毫不怀疑乐小义对她的忠诚,也曾一度以此麻痹自己,让自己摈弃可能影响理性的感情。   可乐小义对她而言像一种毒,深入血脉,纠缠筋骨,自那日樾清居后的树林中初初重逢,她的一言一行便开始失控。   江州一行,她原可以以更轻松的方式达成目的,却偏偏选了最凶险的一种。她为了乐小义的忠义两全,差点搭上乐小义的性命,这一点令她耿耿于怀。   如果一切重头,她宁肯乐小义恨她,也不会再留手。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她不能让自己越陷越深,她要让乐小义明白,这就是真实的她,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会总做利他之事,如果乐小义因为恩义对她诸事顺从,始终将自己看低一头,做一只没有爪牙的兔子,那么,她们之间,也就止步于此。   因为,她不需要乐小义的报恩,亦不需要乐小义做她盲目的信徒,她尚存的理智不会让她为了这样的乐小义付诸一切。   她会替乐小义想好退路,打点好乐小义的前途,但乐小义不再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也不会再为乐小义回头。   乐小义许久没有说话,平日晶亮有神的双眼此时黯淡下来,盯着脚尖发呆。   姬玉泫笑够了,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即姿态从容地穿好里衣,系好系带,平躺下准备入眠。   乐小义不记得自己何时退开床侧的,她放下了姬玉泫床边的帷幔,退到屏风外,彻夜思考姬玉泫问她的那一句话,设想一切如此,她应给出怎样的答案。   如果姬玉泫要杀掉她身边所有人,她该背弃良知,任由姬玉泫所为吗?   毫无保留的顺从,当真便对吗?   乐小义心头莫名惶恐,倏尔双肩一颤。   她突然意识到,姬玉泫有许多忠诚听话的下属,不缺她一个。   她心里有更深的肖想,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甘心只追随姬玉泫的脚步,站在姬玉泫身后。   乐小义反复咀嚼姬玉泫今夜说的那番话,她从姬玉泫的眼睛里读到了希冀与难过。她问自己,那一刻,姬玉泫在期待什么?又在难过什么?   屋内寂静,窗外偶有呦呦虫鸣。   乐小义站在窗边,沐浴在恬静如水的月光中。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一件往事。   那年她九岁,练气卓有成效,姬千城替她准备了十八般武器,问她要选哪一样。   她指着架上一柄铁剑,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剑!”   姬千城见她如此果断就做出选择,便问她:“为何执剑?”   她那时的回答是:“因为小泫用剑。”   可姬玉泫得知她的回答后却发了好大的脾气,她追着姬玉泫问了很久,姬玉泫才告诉她:“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放弃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你不喜欢剑,那就学别的。”   姬玉泫要的不是她事事顺从,而是希望她听从本心,不论是非对错,她都要做她自己。   所以,当柳清风问她为何执剑,她的回答是:吾心悦之。   一道灵光划过脑海,乐小义心中豁然开朗。   她怎么就忘记了,小时候姬玉泫好多次借故偷懒,让她去应对姬家商铺遇见的各种问题。   姬玉泫从来没将乐小义当下人,相反,她从不吝啬将本该属于自己的机会让给乐小义,乐小义从中获得的不只是姬家众人的信任,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什么时候,执念蒙蔽了她的心智,连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想不透。   她不必处处顺应姬玉泫的心意,只要初心不改,不心存恶念彼此伤害,即便站在不同立场,做出不同的选择,她们也心照不宣。   乐小义眸心一暗,轻手轻脚地关上窗,返身行至床边。   “小泫。”她小声开口。   与她隔着一层帷幔的床榻上,姬玉泫缓缓睁开双眼。   乐小义没听见回音,但她确信姬玉泫已经醒了。   “我会阻止你。”乐小义说,“如果你要杀我认为不应该杀的人,那么我会阻止你,尽管我的修为远不如你,也没有像你那样运筹帷幄的心智,但我会竭尽全力,如果情义不能两全,那成败就听天由命。”   说完,她掀开帷幔,握住姬玉泫一只柔荑,十指相交,按在耳侧,于黑暗中居高临下地与之对视。   “我的野心不一定比你小,若我冒犯了你,你可以杀我,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想做你的下属,也不想做你的姐妹,更不想当个毫无心智的傀儡,我的目标就是你,我要你的人,你的心,以及你的一切。”   她伸手挑起姬玉泫的下颌,胆大妄为地凝视她的双眼:“你数次救我性命,我愿以身相许,你应或不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乐小义看见姬玉泫弯了弯唇,随即便听见一声轻笑。   姬玉泫的拇指抠了抠乐小义被汗水濡湿的掌心,空出来的那只手悄悄捏住一只滚烫的小耳朵,乐小义故作的从容很快裂开一条缝。   一瞬间,天旋地转,等乐小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与姬玉泫的位置已掉了个个。   姬玉泫将她她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单手压住,欺身贴近她的脸颊,咬着她红到滴血的耳朵小声道:“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羊入虎口?”   红晕从耳廓蔓延开来,很快扩散到整张脸,乐小义顶着一张红透的猴子屁股,小声哼哼:“还有句话叫扮猪吃老虎。”   “哦?”姬玉泫笑,空出来的右手戳了戳乐小义柔软的脸颊,“那你是小羊,还是小猪?”   乐小义:“……”   她好像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姬玉泫乐不可支,呼了一口热气在乐小义耳边,乐小义窘迫地偏开头,将半边脸都埋进枕头里。   随即便有一双湿润的红唇含住她露在外边的耳垂。   “唔。”乐小义身子一僵,从未体验过的奇怪触感令她浑身酸软,姬玉泫的舌尖像裹着电花,轻轻一碰,便有酥麻的热流涌遍全身。   姬玉泫拨正她的脸,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吻住她的唇,将她柔软的唇瓣以最绵密温柔的方式蹂|躏一遍。   有细微的声音从乐小义的喉咙里逸出来,又被她死死咬在牙关,她难耐地扭了扭身子,似乎想逃离令她羞窘的处境,却又沉溺于身上人的细致温柔,在清醒与迷蒙中,一起一伏。   她有点害怕,又悄悄期待。然而确认了她的心意,姬玉泫反倒不那么着急了。   乐小义本以为会发生点什么,岂料直到床帷滑落,月光照在帷幔上的光斑轻轻晃悠,姬玉泫搂着她的腰将她环在怀里,双手规规矩矩地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她们没有做比拥抱和亲吻更亲密的事,但乐小义没有问为什么,她从未觉得哪一刻比现在更接近姬玉泫。   睡意朦胧间,她听见姬玉泫在她耳侧说话,小声呢喃着:“多好,我们的目标达成一致。”好听得有如天上传来的琴瑟之音。   她与她心爱的人,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次日日上三竿,窗外鸟儿唧唧而鸣。   乐小义醒时姬玉泫不在她身边,她翻身坐起,可脑子还混混沌沌不太清醒。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姬玉泫端着一碗银耳羹走进来,顺手又带上屋门。   看见乐小义坐在被窝里,半睁着一双迷瞪瞪的眼睛,好像困意未散,她脚步顿了顿,眼里淌出笑意。   乐小义听见动静,抬头瞅见姬玉泫,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她衣襟半敞,右侧衣领滑到肩下,露出大片柔白的肌肤。   乐小义:“!!!”   她一拽被子,重新埋进被窝里,连脑袋也盖起来,在床上拱起一个大包。   睡意褪得干干净净,回忆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她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后知后觉羞得无地自容。   她到底干了什么?居然压在姬玉泫身上,恬不知耻地说我的目标就是你,我要你的人,你的心,以及你的一切?这么羞耻的话她怎么开得了口?她到底哪里来的脸皮和勇气?   羞死人了!   乐小义在被窝里动来动去,姬玉泫忍俊不禁,缓步走到床边:“怎么?昨天还说要以身相许,今天就不肯见我了?”   被窝里传来乐小义的声音,瓮声瓮气,姬玉泫没有听清,她也不着急,拨了拨碗里的勺子,将银耳羹放在矮几上,语气低落:“难道你昨天是骗我的?”   “不是,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煮熟的螃蟹自己长了脚,从被包下边钻出来。   姬玉泫勾着唇,笑意盈然。   乐小义缩了缩脖子,明白过来姬玉泫在逗她,又要钻进被窝里,却被姬玉泫先一步按住。   “起来吃点东西。”姬玉泫道。   乐小义一脸犹豫,见姬玉泫挑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可怜兮兮地朝叠放在不远处的衣裳抬了抬下巴,妥协道:“我要穿衣服。”   姬玉泫笑,抓起乐小义的衣裳拿在手里,却不递过去:“我帮你穿衣好不好?”   乐小义两眼一瞪,哪里肯应,唰地一下钻出被窝,唰地一下从姬玉泫手里抢走衣服,然后又唰地一下回到被包里,眨眼就穿好了衣裳,掀开被子下了床,然后认真严肃地站在姬玉泫面前。   “我……”才一个字便无以为继。   姬玉泫坐在床边好笑地看着她,平素幽冷的眸子冰消雪融,眼里藏着腼腆的欢喜与温柔。   乐小义喉头动了动,鼓起勇气,双手捧起姬玉泫的脸颊,倾身过去,一脸坚决地吻住姬玉泫的嘴唇。   半晌,唇分,姬玉泫的眸光多了两分湿润的水汽。   乐小义嘴角一翘,开开心心:“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昨夜是不是做了个美梦。”   姬玉泫捉住乐小义抚在她脸侧的手,按揉乐小义的手掌,指尖摩挲生长在虎口与掌心的老茧,笑吟吟地问她:“你确认了吗?”   乐小义嘿嘿地笑,眼睛里仿佛藏着星星。 第33章   “不是美梦, 但比美梦更甜。”乐小义笑着,反手握住姬玉泫,与她十指相扣, 舌尖舔着嘴唇, 像个偷了灯油的小老鼠。   姬玉泫摇头失笑, 拍了拍她的手背:“梳洗一下, 吃点东西。”   乐小义正高兴, 姬玉泫说什么她都应。   用过银耳羹,姬玉泫又替乐小义整理了一下妆容,将她重新装扮成下人的样子, 带着她去赴南宫阙设的宴。   南宫阙亲自在廊前相候, 见到姬玉泫及她身后跟随而来的乐小义,南宫阙眼里的笑多了几分调侃之意:“我说昨日少宫主何故如此冷漠无情, 原来是本公子唐突了,竟未看出此子入了少宫主的眼。”   姬玉泫乜他一眼, 南宫阙必是知晓乐小义在她房中过夜了,她夜里房内从不留人, 如今破了例,自然叫南宫阙留了心。   “现在你知道了。”姬玉泫没有否认。   南宫阙挑眉, 为姬玉泫鲜明的态度惊了一下, 不由多看了乐小义一眼:“今日之后, 不知多少青年才俊黯然神伤。”   姬玉泫笑:“若南宫公子不说,又有谁人知晓?”   南宫阙明白了,姬玉泫这是在给他表忠心的机会, 他跟着笑起来:“少宫主所言极是。”   言罢,他不再纠缠姬玉泫的风流韵事,话音一转:“那瀚海西龙宫的魔龙子今晨托了人来向本公子打听少宫主的行踪,以确认少宫主是否在我南宫府。”   “他既然拖了人来,说明他确信我就在此地,想必晚些时候就会亲自过来,你照实回复就好。”姬玉泫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南宫阙点头,复意味深长地看了乐小义一眼,转身引路。   乐小义注意到他的目光,心里觉得莫名其妙。   “魔龙子是谁?”她跟在姬玉泫身后,小声询问。   姬玉泫唇角微翘,回她:“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哦。”乐小义就不再问了。   南宫阙暗自咋舌,四海之内,谁人不知,瀚海西龙宫的魔龙子对玄天宫姬玉泫钦慕已久,八年前于北冥屠龙之争偶然相逢,彼时姬玉泫第一次以玄魔宫少宫主的身份现身于世,以惊天容姿夺人眼目,更以骇世天赋艳惊四座。   魔龙子对姬玉泫一见钟情,此后经年,遍访天下,追寻姬玉泫的足迹,其心赤诚,一片痴情。   然而在姬玉泫口中,他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姬玉泫脚步放缓,趁南宫阙不觉,偷偷捏了捏乐小义的掌心:“待会儿不论谁与你说话,不应便是。”乐小义眉眼弯弯,点头道好。   以乐小义现在的身份,不足以跟随姬玉泫一同入南宫府的晨宴,她和府中下人一起用了膳,行至廊下等候。   金银二使不在府中,乐小义身后跟了一个侍从,是姬玉泫派来的人。   府中下人三两小声说着话,偶有一两个下人向乐小义搭话,乐小义随便回答几句糊弄过去,旁人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来了。   此后乐小义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   忽然,有一人自乐小义身后匆匆而来,路过时不慎撞到乐小义的肩,乐小义踉跄一步,其人连忙躬身道歉,不等乐小义应声,那人便以更快的速度跑走。   他跑得快,走之前与乐小义对视一眼,那一眼意有所指,而后匆匆垂首。   乐小义心中生疑,见其穿着南宫府下人的衣裳,步履快却轻盈,当是习武之人,方才那一下,是故意撞过来的,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她的目光追着那人的背影看去,那个方向……是西侧厢房。   乐小义眸心一凝,心中有所明悟,侧身对身后侍从小声道:“西厢有异动,你去那边看看,我进去找大人。”   侍从目露怀疑,凝眉不动,乐小义眯了眯眼,复道:“那你便在此地等消息吧。”   说完,她起身朝宴厅去,却在厅门处被南宫府的侍卫拦下来。   乐小义朝拦路的侍卫躬身一拜,道:“鄙人乃少宫主身边随侍,有要务需禀告少宫主,还请两位通融。”   “不行。”侍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乐小义,“府上行宴之时,不允入内,你且等晨宴结束再来罢!”   “今日少宫主有要事在身,连南宫公子都要让少宫主几分薄面,若因通传不及横生事端,罪责可是由你二人来担?”乐小义面沉似水,但语调仍旧从容。   侍卫神色微僵,面面相觑,都不敢应乐小义的话。   最后,左侧年长一些的侍卫先松口,对乐小义点头:“你且速去速回。”   乐小义拱手谢过,飞快走进宴厅。   姬玉泫正与南宫府上众人对坐品茶,坐于首座之上的是南宫世家西南一脉的家主,南宫阙的父亲南宫恕,此外,晨宴上还有家中其余几名兄弟姐妹。   南宫阙的堂兄南宫寅身形壮硕,剑眉虎目,形容憨直,站起来如同一座小山。   他朝姬玉泫遥遥拱手,咧着嘴笑容肆意:“听说少宫主十六岁时初出玄天宫便有脉元境巅峰修为,同辈中人难寻敌手,如今八年已过,也才二十四岁,我辈已不能及,想来应有望载入后天风云榜,名垂千古!”   其人眼中精芒暗藏,姬玉泫可不会真以为他是个性情憨厚之人。   后天风云榜上载有姓名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排名最末的一位,是上一届风云会的后起之秀,百年前横空出世,横扫众多青年英才,跻身风云会十强的剑神宗内门弟子季宗远。   彼时季宗远仅五十余岁,髓元境巅峰修为,是剑神宗百年来唯一一个不世之才,然而此子荣光如昙花一现,风云会结束之后不久便传出身故的消息,世人多扼腕叹息,但个中内情除了剑神宗内高层,旁人无从得知。   除季宗远外,风云榜上其他人如今都已跨入先天之境,不少甚至已冠大家之名。   南宫寅这话若传出去,得罪风云榜上成名的前辈不说,神荒浮屠界无数后世英才都将视姬玉泫为眼中钉,此后她一旦在公开场合现身,必成众矢之的,寸步难行。   其心可谓险恶至极。   南宫阙眉心隆起,斜乜了他一眼。   南宫世家是个庞大的家族,祖上传承万载,繁荣昌盛,仅西南一脉便有无数分支,后辈子孙多有才能之士,然心不齐,明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争得头破血流。   南宫寅资质奇高,修为远超同辈中人,只南宫阙可与之匹敌,但他素来不齿南宫阙的所为,认为南宫阙生得过分羸弱,几如女子之躯,癖好怪异,不配与之争锋,故而对与南宫阙相交甚好的姬玉泫也没有好印象。   在他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姬玉泫妖名在外,男女不忌,与南宫阙当是一丘之貉。   “寅公子说得哪里话。”姬玉泫只以南宫二字称呼南宫阙,南宫氏族西南一脉其余旁系,皆直呼其名,“姬某一籍籍无名之辈,岂敢肖想名登风云榜,莫不是要让榜上前辈笑掉大牙?”   她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笑吟吟地将同样的话扔回去:“倒是寅公子,听说去年寅公子的修为便达到髓元境十一层,想必有望在两年后的风云会上一鸣惊人,也只有寅公子这般天资卓绝之人,才有望载入风云榜。”   南宫寅眯了眯眼,见主位上南宫恕报之以警告的目光,心中不屑,但言语中却敛了锋芒,退让道:“少宫主说笑了。”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相谈甚欢。   乐小义便是这时候进来的,她朝厅上众人行了一礼。   南宫阙看到她,知她是来找姬玉泫的,朝她点头示意,乐小义于是从旁绕过,行至姬玉泫身后,将方才殿外发生之事相告。   姬玉泫听乐小义说完,面上无波无澜,从容不迫地朝南宫恕告了罪,起身从厅中退出。   自南宫寅身旁过时,姬玉泫连个斜眸也没有,南宫寅冷冷地哼了一声,唇角微勾,笑容轻蔑中带着两分嘲弄。   姬玉泫前脚刚走,南宫家的下人后脚便匆匆来寻,在厅外就高声禀报西厢生了变故,有歹人袭击西厢关押人质的厢房,护院之人已有死伤。   歹徒五人,直奔西厢而去,沿途击伤了好几个南宫府下人。   “他们的目标多半不是救人,而是要杀死人质。”姬玉泫退出宴厅便让先前跟着乐小义的侍从召集人手,一边朝西厢走,一边对乐小义说出自己的推测。   她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在剑神宗派人来之前,十有八|九会生变。   而且姬玉泫事先预想到对方应该悉知南宫府上的晨宴时间,才能恰巧赶在晨宴之时,所有族内高手聚集在宴厅的当口动手,所以她在南宫府中安排了眼线,一旦有异动,立即着人通传。   方才向乐小义传消息的南宫府下人便是姬玉泫安插的眼线之一。   乐小义闻言面色震惊,为姬玉泫的运筹帷幄而折服。   她们带人赶到之时,西厢已乱作一团。   来袭之人皆武功高强,而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姬玉泫提前安排的高手纷纷出手,将人质护在中间,且战且退,尽可能保证人质的安全。   人质已然受了伤,左肩上插着一柄匕首,因偏移了要害勉强吊着一口气。   姬玉泫赶来后见此情状,正要出手,看护人质的其中一名南宫家的下人突然一刀捅进人质后心,其人被姬玉泫一掌震裂心脉,南宫府下人一拥而上将其扣押。   “留他性命!”姬玉泫话音刚落,那人就果断提剑自刎,身旁之人阻止不及,只见他一剑割开喉咙,鲜血喷涌,四肢抽搐,没两下就死了。   而被他偷袭的人质也口鼻溢血,倒地而亡。   一众歹徒见事已成,还想趁乱逃走,但南宫府下人以及玄天宫死士都惧怕姬玉泫的怒火,将歹徒们团团围住,缴械扣留。   歹徒见势不妙,纷纷咬碎牙中藏的毒囊,齐刷刷地倒下了。   姬玉泫绕着西厢走了一圈,手下之人查看人质的伤势后摇了摇头,已无力回天。   南宫阙这时领着人来,西厢战事已罢,姬玉泫面寒如霜。   如果不是她提前将乐小义换下来,今日遇刺的,便该是乐小义了。   她指着那名自刎而亡的南宫府下人,冷眼看着南宫阙,质问他:“是他下的杀手,此人为何会在西厢?如何混进来的?”   南宫阙闻言脸色急变,步履匆匆地走来查看,却不识此人,无奈神情凝重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脸上没有了一开始的从容,见姬玉泫面色不虞,急急补充:“我会立即派人去查,今天之内必然给你一个交代!”   除了这一个自刎死去的南宫府下人,其余闯入南宫府的歹徒都是死士,从衣着上看不出他们的来处,身体上也没有明显的标记,无法分辨他们的身份。   姬玉泫让人去查这些死士的来历,方才不听乐小义之言,此时追悔莫及的侍从欲将功折罪,躬身垂首站在姬玉泫身边,小声道:“从他们的招式中可以窥探些许鬼道宗的痕迹。”   南宫阙听闻侍从此言,怀疑道:“是不是鬼道宗想挑起剑神宗与玄天宫的矛盾,刻意触怒剑神宗,由此将你困在此地?”   玄天宫与剑神宗本就水火不容,姬玉泫从剑神宗抓来的人质死在南宫府,必将激起剑神宗的怒火。   而鬼道宗素与剑神宗不合,若此时偷偷出手,挑拨玄天宫与剑神宗之间的关系,激化姬玉泫与剑神宗之间的矛盾,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此言不无道理。   姬玉泫沉吟片刻,却道:“此事尚无定论,让人将院子打扫干净,不论是何人所为,剑神宗都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南宫阙还想说什么,但姬玉泫心意已决,南宫阙见她眸光晦暗,便不敢多言了。   人质一死,事态也随之变得麻烦起来。   消息很快传回剑神宗,其中不止有樾清居派出去的人手,也有剑神宗其他高层的眼线,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左诗萱也得到了一纸传书。   她将写了“南宫府遇袭”几个字的纸条攥在手里,脸色沉重,坐在椅子上冷静片刻,这才将纸条投入油灯之中燃尽。   随后她起身前往宗务厅,途经同往西院的路口,她脚步稍顿,随即立即走开。   轩和最早接到由南宫府传来的消息,乃姬玉泫亲笔。   玉简在他手中碎成齑粉,适逢厅外执事来报:“剑樾堂主事岳澜长老来访。”   “请。”轩和面色平静。   岳澜自厅门进来,轩和起身拱手拜见,面上适时显露焦急之色:“长老,宗内可有决策?允以图谱换乐小义一命乎?”   岳澜背负双手,闻言脸上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方才老夫得到消息,被玄天妖女抓走的那名小弟子已经被玄天宫人暗害,死在了南宫府。”岳澜声音冷厉,眼里掠过一抹肃杀之色,“宗内命你速速带人围剿南宫府,擒拿姬玉泫,生死不论!”   他至始至终不提图谱二字,说完便离开了宗务厅。   轩和眉眼低垂,保持恭送的姿势站了数息,混沌的双眼中藏着一抹暗芒。   他依言带了几个樾清居的高手准备前往玉溪山谷,出门时恰巧碰见左诗萱,左诗萱拦住轩和,直言道:“长老是否要去玉溪山谷救人?弟子愿一同前往!”   轩和皱眉:“胡闹!此行凶险,岂能儿戏?你且在宗内等候消息!”   左诗萱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跟在轩和身后的几人,心头一沉,他们这副样子,看起来不像去救人,倒像去杀人。   据她所知,《天罡·剑星》共三十六册残卷,分散于三洲四海,每册残卷是一份次三品铸剑图谱,据传三十六卷合一,藏有四品铸剑图谱的秘密。   剑神宗虽为剑修大宗,却也只收录了两册残卷,收藏在内门藏书楼顶层,守备森严,若想取出,需经过数位内门长老批准,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   距离姬玉泫定的亥时还有大半日,轩和此时便要匆忙赶去玉溪山谷,如此看来,他多半没有拿到图谱。   见轩和说完话就要走,左诗萱眼神一定,自袖口中取出一册薄薄的书简,双手递给轩和,道:“此乃左氏藏物,还请长老允弟子同往!”   轩和定睛一看,左诗萱手里那一册不正是《天罡·剑星》的图谱其一么?   姬玉泫的目的是图谱,抓乐小义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筹码,如果没有图谱,她绝对不会放人。   轩和愣住,盯着左诗萱手中图谱看了半晌,白眉一抖,眉心紧蹙,果断挥退身后几人,只留左诗萱当面,目光凝重地问她:“你何故如此?”   乐小义来剑神宗虽有八年之久,但此前八年皆在樾清居外院做杂役,从未见过左诗萱,后来去了南院才与左诗萱相识,满打满算不足一月,左诗萱竟能为了乐小义拿出家中藏物?   左诗萱躬身一拜:“因为……她姓乐,且与弟子姑母容貌肖似,恐为乐君皓之女。” 第34章   轩和闻言一惊, 二十五年前左氏与乐君皓的渊源不浅,轩和亦有所耳闻。   乐君皓本与左氏一女来往甚密,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然而后来乐君皓堕入魔道, 当众击杀了左氏高手, 亲事被取消了不说, 乐君皓还被逐出宗门, 遭到左氏追杀。   据传后来乐君皓客死异乡,就是左氏下的杀手。   左诗萱口中姑母,想必就是当初与乐君皓两情相悦的左云琴。   可世人皆知左云琴后来嫁入尉迟世家, 也不曾传出她与乐君皓有后的消息, 若真如左诗萱所言,乐小义是乐君皓与左云琴之女, 那么……   她的身份一旦被尉迟世家知晓,迎接她的将是灭顶之灾。   轩和目露怀疑之色, 左诗萱将此事告知,难道就不怕他转头把消息上报剑神宗高层吗?   毕竟, 剑神宗当今宗主尉迟弘义亦是尉迟世家之人,尽管当初乐君皓与祁剑心还在剑神宗时, 师兄弟三人关系看似很好, 但相传乐君皓入魔后害了祁剑心, 尉迟弘义愿不愿意保乐君皓之女还是另说。   左诗萱猜到了轩和心中所想,她既然敢将这话说出口,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当初季宗远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被人灭口,剑神宗宗门上下一片缄默,只有乐君皓仗义执言,要求彻查真凶,并为此被老宗主关了十年的禁闭,仅以此恩义,想必轩和长老也会为乐君皓保守秘密。”   百年前季宗远无故身殒,剑神宗对外宣称是因其修炼急功近利,走火入魔,心脉受损而死,但个中缘由,除了剑神宗个别高层,无人知晓。   也少有人知,季宗远生前有两位结拜的义兄,其中之一便是轩和。   时至今日,轩和仍旧没有放弃追查杀死季宗远的凶手,但他实力有限,仅以他自己,根本无法为季宗远报仇,所以他才归顺了姬玉泫。   所以,当初乐君皓为季宗远出头,主动带人去查季宗远的死因,还因此受到老宗主的责罚,于轩和而言,的确是莫大的恩情。   左氏家族树大根深,此事虽然隐秘,但也能打探到些许风声,左诗萱知晓此事,轩和并不意外。   轩和看着左诗萱镇定的神色,良久,长叹了一口气,蹙眉道:“你说乐小义是乐君皓之女,可有证据?”   “没有。”左诗萱摇头,片刻后,想起了什么,复道,“姑母说她身上应该有一枚刻了字的紫玉葫芦,但我数次观察,并无所获,不知是不是她把玉葫芦藏起来了。”   紫玉葫芦……   轩和神色一凛,想起上次见姬玉泫时,她手中把玩着的一枚紫玉葫芦,再联想姬玉泫对乐小义的特别照顾,轩和心有明悟,暗道左诗萱所言想必是真的。   姬玉泫为了保护乐小义,不让人意外认出乐小义的身份,故意拿走了那枚紫玉葫芦。   轩和心里有数了,虽然他猜不到姬玉泫为何如此袒护乐小义,但有些事不该他管,姬玉泫不说,他就不去了解。   他未将玉葫芦在姬玉泫之手的事情透露给左诗萱,只叹了一口气:“方才宗外弟子传回消息,南宫府遭了袭击,乐小义恐怕凶多吉少,宗门派我率人前往玉溪山谷,非是去救人,而是要抓姬玉泫。”   左诗萱怔住,微张的嘴唇微微颤动,一脸不可置信。   她只得到南宫府遇袭的消息,心知乐小义恐怕陷进事端,这才匆忙拿了图谱,欲拜托轩和将乐小义救出来,难道这一切努力,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乐小义既是我宗弟子,护她周全我自责无旁贷。”轩和见她大受打击,心有不忍,眼神柔和了些,他知道内情,便未将话说死,“旦有任何救回她的可能,我都不会放弃。”   言罢,他从左诗萱手里接过图谱:“但此行凶险,你不要蹚这趟浑水,在宗内等候消息罢。”   左诗萱回过神,提着一口气,对轩和千恩万谢,表示自己会一直守在宗务厅等轩和的消息。   轩和朝她点头示意,随后招呼上待命的几人离开剑神宗。   南宫阙刚派人收拾好西厢狼藉,轩和率领的剑神宗人马便气势汹汹地杀到玉溪镇,直奔南宫府。   南宫府上众多高手严阵以待,轩和自玉溪镇上现身,消息立马就送到姬玉泫耳中,等轩和带人抵达的时候,姬玉泫已等候多时。   通向南宫府的那条街两侧有许多商铺,不少江湖人已经悉知个中恩怨,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赶来围观,有些甚至三两人相约,明目张胆地跃上楼阁屋顶,抄着手一边跟进事态,一边与身旁之人谈笑。   人群中不乏常住玉溪镇的剑神宗弟子和其他宗门世家的游子,欲将玄天宫与剑神宗的恩怨看个究竟,两虎相争,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   故而一路上,轩和一行人受到诸多瞩目。   轩和从街头行至街尾,双手兜在袖子里,自南宫府敞开的正门走进来。   姬玉泫与南宫阙正于厅内饮茶,院内除了零星几个护院,并没有别的高手埋伏。南宫寅等其余几个南宫家族的兄弟在晨宴散后各自回了自家宅院,此时在主屋留守的,只有南宫阙一脉。   家主南宫恕以身体抱恙为由早早退避,即便剑神宗要追责,他可以推说是被宠坏的小辈惹出的祸端,只要不闹得太过分,族中与之同辈的长者不亲自对剑神宗的人出手,剑神宗也不能将南宫府如何。   “剑神宗剑樾堂樾清居轩和,特携《天罡·剑星》图谱前来请见玄天宫姬玉泫。”轩和站在院子里,高声说道。   姬玉泫与南宫阙并肩从厅里出来,南宫阙作为东道主,率先笑道:“稀客呀!晚辈上一次见到轩和长老还是在家父六百岁寿诞上,不曾想晃眼便过去好几年了。”   轩和抬眸扫了他一眼:“是,老夫也不曾想,多年过去,贤侄竟误入歧途,与玄天宫魔人来往密切,甚至伙携玄天宫妖女残害我剑神宗门人,你可敢与老夫走一趟剑神宗?”   “前辈此言差矣。”姬玉泫在此时出声打断轩和,“玄天宫残害剑神宗门人之事,从何说起呀?”   轩和复看向姬玉泫,冷哼道:“姬姑娘潜入龙吟山脉,于我剑神宗雾林内擒走外门弟子,此事有左氏之女亲眼所见,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姬某的确曾请剑神宗乐姑娘来南宫府上做客。”姬玉泫认了抓走乐小义的事实,随即话锋一转,“虽不至于锦衣玉食,倒也不曾怠慢,至于残害,那更是无稽之谈,前辈何必做此兴师问罪之态?”   她拒不承认乐小义在南宫府受袭被刺之事。   南宫阙眼里有些意外,先前西厢变故,不少人目睹人质被刺身亡,剑神宗既然敢这样说,就肯定是得到了确切消息,姬玉泫此时矢口否认又有什么意义?   “呵。”轩和果然冷笑出声,拂袖道,“南宫府内那么大的变故早已人尽皆知,姬姑娘还想抵赖?”   姬玉泫也笑了,眸光盈然如水,眼尾一瓣罂粟摇曳生姿:“那敢问前辈,您是从何处得到消息?替您传讯之人,又是否亲眼见到剑神宗弟子客死南宫府?”   南宫阙心道一声妙极,虽然各大宗门世家彼此安插眼线的事情并非隐秘,但是从来也没有谁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来说。   如果轩和承认剑神宗在南宫府内部安插了眼线,那么就将剑神宗与南宫府之间的互相试探摆到台面上,虽然不会抹除玄天宫所行恶事,但剑神宗在面对南宫世家这边便属于理亏方。   像剑神宗这种名门正派最重声名,让轩和承认在南宫府内安插眼线是不可能的事,如此的话,如何解释他从南宫府内得到的消息?   姬玉泫一句话引轩和入套,使其进退两难,不论答是或不是,都有所失。   “是在下给剑神宗传的消息。”就在场面陷入沉寂,剑拔弩张之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平衡的局面,南宫寅领着一众心腹大步而来,“西厢出了变故,剑神宗的朋友命丧黄泉,此事此乃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你们还想隐瞒什么?”   姬玉泫狭长的眼尾勾出一道危险的弧度,南宫阙则震惊道:“南宫寅?你?!”   只一瞬间,他就想起那名关键时刻对人质动手,下了杀手的南宫府下人,恍然大悟的同时眸光一利:“原来是你!就是你派人行刺?!”   南宫寅厉声打断了他:“够了!南宫阙!别再贼喊捉贼,此事分明是你一手策划!”   “南宫府上谁人不知,你虽事事顺服于姬玉泫,实则早已对之颐气指使之态心怀不满,今次借机命手下之人暗杀剑神宗弟子,以此激化剑神宗与玄天宫之间的矛盾,让姬玉泫栽个跟头!”南宫寅振振有词,“事发之后,你还想祸水东引嫁祸给鬼道宗,真是好深的心计!我真为南宫世家有你这样的败类感到羞耻!”   南宫阙没想到南宫寅一上来就是这样一番抢白,刻意挑拨他与姬玉泫的关系,让姬玉泫怀疑他!他一张俊脸气得铁青,从容不再,怒斥道:“你血口喷人!”   南宫寅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还待再说什么,姬玉泫却在此时发话了:“寅公子似乎对南宫公子的计划了如指掌,不过,姬某很好奇,寅公子究竟是如何得知南宫公子欲将其罪嫁祸给鬼道宗?”   当时侍从在姬玉泫耳边提及刺客身法有鬼道宗招式的影子,南宫阙的确提了一嘴,但是那时候只有南宫阙、乐小义、姬玉泫与其侍从四人在场,南宫寅断然不可能听见南宫阙说了什么。   而南宫寅此时言之凿凿,只能有一个解释:他事先知道那些刺客使用的是鬼道宗的招式,而且确信南宫阙能认得出来!   姬玉泫的反击来得猝不及防,南宫寅毫无防备,也没料到这一茬,姬玉泫太过敏锐,瞬间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一时间,轩和及其身后剑神宗的高手同时齐刷刷地看向南宫寅。   南宫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既惊慌又难堪。   “还废什么话?!我剑神宗人死在南宫府,罪魁祸首就是玄天宫姬玉泫!”一道声音从轩和身后传来,说话之人是樾清居宗务厅的执事傅明奂。   见轩和许久不作为,傅明奂忍无可忍,出言提醒:“岳澜长老吩咐过!擒姬玉泫回宗谢罪!至于南宫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会有人来找他们要说法!”   面对轩和薄怒的眼神,傅明奂浑然不惧,甚至另有两名樾清居执事在他发话时上前一步,表明立场。   傅明奂作为岳澜的眼线,背靠岳澜这座大山,负责盯着轩和的一举一动,务必要将岳澜的吩咐执行到位,自然有自己的底气,不怕轩和。   姬玉泫见状蓦地笑了,她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明奂瞅在这个当口说这番话,几乎是明晃晃地袒护南宫寅,由此可见,南宫寅传出的消息,多半就是到了他口中的岳澜长老手里。   人是南宫寅派人杀的,保不齐还是岳澜长老授意。   这个局明显就是针对姬玉泫的,岳澜作为剑樾堂的主事,对姬玉泫提出的复灵阵祭品之说不以为然,不愿受制于姬玉泫,也不想交出图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姬玉泫。   但明面上他却不得不顾全大义,要维持剑神宗的正面形象,最简单的两全之法,就是让乐小义死在南宫府。   岳澜于是自导自演,有南宫寅同他里应外合,拉南宫阙落马,激化玄天宫和姬玉泫的矛盾,一石二鸟。   乐小义一死,剑神宗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讨伐姬玉泫。   姬玉泫喟然一叹:这才是真正的好心计!   她之所以没有怀疑鬼道宗,不只是因为南宫寅找人假扮鬼道宗死士袭击人质的计俩过于拙劣,还有更深的缘由。   杀死一个剑神宗外门弟子,对剑神宗雄厚的实力没有任何影响,就算激化了剑神宗与玄天宫的矛盾,也只不过是把背地里的过节摆到明面上来。   对于与剑神宗同为大禹王朝三神宗之一的鬼道宗而言,姬玉泫想不出如此吃力不讨好的行为的合理性。   所以她将计就计,将乐小义藏起来,以静制动,引导南宫寅自己露出马脚。   但这一切只是她的推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就不能令人信服,贸然揭露真相,以岳澜在剑神宗的地位,想必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岳澜定是连这一步也算到了,当真是个老狐狸!   可惜,他太自负,亦太小看姬玉泫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剑神宗弟子死在南宫府,究竟有谁看见了剑神宗弟子的尸体?”姬玉泫勾唇冷笑,视线扫过傅明奂,瞳眸幽深,红唇微抿,从容肆意,“总有人自诩聪明,却被太多条框束缚了眼界。”   “姬某好心奉劝你们一句。”姬玉泫食指叩了叩下颌,意有所指地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坐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弄虚作假的玩意儿,总有自食其果的一天。”   看着姬玉泫似笑非笑的眼神,傅明奂心里没由来有些惊慌。   “装神弄鬼!”他神情狠厉,不愿再耽搁,当机立断,“动手!”   说着就要领着身侧几人上前擒拿姬玉泫。   姬玉泫身侧几名侍从同时抽剑,齐刷刷地挡在姬玉泫跟前,与傅明奂几人过招。   姬玉泫始终不慌不忙,勾唇一笑,大声道:“把人带过来!”   她此言一出,傅明奂眉心蓦地拧紧,身后几人随之停下比斗,朝姬玉泫身后望去。   两名侍从押着乐小义上来,在姬玉泫斜后方站定。   乐小义脸上易容已除,嘴里塞了条帕子,手腕被绳索缚住,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看到轩和,她嘴里立即呜呜有声,眼眶湿润发红,看起来精神头不差,就是可怜了些。   南宫阙见到乐小义的瞬间,神情微妙,乐小义虽然除了易容,但以南宫阙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来此时这个被绑了手,塞了嘴的乐小义就是昨夜在姬玉泫房中留宿的那名小厮?   明明是动辄血雨腥风的严肃场合,南宫阙的心思却不小心跑偏了。   难道……他误会了?还是说……姬玉泫其实喜好女色?   傅明奂见到乐小义被带上来的瞬间脸色急变,眼中神光瞬息万变,心里止不住慌张。   难道消息有误,他弄错了?   “姬玉泫!你搞个假的乐小义出来就想糊弄我们?!当真该死!”他很快反应过来,赌乐小义其实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假的,就算不是,也要变成是!   “哈哈哈哈!”姬玉泫哈哈大笑,“人有事你就急慌慌地要杀我,现在人没事你又说我弄虚作假,反正天大地大你你剑神宗最大,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既然你们的目的就是杀我,又何必扯那么大一面旗子?反而叫世人寒心!” 第35章   姬玉泫越从容, 傅明奂就越惊慌,色厉内荏地斥道:“住口!谁允你在此颠倒黑白!信口开河!”   他没想到乐小义居然没死,他们气势汹汹地来, 如果此时枉顾乐小义的性命, 那么先前营造的为了乐小义之死而雷霆震怒的假象就将不复存在。   姬玉泫言罢, 斜眸瞥向轩和, 冷笑道:“姬某是不是颠倒黑白, 轩和前辈心里可有定论?乐小义既然是你樾清居的弟子,那此人是真是假,前辈岂能不识?”   轩和长眉微颤, 怒瞪了傅明奂一眼, 制止他再开口,沉声对姬玉泫道:“你如何才肯放人?”   这话便是承认乐小义的身份了。   姬玉泫眉梢一挑, 一脸好笑:“剑神宗的人都是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吗?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兴师问罪,现在人好端端的在这里, 开口便要我放人,当我姬玉泫是好欺负的不成?”   轩和也气笑了:“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妖女, 如此说来,你暗闯剑神宗掳走我宗弟子, 倒是半分罪责也没有了?你最好速速把人放了, 否则, 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脱身!”   “前辈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姬玉泫与轩和针锋相对,半步不退。   她抬手一招侍从将乐小义送到她跟前, 姬玉泫手里旋出一柄短刃,刀尖抵住乐小义的喉咙,笑道:“来啊,来杀我,看究竟是你们剑神宗的人厉害,还是姬某手中之刀更快,让世人皆看看,剑神宗如何沽名钓誉,不顾宗内弟子性命!”   乐小义面露惊慌,嘴里呜呜声越渐急促。   “你敢!”傅明奂怒目。   “我有何不敢?”姬玉泫面露嘲讽。   “且慢动手!”轩和按住傅明奂的肩,再次以眼神警告他莫要妄言,遂忍下怒气,与姬玉泫好声相商,“想必姬姑娘也不想将此事闹大,杀我宗弟子,于你玄天宫并无好处,你我不若各退一步,你先前提的条件,我们可以答应,但请你立即放了乐小义!”   姬玉泫闻言,笑容真诚了些:“轩和前辈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前辈愿意开诚布公,那晚辈也不藏着掖着。”   傅明奂见轩和应了姬玉泫的要求,脸色一变,但不等他开口,姬玉泫突然话锋一转:“可是,南宫寅试图暗杀姬某从剑神宗请来的客人,并以此嫁祸给南宫阙,若非姬某提前做了准备,岂不就让如此恬不知耻的小人行径得逞了?”   “而且……南宫寅可是亲口说了,是他给剑神宗传的消息。”姬玉泫唇角一掀,故作柔弱地申斥,“南宫寅竟然敢杀剑神宗的人,事情败露了居然也没有遭到责难,姬某向来容易多想,心里就觉着可保不准那刺杀之事究竟是谁授意……”   “姬玉泫!你闭嘴!”南宫寅忍无可忍,姬玉泫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她知道他背后之人是什么打算,他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咆哮,“你说我设计杀人可有证据?!休要胡搅蛮缠!”   姬玉泫哪里肯听,斜眸扫了他一眼,平静无波地继续说下去:“若此事没有一个了结,恕姬某不能放人!”   “姬玉泫!你不要得寸进尺!”与南宫寅同样震怒的还有傅明奂,他两眼圆睁,对姬玉泫怒目而视,若非轩和拦着,他就要冲上庭前石阶,亲自擒拿姬玉泫。   姬玉泫不再接话,只以眼神示意轩和。   轩和闭目,须臾后睁眼,眸光若刀,骤起一掌袭向南宫寅,先天丹元境的威压悉数释放,就连南宫府外围观之人也被此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有多久没有见到先天高手动手了?   破除后天壁障,以武入道,对心境的要求日渐苛刻,先天高手对招,动辄天崩地裂,樯倾楫摧,凡人遭池鱼之殃,有伤天和,对进境百害无利。   修行者一旦步入先天之境,便是宗门世家内的中流砥柱,大都在各自家族中觅地进修,少有外出,所以凡人聚居之地,甚少见到先天高手的身影。   南宫寅距离轩和不足十步,被威压笼罩,身体僵直。   掌风穿堂,刹那即至。   南宫寅遭到重击,口中血沫横飞,倒飞出去,身后侍从来不及相救,眼看着他腾空而起,砸落于院墙之下,墙面坍塌,砖石倾倒,堆积在他身上。   侍从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扒开石块,将南宫寅从砖瓦下挖出来。   南宫寅满嘴是血,意识混沌,胸腔塌陷下去一块,肋骨断了十余根,半边肩膀也无力垂着,伤势极重,若救治及时还能有一线生机,少说也要卧床数年,就算就好了,也保不齐会不会留下暗创。   轩和留了手,没将人置于死地,就算南宫世家追问此事,也能说得过去。   他意会了姬玉泫的意思,南宫寅背地里肯定和岳澜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是没有证据证明袭杀乐小义之事是岳澜自导自演,轩和也要顾及剑神宗的颜面,而且就算事情捅出来了,南宫寅也必定会被岳澜抛出来做替罪羊。   南宫寅不知轩和与姬玉泫的关系,只知轩和与岳澜同为剑神宗人。   轩和先下手惩戒了南宫寅,梁子已经结下,相当于切断了岳澜与南宫寅的合作,到时候南宫寅回头去找岳澜,岳澜绝不可能认账。   南宫寅既得罪了姬玉泫,又得罪剑神宗,还不能撕破脸皮,只能哑巴吃黄连,将打碎的牙独自咽下肚去。   至于岳澜,来日方长。   府外围观之人听不见姬玉泫与轩和说了些什么,只见轩和一掌重创南宫寅,周遭顿时一片哗然。   南宫寅的侍从将南宫寅抬出来后,见南宫寅伤重,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既惊且怒。其中一名侍从惶急之下怒斥轩和:“你敢伤我家公子!南宫氏会亲自上剑神宗讨要说法!”   轩和只抬了抬眼,面无表情地回复:“随时恭候。”   “这就是剑神宗给出的交代。”轩和对姬玉泫道,“姬姑娘,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姬玉泫笑:“前辈是爽快人,既如此,晚辈也会兑现承诺,前辈若能拿出《天罡·剑星》的图谱,晚辈立即放人,并将《神咒天书》有关复灵阵的记载双手奉上!”   她手中的刀还抵在乐小义的脖子上,乐小义视线下移,故作惶恐地扫了一眼刀刃,目光随之掠过姬玉泫握刀的五指与莹润白皙的手腕,心里暗想,轩和长老不愧是阅尽千帆的前辈,与姬玉泫搭的这场戏真是精彩。   若不是事先知晓轩和本就听命于姬玉泫,乐小义完全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任何联系,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行瞒天过海之举,乐小义叹为观止。   轩和在傅明奂惊怒的注视下拿出图谱,傅明奂张了张嘴,轩和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堵回喉咙里,随即将图谱交给身旁另外一名剑神宗执事,示意他拿着图谱上前两步。   姬玉泫勾唇,挪开乐小义喉间的刀,将乐小义连同《神咒天书》的残卷一同交给身侧侍从,侍从领着乐小义走下庭前石阶,与轩和派出的剑神宗执事交接。   交接过程没有再出岔子,执事成功用图谱换回乐小义,替她松绑,带到轩和面前。   乐小义双眼通红,眼泪盈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噗通一声跪地叩首,哽咽道:“多谢长老救命之恩。”   轩和挥出一道柔和的劲气将她从地上带起来,拍着她的肩膀宽慰一句:“无事便好。”   姬玉泫拿到图谱,翻开看了一眼,确认此图谱的确是《天罡·剑星》的残卷之一,但令她颇觉玩味的是,这本图谱应该并非剑神宗藏册,而是属于左氏的那一本残卷。   左氏之内,与乐小义相识,并愿相助的只有一人。   左诗萱。   姬玉泫心里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看着那道走在剑神宗一行人中的纤瘦身影,唇角笑意渐深。   轩和救回乐小义便不再南宫府多待,尽管傅明奂很不甘心,但主事之人毕竟是轩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跟着轩和离开南宫府,眼睁睁地看着姬玉泫毫发无损地朝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难道就这么放过姬玉泫不成?!”姬玉泫明目张胆地闯进剑神宗的势力范围将剑神宗弟子掳走,他们气势汹汹的来,不仅没伤之分毫,还损了一册图谱,姬玉泫成最大赢家,傅明奂咽不下这口气。   一离开玉溪镇,身后没有人跟来,他便咬牙切齿地甩了甩袖子,怒道:“轩和长老!今日之事,吾必事无巨细,悉数禀报岳澜长老!”   乐小义偷偷瞅了一眼这个一直跟轩和唱反调的执事,在心里默默记下此人的名字,还有今日在南宫府时,跟随傅明奂一起行动的那两个人,以后都要注意一些。   轩和掀了掀眼皮,混沌的双眼古井无波:“放过?怎么可能放过?姬玉泫当我剑神宗无人,如果不予以教训,还真让她以为我剑神宗乃来去自如之地。”   傅明奂正义愤填膺,闻言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解道:“此言何意?”   乐小义听到轩和那句话也愣住了,她抬起头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一颤,轩和这是什么意思?   轩和瞥了傅明奂一眼,冷哼道:“向驻守玉溪镇的外宗弟子传讯,盯紧姬玉泫,随时汇报此女动向,一旦她离开玉溪镇,及至僻静之地……哼。”   他话没说完,但傅明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露喜色,但仍有些许犹疑:“既如此,方才为何……”不当场将姬玉泫擒拿?   以轩和的实力,硬闯南宫府擒姬玉泫根本不在话下。   轩和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彼时形势所迫,我等若贸然动手,落在旁人眼中,岂非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举?姬玉泫当众逼我,试图激怒我等,其心昭然若揭,我若动手,便真中了此女下怀。”   听完轩和的解释,傅明奂脸上露出笑容,自以为理解了轩和的苦衷,点头赞叹:“还是轩和长老考虑周到!”   随即,他又转头对身边一名执事吩咐:“还不快按选和长老的话做?速速安排此事!”那执事应声,转头原路返回。   乐小义听听轩和说完,却是另一番想法,她心里明悟,懂得了轩和此举的真意。   做戏做全套,轩和还要继续在剑神宗与岳澜共事,当下得罪岳澜并非明智之举,傅明奂激进有余而智谋不足,轩和故意当着他的面做出如此安排,就是为了借他的口取信岳澜。   而姬玉泫那边,相信早已料到剑神宗的人走后会偷偷杀个回马枪,所以也早有万全准备,不会有事。   乐小义放下心里的担忧,紧绷的肩线放松下来,默默跟在人群中。   轩和领着人去救乐小义了,左诗萱在宗务厅焦急等待,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外,后来干脆从宗务厅内出来,守在山道上,若轩和一众回来,她能第一时间看见。   以轩和等人的实力,从剑神宗到玉溪山谷一个来回约要小半个时辰,自他们离开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左诗萱站在山道路口一棵枝节盘区的古树之下,朝山下举目眺望,心里乱糟糟的。   万一乐小义出了事,他日她回家省亲,当如何将此事向姑母开口?   左云琴盼着这个遗落在外的女儿盼了二十三年,以前没有消息也就罢了,好歹心里还有个念想,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还没来得及确认,人若没了,以左云琴如今的状态,左诗萱实在拿不准她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念头不止一次浮现在她脑海,天色越晚,她心里越担忧,嘴唇被牙齿磕得发白。   会不会……人没救回来,连轩和也搅进事端?   左诗萱提了一口气,右手用力掐了一下左手虎口,将忧虑之情强行压下,让自己静下心来理智思考。   轩和可是丹元境的高手,整个玉溪镇内,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只有南宫府的南宫恕。   先天高手不在凡人地界交手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则,有轩和坐镇,南宫恕必定不会出手。   轩和带走的几个执事虽然未到先天之境,但大都有髓元境修为,这样一行人出去,足以横扫玉溪镇,只要乐小义还活着,轩和以图谱交换,姬玉泫没道理不放人。   思及此,左诗萱心中稍安,干脆在树下盘腿坐下,闭目静心。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山道尽头终于现出几道身影,左诗萱立即睁眼,自几道急速掠进的白影中瞅见了被轩和提在手中的乐小义。   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左诗萱长出一口气,连忙起身,只因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即便着急,也依旧保持着稳重端庄的举止。   她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顺着山道往下走,遥遥拱手:“恭迎长老回宗!”   轩和领着乐小义驻足,傅明奂等人没有停留,他还要去安排人手伏击姬玉泫,故而领着其余几人匆匆回了宗务厅。   “左师姐!”乐小义见到左诗萱,没忍住红了眼睛。   回来的途中她已经从轩和口中得知,宗门在知晓南宫府遇袭,她已经被杀死的消息之后,根本没有拿出图谱的打算,直接就让轩和领着人去擒姬玉泫,是左诗萱主动送出左氏收藏的一册图谱,这才救了乐小义的性命。   当然,这些话是行路途中休息时,轩和背着傅明奂等人告诉乐小义的,但有关乐小义身世的部分,他没有多说,左诗萱若要与乐小义相认,自会亲自开口。   所以这一次行动乐小义真正该感谢的人是左诗萱。   左诗萱脸上露出微笑,见乐小义活蹦乱跳,没有受伤的迹象,心里的担心彻底放下。   向轩和道谢后,左诗萱领着乐小义离开了宗务厅。   两人相携从山道上下来,乐小义用力吸了吸鼻子,几度欲言又止。   她想问问左诗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相识才不足一个月,为什么左诗萱对她如此照顾?但她又觉得,若左诗萱只是出于一片善心,她问这一句,倒显得别有用心。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如此帮你?”左诗萱善解人意,哪里不明白乐小义心里在顾忌什么,她眉眼含笑,柔声细语地将乐小义未出口的话说出来。   乐小义脸色赧然,形容羞窘地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点头:“嗯,师姐对我多有照顾,我实在无以为报。”   左诗萱弯了弯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小声道:“因为,我们是亲人呀。”   乐小义蓦地顿足,两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左诗萱的背影。   左诗萱回头,眨眼朝乐小义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虽然我还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但十有八|九没错,你应该是我姑母左云琴与前剑神宗宗主的亲传弟子乐君皓的女儿,我说得对不对,表妹?” 第36章   是夜, 月明星稀。   瀚海西龙宫魔龙子造访南宫府,姬玉泫与魔龙子见了一面,魔龙子带来另外两处图谱的消息, 并告知姬玉泫自己过几天将赴济州跃龙滩郭老先生的寿宴, 邀姬玉泫同行。   姬玉泫以剑神宗之事未了为由拒绝, 魔龙子并不放弃, 又道:“我前阵子得到可靠消息, 郭老先生府上藏有一片神龙鳞,并将在寿宴上用作比武助兴的彩头,广邀天下豪杰相聚跃龙滩。”   “你不是在收集《天罡·剑星》的图谱残卷吗?想必是有意那传说中的四品铸剑图谱, 若得神龙鳞, 以真火炼化,掺入原料之中, 有极大几率提升成品品质,届时你我同去, 还愁不能得手?”魔龙子积极劝说,一双黑眸却静若幽潭。   他生了一幅俊美的好皮囊, 剑眉星目,脸部轮廓硬朗分明, 刀削斧凿, 脸上时常没什么笑意, 神情清冷,两片薄唇冷冷地抿起,看上去颇为薄情。   任谁也想不到, 样貌如此清冷孤高之人,竟数年如一日地追随姬玉泫的脚印,踏遍大江南北,只为与之多见一面。   姬玉泫抚了抚下颌,眼露深思之色,显然也有所意动。   只不过,她心里的想法与魔龙子猜测的大相径庭,她只是在估量,乐小义现在身怀鸿蒙剑心,修为想必不久后就能突破脉元境,现在那把旧剑品质次了,若得神龙鳞,可否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乐小义将那寒铁剑的品质升一升。   如果魔龙子知道姬玉泫心里想着要把神龙鳞用到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一品寒铁剑上,恐怕会气得吐血。   当然,他不可能知道。   见姬玉泫意动,魔龙子再接再厉,又道:“从此地去济州,以你我脚程,一个来回也耗费不了太多时间,拢共大概三日,月底将近,你看剑神宗这边事务能不能暂且放一放?去一趟济州再回来,也不耽搁。”   姬玉泫复思量了片刻,算了下时间,终于点头同意。   魔龙子大喜,干脆在南宫府住下来。   南宫府是南宫世家的地盘,姬玉泫无权干涉魔龙子去留,对此并不多言。   不过,因魔龙子造访,姬玉泫离开玉溪镇那日途中多了个变数,遭遇伏击之时,魔龙子不知内情,与剑神宗人大打出手,直将蒙了面的傅明奂打个半死,此乃后话。   玉溪山谷数十里外的剑神宗,樾清居南院南三阁,乐小义与左诗萱相认后到左诗萱房中做客,两人相谈甚欢,不觉间已月上中天。   左诗萱问起乐小义紫玉葫芦的事,乐小义没提姬玉泫,就说被自己不慎弄丢了,左诗萱不疑有他,又询问乐小义幼年时的遭遇,如何来到剑神宗。   左诗萱坦言她在怀疑剑神宗身份的时候就派人偷偷调查过,但是乐小义在来剑神宗之前的经历无人知晓,也无从查起。   乐小义自己从来没有与人说起过自己小时候的事,但凭乐小义来剑神宗时虽然受伤,但有修为在身,且随身有一把旧剑可知,乐小义幼年时应有贵人相助,只不过后来不知何故失散了。   左诗萱的猜测与乐小义的经历基本吻合,只是她不知道乐小义更小的时候吃过多少苦。   “我的养母是一名农妇,她捡到我的时候我还在襁褓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乐小义回忆着以前的事,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   她捡着记得的告诉左诗萱,将与姬玉泫有关的部分全部略去,只说紫玉葫芦被人认出来,然后那人给了她一本心法秘籍,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乐君皓,剑也是此人送的。   说到此处,乐小义苦笑了下。   她向左诗萱坦白前些时日自己去藏书楼看到一册卷宗,卷宗里说乐君皓狼子野心,不仅偷学魔功堕入魔道,更暗害同门祁剑心,然而当初教导她修炼的前辈却告诉她乐君皓是个侠肝义胆之人。   所有有关乐君皓的往事她都是听人口述,自己了解的并不详尽,所以不知道该信谁所言。   左诗萱闻言,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意有所指地宽慰她:“虽然世人的确对乐君皓前辈诸多指摘,但我还是信姑母所言,历史皆为历代君王所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卷宗所记多有不实之处,不必放在心上。”   左诗萱称左云琴为姑母,却唤乐君皓为前辈,个中缘由大家心知肚明,都没有说破。   从这一句话里,乐小义听出了几分深意,左诗萱应该知晓一些内情,自尉迟弘义坐上宗主之位,卷宗上的内容如何记载肯定是经过他的授意,事实真相恐怕不只是书面所载的那么简单。   乐小义懂得分寸,左诗萱没有细说,她也没有贸然去问,心中对左诗萱的体贴颇为感激,便朝左诗萱点头道谢,又继续讲自己的经历。   后来传授乐小义修炼的高人有事离开,再未回来,临走前为乐小义指了一条明路,告诉她龙吟山脉里有大禹王朝最强宗门,她就寻来了。   乐小义在心里默默向左诗萱告罪,因事关姬玉泫,她不得不小心谨慎,哪怕明知左诗萱对她已经格外好了,她还是修饰了这部分经历,同时也在心中暗道,若以后有机会,征得姬玉泫的同意,便向左诗萱坦白。   她揪了一把耳边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很不好意思地说:“结果我入山之后没有找到剑神宗,反而被一头成年的剑脊虎打成重伤,若不是宗内高手出手相救,我可能就死在龙吟山脉了。”   左诗萱没有嘲笑她,反而一脸心疼和惋惜,若不是在剑脊虎手下重伤,乐小义早就成为外门弟子了,她们何至于到今日才相认?   “表姐,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乐小义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坐正身子,肃整了脸色。   左诗萱见她如此,也凝眉正色,应道:“你说。”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心思感到愧疚,她在心里整理好措辞,这才开口:“我想,私下我唤你作表姐,但在外面,我还是称呼你师姐,我的身世……”   乐小义心里有一瞬的难堪,她的身世并不光彩,尽管上一辈人的恩怨与她无关,她甚至一次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不管往事有多少隐情,现实带给她的,只有重重危机。   甫一咬牙,她才把已经打好腹稿的话说下去:“我的身世不宜广而告之,虽然表姐认我,但我想,左氏中,像表姐这样承认我的人恐怕不多,我也是三生有幸才能与表姐相识,如此实为无奈之举,还请表姐帮我。”   就算她身上有左氏的血缘,但她的身份注定不可能为左氏所接受,乐君皓又是千夫所指的大恶人,她无依无靠,为了能在剑神宗修炼,也为了能继续苟活于世,她不得不在羽翼丰满之前,向世人隐瞒自己的身份。   左诗萱当然明白乐小义的难处,善解人意地应了她的请求,不再言此事,转而言道:“明日你与我一起去见轩和长老。”   见乐小义面有不解之色,左诗萱解释道:“今日幸得轩和长老相助,我甫一见你无事,忘了同轩和长老串词,图谱我是当着旁人的面交给他的,此事恐被人拿去擅做文章,所以明日我带你去拜见他,与他说一下此事。”   乐小义还以为左诗萱看出了什么,听了解释她那突然慌乱的心跳才缓缓平复下来。   今日轩和于众目睽睽之下用图谱换回乐小义,而那图谱又不是来自剑神宗,左诗萱作为左氏天资卓绝的后辈,暗中关注她的视线不少。   她此次突然拿出自家的藏物帮助乐小义,肯定有人要探她这一举动是否暗藏深意,乐小义和左诗萱又是什么关系。   往事知情者甚少,但左云琴与乐君皓那一段过往并非隐秘,联系乐小义的姓氏,难免有人多想,左诗萱的担心不无道理。   乐小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感激道:“谢谢表姐。”   左诗萱倒是对此不甚在意,举手之劳而已,她继续嘱咐乐小义:“此后若有人问起,你便说先前在雾林中时,姬玉泫原本的目标是我,但你为了救我不惜自损挡下了姬玉泫,我趁机逃走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拿图谱救你是为了还你的恩情。”   乐小义目瞪口呆,左诗萱扯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心里忽然浮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不由走了一下神。   “记住了吗?”左诗萱两指叩了叩桌面。   乐小义莫名心虚,连忙点头:“记住了。”   左诗萱这个解释可信度非常高,当时在场醒着的人只有左诗萱乐小义二人和前来抓人的姬玉泫。   乐小义被擒的具体经过左诗萱并未告诉何云露,姬玉泫自不会透露内情,所以相当于知晓当时情形的只有左诗萱和乐小义,只要她们两个统一说辞,就不怕旁人别有用心。   而且,不论对剑神宗还是左氏而言,左诗萱的价值都远远高于乐小义,姬玉泫要抓左诗萱合情合理。   乐小义暗自咋舌,又比左诗萱想得更深一些,这套说辞甚至还误打误撞地撇清了姬玉泫抓走她这一看似随意实则深究时略显怪异的举动中包藏的私心。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山林中一片寂静,偶有一两声虫鸣。   左诗萱与乐小义相伴前往宗务厅拜见轩和,在厅中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左诗萱先行离去,乐小义被轩和以有事相询为由留下来。   “长老有事问我?”乐小义恭恭敬敬地站在轩和面前,微微低眉,神态顺服。   “在南院住着,可还习惯?”轩和开口,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嗯,南院的师兄师姐对弟子照顾有加。”   轩和点了点头,复道:“南院人少,早几年前出了点事,所以近些年都没有招收新弟子,院中弟子一半以上都有脉元境修为,你虚心一些,多向周围人请教,大有裨益。”   “弟子受教了。”乐小义垂首。   念及轩和的身份,她想了想,道:“长老,弟子想问您一个问题。”   “事关柳执事?”轩和早有意料。   乐小义点头:“五年前柳清风杀死了南院几个新入外门的弟子,我想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问起,但凡你知道的都可以回答。   轩和想起了姬玉泫给他的传信中提到的这句话,同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柳清风那张暮气沉沉的脸,他叹了一口气:“此事事出有因,外界传言并不属实。”   乐小义抬眼,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那三个小弟子初入外门,不知天高地厚,外出做任务的时候偷偷离开管辖地界,结果在龙吟山脉中走失,途中遭遇神秘凶物袭击,柳清风出去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三个人只剩一口气,四肢都被凶物咬掉了。”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轩和神情淡漠地继续说下去:“人救不了了,拖着也是死路一条,柳清风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既有这等隐情,为何柳执事不为自己平冤?”乐小义不解。   轩和又是一声叹息:“个中缘由不得而知,柳清风自己要求承担全部罪责,于是被宗门禁足于南院,此后消息被有心人散播出去,南院因此风声鹤唳,也有一部分弟子要求调转去他院,柳清风一概没有挽留。”   所以,樾清居其他三院的外门弟子都有四五十人,而南院只区区十九人。   乐小义也心有戚戚焉。   “还有问题吗?”轩和问她。   “没有了。”乐小义摇头,主动道,“长老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就先告退。”   轩和示意乐小义稍候,然后从袖兜内取出一枚玉简,交给她道:“回去再看。”   乐小义见着那枚熟悉的玉简,心头一动,脸上不由自主浮现一抹欣喜,双手将之接过。   轩和挥了挥手,乐小义躬身告退。   从宗务厅出来后,乐小义想起何云露,听左诗萱跟她提过,何云露前日受伤颇重,回到西院后夜里高热不退,昨日一大早就被同院的人送去药堂。   左诗萱来看过一次,烧已经退了,但药堂的医师说她的伤势需要再养两天才能回西院,故而现下她人还在药堂将养。   药堂里四处都充溢着浓郁的药草味,乐小义以前常来药堂,熟门熟路,向药堂伙计问过何云露所在后,她轻车熟路循着那间厢房找过去。   ——轰!   正上楼时,何云露所在的那间厢房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即整栋小楼跟着颤抖一下。 第37章   乐小义一怔, 立即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阁,眼前的一幕令她瞳孔一缩, 蓦地驻足。   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拎着何云露的衣领, 将她的身体抵在楼阁围栏边的梁木上, 何云露在他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无论如何挣扎踢打, 捏在她领间的那只铁钳般的手皆纹丝不动。   “你是什么人?!快住手!”乐小义寒面怒目,疾步上去,抽出剑刃就朝此人斩去。   男人侧目, 唇角勾起轻蔑嘲讽的弧度, 胳膊一摆,提着何云露那只手转了方向, 乐小义这一剑若真的挥下去,何云露必定受创。   乐小义及时收了剑势, 何云露的五官因痛苦皱成一团,她艰难睁眼, 看见身前不远处的乐小义,眼里闪过一瞬欣喜, 随即她猛地咬牙, 没唤乐小义的名字, 只着急道:“你快走!”   乐小义当然不会走,她单手持剑,目光越过何云露, 冷厉地看着何云露身后一言不发的凶恶男人,视线扫过此人身上做工精细,领口有两道蓝纹的衣袍,心里一沉。   此人是剑神宗内门弟子,修为至少为骨元境。   “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乐小义攥紧剑柄,再一次质问。   男人没有回答她,阴鸷的双眼在乐小义脸上来回逡巡,片刻后哼声反问:“你是乐小义?”   乐小义还没来得及应声,何云露情绪越加激动,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朝乐小义声嘶力竭地咆哮:“你快走啊!去找长老来!”   男人被何云露这番话激怒,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这个贱女人!”   何云露的头被扇向一边,一侧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可她仍死咬牙关,愤恨地瞪着眼前不讲理的粗野男人。   阁楼上的动静很快惊动了药堂的伙计和执事,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厉喝:“住手!裴昊北!休要在药堂放肆!”   裴昊北?   乐小义两眼睁大,心里隐约了悟,明白了何云露为何遭难。   药堂有两名常驻执事,皆是骨元境修为,没有把握从情绪激动的裴昊北手中救下重伤的何云露,故而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他们在赶来之前,已经吩咐药堂帮忙的伙计去宗务厅汇报情况。   裴昊北对药堂执事的呵斥充耳不闻,乐小义心念电转,在裴昊北又一巴掌落下之前,急急高呼:“裴昊南的死另有隐情!”   裴昊北的动作果然顿住,他一双铜铃般的牛眼满是血丝,暴躁地摇晃何云露,并指着乐小义的鼻子怒斥:“分明就是你们这两个贱女人害死了我的兄长!”   这是乐小义见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急怒之下还欲对乐小义动手,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乐小义骤然拔剑,一道剑气掠空而过,斩向裴昊北紧抓着何云露不放的那只手。   裴昊北猝不及防,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下意识松了手,药堂两名执事不约而同地冲过去,一人救下何云露,另外一人试图压制裴昊北。   “我要杀了你!”突然遭到袭击的裴昊北更加震怒,他愤声咆哮,爆发出远超正常水平的力量,一掌震开阻截他的执事,像一头下山猛虎,张牙舞爪地扑向乐小义!   乐小义无法正面接招,也怕裴昊北一掌震碎了她的思泫剑,故而见裴昊北扑来,她第一反应是收剑入鞘,飞身急退。   但裴昊北快如闪电,突进的速度是她退避的好几倍,几乎一个闪身的时间,裴昊北就已欺近她两步之内,隔空一拳击中乐小义的胸口。   乐小义只觉重锤扑面,像有一座大山朝她压过来,身体瞬间腾空,倒飞出去,尽管她已经尽可能卸去那一拳的力量,落地时还是在走廊上擦出一道血印,铺陈在地面上的竹板寸寸炸裂。   裴昊北还不停手,势要将乐小义置于死地。   两位药堂执事来不及相救,眼看乐小义就要遭裴昊北的毒手。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印凭空出现在裴昊北上空,下压的须臾,笼罩整个楼阁的气机随之一动。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裴昊北被那手印按进地面,大力压穿了长廊上的竹板,裴昊北的身体从二层摔下,把一楼的走廊也砸穿,最后陷进廊下的土坑里。   突然出现在长廊之上的人,是柳清风。   乐小义呼吸困难,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何云露大喊一声“乐小义”,眼眶通红,若不是药堂执事拽住了她,她已经不顾危险朝乐小义扑过去了。   柳清风将乐小义提起来,拿了一枚丹药喂到她嘴边,待乐小义将药服下,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何云露惊魂未定,本想问问柳清风乐小义如何了,但畏于柳清风寒冷如霜的脸色,终是没敢吭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清风带走乐小义。   柳清风拎着乐小义行至药堂厅门处,遇见迎面而来的轩和。   “清风。”轩和出声,语气意外熟稔。   柳清风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停下脚步。   轩和看向他手里陷入昏迷的乐小义,道:“裴昊北一事我会处理。”   “那是你分内之事。”柳清风依旧面无表情。   轩和眸色微沉,叹了一口气:“你要带她去哪儿?”   柳清风木然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只是这笑意颇有些讽刺的味道:“连你也在怀疑我。”   轩和一怔,沉重的眼睑耷拉下来,瞳孔深处投射下晦暗幽深的阴影,将一闪而逝的悲哀很好地掩藏,表露在外的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所有人都有嫌疑,但我唯独不会怀疑你。”   柳清风牵了牵唇角,对轩和这句话不知信了多少。   他没再与轩和多说什么,脸上笑容淡了,与轩和擦肩而过。   药堂两名执事带着何云露先后从楼阁二楼跃下,裴昊北口鼻溢血,挣扎着要起身,然而试了几次,只有双手胡乱扑腾,身边碎裂的竹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其中一位执事一步迈上去,将重创的裴昊北从土坑里捞起来。   轩和查看了裴昊北的伤,苦笑着摇了摇头。   裴昊北背脊骨受创,从腰后的位置一分为二,断裂处脊骨粉碎,除非宗门中修为已达溯源境的长老出手,方有治愈的可能,否则,裴昊北后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整个宗门内,溯源境的高手只有七位,其中三人都是客卿,再往上只有宗主和老宗主,大能们常年闭关,出手的机会近乎于无。   裴昊北虽然意识清醒,但他下肢无力,一双虎目空洞绝望,似乎还不明白为什么双腿没有半点知觉。   “带下去吧,让人治好他的外伤。”轩和掀起眼皮,漠然地吩咐,“去查一下,是谁给他递的消息。”   外门和内门虽然相距不远,但自乐小义一行人在雾林遭到龙蚺袭击,到姬玉泫现身抓走乐小义,再到后来轩和带人将乐小义救回,一共只用了两天时间。   这两天里,消息是被封锁的,虽然裴昊北迟早会得知裴昊南的死讯,但这个速度未免太快了。   轩和猜测乐小义与何云露得罪了什么人,对方震怒至极,才会故意将消息早早递给裴昊北,说不定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什么,导致裴昊北对乐小义二人格外憎恨。   左诗萱是在事发之后才接到裴昊北袭击药堂的消息,她匆匆赶去药堂的时候,轩和已经做好善后。   何云露原先暂时落脚的那间厢房损坏严重,药堂执事给她换了一间更宽敞的,左诗萱来时,她端着已经凉透的药碗发呆。   “何师妹。”左诗萱轻叩门扉,何云露从呆滞中惊醒,碗里的汤药险些洒出来。   何云露抬眼看她,礼貌地问了安,放下盛药的石碗。   左诗萱走近,发现何云露两只通红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左侧脸颊红肿未退,嘴角的伤口凝血结痂,神态哀恸疲惫。   一见左诗萱,何云露紧绷的心神撑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砸在桌上啪嗒啪嗒地响。她双手掩面,呜呜哭得伤心,一声一声抽噎让听的人心里也跟着难受。   左诗萱不愿在这时候催促,于是安静陪在旁边,但淡淡聚起的眉心宣示她内心的忧虑。   何云露这样哭下去,怕是要哭坏眼睛。   左诗萱正想着如何劝说,何云露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压抑着情绪,愧疚而难堪地对左诗萱说:“师姐见笑,我失态了。”   左诗萱摇头,朝她宽慰一笑:“好些了吗?”   何云露闷闷地“嗯”了声,哭过后的确好一点了,心里梗着的那股气纾解了不少,虽然还是难过,但不至于崩溃痛哭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左诗萱适时递上一条干净的手帕,举止温柔地替她擦净眼角的泪滴。   何云露不适应左诗萱这样亲近的动作,又为自己此时多心而羞愧,于是她从左诗萱手中接过手帕,哽咽着说:“多谢师姐,绢布我之后洗净了再还给你。”   左诗萱摆手示意她无妨,又问她药凉了是否重新煎一副来。   何云露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抱起石碗将汤药一饮而尽,左诗萱见她如此,面有无奈之色:“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何云露立即摇头否认,但放在桌下的手却偷偷攥紧了绢布。   左诗萱眨眨眼,没有深究,转而询问起她的伤势。   “已经好很多了。”何云露有问有答,状态比刚才好一些,抽噎声也小了,“谢谢左师姐。”   她知道左诗萱的来意,遂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裴昊北要杀我替裴昊南报仇,乐小义为了救我被裴昊北打伤了,柳执事及时相救,重创裴昊北后带走了乐小义,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乐小义受伤了,左诗萱心里一沉。   “她应该是来探望我的,却遭了无妄之灾,为什么我总是拖累她?”说着,何云露双眼又湿润了,眼眶里盈满泪珠,摇摇欲坠。   “这不是你的错。”左诗萱压下担忧之情,冷静地安慰她,“你与乐师妹也算是好几次共患难的朋友了,你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吗?你有难,她当然会帮你,没有人能预先知道歹人什么时候出现,你不必为此自责。”   这件事发生,左诗萱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她事先叮嘱过何云露小心,但裴昊北得到消息的实在太快了。   “可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一次如此,两次也是如此……”何云露悲从中来,双手捏紧手帕捂住眼睛,做了两次深呼吸调整情绪,这才咬着唇继续说下去,“我宁愿她不要救我,也好过看着她受伤,我却无能为力。”   左诗萱见何云露难过至此,面有深思之色。   她自问自己也很关心乐小义,在乐小义被姬玉泫抓走之后,她一整夜都没睡着,心中焦虑不已,这次的事情发生,她听说乐小义事发时也在药堂,遂匆匆赶来。   听说乐小义受伤,她心里也非常担忧,想着稍后去寻柳执事问问情况,却远不如何云露这般伤心难过。   或许,站在何云露的角度,她是被救下的那个人,所以心里愧疚与担忧并存,才会如此情难自禁?   左诗萱在心里给何云露的失控找好理由,想了想措辞,突然道:“何师妹,你信不信命?”   何云露闻言一怔,张口结舌,半晌,才应了声:“我不知道。”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无法立即得出答案。   左诗萱朝她笑了笑,言语从容而温柔:“我却相信,有些人生来就要经历比别人更多的磨练。”   何云露一脸惊讶。   左诗萱微笑着继续说下去:“命运总是不公的,这个世界从不缺少精英之才,但为什么真正走到巅峰的人往往不是那些初时惊才绝艳之辈?”   何云露不知如何接话,左诗萱也没有等她回答。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际遇,也伴随着不知何时降临的凶险,与其说人一生都在经受苦难,我倒更愿意称之为磨练,像乐师妹,她是心有侠义之人,心胸宽广,命中便不乏贵人相助,这样的人注定会比别人经受更多考验,但哪一次凶险的遭遇她没有化险为夷?”   “百炼方可成钢,人亦如是。我相信乐师妹前途无量,不会被区区一个裴昊北绊住脚步。”   “她选择牺牲自己救了你,你的确应该为此感恩,却不该这般伤怀。”左诗萱看着何云露的眼睛,“她救你,是因为她认为你值得她救,但若连你都觉得不值得,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你要做的,应该是让自己振作起来,成为值得她以性命相托的人。”   左诗萱一番话对何云露而言无异于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她愣怔然坐着,茫然的双眼聚起点点光芒,驱散晦暗的阴影,重获新生。   “她会没事的。”何云露说,她的声音虽然沙哑,但语气已平静下来,不是自我宽慰的开解,而是由心如此认为。   同时,她心里有个声音悄悄说:我会成为值得她托付性命的人。   左诗萱欣慰地笑了,起身道:“好了,我回南院去找柳执事,看看乐师妹现下如何了。”   何云露在左诗萱的开导下挣脱桎梏,心境开阔许多,对左诗萱颇为感激,她跟着站起身来,因腿脚不便,不能送左诗萱出门,只能扶着桌子朝左诗萱鞠躬道谢。   左诗萱虚按她的肩膀,示意她好好将养:“我明日再来看你。”何云露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明日她来,想必也会带来乐小义的消息。   柳清风将乐小义带回南院寒楼,亲自运功替乐小义疗伤,一轮运功结束,乐小义内腑伤势稍缓,药力散开,浸润经脉,脸上也随之有了些血色。   左诗萱前来拜访之时,乐小义将醒未醒。   柳清风让她进门,开口便问:“她是乐君皓的女儿?”   “是。”左诗萱一叹。   她知柳清风心里有与轩和一样的执念,轩和可以对所有人隐瞒,唯独不会瞒着柳清风。   “她没事。”柳清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语气缓和了不少,“往后她的剑法由我亲自教导,虎父无犬女,她很有天赋,以后不会比乐君皓稍差。”   左诗萱面露喜意,有了柳清风这句话,乐小义的前途一片敞亮。   外门执事大都是后天武者,修为最高的也不过髓元境,但柳清风却是一个例外。   柳清风的修为比之轩和只高不低,他也是一名先天高手,当初樾清居的长老之位本该属于柳清风,然而柳清风不喜管理宗内事务,将长老之位让给了轩和,自己退居南院。   他明明拥有极高的修为,却甘愿做一名执事。   据左诗萱所知,柳清风年轻的时候并不如此,他也曾意气风发,与挚友肝胆相照,谁知人到中年遭逢大变,一夜之间灭心绝情,仿佛天地之间,皆无可令其意动之事。   有柳清风指导乐小义,左诗萱彻底放心。   左诗萱告退离去,不久后,乐小义醒了,胸口闷痛缓解,才刚睁眼,便听身侧传来柳清风漠然的声音:“醒了就起来。”   乐小义惧于柳清风的威严,闻声心里一惊,连忙翻身坐起,本欲站起来,肩上却凭空压了两道气劲,将她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盘腿坐好。”柳清风再次发话。   乐小义立马照做,挺起脊背。   柳清风:“抬手。”   乐小义心念一动,右手平伸。   柳清风唇角牵了牵,笑容只露了一半,随即左手掐诀,与乐小义合掌。   一股灼热的真气顺着手掌经脉涌进乐小义的身体,乐小义有意识地引导自身真气跟随柳清风的真气运行,真气运行速度加快,比之先前第一轮疗伤时事半功倍。   乐小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在真气流淌之下慢慢好转,淤青与红肿散去,身体越来越轻盈。   柳清风的真气非常浑厚,退出后仍有一小部分在乐小义体内残留,融入乐小义的筋骨。   一个疗伤的周天结束,乐小义意外地感觉体内修为有所提升,体元境八层的穴窍将通未通。   柳清风收功睁眼,面无表情地对乐小义道:“裴昊北的事情你不用再管,回去好好修炼,明日辰时,来此地见我。”   乐小义听懂了,柳清风让她回去之后不要到处乱跑。   她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她依稀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是柳清风救了她,回来后柳清风又亲自替她疗伤,她心存感激,于是起身朝柳清风躬身一拜:“弟子谢过柳执事。”   从寒楼出来,乐小义疑惑地摸了摸脑门,虽然不太明显,但她感觉柳清风对她的态度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乐小义揣着疑惑回到南三阁,二楼左诗萱的房门开了,乐小义一抬头,就见左诗萱朝她微笑着招了招手。   “原来如此。”乐小义听了左诗萱的解释,面上浮现喜意。   左诗萱也替她开心,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她:“柳执事让你明日过去,当是要指点你的剑法,好好加油。”   乐小义露出一个开心的笑脸。   以前,她感觉生活大多时候像夜晚,仰头望天,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黑暗下压着一层又一层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电闪雷鸣,永远望不到黎明。   可自与姬玉泫重逢,她的世界一夜之间星辉灿烂。   姬玉泫像她的幸运星,她的所有幸运,都因她而起。 第38章   乐小义回到自己的房间, 换了一身衣服,去屋外打了盆水回来,先擦洗思泫剑, 然后洗净衣服上的血渍, 用内力蒸干叠好。   等一切收拾妥当, 她才关好门窗, 盘腿坐在床上, 取出轩和交给她的那枚玉简。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轻车熟路,乐小义拇指抚过玉简温润的表面, 脸上露出自己都没觉察的柔和的笑容, 她将玉简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实在忍不住想知道姬玉泫对自己说了什么, 于是将玉简贴上脑门,查看里面的内容。   ——山间日暮, 盼与君晤。   轰。   乐小义被这直白的情话击中,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姬玉泫低柔妖冶的眉眼, 红唇翕动,几个字跳动着, 如天地间最美的乐章, 唱响在她耳旁。   随即, 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斥心扉,一瞬间像烟花似的炸了个满堂彩,直叫她两眼昏花, 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玉简已经在她掌心里化作灰飞,她的脑子才勉强恢复运转。   兴奋喜悦夹杂着无法名状的羞涩将她挟持,她一头栽倒在床上,嘻嘻嘻哈哈哈笑个不停,抱着被子滚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埋在被子里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随后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一个箭步跃到床边,拉开窗户朝外看。   天已经黑了。   她拿到玉简的时候还是早上,本打算听轩和的话,回南院就看玉简里的信息,就因为中途去了一趟药堂,横生变故,昏迷了一整日,错过了日暮时分。   乐小义被当头淋了一盆凉水,喜悦荡然无存,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可她若不去药堂,何云露就可能遭难,乐小义苦着一张脸,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   如果她能回到今天早上,必定央着左诗萱让她先别走,跟自己一起去药堂,以左诗萱脉元境巅峰修为,拖住一个刚入骨元境的裴昊北岂非易事?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乐小义垂头丧气,坐在床边哀声连连。   明天还来不来得及?   夜里,乐小义辗转反侧,久不能寐,伤没好,身也痛,心也痛。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提前来到寒楼,柳清风见她眼睛下边两团乌青,还以为她中毒了,立即替她把了脉,才知是夜里没有休息好,他难得关切地问了她一句:“晚上睡不着吗?”   乐小义今日明显感觉到柳清风的态度的确比以前舒缓了,可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得了相思病,思念意中人所以夜不能寐,于是她半真半假地回答:“伤没好,胸腹之间隐隐作痛。”   柳清风不疑有他,示意她坐下,又与她合掌运功,替她疗了一轮伤,乐小义内腑疼痛稍解,便听柳清风道:“我原想今日就提点你的剑法,但你既然伤还未愈,不宜动武,先休息两天吧。”   “我可以坚持!”乐小义急急开口,她哪里有那么娇气,柳清风亲自教导,多少弟子求也求不来,她怎能不珍惜这个机会?   “胡闹。”柳清风语气平静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两个字,别有一番威力。   乐小义噤了声,柳清风又道:“往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你先把身体养好,磨刀不误砍柴工。”   “弟子省得了。”乐小义妥协点头。   柳清风起身走到案几后坐下,用左侧独臂取了纸笔,以镇纸压住宣纸一端,提笔蘸墨,一边书写一边说:“我与你开一副安神的药方,你去药堂捡了来喝,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辰时再过来。”   他今天说了不少话,比这个月加起来还多。   话说完,那药方也写好了,落笔,吹干墨迹,一气呵成。   乐小义接过药方,苍劲有力的古体字令她颇为惊艳,柳清风这一手左手字写得比多少人右手字还好看。   “去吧。”柳清风朝她摆了摆手。   乐小义躬身道谢,拿着药方离开了寒楼,径直去了药堂。   她将药方交给药堂伙计,吩咐伙计捡了药直接送去何云露那间房,然后自行上楼去找何云露。   走廊上那个大洞没来得及修缮,乐小义绕过失修折裂的竹板,找到重新分配给何云露的那间厢房。   她听见门内隐有谈话声,于是站在门外敲响屋门,并出声:“是我,乐小义。”   门内响起两声推椅子的呲啦声和一道轻盈的脚步声,随即房门向内拉开,乐小义眨眨眼,乖巧唤道:“左师姐!”   左诗萱面带微笑,领着乐小义进门。   何云露见乐小义登门,如左诗萱所说并无大碍,既惊又喜,想拿茶壶给乐小义倒杯水。   乐小义见她腿上缠着纱布,知她伤势未愈,便道:“你坐下吧,我自己来就行。”   她说着,不客气地自己拉了条凳子坐下,正要去拿杯子,左诗萱先她一步提着水壶倒了一杯送到她手边:“凉好的,不烫。”   乐小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从她进门起就觉得哪儿怪怪的,她的视线在左诗萱与何云露身上来回逡巡,片刻后,心下了然,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好上了?”   何云露笑脸一僵,渐渐窘迫尴尬,手足无措的同时,还有几分惊慌和委屈,但她用力咬紧牙关,忍着没露异样。   左诗萱脸上保持着温柔得体的微笑,但手上却毫不客气地甩了乐小义一个爆栗,语气柔和似嗔非嗔:“说什么胡话?好上是这么用的吗?”   乐小义吃痛,嘴里嘶嘶有声,她心里越来越肯定左诗萱绝对不止温柔这一个属性,表面上当然不敢戳破,于是讨巧地告了罪:“我错了,师姐,我不该口不择言。”   何云露也明白过来乐小义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是她听者有心,才会误解了乐小义的意思。   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无奈和失落涌上心间,乐小义与左诗萱的关系显然是更亲近的,乐小义一直把她当朋友,可她却怀着别的心思。   乐小义与左诗萱笑闹两句,回头问何云露:“你的伤怎么样了?”   何云露没应。   “何云露?”乐小义见何云露走神,于是又喊了一声。   何云露惊醒过来,眼神有些茫然:“嗯?怎么了?”   视野聚焦,她发现左诗萱和乐小义都面露担忧地看着她。   “我刚才问你伤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乐小义关切地问。   “没有。”何云露脸上挤出笑容,“我没事,伤也已经好很多了,只是今天醒得早,有点困。”   乐小义“哦”了声,没多想,倒是左诗萱多看了何云露一眼,似乎从乐小义来,何云露的态度就变得有点奇怪。   左诗萱想起什么,突然扭头看着乐小义,那双温柔的笑眼稍稍眯起,眼中的笑意也变得意味深长。   乐小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师姐,您有话就直说,这样我好怕。”   “昨天我还没发现。”左诗萱保持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微笑,勾着唇说道,“你与何师妹同一时间受的伤,而且你的伤比何师妹更重,为什么昨天你回来的时候居然活蹦乱跳?”   昨日乐小义受了裴昊北一掌,柳清风全力救她,她的伤也没好全,没道理伤重的状态去敌营一趟,被轩和带回来,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乐小义心里打了个突,左诗萱也太敏锐了。   她心念电转,蓦地耷拉肩膀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泫然欲泣地向左诗萱哭诉:“这说起来可不光彩,我修为太差,姬玉泫将我带走,途中颠簸,及至南宫府时,我就只剩了半口气,她怕我不小心死了,才拿了药给我治伤。”   跟在姬玉泫身边一整天,可不得学个一招半式么?   左诗萱没想到是这样,何云露亦为之动容,庆幸地抿了抿唇,后怕道:“幸好她愿意救你。”   乐小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朝何云露吐了吐舌头,语气轻松道:“她抓我过去是做人质的,我若死了,她就拿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当然要救我了。”   左诗萱也松了一口气:“总之你现在好好地回来了,之后就别再折腾。”   乐小义心道,哪里是她愿意折腾,分明这些事她从来没有预料。   每次遇见突发状况,她都是重伤而归,搞不好就落得病根在身上,尽管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动不动就是一身伤,身体吃不消,都不知道该说她自己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乐小义唉声叹气,一脸苦相地道了声“好”。   三人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天南地北地随便聊了一会儿,药堂伙计将乐小义捡的药送上来,乐小义适时起身,对何云露道:“我就回去煎药了,你好好休息。”   左诗萱也站起来:“我也该回去了,一起吧。”   何云露腿脚不方便,在乐小义二人的劝阻下没有起身相送,于是坐着朝她们挥了挥手。   乐小义和左诗萱结伴回了南院,左诗萱回房前对乐小义道:“过几天我会要离宗一趟。”   “回家省亲?”乐小义好奇。   “嗯。”左诗萱笑,“有别的事情,要去一趟济州,顺便省亲。”说话时,她始终目光柔和地看着乐小义的眼睛。   乐小义抿了抿唇,心里明白左诗萱并非随口一提,她说起这件事,想必别有深意。   可她不知该如何接话,沉吟片刻,攒了些勇气,小声试探道:“那……可不可以,请表姐帮我向我娘带句话?”   左诗萱温和的眉眼立时弯了弯:“可以,你要我帮你带什么话?”   她就等着乐小义这句话,虽然现在还不能带乐小义去见左云琴,但让左云琴知道乐小义还活着,还认她,对一颗心已然千疮百孔的左云琴而言,自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慰藉。   乐小义突然一阵紧张,手心里也冒出汗。   小时候养母告诉她真相,她不是没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找到了自己的身生父母,她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对他们说些什么,那时候她心里有一箩筐的话,可如今,脑袋里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抹了一把衣袖,擦干濡湿的手掌,踟蹰半晌,才道:“就……就说我一切都好,问母亲安。”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尴尬,很不好意思地撇开脸。   好在左诗萱没有笑话她,若乐小义抬头,就能看见左诗萱眼里的心酸与心疼。   自小无父无母,因此受了多少白眼,忍了多少艰辛,她一个字也没提。尽管一切皆是造化,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但一个人的心要有多纯粹,才能对幼年被双亲抛下之事,毫无芥蒂?   或者,乐小义并非不芥蒂,她只是太善良,不愿多计较。   左诗萱突然想摸摸乐小义的脑袋,她也的确这样做了,突然被摸头的乐小义半张着嘴,一脸迷惑。   “我会帮你转达。”左诗萱笑着收回手。   左诗萱上楼后,乐小义找来几块石头和一个药罐,在南三阁的院子里搭了个粗陋的野炉灶,扔了两把枯草并几块干木柴,生火煎药。   她手里抓了把蒲扇,坐在炉灶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朝灶里扇风,渐渐的,她思绪放空,耳朵里杂七杂八的声音逐一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呲啦一声响,突兀地闯入乐小义空荡荡的思绪,她愣了一下才低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药罐里沸腾的药汁冒着一层土黄色的泡泡,已经汹涌地顶开盖子,从药罐里扑出来,浇在烧红的木柴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伴着一阵浓烈刺鼻的白烟。   “呀!”乐小义一把扔了蒲扇,手忙脚乱地揭开药罐的盖子,被灼热的气流烫了手,盖子咯哒一声掉到地上。   乐小义龇牙咧嘴,被烫的指尖捏着耳朵,另一只手抓起一根长棍,捣了几下柴火,让火势稍减,药罐中汹涌翻滚的汤药才渐渐止沸。   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药晾着,药罐暂时不洗,等晚上再热一热。   今日没有旁的安排,距离傍晚日暮也还有好几个时辰,乐小义许久没有这般闲散,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她闲不住,于是喝过药就独自抱着剑坐在院子里,入定似的在脑中演练剑法,好不容易挨到日头偏西。   天色还早,她却坐不住了,故作镇静地起身在院里遛了一会儿弯,遛着遛着就遛出南三阁,再出了南院,确认身后无人,她行至樾清居后林中僻静之地,装模作样地练了会儿剑,自觉差不多了,便起身朝小溪去。   走路的时候脚步带风,得极为克制才没一步一跃。   可离得近了,她的脚步又慢下来,心里止不住忐忑心慌,姬玉泫昨日没等到她,今日不来了怎么办? 第39章   乐小义站在小溪边纠结了大概一息, 不去肯定见不着,去了还有那么一丁点见得到的可能,都到这儿了, 放弃才是大傻子。   她迅速做好见不到姬玉泫将会大受打击的心理建设, 刻意忽略水底可能存在的某些可怕冷血物种, 然后迅速将思泫剑拴在腰上, 纵身跃进水里, 运转真气护住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朝记忆中的暗道潜去。   哗啦一声水响,乐小义从水下钻出来, 手脚并用爬上岸, 来不及蒸干衣裳,先用湿漉漉的手抹了把脸。   待视野重现清晰, 她迫不及待地举目四望,入眼是稍显昏暗的山洞, 阳光从洞壁的缝隙间投射下来,在地面上留下奇形怪状的光斑, 空气中还有飞絮与粉尘,在太阳橘黄的光柱下起起伏伏。   四周很静, 除了哗哗水声, 便只洞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虫鸣。   山洞中静谧美好, 唯独没有姬玉泫。   乐小义一颗心沉入谷底,哪怕一早就料到这样的局面,可心里隐晦的期待被现实打破, 她还是没办法不难过。   失落比她事先预想的来得更急更凶,因期待与姬玉泫见面儿一整天高扬雀跃的心情突然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乐小义比霜打的茄子还要沮丧。   她的肩膀耷拉下来,撅着嘴坐在先前姬玉泫坐过的青石上,脱了鞋袜,足尖一下一下拨着水。   “对不起。”她在静谧的山洞中自言自语,软糯委屈的嗓音掺杂着水波流淌的低鸣,“我不是故意不来的,昨天……昨天发生了点事儿,没来得及看你给我留的消息。”   柔唇抿了抿,她本来想说昨天她遇见裴昊北,被打伤了,可一想到姬玉泫会担心,她又改了口。   尽管姬玉泫没来,而且姬玉泫肯定有渠道获知裴昊北伤她的事,可她还是会下意识地考虑姬玉泫的感受,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倘若姬玉泫不知道呢?   反正伤已经快好了,没那个必要多此一举,再让小泫担心。   就不说了罢。乐小义心道。   她垂头看着脚下溪水,水波随着她摆动的双腿形成一层层的波纹,彼此碰撞,吞噬,然后扩散开去。   小泫。   乐小义心里念着姬玉泫,仿佛她坐在这里,就能感受到姬玉泫曾来过这里存留的气息。   这样的感觉令她安心。   她抓起一块形状扁平的石头,抛向水中,石块打着旋飞出去,在水面浮力作用下一蹦一跳地前行。   一、二、三……咕咚,沉了。   小泫上回随手一扔就弹了七八下,还是小泫厉害。乐小义弯了弯眼睛,与姬玉泫在一起,再小的事,她都记得清晰。   她又抓起一块石头,这一次发挥不错,弹了五下。   她撇了撇嘴,比之姬玉泫还是差远了,尚有进步空间。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溪边,玩起了抛石头的小游戏,散在脚边的碎石很快被她捡了个干净。   最后一块小石头沉入水底,水声渐渐小了,乐小义的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   昨天姬玉泫等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期许中的人久等不至,越堆越多的思念无处排解,最后怀着一颗空落落的心回去。   她好后悔,想钻进时间的缝隙,回到昨日阳光明媚的清晨再做决定。   但时间从来无情,一去不返,若真有逆流时光的法门,她可能还会更贪心。   乐小义苦笑,小泫会不会因为她昨日失约,往后再也不来找她了?   想见她。   “我好想你。”她嘴唇颤动,如蚊吟般喃喃叹息。   反正姬玉泫不在,就算说这样直白的话,她也没觉得多难为情。   一阵风吹来,乐小义觉着有点冷,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湿的,她伤没好透,脚又泡在水里,过会儿指不定得着凉。   正想着,她鼻子一痒,震声打了个喷嚏。   下一瞬她的身体就被一件温暖的衣袍整个包裹起来。   熟悉的花香萦绕在身旁,乐小义先是一惊,随即喜出望外,一抬眼就撞进姬玉泫幽深却温柔的眼瞳里。   姬玉泫的外袍裹在乐小义身上,沾了姬玉泫体温的衣裳似乎格外温暖,一股真气从背心流入乐小义的身体,片刻便蒸干她的衣裳。   乐小义顿时不觉得冷,什么难过失落沮丧通通退散,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可迎接她的却是一声冷哼。   姬玉泫眼里的温柔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刹那就被薄怒取代,冷冷扫了乐小义一眼,抽回手站在一旁,斜睨着乐小义,浑身上下都向乐小义透露一个信息:   她生气了。   乐小义想到自己昨天没来,肯定让姬玉泫等了很久,姬玉泫生气是正常的。   她立即为姬玉泫恼怒生气找好理由,将方才自言自语的解释重复一遍,试图消姬玉泫的火,同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住姬玉泫的衣袖:“我错了,以后再不如此,你莫要生气了。”   姬玉泫眉头蹙起,眼睛里的火越烧越旺,先还是睨着乐小义,这会儿干脆改瞪了,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此时因恼怒微眯起来,盯得乐小义头皮发麻。   她硬撑着厚起脸皮,才没让自己躲开姬玉泫的目光,心里一遍一遍想,刚才说错话了吗?除了昨日失约,她还有哪里惹到姬玉泫了?   乐小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从昨天到现在,姬玉泫心里的小册子上已经记了好几笔,就等着见了面和乐小义算总账。   可乐小义倒好,来了就在那儿傻坐着,身上湿漉漉的也不管,直等着冷了才后知后觉。   现下气候已入初秋,山中更是寒凉。   乐小义来得早,姬玉泫到的时候乐小义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恰巧是乐小义最后一枚石子沉下水去的时候。   她恰巧听见乐小义嘴里喃喃念了句话,一颗心立即柔软下来,上前的步子因此放缓,本想将昨日的旧账一笔勾销,可柔软甜蜜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乐小义一声喷嚏震得荡然无存。   这下好了,旧账没销又添新账,若不是她心态好,得被这个大傻子活活气死。   “小泫……”乐小义被盯得心虚,实在不明白自己哪儿做得不对,于是揪着姬玉泫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瞅着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委屈,不明内情的恐怕还以为姬玉泫又在欺负她。   姬玉泫自认定力远超常人,然而乐小义是她的软肋,模样又生得乖巧,小心翼翼赔不是的样子可爱得不行,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心。   再深的怨气被乐小义这样盯着都怨不下去了,何况她本来也只是在担心乐小义的身体,并非真的要将乐小义怎样。   心里紧绷的弦一松,她故作严肃的脸色也随之柔和下来,但她没笑,只稍稍敛了眸中冰霜,哼道:“真知道错了?”   见姬玉泫态度有缓和的迹象,乐小义忙不迭点头,但随之就听姬玉泫说:“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乐小义险些将姬玉泫的衣袖揪下一块布来。   “我……”她咽了口唾沫,绞尽脑汁也毫无所获,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说出来,“我昨天因故耽搁了,没来见你。”   姬玉泫满眼叹息,她就知道。   想要乐小义这颗榆木脑袋开窍是指望不上了。   她拂开乐小义的手,后者委屈地咬着唇,眼眶莹泪,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然后,姬玉泫揪住乐小义的耳朵。   “第一,你去药堂被人打伤陷入昏迷,这才错过了我给你的留信,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姬玉泫半眯起眼,目光中透出危险的信号。   乐小义苦着脸,嘴唇颤了颤,“因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姬玉泫瞪回去:“第二,你为了何云露不顾自身性命,身陷险境,虽说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我就是生气。”   “第三,既然你晚上看到消息了,为什么不来?”昨天等她到子时才走!姬玉泫揪着乐小义耳朵的手其实没用力,但她装得很凶。   乐小义彻底蔫儿了,眼泪也硬生生憋回去,她那么诨,姬玉泫都没哭,她哪能哭。   “我错了……”她语气弱弱的,垂头丧气。   姬玉泫见她如此,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严厉的语气缓和下来:“上面这几条,都不是重点。”   “啊?”乐小义呆呆地抬起头,目露疑惑。   姬玉泫揪着乐小义耳朵的手突然使力,乐小义嘴里嘶了声,小脸儿皱成一团,却不敢还手,任由姬玉泫揪着。   “身上有伤上了岸不先弄干衣服?明知道天冷还脱了鞋蹚水?你是傻子吗?”及至此时,姬玉泫眼里的心疼终于藏不住,一腔关切倾泻而出。   她必须让乐小义知道,这是她的底线,乐小义不好好照顾自己,她就会生气。   乐小义呆若木鸡,这个缘由她始料未及。   她张了张嘴,木讷迟滞的思绪回笼,愣愣的,开口就是一句:“你在关心我。”说完就笑得像个二傻子。   不委屈了,也不难过了,姬玉泫心疼她,她开心。   姬玉泫被她如此直白的断言噎了一下,本来还在闹脾气,又被乐小义戳破心思,臊得耳尖微红,她像寻常陷入爱恋之心的小女儿一样,既恼又嗔:“我关心你还少吗?你现在才知道!”说得理直气壮。   她这个样子像极了小时候被乐小义撞破糗事之时的娇横,有个词可以形容,叫恼羞成怒。   乐小义笑得更开心了。   姬玉泫羞恼地捏了一把乐小义的耳朵,乐小义装模作样“哎哟”一声,姬玉泫便松了手,又怕真给她捏疼了,遂摊开手掌给她捂捂。   乐小义捉住姬玉泫的手,轻轻合在双掌之中,收起嬉笑的表情,认真向姬玉泫赔不是:“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姬玉泫撇开脸没理她。   “小泫。”乐小义耍赖,轻轻晃姬玉泫的胳膊。   姬玉泫的唇角勾起来。   乐小义眼珠一转,忽然上前一步,凑近姬玉泫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软软糯糯地说:“姬姐姐,我知道错了,以后不再犯了。”   说完,姬玉泫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   太羞耻了。   姬玉泫斜眸,便见乐小义小脸儿通红,耳尖也通红,羞涩却满含期待地瞅着她,就像……   某种场合欲拒还迎的邀请。   姬玉泫眸心晦暗,为自己心里想到的画面喉干舌燥。   乐小义对此一无所觉,姬玉泫不应她,令她好生窘迫,同时心里也蹿上几分急切,小泫哄不好了怎么办?   她正暗自着急,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姬玉泫又一次突袭了她。   她被挤在姬玉泫与青石之间,后背抵着青石凹凸不平的表面,姬玉泫轻轻压着她的肩膀,避开她被裴昊北掌击伤到的地方,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眼睛对着她的眼睛:“把你刚才等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重复一遍。”   “啊?”什么话?   乐小义失去思考能力,脑子里除了姬玉泫贴得极近的脸,便只有鼻息间回环萦绕的花香,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了,不知道姬玉泫让她重复的话是哪一句。   她的心里活动全是诸如“小泫的眼睛真好看呀,黑得像宝石一样”,“小泫的皮肤好好,上次摸过一下,特别特别细腻”,“小泫的唇……哎呀,好羞”一类,除了姬玉泫,她心里放不下任何别的什么。   乐小义明晃晃的眼睛里盛满了没说出口的炽烈感情,以及……想亲近姬玉泫的渴望。   姬玉泫却被她直白热诚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了,轻轻抿了抿唇,活动一下喉咙,舒缓烧灼的不适感,重复道:“把你刚才在这里等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重复一遍给我听。”   声音有些哑,低低的,略带磨砂的质感,明明是没有起伏的一个句子,却撩得乐小义心肝乱颤。   颤完,乐小义愣住了。   哪一句?   在等姬玉泫的时候,她拢共就自言自语了两句话,第一句她都说过了,而且姬玉泫不爱听,那么剩下的就是……   唔。   乐小义本来就白里透红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一颗大番茄。   她对着空气说的那句话,被小泫听见了。   乐小义恨不得给自己挖个坑跳进去再让姬玉泫帮她把土填上。   “你明明听见了……”乐小义咬唇,羞涩地撅着嘴,如果没听见,姬玉泫怎么会挑着这句话让她说?   姬玉泫爱极了乐小义这副小模样,她抿着嘴角,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眸心柔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嘛。乐小义心道。   那样羞耻的话,当着姬玉泫的面她怎么说得出口?难度太高了,她想耍赖。   姬玉泫面无表情地截了她的死穴:“你不肯说就是认错态度不诚恳。”   乐小义:“???”   认错态度和要不要把“想你了”几个字说出口有关联吗?   可姬玉泫就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耍赖,乐小义拿她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她将自己抓在手里揉扁搓圆……唔,这个词好像有哪里透着股奇怪的感觉。   姬玉泫又一次危险地眯了眯眼,似乎乐小义再不开口,她就又要生气了。   乐小义一咬牙,带着慷慨就义的气势张嘴:“我……”刚说了一个字,声音迅速降下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卡进喉咙里,最后彻底消失。   乐小义:“……”太难了。   “嗯?”姬玉泫笑吟吟地看着她,循循善诱,“我?什么?”   慵懒的尾音微微上翘,像钩子似的勾着乐小义的心,那双妖媚邪肆的眼睛盈盈带笑,似乎在说,乖乖照做,听姐姐的话有奖励。   乐小义偷偷抽了一口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勾人的妖精!   她磨了磨牙,心里偷偷记上一笔,等以后有机会,她也要让姬玉泫说同样的话给她听。   光是想想姬玉泫用这种余音袅袅的嗓音在她耳边吹着热气说“想你”,乐小义心里就突突直跳,血气有点上头,晕乎乎的,好像站不稳了。   口渴,想喝水。   “我……”乐小义再次尝试,她身体发软,下意识地朝后靠了靠,“……想你了。”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说完她就羞涩地垂下眼睫,两团红云浮在颊边,不敢再直视姬玉泫的双眼,她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做出些不守礼法的行径。   姬玉泫扶在她肩上的五指蓦地压紧,洞顶的天光照射在她的肩膀上,勾勒出一道暖色的光边。   她盯着乐小义柔润饱满的红唇一开一合,干净好听的声音很轻很轻,每一个字都像一片羽毛,浮在日暮时分的阳光里,扫尽她心上的尘埃。   垂落的睫羽打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幽邃的眼眸色泽渐深。   她闯进这片圣洁的温柔乡,心里的渴望肆意疯长。   乐小义闻到欺近的花香,眼前蓦地一暗。   姬玉泫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压住她的肩膀,俯身吻住她的唇。   乐小义因突如其来的黑暗紧张一瞬,又在姬玉泫温柔至极的吮吻中放松身体,双手悄无声息地环住身前人盈盈一握的腰肢,扬起纤长的玉颈柔顺地配合着姬玉泫。   不用姬玉泫去叩她的牙关,她就主动开门迎客,而后又羞涩于自己的态度过分顺从,唇齿半闭不闭,欲拒还迎,紧张地缩着小舌,姬玉泫稍稍一进,她便浑身发软,从口齿间漏出一缕娇柔的轻哼。   她闭上眼睛,姬玉泫的手不知何时松开,指尖沿着耳廓滑落下来,流连于耳后喉间。   这一吻缠绵悠长,乐小义从头到尾没有换气,等姬玉泫松开她,她才找回自主意识,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双眼水雾盈然,面红耳赤地大口喘息。   姬玉泫也有点喘,但相较于乐小义这副命悬一线的样子又好了许多,她幽邃的瞳孔中绽开水波般的春|情,湿润的红唇略微肿起,色泽清透,越发娇艳。   乐小义双手虚虚拽着姬玉泫的腰带,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唇分了也不撒手。   姬玉泫眼波流转,见状羞怯之情散了大半,又起了逗弄乐小义的心思,欺身上去,压在乐小义耳边,哑着嗓子吹她的耳朵:“你是不是……想脱我的衣服?”   乐小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姬玉泫为什么这么说,立马闹了个大红脸,掌心像被火苗扫了一下,烫得她立即就想松手。   姬玉泫却握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按在原位。   乐小义抿着唇,柔柔地看着她。   “如果……”姬玉泫红唇轻启,低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突然觉得难为情,方才打好的腹稿一下子无以为继。   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她清了清喉咙,声音蓦地小下去:“没什么。”   乐小义:“???”   小泫刚才肯定想说什么!   姬玉泫自己挖了坑,本打算引猎物进去,结果临阵心虚,操作失误,把自己埋进去了。   她心里兀自咬了咬牙,说到底还是道行不深,从没说过这种话,实在难以启齿。   乐小义直白的眼神盯得她越发不自在,于是在乐小义开口发问之前,她欺身上去,又一次不讲理地吻住乐小义,将乐小义满腹疑惑以最蛮横地姿态堵了回去。   “唔。”乐小义只能发出一个单音,随后思绪便被轻轻抛起。   姬玉泫方才要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第40章   乐小义又被吻了个七荤八素。   姬玉泫放开乐小义的时候, 后者连意识都已经不清醒了,不知道是因为窒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乐小义倚靠在姬玉泫怀里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水润莹然, 罩着一层薄雾, 两只手攀在姬玉泫身上, 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虚软无力的四肢也稍稍恢复了些知觉。   姬玉泫动作轻柔地搂着她, 指尖穿过她柔韧的长发,顺着发丝生长的方向梳理,每一个细微的举动, 都让乐小义心里熨帖而满足。   “昨天你等了多久?”乐小义下颌搭在姬玉泫的肩膀上, 自己只等了一会儿就难受得不行,姬玉泫没等到她, 会是怎样的心情?   姬玉泫一眼就看穿了乐小义的小心思,笑道:“不久。”   “不久是多久?”乐小义不依不饶, 刨根究底,“一盏茶?一炷香?还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她想起姬玉泫给她数的几个错处其中一条, 忽然心尖一颤,断言道:“你肯定等了很久, 是不是夜深了才走?”而且时间肯定在她离开寒楼, 回到南三阁之后。   不然姬玉泫也不会说出那句“既然你后来看了玉简, 为什么不来?”。   “对不起……”乐小义心里酸酸涩涩的,她怎么那么诨啊。   姬玉泫无奈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揪住她柔软的脸颊, 将颊边一小团软肉拉开一点,然后乐小义的脸扭曲变形,嘴里呜呜有声。   酸酸涩涩的心情被姬玉泫闹得不剩多少,乐小义瞪她,太坏了,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   姬玉泫松了手,又安抚性地拍了拍乐小义被捏红的脸颊,波澜不惊地威胁她:“你再说这种话,我还拧。”正如她所说,那些都不重要。   她愿意等,别说几个时辰,就是一年,十年,甚至百年,她都愿意等。   初心萌动的种子在很多年以前就种下了,经过十年的沉淀,酝酿,自重逢那一日起,便以不可阻挡之势破土生长。   她既选择坦白彼此的心意,就认定了乐小义是她的良人。   她们彼此都还不是最好的样子,她们之间还隔着重重山海,将来可能面对的困难可不止是等上几个时辰那么简单,可她愿意与乐小义携手,接受未知的考验。   只要,她们初心不改。   乐小义“唔”了声,不满地撅起嘴,姬玉泫美眸一扫,她弱弱地压下嘴唇,轻轻抿起。   姬玉泫满意地亲了一下乐小义的额头。   乐小义因屈服于姬玉泫的“淫威”而蹿起的不甘刹那消散。   姬玉泫心底一声喟叹,好想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她能与乐小义彼此依靠,放下伪装在外的尖刺,毫无顾忌地展露假面之下最真实的顽劣与放肆。   不用去见不想见的人,也不用为了经营所谓的人脉朝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强颜欢笑。   她的指尖压着乐小义的掌纹,乐小义迟钝的知觉此时竟异样敏感,轻易觉察了她的紧张,抬起头来,以柔润清澈的目光与她对视。   姬玉泫眸心一漾,紧绷的肩线放松下来,唇角浮起一抹微笑:“我没事。”   她紧了紧与乐小义相握的五指,小声道:“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济州,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过来。”   乐小义心里浮起淡淡的失落,她们才互证心意,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心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姬玉泫有很多事要做,她也要努力修炼,争取有朝一日能追上姬玉泫的脚步。   自重逢以来,姬玉泫大多时候都照顾着她的感受,瞅着各种机会来见她,肯定耽搁了不少正务,她不能做姬玉泫前途中的绊脚石,也不能太儿女情长,惹姬玉泫烦心。   乐小义“哦”了声,没多说什么。   她过于懂事,反而让姬玉泫不满了。   “哦?什么?没有别的话想说?”姬玉泫斜眸瞅她,眉心稍蹙。   乐小义被问懵了,她应该说什么吗?   但她多年来顺服于姬玉泫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顺着姬玉泫提问的方向思考,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字眼,于是眨了眨眼,问道:“你去济州做什么?”   姬玉泫舒了一口气,虽然没听到她想听的,但乐小义主动关心她的行程,话题好歹继续下去了,离别之际,能与乐小义说上两句话,听听乐小义的声音,也是好的。   “去参加一位老前辈的寿宴。”姬玉泫道,“那位郭老前辈八百岁了,丹元境修为,在济州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其所在的势力与玄天宫有些合作上的来往,所以此次郭老前辈广邀宾客,济州距离此地也算不得远,合该过去见一面。”   乐小义心下了然,想到左诗萱今日与她说过几日要去济州,想必也是去参加这位郭老前辈的寿宴。   她想起自己与左诗萱相认的事情还没告诉姬玉泫,于是将昨日回宗之后,与左诗萱夜谈时所说的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姬玉泫。   临了,乐小义叹了一句:“我先前在藏书楼卷宗中看到左氏与我父亲的恩怨,还在担心左师姐如果知道我的身份会不会背地里偷偷害我,所以小心避着她呢,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不是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傻傻的什么人都相信,事实上她悄悄留了心眼儿,那一颗真心只有真正信得过的人才看得见。   她不会对别人使坏,但也不会轻易让别人拿捏她的把柄,最好的障眼法就是装傻,配合她乖巧无害的容貌更是事半功倍。   姬玉泫被乐小义的坦诚取悦,抬手刮了一下乐小义翘挺的鼻梁,笑道:“对别人你就得保持这种小人之心。”   越是小人之心就越能觉察周遭潜伏的危险,人心隔肚皮,一个看起来很好很善良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背地里对身边的人暗捅一刀,乐小义能明白这一点,姬玉泫颇觉欣慰。   两人互相依偎,小声说着话,不知不觉日暮西山,天色渐渐晚了,姬玉泫要走,乐小义失踪太久恐惹人生疑,也得回南院去。   想到这次分开之后,可能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能见面,乐小义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可她懂事地说不出挽留的话,连思念之情也羞于启齿。   只是她误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不觉间从眼睛里偷偷跑出来,姬玉泫瞅着她,问:“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乐小义咬牙:“江湖上人心险恶,你在外面走动,一定要注意安全。”   姬玉泫:“……”   真是充满乐小义个人风格的标准离别践言。   “还有呢?”姬玉泫又问,眼神带着一点隐晦的期待。   乐小义愣愣地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今天被逼着道出想念时,深深埋藏的感情。   她福至心灵,明白了姬玉泫想让她说的话是什么。   直白吐露心扉的羞涩窘迫与离别前只多说一句话就能讨心爱之人欢欣比起来,似乎稍逊一筹。   “我会想你。”她吐词清晰,字正腔圆。   没想到话说出口的瞬间,羞怯顷刻被愁绪冲散,乐小义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   姬玉泫心间一处柔软被狠狠触动,她忍不住将乐小义揉进怀里,面朝下,将濡湿的睫羽埋进乐小义的脖颈。   明明只是短暂离开几天,怎么如此难分难舍?   她恨不能拿一根绳子将乐小义绑在身边,随身携带,这样她们就再也不会分开。   姬玉泫喘了口气,嘴唇颤了颤,而后在乐小义同样期待又深情的目光中,小声道:“我也会想你。”原来这话说出口的时候,竟如此难为情。   乐小义笑起来,然后用手背胡乱擦干猝然滑落的泪水。   “若有书信与我,可托轩和代为转交。”姬玉泫不舍地亲亲她的脸,拇指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眼角,“今天你先走。”   乐小义不愿。   姬玉泫戳她的脸,坚持道:“你先走。”   她不想违背姬玉泫的心意,但心里着实不舍,便没吭声,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无声的反抗透露出乐小义心底的倔强,姬玉泫既然叫她做自己,那她难得的一次坚持,便要亲眼看着姬玉泫平平安安地离去。   姬玉泫无法,心里软成一片,只好顺了她的意。   直至月光照进山洞,姬玉泫的身影在黑夜中完全消失,乐小义才整理好离别的心情,让愁绪不至于爬上脸孔,叫无关之人看出来。   乐小义趁着夜色回到南院,偷偷潜回自己的房间。   夜里,她仰躺于床,将枕头盖在自己脸上,想睡却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姬玉泫。   温柔的,邪肆的,乖张的,骄横的,还有……羞涩被人戳穿时,恼羞成怒的。   想念小泫。   乐小义抱紧了枕头。   想念她的声音,她的眉眼,甚至她鼻间灼热的呼吸与令她沉醉的香气,想着想着,就浑身发软。   可枕头远没有小泫的身体柔软,乐小义喟然一叹。   最后究竟是怎么睡过去的乐小义完全不记得了,但她睡着后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   梦里姬玉泫像她们见面时那样,将她抵在青石上,紧紧拥抱着她。   她反手擒着姬玉泫的腰带,听见姬玉泫低哑撩人的声音问她:“你是不是……想脱我的衣服?”   不知是不是她心里明白这场景是在梦里,所以胆子也比现实中面对姬玉泫时大许多。   她的声音像飘在空中,吐字清晰地回答:“是。”   然后她像吃了熊心豹子胆,做了一件胆大妄为的事。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她好一会儿没能认清现实。梦里的场景还记忆清晰,一回想就情不自禁口干舌燥,一颗急躁的心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地乱跳。   她衣襟缭乱,浑身燥热,薄被被她踢到床尾,一大半从床上耷拉下来。   一觉醒来,更想念姬玉泫。   哪哪儿都想,一亲芳泽的渴望突然之间飞速膨胀,乐小义将脸埋进枕头里,忍不住设想,如果当时,她真的大着胆子松开姬玉泫的腰带,会怎么样?   心跳在猝停边缘来回试探。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来,瞅了眼外边天色,旖旎之心被当头浇下来的凉水冲了个干净。   日上三竿,早过了柳清风给她定的时间。   乐小义慌得六神无主,腾的一下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把自己收拾干净,梳洗妥当,前后不到十息,随即火烧眉毛地朝寒楼跑去。   路上,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好不容易抵达寒楼,乐小义忙不迭寻到书房,敲响房门。   门内没有声音,本来应该响起来的“进”字半晌没有出现,乐小义心沉下去,她怕是要倒大霉了。   柳清风没让她进屋,她就只能在门外呆站着,心里忐忑着急,想着如果见到柳清风,她该如何道歉才能真切地表达出她诚恳的态度,以及……她并非有意如此。   想必柳清风也没见过像她那么不守规矩的小弟子,别人求也求不到的机会被她捡了去,她居然还敢迟到。乐小义绝望地看了眼天色,都快巳时了。   她在柳清风书房门外站了快半个时辰,柳清风终于出声了,只是这声音却是从楼下院子里传来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乐小义的心重重一跳,她先是一慌,然后心中生疑,扭头越过围栏看向院内,见柳清风站在院中,背上背着把玄铁剑。   原来柳清风根本没在书房,乐小义哭笑不得。   她攀着围栏跳下小楼,在离柳清风两步左右的位置躬身一拜,告罪道:“弟子今日起迟了,还请柳执事责罚。”   她并未因柳清风方才不在就侥幸自己可能逃过一劫,柳清风规定她辰时来此,是她不守约定,时间过了她没来,柳清风有事离开再正常不过。   柳清风的目光波澜不惊,并未追究她迟到之事,只道:“站好回话。”   乐小义一愣,忙依言照做。   “伤势如何了?”柳清风问她。   乐小义胸口的闷痛比昨日消了不少,闻言如实回答:“好了七八成。”   柳清风点头,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物件扔给她:“回去收拾一下,明日随我出门。”   乐小义下意识接过横空飞来的小东西,是块腰牌。   她先前那块身份腰牌在雾林中与龙蚺交手的时候就弄丢了,后来也没去找,好在她回来之后去的地方都不用查验腰牌,行动暂时不受影响。   倒是不曾想,柳清风注意到她腰牌丢失之事,替她补了一块回来。   乐小义摸到腰牌背面有一处特殊的记号,于是将那腰牌翻了一面看向背侧,发现这块新腰牌上多了一个柳叶形状的标记。   柳清风的解释适时传来:“你现在在我门下做记名弟子,由我教导,往后你转入内门,若有机会,可拜入宗内高层门下。”   外门长老和执事可收弟子,但只能记名,只有内门修为在魂元境以上的长老及其他剑神宗高层,才能收亲传弟子。   然而被内门长老收作亲传弟子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所以绝大多数的剑神宗弟子都只作为记名弟子跟随外门长老和执事修炼,可即便是记名弟子,在剑神宗浩浩人海之中,机会也不可多得。   乐小义自知撞了大运,立即心领神会,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柳清风磕了九个响头,高声道:“弟子乐小义,拜见师尊!”   柳清风木然的脸上神情松动,眼神和缓,朝乐小义点头示意,拜师礼便算完成了。   “师尊,您方才说明日出门,是要去何处?”乐小义跟在柳清风身后上楼,根据所去之地远近,她好考虑带多少盘缠和干粮。   柳清风推开书房的门,语气平淡地回答她:“济州。” 第41章   乐小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她这几天怎么老是听见“济州”这两个字?   短暂的疑惑之后,乐小义如遭雷劈,震惊地停下脚步。   济州?   是姬玉泫要去的那个济州吗?   乐小义的嘴角不知不觉咧起来, 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脸。   “站在门口作甚?”柳清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乐小义闻声回神, 发现自己一只脚踩在门内, 另一只脚还落在外边, 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笑了好一会儿了。   柳清风漠然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疑惑, 似乎在认真思考,他新收的这个徒儿怕不是个傻子。   乐小义顿时尴尬不已,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快步走进书房, 规规矩矩地侍立在旁。   柳清风示意她坐下,又助她行了一次脉, 乐小义感觉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再有一两天就不用内服疗伤的丹药了。   “上次讲学我所授剑气的法门, 你掌握了多少?”收功后,柳清风问起乐小义修炼进展。   乐小义也不知道自己掌握的情况算是如何, 她仔细斟酌片刻,选择了一个谦逊保守的回答:“粗通皮毛。”   事实上,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实战中用出剑气, 甚至在与姬玉泫一起身陷石俑阵的时候, 她一连九剑劈出九道剑气,其威力甚至能抵脉元境修士一击。   在她发现姬玉泫藏于她体内的鸿蒙剑心时,还曾借由鸿蒙剑心之力, 不用刀剑相助,在墙上留下一道剑痕。   虽然她至今还不明白鸿蒙剑心究竟是何神物,又有何用处,但姬玉泫既然将此物给她,于她当是无害,至于其效用以后再慢慢摸索不迟。   柳清风从她的言语中也无法判断她所说的粗通皮毛的程度究竟是多少,于是抬了抬眼,对她道:“对我出招。”   乐小义平心静气,手掌压住思泫剑的剑柄,眸心一凝,抽剑出鞘,一道剑气凭空而现,须臾便至柳清风近前。   她知自己与柳清风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全力出手也伤不了柳清风,故没有留手。   柳清风晦暗的双眼亮起一道精芒,随即扫袖拂去那一道初具雏形的剑气,赞赏而欣慰地点头:“不错,区区半月又有精进,你悟性极佳,在同龄人中堪称翘楚,的确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乐小义被夸得脸红,从小到大,也只有姬千城会像这样,以长辈的慈爱口吻赞赏她在修炼上的天赋。   她很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语,以至于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以前她因伤滞留于樾清居外院做杂役时,时常会想,她努力修炼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保护姬玉泫,所以就算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只要她问心无愧,就能一往无前。   她也的确在这样坚定的信念支撑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怕看不到半点希望,仍然努力奋进,不敢停歇。   但此时她忽然明白,原来那只是她不甘平庸却也无法接受现实的困兽犹斗,她想找到姬玉泫,只有提高修为这一条出路,所以她不敢放弃,可事实上,她内心深处也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   她与姬玉泫重逢,初时处处顺从,不敢违逆姬玉泫的任何要求,故步自封,究其根因,也少不得有她因自身修为低微,与姬玉泫差距太大而产生自卑之心的原因在内。   她身世飘零,却有一身藏而不显的傲骨,与不输于任何天之骄子的自尊心。   乐小义鼻头泛酸,情绪来得突然,她猛地垂首,不想让柳清风看见她脸上突然浮现的脆弱,哑着声道:“谢师尊。”   柳清风转头看向窗外,给了乐小义偷偷擦干眼泪整理情绪的机会,待乐小义重新抬首,柳清风忽然话锋一转:“虽然你天资出众,但因伤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需比常人更加努力,万不可有懈怠之心。”   乐小义感念于柳清风的体贴,心里一暖,顺从道:“是,弟子记下了。”   其实,乐小义二十三岁有体元境七层修为,在剑神宗众多外门弟子之中,虽然不算出众,但也处于中上游的水平,可若让人知晓她一个月内从气元境十二层跨升至体元境七层,恐怕她的名字一夜之间就能传遍大江南北。   修为越高的人越不会咋咋呼呼,像柳清风轩和之流,见过不少因伤重缘故卡在瓶颈许多年,后来又巧遇机缘一步登天的修士,对乐小义的遭遇自然见怪不怪了。   那些喜欢七嘴八舌讨论别人闲话的人大都自己修为平平,或为末流,揣着些阴暗的心思,刻意去戳别人的痛处,好像这样就能显得高人一等似的,也仿佛自己的平庸落于旁人之口时能不那么难堪。   好在知晓乐小义真实修为的人并不多,也没有人闲着无事去查她一个无名小卒,修为越高提升越难,以后进境自然而然慢下来,也就没有人会对她暴涨的修为产生怀疑之心了。   柳清风告诉乐小义,提升剑气威力的关键不仅仅是修为的高低,还有意念之力,注意力越集中,施展招式时越专注,心无旁骛,其招式威力与其如臂指使的掌控之力自然而然会有长足提升。   乐小义于是询问提升意念之力的法门,柳清风道:“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每日晨间至少打坐冥想两个时辰,时日久了,自然能体会其中妙处。”乐小义虚心受教。   柳清风又让她去院子里练剑,乐小义挑了一套基础连招,招式烂熟于心,她练得得心应手。   舞罢,乐小义抱剑而立,等候柳清风指点。   却见柳清风面色严肃,眉心微微隆起一个“川”字。   乐小义心里一咯噔,回想方才所行剑招,暗道,难道是她哪个招式不准?   柳清风摇了摇头,叹道:“可以看出你的剑练了很久,一招一式都非常精准,以前练剑之时是不是时时注意纠正招式的姿态动作,追求每个招式的准和稳都练到极致?”   这一番点评出乎乐小义的意料,她愣了愣,方道:“是,这样做不对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错!大错特错!”   乐小义微张着嘴,眼神有些无措。   柳清风没有解释究竟哪里错,而是抽出玄铁剑,将乐小义方才舞的那套剑法重新走了一遍。   同样的招式,没动用体内真气,但那剑在柳清风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多了一种乐小义无法言明的,玄而又玄的东西。   乐小义站在一旁,不错眼地认真观摩,心里隐约觉得这种玄乎的感觉似曾相识。   最后一剑刺出,柳清风问她:“你我之剑,有何不同?”   乐小义脑中灵光一现。   她想起来在江州时,曾有幸一观姬玉泫与阴兵帅动手,那时候姬玉泫的剑招与此时柳清风所舞之剑有同样的感觉,她凝眉深思,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势。   乐小义将自己的发现如实告诉柳清风。   “势。”柳清风重复一遍她提到的这个字,唇角露出不明显的笑容来,点头赞叹道,“的确是很切合的形容,那你可知,为何我舞剑有势,而你则无?”   乐小义面露尴尬,心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修为低微,剑法不够熟练所致。   柳清风眼神多毒辣,乐小义一垂眸,他就明白了这小弟子心里偷偷不满呢。   柳清风严肃的脸色松动一些,但语气却格外严厉:“不要动不动就以修为不足为自己开脱,虽然你的修为的确落下一些,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以你的天赋和悟性,不该是这个水平,你应该找找自己的原因。”   这一番话如当头棒喝,令乐小义心惊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刚才她在她脑中一闪即逝的想法可不就是在推脱责任么?   她自以为自己虽然修为不高,但勤修剑法,于同辈人中即便不是首屈一指,也该是佼佼之士,所以当柳清风在她最擅长的领域否定她,说她一直以来坚持的方向是在重复错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感到不满,并不愿承认自己的不足。   她连仔细思量,比较自己的剑法与柳清风的剑法之间的区别和差距都没做好,就先将问题产生的原因以修为不足推脱了责任,好像所有的不足只要修为提升了就能迎刃而解似的。   修为欠缺是因伤之故,也是梗在乐小义心里的一道坎,如果她不能正视自己的问题,那么就算修为提上去了,也会误入歧途。   想通关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乐小义一阵后怕:“弟子知错。”   她静下心来,撇开主观的私心,认真考虑柳清风先前指点她时说的那句话。   ——一招一式都非常精准,以前练剑之时是不是时时注意纠正招式的姿态动作,追求每个招式的准和稳都练到极致?   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每个招式都过于精准。   乐小义陷入深思,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视线落在空出。   柳清风没有打扰她,任由她独自思索。   方才柳清风行那一套剑招和姬玉泫同阴兵帅交手时的场景在乐小义脑中反复回放,从剑势剑招之中捕捉那一丝隐约的感悟。   良久,乐小义眼中骤放精芒,有所明悟。   她意识到问题的产生与她自己多年来独自修炼有关,她对剑法的理解基于小时候姬千城教导她们基础剑招时一板一眼的规则。   没有人提点她的剑法,她只能通过自己翻阅文书找寻方法,如盲人摸象,窥不见全貌,所以她的剑法若拆解开来,每一招都无可挑剔,但若连为一体,则欠缺火候。   用简洁易懂的话来解释,她的剑法好比照着剑谱死记硬背的产物,因日积月累的比划而日渐熟练连贯,但因刻意追求每一招的精准,而丢失了连续起落的剑招本身的起承转合,故练不出势。   这与她的修为无关,是理解的偏差导致的结果。   但这并不是说她练了那么久的剑是浪费时间,修炼过程中的感悟在许多其他方面同样适用,她熟练掌握了每一个基础的招式、动作,在清楚地意识到问题所在之后,不用再刻意纠正每一招的准度,进境只会越来越快。   更何况,她才刚入门,二十三岁的年纪,与神荒浮屠界中无数上千岁的大能相比,她的修炼生涯才刚刚开始。   乐小义突然挑起思泫剑,剑随心动,不刻意追求剑招的精准,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一招一式地衔接与走势上。   一剑,眼中无物,耳内四寂。   二剑,意空心明,灵台清净。   三剑,剑随心走,人剑归一。   ……   ——锃。   剑刃所过之处,气机所牵,落叶盘旋改道,及至最后一招,剑身微震,剑势水到渠成。   乐小义保持最后一招持剑的姿势,良久伫立,末了,眸心隐现了悟之色。   柳清风朝她颔首,眼中有笑:“不错,悟了。”   乐小义闻声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除了自己此刻所站的位置,周遭矮树上全是剑痕。   她将剑法融会贯通的同时,又在不觉间将剑气融入招式之中,每一招都自然而然地挥出一道剑气,将一本普通的剑法的威力拔升一个境界。   乐小义惊喜笑开,朝柳清风恭恭敬敬作了个长揖:“是师尊教的好。”   柳清风于是又帮乐小义纠正了几个出招过程中习惯上的错误,乐小义受益匪浅,回南三阁后,晚上做梦都在练剑。   第二天早上,乐小义天不亮就醒了,遵照柳清风的嘱咐打坐冥想,真气行经脉络,于体内运转一个周天,体元境八层的穴窍忽然打开,内力灌入其中。   乐小义浑身一震,待波动的气机平复后,她的气息越发沉稳。   她睁开眼,不可置信地内视己身。   片刻后,乐小义两眼弯弯,想到自己的修为一个月不到连升八层,她的嘴就忍不住朝耳根后边咧。   等她笑够了,心情平复下来,立即起身下床,将自己两套衣服和为数不多的银钱打成布包,提着剑跑到南院大门处等候柳清风。   守门的两名杂役已经认识她了,见她来,都恭恭敬敬地向她问了安。   乐小义闲着没事,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脾气好,模样又十分乖巧,即便是不熟识的人也愿意与她说话,两个杂役先还战战兢兢,但没一会儿,话匣子就打开了,抱怨起在外院做杂役时的诸多苦楚。   乐小义乐呵呵地应着,不仅没嘲笑他们,还安慰他们只要努力修炼,他们也能成为正式弟子。   约莫一炷香后,柳清风来了,与乐小义一般,手里提着个小包裹。   两个杂役脸色一变,立马打住话头,吓得退了好几步,煞白着脸僵着身体站在门边,不敢再与乐小义说话。   乐小义不多言了,朝柳清风抱拳道了声“师尊”。   两个守门杂役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乐小义暗自啧了声,比起外界传闻中的风言风语,她更愿意相信轩和告诉她的往事真相以及她自己感受到的真实。   柳清风面无表情,鼻间轻轻哼了声算作答复,乐小义习惯了他的冷脸,知他冷面之下行事颇有人情味,倒不觉得害怕。   乐小义跟在柳清风身侧离开,不时扭头向柳清风讨教,柳清风虽然冷着脸,但有问必有答,晨曦下师徒二人并肩而行,气氛意外融洽。   两名杂役彼此对视,眼中犹有余悸之色。   若只柳清风一人前往济州,一个来回也用不了一整日的时间,但带上乐小义这个拖后腿的,速度自然大大放缓,他计划步行前往,途中继续指导乐小义修炼,所以提前了好几日从剑神宗出发。   大禹王朝共有大大小小十四州,地域宽广,水土富饶,幅员辽阔,剑神宗位处大禹王朝西南边境,背靠龙吟山脉,山脚下与两州交界,自东向西分别为岳州、桐州。   桐州往北为济州,凡人车马两日可达。   柳清风携乐小义赶赴济州,于龙吟山脉中寻路,一日方可出山,途经桐州,需驻留桐州两天一夜,预计到达济州时,该是第三天正午。   想到姬玉泫过几日也要去济州,乐小义便心生雀跃,步履轻盈。   虽然不一定能见面,但不妨碍她因可能意外相见而欢喜。   山中寂静,龙吟山脉中虽然凶险,但凶物有灵,懂得主动规避风险,它们能从柳清风身上感受到强大不可招惹的气息,所以早早避开。   一路行来,柳清风不怎么主动说话,只吩咐乐小义一句,让她注意听周遭的声音,让她从密密匝匝的杂音之中,辨识不同的虫吟和鸟啼。   乐小义听着这些声音,像有拂尘扫过灵台,将无形之中积压在心间的疲惫一扫而空,心境也随之开阔。   当天夜里,师徒二人露宿于龙吟山脚,乐小义躺在树冠之中,柳清风于树下打坐。   及至夜深万籁俱寂之时,忽有一声小儿啼哭穿林而过,乐小义猛地惊醒,一手按住腰侧剑柄,神情警惕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月下只有重重树影,并无活物夜行的痕迹。   “师尊。”她压低了声音唤柳清风。   柳清风仍闭目盘膝,对外界一切不为所动,回她:“下山前,为师如何教你?”   乐小义一怔,心下赧然,尴尬道:“闲事勿管,闲言勿听。”   “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柳清风道。   乐小义不敢造次,于是重新躺好,把思泫剑抱在怀里,闭目静心,酝酿睡意。   不多时,又是一声尖锐的哭喊,好像有孩童在山中迷路,听得乐小义心慌意乱,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结果,她一夜未睡,第二天醒来眼圈乌青,见柳清风睁眼了,忙不迭向他讨教:“师尊可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柳清风眼里罕见地浮现无奈之色,想必昨夜若不是他坐镇此地,乐小义一个人单枪匹马,肯定要跑去一探究竟。   他淡淡地扫了乐小义一眼,古井无波地说道:“龙吟山脉中有一种走兽,其形若狐,诡诈奸邪,能拟小儿惶哭之声吸引猎物,因之秉性,得狐婴之名,单只狐婴修为与体元境修士相若,但此兽乃群居之物,一旦身陷狐群,便是脉元境高手,也不一定能安然脱身。”   乐小义听他说完,再回想昨夜听见的小儿嚎哭,顿时毛骨悚然。 第42章   偌大龙吟山脉, 因凶险著称于世,少有凡人于山中落户,即便是有, 也只在山脚临近城镇的地方散着些凡人村落, 在这寂静山道上, 哪里来的迷路孤儿?   若不是柳清风提醒, 她自己一个人跑去, 多半是羊入虎口而不自知,一去无回了。   乐小义一阵后怕,心有余悸。   再看柳清风无奈的眼神, 乐小义被自己的无知无畏臊红了脸。   “你年岁尚小, 经历还少,倒不必因此觉得丢脸。”柳清风起身, 单手拂了拂衣摆,“世间诸多艰险, 能不遇倒也罢了,若不幸遭逢, 便要吃一堑长一智,闲事莫管, 可少大半麻烦。”   乐小义受教, 虚心应了声“是”。   柳清风看了眼天色, 复道:“启程吧,今日于桐州夜宿,怕是也不得安枕。”   乐小义不明柳清风此话深意, 便没应声。   师徒二人离开龙吟山脉,途经农家村落,略作休整。   村中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田埂上间或立着三两务农之人,乐小义在柳清风的授意下跑进村中,向就近的人家购了些干粮。   待乐小义跑回来,柳清风问她:“可有什么见闻?”   乐小义驻足,将装了干粮的布包递给柳清风,闻言回想一番,道:“村头磨坊外陈列了几具尸体,有好些人聚在一起,因事争吵,旁边的黄狗一直叫,小孩儿躲在门内哭。”   “可知是何事?”柳清风又问。   乐小义摇头:“不知,没问。”   柳清风脸上露出两分明显的笑容,点头道:“很好。”   乐小义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袖子。   柳清风知她还是好奇村里的情况,便告诉她:“这几日狐婴肆虐,山中走兽被逐出原本的领域,散布在山脚四周。今晨有人上山寻找山参,碰上饿了几天的野狼群,因此死了好些人。”   乐小义微张着嘴,一脸呆滞。   片刻后,她想清楚柳清风话里的因果,一时间心有戚戚,面露哀色。   柳清风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生死有命,你我修行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干涉凡人因果。”   乐小义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小村庄,跟随柳清风一路北上。   “狐婴为灵兽,不属于凡物,此兽肆虐,为何剑神宗无人来管?”已经走出一段路,乐小义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虽然柳清风说修行者不应干涉凡人因果,但若只是杀几只狐婴便能救凡人的性命,岂不两全?   柳清风不答反问:“你可识得山参?”   乐小义愣住,面露疑惑:“识得。”   “昨日下山,途中可见?”   “有,很多。”   “今日呢?”   “寥寥。”   “何故?”   乐小义一时没答上来,细想片刻后,脑海中捕捉到什么,道:“剑神宗坐落于龙吟山脉深处,罕有人迹,故山参保存完好,但靠近山脚的位置,凡人活动频繁,几乎所有山参都被挖走了。”   柳清风点头:“狐婴以走兽为食,其中主食参獾,山参被凡人取走,参獾因此大量减少。”   “越深入龙吟山脉,灵兽修为越高,越不能招惹,狐婴群不敢深入龙吟山脉捕猎,只能朝外围扩散,波及寻常兽群。”柳清风语重心长,言尽于此。   乐小义抿紧嘴唇,这才真正明白了柳清风所说的因果。   狐婴之所以会跑到龙吟山脉外围来,是因为入山寻参的凡人太多,人心不足,不懂得适可而止,为了财帛利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狐婴肆虐,走兽袭村,不过山下凡人自食其果罢了。   天地生灵之间的平衡遭到破坏,没有哪一个人是无辜的。   这一趟下山,乐小义受益良多。   此后一路所见,她不懂就问,柳清风不吝解答。   不觉间又到了日暮时分,师徒二人行至桐州一座小城,城门上高悬一座牌匾,上书“津泽”。   乐小义抬眼一望,见城门下不少百姓聚众,守城之兵正维持秩序,人群中隐有议论之声,提及“逃犯”,“十恶不赦”等字眼。   柳清风领着乐小义旁若无人地走进城中,大街小巷也都贴了告示,许多行人驻足围观。   乐小义跟在柳清风身后,眼观鼻观心,不东张西望,也不说胡话,只等寻到合适的客栈落脚,就回屋歇息。   可他们一路问了几家客栈,皆被告知客满,茶铺酒肆等地也都是人满为患,即便不刻意打听,去人群中一站,就大概明白了缘由。   有个从龙都跑出来的死囚一路西行来到桐州,试图翻越龙吟山脉,跨过两国边境,逃往天圣王朝。   此人途经桐州被人认了出来,一夜之间,无数江湖高手因天价悬赏齐聚桐州,桐州各个城池严防死守,据传龙都还派出了一支冥卫,务必要将此人击杀,并将其尸体带回龙都。   柳清风肯定不会管桐州的闲事,乐小义也不指望在那么多江湖高手踊跃出动的时候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干脆什么也不管,安安心心跟着柳清风,只等这夜安然过去,明日就能抵达济州。   因逃犯实力高强,桐州各城皆派了官家高手坐镇,天色将将擦黑就全城宵禁,柳清风与乐小义来到津泽的时候已是傍晚,在城里转了一圈下来,街道上人少了大半,已经有巡城的军队开始四处游走。   “师尊,现在怎么办?”乐小义不懂就问。   变故来得突然,哪怕柳清风再有先见之明,也料不到他们师徒二人刚到津泽就遭遇封城,而且还找不到住的地方。   柳清风瞥了乐小义一眼,无波无澜地开口:“随我来。”   不多时,乐小义和柳清风站在一间挤满人的破庙门外面面相觑。   乐小义:“……”   如果早知道柳清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事实上并没有想到解决办法,她一定会劝柳清风再多走几家客栈。   可事已至此,不远处就有城防军巡逻的队伍,似乎除了这间破庙,的确没有落脚之地了。   柳清风木着脸说:“就这里吧。”   乐小义一本正经地点头:“这里热闹。”   柳清风:“……”   这些江湖人士虽然聚在破庙里,但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师徒二人走进破庙,顿时吸引了大片目光,好奇有之,警惕有之,但柳清风多年不入世,鲜有人能认得出来,更多的视线则逗留在容貌乖巧清隽的乐小义身上。   有人认出乐小义穿着剑神宗弟子的袍服,那跟在乐小义身边的必然就是剑神宗的前辈。   剑神宗与桐州毗邻,桐州内有不少与剑神宗交好的势力,消息在暗地里传开之后,明目张胆打量乐小义的目光很快消失了。   但也有不长眼的对此浑然不惧,虽然被同行之人警告后有所收敛,但不时还是有人偷偷观察乐小义和柳清风。   有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大大咧咧地袒着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醉醺醺的,听见身侧有人说乐小义是剑神宗的弟子,顿时嗤笑:“剑神宗的人会在破庙落脚?装得倒是像,长得那么水灵,怕不是哪家小姐在深闺待得闷了,哄着咱们玩呢!”   其音落下,周遭一片低笑,也有人惧于柳清风漠然的脸色,悄悄捅了一下男人的后腰。   男人心情欠佳,那捅他的人兴许用了些力,他一吃疼,顿时像个着了火的炮筒,轰的一下炸了:“谁特娘的动我?!”   身旁有人拽他的胳膊,试图让他重新坐下,岂料他酒劲上来了,暴躁地甩开身边的人搀扶,与先前提醒他的人就此争执起来,竟当着众人的面大打出手。   两人扭打起来,围观之人散开,好心提醒醉汉的那人恼怒至极,推了醉汉一掌,随即那醉汉踉踉跄跄地朝乐小义扑过来。   乐小义眉心一拧,手掌压在腰侧剑柄上,随时准备避让。   忽然,一道镖横空飞来,不偏不倚地刺进醉汉后颈。   鲜血四溅,满座哗然。   乐小义退了一大步,柳清风伸手将她护在身后。   众多江湖人士面面相觑,内心惶惶,都没见到那镖是从何处来的。   柳清风眼神凌厉地盯着破庙外,丹元境的修为稍稍释放一点就足以令整间破庙的气压下沉,所有人心里同时漏跳一拍,骇然瞥向柳清风。   这破庙里真是藏龙卧虎。   随后,破庙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名身着丫鬟服饰,形容姣好的女子盈盈而来,于破庙门前站定,朝庙中众人道:“我家小姐途经此地,无处落脚,欲借贵宝地休整一宿,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腾出块空地来。”   庙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谁家小姐这么大的架子?   厅内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一小部分人挪了位置,但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杵在原位不动。   习武之人大都心高气傲,何况大家都是追着凶犯跑来证道的修士,不仅有脉元境,骨元境的后起之秀,也有成名已久的髓元境高手,岂能听凭一个小丫头颐气指使?   嗡嗡的私语声很快开始扩散,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小丫鬟似早已预料到这番场景,嘴角一勾,冷冷警告:“我家小姐不喜喧闹,诸位如果不能管好自己的嘴,我家小姐也可以用别的方式让这里静下来。”说着,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刚刚倒地的尸体。   众人心下哗然,杀人者恒猖狂,然破庙集聚各路江湖高手,人多势众,岂有被三两句话就吓退的道理?   “到底是谁家小姐过路,何不报上名号来?”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周遭众人纷纷应和。   乐小义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预感,她没随身边的人起哄,跟着柳清风安静乖巧地待在一旁,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破庙入口。   小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见状眸心一沉。   “各位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动不动就叫人姑娘家的报上名号,岂不失了风度?”小丫鬟开口之前,一道慵懒肆意的声音自庙外悠悠传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随即,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踏来,黑袍玉面,刀削斧凿的俊脸辨识度非常高,几乎在此人现身的瞬间,便有人认出他,随即厅内响起一阵抽冷气的声音。   更多的人只觉此子看着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其人名号,不由与同行之人面面相觑,一脸惊疑。   来人薄唇掀起,勾起一道寡淡的冷笑:“鄙人瀚海西龙宫魔龙子,可有幸叫诸位赏脸?”   魔龙子!   其音一落,站的位置靠前的几个人噔噔退了几步,原先不愿挪地儿的江湖人一下散开,拥挤的破庙瞬时变得空阔起来。   乐小义听见身旁有人小声低语,雀跃的心一刹那沉下来,随即蓦地咬紧牙关。   “魔龙子?瀚海西龙宫距离此地万里之遥,魔龙子怎会来此?”   “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姬玉泫!前两天不是听说姬玉泫现身龙吟山脉,劫走了剑神宗一个外门弟子么?”   “姬玉泫?那个玄天妖女?!魔龙子与她是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呀?魔龙子对姬玉泫倾慕已久,自瀚海西龙宫远道而来,自然是为了见姬玉泫!”   “……”   乐小义拢在衣袖中的一双手猛地攥成拳头,几乎将一口牙咬碎,内心暗想:胡说八道!   姬玉泫明明告诉她了,这个魔龙子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可耳边恼人的私语还在继续。   “所以那丫头口中说的小姐就是姬玉泫吧?我听说魔龙子可是先天高手,姬玉泫一个初出江湖不久的小辈,充其量也就二十来岁,哪儿来那么大的能量?原来有魔龙子罩着她,难怪那么横!”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别看姬玉泫年纪小,她能耐可大着呢!玄天宫是什么地方?她十六岁成为少宫主,闺中男宠无数,偏偏男人们都被她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愿意为了搏美人一笑肝脑涂地,连南宫府的南宫阙也是她众多情人之一!更有什么神兵门刀祖之徒沈浩,龙都崇郡王世子轩辕恪,魔龙子还不一定能排的上号!”   此言一出,周遭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他列举的那几个人,无一不是跺跺脚就能引起江湖动荡的人物。   乐小义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柳清风瞥她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乐小义先前被姬玉泫抓走,于鬼门关走了一遭,必定是极恨姬玉泫的,没曾想冤家路窄,随便找了间破庙休息居然也能碰上。   他侧了侧身,将乐小义挡在身后,未免待会儿姬玉泫进来看到她。   乐小义指甲盖戳进掌心的肉里,疼痛刺激着她恢复了些理智,江湖中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能尽信,就拿南宫阙来说,她是亲眼见过南宫阙与姬玉泫相处的,南宫阙有龙阳之癖,要说他和姬玉泫有什么,简直是无稽之谈!   姬玉泫亲口说魔龙子是无关紧要之人,她自然信姬玉泫,不信这些张口胡来的江湖人。   前日她们还彼此相拥,互证心意,姬玉泫不可能骗她!   无稽之谈!   乐小义心里重复一遍,又用力抽了几口气,将梗在喉咙里的火压下去,脸上除了有些苍白,一丝愠怒也没有表现出来。   魔龙子一出来,果然有效镇压了破庙中的骚动,门外再度传来些许动静。   玄天宫人鱼贯而入,将众人腾出来的那块空地打扫干净,尸体也被拖走,然后在地面上铺了两层薄毯,又端了个炭盆来生了火,架了一方矮桌,摆上果脯茶食……   众江湖人:“……”   待一切整备妥当,那一小块空地被玄天宫人打点得与破庙的环境格格不入,一身锦衣的姬玉泫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而来,自魔龙子身侧行过,与之并肩走进破庙。   她今天换了一身略显华贵的衣袍,明艳的红裙上绣以金丝银线的花纹,腰间坠着一个小小的绣囊,当真像个离家出游的富家小姐,身姿窈窕,举止从容。   如墨般漆黑柔亮的长发绾了个灵蛇髻,发顶别了支血玉金花簪,更衬得肤白如玉,长睫若羽。   她齐聚一身荣宠,却娇而不媚,唇边擒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柔软弧度,一双寂静幽深的双眼似藏着数不清的秘密,眼波流转之间,尽是颠倒众生的魅惑风情。   姬玉泫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被她吸引,方才的窃窃私语全变成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就连那说起姬玉泫艳名在外,虽口若悬河却面有不屑之色的剑客,在亲眼见到姬玉泫的一瞬间,连话都讲不利索,刚说了上句就忘了下句,好在他身边也根本没有人再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姬玉泫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人群,在躲于柳清风身后的乐小义身上稍顿,转瞬挪开,唇边抿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不疏离亦不淡泊,于铺好的薄毯上落座。   魔龙子一拂衣袖,冷哼之声如惊雷炸响于众人耳旁。   因姬玉泫出现而被突然定格的时间这才又一次流动起来,那些神情恍惚的江湖人士一个个尴尬垂首,面红耳赤,他们竟然被一个女子的容貌轻而易举破了心防!   魔龙子在矮几对面一方蒲团上坐下,身侧玄天宫人立即上前,替姬玉泫和魔龙子倒了两杯清酒。   “此地简陋,莫不要败了兴致才好。”魔龙子收回警告众人的目光,将一碟桂花糕摆到姬玉泫面前,体贴地替她将银筷放到手边。   姬玉泫扫了眼碟子里的桂花糕,心里却怀念起小时候西街上叫卖的栗子糕,每次出行,不论远近,乐小义总会顺道去一趟兰亭轩,一路小跑回来,将栗子糕装进盘子里让她趁热吃。   可那小傻子不知道,在她去姬府前,姬玉泫虽然也喜欢栗子糕,但因家里有擅长糕点的厨子,遂不常去兰亭轩。   乐小义第一次途经兰亭轩,闻着味儿走不动道,姬玉泫看出来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吃栗子糕,于是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我很喜欢这家的栗子糕,你去帮我买点罢。”   她每次故意只吃一两块便道饱了,然后乐小义一边絮叨她吃太少了,一边把剩下的全部吃掉。 第43章   姬玉泫拿起银筷, 用筷子尖戳开桂花糕,夹了一点,食之无味, 遂放下筷, 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随意道:“人多热闹, 怎会败兴?”说着她就朝四下看看, 笑道,“大家都站着做什么?坐呀。”   她还让身边的下人拿了几坛酒进来,分给在场的江湖人, 连吃食也一并散了不少。   人群中有人借机偷看姬玉泫, 又在不经意间扫到于姬玉泫对坐的魔龙子时,惊惧地垂下眼。   玄天妖女姬玉泫向来喜怒无常,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高兴了给人送吃送喝,不高兴了提刀就要杀人。众人战战兢兢, 唯恐她在酒里下毒,哪敢真的吃喝, 但又惧于魔龙子的威慑,不敢不应。   于是那酒碗端在手里, 喝也不是, 不喝也不是, 两相为难。   魔龙子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姬玉泫无条件地纵容,突然毫无预兆提前动身也好, 给大家伙散东西也好,只要姬玉泫乐意就好。   柳清风和乐小义面前也放了两只酒碗,玄天宫人正要给柳清风倒酒,忽听姬玉泫的声音传了来:“柳前辈德高望重,岂能怠慢,不若上前来,晚辈敬您一杯,如何?”   乐小义先前被柳清风挡在身后,此时听见姬玉泫的声音,便稍稍侧了侧身子,越过柳清风的肩膀偷偷看姬玉泫,立即注意到姬玉泫今天穿的衣裳与平日里见她的时候很不一样。   她还是第一次见姬玉泫穿得如此明媚,这般妖冶风姿,却非在她身旁时的样子。   数次相见,她都是一身黑衣。   乐小义咬紧了嘴唇,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扶在剑柄上的手在发颤。   姬玉泫说着要敬柳清风,自己就真斟满一盅酒,起身朝柳清风盈盈拱手。   倒酒的下人适时退开。   柳清风抬了抬眼皮,端起酒碗,然后哗一声把酒碗摔碎了。   四座皆惊,魔龙子眼神一利,几乎当场就要发作,是姬玉泫一抬袖,阻止了他。   乐小义心头重重一跳,看看柳清风,又看看姬玉泫。她很快反应过来,柳清风应是在为姬玉泫先前害她的事情发怒,要替她找场子。   乐小义心里一暖,因听到有关姬玉泫的乱七八糟的言论和自己胡思乱想而低落的心情回转一些,可若师尊和小泫动起手来,该如何是好?   她暗自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直视姬玉泫,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姬玉泫身边的魔龙子,右手压在剑柄上,面对这两尊大佛也浑然不惧。   眼看着场面剑拔弩张,听说了这两天剑神宗与玄天宫恩怨的人则在暗地里偷偷看热闹。   方才姬玉泫喊的什么?柳前辈?   姓柳,还是独臂,剑神宗内高手如云,但如此鲜明的特点汇聚起来,很快就有人想起他的名字,柳清风!   此人也是一个先天高手!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湖人脸色纷纷变得精彩起来,一个破庙里面同时容纳两个先天高手,一旦他们动手,在场所有人都会受到池鱼之殃。   姬玉泫朝一地碎片扫了眼,神态淡然,丝毫不见恼色,继续端着酒盅道:“此前晚辈并不知晓乐姑娘竟是柳前辈的弟子,故而多有得罪,晚辈在此向柳前辈赔个不是,还望柳前辈与乐姑娘不计前嫌。”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她这句话明明白白地向他们传达了一个信息,乐小义是柳清风的弟子,再有人想打她的主意,需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言罢,姬玉泫自饮一杯酒,重新落了座。   柳清风脸色肃然,晦暗的双眼以审视的目光睨了姬玉泫半晌。   姬玉泫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故意旧事重提,看似在赔罪,事实上另有心计,他才将乐小义收作弟子,而且并未广而告之,姬玉泫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是以此向他示威吗?   若他继续追究,就算日后乐小义回了剑神宗,姬玉泫也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玄天宫究竟在剑神宗安插了多少人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柳清风的眼神越加冰寒,看向姬玉泫的目光颇为不善,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姬玉泫,但他身上的气势也随之散了,一场风波消匿于无形。   乐小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遥遥“瞪着”姬玉泫,姬玉泫斜眸,眉梢一挑,朝她盈盈一笑。   居然还得意!   姬玉泫的笑容像一记柔软的小拳头撞进乐小义的心里,让她低落的情绪又莫名其妙好转一些,但她还在因姬玉泫今天花枝招展的模样和一堆捕风捉影的情史生气,遂冷哼着撇开脸去。   勾了多少人了都不够?还笑!   乐小义冷着一张脸,紧抿着唇,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在柳清风身旁席地而坐,冥想静心。   姬玉泫将她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两分。   在姬玉泫观察乐小义的时候,魔龙子的视线亦始终不离姬玉泫。   女人嘴角的盈然笑意像雪地里绽开的红莲,惊艳了他的双眼,于他漆黑的瞳孔中燃起一抹由心的赞叹。   他与姬玉泫认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姬玉泫那么顽劣的微笑,他顺着姬玉泫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瞥见乐小义怒冲冲别开头的样子。   那个曾被姬玉泫抓走做人质的剑神宗外门弟子。魔龙子心里浮现出来对乐小义的印象。   如此便有解释了,姬玉泫在逗那个小姑娘,并为此感到开心。   魔龙子脸上亦浮现一道冷锐的浅笑:“这小姑娘脾气还挺烈,看起来与你一般年纪,修为却差了些火候。”   既然乐小义引起了姬玉泫的注意,那他便将话题朝乐小义身上引,虽然他这话说得不功不过,但姬玉泫只要肯接他的话,他们的交流一多,姬玉泫注意到他的机会也就大一些了。   可在魔龙子看来不功不过的话落入姬玉泫耳朵里却颇为刺耳,她不喜欢别人以品头论足的口吻提到乐小义。   魔龙子话一出口,姬玉泫眸心便亮起一簇恼怒的幽火,但她惯来善于隐藏,唇角扬起的弧度始终如一,没有丝毫破绽。   而她的情绪却已急转直下,从从兴致盎然过度到漠然冰寒。   魔龙子无法从她的神态判断她真实的情绪,见她从乐小义身上收回目光,独自斟了一小杯酒,便明白过来,姬玉泫不想聊乐小义。   他适时住了口,见姬玉泫面前的桂花糕没怎么下口,便又将另外一叠红枣糕推到她面前。   姬玉泫没动筷子,转头向身边的下人问起了他们的行程,待下人答后,又问:“明日何时可以出城?”   “回小姐的话,桐州这几天封城的时间很长,估计明日巳时才能开城门。”   姬玉泫兴致缺缺,一大堆糕点摆在面前毫无口腹之欲,便让人将桌子和食盒全部撤了。   她以困乏为由闭眼小憩,魔龙子便退开几步,同时让周遭下人散开一些,以免吵到她休息。   破庙内的江湖人在这种诡异又静谧的气氛中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待在原地,只等天亮就立即离开。   乐小义不时拿眼斜着偷看姬玉泫,闭目冥想中的姬玉泫始终能感受到那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在她身后流转。   及至后半夜,破庙中众人相安无事,丑时刚过,街道上突然响起冗杂的脚步声,混杂着兵刃相接的声音以及此起彼伏的喝骂。   玄天宫下人疾步而来,姬玉泫恰在此时睁眼,那人便俯身凑近姬玉泫耳侧小声汇报了什么。   姬玉泫唇角一勾,并无动作。   很快,其他江湖人也接到了消息,有人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冥刀石刹现身津三巷!”   一石激起千层浪。   逃犯现身,众江湖人磨刀霍霍,早有人不顾守城禁令,接到消息就扑出破庙,余下之士几经思量,他们来桐州的目的就是抓石刹拿悬赏,现在石刹现身,现在不出手,等着宵禁过了人跑了再去抓吗?   与其在这里忍受玄天宫的冷眼,不如早些离去!于是众人蜂拥离开破庙,开始大街小巷地搜查石刹。   反正违禁的江湖人那么多,真遇上城防军,打不过,还不会跑吗?   方才还颇显拥挤的破庙不一会儿人就走光了,只余玄天宫一众和柳清风乐小义师徒二人。   柳清风对破庙外的事情毫不关心,身体力行地饯行他教导乐小义的,闲事勿管,闲言莫听。   厅里没了其他人混淆视线,乐小义便不敢大张旗鼓地偷瞄姬玉泫,她学着柳清风的样子盘膝冥想,只横在膝头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了剑鞘,拇指压在鞘口金属云纹上,在指腹留下几个白印。   本就安静的破庙在人走后更加萧瑟,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破庙外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冥想中的柳清风却忽然睁开眼睛。   魔龙子的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柳清风木着脸看向破庙后的土墙,以及嵌在那土墙上的一扇旧窗。   窗外传来呼呼风声,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窗框上,外面开始下雨了。   一道人影从窗户翻进来,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雨水湿痕。   乐小义听见声音方抬眼去看,见一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踉跄着站起来,被姬玉泫的贴身侍从拦在两步开外。   她浑身是伤,右臂衣袖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其下鲜血淋漓的胳膊。   她的目光充满攻击性,眼神像狼一样凶狠,视线从乐小义二人身上掠过,直直投向坐在破庙厅内的姬玉泫,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拿情报跟你做交易,送我出城!”   玄天宫的侍从试图拿下她,她又看向柳清风:“我得到的消息事关龙都皇室的秘辛,涉及杀死季宗远的凶手!”   柳清风幽寂的瞳孔中蹿起两道晦暗的凶光,随即,他在乐小义震惊的目光中开口:“津泽内,我保你性命无虞。”   言罢,他充满警告的视线与魔龙子肃然的目光在空中相触,魔龙子眉头稍蹙,看向姬玉泫。   “你如何保证你口中所说的情报值得我冒得罪龙都的风险救你?”姬玉泫亦睁开眼,背对着她,语气无波无澜地问道。   乐小义的视线在柳清风姬玉泫和魔龙子三人之间挪移,在场之人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状况外,所有人的脸色都非常严肃,似乎稍有不对,就会引发血光之灾。   龙都皇室?季宗远?这两个名词,不论哪一个,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且遥远的。   一直要求她不要管闲事的柳清风竟然管起了这个女人的事情,说明女人对柳清风提到的季宗远不属于闲事的范围。   她不懂,在场也没有她插嘴的份,故而她就竖起两只耳朵认真听,等之后有机会,再去问姬玉泫。   “因为……”女人喘了一口气,“为了保守这个秘密,龙都花了重金悬赏我,甚至派了一整队的冥卫,现在大禹王朝边关五步一岗不准任何人离关,以防我逃走,还不能说明我获得的消息的价值吗?”   乐小义两眼一瞪,这个女人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她就是石刹?   她见过外边城里的悬赏布告,画上的石刹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如果是易容的话,这个易容术也太厉害了了,连体型都有所改变。   乐小义满腹疑问,但显然姬玉泫甚至柳清风都已经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姬玉泫闻言唇角掀起嘲弄的冷笑,声音也透着些讽刺的意味:“你说的这些只能说你的消息有价值,却不一定对我有同样的价值。”   如果女人不能真正透露有用的情报,即便有柳清风愿意保她的命,姬玉泫不搭手,她就没办法出城。   破庙外又有脚步声响起,再拖下去对她有害无利,女人一咬牙,道:“大禹王朝龙都皇室有一个针对三神宗和四大家族的重大阴谋,从一千年前就开始实施,百年前季宗远之所以被害,就是因为他无意之间牵扯其中,听到了这个计划的冰山一角,这才被人灭了口。”   柳清风眼神一凛,目露震惊之色,眼瞳中暗潮涌动,似乎在思考女人说的这番话究竟能不能信。   乐小义则震惊得瞪圆了眼睛,针对三神宗和四大家族的重大阴谋?一千年前就在实施?龙都皇室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三神宗或四大家族,随便拿一个出来,其势力都不亚于龙都皇室,皇室那些人是疯了吗?   石刹说完,喘了一口气,气势咄咄逼人地叩问姬玉泫:“玄天宫在大禹王朝暗中埋伏了不少眼线,哪怕龙都也有你们的人手,你们应该知道,龙都皇室的野心甚至不止步于神荒大陆,而是整个天下,倘若皇室计划能够成功实施,大禹王朝下一步就是攻打天圣王朝,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你们玄天宫了呢?即便你想坐山观虎斗,如若战争爆发,你能保证玄天宫的人手及时撤离吗?”   姬玉泫并不因石刹急切的态度而惊慌,她脸上的笑容依旧从容不迫:“你既然知道玄天宫的眼线遍布天下,你又如何肯定你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呢?”   石刹脸色一僵。   乐小义和魔龙子同时看向姬玉泫,这就是姬玉泫身上最迷人也最令人害怕的地方,她总是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似乎所有事态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种从容并非故作高深,而是真正的胸有成竹。   是以纵然她的修为在人群中并不是最高的,可她在的地方,她就是风暴的中心,事件的焦点。   这是独属于姬玉泫的品质,或者说才能,从石刹翻窗进入破庙那一刻开始,她就是姬玉泫掌中的猎物。   姬玉泫起身,笑吟吟转过脸来:“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要我送你出城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的条件。”   石刹在她盈然带笑的目光中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神色警惕中暗藏锋芒:“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跟我们去济州,玄天宫负责保证你的安全,路上你把你知道的有关龙都皇室的所有情报都告诉我,事无巨细,什么你都可以说,如果有我觉得需要的情报,在证实真伪之后,我会放你走。”姬玉泫嘴角的笑意越渐深了,两只眼睛乌亮亮的,像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羊。   “另外,你不要想着逃跑,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玄天宫的办事能力可不像龙都那么拖沓,就算你逃到天圣王朝,我也能半路把你截下来。”   乐小义目瞪口呆,石刹愁眉不展。   如果她能活着从姬玉泫手里离开,她要把传消息给她,说可以和玄天宫合作的那个杂碎砍成八段! 第44章   “当然, 你也可以现在就走,我们就当做没见过你。”姬玉泫斜眉一扬,语气轻快地说。   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石刹咬牙切齿地腹诽, 让她现在走?走哪儿去?外面全是要杀她拿悬赏的刽子手!   “我答应你!”她选择相信姬玉泫。   破庙外喊杀声震天, 姬玉泫姿态从容, 似乎早有预料, 石刹话音一落, 她便一拂袖,吩咐身侧侍从:“拿套衣服给她换上。”   侍从应声取出一套事先备好的玄天宫门人的服饰,双手向石刹呈过去。   石刹眼皮一颤, 有种被姬玉泫算计得透透的不妙预感。   她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人, 否则不会活到今天,既然已经做了决定, 她就一条道走到黑。   她接过衣裳,也没找地方躲, 当着破庙里那么多人的面就开始换衣服。   魔龙子和柳清风同时转开视线,乐小义心里一惊, 下意识地看向姬玉泫,然后与姬玉泫扫向她的视线不期而遇。   不知想到了什么, 乐小义耳尖泛起可疑的薄红, 然后惊慌地垂下脑袋。手指绞着衣摆下沿, 避开姬玉泫探究的目光。   姬玉泫则歪了歪头,心生疑惑,小傻子刚才在想什么?   等她从乐小义身上抽回目光, 石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衣服换好了,姬玉泫命人把带血的旧衣裳处理掉,再给石刹包扎胳膊上的伤。   有一批人马正由远及近地朝破庙赶来,脚步声整齐划一,应该是一支城防军。   不一会儿,十人小队抵达破庙,开始搜查,混在玄天宫下人中的石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拢于袖口的双手攥成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掌心全是汗。   城防军的人似乎事先已经得知这间破庙里有些什么人,他们不敢得罪玄天宫,亦不敢得罪剑神宗,就连要搜查都提前经过姬玉泫、魔龙子和柳清风三人首肯。   他们潜意识里认为,逃犯就算要藏,也不会选这间破庙,简直是自寻死路。是以他们搜查的速度很快,粗略将能藏人的地方都看过,没有发现目标便离开了。   石刹躲过一劫,却不敢妄动,津泽城内风声鹤唳,但那些江湖人就算途经破庙,也会尽量绕行,后半夜过得还算顺遂。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石刹却因为伤重流血过多发起急热,直挺挺地倒下,好在身旁的侍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   姬玉泫亲自替石刹验了伤,拿了丹药出来,让手下的人喂给石刹,甚至将自己休息用的薄毯让出来,方便侍从给石刹换药。   天色越来越亮,透过破庙后的那扇窗户可以看见远处天边微红的朝霞,宵禁结束,街上渐渐开始有寻常百姓出门活动,临近巳时,往来叫卖声已不绝于耳。   有凡人行经破庙,在廊前歇息,他们不认识里面的几个人,只是觉得气氛奇怪,不敢久留,匆匆看过一眼就走了。   石刹转醒,姬玉泫见她伤无大碍,吩咐侍从先将她送上马车,然后自己也准备离开,临行前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乐小义,看向柳清风,笑道:“柳前辈不若与我等同路?”   乐小义心里暗惊,看了眼从容不迫的姬玉泫,又瞅了瞅蹙眉不语的柳清风。   柳清风要知道季宗远的死因,肯定会与姬玉泫一行人同行,并且他要一刻不离地看住石刹,以免姬玉泫耍什么花样暗度陈仓。   乐小义也不能离开柳清风,所以柳清风一声不吭地带着乐小义上了石刹那辆马车。   没一会儿,姬玉泫也进来了,好在这辆马车足够宽敞,装下四个人也不显得过分拥挤,柳清风一上车就靠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乐小义坐在他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当隐形人。   姬玉泫掀开车帘的时候,光从外边透进来,乐小义眼前一亮,不知是因为车外明媚的日光,还是因为车门处那盈盈微笑的人。   魔龙子本来也想和姬玉泫同乘一辆马车,但车厢内若再多一人,保不齐彼此间就要挨着挤着,魔龙子于是识趣地退开,去了另外一辆马车。   石刹身体虚弱,但是性子倔强,姬玉泫让她躺下休息她不肯,自己靠在车壁上休整,好在因先前服了药,她的状态有所好转,姬玉泫本也懒得管她,就由她去了。   姬玉泫在马车里落座,位置恰巧与乐小义相对。   两人面对面坐着,姬玉泫明目张胆地朝乐小义挤眉弄眼,乐小义却想起姬玉泫的恶劣行为和她那些杂七杂八的情史,她不用刻意伪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怨气足以让人以为她们之间不共戴天。   姬玉泫见她如此,内心暗道:几日不见,小傻子功力见长,这样逗她居然也没表现出破绽来。   玄天宫侍从驾着马车朝城门驶去,途中偶有城防军队伍盘查,姬玉泫让人亮明身份,车队顺顺利利地抵达城门。   城门处有个灵元境的先天高手巡查至此,远远望见姬玉泫的车队要出城门,抬手示意城防军将车队拦下,派了人询问车队里都是何人。   前去询问的士兵问过之后吓得脸色发白两股战战,颤着声回复:“回巡守大人,此乃玄天宫的车队,车上有两名先天前辈,说是要去济州赴郭先生的寿宴。”   济州与桐州相邻,济州跃龙滩郭老先生八百岁大寿,广邀天下豪侠作客,这个消息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人人皆知。   这几天取道桐州前往济州的江湖人士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一些有名望的先天高手,故而巡守得闻士兵反馈的消息并不惊讶,只是在听到玄天宫的名号时,多看了一眼姬玉泫等人乘坐的马车。   城防军让道,巡守站在一旁,车队缓缓从他身旁经过,开向城门,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   一阵风吹过城门,带来一丝不明显的血腥味。   “等一下。”车队距离城门不足五步,巡守突然出声,守城军应声而动,再一次将车队拦下来。   巡守亲自参与排查,掀开姬玉泫所在的马车车帘,对车上的人道:“在下津泽城巡守杜复秋,敢问车上是否有伤者?”   桐州严查死守,但凡有伤者就不能出城。   石刹沉得住气没有吭声,但长睫下的眼眸却暗了一下。   柳清风抬眼,姬玉泫眉头稍蹙,正要应声,便见乐小义摊开手,对杜复秋道:“我从龙吟山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划破了,还没好,这个算吗?”   她左手上绑了布条,布条上洇着一点已经干透的血迹,杜复秋看了一眼她的手掌,又看向她人畜无害的脸孔,冷肃的眉眼松缓一些:“原来如此,打扰了。”   言罢,他放下车帘,对拦路的城防军道:“无事,放行。”   车队终于离开津泽城门,石刹抬眸看了眼乐小义,薄唇动了动,冷硬地吐出一句:“谢谢。”   姬玉泫的藏在睫羽下的眼神颇为柔软,方才乐小义让石刹解下一道包扎伤口的布条,熟练地绑在自己手上,姬玉泫便明白她的用意,虽然她还有别的准备,但乐小义既然想到办法,她乐意看乐小义表现。   小傻子在某些场合意外地机灵。   乐小义朝石刹露出一道和善的微笑,她也不算说谎,掌心的确有伤,只不过已经结痂好得差不多了,如果杜复秋真的要揭开布条给她验,也验不出什么。   她刚露出笑脸,脚尖便猝然一疼,姬玉泫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坐姿,抬手撩开马车窗帘朝外看。   乐小义低头看着鞋尖上一小团新灰:“……”小泫是不小心踩到她的吧?   一行人成功离开津泽,马车摇摇晃晃地继续赶路,乐小义倚靠在车门的位置,连续两天没有休息好,此时困乏的感觉上来,在车上晃得昏昏欲睡,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耷拉。   突然车身一震,乐小义脑门磕在门沿上,倒抽一口气惊醒过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马车突然一下急停,她屁股离开座位,半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探出车门,眼看就要摔出去。   姬玉泫和柳清风几乎同时出手,姬玉泫占了地势之便,距离乐小义更近,伸长胳膊一捞,乐小义就滚进她怀里。   乐小义周身被熟悉的馨香环绕着,一点也没觉得怕,只是脑门磕得疼,刚醒过来还晕乎乎的。   她摸了一把额头,被磕的地方迅速肿起来一个包。   姬玉泫拨开她按在红肿伤处的手指,右手手掌轻轻压住,以内力疏通血瘀伤损,同时扭头朝着车外冷声质询:“怎么回事?”   乐小义没顾着头上疼,反而因为自己扑在姬玉泫怀里这个动作很不好意思,下意识要从姬玉泫怀里挣出来,然而姬玉泫没给她挣脱的机会。   柳清风神色漠然地扫过姬玉泫,眉心稍蹙。   这时,车外侍从惊慌的声音打断了柳清风的思绪:“方才车轱辘辇着了一块石头。”   “小心一点。”姬玉泫拧着眉说。   侍从小声告罪,没一会儿,马车再次朝前行进。   乐小义脑门上红肿消了,姬玉泫大发慈悲地松开手,乐小义这才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蹦回自己的座位,还不忘小声道谢。   姬玉泫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朝乐小义挑眉:“姬某已经为上次的事情告过罪了,乐妹妹怎么还如此怕我?难不成姬某是什么洪水猛兽?”   乐小义心道:你简直比洪水猛兽还厉害,明知道她演技不行,还一个劲闹,太坏了!   乐小义生气地撇开脸,嘴上倔着说:“我没有怕。” 第45章   姬玉泫笑, 欲再逗乐小义,一句“没怕你躲什么”还没说出口,就听身侧响起一声轻咳。   柳清风清了清嗓子, 扫了乐小义一眼, 道:“徒儿, 与为师换个位置。”   乐小义依言和柳清风交换座位, 坐到里侧, 拉开了与姬玉泫的距离。   姬玉泫倚靠着车窗,见状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   乐小义明知道姬玉泫在装模作样地演戏,可见姬玉泫恍若失意的样子, 她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又不能将这心疼表现出来,只能垂下眼睫, 避开姬玉泫的目光。   车队驶离津泽,因时间充裕, 故不再穿行别的城池,逢城便自城外绕行, 匀速前往济州。   姬玉泫一直没提情报之事,石刹心里惶惶不安, 秉着快刀斩乱麻的原则, 待她身体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便撑着坐起来,问姬玉泫:“去济州之后怎么安排?什么时候交流情报,然后放我走?”   “你如果准备好了, 随时都可以说。”姬玉泫好整以暇地寻了个稍微舒适一些的位置倚靠着,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也可以先把应该给柳前辈的报酬付了,等到了济州,咱们再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姬玉泫没说什么时候放她走,但是从她的态度可以看出来,这件事看她的心情。   石刹一脸震惊,姬玉泫对待机密情报的态度未免也太随性了,石刹拿不准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种雾里看花的感觉让她越发不安。   柳清风也忍不住扫了姬玉泫一眼,玄天宫姬玉泫,不愧妖女之名,心思奇诡,行事不遵循常理,却有奇效。   乐小义缩在自己的座位上,眼观鼻观心,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反正不管什么隐秘,都与她无关,以她现在这点修为,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石刹看了眼乐小义,沉吟片刻后找姬玉泫要纸笔。   那些王族秘辛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乐小义方才帮过她,她没道理去害乐小义。   姬玉泫立即明白了石刹的意思,她的东西准备地非常齐备,要什么有什么,纸笔也不缺,很快,玄天宫下人就将一张小桌子送过来,在石刹面前架好。   笔墨纸砚都已备好,石刹提笔疾书,没一会儿就写满一页纸,吹干墨迹后,先将其递给姬玉泫,姬玉泫看过,稍一挑眉,又转手将其交给柳清风。   柳清风垂眸,一目十行,眼里迸发浓烈的杀气。   “此事属实?”他问石刹。   这话算是多此一问了,石刹既然写下来,就算是假的她也不会认,柳清风刚问完,自己也觉得可笑,消息已经到手,如何辨别真伪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多谢。”没等石刹回答,他将那一页纸叠好了收起来,继续闭目养神。   与柳清风相处多日的乐小义却发现他的手一直握着玄铁剑的剑柄,指骨分明的手指因过于用力压得发白,眼睛虽闭着,但眼睑时不时会颤一下,说明他的心并不静。   柳清风心境已破,平静的表面下杀意喧涌。   乐小义不由暗自猜想,季宗远究竟是何许人也?杀死季宗远的人背后又有多么强大的势力?柳清风落得如今这番田地,是否与此事有关?   石刹将承诺柳清风的情报写下来后,又埋头奋笔疾书,当车马即将行进济州界内,她手边写满字的宣纸已摞了一沓。   姬玉泫始终不急于去看那些所谓的机密情报,她不时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外看一眼,周遭景物飞速退散,天色也渐渐晚了。   桐州与济州交界之处有一片山地,车马即将驶进山林,路途颠簸,但这一段路走过,入济州后便是一片坦途。   姬玉泫望着天边一线昏黄,夕阳倒映在她眼中,像夜里燃烧的一蹙篝火。   “姬玉泫。”柳清风竖起手中玄铁剑,突然唤道。   除了因过于颠簸而放下纸笔,闭目休息的石刹,车内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其中又以乐小义心中最为疑惑,柳清风为何突然朝姬玉泫搭话?   姬玉泫眼里却掠过一抹了然之色,沉心静气地问他:“前辈有何指教?”   “距郭天勤的寿宴尚有三日,此间老夫有要事需离开一段时间,不便带上徒儿小义,欲托姬姑娘照看她一阵子,倘若三日后老夫未来接她,便请姬姑娘于寿宴前将吾徒交予左氏女诗萱。”   柳清风一口气说完,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报酬……老夫替你解决随行而来的追兵,保尔等安然入济州之境。”   乐小义两眼睁大,惊得说不出话,先前在破庙的时候柳清风还险些同姬玉泫动手,怎么突然间转变态度,甚至请求姬玉泫照顾她。   这种反常令她心里惶惑不安,若不是出了极大的变故,柳清风断定自己无法护她周全,怎会将她交于姬玉泫照看?   “师尊……”乐小义讷讷地唤了声。   石刹亦诧异地看了柳清风一眼,随后又垂下目光。   唯姬玉泫最为镇定,蹙眉道:“万望前辈三思而后行。”她显然知道柳清风要去做什么,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在此时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柳清风冷肃的脸孔毫无波动,眼睑垂落,不改初衷:“你答不答应?”   姬玉泫看了眼乐小义,知柳清风态度坚决,无法劝阻,遂道:“若前辈不来接她,请恕晚辈不能将她交给左氏。”   柳清风横眉竖目,眼纳薄怒,却听姬玉泫又道:“前辈愿意相信玉泫,玉泫不胜荣幸,既如此,玉泫便也坦诚相告,左诗萱今次并非独身前往跃龙滩,与之随行还有左书豪,左平燕等左氏高手,个中缘由玉泫自不必多说。”   这下轮到柳清风震惊,姬玉泫这话透露出一个明确的信息,姬玉泫知道乐小义的身份。   姬玉泫不愿将乐小义交给左氏,明显是在保护乐小义,不仅如此,她还知道乐小义的身世,乐小义不过一个剑神宗外门弟子,姬玉泫对她的了解,是否过于详尽?   柳清风犹疑间,姬玉泫再次开口:“家父姬千城,曾受人之恩。”   姬千城。   柳清风冷然的脸孔上难得浮现一抹追忆之色,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姬玉泫对乐小义多有照顾,也难怪姬玉泫愿意帮他。   心念电转之间,柳清风有所明悟,神情一肃:“轩和是不是向你投诚了?”   姬玉泫闻言一怔,随后笑开:“前辈洞幽烛远,玉泫由心佩服。”如此,便算是承认了。   果然老前辈们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不过透露了几句话,柳清风就推断出轩和是她手下的人。   柳清风对姬玉泫的马屁嗤之以鼻,他眼里隐现凶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轩和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居然合着姬玉泫在他面前演戏。难怪姬玉泫总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他还以为剑神宗里是不是全是姬玉泫的人,现在明白了,樾清居最大的内鬼可不就是轩和么?   这一瞬间,乐小义感觉柳清风像突然活过来了似的,身上暮气退了不少,整个人透露出新生的朝气。   她正想着,柳清风的视线突然落在她身上,混浊的双眼闪过一瞬清明,危险地眯了起来,问她:“那你呢?”   “我?我什么?”乐小义懵。   她听姬玉泫和柳清风打了半天哑谜,还被柳清风突然猜出轩和投诚之事吓了一跳,转头就被喝问,还没反应过来。   柳清风突然笑了,只是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即便笑起来,也是寡淡的,甚至比不笑更瘆人。他摆了摆手,没再追问,此前乐小义知不知情,对他而言不那么重要了。   “小辈。”他转头看向姬玉泫,“吾徒拜托你照看几日,三日后,老夫会来接她。”   他这次用了肯定的句式,不会再拿性命冒险。   姬玉泫跟着笑起来,恭恭敬敬地朝柳清风拱了拱手:“前辈有命,晚辈自当听从。”   正因了解柳清风是怎样的人,见识过柳清风在得知乐小义的身世后对乐小义的袒护,姬玉泫才敢将自己对待乐小义的真实态度告诉他。   让柳清风会误会她对乐小义的关照是出于父辈的恩义,可以更好地保护乐小义,同时,打通了柳清风这道关卡,她以后想去剑神宗见乐小义便有了理由,也不用总像以前那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姬玉泫心知柳清风肯定不会向轩和一样向她投诚,顶多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涉及原则问题,还可能拔剑相向,但以柳清风的性情,为了乐小义,他不会将姬玉泫与乐小义的这层关系告诉任何人。   得了姬玉泫口中准话,柳清风于是起身,拍了拍乐小义的肩,慈父般叮嘱她:“为师不在,你便听姬玉泫的安排,切不要四处乱跑,三日后,为师去接你回来。”   乐小义看向姬玉泫,后者正朝她挤眉弄眼地笑。   事成定局,乐小义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她知柳清风此行必定凶险难测,连有机会名正言顺地与姬玉泫相处都让她开心不起来,反而眉头紧锁,忧心道:“请师尊务必注意安全。”   柳清风欣慰点头,而后不再耽搁,掀开车帘离去。   不多时,车后隐约传来金铁交击之声,乐小义扒开车窗往后看,只能瞥见满目烟尘。   “前辈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姬玉泫握住乐小义的手,重新关上车窗,在她身边坐下来,然后捞起桌上的一摞宣纸,一边看一边挑出部分拿给乐小义,“来看看龙都那边都有些什么趣事。”   一直被当透明人的石刹:“……” 第46章   既然姬玉泫说柳清风没事, 那应该真没事,乐小义虽不至于完全放心,但也不如方才忧虑了。她接过姬玉泫递给她的情报来看, 以转移注意力。   “这个轩辕恪是谁?”乐小义突然指着其中一张宣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人名问姬玉泫。   “嗯?”姬玉泫凑过去看, 待那三个字入眼, 她过分漂亮的脸上浮现短暂的茫然, 足足过了两息, 她才露出恍然之色:“好像是崇郡王的世子?”   说着,她朝石刹投去一个求证的眼神,石刹木着脸点头, 同时心中腹诽:这世上难道还有你姬玉泫记不清的人?   乐小义被姬玉泫难得迷糊的表情取悦了, 因无意听来的闲言碎语而郁结一整天的心情终于好转,心道:果然都是那些江湖人胡说八道!   心情舒畅的乐小义继续翻看手中情报, 在她低头的瞬间,姬玉泫唇角浮起一抹狡黠的浅笑。   石刹:“……”这个女人好顽劣, 害怕。   乐小义完全被蒙在鼓里却不自知,玄天宫的妖女果然没什么好心, 石刹看向乐小义的眼神一时间颇为复杂,隐隐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马车即将驶入山道, 驾车的侍从提前知会了车厢里的人, 乐小义于是放下情报, 揉了揉眼睛。   这些内容是姬玉泫筛选过给她的,可能招致危险的情报一个也没有,大都是些介绍性的内容, 比如龙都的势力分布,各势力都有哪些高手,这些高手都有什么特征和习惯。   乐小义大抵明白姬玉泫的用意,故而看得颇为认真,逐字逐句,尽可能多地记在心里。   “看完了?”姬玉泫问她,“记住了吗?”   乐小义点头:“记下了。”   姬玉泫似乎习以为常,石刹眼里却闪过一抹惊异。   方才姬玉泫分给乐小义的那一部分虽然不足总数的一成,但其记录的内容却非常繁杂,即便是她,要将这些情报整理下来,也耗费了好些时间,乐小义看过一遍就记住了?   姬玉泫将那一沓看过的情报直接销毁,没有去考校乐小义是否真的全部记住,哪怕中途缺失十年,也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乐小义。   乐小义的领悟力和资质都远超常人,她从不缺乏才能,只是缺少机会。   石刹再一次瞪圆双眼,她辛辛苦苦写下来的内容,说没就没了。   “心情好点了吗?”姬玉泫又问乐小义。   乐小义目光柔软,姬玉泫总能想到行之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嗯,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   石刹:“……”她感觉自己是一个没有尊严的探子。   姬玉泫这是什么意思?就算自己写下来的内容不是她需要的情报,她这样的态度也未免太轻浮。   石刹维持着僵硬冷肃的表情,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毫轻蔑嘲讽的弧度:“我知道的都已经写下来,你们也看过了,什么时候放我走?”   姬玉泫挑眉,没应声。   她斜着身子朝乐小义靠了靠,肩膀轻轻倚在乐小义身上,笑容玩味地瞅着石刹。   乐小义羞得耳根发热,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但没推开姬玉泫。   石刹咬牙:“姬姑娘?”   “石姑娘什么时候能走当然是看石姑娘的态度了。”姬玉泫懒懒地掀起眼睑。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石刹眯了眯眼,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姬玉泫不为所动,又调整了一下坐姿,以更加舒服的姿势靠着乐小义:“姬某言尽于此,石姑娘不愿诚心合作,姬某也无话可说。”   乐小义鼻间尽是姬玉泫身上柔和的花香,姬玉泫的肩膀隔了几层布料倚靠在她身上,触感柔软,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几天前做的那个梦,意识像有自己的想法似的,不受她管控。   为了不让自己东想西想,乐小义暗自倒了一口气,尽量认真地旁听二人说话。   此时觉察气氛异样,她抬起头来,便见石刹正怒目瞪着姬玉泫,而被她怒眼相对的姬玉泫却慵懒极了,半点没有恼人者的自知。   如果将石刹比作即将喷薄爆发的火山,那姬玉泫就是一望无际深邃无垠的海。   石刹眼底划过一抹狠厉之色,心中飞快计较。   她自己也有灵元境的修为,虽然因伤重缘故实力十不存一,但全力出手,姬玉泫必然擒她不住。   先前柳清风在此,她不得妄动,柳清风既是她的保护伞,又是她的催命符,如今柳清风因故离席,只余后面一座马车上的魔龙子一名先天高手,她还有保命之法,要不要一搏?   车厢内陷入短暂沉默,姬玉泫好整以暇,任石刹心中天人交战,她自有拿捏此人的胜算。   乐小义从石刹身上嗅到危险的感觉,她偷偷按住姬玉泫放在身侧的右手,偏头靠近姬玉泫的耳朵,小声道:“她会不会动手?”   姬玉泫挑眉,乐小义对危险的预判似乎超乎寻常,她微笑着反扣住乐小义的指尖,宽慰她:“她不会。”   乐小义一脸“你怎么知道”的疑惑表情。姬玉泫神态轻松,用意念回她一句“我就是知道”。   已经临近爆发边缘还要被迫旁观两个人眉来眼去的石刹:“……”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她愤愤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眼后便气势汹汹地质询姬玉泫:“你和鹰眼是什么关系?”   鹰眼?乐小义又听见了陌生的名字。   石刹没理会乐小义疑惑的目光,只死死盯着姬玉泫,等姬玉泫一个回答。   鹰眼是她上线的代号,如果不是鹰眼给她传消息说玄天宫姬玉泫途经津泽,会助她一臂之力,她也不会自投罗网地送上门来。   先前急着离开津泽,她没来得及问,现在细想,处处都透着股诡异的感觉,姬玉泫的游刃有余让她惶恐不安,她难以揣摩对方心里真实的想法,同时她也拿不准姬玉泫究竟对她调查的东西了解多少。   她的确有所保留,不轻易将全部信任托付于人是她的职业素养,但姬玉泫如何凭借她写下来的那些东西判断她还有遗漏?姬玉泫究竟是在诈她,还是……提前得到了更加精确地情报?   如果姬玉泫连自己会找她求助都预料到了……石刹光是想想都脊背发寒。   姬玉泫两眼微眯,唇角绽开一抹妖冶而璀璨的笑:“没有关系。”   石刹没来得松口气,便听姬玉泫话锋一转:“只是我手下的人恰好截到了一条消息,并顺便把内容替换了一下。”   石刹:“!!!”   然后她见到姬玉泫掏出一个小竹筒,从竹筒里取出一张空白油纸,内力覆盖油纸之上,文字便逐字显现出来,熟悉的笔迹只有四个简洁明了的字眼:   速回天圣。   字迹极其潦草,圣字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墨迹晕开,显然生了变故,落笔匆匆。   石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一把抓过姬玉泫手中的油纸,反复查看,的确是他们暗中传信专用的特制油纸,纸张夹层还有特殊的印纹。   可她之前收到的那一封,用的是同一种油纸。   难道?   石刹惊怒:“你们抓了鹰眼?!”   乐小义被她暴起的态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姬玉泫,尽管她自己的修为比之姬玉泫还差了一大截。   “话不能乱说。”姬玉泫笑吟吟地按住乐小义拦在她身前的手,轻轻捏了一把乐小义的掌心,但话却是对石刹说的,“玄天宫只是请鹰眼前辈到府上喝了一碗茶,怎么能用‘抓’这么粗鄙的字眼?”   石刹咬牙切齿,急怒之下双肩剧烈颤抖,圆睁的双眼血丝密布,恨不能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她恨的不止是姬玉泫践踏她的尊严,更是为自己被姬玉泫玩弄于鼓掌之间而羞辱难当。   “玄天宫,姬玉泫!”石刹锋利的眉眼一瞬间变得非常狰狞,“很好!”   士可杀,不可辱,姬玉泫试图以此拿捏她,简直痴人说梦!   她用力攥紧拳头,忽然暴起一掌直扑姬玉泫面门!   乐小义骇然色变,姬玉泫眸心略沉,但神态却无波无澜,处变不惊。   掌风扑面,掀起姬玉泫额前青丝,那一双幽邃的眼眸自始至终平静地与石刹对视。   下一瞬,沾血的手掌于姬玉泫眉心前一寸蓦然停滞,石刹凶戾的脸色再次急变,但扑出的手掌却难进分毫,她哑着嗓子,通红的双眼死咬着姬玉泫拿在手里的一枚青玉发簪,怒声咆哮:“你还做了什么?!”   姬玉泫偏了偏头,唇角笑意半分不减,很是无辜地耸了耸肩:“我说这是你姐姐亲手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你信吗?”   石刹当然不信,在她眼里,姬玉泫已经等同于地狱里的恶鬼,不,姬玉泫甚至比恶鬼更可怕,那仿佛料尽一切先机,将主动权全部捏在自己手里的可怕预知力,让她遍体生寒。   一种不可匹敌的无力感正在摧毁她的意志,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人此刻正掌控在姬玉泫手里,她恨得椎心泣血却无能为力。   “姬玉泫,你终会自食其果!”石刹愤声低吼,一双怒目中满是悲愤。   把弄心机的人,没有几个善终之辈。   “放人!”她说,“放了她!你想要的情报,我都告诉你!”   乐小义豁然起身,毫无预兆一个巴掌甩在石刹脸上。   姬玉泫愕然,石刹亦始料未及。   乐小义抓起姬玉泫手里那枚玉簪,拔了簪头镂空的金珠,抽出一张藏得隐秘的油纸来,扔给石刹:“她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不会自己看啊!嚎什么嚎?!” 第47章   石刹被乐小义一巴掌扇懵了, 下意识抓住随之而来的一张油纸,忘记追究乐小义的冒犯,先查阅起油纸上的内容。   姬玉泫短暂的愣怔后噗的一声笑出来, 乐小义回眸瞪她, 姬玉泫不敢笑了, 嘴角紧绷着, 忍不住一颤一颤, 这样略显滑稽的表情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丝毫没有突兀,反而分外鲜活。   眼看乐小义眼瞳中怒火中烧,姬玉泫有种预感, 要遭!   她眉心急跳, 伸手拽了拽乐小义的衣袖,以一副小心服软的姿态轻声细语地哄她:“别气。”可她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隐约藏了一抹不可名状的欣喜, 显然她心里是不害怕的,反而因乐小义为她冲冠一怒而欢喜。   乐小义心里的邪火还没发出来就被姬玉泫恰到好处地泼了一盆凉水, 然而明知道姬玉泫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她还是不忍心拂开姬玉泫的手, 不忍心朝她大声说话。   姬玉泫吃准了她的性子,从小就是如此, 但凡姬玉泫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 姬玉泫就像这样, 揪着她的衣袖,楚楚可怜地撒个娇,乐小义什么火都没有了。   事后她要再念叨, 姬玉泫就耍赖,任谁也想不到在外面风风光光的姬家小姐,小性子使得一套一套的,简直顽劣至极!   十年过去,姬玉泫的顽劣比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日里看似处变不惊,对待任何变故都能游刃有余,事实上心眼儿小得堪比针尖,连她朝别人礼貌地回个微笑都要踩她的脚!   可就算如此,乐小义还是被姬玉泫拿捏住,姬玉泫一副乖乖认错的态度轻易消了她的火,可姬玉泫向来认错比谁都快,认完错该怎样还是怎样,屡教不改!   乐小义咬了咬牙,原则性的问题她不能退,小时候就是没多说姬玉泫几句,才养成姬玉泫这个古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她一狠心,拨开姬玉泫的手。   这回换姬玉泫愣怔了,哎呀,以前没遇见过的情况,何解?   乐小义瞪她,咬着牙小声哼道:“先处理正事,回头再收拾你!”   收拾?没听错吧?   姬玉泫啧啧嘴,一脸委屈,可若细看,那双幽邃的眼睛闪闪发亮,眼底藏满兴奋:哟嚯,小傻子涨胆儿了,还敢收拾她,看谁收拾谁。   乐小义哪里想得到她的警告落到姬玉泫耳朵里却变成另外一种味道,姬玉泫一点也不怕她,反而跃跃欲试。   反正就算她知道了也没办法。   乐小义和姬玉泫经历了一场短暂交锋,暂时不分胜负。   期间石刹飞快看完了油纸上的书信,脸色时而古怪复杂,时而沉吟深思,等她抬起头时,乐小义已经重新在姬玉泫身边坐下,正偏着头,阴沉着脸生闷气。   石刹不知道乐小义在气什么,还以为乐小义愤怒于方才她的言行,只是被姬玉泫暂且劝住了,所以没有再次爆发。   殊不知,乐小义正在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愤怒,她暗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自己,等找到机会两人独处,她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姬玉泫!   她全然没有觉察到,她对待姬玉泫的态度在无形中转变了,自重逢以来,她大多时候都顺服于姬玉泫,不论姬玉泫说什么,做什么,即便她心里有所不满,她也会选择闷在心里,不说出来,更遑论像这样大发脾气。   南宫府相拥而眠那一夜,姬玉泫体贴又温柔的肺腑之言帮她渐渐找回了真实的自己。   柳清风慈父般的肯定,左诗萱无私的关切,还有何云露对她的信任。   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格外温柔,一点一点将她从自卑的深渊中拽出来,让她重拾自信与少年意气,再也不会为修为的欠缺与曾经停滞的时间而自觉低人一等,不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肩上。   正如姬玉泫所言,她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平等的,真实的,每一分自认为妥协的假意迎合都会损耗彼此间的信任,不设防备的真实自我碰撞相融,才能彼此成就。   姬玉泫偷偷按住她的手背,乐小义还在生气,注意力全在想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心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地反手与身边人十指相扣。   勉强冷静下来的石刹:“……”这两个人在唱哪台戏?   姬玉泫侧了侧身,再次依靠着乐小义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好,朝石刹挑眉道:“看完了?”   石刹阴着脸,脸色时青时白,狭长的眼眸凶光稍敛,但仍旧充满敌意和质疑,警惕地瞪着姬玉泫:“我怎么知道你这封信是不是伪造的?”   姬玉泫不动怒,空出来的左手抚了把腰间的锦囊,摸到锦囊里藏着的一个拇指大小的葫芦形物件,脸上挂起平和而从容的微笑:“你姐姐的字迹难不成你认不出来?或者你觉得,如果她自己不愿,我们能逼着她写信给你?”   石刹咬牙,虽然直觉姬玉泫转交给她的这封信是真实的,信上的字迹是石月婉亲笔,而且信中提到的好些暗语也的确是只有她和石月婉才知道的,但姬玉泫实在诡计多端,她拿不准姬玉泫是不是还在骗她,事关石月婉的安危,她不得不慎而又慎。   石月婉在信上说,有人找到她,拿出自己之前弄丢的一张手帕,仿造自己的口吻在手帕上写了一封血书,嘱托石月婉相信这些人并跟他们离开永月山。   然而石月婉多聪明的一个人,仅凭字里行间的些微异样就断定那些人是骗子,并且设计脱身,然而永月山外已乱成一团,组织内有人叛变,投靠了大禹,如果石刹这时候带消息回天圣,必定搅入乱局,九死一生。   因此石月婉假故人之手联系了玄天宫,让玄天宫拦截石刹,务必不要让石刹回天圣,恰好消息传到桐州的时候姬玉泫就在这里,所以她来见乐小义,顺便处理石月婉的请求。   前面之所以做了那么长的铺垫,只不过是姬玉泫在试探石刹此人,到底值不值得她救。   姬玉泫泫与石月婉有点交情,却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石月婉还有个妹妹石刹,姬玉泫行事全凭喜好,不论亲疏。   如果她觉得没有搭救石刹的必要,就算驳回石月婉的请求,她也不会将实情告诉石刹。她会任由石刹自生自灭,甚至,为了阻断情报,还可能亲自动手擒杀石刹。   石刹攥紧手里的书信,阴着脸问姬玉泫:“那她现在在哪儿?”从信上的内容来看,石月婉多半已经离开了永月山。   得知石月婉无事,石刹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些,可她仍对姬玉泫屡次设计骗她的事情耿耿于怀,没办法给姬玉泫好脸色。   姬玉泫偏头:“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石刹脸皮颤动,神色有点扭曲,用力喘了两口气,才别扭地垂下头,缓和语气:“我姐姐……她现在在哪儿?”   姬玉泫唇角微翘,石月婉这个妹妹还不错,姬玉泫很欣赏她为了姐姐毫不犹豫放下自尊的态度。   “你放心,她没事。”姬玉泫安抚了石刹一句,这才道,“她人还在天圣,但是并没有与外界直接接触,玄天宫现在在查骗你姐姐的那波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不能透露她的具体位置给你,免得你偷偷跑去找她,反而暴露了目标。”   石刹:“……”她额角青筋暴跳,又隐隐有要发作的迹象。   姬玉泫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你姐姐我们帮你看着,反正她很安全,你不能去找她。   这不是扣押人质是什么?!   姬玉泫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于是补充一句:“你可以和你姐姐通信,但必须由玄天宫的人经手,放心我们玄天宫对你们姐妹之间的私密话题不感兴趣,这样做只是为了确保传信过程安全,不被莫名其妙的人钻空子。”   石刹的肩膀耷拉下来,神情沮丧地揉了揉眉心,方才手掌上的伤口因用力攥拳崩开,渗出的血糊了她一脸:“我什么时候能见她?”这么问,就代表她妥协了。   姬玉泫:“等天圣的动荡平息,我们会把她送来大禹,具体时间不定。”   石刹:“……”说了和没说一样。   “我知道了。”她叹了一口气,“在见到姐姐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相信你也不会放我走,那就随便派个活给我吧,除了侍寝其他我都能干。”毕竟听说过一些有关姬玉泫的传闻,为防姬玉泫提出奇怪的要求,她提前堵死一切可能。   姬玉泫和听到关键字抬头的乐小义:“……”   乐小义刚才一直在出神,没有听见前文,此时石刹突然来这么一句,她还以为之前姬玉泫向石刹提了什么不得了的要求,石刹话音刚落,姬玉泫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乐小义挟持了。   姬玉泫扭头看她,挤眉弄眼:误会,我什么都没说!   乐小义读懂了她的眼神,回她一个犀利的冷笑:信你才有鬼!   姬玉泫默,复看向石刹,义正言辞地说:“我没说过要让你侍寝啊!”   石刹一脸惊恐:“难道你这样想过?”   真是猝不及防。   姬玉泫:“……”不是,为什么会这样?   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乐小义掐住她手背一点点肉,在她细嫩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白痕。   石刹嘴角露出奸计得逞大仇得报的畅快阴笑,她作为天圣的密探,能在龙都混得风生水起,没有一点眼力劲怎么行?   显然一物降一物,乐小义就是来降姬玉泫这个邪物的。 第48章   最后姬玉泫把石刹扔进侍从的队伍, 并暗自思量起给乐小义换身打扮,然后把石刹撵到后面的马车上去,腾出二人空间的可行性。   石刹本就伤重, 刚才又动了真气, 现在吊在胸口的大石头落了地, 她困乏无力地斜倚着车厢侧壁, 缩在角落里, 神情萎靡,随着颠簸的马车一摇一晃,若不是还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光用眼睛看说不定会以为她都没气了。   姬玉泫则靠在乐小义肩上闭眼小憩, 同时心道:让石刹去后边的马车,还能差个人看护着, 总比她一个人在这儿强撑活受罪好一点。   她刚为自己撵人的私心找好借口,又想起一个险些被忘记的魔龙子, 把石刹支走了保不准魔龙子会找机会和她同乘,并因此发现柳清风走了乐小义却偷偷留下来, 如果魔龙子注意到乐小义,肯定会深究她的身份, 因此给乐小义带来麻烦。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 到落脚的地方之前, 还是本分一点好。   暮色越来越深,车队成功在天黑前越过深山,借着最后一点天光驶进济州与桐州交界处的城池。   城中日暮, 街上来往的行人只有零星几个,车马径直驶去玄天宫在城内置办的落脚的宅院,管家得到消息,领着府中下人守在门前等候相迎。   府中下人领着石刹去了西侧厢房,魔龙子则安排住进一座独居的客院,乐小义又一次做起了姬玉泫身边的随从小厮,改头换面后,堂而皇之地跟随姬玉泫去了主屋。   魔龙子看得出姬玉泫的态度,也不得寸进尺,将分寸拿捏到位,姬玉泫安排他住哪里他就住哪里,见天色已晚,他就神色温和地辞别姬玉泫,跟随府中下人去往落脚之地。   姬玉泫前脚进屋,乐小义后脚跟进去,倒腾梳洗一番将易容去了,姬玉泫挑起乐小义的脸,左右观摩,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嘴里啧啧有声地调笑:“还是这样子最好看。”   这座宅子是玄天宫的地盘,姬玉泫自然也就比客居他处时更随意些。   乐小义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被姬玉泫猝不及防地一夸,颊边立时腾起两团红云,衬着吹弹可破的皮肤越发娇嫩,像个水灵灵的蜜桃。   姬玉泫饶有兴致地观赏乐小义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带笑的桃花眼眸心稍暗,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到那两半柔润饱满的红唇上。   乐小义被姬玉泫炽烈的眼神盯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忽然有几个朦胧的画面掠过脑海,她胸腔急促地起伏两下,莫名心虚。   像怕被姬玉泫窥见她脑中所想似的,乐小义腼腆而羞耻地垂下眼睫,不敢与姬玉泫对视,小声羞羞怯怯地回了一句:“小泫才是最好看的。”   “是吗?”姬玉泫笑,“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乐小义的耳尖越来越红,连脖子根也染上一层羞涩的薄红,怕泄露心里不能言说的心思,她垂着头抿紧嘴唇不答话。   “抬头,看我。”姬玉泫突然出声。   命令式的语句落在乐小义耳边,震得她心头一悸,下意识地按照姬玉泫的吩咐抬头,一双水莹莹的眼眸与姬玉泫深邃黝黯的视线不期然撞在一起。   “我好看吗?”姬玉泫盈盈笑着,幽深的双瞳像深渊似的勾着乐小义的眼睛,略略低哑的嗓音缭绕耳旁,如鸿鹄之羽掠过扫过乐小义的胸口,顿时心痒难耐。   乐小义动了动唇,却没能正常发声。   “我好看吗?”姬玉泫小声重复一遍,眼底笑意更甚,以越加撩人的姿态欺近乐小义。   此时乐小义坐着,姬玉泫俯身接近,居高临下,鸦羽般漆黑的长睫垂落,洒下一片柔和的阴影,眸光流转间,尽是勾魂夺魄的邪魅风情。   馨香的鼻息吹拂着乐小义的眼睫,麻痒的感觉从眼睑开始,化作细密的电流蹿进心里,心防土崩瓦解,柔软地塌陷下去。   她张开嘴,终于有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好看。”   这两个字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陌生,沙哑低沉,像渴了好几天没喝水似的。   “我那么好看,你还忍心收拾我?”姬玉泫双手捧起乐小义的脸,眸心短暂地划过一抹狡黠的光彩。   乐小义眼底浮现挣扎之色,姬玉泫乘胜追击。   柔唇吻住乐小义的眉心,缱绻地流连于眼角眉梢,沿着她翘挺的鼻梁辗转而下,最后蜻蜓点水般轻触她的唇。   乐小义被她吻得呼吸急促,整张脸都红透了,晕头转向,四肢发软。   姬玉泫两条玉臂圈住乐小义纤细的脖颈,侧身坐进乐小义怀里:“还要不要收拾我?”她的声音除了魅惑勾人,还藏了两分浅笑。   乐小义痴迷于她美色的模样很好地取悦了她,心爱之人为她的容貌神魂颠倒,没有什么比这一点更令人身心愉悦。   乐小义理智已不剩多少了,感觉到姬玉泫贴近自己,坐在她腿上,她下意识地环住姬玉泫盈盈一握的腰肢,右手指尖碰到姬玉泫的腰带,左手掌心隔着衣衫贴合姬玉泫腰侧流畅的曲线,真实的触感比之梦中朦胧缱绻更叫人迷恋。   贪欲自她心间悄然膨胀,那夜梦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似乎触手可及。   她从越沉越深的泥沼中抽出仅剩的一点自主意识,仔细咀嚼姬玉泫说的话,眼底掠过转瞬即逝的清明。   然后姬玉泫听见怀里的人说:“要。”   姬玉泫:“?”   这和她预料的不一样。   姬玉泫微怔的间隙,乐小义的右手已趁机按住姬玉泫腰上的软扣。   乐小义一张脸羞得通红,行动上却如吃了一斤熊心豹子胆,一不做二不休,将脸埋在姬玉泫的肩头,完全避开姬玉泫的视线,然后手上动作干脆利落,一眨眼就解掉姬玉泫的腰带。   姬玉泫:“……”说好的可怜可爱任人揉扁搓圆的小白兔呢?   好大的胆子!   腰带松落,一端坠着乐小义的手腕,另一端柔柔地垂下,拖在地上。   姬玉泫的外衫因此松了些,一侧衣领微微敞开,若不是还有里衣衬着,她衣襟下旖旎景色兴许就被某个披着羊皮的狼看个精光。   乐小义这些小动作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是无师自通?!   在乐小义看不见的角度,姬玉泫脸上浮现罕见的难为情,随着一阵风吹进衣领,她肩膀跟着颤了一下,眼下掠上一抹红云,唇角略略抿起,藏起满心羞意。   乐小义一声不吭地要把梦里所思所念实践一遍,先挑起争端的姬玉泫却打起退堂鼓,当乐小义的手伸进失去腰带束缚的长袍,姬玉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然后双手拽住乐小义的耳朵。   乐小义:“……”   她不得不抬头,一眼就看见姬玉泫有些泛红的眼眶。   怎么哭了呢?   乐小义一下子慌了神,立即联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心里蹿起一个想法:小泫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怎、怎么了?”乐小义声音低哑,眼神惊慌,混杂着忐忑与担忧,“小泫?”   姬玉泫双手没用力,只是轻轻捏着乐小义的耳朵,她用力喘了两口气,才摆脱心间莫名的悸动和身体脱离掌控的无力感。   乐小义没听见姬玉泫的回应,但见姬玉泫眨眨眼,眼泪顺着姬玉泫精致柔美的脸颊滑下来,似划过她心上似的,留下一道潮湿的水痕。   她越发惶惑,同时涌起淡淡的失落。   姬玉泫找回了自己的状态,低头以略带审视的目光瞅着乐小义:“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么熟练?”   明明上次还涩得跟什么似的,连碰一下她的腰带都不敢,这回居然就有要把她剥光的架势,莫不是找人演练过?   虽然知道不可能,姬玉泫还是忍不住找茬,因为她刚才的身体反应实在太丢脸了!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眸子水盈盈的,盛着三分委屈两分怨气,把乐小义瞅得头皮发麻。   乐小义心虚,下意识地撇开目光:“没、没什么。”   姬玉泫瞳孔一缩,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没什么你不敢看我?没什么你结巴?   什么旖旎之心都没有了,姬玉泫捉着乐小义耳朵的双手开始用力,强行将乐小义的脑袋掰正,目光如炬地瞪着乐小义,神色颇具威严:“说!”   如果没有她脸上那道泪痕和凌乱的衣襟的话,可能更有威慑力一些。   乐小义哪里开得了口,说她那天回去之后做了这样那样的梦?梦里对小泫做了这样那样的事?不止如此,她还想把梦里梦到的场景拿到现实中实践?如果可能,她还想多实践几遍?   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小泫多半是不喜欢这样亲近的接触,她如果说出来,小泫岂不是会更生气?   本来嘛,她都没问过小泫能不能进一步,就妄自有所行动。   乐小义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禽兽,也就越发肯定不能将这个秘密泄露,她紧咬牙关,严防死守,梗着脖子继续抵赖:“真的没什么。”   姬玉泫两眼微微眯起,妖冶的桃花眼泛起粼粼微光。   乐小义心尖一颤,敏锐地感觉到危机将至,紧张得汗毛倒竖,喉咙也下意识地滑动一下:“小、小泫……”   姬玉泫蓦地笑开来,乐小义感觉自己头皮都炸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姬玉泫腰间,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姬玉泫站起来,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脸:“你今天自己在厅里打地铺,不说实话以后就一直打地铺!” 第49章   (注:此为和谐删减版, 完整版只多三百来字,不影响阅读,完整版其实也没有过激内容, 只是多了一些描述语句, 但不能过审, 如果想看完整版可微博私信我 @沐枫轻年获取。)   姬玉泫说完, 神色从容地将坠在乐小义手腕上的腰带抽回来自己系好, 转身绕过屏风去了里间,将如遭雷劈的乐小义留在前厅。   乐小义下意识地伸手朝前抓了一下,空气中还留有淡淡的花香, 方才坐在她怀里的女人已经偷偷溜走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乐小义既伤感又羞愧,还有些失落和无奈, 心里有如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一个人面红耳赤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身体残留的感觉还没褪尽, 尽管被姬玉泫勒令要在厅里打地铺,乐小义脑子里还是时不时就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些不和谐的画面, 她尴尬地搓了搓手背,决定再坐一会儿, 等冷静下来再进去拿被褥。   而与她一扇屏风之隔的里间, 刚才走得云淡风轻的姬玉泫背朝屏风, 闭着眼,双手捂住发红的耳尖,胸口急促地起伏几下, 好一会儿才驱散萦绕在心间的旖念。   有惊无险。   还有一点点……可惜。   以乐小义那个性子,不用想也知道乐小义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是她心理建设没有做好,不仅临阵脱逃,还无理取闹。   可她还是很好奇,乐小义究竟从哪儿学来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动作,从刚才乐小义的反应来看,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隐秘,如此姬玉泫就更好奇了,既然乐小义不说,就晾她一个晚上好了。   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没想到是头大尾巴狼。   姬玉泫转过身来,朝屏风龇了龇牙。   她打定了主意,心安理得地走向床榻,把给乐小义打地铺用的被褥抱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后麻利地除去外衣,抖开被子躺进去,闭目开始酝酿睡意。   躺着躺着,姬玉泫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她柳眉轻拧,上齿紧扣下唇,颊边浮着一层浅浅的薄红,喉间火烧火燎,难耐地翻了个身。   片刻后,姬玉泫掀开被子坐起身,将胸中憋着的一股灼气用力吐出来。   椅子上那一套被褥还在,距离她躺下也就才过去一小会儿,乐小义还没调整好,故而没进来拿被褥。   姬玉泫困扰地揉了揉眉心,心浮气躁,像有簇火苗在喉咙里灼烧,根本睡不着。   她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她知道归知道,却从未切身经历过,也没想到,自己的意志力和自制力,在乐小义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一躺下就想起乐小义胆大妄为地行径,以及自己忍不住战栗和心间悸动的感觉。   然后她又忍不住结合过往所见偷偷多想了一点点,如果是她主动向乐小义施压,那娇俏可人的小脸儿上还会露出些什么令人心动的模样,会不会为她的所为发出悦耳的轻吟?   光是不由自主浮现在脑海中的一幕幕画面就足够她的身体像被火点燃了一样烧灼得难受,然而无处安放的羞耻心又让她为自己的所想所思感到忐忑和难为情。   简直要被逼疯了。   眼下睡是睡不着了,又不能恬不知耻地跑出去找乐小义,姬玉泫干脆掀开被子,在榻上盘膝打坐,冥想静心。   不知过了多久,姬玉泫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睁开眼,恰巧对上一双小鹿般惊慌的眸子。   乐小义偷偷拿被子的动作一僵,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紧张得喉咙动了动,小心翼翼地瞅着姬玉泫,讷讷地问了句:“你还没睡呀……”   姬玉泫虚着眼,目光沉默而危险。   乐小义心头急跳,不妙的危机感将她笼罩,她想也没想就收回手,然后惶急地朝外间退:“我、我再出去坐一会儿……”   她话没说完,姬玉泫一个闪身就横移至她身后,将她拦腰抱起来。   乐小义:“!!!”   视野中的景象天旋地转,乐小义仰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双手都被姬玉泫制住,柔软的青丝散在耳边,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柔柔怯怯地看着伏在她身上的姬玉泫。   “我、我只是……”只是进来拿被褥出去打地铺。   乐小义快被姬玉泫凶狠的眼神吓哭了,姬玉泫是不是误会她要做什么不好的事?她不知道原来姬玉泫那么生气,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动手动脚了。   姬玉泫瞪了乐小义一眼,后者胆怯地噤了声。   姬玉泫一身邪火无处发泄,正恼着呢,乐小义就送上门来了,她也要让乐小义尝尝不上不下是什么滋味。   她一心要让乐小义吃点苦头,长长教训,完全忘记了刚才在外厅的时候是她自己先打的退堂鼓。   乐小义眼眶红了,姬玉泫那么凶,她害怕。   小姑娘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心软。   乐小义的眼泪像扑在姬玉泫心口上的一汪清泉,将姬玉泫胸中的火气压下一些。   她想起先前没有得到回答的那个疑问,于是眯了眯眼,为自己的行动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唇角绽开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你想好了没有,到底说不说实话?”她的态度柔缓了不少,却让乐小义更加胆战心惊。   乐小义小脸儿煞白,柔唇紧抿,打定了主意硬抗,哪怕姬玉泫再凶她也不说,因为说了姬玉泫肯定会更凶。   姬玉泫挑眉,虽然早有意料,却还是忍不住对乐小义揣得死死的这个秘密感到越来越深的好奇。   “真不说?”姬玉泫低哑撩人的嗓音带着两分蛊惑的味道,鼻息间缭绕的馨香勾得乐小义心思旖旎,被缚的双手蠢蠢欲动。   然而两只手的手腕都被姬玉泫压在身侧,乐小义找回一点理智,梗着脖子摇了摇头。   不说。   “呵,很好。”姬玉泫眼底笑意加深。   黑宝石样的眼眸深深凝望着乐小义,乐小义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前所未有的侵略性,心跳倏地漏了一下。   然后,姬玉泫俯身吻住她,灵活的舌尖轻易抵开她的牙关。   “唔……”乐小义喉间漏出一声轻哼。   姬玉泫越吻越深,吻散了她心中的胆怯,勾起好不容易才按捺下的欲念,她不由自主仰起白皙纤长的脖颈,迎合姬玉泫的亲吻。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姬玉泫剥夺了呼吸的缘故,乐小义像喝醉了酒似的,酥酥麻麻的感觉爬上心间,头晕目眩。   她动了动被压制的手腕,试图挣脱姬玉泫的钳制。   然而姬玉泫没给她任何机会,竟然仗着自己修为比她高,将她死死压在身下,还将她两条胳膊叠在一起,用一只手摁住。   乐小义即将窒息,姬玉泫适时大发慈悲地松开她的唇,让她有须臾的喘息之机。   “小泫……”乐小义胸口激烈起伏,两眼莹泪。   姬玉泫长睫下同样蒙了一层氤氲水雾,她唇角笑意加深,挑起乐小义的下巴,将下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乐小义发红的耳根。   喑哑的喘息和喃喃低语仿佛从云端飘下来:“你要是敢动手动脚,我就把你踢下去。”   乐小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还没明白姬玉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感官就完全落入姬玉泫的掌控,卷入渴望的漩涡。   帷幔垂落,床头上悬挂的香囊出现朦胧的重影,紧接着视野中的风景也渐渐模糊。   可眼看着即将窥见云端尽头的风景,她身后突然出现一座深渊,拉扯着她一瞬间落回地面,姬玉泫咬着她的耳朵,用带笑的语调小声问她:“到底说不说?嗯?”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姬!玉!泫!   乐小义出离愤怒了。   这个时候还问什么问?   乐小义身体里憋着一股邪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瞬间挣脱了姬玉泫的钳制,一个翻身反客为主。   姬玉泫:“?!”   一不做二不休,乐小义没给姬玉泫反应的时间,将姬玉泫方才对她做的这样那样的小动作悉数还回去。   姬玉泫玩火自焚,强撑的倔强在乐小义突然勇猛无畏的气势下很快丢盔弃甲。   末了,乐小义用和姬玉泫如出一辙的方式咬着姬玉泫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那么熟练吗?那我告诉你,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就像现在这样……”   姬玉泫心弦一颤。   再然后……   乐小义慢腾腾地亲吻着,把姬玉泫尝了个遍,独独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找不到目标,梦里的场景虽然旖旎,可也没有教她最后该怎么做。   姬玉泫眼波流转,媚态横生,本来好不容易战胜了羞耻心,已经放弃抵抗,任由乐小义为所欲为,自己沉下心来好好享受,结果被乐小义出其不意的收手气得面红耳赤。   两个欲求不满的纯情少女半斤八两,彼此折腾,互相折磨,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大亮。   一夜未眠。   最后,乐小义被姬玉泫一脚蹬到地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钻进浴池,以凉水泼面匆匆降下|体内燥热的邪火,回到房间穿好衣服,房门外便有小丫鬟的声音传来:“少宫主,早膳已经备好了。”   ————————————————————————————————————————————————   因V章修改不能减少字数,所以此处补全字符,请诸位多多见谅: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章节和谐 第50章   此地距离跃龙滩有半日路程, 寿宴是从中午到晚上,他们不急着走,可以暂住两日, 待寿宴当天再出发也不迟。   早膳后, 姬玉泫冷着脸回房间处理前几天因赶路积攒的情报和宫中事务, 魔龙子见姬玉泫面色不善, 猜想可能是玄天宫遇到了什么麻烦, 便没主动凑上来触她的霉头。   姬玉泫一整天没理乐小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只要抬头和乐小义照面, 立即冷哼一声将脸甩到一边, 乐小义心虚,也不敢再惹她, 所以一整天下来,两人几乎没有几句对话。   而乐小义难得能时时见到姬玉泫, 哪怕不受待见,她的注意力也始终围绕在姬玉泫身边。   不时进书房给姬玉泫斟茶, 间或端两碟茶点去。   上午姬玉泫在生气,不爱搭理乐小义, 但乐小义送东西进去的时候, 还能收获一个轻哼或者瞪眼。   过了晌午, 姬玉泫还是不理她,乐小义开始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她对气氛的异常非常敏感,特别是关乎姬玉泫。   姬玉泫还是在书房处理宫务, 看起来和上午没两样,但乐小义偷偷进去送茶点的时候发现她嘴角时不时翘起的笑意消失了。   房门轻轻一响,姬玉泫闪电般抬头,面色严肃,眼神冷冽,仿佛会有什么可憎之物出现在门前。   待看清来人是乐小义,她眼中如玄冰般透心的寒冷才消下去。   她想朝乐小义露出一个微笑以安抚后者无措的心情,奈何嘴角掀起的弧度过于勉强,嘴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最后,她一句话也没说,放弃般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文书。   乐小义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进退两难。   直觉告诉她,就在这段时间里,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悄然发生了。   可她明明一整天都守在外面,只有几个递消息的侍从和洒扫的下人从书房外过,也没有听见门内有什么异样的动静,究竟发生了什么?   姬玉泫事务繁忙,一整天下来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修炼时间外,几乎没离开过那张书桌。   乐小义在书房门外候着,心里想着等到了晚上,好好向小泫赔个罪,再问问她有什么心事。   于是乐小义就在这种焦躁难安的心绪中等待天黑,晚间到了饭点,有府内丫鬟来请姬玉泫用膳,被姬玉泫以身体不适为由遣返。   不等乐小义问姬玉泫如何不适,姬玉泫便吩咐说:“如果有人来,就打发回去。”   语毕,姬玉泫又埋首于案前宫务,乐小义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退到书房外继续待命。   乐小义听见院外门响,立即循声抬头。   骤然对上一双如墨般黑漆漆的眼眸,一颗心顿时惶急地跳了几下。   乐小义面上不动声色,故作从容地躬身,朝魔龙子行礼问安,心里却怦怦直跳,唯恐魔龙子认出她的身份。   可魔龙子怎么会突然进院里来?而且还没有府内下人前来通传。   魔龙子的视线自乐小义面上一扫而过,幽暗的双眼看不到情绪起伏。   他与乐小义擦肩,站在书房门外,朝门内高声道:“玉泫,府内下人备好了晚膳,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了。”   魔龙子直呼姬玉泫的名字,这让乐小义心里滑过隐晦的不适。   书房门向内拉开,姬玉泫目不斜视,脸上仍旧带着礼貌而从容的微笑,朝魔龙子点头:“有劳了。”遂侧身让魔龙子身后端着食盒的下人进屋。   魔龙子留下来用膳,房门未关,乐小义候在门边,隐约能听见门内两人交谈。   大抵都是些公事,但魔龙子间或能循着机会向姬玉泫嘘寒问暖。   姬玉泫的兴致不高,敷衍着应了几句,随便吃了点东西,许是身体当真不适,她连应付魔龙子的耐心也所剩无几,用过膳让人撤了食盒,便端茶送客。   书房的烛火一直亮到月上中天,乐小义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又瞅瞅房中仍旧未息的灯火,心里很不是滋味。   姬玉泫每次去剑神宗见她所耽搁的时间,是否都要在日后像这样通宵达旦地补回来?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姬玉泫好好休息,少来见她也行。   正想着,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异响,动静很大,像砚台跌在地上的声音。   乐小义心里倏地漏跳一拍,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冲进去,入目一地狼藉。   姬玉泫趴伏在书桌上,茶盏倒在手边,留有余温的茶水将桌上堆叠的文书浸湿,而桌上的人已经失去意识。   变故来得突然,乐小义慌得手脚都在发颤,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反手扣上房门,大步朝姬玉泫奔过去。   姬玉泫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也冷汗涔涔,像被梦魇着了似的,双肩不住发颤,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绣囊,牙关也用力咬紧,嘴角都见了血,还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乐小义搂住姬玉泫的肩膀,入手一片冰凉。   她将姬玉泫揽进怀里,拦腰抱着她回到卧房,将其安置于床。   见姬玉泫还冷,又在姬玉泫身上盖了两床被褥。   她曾试图去拿姬玉泫手里那枚绣囊,可姬玉泫不撒手,她便放弃了,只是隐约摸到绣囊里好像有个什么小物件。   乐小义守在床边,替姬玉泫把了脉,她曾在药堂打杂,粗通医理,可姬玉泫的脉象过于复杂,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只能探出姬玉泫体内气机紊乱,心绪不宁,再多的她看不出来。   乐小义没去找魔龙子,回想起晚间魔龙子突然上门的异常,她怀疑姬玉泫如此就是他在捣鬼,比起魔龙子,她更愿意相信住在西厢的石刹。   思及此,乐小义起身准备去西厢,而昏迷中的姬玉泫却忽然睁开眼,用力拽住她的衣袖:“别走。”   乐小义见姬玉泫醒了,绷紧的心弦稍松,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什么,忙贴近床侧,握住姬玉泫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小泫,是我,我不走。”她故作镇定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不经意间微颤的语调还是泄露了她的慌张。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好些话堵在她心里,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平复过于忐忑的心情,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仓皇:“小泫,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姬玉泫喉咙颤了颤,吐出两个字:“抱我。”   乐小义眼眶红了,她极力忍住泪意,躺倒在姬玉泫身侧,将姬玉泫揽进怀里。   姬玉泫抓着她的衣襟,浑身不住哆嗦,竭力朝乐小义怀里靠,后者于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乐小义快坚持不下去了,怀里的人终于停止颤抖。   随即,乐小义便感觉胸口传来隐约湿意,有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衣襟渗进她的脖颈,姬玉泫在哭。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心上撕扯,疼得乐小义快喘不过气了。   “是不是魔龙子?他在你饭菜里下毒?”乐小义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可以如此怨毒。   姬玉泫在她怀里摇了摇头。   不是魔龙子?   “以前也常这样吗?”乐小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突然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想,“下午就开始了?”   姬玉泫没应声,不点头,也不摇头。   乐小义死咬牙关,神情晦暗。   姬玉泫的反常是从用过午膳后开始的,兴许下午乐小义进来看见她埋头宫务的时候,她已经在沉默地忍耐痛苦了,只是为了不让乐小义看出来,才故作冷淡的样子。   乐小义心里堵得难受,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令她像堕入黑暗的深渊。   她帮不上姬玉泫。   自重逢以来,总是姬玉泫在迁就她,制造相见的机会也好,开解她自卑的心绪也好,所有的一切,姬玉泫都站在前面,替她挡掉风风雨雨,她因此过得自在,却忽略了姬玉泫为此付出了什么。   姬玉泫,是玄天宫的少宫主,她身上有无数伤口,新的,旧的,数不胜数。   这些只是乐小义看得见的,还有许多她不曾亲眼看见,也无从触摸,却实实在在刻印在姬玉泫身上的伤口。   此刻伏在她怀里的姑娘,只比她大一岁。   看起来从容有度,进退自如,好像所有问题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从没有什么超出她的意料,也没有什么困境能使她驻足。   可她只是一个未满二十四岁的姑娘,距离她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   那些外在的,处变不惊的从容和杀伐果决的残忍都是她保护自己少受伤害的盔甲,她只有让自己更强大,更肆意,更嚣张,才能不让人窥见她变幻莫测的面具与滔天的权势之下,伤痕累累却依然纯粹的自我。   乐小义鼻头泛酸,双目通红,她搂紧姬玉泫,似要将姬玉泫揉进她的身体里,但她又怕弄疼了怀里的人,于是忍耐克制,但埋在姬玉泫发间的眼角却偷偷涌出泪来。   她恨自己迟钝,直到此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姬玉泫并非坚不可摧的山岳,她有血有肉,受伤了会流血,生病了会难受。   许多事,姬玉泫也许不是不想和她分担,只是因为她还需要时间成长,姬玉泫从不给她施加压力,让她以自己的节奏缓慢轻松地朝前走。   先前姬玉泫在她面前表现得越轻松,此刻她心里就越痛。   如果她有能力保护姬玉泫,是不是就能让姬玉泫少承受一些。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强大的实力,对力量的渴望在她心里种下种子,肆意疯长。 第51章   姬玉泫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枕着乐小义的胳膊睡着了,她的脸颊深深埋进乐小义的颈窝,呼吸一下一下吹进乐小义的领口。   乐小义垂眸, 小心轻柔地亲吻她的额头, 眸光缱绻温柔, 因为此时她怀里抱着的, 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姬玉泫这一觉睡得舒适安稳, 乐小义却一夜无眠。   这一夜,她看着姬玉泫恬静的睡颜想了很多,围绕着她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她不能满足并沉湎于此刻短暂的拥有, 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姬玉泫给予她的温柔, 不能理所应当地让姬玉泫替她挡风遮雨,她应该多想一想她能为她们之间安定的以后做些什么。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大亮, 姬玉泫唇间溢出一丝轻吟,眼睫轻颤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见了乐小义, 后者正两眼弯弯瞅着她笑,眉目间尽是化不开的温柔。   姬玉泫愣了片刻, 神情有些恍惚。   她第一次从乐小义的眼睛里看见这样的神色,心底一瞬间竟腾起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心上人的瞬间, 那种怦然心动。   乐小义正笑着, 忽然见姬玉泫双颊浮起可疑的晕红,然后倏地垂下头,扑进她怀里。   片刻后, 姬玉泫翻身坐起,脸色恢复如初,装模作样地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子:“天色不早了,起吧。”   又是从容淡泊,深不可测的玄天宫少宫主了。   乐小义:“……”刚才发生了什么?   看得出姬玉泫不想讨论昨夜的事情,乐小义便也没问。   这与她先前因为畏惧自卑不敢多问不一样,只是单纯出于对姬玉泫的体贴和心疼,如果她有能力承担风险,姬玉泫自然也会愿意告诉她更多东西。   乐小义的衣襟昨夜被姬玉泫的眼泪濡湿,现在已经完全拓干了,两人起身后,姬玉泫传令让手下心腹送了两套干净的衣服过来,与乐小义一起换衣梳洗。   早膳时间,魔龙子又来了。   乐小义提前整理好了候在院子里,未让魔龙子觉察异样。   姬玉泫今天气色大好,魔龙子的话也多起来,乐小义在门外龇牙咧嘴,姬玉泫不经意间抬眸瞥见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魔龙子难得博佳人一笑,顿时眉飞色舞,也跟着抚掌而笑。   两人相谈甚欢,乐小义心里酸得冒泡。   魔龙子走后,姬玉泫继续处理宫务,乐小义钻进房里给姬玉泫斟茶,阴阳怪气地哼哼:“魔龙子昨天就给你送了晚膳来,今天又来送早膳,可真细心体贴呢。”   “你当真觉得他细心体贴?”姬玉泫笑,朝乐小义促狭地眨眨眼,“那要不把他介绍给你好了。”   乐小义差点手一抖就把杯里的茶甩到姬玉泫脸上,她虚起眼,目光危险地盯着姬玉泫:“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每每这种时候,乐小义的气场就变得非常强大,连姬玉泫在她面前都矮一头。   “不敢。”姬玉泫吐舌,贯彻一直以来的耍赖原则,笑吟吟地揪着乐小义的袖子,“我说笑的。”   待乐小义颜色缓和,姬玉泫倏地两眼一眯:“此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看似豁达,实则心机深沉,擅长以退为进,你不要和他接触,交给我来处理。”   “嗯。”乐小义点头。   午膳时,魔龙子没再登门,遣了人来请姬玉泫上堂前用膳,下午石刹来了一趟,交给姬玉泫一封书信,让其转交给石月婉。   晚膳时辰未到,姬玉泫提前命人去后厨吩咐,到点就将饭菜给她送来主屋,魔龙子没了见姬玉泫的理由,故而晚间没有出现。   月上中天,院子里隐约响起一两声唧唧虫鸣。   乐小义倚靠着廊前柱头,脑袋一摇一晃地打瞌睡。   姬玉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乐小义身后,挥手遣退院内侍从,双手自乐小义腋下穿过,抱紧她,偷偷将脸埋进她的后颈窝。   乐小义醒了,感受着身后人平稳的心跳,听着耳侧悠长的呼吸声,她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她覆住姬玉泫环在她腰间的双手,将五指挤进姬玉泫的指缝,便听姬玉泫在她耳边小声说:“该进屋休息了。”   “好,进屋。”乐小义微笑着说。   她们都知道这一夜意味着什么,明早柳清风就会来把乐小义接走,以后再难有今日这般平静无忧的相处了。   哪怕寿宴上相见,她们的立场也势如水火。   乐小义跟在姬玉泫身后走进屋里,扣上屋门的同时,两人便拥抱在一起。   柔舌相接,唇齿交融。   像要把对方刻进自己的身体,如何用力地拥抱都不觉得满足。   可她们谁也没有进行更深入的尝试,彼此心照不宣地将这个吻无限拉长,直到有一方喘不过气,再稍稍留出一点换气的余地。   直到最后唇分之时,两人已双双倒在床上,呼吸急促,瞳孔上笼着一层雾气,眉眼间波光潋滟,红唇水润莹然,比之寻常时候更显娇艳。   她们竭力相拥,额头抵着额头,平复急促的喘息,从对方雾蒙蒙的眼瞳中找到彼此。   “呵。”姬玉泫先笑起来,“你的嘴唇肿了。”   她眼角眉梢的笑意也感染了乐小义,乐小义跟着笑,然后伸手去揉她的脸,将她那张好看到极致的脸揉扁搓圆:“你以为是因为谁才变成这个样子?”   姬玉泫故作不知:“呀?因为谁啊?”   “被小狗咬了。”乐小义如是说。   姬玉泫于是反击似的揪住乐小义的耳朵:“你才是小狗!”   两人像小时候一样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打闹,嬉笑声此起彼伏。   姬玉泫一把掀起被褥将乐小义裹起来,然后捉住乐小义的脚挠她的脚板心,乐小义从小最怕这个,一边哈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两条腿胡乱蹬。   “啊!”姬玉泫一声惨叫,眼看就要翻到床下去。   乐小义心里一惊,以为自己不经意下了重手,忙伸手拽她。   结果姬玉泫身子一晃又回来了,迎面与乐小义扑个满怀,同时哈哈笑个不停:“你怎么还上当啊?”   乐小义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她怎么就忘记了,她那点修为在姬玉泫面前不够看的,姬玉泫怎么会被她踢到呢?就算真被踢了,那也一定是姬玉泫自愿演的苦肉计。   十年过去了,小时候上过的当现在还是不能幸免。   乐小义两眼一瞪,气势汹汹地扑倒姬玉泫,架住后者胳肢窝,上下其手。   “哈哈哈哈哈哈!”   等两个幼稚鬼消停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乐小义隔着被褥将姬玉泫整个抱住,右手搭在姬玉泫肩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哄姬玉泫入睡。   姬玉泫掀开被子一角:“你也进来。”   乐小义听话地钻进去,重新搂住姬玉泫,没一会儿两人双双睡着,呼吸平稳。   第二天天还没亮,柳清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府邸,有人来通报,姬玉泫先醒过来,悄然起身,同柳清风见了一面。   乐小义睡到自然醒,在主屋和姬玉泫一起用过早膳。   她们没像上次一样依依惜别,好像这次离别再普通不过,就像小时候乐小义要替姬玉泫收拾烂摊子,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谁也没为此伤感,反而言语间尽是笑闹的意味。   临走前,乐小义嘱咐姬玉泫要多多休息,别老通宵达旦地处理宫务,对身体不好,姬玉泫口头上乖乖应了,事实上到底听不听,又是另说。   然后乐小义跟随柳清风离开府邸,前往郭老先生的寿宴。   府外,玄天宫的人手也在整备车马。   柳清风来时无声,走时无息,除了姬玉泫,没有惊动任何人。   乐小义发现柳清风的脸色有些暗,许是受了伤,但她知若问缘由,柳清风不会说,所以她斟酌措辞后道:“师尊去办的事成了吗?”   柳清风僵硬的脸上浮现一抹寡淡的微笑:“成了。”   “伤可有大碍?”乐小义又问。   “无碍。”柳清风答,从他的神色看不出勉强。   乐小义遂松了一口气。   师徒二人在午时之前抵达跃龙滩,郭老先生所在的炎龙寨已宾朋满座,往来的江湖人络绎不绝。   柳清风在寨门前递上请帖,守寨的童子笑脸相迎,遣了一人在前领路,引着乐小义二人拾级而上,前往设宴之所。   郭老先生在济州一带颇有名望,此次八百岁寿辰,前来拜见的宾客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也不乏先天高手和隐世的前辈。   此前收到请帖的宾客得以进入主宴厅,有童子领相应的宾客入座,主宴厅的外围还为慕名前来道贺的江湖人设了流水宴,可即来即走。   柳清风此次是代表剑神宗来参加郭老先生的寿宴的,所以柳清风的座位比较靠近主位,与之并排的几个座位应该是给与剑神宗齐名的鬼道宗、菩提禅宗和四大家族的人准备的。   其中,稍靠后一些的位置,有两个并排的座位,乐小义猜想那应该是姬玉泫和魔龙子的位子。   玄天宫和瀚海龙宫虽然名头很大,但炎龙寨毕竟是大禹王朝的势力,哪怕私交再好,郭老先生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让外来势力的人压过三神宗和四大家族的威风。   乐小义跟在柳清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柳清风带她出来是让她长见识的,她的任务就是多听,多看,多观察。   时不时柳清风会跟她讲解一些势力关系,对她以后下山历练大有裨益。   听着听着,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乐小义耳尖一动,下意识地抬头张望。   半晌未见来人,乐小义撇了撇嘴,正要垂首,又不期然与那双盈然带笑的眼眸遥遥相对。 第52章   姬玉泫与魔龙子并肩行来, 先入厅内的宾客纷纷拱手,如众星拱月。   先前柳清风来时,上前招呼的江湖人也多, 但比之柳清风一张冷脸, 姬玉泫时时带笑的面孔显然更受喜爱, 更遑论她还生得倾国倾城, 颠倒众生。   这些凑上前去的江湖人里, 不知有多少怀了不为外人道的心思。   乐小义忽然心生感慨,这样一个本该站在云端的人,竟为她堕入凡尘。   姬玉泫一眼就看见了乖巧站在柳清风身后的乐小义, 乐小义偷偷朝她挤了挤眼, 姬玉泫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眉眼间秋泓流淌, 叫围观之人眼前一亮。   乐小义只看了那一眼就垂下目光,嘴角掀起两分欢快的弧度, 柳清风似有所觉,回头看她, 又见她恭恭敬敬地垂首候着,并无异样。   魔龙子侧头对姬玉泫说了句什么, 姬玉泫盈然而笑, 魔龙子遂一拂袖, 引姬玉泫入座。   姬玉泫便举止优雅从容地落座,其位在柳清风左后侧,相距不过三两步。   而魔龙子则于姬玉泫右侧空座落座, 期间不时同姬玉泫说话。   乐小义的注意力都被身后那两人谈话的声音吸引了,她侧耳倾听,勉强能听见三言两语,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姬玉泫时应时不应,魔龙子习惯了她的态度,也不觉得无趣。   柳清风正说到炎龙寨在济州一带的地位,不见乐小义应声,便发觉她走神,复抬高了些声音:“徒儿?”   乐小义被抓包,脸现尴尬之色,窘迫地红了耳尖,两手揪着衣袖,应道:“在。”   柳清风看了她一眼,没细究,问了乐小义听到何处,又继续讲下去,这回乐小义就不敢再分神了。   后座不远处的姬玉泫抬眸扫了乐小义所在的方向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继姬玉泫和魔龙子后,鬼道宗、菩提禅宗和四大家族的人也陆续来了,乐小义意外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面孔,竟是菩提禅宗的怀法师姐。   怀法跟随宗内前辈前来,座位就在柳清风右侧,自然也看见了站在柳清风身后的乐小义。   乐小义还活着,怀法颇有些惊讶,上回乐小义伤势之重,九死一生,她还以为乐小义挺不过来。   可乐小义不仅好好活着,更是得到柳清风的青睐,被后者收作弟子。   怀法眉目稍垂,一切皆是造化。   她们照常理来说是不可能有所交集的,此前亦无相识之机,故而两人擦肩而过,只眼神有瞬息交流,须臾又错开,谁也没有开口打招呼。   菩提禅宗的前辈在柳清风身侧驻足,柳清风起身与之见礼,这才互换了彼此所携门中弟子姓名。   “乐小义见过若虚前辈和怀法师姐。”乐小义字正腔圆,态度看不出端倪。   若虚点了点头,怀法慈眉善目,比之乐小义更加从容:“阿弥陀佛。”   鬼道宗来了三人,乐小义一眼看去皆不识,柳清风便简单地介绍了那三人的姓名,乐小义听过后记在心里。   四大家族的人来得稍晚一些,江氏与南宫氏的人不分先后抵达,南宫世家来参加寿宴的是本家的高手,非西南南宫氏一脉子孙。   江氏出席寿宴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妇人,手里牵着一名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柳清风说那老妇人是江家的嬷嬷,江家向来由妇人当权,这小姑娘想必是江家当家主母近来捧在掌心里宝贝的小孙女儿江灵冉。   江灵冉年纪虽小,但资质奇高,小小年纪已有体元境六层修为,在江家颇受宠爱,据传江灵冉非常崇拜玄天宫的姬玉泫,并以姬玉泫为自己的榜样。   这次江灵冉之所以会来参加这堂寿宴,就是因为听说姬玉泫要来,特地赶来一见。   乐小义听了颇为吃味,她以前对姬玉泫受欢迎的程度没有明确的了解,但前有魔龙子六年痴守,后有江灵冉千里来会,更莫说那些传言中数不胜数的后起之秀,哪一个不是绝天之才?   她夹在这些觊觎姬玉泫的才俊之间,样貌平平,资质也平平,不知前世修了多大的善报,今生才能近水楼台,得佳人青眼。   乐小义压下翻到喉咙眼的酸水,暗自咬牙:小泫是她的,盖了戳,任他们羡慕嫉妒,谁也抢不走。   小姑娘一来就看见了姬玉泫,立即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自来熟地喊了一声:“玉泫姐姐!”   姬玉泫的容貌实在太惹人注目了,即便低调地没入人群之中,仍然是最耀眼的存在。   江灵冉像只花蝴蝶似的,扑棱棱地飞到近前,姬玉泫正假借听魔龙子说话,以眼角余光偷瞄乐小义,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青春活力的倩影,小姑娘明眸皓齿,乖巧甜美地一声唤,立时吸引了在场诸多目光。   姬玉泫大山崩于顶尚能处变不惊,何况跑上来的只是一个形容娇俏的小姑娘,她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拒人于千里的生疏,又不过分亲近,从容地点头:“灵冉妹妹。”   江湖人无不好赏美人容姿,何况一大一小两个美人争妍斗艳,南宫氏的公子哥抚掌而笑:“今日借郭老前辈颜面,得见两位下凡仙子,大饱眼福,实乃我辈之幸!”   小姑娘性子活泼,闻言立时顶嘴:“南宫哥哥这话说得欠妥,我与玉泫姐姐来是给老爷子祝寿的,又不是给你们当猴儿看,你大饱什么眼福?”   南宫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瞬,与他同行的另一位南宫氏公子哈哈大笑,连姬玉泫亦忍俊不禁。   魔龙子勾起唇,朝江灵冉和善地看了一眼。   “哈哈哈!好个活泼伶俐的小丫头!”爽朗的大笑自厅后传来,这场寿宴的老寿星郭天勤现身厅中。   江灵冉笑嘻嘻地上前,拱手拜见:“江氏灵冉,愿郭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姑娘落落大方,毫不怯场,话音一落,周遭立时一片叫好,掌声如雷,郭老先生又是一阵大笑。   郭天勤一来,宴厅里越加热闹。   厅中众人纷纷上前,祝酒唱词,寡淡如柳清风也朝郭天勤道了恭贺。   郭天勤视线自厅中扫过,听手下之人在耳侧悄声道:“老爷,左氏和尉迟氏的人没来,另外,徐五娘也没到场。”   郭天勤摆了摆手,示意此人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命人继续主持宴席。   不多时,左氏和尉迟氏的人终于抵达,左诗萱走在两位左氏前辈身后,进门时瞅见乐小义,眼里闪过一瞬诧异。   “诗萱?”左平燕见左诗萱走神,小声提醒她一句。   左诗萱笑,压低声音回答:“厅中许多前辈我都不曾见过。”   左平燕以为她是怯场了,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以后多得是机会见识这种场子,别怕。”   左诗萱点头应好,由他误会,并不解释。   尉迟氏的来的是两个样貌相仿的中年人,进厅先朝郭天勤贺了寿,拜上寿礼,朗声笑道:“我二人约了左氏兄弟同路,不料途中因故耽搁了,来迟了些,还请郭老先生莫怪啊!”   “尉迟贤侄说得哪里话,诸位远道而来,皆是郭某座上之宾,何来怪罪之说?”郭天勤笑容可掬,抬袖道,“请诸君上座!”   尉迟和左氏的人来后,乐小义觉着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遂小心观察。   见柳清风自始至终没侧个眼色过去,魔龙子勾了勾唇,鬼道宗高手撇了撇嘴,菩提禅宗前辈闭目念了声佛号,其余宾客亦神色各异,唯姬玉泫始终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这是什么意思呢?乐小义心生疑窦。   尉迟氏和左氏关系的确亲近,但他们说的因故耽搁多半只是托词,指不定是故意迟到的。   乐小义乖乖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跟班,规规矩矩地坐在柳清风身侧,不时夹一口菜,任场上暗流涌动,她自岿然不动。   经过这么一出,她大概明白了大禹王朝内几个大势力之间的关系,三神宗貌合神离,四大家族彼此之间也不和睦,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可能斗得头破血流。   江氏立场不明,但江家主母既然能允后辈子孙交好玄天宫,必然也不是拘泥于简单的善恶正邪之人。   尉迟氏和左氏拿架子,故意晚到,郭天勤究竟是真不在意还是敢怒不敢言,谁也说不清。   其余宗门皆依附于三神宗和四大家族,各有亲疏。   这宴席上数不清的面孔,皆是笑着,但孰真孰假,难有定论。   酒过三巡,郭天勤满目红光,举杯起身:“郭某于济州安身立命数百载,广交友,幸得诸君帮扶,才有今日,今设宴于此,特地准备了些助兴的节目,还望诸君尽兴!”   宴上众人皆捧场喝彩。   郭天勤一招手,炎龙寨众立时在宴厅外空地架设一座擂台,并有两人抬着一个箱子上来。   揭盖一观,金光乍现,满座哗然。   待金光稍散,众人才得以看清,那箱子里铺着红布,布上一块长约两尺的金色龙鳞,表面浮有流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果真是神龙鳞!”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郭天勤哈哈一笑:“相传龙传自天神一脉,因此有神龙之名,可自数十万年前,神魔两族隐退于世,神龙随之销声匿迹,自此以后,天地间虽偶有神物现世,但是否还有神龙存活已不可考。”   “那郭老先生此物从何而来?”立即有人捧场追问。   郭天勤抬手虚按,示意在座稍安勿躁,遂继续说下去:“老夫手中这片神龙鳞源自天山神墓,乃老夫门生姜氏偶然所得!”   天山神墓?!   郭天勤话音一落,乐小义忽然感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变得锐利起来,连姬玉泫也抬了抬眼,眸中掠过一道精芒。 第53章   郭老先生提及天山神墓, 举座皆惊,四下议论纷纷,乐小义却连这天山神墓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柳清风知她没听过天山神墓, 便主动与她讲说:“天山乃神荒大陆最北部的神山, 山高入云, 毗邻北海, 相传是上古神魔战场之一, 留有诸多传承和机缘。关于天山有许许多多的传说,其中天山神墓就是其中一种。”   神墓,顾名思义, 天神之墓, 便是数十万年前,神魔乱战之中陨落神祇的墓冢, 那些陨落的神魔在天山遗留了无数法宝和传承,神魔的血肉也蕴养了天山的生灵, 天山既是宝地,也是险地。   万年以来, 无数高手探访天山去而不返,在外围或有所得者, 皆是大机缘, 大福德之辈。   难怪在座江湖人听闻天山神墓之名如此震惊。   乐小义一边听, 耳中不知怎么的就挤进姬玉泫的声音,视线不由扫向姬玉泫和她身侧喋喋不休的江灵冉。   江灵冉初见姬玉泫,热络得恨不能与姬玉泫长在一起才好, 哪里愿意走开,连江家么么的话也不听,征得郭老先生首肯后,便在姬玉泫身边加了个座。   两个丽人坐在一处,三言两语地聊天,连魔龙子都没办法在两个姑娘讨论闺中趣闻时插上话。   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但乐小义却能明显感觉到姬玉泫对待江灵冉的态度比对魔龙子要亲和些,   乐小义视线一来,姬玉泫立马就觉察了,回以一个婉转的秋波,乐小义哼一声撇开脸。   姬玉泫的秋波落了空,眼底笑意却更深了。   “玉泫姐姐方才在看什么?”江灵冉见姬玉泫眼里笑意忽然加深,遂顺着姬玉泫的视线看过去,目光直接绕过乐小义,心道:菩提禅宗的尼姑和剑神宗的黑脸老道有什么好看的?   姬玉泫却笑:“无他,只是听老前辈说起天山神墓,想到了一些往事,我小时候也是去过天山的,怎么就没见着神墓,也没捡到龙鳞呢?”   江灵冉咯咯直笑:“我也只在古书里见过神龙,没想到原来神龙鳞居然那么大!”   姬玉泫被小姑娘活泼的话语逗笑了,柳眉微微弯起,乐小义一抬眼恰巧瞅见这一幕,又是一阵牙酸。   就姬玉泫这招蜂引蝶的劲,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进醋缸里淹死了!   想把小泫关起来!   乐小义愤愤不已又无可奈何,这想法也就放在心间暗自想想,断不可能真正实施。   这方乐小义独饮陈醋,那方江灵冉眉飞色舞,而漩涡中心的姬玉泫却稳坐泰山,言笑晏晏。   座下众宾歆羡不已:“郭老爷子的门生可真是福缘深厚之人!”其音一落,众人纷纷附和。   “可笑!”一众江湖人欢声笑语之际,突然有一声尖酸的冷笑打破热闹。   厅内笑闹之声顿了顿,随即宾客们大惊失色,齐齐朝声音来处望去。   郭天勤亦沉下脸色,白眉颤动,眼神锋利如刀。   护在郭天勤身侧的侍从上前一步,大喝:“何方宵小来此作乱?!”   一道妖娆的女子笑声自寨外天际而来,转瞬即至近前,于厅外露出真容,竟是一位中年美妇。   其人倒悬的丹凤眼凶光凌厉,厅外侍从慑于其威势,不敢上前阻拦,竟任由此女踱步到宴席之上。   三神宗与四大家族的人神态变得颇为微妙。   尉迟氏两兄弟嘴角微弯,笑容饶有深意,南宫氏两位公子小声交谈,菩提禅宗前辈叹了一口气,姬玉泫朝后稍稍靠了靠,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江灵冉则两手托腮,好奇地眨了眨眼。   也有如魔龙子、柳清风、鬼道宗前辈及左氏等人对此间恩怨不感兴趣的,只淡淡扫了一眼。   其余江湖中人都噤如寒蝉,不敢吱声。   “徐五娘。”郭天勤眯起眼,神色不善,“如果你没有足够说动我的理由,你会为你今日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徐五娘也学着郭天勤的样子眯起眼,唇角的冷笑颇为讽刺:“老匹夫,你倒是说说,你那门生姜河现在如何了?既是姜河得到神龙鳞,此物又怎会在你手上?”   郭天勤阴着张脸,正要发怒,身边一位心腹便道:“姜河作为郭老门生,将所得之宝进献给郭老,有何不妥?”   “呵,进献?”徐五娘嗤笑出声,斜眼看着郭天勤,“你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郭天勤的目光自在场众多宾客面上扫过,勉强压下怒火,漠然道:“五娘,老夫知你因姜河之事对老夫怀恨在心,但姜河往天山寻宝的确非老夫授意,后遭人暗算老夫亦不知情。”   他说话的时候白眉颤抖,唇间散出浊气:“这些年来,老夫无时不在寻找当初暗害姜河之人,已有些眉目,五娘何不再等些时日?老夫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徐五娘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笑起来:“得了,老匹夫,可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我夫姜河听了你今日之言,死了还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偿命!”   “堂堂炎龙寨寨主,敢做不敢当,你既然有胆量杀人夺宝,怎么竟然没有胆量承认?”徐五娘从袖口掏出一枚金镖,眼中憎恨几乎凝成实质,“老匹夫,你可认得此物?!”   厅内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徐五娘手中金镖,不少人认出此物,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五娘,你莫不是弄错了。”郭天勤八风不动,“此镖老夫当然认得,乃血影宗金花毒镖,姜河就是死于此镖之手,当初血影宗承认有人买|凶|杀|人,但动手的血影宗高手莫名失踪,至今未寻得其人下落,此事众人皆知,又与老夫何干?”   “与你何干?哈哈哈,老匹夫,亏你能说得出口,与你何干!”徐五娘笑得眼角含泪,倏尔脸色又猛地一寒,“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告诉你,郭天勤,这镖的确与血影宗金花毒镖形似,但这镖上的毒却非血影宗的血枯散,而是另一种与其相似却更毒的鬼叫门!”   鬼叫门?   场下众人纷纷色变,看向郭天勤的眼神立时变得饱含深意起来。   众所周知,郭天勤有一位结拜兄弟,是一名毒医,乃药神宗弃徒,善用各类奇毒,能救人,更能杀人,其人最闻名的一种毒,便唤鬼叫门。   此毒世无他人可配,姜河既然死于鬼叫门,而姜河前往天山所得神龙鳞却落入郭天勤之手,说明什么?   郭天勤波澜不惊的脸孔猛地沉下来。   徐五娘眼神怨毒,继续说道:“鬼叫门毒性之烈,世间奇毒难有匹敌者,若诸位不信徐老五之言,在场便有善使奇毒,见多识广的玄天宫少宫主,请少宫主一看便知!”   姬玉泫突然被提及姓名,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一只镖便朝她飞来,她抓起几上的筷子,反手截住金镖。   江灵冉惊呼一声,为姬玉泫漂亮的出招赞叹连连。   郭天勤彻底绷不住脸了,趁着姬玉泫还未开口,厉喝道:“将此闹事的疯婆子轰出去!”   炎龙寨众门生立即闻风而动,作势要将徐五娘轰出宴厅,一名髓元境的炎龙寨高手飞扑过去,与徐五娘过招,没曾想,竟被徐五娘一掌震退!   “先天高手!”被击退的炎龙寨高手口鼻溢血,震惊至极。   徐五娘竟已突破先天!   在座众多参加宴席的江湖高手稳坐钓鱼台,任厅内打得不可开交,皆按兵不动。   郭天勤神色冷厉至极,袖袍一挥,准备亲自出手!   突然,他脸色一僵。   “噗!”郭天勤毫无预兆喷出一口黑血,瞳孔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惶恐地变了声调,“毒?!”   炎龙寨其余动了武的门众也接二连三吐血倒地,厅中参宴的江湖人则表现为体虚乏力,面色灰青,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都不能运转真气。   众宾客勃然色变。   “哈哈哈哈!”徐五娘肆意的笑声响彻宴厅,笑完脸色蓦地冷了下来,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郭天勤:“老匹夫,给我亡夫偿命!”   郭天勤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提气,立即手捂心口,是一副胸痛之相。   徐五娘飞扑到郭天勤面前,一掌击向郭天勤的面门。   恰在此时,一道灰影自郭天勤跟前掠过,徐五娘没看清其人面貌,但与之对了一掌,被其掌力震退,踉跄着退了几步。   关键时刻有人坏事,徐五娘怒火中烧,断喝:“是谁?!”   “徐五娘子,何必那么大的火气?”阻截徐五娘的人微笑着说道。   厅中随之响起抽气之声。   姬玉泫挑眉,柳清风侧眼,乐小义微张着嘴一脸震惊,连郭天勤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突然出手之人,竟是左氏左平燕!   左平燕的笑容略带几分痞气,长身站在郭天勤跟前,笑吟吟地看着徐五娘:“徐五娘子与郭老前辈的恩怨,左某不想参合,但徐五娘子为了个人私怨,竟对在场那么多江湖豪侠下毒,这,左某便看不过眼了。”   “左、平、燕!”徐五娘目眦欲裂。   左氏出手,她始料未及,连丹元境修为的郭天勤都无法抵抗的剧毒,竟然没有放倒灵元境的左平燕?   变幻莫测的场面令在座宾客目不暇接,乐小义也中了毒,呼吸时胸中隐有闷痛之感,柳清风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亦不要运功。   乐小义谨遵师命,随即目露担忧地侧头看向姬玉泫,方才姬玉泫接了毒镖,徐五娘请她鉴毒,她会不会遭池鱼之殃?   姬玉泫觉察到乐小义的目光,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起,回了她一个放宽心的眼神。 第54章   乐小义心弦稍松, 但到底没办法真正放心,嘴唇紧紧抿着,脸色不大好看。   江灵冉又捕捉到姬玉泫看向前侧方时带笑的眼神, 不由心生疑惑, 姬玉泫到底在看谁?   她对这寿宴上发生的变故是不怎么担心的,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 任何人想动她, 都要掂量掂量她身后的江家,万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怎么样。   再说,就算有事, 她带出来的么么也不是好相与的, 定能护她周全。   倒是姬玉泫频频朝着一个方向露出笑容,让江灵冉颇为好奇, 可她再好奇,姬玉泫不说, 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多多观察。   这种感觉激起了小姑娘的好胜心, 姬玉泫越不说,她就越想知道姬玉泫在看谁。   于是江灵冉的视线也在乐小义四周来回瞟, 从柳清风身上绕到菩提禅宗的前辈身上, 甚至还观察了一会儿怀法, 可独独没注意到柳清风身后的乐小义。   因为乐小义的修为太低了,按照江灵冉的想法,姬玉泫不可能将注意力放在一个体元境的小剑修身上, 却仿佛忘记了她自己现在也只是一个体元境的小修士。   小姑娘脑袋瓜转得飞快,心道:玉泫姐姐总不可能是在看菩提禅宗的大尼姑和小尼姑,难道她是在朝剑神宗的老道士笑?玉泫姐姐好这口?   不知道如果乐小义得知江灵冉心里所想,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因左平燕突然出手阻截徐五娘,双方的矛盾也再度升级。   有心人已经窥探出左氏的目的,绝大多数的人还蒙在鼓里,鬼道宗前辈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尉迟氏笑而不语,菩提禅宗前辈叹了声佛号,开始闭目念经。   姬玉泫扫了乐小义一眼,单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戏。   徐五娘唇边绽开一抹冷笑,对左平燕怒目而视:“左平燕,今日你我原可以相安无事,但你既然敢破坏我的计划,就别怪我翻脸!我徐老五烂命一条,换你一个金贵的左平燕,稳赚不亏!”   众宾哗然,徐五娘打定了主意要杀郭天勤,谁也不能阻止她,哪怕是左氏出手也不能。   左平燕痞笑着眯起眼,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腕,对徐五娘的威胁无动于衷:“那就让左某见识一下徐五娘子的能耐。”   大家都是先天高手,谁没有点孤高的心性?既然徐五娘子要动手,左平燕乐得奉陪,只不过,这小小的场子能不能撑得住两个先天高手过招,又是另说。   徐五娘和左平燕旁若无人地对峙,宴厅两侧三神宗和四大家族的人还好说,可那些来自其他宗派家族的后天高手们一个个脸色晦暗,如丧考妣,先天高手过招,殃及池鱼,他们首当其冲。   有些人坐不住了,混在人群里大声道:“左家兄弟所言不错,你徐五娘和郭天勤是私怨,何必牵连我等无关之人?不若给了解药让我等离去,断不阻挠你二人争斗!”   其人此话一出,厅内接连响起应和之声,徐五娘忍无可忍,长袖一舞,嗤道:“想活命的都滚出去!”   吵闹着要离去的江湖人得了赦免,纷纷起身朝厅外去,临行还想找徐五娘要解药,却被徐五娘一个怒目的威压推出厅门,只好灰头土脸地走了。   更多的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弹,并非他们不怕死,而是局势尚未明朗,还有转圜的余地,郭天勤今日不一定就会栽在徐五娘手里。   左氏既然出手,想必是有把握拦下徐五娘,他们今日都是郭天勤的座上宾,若此时走了,郭天勤死了倒好,但凡郭天勤有一丝可能没死成,日后再想和他打好关系就不那么容易了。   江湖中或许有绝对的友谊,但这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的人都趋利而行,郭天勤做了什么,与他们无关,但以郭天勤的身份和地位,能带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好处,值得他们冒险留着这里,表明立场和决心。   徐五娘也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两三百年的人物了,哪里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左平燕出手拦她,想必也是出于此等考虑。   然而今日,郭天勤必死!   徐五娘一声冷笑,接连两掌隔空拍向左平燕,左平燕亦冷哼一声,拂袖来挡,将迎面而来的掌风震散。   两人都有所保留,即便如此,他们一动手,浑厚的掌力自两侧倾泻而出,依然如平地起风沙,一圈无形的风浪扩散开,瞬间掀翻无数桌椅,宴厅内顷刻间人仰马翻。   有先天高手坐镇的区域则风平浪静,三神宗与四大家族自不必说,姬玉泫和江灵冉也有魔龙子护着,从战斗中心逸散而出的余波伤不到姬玉泫。   左平燕和徐五娘的修为不相上下,你来我往,不觉间已过十数招,左平燕欲将徐五娘推向厅门,徐五娘半步不退,周遭观战的江湖人胆战心惊。   就在此时,主位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立时有惊呼声响起:“老爷!”   左平燕一掌震退徐五娘,听得身后变故,回眸一扫,顿时惊怒不已。   一截剑尖从郭天勤的胸口透出,动手之人正是先前最先为郭天勤发声,始终护卫在郭天勤身侧的看似忠心耿耿的侍从。   先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徐五娘和左平燕的战斗吸引了注意力,竟没有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动手的。   侍从捅了郭天勤,自己嘴角也淌下血来,是他咬碎了齿间藏的毒囊。   “对不住了,郭老。”面对不可置信的郭天勤,侍从脸上闪过一瞬狰狞,“姜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对你更是恭敬有加,你连姜大哥都要利用陷害,何况是我们?”   说完,他将手中之剑又朝前推了数寸,直至抵住护手,可见他杀死郭天勤的决心。   郭天勤口鼻溢血,气息萎靡,眼看就要不行了。   众人从震惊之中回神,左氏另外一名高手左书豪腾身而起,一掌击中那侍从的胸口,震断其人心脉,将郭天勤从此人手中救下来。   侍从倒飞而回,落地后背倚墙角哈哈笑了两声,他满嘴是血,一边笑,一边有血朝外涌,笑着笑着就浑身一震,脑袋歪向一侧,没了声息。   乐小义听着那人笑声,没由来一阵恶寒,毛骨悚然。   她的视线从侍从身上收回来,看向被左书豪提在手中的郭天勤,若果郭天勤死了,今日寿宴变丧宴,又该如何收场?   从左氏来时的态度,看不出他们对郭天勤的尊重,可最后,徐五娘动手要杀郭天勤,他们何故又来搅这趟浑水?   左书豪面如寒冰,一手护住郭天勤的心脉,吊住郭天勤的性命,另一只手挥出一道掌风,直击徐五娘。   徐五娘见大事已成,纵有天神降世也救不了郭天勤了,遂哈哈笑着,避开左书豪掌击,飞身而退。   “拦住她!”左书豪探到郭天勤的状态,脸色极为阴沉,一把抓起郭天勤桌上的酒盏扔到地上。   哐一声响,立即有十数左氏髓元境高手现身,一部分翻窗闯入宴厅,另一部分堵在门口,不允徐五娘离去。   在座众人纷纷色变,左氏早有准备,无人知晓这些高手都是什么时候埋伏好的。   徐五娘初入灵元境修为,以一敌二三尚算轻松,但数以十计髓元境高手奋不顾身地拦路,她亦力有未逮,短时间内难以破阵离去。   眼看徐五娘受困,左书豪将重伤垂死的郭天勤交给随行而来的护卫,让护卫好生看护,而后与左平燕联手,一左一右地夹击徐五娘,务必要将徐五娘留下。   正当此时,宴厅外忽然闯入一道浑圆的身影,金莫穷一声暴喝:“金老三在此,谁敢留人!”   金莫穷看似臃肿的身体意外灵活,瞬间挤入战圈,接连两掌将围困徐五娘的几个左氏高手击退,对空出逃离之机的徐五娘道:“你快走!”   而他自己又将剩下几人拦住,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徐五娘见金莫穷来援,眼里有莫名神色一闪而逝,此时金莫穷只留她一个背影,她抿唇咬牙,又返回战圈:“我徐老五不会欠你人情,没让你来蹚这浑水,要走你自己走!”   形势变幻莫测,乐小义看见金莫穷,先是一惊,随后猛地提气,忧心地咬紧牙关,金莫穷出手了,可是代表姬玉泫的意思?   不管姬玉泫作如何想,左氏之人立即就认定是姬玉泫授意。   左书豪眼神如刀子似的看向姬玉泫,冷笑道:“姬玉泫,你这是何意?!玄天宫要与我大禹王朝各大宗派为敌?”   可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姬玉泫顷刻间成为众矢之的,在座所有江湖人都将怀疑的视线投向姬玉泫。   乐小义心口急跳,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的愤怒却像化作实质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   左书豪质询姬玉泫的同时,魔龙子也站了起来,挡在姬玉泫跟前,与左书豪分庭抗礼。   而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姬玉泫却依然保持着闲适的姿态,从容不迫地面对左书豪的刁难,笑吟吟地挑眉:“阁下都已经这样说了,若我不与各位做个对,岂不对不住诸君厚爱?”语气中三分笑,七分讽。   “我金老三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人不必顾我!”金莫穷急急打断姬玉泫,因此受了一掌,踉跄了几步。   “既然如此……”姬玉泫看也不看金莫穷,只瞥了眼一脸担忧的乐小义,复与左书豪冷眸相对,须臾沉下脸来,“我就护他二人,你左氏,能奈我何?”   话音一落,宴厅顶棚轰一声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了个窟窿,玄天宫众闯入宴厅,以绝对的优势眨眼间将左氏高手全部压制。 第55章   玄天宫人行动奇快无比, 顷刻间占领了宴厅,就连左书豪身后,左氏护卫手中的郭天勤也落入玄天宫人之手。   厅中一众江湖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左氏十数人马突然出现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玄天宫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宴厅四周埋伏了近百人手?   江灵冉两眼直冒金星, 玉泫姐姐太飒了吧!   怀法手执串珠, 目若幽潭地看了姬玉泫一眼, 玄天宫少宫主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左氏众人唯一还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只有左诗萱,她从头到尾一脸疑惑,此前家中叔伯并未告知有此变故, 也不知何时带了这好些人手, 但她了解左平燕左书豪等的为人,若无所图, 他们定不会如此。   她对姬玉泫并无任何好感,但今日之事, 姬玉泫做得更加洒脱,左平燕等人手段令人生恶, 可她毕竟也是左氏之人,故不必急着表明态度, 以不变应万变。   乐小义身边有柳清风护着, 应当无碍。   左书豪面对忽然之间涌入宴厅的一大波玄天宫人也颇为震惊, 他愣了一瞬,脸色骤沉,冷笑道:“大家看见没有?原来玄天宫早就计划好了!就算没有徐五娘, 姬玉泫也会袭击宴厅!”   他一手指着姬玉泫,厉声喝问:“若我没有猜错,姬玉泫,你必定是早先就得到消息,郭老前辈今日会吐露天山神墓的秘密,所以带人来此提前埋伏!要将我等格杀于此,好独得秘密!是也不是?!”   左书豪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色变,在座江湖人有不少在听见天山神墓时心头都掠过这个想法,但少有人能真正实施,若真是如此,幸亏郭天勤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可若如此,就不对呀……”左书豪喝问声落下,姬玉泫还未开口,忽然有一道细弱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刚好入耳,与场内剑拔弩张的阵势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心道:这是哪家不长眼的晚辈?   乐小义面对突然聚过来的大片目光,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一副有话卡在喉咙里,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左诗萱和怀法不约而同地目露担忧之色,姬玉泫眸光蓦然一凝,眉头蹙起,抿唇不虞。   姬玉泫身边的江灵冉没觉察异样,但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突然有人在这时候公然与左氏唱反调,她两眼发亮,兴致勃勃,遂高声追问:“哪里不对?”问罢,兴奋地等着下文。   乐小义却不吭声了,咬着唇看向柳清风,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是不是闯祸了?   柳清风神色温和,他本就不喜左氏今日所为,何况乐君皓死于左氏之手,他也算与左氏有隙,自不必卖左氏的面子,他若不挺乐小义,左氏必定对乐小义方才那句话怀恨在心,日后伺机报复。   “徒儿莫怕,有甚疑虑你且直言不讳,今日有为师替你撑腰!”柳清风扫了眼脸色阴沉的左书豪,淡然说道。   众人心下了然,原来乐小义是柳清风的弟子。   乐小义眨了眨眼,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对柳清风道了一句多谢,遂抬起头来。   她知此举必定惹姬玉泫不高兴,所以她看都不看姬玉泫,就以耿直的目光回看方才向她发问的江灵冉,道:“假使玄天宫的目标是天山神墓的秘密,那方才徐五娘子要杀郭老前辈的时候,玄天宫何故不阻止?”   “若郭老前辈死了,秘密他们就拿不到了呀?”乐小义一边说,还一边拧着眉毛露出绞尽脑汁思索的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一拍手,“他们肯定另有所图!”   言罢,她朝江灵冉眨眨眼,露出人畜无害的无辜眼神,问道:“江家妹妹,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除左氏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徐五娘要杀郭天勤,玄天宫没阻止,动手阻止的人却是左氏左平燕。按照乐小义这个思路,哪里是玄天宫觊觎天山神墓的秘密,分明是左氏贼喊捉贼。   虽然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点上,但没有人在这时候附和乐小义。   玄天宫毕竟是所谓的邪魔外道,而且非大禹王朝的势力,不管姬玉泫有什么目的,凭她此刻表现出来的威胁性,就让在场的江湖人倾向于与左氏一条阵线,一致对抗玄天宫,哪怕左氏在睁着眼说瞎话。   只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江家的小丫头,既然乐小义把问题抛过来了,她就稳稳接下,还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觉得你说得对!”   语罢,她转头看向姬玉泫:“玉泫姐姐,你带那么多人是来干什么的?”   俨然是信了乐小义的推测,话语间没提一句左氏,却将左书豪的脸都扇肿了。   姬玉泫面露无奈之色,乐小义此举当真出乎她的意料,乐小义冒着被左氏记恨的风险为她说话,为此还特地扯了柳清风和江灵冉这两面大旗,她心里当然感动,但愿有柳清风护着,乐小义不会惹祸上身。   此时江灵冉问起,她抿唇笑了笑,从容不迫地回答:“江湖中人心险恶,我一个弱女子,远离故土来大禹寻找武道真谛,出门若不带足侍从,遇见今日这等变故,岂不要任人拿捏?”   姬玉泫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弱女子,乐小义脸颊颤了颤,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稳住没笑出来。   甭管在座的江湖人信不信,反正江灵冉是信了,她一脸认同地点头,附和道:“玉泫姐姐说得对!”   说完,她拧着眉瞥了眼左书豪,指桑骂槐地哼道:“有些人自己有所图谋不敢承认,搞那些勾心斗角,栽赃嫁祸的名堂,还倚老卖老,逼着别人顶包,真是厚脸皮!”   左书豪被江灵冉一句话气得脸色铁青,震怒至极,然而他一个“你”字刚说出口,江灵冉的么么就站起身,冷眼以警告的目光看着左书豪。   乐小义看着江灵冉的目光藏了一抹歆羡,若她也能像江灵冉这样肆无忌惮地袒护姬玉泫就好了。   左书豪在左氏的地位,远不及江灵冉在江家的地位,同是四大世家之人,左书豪却只是一个旁系,远不及江灵冉金贵,若左书豪敢动江灵冉,左氏为了两家和稳,肯定会选择严厉惩戒左书豪。   故而在江家么么锐利的目光瞪视下,左书豪原本想说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眯起眼,换了和缓些的语气问询:“江家么么,你们江氏公然挑衅,可是要与魔教妖女同流合污么?!”   江家么么呵呵一笑,看左书豪的眼神如看跳梁小丑:“我家小姐年纪尚小,说话爽直,帮理不帮亲,今日之事孰是孰非在座诸位心知肚明,郭天勤杀人夺宝,亡人之妻寻仇,天经地义,你左氏横插一杠不说,还要将人赶尽杀绝!”   “徐五娘给在座各位下了毒,难道这也能轻易放过?!”左平燕见左书豪落入下风,周遭江湖人议论纷纷,立即出声支援左书豪。   金莫穷见状,以胳膊肘碰了一下徐五娘的肩,一张胖脸皱起来,朝徐五娘挤了挤眼睛。   徐五娘心领神会,立即高声道:“徐老五为报亡夫之仇,怕途中生变,这才不择手段下毒封住各位行动,在此徐老五给各位赔罪了,只要郭天勤一死,吾必将解药双手奉上!并以重金酬谢诸位袖手之恩!”   说完,徐五娘心里有一瞬间自嘲,她自以为算无遗策,没曾想,还有那么多高手避开了她的毒,她能得手,只有左氏出面阻截,已是走了大运了。   这番话所得情真意切,一直以此做文章的左平燕没了把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场面形势胶着,玄天宫众现身后并无挟持众宾的作为,在场宾客既惹不起左氏,也惹不起江氏,更不愿招惹玄天宫。   一时间,整个宴厅竟出奇地安静,无人应声。   然后,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立场尚不明确的另外两大世家和三神宗。   尉迟氏与左氏交好,南宫氏又偏向江氏,柳清风的弟子乐小义正是第一个质疑左氏别有用心的人,柳清风一开始就表明了立场要袒护徒弟,如今就只鬼道宗和菩提禅宗的人一直在看戏。   鬼道宗的前辈见有不少视线看向自己,不由冷笑起来:“玄天宫要证明自己无有所图,左氏也要自证并无觊觎秘密的心思,如此,不如由在下给诸位出个主意。”   这番话果然引起厅中众人注目,左书豪皱了皱眉,警惕地问:“什么主意?”   “想必诸位都很好奇天山神墓之事,既然此事因郭天勤而起,就以郭天勤为终。”鬼道宗高手嘴角勾起一丝算计的微笑,“如果郭天勤愿意向在座各位坦白天山神墓的秘密,我们就全力保他一条性命,倘若他不愿说,那就任他将秘密带进棺材里!”   他说话时语调波澜不惊,但话语中的意思却叫人不寒而栗。 第56章   鬼道宗高手四下一扫, 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在座诸位以为如何?”   左书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以为鬼道宗要解决问题,没想到这位前辈的主意如此粗暴, 比左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场没人应声, 菩提禅宗的若虚前辈这时站了起来, 慈眉善目地开口:“贫尼以为此行不妥, 人命之事岂能儿戏?天山奇闻从古至今害了多少有识之士?徐五娘子亡夫姜河也受其害, 郭天勤沦落至此罪有应得,此事本与我等无关,不若就此放手, 各自散了吧。”   鬼道宗高手冷冷瞥了眼若虚, 哼道:“都说菩提禅宗之人宅心仁厚,慈悲为怀, 我却没看出来,我好歹还说要救郭天勤, 到了你这老尼姑嘴里,却合该他自生自灭了。”   若虚并不动怒, 她慈眉善目地念了声佛号,叹道:“贫尼话已至此, 诸位愿意听的, 是缘法, 不愿听,贫尼也不强求。”   言罢,她对跟在身侧的怀法道:“我们走吧。”   “是, 师父。”怀法朝乐小义和柳清风略略垂首。   途径玄天宫众时,若虚向姬玉泫行了佛礼,玄天宫众并不拦路,任若虚师徒离去。   玄天宫把守了宴厅所有出口,此时若虚师徒撤退,余下围观乱局的江湖人也蠢蠢欲动,眼下局面显然不是他们能插得上手的,两边都无从招惹,站队就是死路一条,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倾向于明哲保身。   犹疑片刻之后,有人站出来表明想离去的意图,姬玉泫便抬了抬手,示意玄天宫众让路,同时笑吟吟地说道:“我姬玉泫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诸君与我无冤无仇,玄天宫自不会无事找诸君的麻烦,诸位要走的,便找徐五娘子要解药,将来大家江湖上碰面,也还是朋友。”   得了姬玉泫的准话,众江湖人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大半,只留下四大家族、鬼道宗高手和柳清风师徒二人。   大势已去,唯一能利用的那些没脑子的江湖人都溜了,尉迟氏无趣地撇了撇嘴,眼下玄天宫占据绝对上风,他们没必要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和姬玉泫正面冲突。   “姬姑娘好手段。”尉迟氏两兄弟起身,朝姬玉泫点头示意,遂瞥了眼左氏两个成事不足的废物,冷哼一声,率先走了。   路过柳清风和乐小义时,其中一人的视线在乐小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目中若有所思。   姬玉泫脸上挂着标志式的虚假微笑,从容地接下尉迟氏的夸奖,就当尉迟的人是在夸奖她吧。她注意到尉迟氏落在乐小义身上的目光,笑容渐冷。   尉迟世家。   乐小义亦垂下眼眸,心中暗暗念了一遍。   尉迟氏的人走了,左平燕和左书豪的脸色堪称精彩。   左氏虽在四大家族有一席之地,比之寻常家族自是好上不少,但近三百年来,族中子嗣凋零,后辈子弟除了一个左诗萱,少有惊才绝艳之人,其实力在四大家族中逐渐沦为末流。   而尉迟氏如日中天,不仅自身势力强大,还有尉迟弘义掌管剑神宗,更是在龙都也有亲近关系,龙都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便是出身尉迟氏旁系。   所以尉迟氏张狂无畏,敢堂而皇之地迟到、下郭天勤的脸,说尉迟氏如今的势力已凌驾于其他世家之上并不为过。   左氏与尉迟氏联姻,攀附了尉迟氏,故而对于尉迟氏甩其脸色的轻蔑行径,亦敢怒不敢言。   主意本是尉迟氏出的,现在失算了,冷眼却让左氏来弹。左书豪脸色阴沉地冷哼一声,没与任何人打招呼,领着左平燕左诗萱二人逃也似的走了。   鬼道宗的高手撇撇嘴,人都走光了,他们在此也撑不起场子,遂拂袖离去。   于是宴厅中只剩下玄天宫众,姬玉泫、魔龙子、江氏、南宫氏、乐小义师徒和被堵在墙角,不敢造次的炎龙寨寨众。   一场风波还未彻底爆发就被玄天宫以雷霆之势镇压,姬玉泫笑盈盈地瞅了眼乐小义:“今次多谢剑神宗柳前辈和乐姑娘不计前嫌,施以援手。”   也是乐小义质询左氏用心的时候,江灵冉才注意到她,姬玉泫话音落下,乐小义矜持地垂眸颔首,脸上神情淡淡的,语调平静地回答:“我只是说出心中疑问,并非特地帮你。”   姬玉泫唇角翘起来:“这我当然知道,但结果就是你帮了我,今日之事,我会记得,他日乐姑娘和柳前辈有用得到玉泫的地方,尽管开口。”   柳清风惯来少语,不欲同姬玉泫多纠缠,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遂带着乐小义朝宴厅外去。   乐小义与姬玉泫错身而过,视线于空中交汇,转瞬撇开。   柳清风师徒二人前脚刚离开,南宫氏也拱手告辞,江灵冉央着要和玉泫姐姐多说会儿话,便与姬玉泫一同离开炎龙寨。   玄天宫人走后,炎龙寨众这才战战兢兢地出来收拾残局,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玄天宫百来高手,修为最差的都有脉元境巅峰实力,姬玉泫带来的这波人,足够覆灭一整个炎龙寨。   只剩一口气的郭天勤也被姬玉泫带走了,炎龙寨众根本不敢去追,直等玄天宫人都走远了,才有郭天勤的亲信一边打哆嗦,一边对属下的人吩咐:“快!传信给二当家,玄天宫带走了大当家,让二当家去救人!”   这个属下刚跑出去,立即又有人来报:“不好了!神、神龙鳞不见了!”   亲信两眼一黑,摇摇欲坠,好在他身边的下属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勉强站稳,抓住那名报信之人,追问:“有没有看见是谁拿走的?”   那人摇了摇头:“他们都说不知道……”   “废物!”亲信恨得咬牙切齿,一把将他推开。   今日炎龙寨元气大伤,先有郭天勤遇刺,后有神龙鳞失窃,可是天要亡炎龙寨?   “周二哥莫急。”方才扶住他的下属劝道,“神龙鳞重宝失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周策定了定神,复问他:“此话怎讲?”   “你想,今日大当家寿宴,多少江湖人士聚集于我炎龙寨,都知道神龙鳞在炎龙寨,大当家遇害的消息一传出去,指不定有多少心怀不轨之人要来我炎龙寨找事,既然神龙鳞已然失窃,不如咱们主动将消息传出去,管他是谁盗宝,就说是玄天宫拿走了神龙鳞,以此避祸!”   周策一听,顿觉有理,心里稍稍宽慰一些,点头附和:“所言不错!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柳清风与乐小义离开炎龙寨后行出一小段路,乐小义主动为今日之事向柳清风告饶:“师尊,弟子擅自行动,给师尊惹麻烦了。”   柳清风神态慈和,闻言侧首看向乐小义,后者眉目沉静,哪里还有半分懵懂惊慌之态,他肃然僵硬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然浅笑,开口:“世间事,本就无绝对对错,世间人,也无绝对善恶,你帮理,以区区体元境修为得罪左氏,兴许在许多人看来是不明智之举,但为师不认为你错了,你也无需向为师道歉。”   “人活在世,不一定非得行得端,坐得正,但一定不能昧着良心行恶事,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自古人善被人欺,人若犯我,便同样十倍百倍偿还!你既然是为师弟子,那么你不能解决,不能教训的人,自然要依靠为师,等日后你羽翼丰满,为师也就功成身退,任由你地阔天高,肆意妄为!”   乐小义听得眼眶发热,柳清风当真是待她极好的。   正感动着,忽听柳清风话锋一转:“你以后比为师厉害了,出去做了好事,可留为师姓名,若得罪了人,别与人说你是为师弟子!”   乐小义一愣,但见柳清风僵硬的方脸眼神柔和了些,唇角隐约还有两分笑意,她才明白柳清风是在说笑。   柳清风难得与她玩笑,骤然这么一下,乐小义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噗地哈哈笑出来,心头愧疚悉数散了。   原来柳清风也不是她原先想的那么古板无趣之人。   师徒二人准备回剑神宗,正往桐州的方向走,行经一片无人的树林时,身后传来一阵呼唤,乐小义听声音觉得耳熟,回头就见石刹正匆匆而来。   柳清风也认出石刹,面色凝重地驻足。   “前辈,乐姑娘。”石刹向柳清风和乐小义打了招呼,注意到柳清风疑惑的眼神,石刹主动说明来意,“我现在暂时跟着玄天宫的姬玉泫,她有两样东西让我交给你们。”   说着,石刹自袖中掏出两方书信和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将其中一封信拿给乐小义,另外的信和匣子都交给了柳清风,并道:“这匣子里是两块神龙鳞碎片,其一给乐姑娘,另外一块用于酬谢柳前辈。”   柳清风准备揭开盒盖的手顿了顿,随即眉头皱起,求证地询问石刹:“你说这匣子里有什么?”   “神龙鳞碎片。”石刹面不改色。   乐小义眨眨眼,是她想的那个神龙鳞吗?   柳清风一时间脸色有点古怪。   一整块神龙鳞多么千载难寻?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姬玉泫竟然说碎就碎了,还直接拿出两块来酬谢他们两个无关紧要之人。   瞅这盒子的大小,这两块碎片估计占了整块神龙鳞的三成以上。   究竟是姬玉泫慷慨,还是玄天宫太富有?   柳清风不难猜到姬玉泫何故如此,连他都是沾了乐小义的光,正因如此,他才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有父辈恩义在,姬玉泫对乐小义也太好了。   他瞥了眼还在状况外不太懂这两块神龙鳞碎片价值的乐小义,心道:这傻徒儿啊,果然是傻人有傻福么? 第57章   乐小义收好姬玉泫给她的信, 没有第一时间拆开,她不好意思在柳清风面前看姬玉泫的信,虽然柳清风肯定不会在意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师徒二人向石刹道了谢, 并让石刹代为向姬玉泫传话以表谢意, 石刹于是回去复命了。   柳清风与乐小义先在济州住了一晚, 而后原路返回, 途中在桐州夜宿一宿, 桐州的警戒还未解除,不过这一次师徒二人成功找了间客栈落脚。   一回房间,乐小义就兴致勃勃地拿出姬玉泫给她的那封信, 小心拆开, 像捧着什么贵重之物似的,嘴角挂着不由自主的微笑, 逐字逐句地往下读。   ——念君于怀,见字如晤   乐小义眼前立时出现姬玉泫柔和的笑脸, 嘴角高高扬起,即将咧到耳后。   ——复灵阵之事未了, 妾本欲随君返程,赴龙吟山脉, 然今日炎龙寨事变, 多有不测, 离滩途中遇袭。   笑容顷刻间凝固,乐小义微扬的嘴角立时下撇绷紧,眉头也猛地蹙起, 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句话的内容,这才阴着脸继续往下看。   ——有贼子觊觎天山神墓之秘,半道截人,未果而暂退,沿途恐有埋伏。兹事体大,故改前策,剑神宗遗留诸事,皆委轩和代理,妾将暂离大禹,赴玄天,往来万里,归期无定,望君珍重。   乐小义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拿着信纸的手在看到“途中遇袭”四个字的时候开始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在到后来姬玉泫告诉她“归期无定”,她的心就像沉进深渊,突然之间分外孤单。   姬玉泫途中遇袭,是谁动的手?左氏?还是尉迟氏?亦或其他宗门势力?   天山神墓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让那些势力一个个趋之若鹜?   小泫会不会有危险?   乐小义心情忐忑,抱着这封信在床头坐了很久,几乎将上面每一个字都反复看了不下百遍,信的内容已倒背如流,她才珍而重之地将信收起来。   既然姬玉泫回玄天宫了,那她就更该好好修炼,争取下次再见之时,能叫小泫刮目相看。   夜半三更,乐小义听见窗外异响,心头升起一阵警兆,耳尖一颤就醒了过来,却未立即睁眼,她凝神倾听窗外动静,右手悄无声息地伸到枕头下边,握住思泫剑。   若是往常,她还可能会猜来人是不是姬玉泫,但她刚刚才看了姬玉泫给她的信,知道姬玉泫不会来。   柳清风住在隔壁房间,其人敢在这种情况下翻她的窗,其修为就算不敌柳清风,也必定是先天之境,有把握在柳清风察觉之前对她动手。   她若与之交手,毫无胜算。   乐小义在心里猜想此时房外窥伺之人究竟是何身份,她第一次离开剑神宗就开罪了人,对她感兴趣的先天高手似乎不少,但嫌疑最大的只有两个。   是左氏,还是尉迟氏?她该如何向柳清风示警?   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晚风吹进屋里,带来淡淡的血腥气。   乐小义紧闭着眼,心中默默计算从窗户到床铺的距离,并凝神静气,在心里默念鸿蒙剑心的口诀。   自拥有此物,她还是第一次真正用到它。   一道黑影自窗外扑进来,乐小义刹那睁眼,剑气凭空浮现,锃一声横空而过,削向入室之人。   与此同时,乐小义竭力飞退。   其人未料到乐小义竟这般敏锐,一时不查,被乐小义夺了先机,拂袖扫开那道轻飘飘的剑气时,乐小义已退至门边,轰一声直接用背将房门撞开。   下一瞬,其人一剑指向乐小义喉间,那剑尖却差之毫厘,柳清风幽深的双眼中藏着滔天愠怒,一剑点出,剑气汹涌,如平地而起的风暴,瞬间将来人笼罩。   来人黑衣蒙面,有灵元境修为,但在丹元境的柳清风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他置身于剑气风暴之中,只能勉强自保。   气机炸裂,形成一圈无形的风浪扩散开来,眨眼间将他推得倒飞出去,狂乱的剑气在他身上割开无数细密的伤口,连带周遭房屋的四壁、地面、床铺和窗户全都落下数不清的剑痕。   那人受创之后,趁势翻窗走了。   乐小义退倚在墙边喘气,刚才那一下虽只是电光石火的须臾,她却将体内真气耗损一空,以体元境的修为在先天高手手中逃得性命,说出去都足够叫人惊掉下巴。   客栈管事听见动静跑上来,看见眼前一幕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   “可有受伤?”柳清风扶起乐小义,沉声问道。   乐小义摇了摇头:“没有。”除了有点喘,有点累,其他的问题都没有。   “看清是谁没有?”柳清风又问。   乐小义无奈,又摇了摇头,天那么黑,对方又蒙了面,她能看清才怪。   柳清风不再问了,扔了一袋碎银给管事当做毁坏客房的赔礼,请他尽快安排人手把房间重新收拾出来。   乐小义再次躺下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房间因为遭到了严重破坏,墙面格外斑驳,空气中的烟尘较往日要浓郁一些。   勉强又睡了一会儿,没睡实,无人再来,第二日天明,师徒二人一同离开桐州,赶赴龙吟山脉,一路上再无阻碍。   柳清风领着乐小义回到樾清居后径直去见轩和,遣乐小义独自回南院,乐小义途中改道去了一趟西院,数日已过,何云露的伤好了许多,已经从药堂搬回西院去住了。   乐小义几日没来,何云露与她玩笑,问她是不是去闭关修炼了,她方说起自己成为柳清风的弟子,跟随柳清风一起下了趟山的事。   何云露的笑容僵在脸上,许久之后才涩涩地道了声恭喜。   乐小义未觉察何云露的异样,与她讲起自己下山途中的见闻,还有柳清风教给她的道理,是真将何云露视作至交知己的态度,与她分享自己所见所感,并告知何云露,当初南院传闻另有隐情,何云露却为之更觉苦涩。   待乐小义走后,何云露盯着已经关上很久的房门,沉寂不语。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乐小义离她越来越远了?明明乐小义才进外门一个多月,可每次见面,那种无形之中的距离感都在拉远,如今乐小义一骑绝尘,而她还停留在原地,似乎已经完全撵不上了。   不甘心。   何云露心情晦暗地想。   当天晚上,左诗萱回到南院,敲响了乐小义的房门。   “左师姐!”乐小义喜出望外,立即将左诗萱让进屋。   虽然她们在济州见了一面,但事实上她们见面后连句话都没搭上,这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左诗萱进屋后,神态却颇为凝重,刚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和柳执事回宗途中,可有遇见不明之人袭击?”   乐小义闻言,脸色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了眼紧闭的门窗,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回答:“有,就是寿宴第二日晚间,我与师尊夜宿津泽客栈,有黑衣人翻窗而入,欲杀我,幸而师尊及时发现。”   左诗萱左手按在桌沿上,因用力,竟在木桌边缘留下几枚指印。   乐小义心下暗惊,忙问:“表姐可有眉目?”   左诗萱向来温婉柔和,乐小义还是第一次从看见左诗萱露出这副神态,多半与她遭袭之事有关。   “是左书豪。”左诗萱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家中族亲,“寿宴结束之后,我与左书豪二人回到济州家中,第二日左书豪以送我回宗为由与我同去桐州,当晚无故离开客栈,回来的时候已是一身伤,与我知会一声就回济州去了,我猜他是因心中不平去截你了,因为他不敢动姬玉泫和江灵冉。”   乐小义心头略沉,对左书豪的为人有了新的了解,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若非乐小义机警,恐怕真叫他得手了。   以左氏与尉迟氏的关系,杀死一个体元境的乐小义,就算柳清风要追究,事情也会被剑神宗压下来,只要左书豪抵死不承认,柳清风根本拿他无法。   既然袭击她的是左氏,那么半道拦截姬玉泫的多半是尉迟氏了,也只有尉迟氏有那个胆量直接招惹玄天宫。   乐小义想起尉迟氏的人临走前看向自己的目光,眸光略沉。   她记得柳清风给她介绍过,那个人叫尉迟永,其孪生胞弟名唤尉迟康,这两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原来一开始盯上天山神墓的就是尉迟世家,左氏只是被拿来当了枪。   左诗萱说完后,一脸忧色地看向乐小义,对她道:“你近来小心一些,最好不要独处,尽量多与柳执事待在一起。”   乐小义听她如此说,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尉迟世家可能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左诗萱忧心道。   这话无异议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乐小义两只耳朵里嗡嗡直响。   她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在与左诗萱相认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却不料灾难来得那么快。   左诗萱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乐小义和左云琴有六分相像。   柳清风没见过左云琴,左平燕和左书豪两位叔伯多年没见左云琴,恐怕都已经忘记她长啥样了,但这些年,左云琴一直住在尉迟氏给她安置的宅子里,肯定是见过尉迟永兄弟俩的。   所以,尉迟永盯着乐小义看的那一瞬间,可能就有所怀疑了。   乐小义心里怦怦直跳,以她如今的实力,尉迟氏要想杀她,无异于除一蝼蚁。如果真被尉迟氏盯上了的话,她该怎么办? 第58章   “你也不用过于忧心, 天下之大,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在他们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 应该不会直接对你下杀手, 但可能会暗中试探, 你自己要当心。”左诗萱见乐小义闻言后愁眉不展, 又小声宽慰了一句。   乐小义点头:“多谢表姐。”有左诗萱这番话, 她心里对眼下的形势有数了。   不管局势如何改变,最重要的还是增强自身的实力,她只有埋下头, 沉下心修炼, 才能在面临变故时,多一分准备。   左诗萱要上楼, 乐小义送她到房门口。   此后不疾不徐又过了几天,一切相安无事。   乐小义每日都去寒楼, 从济州回来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开始发愤图强,拼了命似的修炼, 有时候晚上没有睡意, 她就一整夜都坐在床上打坐, 修为和剑法同时进境飞快。   左氏和尉迟氏都没有动静,乐小义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了些,并没有彻底放松警惕, 只是不将此事时时挂心,以免影响修炼。   在这样的状态下,很快过去一个多月,乐小义没有接到浮屠宫的传召,日子过得紧张却有节奏。   转入十月后,气温明显降了许多,一天比一天冷了。   距离十一月的四院比武越来越近,近些时日,各大院落的弟子修行都格外刻苦,樾清居内像乐小义这样铆足了劲勤修的弟子不在少数。   何云露虽然不会参加四院比武,但她伤好后也非常勤奋,左诗萱去看过她几次,大多时候都碰见她在修炼,便不再多去打扰了。   期间,她一直在调查药堂出事那天究竟是谁给裴昊北传的消息。   变故发生是在十月底一天傍晚,这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林间微风徐徐,是一个好天。   乐小义去了趟和姬玉泫见面的山洞,独自在寒凉的岸边坐了会儿。   回宗后,她时不时就会来这里坐一会儿,算是紧张的修炼中短暂的休憩和放纵。   若天气再冷一些,寒潭开始结冰,以她的修为,可能短时间内不能过来了,得等到来年开春,她才能再到这里来,怀念与姬玉泫在这山洞中短暂的两次相见。   她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溪水里搅了搅,沁凉的感觉从足尖蹿上来,凉得她后脖颈僵了片刻,肩膀随之一颤。   这洞中的水格外冷,刚才游过来的时候有真气护体,上岸就立即蒸干衣裳,倒不如此刻感觉明显。   乐小义一边踢水,一边神情愣怔地发呆。   直到日光没入西山之下,洞内幽暗,她才回过神来,重新穿好鞋袜,跳进水里。   她回到南三阁,走进院门时愣了愣,看着站在院中的柳清风严肃冷厉的脸色,意外道:“师尊?”   除了上次南三阁的周正卿失踪,柳清风来过一次南三阁外,他从不亲自涉足此地,也不干涉阁中弟子的私事,如今天昏日暮的,他来南三阁作甚?   乐小义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师尊多半是来找她的,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方才去了何处?”柳清风沉声问道。   乐小义定了定心,握紧思泫剑的剑鞘,回答:“去了居后树林练剑。”   “可有人同行?”柳清风又问。   乐小义心头疑惑更甚,蹙眉摇头:“没有,我一个人去的。”   话音一落,乐小义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她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迫使她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师尊,发生什么事了吗?”   柳清风瞥了她一眼,道:“裴昊北失踪了,房间里找到了你的名牌。”   “什么?!”乐小义大惊失色,忙看向自己腰间,属于她的那块黑木名牌果然不见了。   什么时候?   她完全没有觉察!   但她前日还去过一趟藏书楼,用过名牌,所以只可能是这两天丢的。   是尉迟氏在试探她吗?   不等她想出些眉目,柳清风又继续说:“此事显然有人作祟,想必要不了几天,裴家的人就会来剑神宗闹事,岳澜下令要扣押你,被我挡回去了,但也拖不了两天,你仔细想想名牌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乐小义咬紧牙关,我不犯人,人也要犯我,就是因为她看起来软弱可欺。   裴氏是大禹王朝北边的一个小家族,送到剑神宗的兄弟两个是裴氏崛起的希望,特别是年轻一些,却已经成为剑神宗内门弟子的弟弟裴昊北。   然而裴昊南死了,裴昊北重伤之后已经如同废人,如今又失踪了,裴氏绝对不会放过乐小义。   “任何线索你都不要保留,必须赶在裴氏来剑神宗闹事之前找到真正的凶手。”柳清风叮嘱完乐小义,立即匆匆离开了南三阁,他还要去处理后续事宜。   这件事,他也脱不开责任。   乐小义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风太大,她感觉有点冷。   如果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哪怕柳清风再袒护她,她也难逃责罚,从柳清风刚才凝重的神态就能看出来了。甚至,柳清风还有可能因为之前动手伤裴昊北的事被连累。   远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惊雷,秋雨落了下来。   乐小义就这样站在院子里,任由雨水沾湿她的眉眼,这两天发生的每件事都一一浮现,她迫使自己认真思考,不论巨细,从每一个细节中寻找名牌遗失的可能。   忽然,她眼神一利,脑海中闪过一张略微熟悉的脸孔。   她立即大步上楼,敲响了左诗萱的房门。   没有人应,乐小义并不气馁,她直接从二楼跳下去,飞速离开南院,去了宗务厅。   轩和显然也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正在宗务厅等她。   乐小义一到,轩和立即遣退旁人,乐小义快步走进厅里,先克制地朝轩和问了安,然后直接开门见山:“邵煜今天回南院了?”   轩和原以为乐小义是来寻求帮助的,被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昨天回来的,怎么了?”说完,他猛地一怔,凝重地眯起眼,蹙眉道:“你怀疑邵煜?可有证据?”   前阵子姬玉泫将调查复灵阵的事情委托给他,他忙得昏天黑地,没有过多注意到居内弟子们的状态,今天听说乐小义被扯进乱局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乐小义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摇了摇头:“没有证据,但我今天见过他,而且有一点很奇怪。”   “哪里奇怪?”轩和追问。   “以往只有执事讲学和居内公课的时候他才会回南院,虽然这不能成为证据,但在这个时候,又恰好出事,不奇怪吗?”乐小义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怀疑邵煜,只是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她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在去寒楼的路上和邵煜碰面的瞬间,似乎还能感受到一闪即逝的恶寒。   轩和沉吟片刻,对乐小义道:“他上午来宗务厅接了个任务,下午就离宗去龙吟山脉了。”   “他接了什么任务?”这次换成乐小义追问。   轩和让人将贡献任务记录拿过来,翻了两页找到邵煜的名字,后面跟了一行小字:二十只毒蟾。   乐小义脸色一变。   轩和看着记录上的文字,也意识到问题不对。龙吟山脉中毒蟾不少,但最多的一个区域就是上次出事的雾林,剑神宗弟子要猎毒蟾,通常都是去雾林。   这个任务难度说高不高,问题在于,雾林中可能藏有复灵阵,轩和关于复灵阵的调查已经有了些眉目,邵煜这个时候去雾林,是巧合吗?   现在没有证据证明邵煜有问题,轩和就不能贸然去拿人。   乐小义自然明白轩和的苦衷,但她在得知邵煜去了雾林的一瞬间,脑海里忽然想起姬玉泫说过的一句话:祭品还剩最后一个。   什么祭品?   乐小义越想越心慌。   “轩和长老,请帮弟子补一个名牌!”乐小义主动开口了,“这任务也算我一个。”   “你要自己去雾林?”轩和的眉头皱起来,乐小义此刻情绪激动,有些鲁莽,“不行,你自己去太危险了,况且邵煜是脉元境十二层修为,你能把他带回来吗?”   乐小义咬牙,她也知道不妥,可她不能继续等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乐小义迎来了一个救星。   “我和她一起去。”左诗萱平静地说道。   她刚刚拿到情报,给裴昊北传消息的人查到了,她本是来找轩和商量的,恰好碰上乐小义这件事,她自然第一时间决定帮忙。   轩和见状,也不再阻拦,立即给乐小义补了一块名牌,并叮嘱她们务必小心。   乐小义二人离开宗务厅约莫小半个时辰,轩和看着摊开的贡献任务记录,总觉得刚才的决定欠妥。   他左思右想,命人去找来柳清风。   片刻后,轩和对面无表情的柳清风道:“邵煜的事情,你比我清楚,此事我不宜出面,你速去雾林看看,谨防生变!”   柳清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个把月了确切位置还没查出来,如果我徒儿有闪失,我要扒了你的皮!”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原地消失了。   轩和眉心急跳,心里蹿起一股恶寒。   裴昊北失踪的消息被轩和暂时压下来了,守门的执事看过乐小义的任务凭证后顺利放行,乐小义和左诗萱一路赶去雾林,才听左诗萱说起左氏早就觉察邵煜行动异样。   “上次你们二人被裴昊北盯上,当中传消息的人就是邵煜,我怀疑上次掳走周正卿师弟的凶手也是他。”左诗萱道,“你们在雾林里发现腐尸,惊动龙蚺的事情,肯定碍着了他的事。”   “你的意思是,雾林里无故出现高阶龙蚺可能和邵煜有关?”乐小义惊讶,左诗萱还暗中调查了这么多,她是不是对复灵阵也有所了解?   左诗萱眼神如刀:“不无可能。” 第59章   要在偌大一个雾林里面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左诗萱早有准备,在对邵煜起疑的时候,她就提前安排了人跟踪。   “这边。”左诗萱辨认着树干上留下的隐晦标记, 带着乐小义一路飞快地朝前追。   她们逐渐深入雾林, 距离乐小义上次遇见龙蚺的那片沼泽地越来越近,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也逐渐在乐小义心里蔓延开来。   她叫住左诗萱, 小声道:“小心一些, 我感觉有点不妙。”   左诗萱的神色亦颇为凝重,闻言点头道:“距离刚才我们看见的标记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下一个标记一直没有出现, 如果我猜得不错, 我派过来的眼线已经出事了。”   乐小义心猛地一沉。   为了不被发现,左诗萱派来跟踪邵煜的人修为就算不及邵煜, 也不会差太多,如果悄无声息地就被解决掉了, 要么是邵煜隐瞒了实力,要么就是他另有帮手。   思及此, 乐小义感觉雾林里的氛围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雨还在下,冲淡了人走过时残留的痕迹, 也掩盖了一些不属于自然的气息, 乐小义眉心紧锁, 心弦紧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滴雨落在草叶上的动静, 都会干扰判断。   乐小义凝神静心,不知不觉间,体内鸿蒙剑心悄然运转。   这个月以来,她冥想的时候就会在心里默念口诀,姬玉泫既然将此物给她,绝对不是用来做一个摆设。   虽然她还没有找到鸿蒙剑心有助于凝聚剑气以外的其他用途,但一有空闲,她就默念口诀,现在甚至已经不需要特地去想,心里就默默在念着了。   心静,自然耳聪目明。   乐小义隐约闻到了一点血的味道,很淡,夹杂在雨中,一瞬间就消失了。   但这刹那出现的血腥气顷刻点燃了她眼底的凶光,乐小义拍了拍左诗萱的肩膀:“跟我来。”   言罢,她率先循着刚才那缕气息传来的方向追过去。   不多时,她们找到了左诗萱派出来的那个左氏探子的尸体。   他就躺在地上,满身泥泞。   致命伤在喉咙上,一剑封喉,血是黑色的。   左诗萱心头猛地急跳几下,突生警兆,一道银光自树后显现,刹那间及至近前,左诗萱要躲,身体却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眼看锋利的银刃即将穿透她的喉咙,身侧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乐小义推了她一把。   左诗萱身子一晃,恰巧躲开那道银刃,邵煜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之色,冷眼扫过乐小义,随之剑招一转,就势攻向乐小义。   汹涌的杀意扑面而来,乐小义清晰地感受到邵煜剑招之中的必杀之心,与此同时,还有铺天盖地的可怕压力。   骨元境!   邵煜果然隐藏了实力!   五感受到极致压迫,乐小义一瞬间就被邵煜的气机锁死,直觉告诉她,不论她朝哪个方向避让,那一剑都会准确无误地刺进她的喉咙!   难怪刚才左诗萱眼看着银刃临身,竟然毫无反抗的迹象。   因为根本躲不开!   他的剑招藏着古怪,有一种能控制住敌人的可怕气机,不像是出自他自身的力量,更像借了阵势之力。   不仅如此,他招式之中剑意蛮横,甚至可以摧毁别人的势,影响对方对剑招的判断。   之前他在柳清风面前无法释放剑意,根本就是装的!   太可怕了!乐小义心道,她和左诗萱联手也不是邵煜的对手!   眼看着那剑光离自己越来越近,乐小义背心出了一层冷汗,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似的,不听使唤。   左诗萱想救她,可她的速度远不及邵煜。   生死一线的刹那,鸿蒙剑心猝然一亮,乐小义心境空明,竟从无边无尽的死亡阴影中看到了一瞬的生机。   她的身体随之动了起来。   只是右腿后撤了一步,踩在一个玄而又玄的点位上,那种周身被气机封锁的感觉眨眼消失,乐小义恢复了自身意识对身体的掌控。   思泫剑蓦地出鞘,九道剑气连成一线,须臾划破虚空,于空中交汇、重叠。   邵煜两眼圆睁,像是看见什么不可置信之物,一时间攻势都迟滞了一瞬。   那剑气来得猝不及防,后发先至,他只来得及匆匆一挡,剑气与他手中的银刃撞击在一起,轰隆一声响,四散飞溅的气机虽然避开了要害,却划了他一身伤,握剑的手更是鲜血淋漓。   连左诗萱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乐小义破了邵煜的剑法,更是在邵煜强势的压迫之下成功反击,还伤到了邵煜。   乐小义真的只有体元境的修为吗?   “为什么?”邵煜两眼一瞪,死死盯着乐小义,神态疯癫。   然而最震惊的莫过于乐小义自己,她踉跄着退了两步,紧抿嘴唇,举剑的手在发颤。   刚才那一瞬间凶险无匹,她稍稍有一丝迟疑此刻就已经死在邵煜剑下了。   乐小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邵煜第二剑就不期而至,那种被封锁到窒息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鸿蒙剑心。   乐小义干脆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付于直觉,意识放空,主动让鸿蒙剑心与她自己的意念融合。   这一次,她找到破绽的速度更快了。   乐小义脚步一错,从容避开刺向喉间的刀锋,手腕一翻,又是九道连斩而出的剑气,在邵煜的肩膀上炸开,强横地破开护体真气,留下一道十字形的狰狞伤口。   一次或许是巧合,但两次三次呢?   邵煜闷哼一声,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左诗萱从震惊之中惊醒,来不及深究乐小义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她迅速做出反应,配合乐小义攻击邵煜。   乐小义能看穿邵煜的招法,但她受制于自身低微的修为,攻击威力欠缺,哪怕是最强的招式,可以让邵煜挂彩,却无法真正伤到他。   邵煜不相信乐小义竟然能破他的剑招,一瞬间形容疯狂,像个疯子一样一连数招攻向乐小义,招招致命。   乐小义被迫后退,她修为的欠缺是致命的短板。   邵煜每次出招,尽管她能躲开要害,但邵煜的速度比她快,力量比她强,鸿蒙剑心的敏锐不能完全抵消修为差距带来的巨大鸿沟,剑气肆虐之时,逸散出来的部分足够在乐小义身上留下许许多多伤口。   左诗萱发现了这一点,并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应对,趁着乐小义牵制住邵煜,她全力出手,趁虚而入,总算稳住局面。   邵煜好像神志不太清醒,招法越来越乱,速度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快,动作变得迟滞起来,几招过后,竟然在乐小义和左诗萱联手之下落入下风。   乐小义再一次侧身躲过一招,左诗萱一掌击中邵煜的背心,将他打得口吐鲜血,踉跄出去,撞在一棵树上才稳住身形。   左诗萱欲趁此机会直接制服邵煜,鸿蒙剑心却在这时向乐小义发出示警。   乐小义耳尖一抖,随即猛地拽住左诗萱:“左师姐!你听!”   左诗萱一愣,依言细听,下一瞬,满目骇然。   四面八方的丛林里响起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铺天盖地,越来越清晰。   这声音听得乐小义头皮发麻,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将她笼罩,有什么正飞快接近她们。   几乎一瞬间,她就想起某种不太好的东西。   难道?   乐小义举目四望,当她看清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活物时,她感觉脑子里轰一声响,然后呈现短暂的空白,竟然无法思考。   无数龙蚺朝她们聚集过来,大的,小的,数不胜数,蛇信嘶嘶有声。   而这些龙蚺都有同一个特点,它们身体的某一部分是石质的。   令人恐慌的沙沙声中,突然响起一声癫狂的长笑。   邵煜背靠着树干,整个人陷入某种狂乱的状态,乐小义的心一沉再沉,左诗萱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们都着了道了,原来邵煜只是在拖延时间。”   很显然,某个她们不知道阵眼所在的神秘阵法在邵煜拖住她们的这段时间里,被人启动了。   乐小义想起江州一行那座石俑阵,此番景象,与那石俑阵中情景何其相像?   “阵眼在哪里?”乐小义拿剑抵着邵煜的喉咙,瞪圆一双发红的眼睛,恨不得将此人生吞活剥!   只有找到阵眼,才能阻止这场灾难。   可邵煜根本不回答,他只是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双疯疯癫癫的眼睛盯着乐小义,问她:“你有没有失去过谁呢?”   乐小义被这个问题问懵了。   随即,她惊骇地发现邵煜的身体上出现了的石质化的鳞甲,这些石质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覆盖了邵煜的双腿和四肢。   就在她手中之剑轻颤的瞬间,邵煜突然拔剑,捅进她的胸口,推着她一路后退,抵住一棵巨树,将她的身体钉在树干上。   “乐师妹!”左诗萱骇然色变。   “我用我一半的寿元,换我姐姐回来。”邵煜猩红的眼睛凶戾而疯狂,又透着股穷途末路、撕心裂肺的疯狂,“谁敢阻我,我就杀谁!” 第60章   乐小义被邵煜突然抬高的声音吼得两只耳朵嗡嗡鸣响, 胸腹间的伤口给了寒气可趁之机,血往外涌,风往里灌,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阻塞了她的呼吸。   她像涸泽的鱼张开嘴喘息, 双手下意识地抵住邵煜手中剑柄。   左诗萱惊怒之余, 半点没有留手, 一剑从背后刺穿了邵煜胸膛,用力将他从乐小义身前推开。   邵煜狼狈地跌在一旁,眼里全是泪, 可他还在哈哈大笑, 疯疯癫癫的模样让人心里升起一阵恶寒,胆战心惊。   左诗萱顾不得他了, 她抽出乐小义胸口的剑,飞快封住伤口四周大穴。   她要速速带乐小义回去。   可龙蚺已经汇聚过来, 它们移动的速度奇快无比,破出重围需要时间。   这些恼人的异兽太多了, 左诗萱执剑在手,一边护着乐小义, 一边斩开汹涌而来的龙蚺。身陷奇险之境, 她独自脱身尚还需要时间, 带着乐小义更加寸步难行。   难道今天真的要栽在这里?   左诗萱如一头困兽,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和风雅,紧扣的牙关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红得滴血。   一头脉元境的龙蚺张开血盆大口,血腥气息扑面,左诗萱一剑刺出,穿喉而过,那龙蚺惨叫着跌入脚下泥潭,扑腾几下渐渐沉没,没再起来。   心里有个执念的声音支撑着左诗萱坚持下去,再往前一点她们就能离开这里。   越来越多的龙蚺将她们重重包围,邵煜癫狂的大笑有如阎罗王的催命符。   可怕的气息压迫从天而降,左诗萱猛地抬头,一头骨元境的龙蚺由天际垂落,穿过重重树影咆哮冲来,大张的血口中,森冷的獠牙和猩红的蛇信清晰可见。   腥风将左诗萱笼罩,因脱力而颤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举剑,没入蚺口前一刹,她将乐小义朝怀里护了护,明知这样做也无济于事,却是她在生死一线之际,下意识的举动。   黑暗如夜幕般压了下来。   锃——   蚺口将闭的顷刻,左诗萱听见一声剑鸣,如错觉似的转瞬即逝。   下一刻,剧烈震颤袭来,左诗萱搂紧乐小义,后背撞上粘稠的蚺口内壁,黑暗中,天旋地转的震荡后,一切平息下来。   眼前出现一道天光,龙蚺巨大的头颅被人从外面破开,左诗萱不可置信地睁眼,柳清风暴躁地撕开龙蚺的脑袋,将左诗萱和乐小义拎出来。   乐小义还吊着一口气,但意识所剩无几。   左诗萱似乎看见了柳清风额角暴跳的青筋,他先喂乐小义服下一枚丹药,然后嘱咐左诗萱:“看好她。”声音冷得几乎结冰。   不等左诗萱点头,他已暴怒至极地原地消失了。   随后,左诗萱见识到了先天高手的威能。   一圈无形的气浪穿过树林,不仅震散了林间迷雾,更是摧毁了数不清的巨树,飞速移动的龙蚺群在空中顿了顿,随即那一条条龙蚺竟像下雨似的从空中跌落,只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龙蚺数目就减少了将近七成。   左诗萱嘴唇一颤,震惊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所受的冲击。   她不是没见过先天高手出手,左氏也不乏先天强者,可如此近距离地窥见丹元境威能却是第一次。   丹元境在她眼中已是无法反抗的强大存在,那在丹元境之上,魂元境、通穴境,甚至传说中的涅槃境,又是怎样的情形?   龙蚺被杀大半,余下也大都受了伤,慑于柳清风身上可怕的气息,不敢上前。   柳清风找到气息奄奄的邵煜,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刚才还疯疯癫癫的男人此时蓦地收了声,看着柳清风冷肃的脸孔,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破碎而自嘲的冷笑。   “你来迟了。”他说,声音低哑,像是碾碎了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石质鳞甲还在扩散,已经漫上邵煜腰际。   “人死不能复生,明知是假,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柳清风漠然的眼瞳里满是失望,“我给过你很多机会。”   邵煜苦笑起来,苍白的嘴唇溢出干涉的呵呵声:“季宗远也已经死去很久了,柳清风,你放下了吗?”   柳清风深渊般的眼眸幽寂地沉下去。   “但凡有一丝可能,让他活过来,你会怎么做?”邵煜嘴角勾起来,笑容还没成型,泪水便从眼角滚滚涌出眼眶,“她是我的姐姐啊……”   不见棺材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计代价,不顾后果,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那年,烧红天空的大火与吹过小山村的风,带走了他的少年意气,和唯一一个与他相依为命的至亲。   柳清风掀开倒塌的横梁,从血肉模糊的女人怀里救下他,将他带到剑神宗,教他习武修炼,可他的人生早和姐姐一起埋进焦土,无法朝前走,也不想走。   泪眼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一道倩丽身影朝他走来,她还是许多年前的样子,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比他现在还小一些。   她不算漂亮,但他觉得她很好看。她的眉眼依然温柔,仿佛下一瞬,她就会眯眼笑,左侧嘴角下有个小小的梨涡。   她还会对他说:“等小煜长大了,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就带回来,姐姐替你把把关。”   可他没来得及长大,她也永远看不到了。   “姐姐。”他喃喃唤道,瞳孔开始放大,体内生机飞速流逝。   为了启动这个阵法,他付出一半寿元,左诗萱那一剑,耗损了另一半。   若柳清风执意要救他,他能继续苟延残喘,但那颗死去的心,已经救不活了。   柳清风将他放下来,回头看着那道浑身罩在阴气中的焦黑尸骨,沉寂的双眼幽深暗淡。   他要找到引邵煜入歧途的人,这种利用摧毁希望产生的怨力构筑法阵,以达成偷天换日之目的的行径,比之直接杀人,更加天怒人怨,惨无人道!   究竟是谁在剑神宗装神弄鬼?   那黝黑骸骨上释放出的威压足有髓元境,邵煜的姐姐生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实力。   唯一的解释是,邵煜倾尽一切“复活”的这个怪物根本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一个占据了邵煜姐姐骸骨的凶灵。   它的存在绝对不只是单单毁灭一个邵煜和被吞噬其间的许多祭品,必然还有其他未知的目的。   只是现在,柳清风顾虑不到那么多,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乐小义会有性命之忧。   他闭眼一叹,剑气横空。   轰——   黑气升上天空,缓缓消散。   柳清风将黑气中遗留的骨簪放在邵煜胸口:“此事罢后,我会送你回乡。”   邵煜半垂着眼,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纯粹天真的笑:“多谢。”   感谢你不计前嫌,圆我此生一场大梦。   邵煜死了,临死前告诉柳清风复灵阵的阵眼所在,轩和派出的人马前来接应,在沼泽地里找到了裴昊北的尸体。   真凶告破,回程途中,左诗萱问柳清风:“五年前,那三名死在龙吟山脉中的弟子,是不是也是邵煜动的手?”   柳清风没有回答,但左诗萱已经知道答案了。   柳清风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否则他不会主动去当那个替罪羊。   邵煜是他带回剑神宗的,他当然期望邵煜能迷途知返,可惜邵煜执念太深,沉寂几年后,竟然又变本加厉。   所以,只有柳清风能阻止邵煜,也只有柳清风,能让他那颗执迷不悟的心有片刻愧疚。   乐小义伤势过重,服过药后足足睡了好几天。   柳清风虽然是乐小义的师父,但毕竟是个男人,多有不便,于是左诗萱每日过来照看,何云露听说乐小义受伤,也主动请缨,偶尔给昏迷中的乐小义翻个身,喂个药。   可是,直到乐小义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也没见她醒过来。   何云露了为此颇为忧虑,每天都去找柳清风。   “乐小义还没醒过来,究竟怎么回事?”何云露愁眉不展,绕着柳清风走圈圈,“前辈您想想办法呀。”   柳清风烦不胜烦,左诗萱也就罢了,怎么何云露每天也来他这儿晃七八遍?   何云露不在西院好好待着,大有要在南院住下来的架势,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柳清风其实面冷心热,不像以前那么怕了,一有事就来央柳清风,柳清风真被这几个女弟子烦得一个头两个大。   左诗萱也一脸忧色,瞅着柳清风欲言又止。   “别晃了!”柳清风冷声哼道,“她脉象平稳,伤势无碍,该醒就会醒的,急什么!”   “前几天您也是这么说的。”何云露止不住忧心,“可她都躺半个月了。”   “有事无事,我会不知道吗?不要担心,她这一躺大有玄机!”柳清风原不想多说,架不住左诗萱和何云露轮番上阵,“你们两个照顾她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她与旁人不一样吗?”   何云露一愣,左诗萱若有所思:“她的伤好像好得比较快。”   乐小义受了很重的剑伤,胸腹被一剑贯穿,可不到两天伤口就长合了,五天内伤尽复,甚至连疤都没留,可就是不醒过来。   “我这徒儿啊,福缘不浅。”柳清风饮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叹道,“她就躺在那儿,可体内真气自成周天,修为提升比她醒着还快。”   具体是什么柳清风也没说,但左诗萱两人已经明白了。   何云露听柳清风说完,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脸色一言难尽。 第61章   自左诗萱和何云露去烦过柳清风后, 乐小义又躺了两天才醒,醒时她体内气机一动,像受到某种未知之力的牵引, 周天循环之后上一层关隘打通, 真气涌入体元境九层的穴窍, 修为更进一步。   乐小义醒来后发现这一状况, 竟有些习惯了, 她翻身坐起,并未大惊小怪。   她闻着一屋子的药味,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 因突破出了些汗, 感觉身上衣服黏糊糊的,她便将衣服脱下来, 打算换一套干净的。   衣服脱到一半,她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随即猛地低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没有包扎, 没有伤口,也不痛。   难道她其实没醒, 只是在做梦?   乐小义兀自难以相信, 她还伸手摸了一把印象中被一剑贯穿的位置, 肌肤光滑白皙,那剑伤丝毫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吱呀——   房门开了。   “你醒……”话音戛然而止。   乐小义一抬头,和震惊到原地窒息的何云露四目相对。   何云露看清盘坐在床上那道人影, 脸上先是闪过惊喜,惊喜过后很快变成惊吓,然后乐小义看见她脑袋上炸开一朵白烟,随后砰的一声,房门重新关上了。   “对不起!!”何云露变调的声音自门后响起。   地上还洒了一滩药。   乐小义低头看看自己半敞的衣襟,回想起刚才门开时正在查验伤口……   她脸皮剧烈一颤,“咦”一声迅速抱紧衣领,蒙头钻进被窝,瓮声瓮气地对门外之人道:“可以进来了。”   何云露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推开门,让后就看见床铺上拱起一个大包。   乐小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朝何云露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   何云露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情绪,她脸有些红,但神色还算正常,将药碗放在乐小义床头的矮柜上,嘱咐乐小义起来把药喝了,然后就转身走了。   步履匆匆,好似落荒而逃,而且从始至终她都没敢看乐小义的眼睛。   何云露走后,乐小义长出了一口气,耳朵尖还有些红。   她揭开被子坐起来,先把药喝了,然后起身下床。   换衣服的时候,乐小义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不对劲,她自己尴尬害羞是本能的反应,自从她明白了自己心里对姬玉泫的妄念,她就下意识要和其他人保持距离,所以被何云露撞到她衣衫不整才会那么慌张。   可何云露应该没有这些考量,那她为什么会脸红?   乐小义啧了啧嘴,兀自尴尬地揉了一把脸。   肯定是她刚才查验伤口盯着自己看,还上手摸的行为太奇怪了,把人吓到了。   乐小义为何云露找好了理由便不再想这件事,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在床上躺久了,起来一动,浑身骨骼关节就像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响,舒坦极了,乐小义一边抻腿扭腰,一边眯着眼哼哼。   没一会儿,房门被人敲响,乐小义开门一看,是左诗萱。   “听何师妹说你醒了。”左诗萱进屋,熟门熟路地坐到桌边,自己倒了杯水,“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承蒙表姐挂心。”乐小义摇头,自己也拿了个杯子,想起醒来时发现的异常,便问左诗萱,“表姐,我睡了多久?怎么我今天起来感觉伤似乎全好了?”   左诗萱闻言神色复杂:“你都躺大半个月了。”   乐小义两眼一瞪:“大半个月?!”   她还以为左诗萱在逗她,但……难怪这伤好得连痕迹都没有了。   “可不是么?”左诗萱白了她一眼,“这段时间是我和何师妹在照看你,何师妹对你的伤很上心啊,三天两头就来,有时候我忙不过来,就让她帮你换个衣服喂个药什么的……”   “换衣服?!”乐小义惊到失声。   左诗萱怀疑她上次伤到的不是胸腹,而是脑子,或者是这一觉睡得时间太长,脑子睡傻了,随便说个什么都大惊小怪的,于是毫不留情地抨击她:“我们不给你换难道你自己换?或者不换衣服由着你脏着?”   乐小义心道问题重点根本不是这个,重点是左诗萱和何云露居然都给她换过衣服!左诗萱是她姐倒也罢了,可何云露……   这件事被姬玉泫知道的话,她还能活么?   不对。   乐小义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她温柔的表姐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暴躁?不仅翻她白眼,还挤兑她。   乐小义撇了撇嘴,又不敢问,于是转移话题道:“这段时间辛苦表姐了,那邵煜后来如何了?”   她对邵煜伤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后来她都在昏迷,可身体被剑锋撕裂那一瞬间的疼痛她还记忆犹新。   左诗萱于是讲起邵煜后来的下场以及那场战事之后,裴氏果然来闹,他们要求剑神宗交出邵煜的尸体,被柳清风拒绝了,后来柳清风送邵煜回乡,将他葬在他姐姐的墓旁。   柳清风回来后,主动向宗门请罪,本欲辞去南院执事之务,但宗门念他劳苦,请辞的文书未批,只让他静修思过。   乐小义听完,面有唏嘘之色,叹人生无常,若当初姬玉泫不是失踪,没有一个念想种在乐小义心里,她保不准自己会不会也和邵煜一样疯狂。   这样一想,乐小义心里的怨气便散了不少。她倒罢了,只是受了一剑,可那些因邵煜一心执念而枉受无妄之灾失去性命的人,才真正无辜。   不能因为他可怜,便抹去他做下的恶行。可惜,没人能为周正卿等无辜丧命的人平冤。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柳清风的确有失公允,若非他一直包庇邵煜,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可这世上,谁能真正做到情义分明?   柳清风自困于南院,也有赎罪之心在内吧。乐小义心想。   左诗萱与乐小义聊了一会儿就走了,乐小义于是去寒楼拜见柳清风,意外从柳清风手中接到一封由轩和请托柳清风代为转交的书信。   信封上一片空白,没有写明收信人,但乐小义一下就明白了这封信从何而来,她微微张嘴,一脸猝不及防的惊喜。   “徒儿。”柳清风唤了声。   乐小义猛地回神,两眼圆睁,一脸茫然:“师尊,您刚才说什么?”   柳清风看了她一眼,乐小义自从拿到信就开始出神,一小会儿连续叫了她好几次。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徒儿的胳膊肘往外拐呢,姬玉泫寄一封信过来,乐小义就不认师父了。   乐小义被柳清风看得心虚,尴尬垂首,挠了挠后脑勺。   柳清风不说话,她又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喉咙,两只手揪着衣袖,一连串紧张的小动作,脑门儿上都见了汗。   若柳清风再不吭声,她恐怕要把袖口掏出一个洞。   柳清风呵地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细究乐小义和姬玉泫到底怎么回事,见乐小义不走神了,便道:“十天后四院大比,你去参加。”   “啊?”乐小义震惊。   她先前问过何云露,以往参加四院比武的弟子修为最低都是脉元境,她只是一个体元境的小弟子,参加比武的话不是送上去给人揍么?   柳清风没解释,只道:“你去,结果不论,尽力便是。”   乐小义只好应下。   从寒楼出来,乐小义一路上嘴角止不住往上翘,她双手掩面,把脸搓红了才勉强压下笑意。   回房后,乐小义关好门窗,还特地把门栓插上,然后一转脚就去了书桌旁,拿出信宝贝地捧在手里,急不可待地拆开。   ——多日未晤,系念殊殷,思君难眠,寸阴若岁。   寥寥数语道不尽相思意,乐小义心里立即被思慕之情填满,酸酸涩涩难以成言。   字迹模糊了,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揉了把眼睛。   ——途中耽搁数日,耗时近月,已至玄天,尉迟氏截人未果,仍暗中作祟,此外诸事如常。   ——近日江湖动荡不安,大禹各处皆有复灵阵现世,牵连甚广,许与龙都秘辛相关,剑神宗亦受其影响,君若往龙吟山脉,万望当心。   ——秋雨入夜,雏菊花开,睹物思人,愁情满怀。   ——妾泫亲笔,盼君安。   乐小义捧着信反复读了几遍,每每读到最后几个字,她总不由自主愣愣神,心里熨帖温暖的同时,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孤单落寞。   设想姬玉泫若在她身边,这几个字从她口中念出来,将是怎样好听撩人的味道。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仿佛窗外的风吹来的都是满地愁思。   她把信收进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里,然后提笔研墨,准备给姬玉泫回信,可直到笔尖干透,她也没写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一方面是心头所念难以启齿,另一方面……   她在剑神宗除了日复一日的修炼就是想念姬玉泫,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事发生,总不能写她修炼了一个月,有所精进,然后因为负伤又躺了大半个月吧?   而且她自觉没什么文采,半晌也不敢落笔。   她心里想了一堆琐事,早上起来听见几声鸟鸣,想起姬玉泫,练剑的时候被柳清风骂了几句,想起姬玉泫,每做个什么事,她都在想姬玉泫……   乐小义抓了抓脑门,想太多是不是不太好?   算了,不写。   还有她下个月会去参加四院比武,这个听起来仿佛不怎么光彩,上去就是挨揍的,还是不要写了。   最后,她在信上写了一句:诸事皆顺。   大半个月后拿到回信并特地遣退左右愉快拆开信封的姬玉泫:“……”   再看看手下刚刚拿到的从剑神宗送来的奏报,足足两寸高的一沓,其中有一半都提到了乐小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决定之后两个月都不给乐小义写信了,这糟心的榆木疙瘩。 第62章   “玉泫, 你在看什么?”一个容貌妩媚的女人款款坐到姬玉泫身侧,笑盈盈地欲往姬玉泫肩上靠。   姬玉泫未抬头,肩膀稍稍一侧, 借势放下乐小义给她的回信:“我平时都在看什么, 你不知道吗?”   女人扑了个空, 一手撑在姬玉泫身侧, 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姬玉泫轻轻放下的那一页纸, 一整张信笺上只有四个字:诸事皆顺。   笔迹风骨卓然,似有剑气凌霄,可惜没有落款, 也没有印鉴。   她方才来时在亭外驻足, 见姬玉泫盯着这四个字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若说没有什么, 她才不信。   可姬玉泫不说,没有人能叫她开口, 女人遂不问了,另起了一个话题:“你回来好几天了, 几乎夜夜下榻于三曲亭,还未去过月寒宫, 不若抽空去看看宫主?”   姬玉泫垂落的眼睫敛去眸间萧瑟, 自桌上拿起凑报, 淡淡地回答:“得闲便去。”   女人欲言又止,最后只一声轻叹:“落梅山上寒梅将开,据山中人说, 今年树上缀了好些花苞,必是一翻好景致,来月你陪我去落梅山赏梅可好?”   姬玉泫翻看书册的手稍顿,随后又自然接续,从容掠过一页,波澜不惊地应了:“好。”   女人眼底浮现隐晦而克制的欣喜,如乍现的烟火,让她唇角的微笑都变得鲜活起来。   “今年入冬快,落梅山上冷,我替你制了一条白狐毛披肩,明日与你送来。”女人飞快说完,怕姬玉泫拒绝,不等姬玉泫应声,她立即起身站起来,“天色不早了,你批阅完奏报就早些休息。”   非是她不想与姬玉泫多说两句话,而是她深谙姬玉泫的性子,再得寸进尺,姬玉泫不耐,是要撵人的。   女人走后,姬玉泫的眸心暗流翻涌,指尖抚过眼角,压下晦涩的愠怒,奏报在同一页停留好一段时间才翻过,与翻动书页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沉重的叹息。   ——————   乐小义一大早就跑去寒楼,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回信交给柳清风,果然收获了柳清风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   好在柳清风并未多问,只嘱咐她大比将近,好好修炼。   乐小义自觉让柳清风代交书信的行为不厚道,故而更加努力地修炼,尽管她在心里做好了参加四院比武就会挨揍的准备,但也不代表她就甘心被揍,就算明知会输,还是想输得稍微体面一点。   如此奋进潜修数日,乐小义刚刚突破至体元境九层的修为渐渐稳固下来,修为提升之后,最直观的好处就是体内穴窍能容纳的真气更多了,一些以前操练起来还有些滞塞的招法现在便顺畅许多。   她自己悟出的那一招九重剑气威力也有所提升,若用得当,对脉元境也能有所威胁。   一晃眼又过去两天,眼看着四院比武的时间越渐临近,乐小义一心修炼,准备大比,岂料这夜打坐之时,周身气机一动,她匆忙睁眼,竟是天光大亮。   适应了夜间昏暗光线的双眼略有不适,待视野清晰时方得见四周符火萦绕,原来是浮屠宫召请,她已置身五雷阵了。   许久未至,乐小义睁眼后还有些懵,过了约莫两息,心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想法是:这一次还会见到小泫吗?   有了头两次经历,她大概也明白了幻千世界是怎么回事,分到同一组的人或多或少隐约有些联系,与同一个人屡次在同一组做任务也是有可能的。   同时通过五雷阵进入幻千世界的二十五个人应该能进入同一个小世界,浮屠宫那么多门客,也许在他们走后,立即就会有另一批门客来,被送往另一个世界。   那么,她在任务期间能遇见姬玉泫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乐小义拇指轻抚思泫剑剑柄上的纹路,前两次都有姬玉泫助她度过难关,她不信这么小的几率能连续两次巧合相遇,就算浮屠宫与玄天宫背后没有联系,姬玉泫也必然有影响天行者决策的办法。   姬玉泫背后的能量,也许比她所知的还要可怕。   一道猝然亮起的金光打断了乐小义的思绪,当光晕中的人影轮廓渐渐清晰,乐小义两眼一瞪,如遭雷击。   怎么会?   那人也看见乐小义,美眸中掠过一抹不加掩饰的惊讶,柔声惊呼:“乐师妹?”   乐小义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几乎要以为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是浮屠宫的门客。   她敛了震惊的神情,心情复杂地苦笑:“左师姐。”   左诗萱显然也很意外,她看懂了乐小义眼里的复杂,不由笑道:“难怪你的修为提升那么快,这样看来你我姐妹之间就没什么秘密了。”她语气轻快,似乎幻千世界的凶险不值一提。   乐小义没解释,事实上她来浮屠宫两次,除了二百三十的浮屠点外一无所获。   鸿蒙剑心?那是小泫给的,和浮屠宫有什么关系。   她没去打破左诗萱故意营造的轻松气氛,也没提半句对彼此安危的担心,跟着笑起来:“我这伤才好没几天,还要师姐多多帮扶。”   左诗萱弯了弯眼睛:“放心。”她眼里是笑着,但看向乐小义的目光却意味深长,内心暗道:谁帮扶谁还真不一定。   她可是记得清楚,乐小义以体元境修为破邵煜剑招之事。她这个表妹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清透,背地里秘密多着呢。   突然背脊一寒的乐小义:“?”   两人说话间,另外三道光阵接连亮起,出现在浮台上的三个人都是生面孔。   修为最高的那个骨元境黑衣刀客认出了左诗萱,嘴角立时勾起一抹轻佻的笑容:“这不是左家小萱妹妹吗?”   左诗萱微微带笑的眼眸沉下去。   乐小义心中暗惊,这人是谁,竟以如此口吻与左诗萱说话。   “尉迟奉大哥。”左诗萱脸上笑意不减,但那双盈着笑的眼睛却罩着一层寒霜。   乐小义恍悟,原来是尉迟氏的人。   尉迟奉眼里邪光更甚,瞥向左诗萱身侧的乐小义,眉梢挑起一个感兴趣的弧度:“这是哪家的漂亮姑娘,不给哥哥介绍介绍?”   乐小义眸心一暗,随即唇角勾起,自然地扬出一个笑脸:“剑神宗乐小义,见过尉迟大哥。”   她的容貌乖巧讨喜,一眼看去只有十七八岁,正是娇俏可人的年纪,笑起来更让人觉得亲近,给人的感觉软乎乎的,像棉花,与左诗萱柔里带刚的感觉很不一样。   左诗萱面露惊讶,转瞬即逝,她明白了什么,神情若有所思。   尉迟奉眼底掠过一抹隐晦的灼热,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追问乐小义:“哪个yi?”   “义气的义。”乐小义有文有答,声音甜软,又带着小姑娘的朝气天真,几乎叫尉迟奉移不开眼。   “好名字,我记下了,小义妹妹是第几次来这儿了?”尉迟奉问话时不由带上了两分哄骗小孩子的语气。   乐小义被尉迟奉一声“小义妹妹”倒了胃口,差点就演不下去了,她像觉察到不安似的,忐忑地看了眼左诗萱,这才小声回答:“第三次。”   说完,她顿了顿,面有戚戚然地补充一句:“上次任务还死了人。”   尉迟奉立即接过话头:“你怕不怕?”   乐小义眉头轻拧,梗着脖子回答:“……不怕。”声音小得像怕被谁听见似的,两只拳头也攥紧了,显然是一副怕得不行又要故作坚强的样子。   “呵。”尉迟奉笑出声,“不怕就好,待会儿你跟着我们,不用怕。”   他说的这个“我们”肯定不包括左诗萱,便是说浮台上另外两个人和他认识,那两人接收到乐小义的目光,朝他看似和善地点了点头。   “多谢尉迟大哥!”乐小义脆生生地应了,遂回到左诗萱身侧。   左诗萱叹了口气,小声提醒:“尉迟奉就是一头狼,你被他盯上了。”   “师姐也说了他是一头狼,那狼窝里来了只兔子,不示好也会被盯上,我们现在在一个队伍里,他的修为最高,如果他在背后给咱们使绊子,我们都得栽。”乐小义脸上保持着柔柔的微笑,嘴里吐出来的字眼却是与她的气质完全不符的冷静理智。   “如果他……”左诗萱欲言又止。   乐小义与她对视一眼,眼瞳中自有卓然风采,小声却肯定地打断了左诗萱:“师姐,这里是幻千世界。”   左诗萱微怔,她忽然从乐小义身上看见一种先前未曾见过的锋芒。   乐小义的性情很柔和,很乖巧,也很善良,但她的善良不是愚善,那有一个没有被触犯底线的前提。   她的棱角藏在柔软的表象之下,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必要的时候,则会化为无往不利的尖刺,给心怀叵测之人一个冷厉的教训。   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这世上除了姬玉泫,没人能在不付出代价的前提下给她一巴掌。   左诗萱放弃了劝她小心的打算,乐小义说得没错,这里是幻千世界,是一个只有生死,没有理智的疯狂之所。   接引人天行者贰伍现身说了几句场面话,五雷阵盘旋启动。   乐小义握紧思泫剑的剑柄,眼眸幽深地沉下去。   这一次,不管能不能“凑巧”再见到姬玉泫,她都会好好地完成这个任务,不再随波逐流。   姬玉泫让她做自己,那她以后就堂堂正正,做姬玉泫的乐小义。   浮台另一侧,尉迟奉回忆乐小义说起义气二字的语气,不由笑了开来:“有趣。” 第63章   光晕退散, 视野逐渐清晰,夜幕倒垂,丛林间时有几道黑影掠过, 惊起无数飞鸟。   乐小义甫一落地, 耳朵立时捕捉到利箭破空之声, 她一侧身, 一支羽箭唰的一声从她耳旁飞过, 没入暗沉的夜色中。   左诗萱尉迟奉等人之间各自隔了些距离,但面临的情况与乐小义大同小异,他们一现身就被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包围, 刀剑交击之声随之响起。   “什么人?!”黑衣人中有个人厉声问询。   尉迟奉还没开口, 另一人便截断了他:“管他是什么人!阻挠我等办事的,一律杀无赦!”   言罢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 发话的黑衣人一步上前,提刀砍向尉迟奉。   尉迟奉脸色一沉, 冷嗤:“找死!”   语毕,他手中金刀一旋, 刀刃掠过其人喉头,血溅当场。   黑衣人众越发震怒, 一窝蜂涌上来, 他们的修为大都在体元境之上, 少数脉元境,未见骨元境,十来人自以为人多势众, 却不料踢上铁板。   没一会儿,这一小队人马就被乐小义等人清理干净,只余一个抖抖索索的怯懦之辈,遭到尉迟奉的严刑拷问。   尉迟奉卸掉他的牙,以防他自杀,然后一刀剁掉他右手的小指,疼得他额角冷汗密布,嘴里发出虚弱痛苦的嘶吼。   “你们在办什么事?”尉迟奉用刀背挑起他的下巴,冷声问道。   其人嘴里嘶嘶直抽冷气,闻言咬紧牙关,不吭声。   至此,他也看出来了,尉迟奉一行人根本与他们的任务无关,是他们主动招惹,才惹来这场祸事。   “敬酒不吃吃罚酒!”尉迟奉冷冷嗤笑,然后一脚踩住他的手,又剁掉了这只手的无名指,听着他的惨叫声,欣赏他脸上扭曲的表情,露出残忍的快意,“还不说?剩下八根手指我就给你一根根地剁掉,不止如此,你的耳朵,你的鼻子,你的眼睛,你说我的刀要在你身上割下多少块肉,才能叫你开口?”   乐小义听着尉迟奉一番话,心底恶寒的同时,也更加不耻,只是这些心理活动没有一丝一毫表现在她脸上。   那黑衣人被吓得不轻,牙关咯咯直响,没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老老实实地招供:“我们、我们是太子的人,奉命追杀淮郡王的世子胥武,一路至此。”   “你们为什么要杀世子?”尉迟奉眯了眯眼,眼神如狼似的凶狠危险。   黑衣人既然已经开口,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哑着声回答:“太子构陷淮郡王谋反,世子携太子豢养私兵的证据离京,是太子的心腹大患!”   他一心求死,背叛了太子,回去也是一死,只是不愿再受折磨,欲求一个痛快。   其人话音一落,乐小义眼前就飞旋出熟悉的红光,对此她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一目十行地看过任务内容:找到淮郡王世子胥武,护送胥武至炎川刀谷,交由其父义兄燕诀,成功可获二百浮屠点,失败扣除三十。   尉迟奉也接到任务,当即继续逼问:“你们还有多少人?”   “百余人手,都在这片林子里。”说完,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随即,沙沙之声接连响起,十余道黑影奔赴此地,尉迟奉刚意识到此人方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就见眼前黑影一闪,那黑衣人突然拔地而起,径直扑上他手中金刀,血溅而亡。   尉迟奉暗啐一口,一脚将此人的尸身踹飞出去,与其中一名黑衣人迎面相撞,冷眼扫过围住他们的黑衣人,冷哼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全部杀了!”   他身侧两个随行之人应声而动,乐小义和左诗萱也出了一份力,乐小义有所保留,基本上是左诗萱护着她,乐小义时不时捡漏补上一两剑,没一会儿,第二波黑衣人也被清剿。   尉迟奉甩去金刀上的血迹,理所当然地开口:“小义妹妹跟我走,你们三人分头行动,尽快找到胥武。”   乐小义的修为最低,而尉迟奉的修为最高,这些黑衣人单个战斗力都不强,分开行动找人的效率最高,尉迟奉的安排看似合情合理。   但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左诗萱担心地看了眼乐小义,乐小义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左诗萱于是放弃了和尉迟奉争人的打算,沉默地听从了尉迟奉的安排,几人因此散开,只有乐小义单独跟随尉迟奉行动。   “小义妹妹,有哥哥在,不用担心。”尉迟奉丝毫不将这些黑衣人放在眼里。   乐小义已经快被尉迟奉一口一个“小义妹妹”喊吐了,但她不能明面上和尉迟奉硬来,只好忍下心头不适,点头赞叹:“尉迟大哥修为高深,想必此行必定顺顺利利。”   夜色很深,月光朦胧,丛林间的树影打在乐小义的眼睛上,尉迟奉只能听见乐小义的声音,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但这甜甜的语调,称赞的话语,很好地满足了尉迟奉的虚荣心,他更要在乐小义面前好好表现自己,让这个体元境的小姑娘长长见识。   “跟我来。”他说着,试图去牵乐小义的手。   乐小义“呀”的一声跳起来,尉迟奉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怎么了?”   “我方才好像踩着一条蛇!”乐小义心有余悸地大呼小叫,表现很不稳重。   尉迟奉忍俊不禁:“一条蛇而已,你说在哪儿,哥哥帮你收拾了!”   “不见了,兴许是跑走了吧。”乐小义当真四处找,尉迟奉错失牵手之机,只得摆了摆手,“跑了就算了,我们先找到胥武。”   乐小义闻言,果真听话,乖乖跟在尉迟奉身后寻人。   胥武还藏在林子里,百多个人一起找,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不一会儿,尉迟奉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刀剑交击的声音。   “在那边!”他当先跑去,乐小义紧跟其后。   一大波黑衣人正在与左诗萱交手,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人被左诗萱护在身后,身上鲜血淋漓,胸口、小腹和大腿等几个地方都有刀伤。   左诗萱先他们一步找到胥武,并及时将之救下,胥武得以获得喘息之机,见左诗萱正被黑衣人围攻,渐渐落入下风,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艰难道:“多谢女侠相救,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注定难逃此劫,恐拖女侠下水,你且走吧!”   左诗萱当然不会走,她没应声,一剑扫开面前两个黑衣人,眼尖地瞅见由远及近的乐小义和尉迟奉,遂高声道:“还请尉迟大哥和乐师妹助我!”   乐小义二话不说,提剑就要上去帮忙,尉迟奉冷冷地撇了撇嘴角,但也没放过这个在乐小义面前表现的机会。   三人合力,那十余黑衣人竟全然不是对手,其中一个武功较高,约莫相当于脉元境后期的黑衣人见势不妙,厉喝道:“太子影卫办事,何人在此挡道?!”   胥武嘴角浮现一抹苦笑,暗想这些人如果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得罪的是当朝太子,必定不会再多管闲事。   可下一瞬,尉迟奉便砍掉了说话之人的脑袋,见一众黑衣人骇然色变,尉迟奉冷笑道:“杀的就是你们这些太子走狗!”   胥武大喜过望,黑衣人震怒无匹,然而实力悬殊,尉迟奉一个人就杀掉了半数的黑衣人,余下的被左诗萱杀了三两个,乐小义捡漏补了一个,剩下不足五指之数落荒而逃。   危机解除,胥武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表情扭曲,嘶嘶抽着冷气,他脚下的泥地很快就被血染红了。   左诗萱递了一枚丹药给他。   胥武叠声道谢,复问左诗萱:“诸位大侠师承何门?”   左诗萱未答,乐小义先道:“家师教我们做好事不留名姓,你且说说何故遭这些凶悍之辈盯上?”   尉迟奉笑眼看向乐小义,乐小义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率直的表现,现在又加上了一点小机灵的味道。   可见第一印象的重要。   胥武苦笑,顾念左诗萱等人大恩,便无隐瞒,将自己的身份和遭遇言简意赅地讲述一遍。   期间他的视线大多时候都在左诗萱身上,左诗萱在他命悬一线之际如天仙降世一般出现并且救了他的性命,在他心里的重量与后来跟过来的尉迟奉和乐小义不一样。   “我父王幼时曾在炎川刀谷学艺,有个武艺高强的义兄名唤燕诀,还请诸位护送我去炎川刀谷,届时燕伯父必会以重金酬谢诸位!”胥武已经穷途末路,此时遇见的这几个人是他最后的希望。   且不说一路上的许多追兵,去炎川刀谷需要穿行一片兽林,据说林中有非常凶恶的野兽,其凶狠程度比太子派出的影卫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胥武现在的状态,若无人相助,根本不可能独自走到炎川刀谷。   他期望的目光落在左诗萱身上,左诗萱则扭头看向尉迟奉。   尉迟奉这个人极好面子,虽然他们肯定会答应胥武的请求,但尉迟奉作为小队的领头人,在这种决策拿主意的时候,左诗萱没必要和他争。   乐小义也抬起头,等待尉迟奉做决定,尉迟奉对左诗萱的自觉很满意,不由傲慢地勾了勾唇:“世子放心,举手之劳,若有不长眼的贼子,交给我们便是!”   尉迟奉开口了,左诗萱便朝胥武和善地点了点头:“你的伤势很重,先休息一下。”   言罢,她又递了一个水袋给胥武,胥武感激涕零,双手接过。 第64章   尉迟奉带着乐小义等人先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歇脚, 然后又支使左诗萱去林子里把另外两个人找回来,左诗萱眼中寒气更甚。   乐小义亦觉尉迟奉得寸进尺,眼珠一转, 便对尉迟奉道:“我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 尉迟大哥, 不如我去帮左师姐找李大哥他们?”   尉迟奉眉头一皱, 眼里写着不情愿, 乐小义又道:“我虽修为低微,却也想帮帮忙,尉迟大哥, 你就让我去嘛。”   最后那个尾音娇嗔婉转, 听得尉迟奉骨头都快麻了,哪还不应, 便摆手:“去吧,当心一些。”   左诗萱嘴角颤了颤, 左手背向身后,拇指按住食指指节, 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   两人行出一段路,左诗萱再也忍不住, 低低地笑出声来, 打趣乐小义:“看不出, 你还有这等天赋,哎哟,尉迟大哥, 你就让我去嘛~”   左诗萱模仿乐小义那时的口吻,娇嗔仿了六七成,余下全是温柔女人难得一见的娇媚,乐小义笑得打跌,又不敢太大声,免得被人听见,只好捂着肚子一边哈哈哈一边抖得像筛糠。   她自己方才说这句话的时候被恶心惨了,没想到听左诗萱模仿,居然意外有趣,她笑得停不下来,拱手向左诗萱讨饶:“师姐您放过我吧,我就那么一说,别笑话我了。”   左诗萱笑眼弯弯:“明明是你自己在笑。”   乐小义龇牙咧嘴地控诉:“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左师姐!”   “哪样?”左诗萱柔柔一笑,眼里隐现凶光。   乐小义立马当起了缩头乌龟,恬不知耻地回答:“温柔聪颖,善解人意。”   左诗萱巧笑言兮拍了拍乐小义的脸:“真乖,会说话。”末了,还给乐小义递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眸子里波光潋滟,乐小义悔不当初,她起先怎么没发现左诗萱藏在温柔的表象之下还藏着坏心眼呢?   闹够了还得先去办正事,乐小义和左诗萱循着声找到另外两个队友,回到休息的地方和尉迟奉汇合已经是一炷香后。   胥武从怀里掏出一张严重破损的地图,然后用自己沾了血的手指在地图上圈出他们现在的位置,又标了一条前往炎川刀谷的路线,这才将地图交给左诗萱。   左诗萱拿过地图没犹豫直接转手拿给尉迟奉,胥武抿了抿唇,看看左诗萱,又看看尉迟奉,眼里的光芒暗淡下来,没再多说什么。   胥武伤势严重,不能长途跋涉,于是由队伍里除了尉迟奉之外另外两个男人轮流背着走,他们悄无声息地绕开散在林中搜捕胥武的黑衣人,沿着胥武在地图上标记的路线前往炎川刀谷。   途中要经过的那片险地在地图上标记的名字叫万兽林,林中有数不清的凶猛兽群,如果不慎惊扰兽群,他们这个小队或许能自保,但胥武恐怕很难撑得住。   炎川刀谷几乎与世隔绝,朝廷的军队无法攻进去,就是因为有万兽林作为一道天然的屏障,大规模的人类军队进入万兽林,必将引起兽潮。   胥武说起自己小时候邻国欲起战事,因为对万兽林不了解,一支万人的军队贸然闯入,结果在兽潮洪流之下全军覆没,其中包括几个武功登峰造极的高手。   不仅仗没打起了,还平白损失了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邻国国力大受打击,因此沉寂了好几年,由此可见万兽林之险,不容小觑。   乐小义不知道这个世界里登峰造极的武道高手到底是什么水平,但以她前两次在江州的经历和这一回队伍里几人平均实力来看,这次难度任务的难度应该和头两次差不多。   从他们找到胥武到护送胥武一路至此,过程非常顺利,想必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脉元境的高手脚力都很快,虽然乐小义有点拖后腿,但有左诗萱和尉迟奉帮扶,速度也没有落下。   一行人离开树林后就将黑衣人远远甩在后面,为了避免引来更多的人注目,他们没走官道,沿途有城镇村庄能绕则绕,一路疾行,到天将亮的时候,他们就抵达了万兽林。   胥武叹为观止,歆羡他们这些武林侠士的身手,如果他没受伤,还像以前一样出行乘坐车马,走平坦的官道,到达这里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然而尉迟奉等人一个晚上就翻山越岭走过数百里,来到了万兽林。   “这片林子有古怪,大家小心一点。”尉迟奉作为队伍里修为最高的人,能不断通过幻千世界的试炼活到今日,自然有他的长处,还没进入万兽林,他就敏锐地觉察到林子里异样诡异的气息。   乐小义和左诗萱走在一处,尉迟奉在前面开路,李同背着胥武和周力坠在队伍最后面。   林间草木茂盛,泥地上残留着野兽群经过时留下的脚印,还有许多被啃到只剩白骨的兽骸。   尉迟奉让胥武换掉带血的衣服,又拿了些泥扑在他身上掩盖气味,胥武很是不愿,然而尉迟奉吩咐了,李同和周力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直接抓起地上味道最大的烂泥就糊在他身上,不止糊了衣服,连脸上也没放过。   胥武感觉自己遭受了极端的酷刑,甚至觉得尉迟奉是在针对他,但是现在没有尉迟奉一行人护送他的话,他自己一个人走不出这片兽林,只能忍气吞声。   收拾好胥武,其余人都屏息凝神,小心跟随尉迟奉朝前走,一路上心神紧绷,一声异样的鸟鸣或者野兽的咆哮都会令穿行于林间的乐小义一行人略略心悸。   天色大亮,正午时分,尉迟奉忽然听见一阵兽群奔袭的脚步声。   “快,上树!”尉迟奉一声令下,率先扯着胥武的衣领腾身翻上一棵大树的枝桠,乐小义左诗萱和李氏周氏两人亦闻声而动。   不多时,一群浑身长满尖刺的野猪咆哮着从树下跑过,这些野猪个头相当大,比乐小义见过的野猪壮实一两倍,皮糙肉厚,脚踩在泥地上轰隆隆震天响。   其中有一头路过时闻到了血的味道,抬头就看见藏在树上的尉迟奉和胥武,突然咆哮一声就朝树干撞上来。   轰一声响,那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竟然肉眼可见地剧烈摇晃起来,其力量之大,堪比体元境修士赤手空拳全力出手。   胥武则吓得直打哆嗦,乐小义喉头一滚,不知道以她的修为和其中一头正面交锋的话,能不能应付得了。   尉迟奉拽紧了胥武,另一只手按住腰间的金刀,如果这头野猪不识相,再撞一下,他就动手。   不知那头野猪是不是感受到了杀意,它摇头晃脑地后退两步,又朝尉迟奉两人愤声咆哮,但野猪群都跑得差不多了,它打了响鼻,转身跟着大部队跑走了。   等野猪群离开后,尉迟奉从树上跳下来,脸色凝重。   这林子里野猪就那么凶悍了,那以野猪为食的虎豹,若也成群结队,岂不可怕?   乐小义在心里默默祈祷,能不碰上最好。   此后一行人越发小心,尉迟奉也没闲心逗乐小义,因此还算安生。他们尽力避开野兽群,减少惊扰兽群的可能,速度因此降了下来,及至天色将黑,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万兽林。   尉迟奉长出一口气,乐小义和左诗萱也松开紧绷的心神,胥武劫后余生,变得更加沉默了。   炎川刀谷就在万兽林后边,尉迟奉看了眼天色,道:“事不宜迟,我们尽量赶在天黑之前把人送到。”   李同周力自然没有异议,乐小义和左诗萱也没唱反调,但饿了一整天的胥武却表示自己没力气了,尉迟奉皱了皱眉,对他说:“待会儿到了炎川刀谷,找到燕诀,还会少你吃喝吗?”   胥武撇开脸,尉迟奉对待他的态度敷衍且轻慢,那一脸嫌弃的样子让他感觉自己遭到了冒犯,但他仰人鼻息,敢怒不敢言。   众人意见达成一致,于是一刻不停地继续赶路。   乐小义心里始终有种古怪的感觉,他们这一路太顺利了,顺利得让她觉得反常。   左诗萱也有同样的感觉,故而途中寻到机会,左诗萱靠近乐小义,小声叮嘱:“任务不会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有注意到,恐怕炎川刀谷一行会有变故,小心一些为好。”   乐小义点头,正要答话,尉迟奉的声音便从前面传来:“小义妹妹,到前面来一下。”   左诗萱斜眸扫了尉迟奉一眼,乐小义不着痕迹地耸耸肩,朝左诗萱做了个搞怪的笑脸,然后抬高声音应了尉迟奉一句,错身挪到队伍前面。   “尉迟大哥,怎么了吗?”乐小义在尉迟奉一步之外驻足,不远不近地跟着。   “也没什么。”尉迟奉看向她,压低了声音,避免让左诗萱听见,“待会儿任务完成了,你留一下,哥哥有话跟你说。”   乐小义心里略略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扬着眉,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笑盈盈地回答:“好。”   尉迟奉眉间爬上得意而傲慢的浅笑。   李同和周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胥武一身伤,又累又饿,根本没力气思考,夜幕降临时,胥武开始发急热,迷迷糊糊地说起胡话,乐小义隐约听见一两句“仙丹”“仙人”之类的话。   尉迟奉也注意到了,吩咐李同和周力二人仔细听听胥武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同向尉迟奉回话:“好像是说那万兽林深处有仙人留下的遗迹,万兽林的兽群是受到遗迹的影响才会如此。” 第65章   乐小义眼前红光一闪, 熟悉的文字浮动于识海。   触发隐藏任务:探访仙人遗迹,成功可获五百浮屠点。   仙人遗迹,五百浮屠点。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她这是第三次来幻千世界, 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高报酬的任务。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与高报酬相对应的是高凶险, 这五百浮屠点在她眼里几乎等同于催命符。   左诗萱显然也接到了隐藏任务, 乐小义扭头看她的时候,她正眉头紧锁,温柔的眉眼染上一丝心烦意乱的忧虑之色, 情况越来越不妙了。   尉迟奉面露沉吟之色, 五百点的隐藏任务虽然危险,但也意味着大机缘。   他摆手示意队伍暂停行进, 让李同和周力将胥武弄醒。   胥武头脑昏沉,眼睛睁开很快就闭上, 根本听不懂人话,一个劲地小声嘀咕, 大多时候是在说自己小时候和父王来炎川刀谷的事。   心念电转间,尉迟奉心里有了主意:“算了, 先送他去炎川刀谷。”   胥武说不清楚的事情, 难道燕诀不知道吗?炎川刀谷既然就在附近, 对于万兽林中可能存在仙人遗迹的事肯定比胥武了解地更多。   事情决定下来,左诗萱意在早些完成任务,无意对尉迟奉对待胥武的态度发表看法, 于是一小队人马再次启程,按照原计划送胥武去炎川刀谷。   赶着天边还余一点灰蒙蒙的日光,乐小义等人终于赶到炎川刀谷。   守备在谷外的弟子听说尉迟奉等人要寻燕诀,立即着人通传,没一会儿,一名刀谷弟子前来引路,带着尉迟奉一行人深入山谷,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僻静院落。   沿途左诗萱不住四处观察,没觉出什么异样,但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依旧萦绕不散。   乐小义也惶惶不安,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院内有一形容清隽的中年男人正在洒扫,引路弟子双手抱拳,朝其躬身一拜,高声道:“燕师伯,有客来访。”   燕诀早就听闻人声,却在引路弟子禀报之后才抬头,看向尉迟奉等陌生面孔的视线颇为疑惑:“诸位是?”   “在下尉迟奉,与同门师兄弟于江湖中历练时救下一子,名唤胥武。”尉迟奉长身而立,朗声回了燕诀的话。   燕诀闻言愣了须臾,随即看清了周力背上的胥武,顿时面色大变,一把扔了手中笤帚,快步上前拉开院门:“诸位快请进来说话!”   引路弟子告退离去,尉迟奉乐小义等则跟随燕诀走进小院。   燕诀让周力将胥武背进一间卧房,安置在床上,替胥武仔细查验了伤势,让院中随侍的小弟子替胥武包扎上药,一切安顿好了,这才到前厅来,向尉迟奉等人了解事情经过。   京城事变还未传到远郊,燕诀得闻淮郡王遭难,立时痛心疾首:“我早与义弟说过,京城是个龙潭虎穴,让他功成名就之后就让权退隐,他偏不听,这下可如何是好,哎。”   燕诀长叹一声,复朝尉迟奉拱了拱手:“此次还得多谢各位少侠仗义出手,如若不然,我这侄儿,可就凶多吉少了!”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匣子,双手递给尉迟奉:“此乃我刀谷秘宝纳灵丹,小小心意,还请尉迟少侠收下。”   尉迟奉没接这个玉匣子,推诿道:“举手之劳,燕前辈不必如此。”   燕诀坚持:“你们远道而来,不辞劳苦,若还不收谢礼,可叫我过意不去,快快收下罢!”   尉迟奉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纳灵丹,看得乐小义心里啧啧称奇。   与此同时,任务完成的提示出现在她识海中,两百的浮屠点如期而至。   这次的任务当真那么简单吗?乐小义还有些不可置信,可她又想起那个附赠的隐藏任务,不可置信就变成了悲从中来。   随即便见尉迟奉眼珠一转,试探地开口:“前辈,晚辈等人来时途径万兽林,听胥世子说起什么仙人遗迹,还说万兽林中兽群凶恶是受那遗迹影响,不知前辈对这仙人遗迹可有了解?”   燕诀面露沉吟之色,片刻后点头道:“万兽林深处的确有一处仙人遗迹,我刀谷纳灵丹的丹方便是来自那仙人遗迹,但此地凶险莫测,此前自遗迹内带出丹方的师叔在遗迹内受了很重的伤,回谷不久后就过世了。”   尉迟奉眼里掠过一抹隐晦的精芒,连忙追问:“前辈可知这遗迹在何处?”   “你们要去遗迹?”燕诀意外地看了尉迟奉一眼,随后视线又扫过尉迟奉身后的乐小义等人,担忧地皱了皱眉。   尉迟奉便道:“不瞒前辈,其实我等师兄弟下山,就是听从师命寻找江湖中的奇闻异事,如今难得机缘,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乐小义翻了个白眼,与左诗萱对视,尉迟奉胡话真是张口就来。   燕诀恍然,尉迟奉话已至此,而且眼中去意坚决,燕诀便不再保留,将自己所知悉数相告。   “夜里林中凶险,诸位不若在谷中暂住一宿,明日再走?”燕诀见尉迟奉欲趁夜里去,主动出言挽留。   尉迟奉赶着去寻仙人遗迹,自然不愿在刀谷耽搁,当即谢绝了燕诀的好意,领着小队一行人赶赴万兽林。   燕诀将尉迟奉等人送到竹屋院外,由引路弟子带着他们离开。   尉迟奉一行走后,燕诀在院内敞着门站了一会儿,一张和善的脸孔渐渐阴沉下来,他勾了勾唇,幽深的眼眸里泛起冷光:“仙人遗迹……哼。”   尉迟奉急不可待,一出炎川刀谷,他便催促身后几人走快一些,现在没了胥武那个拖后腿的,他们一行速度又提升了许多,不过小半个时辰,万兽林便遥遥在目。   “注意隐蔽,我们从树上走。”尉迟奉提前想好了对策,林中走兽大都是陆行的,他们自树梢间挪移,不仅可以隐藏身形,还能减少惊动走兽的风险。   乐小义不得不佩服尉迟奉在这些细节上考虑周到,可夜里视野不好,乐小义怕掉队,便紧紧跟在左诗萱身边。   尉迟奉见状,朝她看了一眼,没像先前一样将她唤去身边,而是继续专注赶路。   自接到五百点的隐藏任务,尉迟奉便没有闲暇同乐小义逗乐了,哪怕到此还没有遭遇危险,可这个任务必定不同寻常,他自己的性命总比一个乐小义要金贵的。   林子里黑灯瞎火的,不时响起的呜呜风声和远远传来的几声兽鸣都让人心里压抑沉重,乐小义心里自然运转着鸿蒙剑心,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   行出一段路后,乐小义心尖一颤,鸿蒙剑心突然示警,乐小义一抬头,就见一条足有十丈长的巨蟒从古树枝桠上垂落,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尉迟奉。   尉迟奉惊觉变故,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两腿一蹬,身体横掠至另一条树干上,同时金刀出鞘,一抹刀气不偏不倚地斩中巨蟒七寸,空中爆开一蓬血雾,巨蟒凄厉地嘶吼着摔下古树,在地上胡乱扑腾,惊起一群群飞鸟。   “尉迟兄小心!”李同一声惊呼,原来另一个方向也出现了巨蟒,被李同和周力合力击退。   再看向四周,他们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蟒群包围了!   四周树上密密麻麻全是筒子粗细的巨蟒,粗粗一看,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恐怕不下千余。   乐小义和左诗萱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她们不久前才经历过龙吟山脉雾林中的龙蚺群之险,此时的场景与那时竟颇为相似。   是复灵阵吗?乐小义和左诗萱心里同时浮现这个问题。   但再仔细感应,这林中并无阵法之力的影响,而且这些巨蟒身上没有石质化的鳞片,它们是自然生长于这片土地的生灵。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软体活物,乐小义感觉头皮发麻,她最怕蛇这种阴冷的物种,一次性出现千余条,真是要了命了。   周力和李同也手脚发麻,那么多巨蟒,就算每条都只有体元境修为,也足够把他们耗死在这里。   蟒群开始行动,它们在枝叶间游动,鳞片和粗糙的树干摩擦出诡异的沙沙声,一时间,所有巨蟒一起行动,那沙沙声堪比一声声丧钟。   “这下怎么办?尉迟兄?”李同牙关磕得咯咯直响,但仍故作冷静,向尉迟奉寻求脱困之法。   乐小义腿肚子发软,握剑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鸿蒙剑心一凛,乐小义猛地闭眼,一剑刺出,从天而降的一条巨蟒被她捅穿了脑袋,从枝头掉下来。   左诗萱解决掉另外一条巨蟒,回头看了她一眼。   刚才还怕得不行的小姑娘这会儿闭上眼睛后,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出剑凌厉,半分不怯。   左诗萱心下稍安,再转头看向尉迟奉,冷声道:“尉迟奉,你如何招惹了这些异兽?它们大都是冲着你来的!”   正被至少五条巨蟒围困的尉迟奉一脸铁青,他也没想到,这些巨蟒出现之后,竟然十之七八都绕在他身边,不断骚扰进攻,看起来就像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似的。   乐小义看出尉迟奉的处境很不妙,虽然尉迟奉品德很差,但他毕竟是队伍中实力最强的人,如果他出了事,他们就更难走出这片万兽林了。   一条又一条巨蟒前仆后继地冲向尉迟奉,乐小义突然福至心灵,有了个猜想:“这些巨蟒会不会是冲着纳灵丹来的?!”   尉迟奉陡然一惊,从怀里掏出燕诀给他的那个玉匣子,果然这些巨蟒立即变得更加疯狂。 第66章   他们来时多了个胥武都没有惊动兽群, 何况此次大家行事越发小心,怎会无缘无故惹来蟒群?   唯一多出来的东西就是这枚纳灵丹。   “那该死的老匹夫!”尉迟奉脸色狰狞,愤声骂道, 随即一把将手中玉匣远远抛开。   玉匣飞出去, 没入幽深的丛林之中, 还未落地就被一条巨蟒截住, 然后余下蟒群亦争先恐后地蜂拥过去, 尉迟奉因此躲过一劫。   李同周力二人亦是煞白着脸,浑身抖若筛糠:“我等与燕诀无冤无仇,还救了他的侄子, 他何故如此害我们?”   此物乃燕诀在他们问及仙人遗迹之前所赠, 他们不知道各种玄机,难道燕诀也不知道吗?他们要离开炎川刀谷, 不管去不去寻访仙人遗迹,都要途径万兽林, 必定是燕诀故意为之,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左诗萱心思一转, 若有所悟:“眼下只有我们五人知晓胥武的去处。”   燕诀是要杀人灭口。   “可真是好手段!”尉迟奉咬牙切齿,如不是乐小义先想到纳灵丹有问题, 他们真有可能栽在这里, 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腿肚子在发颤。   “那燕诀所说有关仙人遗迹的话,还能信吗?”乐小义愁眉不展。   尉迟奉望了一眼黑寂寂的丛林,沉吟片刻后开口:“我们寻个地方躲避一下, 等天亮再去探仙人遗迹的虚实。”   许多凶猛的野兽都喜好夜间活动,若说刚才尉迟奉还有自信于万兽林中来去自如,但在经历了刚才巨蟒群围击之后,他的自信和骄傲摇摇欲坠。   对未知的恐惧暂时压下他心底的傲气,面临生死的抉择时,被一时冲动支配的脑子也冷静下来。   这与乐小义左诗萱的考虑不谋而合,李同二人都以尉迟奉马首是瞻,统一意见后,依旧是尉迟奉打头,一行人暂时寻了个僻静清幽的石壁落脚。   夜越来越深,林中活物自石壁下经过,时有震耳欲聋的动静,有时也悄无声息,有巴掌大的不知名的虫子成群结队,所过之处走兽溃散,也有一人高的飞鸟振翅而鸣,在深夜中以漠然幽冷的眼睛窥伺天地。   这片莽莽苍苍的万兽林里,藏纳着无数生灵。   乐小义盘坐于石壁之下,抬眼四望,只觉天地间空阔寂寥,又包容万象,脚下的土壤,头顶的天空,万古以来,多少过客在此驻足,多少鸟兽藏尸于此。   相比于浩瀚无垠的天地,他们五人,太渺小了。   坐在乐小义身边闭目小憩的左诗萱突然睁眼,面露惊骇之色,视线警惕地扫过乐小义沉默的侧脸。   她感觉此时的乐小义仿佛与黑夜中的树林融为一体,身上笼罩着一层玄奥的气机,她似乎化作一只飞鸟,又好像是一头虎豹,或者只是一朵迎风生长的花,随风而落的枯叶,万物都可以是她,万物又都不是她。   左诗萱复抬眸瞥向尉迟奉和队伍里另外两个男人,他们各自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环境,没有发现乐小义身上细微的变化,左诗萱松了一口气,自主为乐小义护法。   乐小义陷入这样的状态也只有短短数息时间,当枝叶间一滴夜露落在她的手背上,她肩膀一颤清醒过来,醒时神态迷惘,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她将视线投入丛林深处,一缕若隐若现的气息与鸿蒙剑心相牵,冥冥中似有神助,叫她下意识地认为,那气息所在,就是仙人遗迹。   那股空空阔阔的感觉很快散得一干二净,乐小义连它的尾巴也没有抓住。   左诗萱看向她的目光里却多了两分探究和深思,乐小义方才所处的状态与上一任左氏家主临终坐化之时,大彻大悟,神归天地时的情形颇为相像。   有那么一瞬间,左诗萱甚至以为乐小义是不是要坐化了,即便不是,也是一种与之相似的状态,左家老祖宗坐化时是溯源境巅峰修为,乐小义现在是什么境界?   二十来岁的年纪就初窥天机,岂不可怕?   左诗萱心有触动,她隐隐觉得,乐小义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福缘,总能逢凶化吉,看似清透,却藏着不少秘密,她的未来就像一团迷雾,没有人知道终点在何处。   ——你去剑神宗,若有机缘找到乐氏之后,倾全力以助之。   这是老祖宗在坐化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左诗萱还不知道左云琴与岳君皓有后,她心里想着,乐氏虽然没落,可天地之大,姓乐之人何其多?老祖宗究竟在窥天之时看见了什么,才留下这样一句箴言。   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却还是觉得疑惑,老祖宗口中所说的乐氏之后,是乐小义吗?   会是,只有体元境修为的乐小义吗?   天亮了,尉迟奉起身跃上最高的一枝树梢,举目眺望,林中寂静,走兽大都消匿无踪,尉迟奉一声令下,小队再次开始行动,小心又迅速地深入万兽林,探寻燕诀所言虚实。   他们此时行进的方向与鸿蒙剑心所感应到的气息一致,乐小义猜想那仙人遗迹大抵是真的颇为凶险,燕诀打定主意要杀他们,尉迟奉问起仙人遗迹,在他看来就是自寻死路,便没有隐瞒的必要。   随着队伍逐渐深入丛林,林子里的植被越来越茂盛,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与腐肉的味道,一股股强横的气息在丛林间逡巡。   乐小义仰头看着被树荫遮蔽的天空,一点多余的阳光都透不下来,视野所及并无活物,但那种被暗中窥伺的感觉却叫她惶惶不安。   她小声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左诗萱,左诗萱虽然隐隐不安,却没有和她一样的被窥伺的感觉,这没让乐小义松开紧绷的心弦,反而更加沉郁。   乐小义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在她身后一棵参天古木的枝桠上,一只猩红羽翼的鸟儿俯瞰着她,如燃烧火焰般的眼瞳中倒映出一道纤瘦的背影。   左诗萱忽然发现乐小义不见了。   明明上一瞬乐小义还在她眼前,但是一步迈出,那道身影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紧接着,尉迟奉、李同还有周力,就在短短一息之内,所有人陆续失踪。   周围的景物没有改变,没有模糊视野的迷雾,也没有玄而又玄的幻阵,有的只是一片无尽的葱茏,还有枝叶的阴影和零星斑驳的日光。   忽然之间,万籁俱寂,可莫名的恐惧却一瞬间笼罩了她的心扉。   一道影子闪电般地从枝头飞掠而来,左诗萱侧身闪避,同时一剑次穿了凶物的喉咙。   那是一只体格健硕的花豹,剑刃割开了它的咽喉,却没有立即致死,血溅三尺,它一声厉啸,锋利地爪子照着左诗萱的天灵拍下来。   左诗萱抽剑后撤,甫一落地,便有另一阵腥风从头顶灌下来。   更远一些的树影里,还藏着一整个花豹群。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她只是与左诗萱错开一个身位,然后左诗萱他们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与队友一同消失的还有郁郁葱葱的天地。   她站在一个黑漆漆的树洞里,阳光从树杈中开裂的豁口照射下来,四周是藤蔓丛生的木壁,像囚牢一样将她困在这里。   那些藤蔓无法着力,稍稍一拉就从中断裂。   再目测洞口到地面的距离,以她的轻功,应该上不去。   乐小义一颗心沉下来,她小心地观察着四周,在鸿蒙剑心的感应中,正处于仙人遗迹的气息之中。   也就是说,这树洞是仙人遗迹?   她离开自己原本停留的位置,开始丈量这处空间的大小,观察树洞中的环境。   树洞里很暗,底端空间大抵两丈方圆,什么都看不见,但空气中有一股腐臭的味道。   乐小义循着那股臭味寻找,于一个藤蔓堆叠的角落里找到一具腐坏了一半的鸟尸。   这只鸟的体格非常大,展翅恐怕有三丈宽,羽毛是红色的,有尖利的喙,背部拉出一道狰狞的伤口,惨败的羽毛从腐坏的皮肉上剥落,散在乐小义脚边。   乐小义拾起一片沾染泥泞的羽毛,毛色污浊暗淡,原本靓丽的翎羽纠缠在一起,狼狈地如同它此时消逝的生命。   若她无法离开这个树洞,她的命运就将和这只鸟一样,悄无声息地消逝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乐小义因此悲从中来。   她想活着回去。   可这困境看似没有破解之法。   她抽出思泫剑,以剑尖掘地,在地面上掏出一个大坑,准备将这只鸟的尸体掩埋。   但在将鸟尸放进泥坑中时,一颗红色的珠子从鸟腹滚出来。   乐小义愣住,随即猛地张嘴,大吃一惊。   这是……灵兽妖丹。   这只鸟并非寻常飞鸟,而是一头灵兽!能炼出妖丹的灵兽,生前修为至少也是丹元境,能和柳清风一较高下。   乐小义一颗心怦怦直跳,丹元境的妖丹,这可是天大的机缘,若她炼化此丹,必定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补齐过去八年落下的修为,甚至犹有过之。   这妖丹她该不该拿?   她的双眼暗藏灼热,手也朝妖丹伸过去,就在即将触碰妖丹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停下来。   连丹元境的妖兽落入此地都无法逃走,她即便拿了这妖丹,又能如何?   她只想到拿了妖丹的好处,可她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究竟是谁在背后窥伺,将这枚妖丹送到她眼前?   为什么她心里始终觉得不安?   乐小义沉了一口气,遵从本心将手收了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土埋上。 第67章   树洞顶端, 一双猩红的眼眸凝视着深渊中奋力埋土的乐小义。   乐小义将鸟尸埋好,地面上隆起一个土包,没什么可以做碑的东西, 乐小义就拿了块石头盖在土包上。   她在土包边上坐下来, 小声叹了一口气:“相见既是有缘, 今日我碰上你了, 替你收尸, 他日我亡命于此,不知会不会有他人也替我埋下一堆枯骨。”   等着别人来救她也不现实,她只有体元境的修为, 虽然可以纳天地灵气为己用, 却未完全辟谷,在这树洞中不吃不喝, 顶多待上一个月,还是在没有其他未知的危险出现的情况下。   她闭上眼开始打坐, 同时静心思考对策。若她耗费一个月的时间修炼轻功,能不能出得去?   正思量着, 她突然听见咯哒一声响。   乐小义循着声看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她发现她刚刚放在土包上的石块从土包上滚下来了。   这树洞中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 连风都吹不进来, 这石块为什么会自己滚落?乐小义突然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 她听见了细微的呲呲声,像是从土包里传出来的。   乐小义心尖一颤,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那丹元境的灵鸟要诈尸?都坏成那样了, 没道理啊!   她吓得一蹦三尺高,连退好几步,目光警惕又惊惧地盯着那个土包,没一会儿,土层松动,刚扑上一会儿的新土扑簌簌往下落。   乐小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吾命休矣?   然后,异物破土而出。   意料中的凶险并未降临,从土包里钻出来的是一只只有寸长的红色小鸟。   那只鸟毛色金红璀璨,羽翼光滑靓丽,像披着一件琉璃衣,展翅一抖,泥屑飞溅。   乐小义看着满地被碎泥砸出的拳头大的土坑头皮发麻。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猜想,方才她看见的那枚珠子其实不是妖丹,而是一枚鸟蛋……   这只刚出生的小鸟实力高深莫测,乐小义猜测,它就算没有其母丹元境的修为,但自身应该传承了族内的血脉天赋,从出生起,实力就比人类武修高出一大截。   如果它要对她动手,她该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奋力一搏?   小鸟抖干净了身上的泥渍,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就看向了乐小义,乐小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只手按在剑柄上。   甭管打不打得过,气势不能输。   小鸟唧唧叫了两声,乐小义眼前闪过一道残影,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眨眼的时间,那小鸟便飞到她的脑袋上,舒舒服服地蹲下,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乐小义:“……”所以她的脑袋现在成鸟窝了?   许久没有动静,她小心抬手,尝试去摸头顶那只小鸟,鸟儿没躲,指尖触感冰冷,不是柔软的羽毛,落入她手中的竟然是一只真正的琉璃鸟。   乐小义把鸟儿捉下来一看,刚刚活灵活现的小鸟竟然变成了一支琉璃发簪。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乐小义大概会以为自己白日发梦。   拇指擦过琉璃发簪的鸟喙,蓦地一痛,乐小义发出嘶的一声痛哼,指尖竟然被尖利的鸟喙划破,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血抹在发簪上,很快就融进发簪里,鸟儿朱红的眼睛闪过一抹精光,明明是一双活物的眼睛,灵韵非常。   乐小义心里凭空多出一分感应,与这只琉璃簪牢牢相牵。   “赤炎琉璃凤?”乐小义震惊地张大嘴,嘴里能塞两个大馒头。   随即,她体内的真气波动起来,一股股精纯至极的灵气从发簪上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   她修为的瓶颈开始松动,体元境十层的穴窍被新涌入的灵气蛮横贯通,紧接着十一层,十二层,一直到距离突破脉元境只一步之遥的时候才停下来。   乐小义清晰地感觉到,在那股灵气的作用下,她的修为原本还能继续提升,远远不止如此,但其中八成以上的灵气,都被她体内另一样东西吸走了。   鸿蒙剑心。   乐小义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捡到如此天大的机缘?   赤炎琉璃凤是活物,而且是一种灵智非常高,血脉纯粹的古老物种,与古籍上记载的四神兽之一的火凤有亲缘关系。   这寸长的小东西是初生的幼体,形若琉璃,声如竹笛,生来就有灵元境的实力,只是因初生之故,它大多时候都化身为一个小小的物件,其实是在休眠,养精蓄锐,纳天地灵气以固己身修为。   与此同时,乐小义还了解到仙人遗迹的真相。   哪里有什么仙人,有的只是一只绝命于此的灵鸟。   乐小义抬头,与枝桠间那只俯瞰着她的鸟儿四目相对,她终于明白了昨夜自己神入天地之间时,感应到的那缕气息从何而来。   并不是仙人遗迹,而是一缕灵鸟的残魂。   与乐小义对视一眼,那只鸟儿的魂魄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散。   它自万象虚空中来,负伤落于此地,血肉浸润身下的泥土,长出参天大树,灵元溃散,吸引无数凶兽聚集于此,成万兽林,守护它的骸骨。   所谓的纳灵丹丹方只是无稽之谈。   但燕诀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故意散播仙人遗迹的消息,乐小义不得而知。   乐小义只能从她手里这只赤炎琉璃凤传达给她的有限的信息里,得出只死那去的琉璃凤生前所见的一点零星的风景。   灵鸟托孤,如果她刚才选择直接炼化那枚赤红的珠子,那么迎接她的就将会是灵鸟残魂的报复,十死无生。   乐小义后怕地抿了抿唇,那种始终萦绕在她心间的危机感随着残魂消散也一起消失了   然后,她眼前的木壁从中破开,两侧扭曲塌陷,形成一人可过的树洞。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有惊无险。   她把小小的琉璃鸟发簪插回发间,有了这只琉璃鸟,她像平白多了一双眼睛,能清晰感应到十丈方圆内的情况,林中鸟兽见她便绕道而行,她以此方能狐假虎威地于林中自如来去。   乐小义没走两步,忽然心生警兆,她翻身一跃,一道黑影从空中扑落,刀锋恰巧刺进她刚才所处的位置。   尉迟奉两眼猩红地瞪着她,浑身是血,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上表情狰狞可怖,他提剑怒指乐小义,恶狠狠地呵斥:“把你得到的宝物交出来!”   他刚才避开一群凶兽躲在附近树丛之中,恰巧看见乐小义从那株巨大的古树下走出来,连他骨元境的修为都落得如此狼狈,何故乐小义一个区区体元境的小姑娘能毫发无损地来到这里?   尉迟奉笃定乐小义找到了仙人遗迹的入口,就算她没有从遗迹中得到什么,她自己身上也一定藏有重宝。   乐小义冷眼看着尉迟奉,前不久他还一口一个小义妹妹叫着,现在发现她身上可能有宝物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   她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骇然睁大,像是被尉迟奉吓到似的,踉跄地退了两步,脚后跟绊住一条树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尉迟大哥……”乐小义吓得打哆嗦,像只惊慌失措的小白兔,颤着手将头上那支琉璃簪取下来,双手捧给尉迟奉,“此物,是我刚才从那树洞中寻到的……”   尉迟奉眯了眯眼,以审视的眼神看着她,片刻后,他朝乐小义走过来,拿走那支琉璃簪,端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除了华丽异常外并未觉出奇特之处。   只是一个簪子。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假意抿出一个笑脸:“莫害怕,我不会害你。”   乐小义小声应了“嗯”,但心里却是一声冷笑,尉迟奉真把她当傻子吗?刚才那一刀若不是她躲得快,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此时他也只是为了得到仙人遗迹的消息才故作友善,乐小义可以预料到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后,必定会立即杀她灭口。   尉迟奉俯身伸手,作势要将乐小义扶起来,乐小义的胳膊柔柔攀住他的肩,尉迟奉眸心稍暗。   鼻息间萦绕着年轻女孩儿沁甜的体香,挠得他心痒难耐。   他顺势揽住乐小义的腰,将那支琉璃簪插回乐小义的发间,在乐小义耳边小声道:“小义妹妹,你听哥哥的话,将你知道的全部告诉哥哥,好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乐小义的话语中带上很小声的哭腔。   “你别着急。”尉迟奉循循善诱,抚在乐小义衣衫外的手开始忍不住乱动,“再仔细想想。”   乐小义垂下头。   尉迟奉看不见她的脸,于是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目光火热地品鉴乐小义她精致而好看的五官,他的眼睛里有贪婪,有玩味,有轻蔑,还有一丝淡淡的惋惜。   看乐小义青涩样子,应该是个雏。   这么好的货色,可惜了,只能玩一次。   他舔了舔唇:“想好了吗?再不说实话,哥哥会惩罚你。”   “你要怎么惩罚我?”乐小义眼里的柔弱突然消失,一个巴掌扇开尉迟奉捏她下巴的手,从他怀里跳出来。   她已经快恶心坏了。   尉迟奉突然被乐小义推开,一下没反应过来,区区体元境的小丫头,居然敢推开他?!   “你……”他嘴里才吐出一个字,胸口蓦地一痛,一口逆血自喉间喷了出来,“你给我下毒!”他这才感觉到后脖颈方才被乐小义指尖抚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痛。   乐小义轻身一跃,远远避开飞溅而来的浊血,朝他咧嘴一笑:“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毒?”   尉迟奉瞪着眼,满目怨毒,可那毒性之烈,仅仅一息见,他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勉强发出“呵呵”的喘气声。   乐小义缓步走到他身边,指尖点住他的眉心,那个位置,一枚猩红的血点从他的皮肉下渗出来,形成一个小红点。   “玄天宫奇毒,点朱砂。”乐小义笑眯眯地说,神态颇有几分和姬玉泫相似的狡黠,“我心是小泫的,人也是小泫的。尉迟奉,你也配?” 第68章   尉迟奉怒眼圆睁, 死不瞑目。   乐小义强撑的镇定忽然间分崩离析,绷紧的心弦一松,顿时打了寒颤, 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的心跳很快, 除了对被尉迟奉触碰的反感之外, 还有第一次动手杀人的后怕和紧张, 有点手软腿软, 都快站不稳了。   姬玉泫手里不知多少人命,才能在杀人时那么云淡风轻。   乐小义心想:小泫不知遇见过多少像尉迟奉这样的人,她不杀人, 人就会杀她, 幸好小泫足够强大,足够果断, 也足够心狠,才能一直好好活着。   乐小义用力喘息, 胸口剧烈起伏几下。   她打不过骨元境的尉迟奉,哪怕得了琉璃鸟, 修为有所提升还是打不过。   那只琉璃鸟休眠的时候谁也叫不醒,空有强大实力却只做了个好看的发簪, 乐小义因此必须自力更生, 出此下策。   尉迟奉隔着衣服在她后腰的位置摸了一把, 她恶心得想找条河好好清洗一下,心里跟姬玉泫道了几百遍告罪,强忍着难受的心情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她还要去找左诗萱, 连尉迟奉找到这里来的时候都是一身伤,左诗萱多半也遭遇了兽潮困境,若耽搁久了,恐怕有性命之忧。   有琉璃鸟的气息为乐小义开路,凶兽绕行,乐小义一路疾走,环绕中间那棵巨木一圈一圈地朝外寻找,先后找到了李同和周力的尸体,他们都已经被凶兽咬得面目全非,叫乐小义一颗心沉进谷底,左诗萱会不会出事了?!   乐小义心慌意乱,不由加快了脚步,终于在靠近外围的区域找到被豹群逼进绝路的左诗萱。   左诗萱一剑挥开试探上前的花豹,后背抵着一块高耸的山岩,胸口激烈起伏,身上多处挂彩,已至穷途末路。   血和汗混杂在一起,一身衣袍都被湿透,可她无暇顾及,挣扎着提起最后一点精力,警惕地注视着围上来的豹群。   万兽林的凶险令人无法喘息,最令人绝望的是,明知前面是一条死路,却只能一头扎进去,无法逃离。   其中一头花豹朝左诗萱飞扑而来,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只一个瞬间就欺近左诗萱身外一步,血盆大口一张,獠牙泛黄,腥风扑面。   生死一线的瞬间,她却连剑也提不起来。   这一弹指的时间在她的感官中被无限拉长,她心里忽然觉得好笑和荒唐。   有多少习武之人像她一样,在江湖与家族的争斗中辗转求生,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险,好不容易学有所成,闯出一星半点的名声,却被对死亡的恐惧禁锢在一场虚无缥缈的游戏里,就这样荒诞地结束了不算短暂的人生。   岂不可可笑?   真荒唐。   最后,她握剑的手无力垂落,就这样死了,死了也就不用再背负使命负重前行,不用再理会族中傲慢之辈的闲言碎语。   锃——   耳边响起一声剑鸣,腥风刹那退远,左诗萱讶异睁眼,见乐小义携剑而来,那豹群看见她,仿佛看见不可匹敌的洪水猛兽,竟然慌乱无措地自行退去了。   左诗萱檀口微张,一脸震惊。   “表姐!”乐小义扶住左诗萱的肩膀,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双腿脱力,狼狈地跌坐在地。   左诗萱休息了一会儿,将气息喘匀,扔掩不住满目震惊:“表妹,你……”她话未说完,忽然喉头一窒,急促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淤血,如此呼吸才顺畅了些。   “表姐别急,先运功疗伤,具体的我稍后与你细说。”乐小义见左诗萱伤重,眼露担忧。   乐小义如此说了,左诗萱便不急着追问,她原地盘腿坐下,取了一枚丹药服下,开始运功疗伤,乐小义则在旁替她护法。   一炷香后,左诗萱一个周天运功结束,伤势暂时压制下来,又开始处理外伤。   乐小义这才说起自己方才那场离奇的经历,但掠过了她杀死尉迟奉的细节,说自己只见到了李同和周力的尸体,却没看见尉迟奉。   左诗萱再查自己的血契时,发现那个隐藏任务消失了。   “看来,这种隐藏任务只要一个队伍里有一个人完成了,其他人的任务就会消失。”左诗萱看了乐小义一眼,庆幸地感叹一句,“幸好只是任务消失,而不是没有完成任务的人消失。”   乐小义心里悻悻然,心里也一阵后怕,若她完成任务出来左诗萱却出事了,她可能无法面对过于残酷的现实。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尉迟奉笃定她从树洞中出来一定得到了重宝,肯定是尉迟奉发现自己的任务消失了,才断定有人已经进入仙人遗迹。   为了这个任务,他们五人的队伍死了三个人,如果最后没有人完成这个任务,恐怕结果会是全军覆没。   乐小义心有余悸。   “事已至此,我们就回去吧。”眼前闪烁起红光,左诗萱由心庆幸,每一次活着回去的机会都来之不易。   ————   “少宫主,从大禹传来消息。”黑衣蒙面的侍从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尉迟氏东南府有一名嫡系后辈死于我宫奇毒点朱砂,衍州分堂主事着人来问,此事是否少宫主授意?”   点朱砂?   姬玉泫慵懒地倚靠在软榻上,手边生着一盆炭火,闻言翻动奏报的动作顿了顿,美目中藏了一抹盈盈浅笑,但声音却柔韧中透着漠然和清冷:“尉迟氏最近背地里小动作不少,不过上了一道小菜而已,怎么,叶无归的胆子已经大到敢来责问我了吗?”   “少宫主恕罪!”侍从双膝跪地,眼露惊惶,“属下立即给叶堂主回话!”   侍从匆匆退下,于亭外撞见款款而来的明艳女人,立即躬身拜见:“梅大人!”   梅如君摆手示意其人退下,自行步入三曲亭,将一件厚氅披到姬玉泫肩上,柔柔笑道:“你又吓唬他们。”   姬玉泫抬了抬眼,对上女人幽深若潭的温润眼眸,意有所指地说:“这些人现在胆子大得很,不敲打敲打就要翻天了。”   梅如君不与她争辩,只摇头浅笑:“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前阵子你答应陪我去落梅山的,今日日光晴好,玉泫可愿赏脸?”   姬玉泫侧首望着远处笼罩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落梅山,沉吟良久,方道:“也好。”   玄天宫地处极寒之地,入冬比剑神宗早两个月,十一月初,落梅山上已覆满白雪,皑皑银装,与簇簇寒梅相映成趣。   梅如君同姬玉泫并肩而行,自枝头摘下一支娇艳红梅,侧首簪于姬玉泫发间。   姬玉泫肤质莹白,五官如玉,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自带柔婉深情的神采,深邃悠远,多看一眼就能让人深深陷进去,沉入那眼波中包纳的柔情里无法脱身。   每一个被这双眼眸吸引的人都知道,那番深深情意只是与生俱来的魅惑姿态,藏在多情的表象之下,是一副冷硬如铁的狠辣心肠。   可仍有人前仆后继,赴汤蹈火,甘心画地为牢,只为博佳人一笑。   魔龙子如此,梅如君亦如是。   姬玉泫神情寡淡,一抬首,便见身侧人目光痴痴然,眼底尽是掩不住的隐忍情意,她一声叹息,梅如君乍然惊醒,唇角浮现的笑容染上两分苦涩的味道。   “我给了你自己坦白的机会。”姬玉泫漠然望着满树寒梅,她站在林间小道上,一树树的梅花将她团团围困。   漂亮的女人都是危险的,漂亮的花也往往致命,就像此时藏在那些绝美的风景背后,铺天盖地的杀机。   梅如君的眼神变得沉默而哀伤,她凝望姬玉泫的双眼,微笑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自认表现足够自然,所有的安排都悄无声息,为什么姬玉泫还是知道了?   既然知道这梅林是绝命的险地,她为何还要来?   “很早。”姬玉泫摘下发间那一支红梅,一瓣一瓣拆掉它柔软的花瓣,任由那一点点落红随风而散,“回来那天,我就发现了。”   梅如君红唇微颤,嘴角的笑意苦涩却不勉强:“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姬玉泫不躲不避地直视梅如君的双眼,片刻后终于笑起来,露出今日第一个由心而发的笑容:“理由,重要吗?”   不重要了。   梅如君一双美眸泛起泪意,自她决定背叛的那一刻起,有关她的一切,对姬玉泫而言都不重要了。   结果只有成败两种。   姬玉泫拢了拢白狐毛的披肩,将山中呼呼吹刮的风阻隔在衣襟之外。   下雪了。   莹白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姬玉泫仰头,刚刚还晴好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灰蒙蒙的,像要哭了一样。   她又叹了一口气:“如君,你跟了我十年。”   那时她刚来玄天宫不久,无权无势,只有一个单薄到可笑的身份,梅如君于她,亦师亦友。   有一瓣雪落到她指尖,顷刻融化,变成一滴晶莹的泪。   那年也是一个早冬,风景如旧。   “我身上新旧共计二十九道留疤的伤口。”姬玉泫拂去指尖那一滴残泪,“每一个心腹之人,最后都试图杀死我。”   “如今你也走到这一步。”她看着梅如君,笑容中终于透出一股难以言说苦涩和委屈,“你说,这些年,我可有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梅如君吐出胸中浊气,“是人心贪婪,硬要让你背负这枷锁。”   她眼角淌下一滴泪,转瞬而逝:“如果折断你的羽翼可以让你受困于凡尘,哪怕引火烧身,鲜血满身,我也甘心沉沦。” 第69章   爱是注定得不到了, 那么能得到她的恨,是不是也算一种圆满?   红梅花开,遍地残血。   姬玉泫双手交叠撑着剑站在雪地中间, 嘴角滑落一缕猩红, 幽邃的黑眸淡漠而冷肃。   二十余玄天髓元境高手, 悉数命殒。   梅如君美眸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采, 半晌, 终无奈叹息:“先天……呵,你的进步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明明上次离宫,姬玉泫还是髓元境, 她备了二十名髓元境高手, 余下也都有脉元境巅峰修为,可惜, 只叫姬玉泫受了点微不足道的轻伤。   “梅大人不动手吗?”姬玉泫剑尖指向梅如君,乍然一现的笑如冬日迎风绽放的寒梅, “梅大人可是月寒宫十二影卫之首,不若让玉泫试试梅大人的梅吟九调。”   梅如君的笑容仿佛洒落雪被的梅花, 苦涩而落寞。   锃——   银剑出鞘,簌簌雪落。   ——寒梅初开, 雪满银山, 一壶清酒, 洗不尽相思愁。   姬玉泫落笔,吹干纸上笔墨,沉吟半晌, 又提笔。   ——妾泫留字,思君盼复。   纸短情长,愁情满腔。   只有乐小义,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乐小义在她身边,她便能肆意央着对方陪她说会儿话,不论天南地北,还是日日琐碎,以此驱逐内心哀漠凄凉。   也不用装腔作势,故作坚强。   可她会为了对方回信的只言片语黯然神伤,逐字逐句地斤斤计较。姬玉泫唇角微翘,苦中作乐地想。   她垂下睫羽,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悄悄写下这一点两点的小心思。   “少宫主,您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侍从将盛着伤药的小托盘放到桌上,跪地叩首,“梅大人逃逸的事情……宫主问您需不需要他出手?”   “我的事不用他管。”姬玉泫头也没抬。   “可……”侍从话未说完,姬玉泫漠然抬眼,侍从的话堵进喉咙,冷汗涔涔地住了口。   姬玉泫摆手:“照实回复,下去吧。”   侍从于是躬身告退。   姬玉泫侧了侧首,月光自天幕中倾泻,洒了满窗。   ————   乐小义睁眼,夜色如水。   她坐在床铺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将进入幻千世界前的记忆接续,内视己身,修为果然已经有了大幅提升,距离脉元境仅一步之遥。   过两日四院大比又多了几分底气。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仰头看了眼屋顶,面露忧色。   哪怕左诗萱就住在她楼上,她知道对方受了很重的伤,也不能上去慰问。好在左诗萱作为左氏嫡系血脉,财力物力都很丰厚,有效用极好的丹药用以疗伤,乐小义才能稍稍心安。   乐小义从发间取下那支琉璃簪,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它是一只活物。   不论质地还是触感,都是一个冷冰冰的簪子,然而就是这支小小的簪子,将乐小义的修为足足拔高三层。   乐小义唏嘘不已,小声道:“往后就叫你琉璃吧,你愿认我为主,却是委屈你了,若有机会寻到你的家乡,你要走便告诉我。”   琉璃簪在月光下闪过一道流光,像是给了乐小义一个回答。   乐小义用两日时间稳固修为,将九重剑气练得如臂指使,期间循着机会上楼去探望了左诗萱,得知对方伤势好转,观其气色也的确好了不少,乐小义这才放下心来。   举行四院大比的地方在樾清居的演武场,四院各有十五个参比名额,监赛长老轩和在演武场中心的位置划开一个十丈方圆的比武区域,抽签决定每一场比试的参比弟子。   在比武区域外围,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设观战场区,各院弟子都在规定的区域内候场或观战,不参比的弟子没有硬性要求必须到场。   乐小义当日持剑抵达演武场时,才意外发现南院参比弟子只有她一个,观战的弟子一个也没有。   乐小义在众目睽睽之下到监赛执事那儿去报了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空无一人的南院弟子场区,只觉周身秋风萧瑟,无比凄凉。   前来观赛的何云露看见乐小义,私下寻到西院和南院场区的交界处,招手将乐小义叫过去,问她:“你是来看比武的吗?”   “我是来参加比武的。”乐小义一脸苦涩。   “啊?”何云露震惊,愣了半晌,才讷讷开口,“你……”你有把握吗?这句话她只说了一个字。   乐小义却一下就意会了她的意思,苦笑道:“你看我像有准备的人吗?”她没想到柳清风会给她下套。   她一个体元境的小可怜,即将面临其他三院脉元境高手的合力碾压,她心里有苦说不出。   看其他三院弟子见怪不怪的样子,乐小义大概能猜到一点缘由,前几年邵煜在四院大比上伤了人,南院其他弟子也受到牵连,不仅脉元境十层以上的弟子不能参比,还会受到其他三院弟子针对,年年垫底。   久而久之,来的人就少了,甚至到了后来,南院的弟子不再参加四院大比,连观战者都只寥寥数人。   柳清风性情寡淡,也无胜负之心,更不会勉强别人,所以每年大比将至,见院内弟子兴致不高,参比之事,他提也不提。   而今叫乐小义来他也是存了一番私心,乐小义有几斤几两他当然清楚,像乐小义这样天赋的习武者,光是一个人苦修没有实际战斗经验,那些招式终究只是花架子,华而不实,到了真刀真枪的江湖里,很容易吃亏。   所以,他没与乐小义商量就直接给她报了名,反正就算是强制性的,乐小义也得来参加。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任性。”场地外围,轩和虚眼看着形单影只,正向何云露诉苦的乐小义,抚了抚颌下长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当初的决定果然没错,把乐小义送到南院去,这才多久?两个多月时间,柳清风身上的暮气便一扫而空,渐渐找回了他年轻时的朝气。   看见乐小义的第一眼,轩和就觉得这孩子身上有股劲,像极了柳清风年少时的样子。   柳清风斜眉睨他,冷哼一声没说话。   赛场上,监赛执事手里拿着笔墨竹简开始了简单的陈词,大致提点了一下比试的纪律和规则。   乐小义正满心愁苦地和何云露聊天,排遣一下郁郁的心情,岂料场内突然传来一声高呼:“第一场比武的参比弟子是,南院乐小义,西院陈铎,请!”   南院弟子参比了?   东西北三院弟子哗然,纷纷将目光转向南院场区一枝独秀的乐小义。   何云露蓦地住了口,随即清了清喉咙,小声道:“勉之!”   乐小义:“……”   顶着百余人如看猴的目光,乐小义毅然决然地跳进比武区域,场外三院弟子议论纷纷。   “她叫乐小义?年纪好小,有脉元境修为吗?”   “看起来好像只有体元境?”   “体元境就敢来参加四院大比?南院无人了吗?”   “呵,这位师妹是今年才进南院的新弟子吧?是不懂规矩才冒冒失失来参加大比的吧?”   “南院的新弟子?南院不是已经五年没收新弟子了吗?这样说的话,她才刚突破体元境,也算勇气可嘉。”   “怪可怜的,柳清风肯定没告诉她大比的情况,第一场就被抽到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不知待会儿陈铎会不会手下留情,给小师妹留一两分情面。”   “陈铎这个人你还期望他留手?你忘了几年前被邵煜打伤的那个人是他哥?她又是南院来的,这场悬殊太大了,期望监赛长老盯着点吧,否则可保不准陈铎会不会下黑手,给她废了。”   “……”   何云露听见一耳朵,得知那陈铎和南院的邵煜有梁子,一张脸都青了,可乐小义已经上场,她再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场下的交头接耳站在场内的乐小义听不见,所以也不知道自己一来,参加的第一场比武就已经给人盯上了。   只听轰一声响,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像座小山似的砸在地上,掀起一蓬烟尘。   “乐小义?南院的?”陈铎说话瓮声瓮气,神态趾高气扬。   乐小义眨眨眼,如实点头:“是,请陈师兄赐教。”   “呵。”陈铎一声冷笑,扭头问一旁监赛执事,“可以开始了吗?”   执事看了他一眼,拧眉道:“可以,点到为止!”   他话音刚落,陈铎已如落石一般飞射出去,一拳砸向乐小义。   毫不留手,举座皆惊。   连监赛执事都愣了一瞬,随即大惊失色,陈铎乃脉元境二层的弟子,乐小义却只有体元境,这一拳下去,乐小义焉有命在?   场外,何云露脸色陡然沉下,柳清风轩和二人则依旧云淡风轻。   碎石飞溅,遍地疮痍,沙尘漫天。   监赛执事欲出手阻止陈铎,却听耳侧响起轩和的传音:“无妨,静观其变。”   执事迈出的步子生生收了回来。   待烟尘散去,落入众人眼中的却是另一番与他们预料截然不同的景象。   乐小义左手将陈铎的拳头反剪至身后,一只脚踩在陈铎背上,右手剑未出鞘,鞘尾剑镖自肩后探出,抵住陈铎侧喉。   衣袂翩翩,纤尘不染。   “陈师兄,承让。” 第70章   “陈师兄, 承让。”乐小义目若幽潭,云淡风轻。   陈铎一只手被乐小义叩在身后,另一侧肩膀则死死抵着沙地, 乐小义踩在他背上那只脚施加的压力重如千钧, 令他丝毫动弹不得。   他的脸被粗糙的泥沙擦破, 两眼圆睁, 嘴里喘着粗气, 脸上神情与场外所有观战弟子是如出一辙的惊骇,不可置信:“怎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没看见乐小义是如何行动的,只感觉肩胛一痛, 再回神时, 乐小义已经将他控住了。   怎么可能?乐小义明明只有体元境!   乐小义话音落下半晌,执事没有吭声, 场外一片寂静,整个演武场中只有陈铎急促的呼吸声。   “执事?”乐小义侧首。   被惊到目瞪口呆的监赛执事这才如梦初醒, 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愣愣道:“第一轮第一场, 胜者,南院乐小义!”   哗——   观战场区喧声一片, 不少弟子原本盘坐在地上, 得闻执事宣判胜者为乐小义时直接站起来, 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整个演武场几乎炸翻天。   “我不是在做梦吧?刚入门的小师妹一招击败陈铎?”   “不可能!要么是这个乐小义隐瞒了实力,要么是陈铎没出全力!体元境怎么可能打败脉元境!还那么轻松!”   “我也觉得是乐小义隐瞒了实力, 她到底是什么修为?”   “……”   西院许多弟子对乐小义是否隐瞒修为提出质疑,也有和陈铎不对付的其他两院弟子出言驳斥。   “我看不尽然吧,乐师妹如果隐藏了实力,执事会允她报名?”   “对呀,再说修为的高低并不绝对,南院的疯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脉元境的小队就敢猎杀骨元境灵兽,乐师妹能被选进南院去,有这方面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两位师兄所言有理,这陈铎平日就嚣张跋扈,这下脸可丢到姥姥家去咯!”   “……”   但不管是看好乐小义的,还是对她的实力报以质疑态度的,他们的言语中都透露出一个明确的信息:乐小义的的确确打败了陈铎,而且,只是一个照面就分出胜负,陈铎连回手的余地都没有。   何云露两只耳朵嗡嗡作响,有同院弟子从她身旁路过,不慎撞到她的肩膀,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对方向她告罪,她却连正眼都没有,只痴痴然盯着赛场中的乐小义,神态茫然。   “何师妹?”那名西院的女弟子叫她好几声。   何云露终于注意到身边的人,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郑师姐。”   郑若仪目露担忧,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若回去休息吧,大比第一轮初选参赛弟子水平参差不齐,看了也学不到什么。”   “谢谢师姐关心。”何云露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有点震惊。”   郑若仪于是明白了,她侧首看向准备离开赛场的乐小义,无奈道:“这小姑娘不知道怎么修炼的,若我没看错,她才体元境十二层,没突破脉元境,竟然能一招制敌,虽然有陈铎轻敌大意的成分在内……”   “什么?”何云露骇然,“师姐,你说她的修为是什么境界?”   “体元境十二层啊,怎么了?”郑若仪面露不解。   何云露颓然摇头,苦笑起来:“没什么。”   她前几天刚刚突破了体元境三层,好不容易找回一点自信,为自己一年连升三层比之寻常弟子快出一截的修炼速度而沾沾自喜,刚才得知乐小义要参比,她还在勉励乐小义。   岂料,没一会儿就来一个晴天霹雳。   要知道,两个月前,乐小义还卡在气元境十二层的瓶颈,承受其他杂役弟子的冷眼。   区区两个月,从气元境十二层到体元境十二层,是什么概念?   寻常弟子,突破体元境后,修炼速度相比气元境时会大幅下降,平均一年只能突破一层,所以绝大多数外门弟子在没有外力作用下靠纳气修炼到体元境十二层,至少需要十二年。   剑神宗外门弟子,脉元境以上修为的,除了极少天赋卓绝之辈,年纪全在三十岁以上。   可乐小义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走过了别人十二年都不一定能走完的旅途。   两个月前,包括何云露在内,也嘲笑过乐小义二十三岁了,还没突破体元境,如今,同样二十三岁的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许多人只能望其项背的天纵之才。   如果没有中途因伤停滞的八年,她又会走到哪里去?   何云露无法想象,乐小义的未来在哪里。   监赛执事宣布获胜方为乐小义后,乐小义便松开陈铎的胳膊,准备离开赛场,去场外观看其他弟子的比试。   她步子刚迈开,身后忽起破空之声,匍匐在地的陈铎毫无预兆地暴起发难!   “我不服!”陈铎双眼猩红地扑向乐小义,面色狰狞地咆哮,“狗娘养的玩意儿!竟敢耍诈?!”   监赛执事还没反应过来,陈铎已电闪而出,周身煞气冲天。   然而陈铎的气势虚有其表,比起邵煜的必杀之剑,他的攻击可谓破绽百出。   即便没有鸿蒙剑心的洞察力加持,乐小义也不可能输给这样的角色。   乐小义面色冷然,头也没回,步子一错,轻而易举地避开陈铎掌击,随即,她手中剑鞘一旋,咚的一声击中陈铎肋下空门。   陈铎吃痛,嘴里溢出一声闷哼,身体也下意识地躬起,踉跄着退了一步。   乐小义趁势上前,鞘尾剑镖须臾之间在陈铎胸口连点三下,陈铎只觉胸中一闷,双脚已腾空而起离地半寸。   眼前白衣一闪,乐小义旋身一个侧踢,陈铎倒飞而出,跌出两丈远,摔了个狗啃泥。   乐小义则一拂衣袖,问他:“还来吗?”   她既然来参加了这场大比,就没道理不全力以赴。虽然柳清风有给她下套的嫌疑,但乐小义不难猜到柳清风的用意。   她来了,只有她一个人,她代表了南院的脸面,尽管对手全是其他三院脉元境的师兄师姐,她也不会不战而退。   能走多远,她就会坚持走多远。   场外一片寂静,方才还有质疑的西院弟子此时全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鸭,一点异声也发不出来了。   乐小义再次赢了陈铎,而且赢得干净利落,游刃有余,毫不拖泥带水,将所有对她的质疑用最直接的行动击得粉碎。   任谁都看得出来,陈铎不是乐小义的对手,哪怕乐小义真的只有体元境的修为,但乐小义的招法、速度、洞察力,都远在陈铎之上,这场比试乐小义赢得一点都不取巧,反而理所应当。   陈铎抹掉糊住眼睛的泥沙,望着乐小义从容的面容,一脸茫然。   半晌没听见回应,乐小义便朝监赛执事抱拳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开口:“弟子告退。”   监赛执事敛下惊愕的表情,愣怔地点了点头。   有两名西院弟子跑进赛场将陈铎带下去,监赛执事这才继续维持场内秩序,宣布下一场比试的两名弟子的名字:“第一轮,第二场……”   乐小义出来的时候遥遥看见了和轩和并肩站在人群最外围的柳清风,她看见柳清风的时候,适逢柳清风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   她朝柳清风露出一个开朗活泼的笑容,还挤了挤眼,似乎在说“弟子没给您老人家丢脸吧?”。   柳清风看懂了她邀功的意思,回了她一个淡然的微笑,下一瞬,乐小义便听见柳清风的传音:“勉勉强强,再接再厉。”   乐小义撇嘴,又朝柳清风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柳清风“呵”的笑开,冷肃的脸孔上,寡淡的笑容一闪即逝。   轩和两眼圆睁,如同见鬼。   乐小义和柳清风眼神交流结束后照例去寻何云露,途中不少以前在樾清居外院就认识乐小义的观战弟子和她打招呼,乐小义一一笑着应了,事实上,究竟谁是谁,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些人在她曾经卡瓶颈的时候没少落井下石,在这场比试分出胜负之前,他们也恨不得和乐小义保持距离,尽可能装作不认识,也不要让别人知道他们曾经认识。   这样的人,乐小义通通不识。   也许他们会觉得这是乐小义扬眉吐气的一战,然而对乐小义而言,这场大比的成败一点也不重要。   她的价值和自尊,不是从这些不辨是非、人云亦云的人的认可中得到体现的。   她在气元境卡八年,是姬玉泫让她重获新生。   八年之间,那些曾嘲讽过她的人,今日能站在这比武赛场上的,一个也没有。   何云露看见乐小义朝自己迎面走来,长发摇曳,衣袂翩跹。   阳光落在乐小义身上,起始于她的发顶,途径小巧的耳廓,再延伸至柔软的肩线,拉出一条精致而和缓的光边,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顾盼生辉。   那一瞬间,何云露突然明白了“仙风道骨”描绘的是一副怎样的容姿。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第71章   乐小义每走近一步, 何云露的心尖便颤一下,同时,她也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 她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会缩短, 反而渐行渐远。   也许, 她这一生, 都无法企及这个人。   直到乐小义站在她面前,露出一张好看的笑脸。   明明站在距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却没办法迈出那一步, 原来是如此落寞无奈的心情。   “何云露?”乐小义小声唤她。   何云露僵硬的脸颊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微笑, 就像提前演练了许多遍,自然而然地跟着乐小义笑起来:“恭喜你。”明明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忽然间变得陌生起来,连她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乐小义没发现异样, 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侥幸。”   侥幸再逢姬玉泫,侥幸被柳清风收作弟子, 侥幸得灵鸟青睐, 收服一只琉璃鸟。   所有她获得的这一切, 都是侥幸。   可她自谦的话落入旁人耳里却是另外一番味道,何云露脸上笑意更深,但眼里的沉默却更寂静了。   乐小义随便和她聊了几句, 何云露以同院师姐有事相询为由走开了,乐小义的注意力便落入赛场内的比试,津津有味地观摩师兄师姐过招,并不觉得无趣。   “何师妹。”郑若仪在何云露眼前挥了挥手。   何云露猝然回神,低头告了一声失礼。   郑若仪担忧道:“你真的没事吗?这一会儿都走神好几回了,你在看什么?是乐师妹吗?”   何云露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个坐在空地上观战的乐小义。   “真的没事。”何云露极力解释,“我可能最近修炼太勤有点累,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她已经这么说,郑若仪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无奈道:“既然如此,你今日就早些回去睡觉。”   何云露自然从善如流,强行将视线从乐小义身上撕下来,迫使自己尽可能专注地盯着赛场内的比试。   片刻后,郑若仪又主动向她搭话:“何师妹,你是不是认识乐师妹呀?”   何云露抿了抿唇,点头:“嗯,我们之前在外院的时候有些交情。”   “你是不是和南院的左诗萱左师姐也有交情?”郑若仪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空的话,约左师姐和乐师妹一起做个贡献任务吧?”   何云露眉头皱起来,沉吟道:“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时间……”她垂着眼,其实很想直接拒绝,可一想到能和乐小义一起做任务的话……   她心里暗自嗤笑,何云露,你竟还不死心。   “再忙也要做贡献任务呀。”郑若仪笑道,“就拜托何师妹了!”   何云露“唔”了声,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   大比从早上持续到傍晚日落时分,四院参比弟子合计四十六人,第一轮比武共二十三场,第一天只完成十二场比试,余下的排到第二天,第一轮比试完全结束之后,才会开始第二轮,所以第二天没有乐小义的赛程。   于是这一天乐小义乐得清闲,也没去赛场看比武,将一整日的时间都用于修炼,感觉自己的修为又稳固了一些。   四院比武第三天,乐小义早早来到赛场,见到年纪比她长的就管叫师兄师姐,不论修为短长。   她本就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颇惹人怜,昨天还酸葡萄的人今天当着她的面纷纷摆出慈和的笑脸,乐小义也不和他们计较,她这和和乐乐的态度却叫一些本就不如她,还曾数落过她的人羞愧难言,只想远远避开。   监赛执事开场前先念了一遍第一轮比武获胜,并进入第二轮比武的弟子名单,乐小义赫然排在首列。   第二轮参比弟子二十三人,抽签决定上场顺序,务必会有一人轮空,乐小义正想着,监赛执事便高声宣布:“第二轮比武轮空弟子……”   他话音在关键的位置顿住,乐小义抬头去看,见其端着一支竹签,脸上笑容略有两分僵硬和无奈,复清了清喉咙,才把后面的内容念出来:“第二轮比武轮空的弟子是南院乐小义。”   乐小义:“……”   她再一次成为了三院弟子瞩目的焦点。   四面八方投向她的目光大都和善,但也有不怀好意等着看她明日笑话的。今天这场比试她能侥幸逃过,明日十二进六就必然面临一场硬仗,她要面对的对手也不会再是陈铎那样的货色。   若换了一个人在此,承受着从四面八方来的各色目光,也许早就待不下去了,要么惶惶然不可终日,要么沾沾自喜忘却本心。   然而乐小义旁若无人,泰然自若。   她只是昨日出了些风头,今日就如此受人瞩目,然而她心知自己比之真正的天之娇女,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若不是姬玉泫,她也将是这众多井底之蛙中的一员。   监赛执事宣布乐小义轮空,也就意味着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乐小义什么事儿。   她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便也没有留下来观战,她离开的时候,又引起一阵议论,但这些声音全被她甩在脑后,不作理会。   乐小义回到住处,找出那个自己不管走哪儿都会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从里边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她盘坐在床上,将那小布包摊开,几个小物件露了出来,仔细数数,一个不少。   乐小义揉了揉鼻子,又把布包还原,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差不多大的木盒子,将布包放进去,这才绕道去书桌边摊开一张信纸。   删删改改十数遍,终于落笔,然后叠好信,将其一同装进木匣里。   想了想,不妥,又再加了一把小锁。   做完这一切,乐小义兴高采烈地出了趟门。   ————   玄天宫的雪很冷,今年尤胜往昔。   姬玉泫侧倚亭间赏雪,心里空空寂寂,奏报放在手边,许久未翻过一页。   她的双手却不空闲,左右各捏住绣囊两端的锦绳,一拉,一放,爱不释手地把玩。   前几日寄出的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心上人的手里。   一阵风吹来,拂进一蓬寒雪,姬玉泫忽然惊醒,喟然一叹,垂眸继续翻看奏报。   “少宫主,大禹送来一物,对了暗语,指名需请少宫主过目。”一名黑衣侍从捧着个木匣子上来,恭敬地立在姬玉泫身侧,等候姬玉泫发话。   姬玉泫瞥了眼那个看起来过于破旧还上了锁的木匣,皱了皱眉:“从哪儿送来的?”   “剑神宗。”侍从据实以答。   剑神宗?   姬玉泫眸心一亮。   很快又沉寂下去。   她的信应该还没寄到,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到了轩和例行提交奏报的日子。   “放下吧。”姬玉泫又低下头。   侍从小心将木匣子放在桌上,躬身退下了。   姬玉泫批了一会儿奏报,抬头就看见那个破烂的木匣,眉头又皱起来。   剑神宗已经这么穷了吗?   姬玉泫放下奏报,起身走到桌旁,食指在那把小小的铜锁上顿了顿,眸间忽然划过一抹隐晦的精光。   一个刚刚被压下的猜想又浮上心间。   指尖一点,铜锁咔哒一声打开,书信的一角从匣子缝隙中偷偷溜了出来。   止不住的欢喜跃上她的眉眼。   榆木疙瘩开窍了?   姬玉泫抬手屏退左右,笑吟吟地揭开盒盖,发现信封下面还藏了一个布包。   心跳突然乱了节奏。   姬玉泫取出那封没有署名的信,暂且没有打开,先放在木匣旁边,然后拿出布包,解了上面的绳结。   布包散开,几个零散的小物件进入她的视野,姬玉泫美眸微微睁大,目露异彩。   她从布包里拿起一张崭新的锦帕,帕子里裹了一支造型别致的红玉雀首珠钗,此物虽然算不得多金贵,但看得出挑选时花了好一番心思,可能这一支小小的钗子就足够掏光某个小傻子一整年的积蓄。   姬玉泫就着锦帕捏着珠钗把玩,看着看着,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那锦帕角落里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义”字,绣功可谓惨不忍睹,四周还点了些好似花簇的纹路。   但笑着笑着,姬玉泫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她蓦地将那锦帕翻过一面,这才发现原来在“义”字背面还绣了另外两个字。   思泫。   工整清秀,不知私下里偷偷练了多少遍。   跃动的欢喜没来得及带来更多甜蜜就猝不及防被思念填满,转变成另外一种酸涩的愁情。   “小义……”姬玉泫喃喃念着,指腹抚过锦帕上那丑得别致的绣名,像细细描摹心上人的眉眼,涩然地抿了抿唇。   好可惜,今日乐小义没在她身边。   然后,她将视线投向布包里其他几样东西。   一支做工粗糙的小竹笛,一条看得出有些年岁的平安扣,还有一些同那支珠钗相类的首饰,合起来,不多不少,恰恰十件。   最后,姬玉泫展开那封只有一页纸的书信。   笔迹一如既往的清隽,内容也一如既往的简短。   ——年年生辰日,岁岁与君思。 第72章   原来每年生辰, 她都不是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在遥远的天边,直至今日,她才渐渐能看清她的模样。   姬玉泫勾了勾唇, 将绣字的锦帕叠好收进怀里, 让后取下头上那支极为名贵的紫玉凤首鎏金钗, 换上乐小义送的小钗子。   借寒潭之水照了照, 果然好看, 小傻子的眼光真不错。   姬玉泫笑得眯起了眼。   她把乐小义寄来的信收好,唤了侍从近前,问他:“剑神宗宗会还有多久?”   “回少宫主, 还有一个多月。”侍从恭恭敬敬地回答。   姬玉泫面露沉吟之色, 又问:“关于天山神墓,郭天勤交代什么没有?”   “还没有, 刑讯司给郭先生用了刑,可郭先生醒了就装糊涂, 目前还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侍从话音稍顿,又道, “另外,郭先生的义弟, 毒医胡屠正在我宫诸多堂口闹事, 欲迫我宫交人。”   “胡屠?他现在在哪里?”姬玉泫指尖有节奏地轻轻点动。   “此人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岳州的望山陂, 端了我宫在望山陂的一个对外据点。”   “尉迟氏给他提供的情报?”   “少宫主明察秋毫。”   “呵。”姬玉泫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嚣张一些就嚣张一些吧,尉迟氏, 蹦跶不了多久了。”   侍从垂首,没有说话。   “继续让人盯着郭天勤,至于岳州那边……”姬玉泫弯了弯眼,尽量将这话说得不那么饱含私心,“我去处理。”   侍从应声告退,将姬玉泫的吩咐传达下去。   ————   嘭——   乐小义后空翻落地,双脚在沙地上擦出两道白痕。   在她对面,一身白衣的男弟子徐越金鸡独立,右手持剑,左掌平伸,冷风拂过,衣摆猎猎有声,气势与乐小义旗鼓相当。   乐小义额角见汗,思泫剑斜在身侧,目光如炬地观察对方招式中的破绽。   昨日乐小义轮空之后,第二轮比武一天时间结束,又有半数的参比弟子落选,如今剩余的十二名参选弟子,除了乐小义,修为最低的也有脉元境六层。   乐小义这一轮不再那么好运,她这一场的对手是东院的徐越,此人脉元境八层,练了一手极好的掌法,以柔克刚,一身韧劲很是罕见,乐小义与之交手数个回合,徐越每次都守得滴水不漏,硬是没给她近身的机会。   他站在那里,仿佛立定生根,从比武开始到现在,一步也未挪动。   乐小义神情凝重,伺机而动。   场外的观战弟子前早已坐不住了,再一次议论纷纷。   “乐师妹还没落败?这都过去多久了?”   “徐师兄可是脉元境八层的高手,乐师妹的确只有体元境十二层,居然能与徐师兄分庭抗礼?”   “瞎说什么呢?人徐师兄还没出手,乐师妹破不了徐师兄的防,胜负已定了!”   “就是,徐师兄怎么可能输给体元境的乐师妹!”   “……”   众说纷纭之时,何云露死死盯着场内,双手攥紧衣袖,郑若仪唤了她好几声,她也没听见。   乐小义对场外喧闹之声充耳不闻,她右手扣着剑鞘,干脆闭上眼睛。   场外又是一片唏嘘之声,说她故弄玄虚者有之,劝她主动投降者有之,于纷乱的吵嚷声中,乐小义耳廓一动,听见一点细微的响动。   那是,徐越脚下泥沙松动的声音。   她闭上眼的一瞬间,徐越终于出手了。   那身影快如闪电,须臾间就已近身,轻柔的掌风拂面而来,却有滔天战意隐藏在看似绵软的招式中。   乐小义眉梢微拧紧,随即松开。   掌击触及额前的一瞬间,乐小义身子向后一仰,险而又险地避开这一掌,徐越第二招未至,乐小义趁势旋身,一个扫堂腿迫使徐越离地,徐越第二掌已呼啸抵达乐小义的天灵。   乐小义手中剑鞘别住徐越手腕,将那一掌的势从旁卸去,复以左手出拳,击徐越颌下空门。   徐越及时抽回右手,以剑鞘侧壁挡住乐小义的拳头。   只听咚一声响,两人各自腾空后退,徐越退了三步,乐小义修为稍欠,连退了七步。   场外说风凉话的观战弟子再次闭了嘴,乐小义正面和徐越交手,硬碰硬有些吃亏,但她的招法、反应速度和应对策略都无可挑剔。   与乐小义过招的徐越其实并不轻松,一开始他也和场外那些人一样,以为自己是捡到了软柿子,岂料真正交手,才发现大错特错,稍有不慎,就可能阴沟里翻船。   许多脉元境修为的弟子也自认做不到乐小义这个程度,之前和徐越交过手却被很快击败的脉元境弟子此时看见乐小义愈战愈勇,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如果乐小义是个修为奇高的天纵之才也就罢了,他们还能将自己技不如人归咎到对方的修炼天赋上,可她偏偏只有体元境的修为,这才最令他们难堪。   乐小义落地的瞬间就再次腾身出去,她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疲惫似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堂而皇之一掌,正面攻向徐越面门。   徐越眼里浮现一抹不解,乐小义这样的招法漏洞百出,速度虽快,却破不了他的防,不仅如此,还能被出其不意地反制,那她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久攻不下,开始浮躁了吗?   场外也是一片哗然,那些等着看乐小义笑话的西院弟子开始摩拳擦掌,只等徐越击败乐小义,他们便欢呼雀跃。   徐越一掌回击,岂料出掌瞬间,乐小义骤然变招。   剑鞘自下而上一挑,精准地从掌势最薄弱之处挤进,呲啦一声斩断他的势。   徐越大吃一惊,欲抽身而退,却已来不及了。   乐小义剑势极快,噔一声击中徐越的手掌,一股尖锐的剑气骤然爆发,将他的手掌切开一道血口。   剑未出鞘,何来剑气?   乐师妹已经练到剑意随心的境界了吗?   徐越一声闷哼,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乐小义剑势再来,徐越被乐小义方才那一下破了心防,不敢迎击,竟被乐小义逼着又退了几步。   “徐师兄,承让!”   乐小义手腕一旋,收剑而立。   场外一片死寂。   徐越愣了须臾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一只脚已经迈出了赛场范围。   他受伤的手掌还流着血,在轩和划出的圆圈外的沙地上点出一滴一滴的红印。   “徐某心服口服。”徐越喟然一叹,真是后生可畏。   乐小义盈盈一笑,自谦道:“是我取巧了,若生死相搏,我肯定不是徐师兄的对手,以后若有机会与徐师兄切磋,还望徐师兄不吝赐教。”   乐小义说的是大实话,方才徐越途中收手,的确是考虑到他若强行破局可能会两败俱伤,最后不论他们谁赢,对接下来的比试都没有好处,故而他选择撤招后退,给了乐小义可乘之机。   不过,就算徐越没收手,究竟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乐小义给了徐越一个很好的台阶,他朝乐小义笑了笑,心里对方才大意失利的沮丧因此散了不少。   监赛执事的目光在乐小义的身影上停留数息,遂收回来,高声宣布:“胜者,南院乐小义!”   何云露松了一口气,提在嗓子眼的心随即放进肚子里,只是嘴角没来得及挂上笑意,苦涩便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乐小义从场内出来,意外看见南院的观战的场区多了个人。   “左师姐!”乐小义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跑过去,和左诗萱击掌庆祝自己又一次有惊无险地获胜。   “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一点都不稳重。”左诗萱笑,“柳执事肯定天天给你开小灶,那剑气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了。”   乐小义眼睛里尽是不加掩饰的得意:“那可不,我师尊嘛,当然要给我开小灶!”说得叫一个理直气壮。   “你可别得意!”左诗萱戳了一下乐小义的脑门,“你看看现在赛场上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乐小义依言转身看向赛场,下一场比试已经开始,交手双方分别是东西二院的高手,东院那位师姐仙气卓然,还未动手,对方就主动认了输。   乐小义一愣,讶然道:“这位洛青鸢师姐是不是特别厉害?我这几天都没看见她出手,每回都是不战而胜。”   左诗萱闻言笑了,睨了乐小义一眼:“你最好祈祷不要在下一场碰见她,洛青鸢岂止是厉害而已,此女一手问心剑诀已练至五重,要知道当初连邵煜都不敢和她叫板,当之无愧东院第一人。”   乐小义面有讶色,复问左诗萱:“那左师姐若与她交手,谁的赢面更大?”   此话一出,乐小义收获了一记漂亮的白眼,这种问题哪有当着人面问的?   但左诗萱和乐小义的关系亲近,显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也不避讳坦白自己的短处,如实回答:“我若和她过招,赢面三七分,她七我三。”   “喔。”乐小义张大了嘴,内心感到一丝丝害怕。   除东院的洛青鸢外,留在赛场的脉元境十二层弟子还有两名,其一是西院的男弟子莫书,另一个则是北院的邱缘,余下的几名弟子今日决出胜负之后,想必留下来的修为都在脉元境十层以上。   乐小义今日虽然侥幸获胜,明日强敌更难对付,形势可不乐观。   “不要担心。”左诗萱拍了拍她的肩,笑意温柔,“你已经得到了第四轮比武的资格,就算明天打不过,虽败犹荣。”   乐小义:“……”她一点也没有被安慰的感觉,反而从左诗萱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第73章   乐小义对胜负倒不在意, 在四院大比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她出的风头够多,光是观摩其他弟子比试, 也受益匪浅。   如果让别人偷听到她心中所想, 怕是连杀了她的心思都有。   第二天如期而至, 乐小义如往常一样来到演武场, 意外发觉今天观战的弟子比昨日多了将近一倍, 而且场内气氛紧张,各院的弟子都在小声议论今天的赛局会如何。   若仔细听,会发现他们话语中都提及了一个对于整个樾清居的弟子而言都较为陌生, 直到前几天才渐渐熟悉起来的名字。   乐小义。   就连南院的观战区都多了好些人。   乐小义和左诗萱结伴而来, 并肩行入演武场,场外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 乐小义大大方方地回应一个笑脸,反倒让那些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收敛了不少。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乐小义两眼一翻,除了左诗萱, 谁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取笑她?   左诗萱眉眼含笑,贴近乐小义的耳朵小声道:“乐师妹, 你在樾清居出名了, 柳执事肯定会让你去参加宗会, 说不定你的名气还能传到其他几居去。”   乐小义龇了龇牙,鼻子皱起来,大言不惭:“区区樾清居算什么, 以后要让整个剑神宗都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未来是能与姬玉泫比肩,哪怕这个目标看起来似乎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可她坚定不移。   她的心长在那里,已经生了根,发了芽,未来于她,或许坎坷,但她风雨无阻。   乐小义笑着说出这一句看似嚣张的话,左诗萱却看见了她身后浩瀚的碧海蓝天。   左诗萱美目中掠过一抹讶异,乐小义身上发生了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乐小义的气质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明明初见时,乐小义还是个隐忍胆怯的小姑娘,这才过去两个月,她就像找回了丢失的自己似的,变得越来越开朗阳光,也越来越可靠了。   左诗萱抿着唇露出一丝微笑,这样的乐小义似乎更可爱了。   “那你可得更加努力才行。”她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乐小义是她的表妹而做出的敷衍姿态,而是她由心确信乐小义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这个女孩会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乐小义本以为又会受到左诗萱的嘲笑,岂料竟听见这样一句话,她望着左诗萱带笑的眼眸愣了一下。   心中有种莫名的触动一闪即逝,她很快反应过来,嘻嘻笑着,贴近左诗萱耳边压低声道了一句:“谢谢表姐!”   两人笑笑闹闹地走进南院观赛的场区,几名南院弟子起身向左诗萱问了安,也转头向乐小义拱手问候,态度比以往更真诚了。   乐小义一一回礼,见四座人多,议论纷纷,从旁听了只言片语,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昨日她和左诗萱在场外观战,一直到最后一场比武结束,进入六强的参赛弟子她们都已经提前知晓。   除乐小义外,东西北三院各有一名脉元境十二层的弟子,余下两人分别是西院的王岢和北院的周桐,这两人皆是脉元境十一层的高手。   乐小义排在这些人中间,是实打实的异类,自然收获了许多异样的目光。   今天观战弟子变多,显然都是给同院入选的师兄师姐助威来的,当然也不乏想来看看这两日在居内传得沸沸扬扬的乐小义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监赛执事到场后,赛场便安静下来,例行宣布了入选弟子的名单后,比试立即开始:“第一场,东院洛青鸢对战北院邱缘!”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   乐小义也两眼一瞪,讶然地张大了嘴。   第一场就是两个脉元境十二层的弟子争锋!   西院的场区传出起此彼伏的笑声,洛青鸢对战邱缘,那么余下四人中,西院的莫书就是修为最高之人。   不管莫书抽到谁,赢面都很大,而且洛青鸢与邱缘两虎相争,大概率两败其伤,不论谁在这一场比试中败北,另外一人的状态都会受到影响,又给莫书之后的比试赢面加码。   所以此刻的西院欢声一片,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而东院和北院的弟子反应却大相径庭,北院一片哀戚之声,连邱缘自己在听见对手是洛青鸢后,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东院弟子们状态都很轻松,似乎已经预料到这场比试的结果。   洛青鸢衣袂翩跹,飘飘然落入场中。   乐小义眨眨眼,心道此女当真气质若仙,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骨元境了吧?   邱缘也是一名女弟子,上场后朝洛青鸢抱拳,落落大方地见礼:“请洛师姐赐教!”   乐小义发现场外观战弟子眼里冒出精光。   左诗萱也小声道:“邱师姐要和洛师姐过招,这场比试有的看了!”   乐小义会心一笑,前几天洛青鸢一次也没有出手,不怪这些观战弟子们突然兴奋。   洛青鸢回礼:“师妹请。”其声清冷,似九天之上的寒泉,乐小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执事道了一声“比试开始”,邱缘应声而动,主动朝洛青鸢扑过去。   她的武器是一对短刀,其人动作奇快,一闪便越过数丈,及至洛青鸢跟前,双刃出鞘,抹向洛青鸢的脖子。   眼看即将得手,邱缘突然瞳孔一缩,面露骇然之色。   她猝然变招,双刀交叠,一手防于面门,一手护住胸口。   下一瞬,锋锐剑气扑面而来,交击于双刀之上,邱缘两臂一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地时以双刀刺入地面,拉出两道白痕,才勉强稳住身子。   洛青鸢剑未出鞘,甚至连站姿都没变过。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许多围观弟子眼中,洛青鸢根本什么都没做,可邱缘本来攻势迅猛,可临到洛青鸢跟前了,却自行变招,还被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推了回去。   西院一片笑闹声中,莫书骇然攥紧了拳头。   王岢和周桐彼此遥遥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庆幸。   遇见谁也好过碰上洛青鸢。   乐小义蓦地挺起背,面露震惊之色。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左诗萱在乐小义身边微笑。   乐小义啧了啧嘴,感叹:“洛师姐的剑意太纯粹了,由心而发,如臂指使。”   她不得不承认洛青鸢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剑修,剑心清澈,她设想那一剑若换成自己,能不能像洛青鸢那样从容,最后无奈地得出结论,多半还欠些火候。   邱缘翻身站起,呼吸急促地抖落两臂沙尘,幸好她方才及时变招,不然现在她已经落败了。   才多久没见,洛青鸢的实力就又有了质的飞越?   邱缘一脸骇然,她听说洛青鸢已经被内门长老相中,一旦洛青鸢突破骨元境进入内门,立即就能成为内门长老的亲传弟子。   这样的机会对多少剑神宗外门弟子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这就是真正的天纵之才和寻常凡人之间的区别吗?   邱缘倒了一口气,再次握紧了刀柄。   她宁心静气,忘却自己,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沉入双刀之中。   洛青鸢的眼神略有些变了,讶异一闪即逝,随后化作点点战意,在她的嘴角擦出一缕笑容的火花。   一瞥惊鸿,无外如是。   场外弟子不分男女,纷纷惊艳,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痴恋和疯狂。   “洛师姐!洛师姐!”有男弟子站起来大声呼唤,也有女弟子捂着脸咿咿呀呀地尖叫。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乐小义莫名地咧了咧嘴角,漂亮女人真的太可怕了,特别是像洛青鸢这种不爱笑的冷美人笑起来,真是有一个眼神绝杀一片的神效。   这种疯狂她不是第一次见,姬玉泫每次在众人眼前现身,那些江湖人的眼神比这些青涩的年轻弟子们更加炽热,只是碍于身份颜面,他们会把这种疯狂压在眼底,假装不甚在意。   乐小义想起这个就来气,偏偏姬玉泫还是个分外张扬的性子,招惹来的桃花一个比一个厉害。   她偷偷握紧小拳头,得抓紧时间努力修炼,觊觎姬玉泫的登徒子,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就在乐小义胡思乱想之际,场内战况又有变化。   邱缘持刀跃起,再次扑向洛青鸢。   洛青鸢周身聚起无形的剑气,随着邱缘接近,这些剑气唰唰攒射出去。   邱缘却未像先前一样中招,她闭着眼,身随意动,敏锐的知觉捕捉到迎面而来的剑气,她提刀去挡,一时间剑影纷飞,她的双刀也舞得滴水不漏。   叮叮叮的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邱缘顶着无形剑雨一步步接近洛青鸢。   场外观战弟子屏气凝息,眼睛也不眨一下,似乎比场内交手的两人更加紧张。   某时,邱缘猛一睁眼,双刀似有自己的意识似的,盘旋飞出,以极为刁钻的角度横空而过,竟直接穿过雨幕,飞向洛青鸢。   洛青鸢终于动了,她右手旋起剑鞘,当当两声响,弯刀原路飞回,邱缘双刀入手,竟被附于刀上的真气冻伤了手。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愣怔地看着掌心一片通红,无奈地叹息一声:“我输了。”   洛青鸢不仅问心剑诀修炼到五重,就连内力都练出了寒气,此时邱缘的双手被冻得发麻,失去知觉,无法再战了。   从始至终,洛青鸢只出了三招。   同为脉元境十二层,真正交上手了,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74章   监赛执事宣布洛青鸢获胜, 东院弟子司空见惯,北院几名弟子则围上前,小声宽慰落败的邱缘。   倒是邱缘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一边给自己的双手上药, 一边无所谓地笑道:“洛师姐天纵之资, 比不过比不过, 今年魁首还是洛师姐吧。”   西院场区, 莫书的脸色有些难看,显然被洛青鸢的实力吓得不轻。   周桐和王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继续安心观看接下来的比试。   “下一场, 西院王岢, 战,南院乐小义!”执事一声令下, 乐小义眨眨眼,她倒是和西院有缘, 她目前为止出战三场,居然其中两场都是和西院的弟子交手。   思量间, 王岢已先一步迈入赛场,朝乐小义遥遥抱拳:“乐师妹, 请!”   抽到修为最差的乐小义, 王岢可高兴坏了, 虽然乐小义昨日战胜了脉元境八层的徐越,可那又如何?脉元境八层同脉元境十一层岂能是一个概念?   乐小义今天不可能再获胜了,这几乎是所有参赛弟子心照不宣的事情。   左诗萱拍拍乐小义的肩:“去吧!”虽然昨天说了两句逗乐的话, 但她还是对乐小义再次取得胜利抱有很大的期待。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右手攥紧了思泫剑的剑柄,眼中战意昂然。   如果赢了王岢,就有机会和洛青鸢交手。   樾清居内剑意最强的洛青鸢师姐,试问,哪一个修剑的外门弟子不想领略她剑下的风采呢?   乐小义一跃入场,落地时衣摆拂起一片沙尘:“王师兄,得罪了!”   王岢胸有成竹,朝乐小义从容一笑,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半伸出来,做出一个邀战的姿态,其意不言而喻。   乐小义没立即动手,反而闭上眼,周身一静。   王岢皱了皱眉,眼中浮现一抹惊疑,乐小义明明站在那儿,身上的气息却像消失了似的。   刚刚比完,对战局毫无兴趣,准备回住处的洛青鸢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赛场内对峙的两人,视线掠过王岢,径直望向乐小义。   下一瞬,乐小义的身影真的消失了。   王岢无法捕捉她的气息,故而她身影一动,肉眼尚来不及跟上她的速度,就像她原地消失了一样。   她的气息融入虚空,仿佛将自己和身外的环境融为一体,有几分万兽林露宿那夜感悟天地的神韵,这是她在获得琉璃鸟后那几晚巩固实力打坐时领悟到的一种心境空明的状态。   以前她专注练剑时偶尔也能进入这样的状态,却总不长久,有了琉璃鸟传承于自然的力量影响,乐小义心有所悟,立地便能洗净灵台。   之前一直有所保留,如今面对的是脉元境十一层的对手,乐小义胸中战意熊熊燃烧,决定全力以赴。   王岢果然色变,乐小义的身体在他眼前消失,他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依照直觉敏锐的判断提剑去挡。   只听叮当两声响,乐小义被他两剑击退,但她身形一闪,下一瞬又出现在王岢身后。   乐小义的速度很快,快到王岢完全无法用眼睛捕捉她的位置,只能一次次依靠双耳对风声的判断,预估乐小义下一次进攻所在的方位。   但场外的任何杂音都可能干扰他的判断,交手十余招后,偶有漏网之鱼,剑鞘在他的手肘手背等地方留下几道乌青,身上也有金属擦过的创口。   乐小义攻势迅猛,一个照面就打得王岢措手不及,虽未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却令他心神大乱,先前的从容不再,自信心也大受打击,气势肉眼可见的衰迷下去。   场外那些等着看乐小义被王岢狠狠收拾的观战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一战的确是以一面倒的局势开场,却完全不是他们预料的样子,乐小义在和王岢交手的过程中,居然以体元境修为稳稳占据主导,破了王岢的心防不说,还有愈战愈勇的势头。   观战弟子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有甚者真的用袖子揉了揉双眼,再定睛去看时,王岢居然已经被乐小义的攻势压到赛场边缘。   再往后退几步,他就要像徐越一样强行出局了。   突然,砰一声响,乐小义娇小的身子被王岢一掌大力弹飞。   她在空中卸去力道,凌空翻身,使出一个千斤坠,噔一声落地,双脚在沙地上擦出一蓬烟尘。   王岢保持着挥剑出掌的姿态,一张脸胀得通红,双眼中满是遭受羞辱的怒火。   他有脉元境十一层的修为在身,综合实力在整个外门中都算是佼佼者,却被一个体元境的小姑娘压着打,自身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一开始就被占了先机,几度交手下来,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羞愤的感觉仿佛乐小义将他的脸踩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扇着耳光,不仅他自己颜面扫地,更是将整个西院的脸都丢尽了!   一时间,他恨得咬牙切齿,甚至升起了将乐小义抽筋拔骨的念头。   乐小义一只手撑着剑,也红着脸喘息,眸心晦暗。   修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她与王岢之间犹如鸿沟的距离,并不是熟练的战斗技巧和进攻策略可以弥补的。   她方才的攻势虽然出其不意,也的确让王岢挂彩,可事实上,这一波进攻最大的收获只是挫败了王岢的信心。   但同样,她没有给王岢带去真正有效的伤害,只会让回过神之后的王岢更加愤怒。   愤怒。   乐小义心念一动,忽然有了对策。   她落地站稳后只喘了两口气,立即提剑起身,双脚蹬地,再次腾跃起来,举剑扑向王岢。   王岢沉心静气,一声冷笑。心道:我已经看透了你的小伎俩,以为我还会被压着打吗?   乐小义携剑而来,剑招行云流水。   王岢从刚才的对敌经验中吸取教训,稳稳地防了十余招,渐渐找回了状态。   突然,乐小义招式一变,鞘尾抖出一道剑气。   王岢横剑只拦住了她的剑鞘,那一道剑气却掠过他的阻拦,径直朝他扑来!   等王岢惊觉变故,已然来不及躲避!   那道剑气击中他的肩膀,呲啦一声,衣袍裂开一道豁口,鲜血飞快渗了出来,染红了他肩上的衣裳。   王岢踉跄着退了几步,低头看了一眼血红的衣衫,一张脸白的吓人。   惊怒、羞恼的情绪如怒涛翻涌!   他狂怒的咆哮一声,彻底失去理智,反守为攻,像一头发狂的猛兽张牙舞爪地扑向乐小义。   观战的场区惊呼之声一片,任谁都看得出来,王岢屡屡在乐小义手中受创,已经出离愤怒了。   然而,乐小义等的就是这一刻。   欲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王岢主动反击正中乐小义的下怀。   乐小义有鸿蒙剑心可料敌先机,又有琉璃鸟对五感的加持,所以她最擅长的不是攻而是守。   尽管王岢的修为远高于她,她也有把握不在王岢的狂怒进攻之下落败。   一个人失去理智,则每一步都是破绽!   王岢来势汹汹,场外观战的弟子都为乐小义捏了一把汗。   战局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因乐小义的修为只有体元境而将她看作一个弱者。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乎众人意料,一次又一次战胜大家都以为她不可战胜的对手,她站在了比许多嘲笑她的人更高的位置,所有做不到这一点的人都没有资格继续挖苦她。   在一次次受到冲击之后,围观群众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他们突然开始期望看见乐小义赢得这场比武,不只是对乐小义的努力和实力的认可,更是从另一种层面上反映他们自己内心深处对于挑战强者的渴望。   试问,谁不想成为乐小义?   谁不想跨越修为的壁障和站得更高更远的那些所谓天资聪颖之辈,一较高下呢?   王岢一出手就不遗余力,凌乱的剑气在整个赛场中肆虐横行。   泥沙漫天,尘土飞扬。   蓬起的烟尘遮蔽了场外观战之人的视线,他们只能依稀看见一道道剑光与不时浮现在朦胧沙雾之中的两道身影。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监赛执事神情凝重地盯着赛场,双拳攥紧,随时准备出手。   在场除了几个修为极高的执事和长老,观战弟子无法洞悉场内的状况,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知道沙尘之中战况究竟如何了。   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任谁也想不到,它会是如此牵动人心的一战。   忽然,轰一声响,如平地一道惊雷。   紧接着,大地颤动,气浪将沙尘扑向场外观战的区域,靠近赛场的观战弟子首当其冲,被迎面而来沙雾泼了一脑门儿。   片刻后烟尘散去,场中局势终于明朗。   被风沙迷了眼的观战弟子尚来不及抱怨,飞快拂了一把眼睛就将目光投向赛场之中。   下一瞬所有人屏住呼吸。   左诗萱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双手掩唇,美眸之中满是震撼。   何云露嘴唇发颤,眼角无声无息落下泪来。   乐小义的外袍上多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剑洞,眼角下面也有一道薄薄的伤口,再稍微偏之毫厘,就该划破眼睛,从此破了相了。   她看起来颇为狼狈,显然王岢强势的进攻给她带来了如山一般的压力,让她几度在落败的边缘徘徊。   可到底,是她手中的剑,抵住了王岢的喉咙。   而王岢的那一把则落在不远处,斜斜插在地上。   如此,胜负已分。   场外寂静数息,直到执事宣布乐小义获得本场比武的胜利,王岢还犹自一脸茫然,分不清这一幕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场噩梦。 第75章   王岢落败, 乐小义从容退场。   四座沉寂半晌,终于传出接二连三的惊呼。   东院观战场区后侧,洛青鸢持剑而立, 目光在乐小义瘦削的背影上停顿两息, 而后沉默地挪开。   乐小义走得稳重, 但一进南院场区, 看见朝她招手的左诗萱, 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忍了忍,没忍住,终是一蹦一跳地朝左诗萱扑过去。   左诗萱笑盈盈地揉了一把乐小义的脑袋, 与她击掌道了一声恭贺:“恭喜恭喜,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说不准我都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左师姐折煞我哟!”乐小义一脸惊恐地朝左诗萱作了个揖,“您这话如果传出去, 保准要不了多久就得有人到南院门口排长龙等着收拾我!”   左诗萱被乐小义搞怪的样子逗笑了,嗔了乐小义一句嘴贫, 复道:“待会儿还有一场比试,你留下来观战还是回去休息?”   乐小义摆了摆手:“不看了, 我现在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太累, 回去歇一会儿。”   她虽然赢了比试,但是体力所剩无几,现在浑身酸痛, 上下眼皮直打架,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乐小义说着就辞别了左诗萱,朝西院的场区走去,打算和何云露说一声自己先走一步,结果晃了一圈,没有看见何云露人影,倒是被一位陌生的师姐拦了路。   “乐师妹。”对方叫住她,和善地问道,“你是不是在找何云露何师妹?”   乐小义点头:“师姐看见她了吗?”   “她刚刚说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已经先回去了。”郑若仪语气和缓的说道,“乐师妹,你找何师妹有什么事儿?我是与她同院的郑若仪,你有话我可以代为传达。”   “哦,她已经走了呀,那没什么事了。”乐小义这样说着,心里却想何云露怎么会身体不舒服?等大比结束了,抽空去问一问吧。   于是朝郑若仪拱手告辞:“多谢郑师姐,打扰了。”   何云露独自走在回西苑的山道上,日光晴好,可她的心里却像笼罩着一片阴云,眼角垂落的泪水已经被风吹干,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她从一棵参天大树下经过,茂密的枝叶投下重重叠叠的阴影,和她身后投射于地面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等她从树下离开的时候,背后的影子似乎多了一层重影。   但何云露心情郁郁,并没有发现。   乐小义回到南三阁后查验了身上的伤口,随便上了点药,扑在床上倒头就睡,直睡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夜半三更时醒了一次,她起来倒了杯水喝,又躺下继续睡。   第二天一大早,左诗萱来敲响了乐小义的房门:“还在睡?大比已经快开始了!”   乐小义这才清醒过来,抬头看了眼天色,确如左诗萱所说,时辰快到了。   她晚间睡得舒服,昨日的疲惫一扫而空,神清气爽,朝左诗萱咧嘴一笑:“师姐稍等!”言罢,飞快去院里打了盆水,梳洗一通。   在去演武场的路上,乐小义问起昨天最后一场比试的结果,左诗萱却在这时朝她卖了个关子,笑道:“你猜?”   “你这样说肯定另有玄机!”乐小义眯了眯眼,“难不成是北院的周桐赢了?”   周桐有脉元境十一层的修为,莫书则是脉元境十二层,修为上虽然有一定的差距,莫书的赢面更大一些,但是像乐小义这样以体元境修为都可以战胜脉元境十一层的王岢,周桐要赢莫书,并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莫书赢了,左诗萱大可直接告诉她,不必绕弯子。   乐小义猜完,左诗萱却摇了摇头,笑道:“没分上下,是平局。”   乐小义闻言一脸惊讶,平局的概率可比周桐获胜还小一些。   “昨天那一战你没去看当真可惜了,不比你那一场稍差。”左诗萱弯唇露出一抹微笑,“谁能想到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周桐居然能和莫书打成平手。”   就像没人想到乐小义能赢王岢一样,昨天的三场比试,一场比一场精彩。   乐小义确实觉得惋惜,错过了一场旗鼓相当的精彩较量。   可她的惋惜之情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紧接着,左诗萱就告诉她莫书和周桐两败俱伤,今天没有人能上场,所以四院大比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试了,就是乐小义和洛青鸢。   这个消息对于小义而言,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她还以为今天会和第二轮比武的时候一样,抽签决定一人轮空,剩下的两人决出胜者,再与轮空的弟子争夺魁首。   事实上赛程原本也是按照乐小义所想的这样安排的,只是没想到临时出了变故,莫书和周桐都受了重伤,已经无法继续参加比武,剩下的就只有乐小义和洛青鸢了。   乐小义一时间百感交集,昨天的期望今天成了真,可临到真的要和洛青鸢交手了,她又有一点怯场。   唉!乐小义啊乐小义,全力以赴,虽败犹荣!   乐小义和左诗萱抵达演武场的时候,赛场四周的观战弟子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东院场区,洛青鸢正盘腿坐在角落里,闭目小憩,旁边空出一大片区域,无人上前打扰。   她听闻动静,知是乐小义来了,抬眸清清冷冷地扫了乐小义和与其并肩的左诗萱一眼,唇角略略勾起,露出一个清高却又饶有兴致的微笑。   乐小义一抬头,视线与洛青鸢相撞。   她垂眸颔首,朝洛青鸢隔空行礼,与此同时,监赛执事入场宣布今天的比试正式开始。   “昨日第三场比武中,北院周桐与西院莫书战成平手,二者均受重创,无法继续参与比试,故,今日只有一场夺魁之战。”监赛执事说明原因,场外观战弟子昨日便都得到了消息,此时目光纷纷投向洛青鸢和乐小义。   “四院大比最后一场。”执事字正腔圆,落地有声,“南院乐小义,战,东院洛青鸢!”   此言一出,场外四座喧声鼎沸。   洛青鸢拂起衣摆,轻飘飘地步入场中。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随即一跃而起,腾空翻了个筋斗,噔的一声落地,在洛青鸢对面站定。   “你二人可准备好了?”执事神态慈和地询问。   乐小义道:“弟子准备好了。”   洛青鸢也点了点头。   于是执事宣布比武开始,退到场外。   乐小义朝洛青鸢抱拳:“还请洛师姐不吝赐教!”   洛青鸢唇角一掀:“请。”   场内忽然吹起一阵风,两片落叶自沙地上滚过,扑到乐小义脚边,很快又被另一阵风吹走。   气机相牵,衣衫猎猎。   两人尚未动手,可气势上已经开始较量。   乐小义站得笔直,在对方强横的气息压迫之下半步不让,隐有与之分庭抗礼的趋势。   ————   岳州望山陂外一片树林,一小队车马被蒙面人团团围住,身着黑色袍服的玄天宫众护卫在马车外与蒙面人交手,林中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有玄天宫众,也有不知身份的蒙面人。   蒙面人人多势众,愈战愈勇,毫不顾惜同伴生死,渐渐欺近当中那辆马车。   纷乱中响起一声剑鸣,数道剑气自马车中飞射而出,眨眼间便割了数个蒙面人的喉咙,玄天宫众得了喘息之机,立即反扑,一时间惨叫声起,又有几个蒙面人倒在地上挣扎两下断了气。   忽而破空声响,一道黑色羽箭穿林而过,直扑方才马车中出手之人!   轰——   马车炸裂,锋利的木屑四溅纷飞。   一道人影藏在散乱的烟尘之中,须臾没入林内,片刻后,林中响起刀剑交击之声,很快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方才离开马车的影卫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人头。   蒙面人已悉数伏诛。   “少宫主,刚才这一群人还是尉迟氏的死士。”影卫在马车边单膝跪地,姬玉泫静坐其中不动如山,面无波澜的听其回话,“尉迟氏家近段时日格外猖狂,似已不把我玄天宫放在眼中,您离宫这十来天时间,他们已经先后派了六批死士,欲取您性命。”   十一月过半,十二月将至,姬玉泫重回大禹,随着车马逐渐南下,行车的人也除去了厚厚的狐裘,虽然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长袍,但比起的玄天宫时,已轻便了不少。   姬玉泫右手悠悠转着一只羽箭,左手把玩随身携带的紫玉葫芦,斜斜倚靠在坐榻上,眯起好看的桃花眼,懒懒笑道:“尉迟氏的人可都是一根筋,他们送来我手上的人头,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还不吸取教训,老用同一套招数,我都已经玩腻了。”   影卫恭恭敬敬的低着头,没有吭声。   “事一件一件地办,人一个一个地杀。”姬玉泫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尉迟氏先放一放,毒医胡屠人抓到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胡屠受邀参加剑神宗剑樾堂的宗会,这会儿应该在去剑神宗的路上了,除了胡屠之外,剑樾堂还邀请了尉迟世家的人。”   “如此正好。”姬玉泫露出一个饶有深意的笑容,“改道去剑神宗凑凑热闹。”   影卫领命,吩咐侍从驾车改道。   姬玉泫放下黑色羽箭,从手边拿起一沓还没来得及看的奏报,奏报的内容是十来天前剑神宗内重要事件的笔录。   随便翻了两页,一个熟悉的名字进入视野,姬玉泫唇角噙笑,眼波柔软。   ——樾清居四院大比,南院新入门弟子乐小义横空出世,从洛氏女洛青鸢手中夺得魁首,一战成名。 第76章   乐小义和洛青鸢隔空对视, 两人的气机彼此角逐,牵一发而动全身。   受场上的气氛影响,场外观战的弟子也都屏气凝神, 生怕一不留神就打扰了对阵中的两人, 都不敢随意吭声。   乐小义感受到一股锋利的气息迎面而来, 剑意无形却变化万千。   洛青鸢站在那里, 自己就仿佛是一把剑。周身锋芒内敛, 但那股压迫却随处可见。她的修为虽然只比王岢高一层,但在乐小义的感官当中,这两个人天差地别。   乐小义必须打起十二分的专注力集中精神, 调动起所有的内力疯狂运转, 才能勉强抵制洛青鸢剑意的侵袭。   她们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压力如山,乐小义光是站着不动就已经竭尽全力, 而洛青鸢却从容自得,游刃有余。   如果不打破这个局面, 她最终会被洛青鸢耗空一身真气,未动招就先败了。   在巨大的压迫下, 乐小义的身体很快出现了超负荷的反应,她眼角那道伤口被乱流撕裂, 一滴血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看上去竟像是淌下一滴血泪。   两人在赛场内遥遥对峙, 却许久不曾动手,场外不少观战弟子开始窃窃私语,猜想这二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左诗萱神情凝重, 作为修为与洛青鸢旗鼓相当的佼佼者,她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门道。   乐小义和洛青鸢从入场开始就在交锋,此刻乐小义因修为的不足,在角逐过程中被洛青鸢的气机压下,落于下风,正梗着脖子苦苦支撑。   左诗萱为乐小义捏了一把汗。   她既期待乐小义在这场比武中有所建树,又不希望乐小义过分执着于胜负,在此战之中受伤。   方才乐小义临行之前,她曾劝了一句“若不可为,切莫勉强”,也不知乐小义听没听进去。   正思量着,场上的局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乐小义双膝一沉,右腿蹬地,顶着压力朝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迈出,笼罩在她身上密密麻麻的气机压迫被撕开一道口子,自她身侧宣泄而去。   乐小义得以挣脱洛青鸢为她布下的牢笼,双手握住剑柄,猛地劈出一道剑气!   洛青鸢沉寂的双眼中掠过一道讶异的精芒,乐小义居然在短短数息内,于万千变化的气机罗网之中找到了唯一一点破绽。   不过,只是脱了困,不代表她就能一举反败为胜。   乐小义挥出的那道剑气还没来得及靠近洛青鸢就被另一道凌空而来的剑气拦截了,静态对峙的局面被打破,洛青鸢开始出手。   她的剑意已修炼到剑随意动的层次,只心念一动,周身便浮现出数道剑影,左手一抬,剑影掠空而过,朝乐小义攒射而去。   只是比武切磋,并非生死相搏,故而这些剑影都避开了要害,乐小义若躲不过,这一招就该定胜负了。   剑影从四面八方飞来,眼看就要落到乐小义身上。   鸿蒙剑心锃锃鸣响,一股金色的暗流翻滚在她的血脉之内,随着她体内的血液涌向心尖。   乐小义抬头望天,瞳孔中忽然燃起一簇金色符火,若仔细看,那一点细微的金光,竟然是一把剑的形状。   天空中的剑雨刹那间停滞下来,哦,不是停滞,而是她眼瞳中的时间变缓,目之所及,每一道剑雨的飞行的轨迹都清晰可见。   乐小义心头升起一丝明悟,鸿蒙剑心在她与琉璃鸟缔结契约之时,吸收了大量的天地灵气,已经开始朝下一个阶段进化。   进化的过程还不完备,原本在沉寂之中,此时却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剑雨提前唤醒。   寸芒。   乐小义心里浮现这样两个字眼,应是鸿蒙剑心当前所在境界的称谓。   下一阶段是什么?究竟有多少个境界?乐小义不得而知。   无色无形的剑影在那缕细微的火苗映照下显出形貌,于她的双眼中无所遁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乐小义即将落败的瞬间,洛青鸢眼瞳微微一缩,清冷的脸孔上露出一闪而逝的惊讶。   傻站在原地的乐小义突然动了。   她身子一侧,脚下步子看似杂乱,实则每一步都错开了剑影的攻击,偶有来不及躲开的,她提剑一震,剑气溃散。   一轮剑雨的攻击过后,乐小义竟然毫发无损,其中有将近七成的剑影都被她以身法避开。   不止洛青鸢为此感到震惊,旁观的长老执事以及场外的观战弟子,无一不目瞪口呆。   乐小义从容避开最后一道剑影,思泫剑锃的一声展露锋芒,剑刃一旋,转守为攻。   在洛青鸢愣神的瞬间,一连九道剑气接踵而至。   这九道剑气一道比一道更快更锋利,后边的剑气眨眼间追上前面的,与最初时的那一道融为一体,威力层层叠加,待九重剑气完全施展,其势直追骨元境!   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绝技,九重剑气一出,举座皆惊!   先前与乐小义交过手的人此时更是惊骇,他们这才想起来,乐小义明明修的是剑,但在前面的战斗中却一次也没有真正用过剑。   原来在此前的战斗中,她都有所保留,未出全力。   一直不相信自己会败给一个体元境弟子的王岢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顿时面色如土,颇为挫败。   “你收的这个小弟子不得了。”轩和颇为感慨,“这才体元境的修为,实力便已如此出类拔萃,以后成就恐怕不可限量。”   柳清风没说话,但从他唇角抿起的一丝寡淡笑意,可以窥见他此时悠然自得的好心情。   只不过乐小义优秀归优秀,可要凭借这一招九重剑气就拿下这场比武的胜利,还是异想天开了。   九重剑气横空而过,须臾便至洛青鸢眼前,洛青鸢清冷的双眼中透出不加掩饰的欣赏,若不是修为上有硬性的差距,乐小义如果修炼到脉元境十二层再和她对决,这场战斗的胜负还真不一定。   假设终究是假设,当不得真。   洛青鸢反手扣住剑柄,寒芒乍现,九重剑气被一剑劈散。   剑意随风人安在?一剑归心魂不还。   若方才的剑影只是小小试探,那么此时剑锋出鞘,问心剑诀锋芒尽出,便是夏夜惊雷,骤雨倾盆。   剑势如瀑,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乐小义脸色急变,疾风骤雨般的剑影顷刻间将她淹没,轰隆隆的巨响之中,沙尘喧嚣,漫天飞舞,有如风暴过境,将整个赛场笼罩,肆虐的剑气充斥天地,令人无法喘息。   连场外观战的弟子都遭受影响,靠得近一些的,被巨大的压迫逼得连退好几步,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疑问来,这种规模的破坏,真的是脉元境的弟子可以造成的吗?   左诗萱猛地站起身,两眼圆睁地望着赛场,双拳紧握,心也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担心烟尘散去后会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乐小义。   然而,当场内尘雾尽散,左诗萱瞳孔一缩,满目骇然。   洛青鸢也蓦地愣住。   场外观战弟子面面相觑,唏嘘疑问之声不绝于耳。   “人呢?”   “不见了?”   “怎么突然消失了?”   “……”   乐小义先前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一滩崭新的血迹。   倏然,战圈中的洛青鸢猛地抬头,一滴血落至她眉间,如一朵玉上绽放的红梅。   乐小义金钩倒悬,一身衣袍千疮百孔,双瞳中炽烈金焰却越烧越旺。   寒刃从天而降,一截冷锋电闪而来,须臾欺至洛青鸢眉心一寸。   若再迟觉察一瞬,便无反击之力。   电光石火间,洛青鸢曲身后仰,挽剑挑开来袭剑刃。   乐小义偷袭不成,立即变招,身子在空中一翻,足尖点在洛青鸢的手背上,飘然而退。   洛青鸢岂会任她逃走?   既然已经近身,那就留下!   一退一追,风驰电掣!   乐小义唇角勾起狡黠的冷芒。   下一刹,洛青鸢美眸一凛,惊骇之色自眉眼间倾泻出来。   她竟毫无防备地扑入一道剑幕中!   方才还静止的虚空因洛青鸢闯入蓦地沸腾起来,勉强维持的平衡瞬间打破,无数剑影如雨点般砸落下来,竟是一式问心剑诀!   熟悉的剑气反噬自身,洛青鸢防不胜防。   被狂乱的剑影笼罩之时,一个疑问浮现于洛青鸢心间。   怎么做到的?   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就连在场外观战的轩和和柳清风也蹙起了眉,左诗萱心跳飞快,浑身发颤。   乐小义还未退远,剑幕爆发的瞬间,她也遭到波及,被一道气浪迎面击中,刚刚卸下的一口气没来得及喘上来,整个人抛飞出去,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   落地时不慎吸了一口夹杂泥沙的气流,乐小义被呛得一阵激烈咳嗽,等她缓过劲来,场内沙雾开始消散。   乐小义体内真气耗损一空,撑剑的手抖若筛糠,已无再战之力。   她喘着气凝眸望着不远处遮蔽视线的沙尘,是成是败就看被剑光围困的洛青鸢还能不能站起来了。   风沙散尽,一道人影渐渐清晰。   乐小义一颗心凉了半截,随即脸上浮现苦笑,到此为止了。   然而下一霎,满场寂静中响起长剑落地的声音。   洛青鸢浑身浴血,她还笔直地站着,可脱力的五指连剑都握不稳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唇角滑落一缕鲜红,目光平静地望着持剑而立的乐小义:“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哑,但语调意外的柔和,那一双清寒的眼眸依旧澄澈,眸光却莹亮有神,求知若渴。   她已经败了。   从一开始,这场战斗就没有公平可言,然而她却在这场不公平的战斗中体会到许久没有的酣畅。   场外观战弟子的目光亦纷纷投向乐小义,洛青鸢的疑问亦是所有在场之人心中的困惑。   乐小义眼中金焰熊熊燃烧,她深吸一口气,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提剑,甩出一道虚弱至极的剑气,那剑气盘旋于空,绕了一圈又飞了回了。   就在此时,乐小义挥剑,剑尖自那剑气上掠过,剑气竟未消散,而是融入虚空之中隐藏起来。   她自衣袖下撕落一片布帛,随手扔过去。   柔软的布片一触藏匿的剑气,呲啦一声被搅得粉碎!   洛青鸢微微掀唇,不可置信地连退两步。   场外,轩和眸心一颤,慨然而叹:“神乎其技。”   乐小义这一下看似云淡风轻,道理也很简单,但是,且不论以相悖的剑气令另一道剑气停驻于空而不使其消失需要多么精妙的控制,只说方才剑雨铺天,短短顷刻时间,乐小义拦住了多少道剑气?   若说施展这一招的是个先天修为的大能也就罢了,可乐小义是什么修为?   体元境。   冠古绝今,无人可为。   这是只属于乐小义的绝技。 第77章   “呵, 原来如此。”洛青鸢在短暂的愣怔后笑起来,小声喃道,“我认输。”   言罢, 她直接原地坐下闭眼打坐, 恢复体力。   待监赛执事宣布比武结果, 乐小义最后绷紧的心弦告破, 整个人往地上一摊, 两眼一闭,昏天黑地。   距离她只有几步远的洛青鸢被咚的一声动静惊醒,一睁眼看见这一幕, 顿时啼笑皆非。   原来乐小义也是强弩之末, 可刚才看起来比她的状态好不少。   洛青鸢摇头,这小姑娘可真会演。   左诗萱第一个跑进场内, 朝洛青鸢点头示意后,抱起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乐小义, 飘身退场。   乐小义伤势很重,需要立即回去疗伤。   至于大比后续, 自然有柳清风和轩和主持,乐小义出不出面都没有影响。   乐小义这一躺又是好几天, 左诗萱替她上药时发现她浑身上下足足上百道剑伤,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伤口都在要害之外, 多遍布于两臂和双腿,创口都不深,最长的也不足一寸。   可这么多条鲜血淋漓的伤口挤在乐小义细腻白皙的肌肤上, 触目惊心。   左诗萱从家里带来的金疮药全用在乐小义身上了,还用了最好的去疤药,数日后,剑伤大都愈合,也没有留疤,而乐小义又陷入昏睡之中自行修炼的状态,修为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精进。   乐小义养伤期间,何云露一次也没有出现,倒是洛青鸢来过一次,送来四院大比的奖品,并请左诗萱在乐小义醒后转述一句话。   ——烦请乐师妹伤好后多去东院坐坐,煮酒品茶,探讨剑道。   左诗萱一日途经西院,顺道去拜访何云露,却从郑若仪口中得知,何云露近来勤于修炼,已连续好几日早出晚归,不见人影。   左诗萱这才想起,何云露自四院大比开始之后就少与乐小义来往了,心想何云露恐怕大受打击,短时间内难以正视自己和乐小义之间的差距。   何云露比乐小义还早一年入外门,可在无形之间却被乐小义甩开一大截,产生心理落差无可厚非。   先前左诗萱就隐约觉察何云露的情绪不太对劲,如今方恍然,不知什么时候,初时那个嬉笑间洒脱开朗,惯爱同乐小义斗嘴的何云露不见了。   那一双时时黏在乐小义身上的欢悦目光因意识到她和乐小义之间的距离日渐拉远而越来越黯淡。   如今,连多看一眼都自觉冒犯。   “若师妹见她,烦请转达,左某来过。”左诗萱辞别郑若仪回到南院,心想是否找个时间约何云露好好谈一下。   世上能交心的朋友不多,像这种相交与微末时的情谊更为难得。   左诗萱说服了自己是在为乐小义考虑,却忽略了心中一闪而逝的忧虑,也没意识到在这件事上,她似乎管得过于宽了。   乐小义在床榻上躺了十来天,醒来时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眼神空洞地盯着前边的墙面,那墙上还残留着上回她领悟剑气时落下的剑痕。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与洛青鸢交手那一天,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海中回放,她试图找回那一瞬间洞幽烛远、天地尽在掌控的感觉,然而不论她如何凝神,鸿蒙剑心都没有给她预想之中的回馈。   双眼开光的感觉消失了,属于鸿蒙剑心的独特金光也没有朝她的胸口汇聚,她能感受到的依旧只是鸿蒙剑心初时的状态,好像那一切只是一场浩瀚的大梦。   乐小义挠了挠脑门,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鸿蒙剑心的进阶还没完成,这次她能侥幸在比武中获胜,完全是因为鸿蒙剑心感应到问心剑诀带来的可怕危机时自动护主,提前开启了寸芒形态的缘故。   然后现在危机过去,鸿蒙剑心又沉寂下去了。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乐小义有点失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掌握寸芒?   强大的力量令人食髓知味,也叫她越发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地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许要等鸿蒙剑心彻底炼化从琉璃鸟那儿吸取的天地灵气,又或者是需要她的修为达到一定的层次。   脉元境?亦或骨元境?   乐小义收回视线,抚平莫名的心绪,下床换了身衣服,开窗通风。   她神清气爽,站在窗前扭扭腰转转脖子,适逢左诗萱端着汤药前来探望,正要敲门,便与站在窗前扭来扭去的乐小义四目相对。   “左师姐!”乐小义嘴角一咧,露出两排大白牙。   左诗萱推门进屋,与乐小义各自拿了只圆凳坐下,这才说起乐小义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你现在已经是樾清居的名人了,连居外这段时间都有许多人向我打听你的身份。”左诗萱替乐小义吹凉了汤药,微笑着说道,“经过你这么一闹,咱们南院这几天热闹了不少。”   乐小义愁眉苦脸:“说起这个事情我就头疼。”她端过汤药抿了一口,被药苦得直皱眉。   “哦?怎么呢?出名了还不高兴?”左诗萱笑吟吟的,似乎感觉乐小义这个样子颇为有趣。   乐小义做了个稍候的手势,憋了一口气,咕噜噜把一碗汤药灌下肚去,而后又去倒了杯水漱口,驱散嘴里的苦味儿,这才长叹一声:“唉,表姐你不知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摆手,一副沮丧失意的模样:“我那日比武如有神助,但是现在神助没有了,如果再和洛师姐交手,我恐怕接不下她的问心剑诀了。”   “还有这事儿?”左诗萱的确惊讶,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乐小义那日夺魁战表现得太出众了,几乎让人忘记了她的修为还只有体元境,此时听乐小义一说,左诗萱不由担心,乐小义会不会为了夺得胜利用了什么损害自身根基的秘法?若真如此,可就得不偿失了。   左诗萱越想越觉得可能,连眉头都皱起来,神态严肃地询问:“表妹,你如实与我说,那日大比,可是用了什么秘法?”   “秘法?唔……”乐小义愣住。   鸿蒙剑心算秘法么?好像说得过去,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鸿蒙剑心是姬玉泫给的,不能和表姐说。   见乐小义支吾,左诗萱的心往下一沉,暗道不妙,急道:“你告诉我,那秘法可会危及自身?可会损害根基?”   乐小义恍然,左诗萱想岔了,一时间,她心里既感动又有些好笑:“表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方才犹豫是因为不知道我用出来的那一招到底算不算秘法,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并不损害我自身根基,表姐放心。”   得了乐小义的准话,左诗萱又仔细观察一番乐小义的脸色,见其不似说谎,便放下心来,也没追问乐小义所用秘法为何,只是想起一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这样的话,有件事儿对你而言不知道算好还是坏。”   “嗯?”乐小义心里敲响警铃,“你说说看。”   和左诗萱相处久了,乐小义早已不像最初那样还以为左诗萱的性子既温柔又善良,温柔善良是没错,但除此之外,偶尔坏心眼喜欢看她笑话也是真。   左诗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洛师姐前两日来过一趟,让我带话给你,说请你有空就去东院坐坐,她想和你论剑。”   说完,她好笑地弯了弯眉毛:“我哪儿知道你原来只是个纸老虎,就帮你应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乐小义几如五雷轰顶,一时间牙疼得厉害。   她几乎预料到自己若去东院和洛青鸢论剑会是一段怎样凄惨的景象,有了夺魁战那天的交手,洛青鸢铁定不会留情,说不定洛青鸢知道了她的小秘密,还要公报私仇。   乐小义捧起自己的水杯抿了一口压压惊,算了,能拖着就拖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做好准备挨揍吧。   往好一点想,说不定多挨几次问心剑诀就能掌握寸芒了呢?   正当乐小义痛下决心之时,左诗萱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这次因为你在大比中击败了洛师姐,整个南院跟着沾光,师兄弟们都能出席下个月的宗会,但是我听说这次宗会还请了一些宗外的势力,尉迟世家也在内。”   说这话的时候,左诗萱一直皱着眉头,乐小义当然知道左诗萱在担心什么。   上回她跟随柳清风去济州参加郭天勤的生辰,尉迟氏已经注意到她,前段时间邵煜那件事自邵煜死后线索就断了,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尉迟氏对乐小义的试探。   但不管真相如何,这一次尉迟氏派人亲临剑神宗,乐小义暴露的风险极大,左诗萱因此忧心忡忡。   乐小义倒是看开了些,笑着将上回左诗萱安慰她的话还回去:“表姐不是说过吗?他们没有确切的证据应该不会对我动手,就算尉迟氏当真恬不知耻,本着宁肯错杀的态度要除掉我,我也不会任人宰割。”   她已经杀了一个尉迟奉,尽管这件事让姬玉泫帮她顶了包,但事儿到底是她亲手做的,和尉迟氏的梁子已经结下,该来的总会来,一直躲着不是办法,唯有迎难而上。   左诗萱微怔,随即微微笑了。   “不得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啧了两声,“果然打赢了洛师姐就是有底气,这不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   乐小义哈哈大笑,嗔怪地推了一把左诗萱的肩膀:“表姐!你可行了啊,又拿这事儿取笑我!”   左诗萱笑了一会儿,复沉下声:“还有个消息,听说玄天宫的姬玉泫又回了大禹,还特地放了风声说要来剑樾堂的宗会闹事!” 第78章   乐小义呼吸一滞, 惊道:“什么?!真的假的?!”   前段时间她收到姬玉泫的信上说“归期无定”,还以为姬玉泫这一走可能就是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没想到这才两个月, 姬玉泫就回来了。   乐小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一不留神抬高了声音。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左诗萱白了她一眼, 嗔了乐小义一句大惊小怪。   乐小义讪讪, 笑嘻嘻地缩了缩脖子, 压低声音:“表姐,你继续说。”她心里暗暗高兴,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 藏着难掩的欢喜。   左诗萱美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先前提到尉迟氏的时候,乐小义还没多大反应, 这会儿提及玄天宫,乐小义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她也就疑惑了一瞬, 想想姬玉泫上次在济州闹出的动静便释然了。   左诗萱又在乐小义的房间留了一会儿,临走前告诉乐小义之前四院大比结束后洛青鸢将优胜者的奖励送了过来, 东西就放在乐小义的书桌上。   左诗萱走后,乐小义没去看自己得到了什么奖励, 先扑到床上去滚了一圈, 埋在被子里嘻嘻哈哈地闷笑半晌, 好一会儿才压下抑制不住的喜意,哪怕心情平复了一些,一双笑眼也止不住有欢悦流淌出来。   她已经开始忍不住期待下个月的宗会了, 一想到宗会上能见到姬玉泫,她的心情就高高扬起,怎么也不能平静。   哎呀,刚才没问表姐自己这次又躺了几天,上次给姬玉泫寄过去的东西不知道姬玉泫收到了没有?   她中了名为姬玉泫的毒,这毒掌控她的心情,影响她的喜忧,偏偏她还甘心沉沦,直叫那毒更烈一些才好。   乐小义埋在被窝里掰着手算日子,距离宗会还有多少天。   磨磨蹭蹭过了小半个时辰,乐小义终于平复下来,休整好了去寒楼见柳清风。   姬玉泫半个月前寄的信终于到了乐小义手中,乐小义拿了信回房,开开心心要拆开,却在这时,眼前突然一暗。   视野再清晰时,四周已跃动起玄奥的符文。   乐小义一脸呆滞。   她又来到浮屠宫五雷阵的浮台上了。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她要看小泫给她写的信了,浮屠宫的召请就来了呢?   乐小义垂头丧气,可事已至此,信是没办法看了,只能等任务结束之后回去再说。   她飞快将信封塞进内衫胸前的衣兜,恰好浮台上亮起金光,乐小义抬头去看,光晕退散,两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她眼前。   乐小义站得稍远一些,和这两人拉开距离。   在等剩下两个人的时间里,乐小义闲着便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血契,她记得上次的隐藏任务有足足五百的浮屠点,加上她常规任务所获得的点数和她原本就有的三百余点,应该凑够一千了吧?   一千浮屠点能做什么呢?   正想着,一串数字进入乐小义的视野。   四万七千九百二十。   乐小义:“……”   乐小义:“???”   多少?   乐小义猛地收回视线,抬眼四顾,另外两个浮屠宫门客还没来,距离她刚刚低头也就过去一个弹指的时间。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睡太久了刚醒过来脑子不太清醒,或者就是鸿蒙剑心的寸芒形态果然对身体有所伤害,这不,眼睛不好使了。   乐小义缓了缓,调整了三息,复凝神去看。   四万七千九百二十。   没变。   的确是四万多浮屠点。   乐小义一颗心重重跳了两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串数字愣神半晌。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   记得她第一次进入幻千世界的时候,怀法曾告诉过她,在幻千世界中,获得浮屠点数的方式不止任务这一种,还有另外一种更快获取浮屠点数的途径。   杀人。   击杀同一个世界中遭遇的浮屠宫门客,可以夺取对方身上的浮屠点数。   因为她杀了尉迟奉,所以也将尉迟奉身上四万余的浮屠点数全部据为己有了。   乐小义深深吸了一口气,难怪会有偏激之辈宁肯兵行险招也要杀人,直接窃取别人辛苦得到的东西凶险程度不比完成浮屠宫的任务小多少,但效率却让人目瞪口呆。   然而乐小义又一细想,这个方法听来是很不错,可真正实施还是有很大的难度。   首先,如何确定在幻千世界遇见的人就是浮屠宫的门客呢?   能直接确定的只有与自己同队的几个人,这些人随便杀一个,任务就有可能完不成了,就算自己愿意放弃任务,只靠杀人赚取足够的浮屠点数,可与自己一起执行任务的其他人绝不会允许这种行为。   其次,击杀与自己修为相仿或者实力更强的门客才能一次性获得更多的浮屠点数,然而这种情况下,被反杀的可能性也许更大一些。   修为比自己低一些的门客其浮屠点数能有多少呢?杀一个两个显然只是杯水车薪,没有实际意义。   所以乐小义总结下来,像她这样直接杀死一个骨元境高手夺取对方浮屠点数的行为只是个例,没可能普遍出现,否则,幻千世界早就乱了套了,变成一个杀戮之所,天行者布置的任务岂不形同虚设?   乐小义放了心,也庆幸自己以前没遇见动不动就杀人的队友。   哦,好像遇见过一个,尉迟奉。那日若不是乐小义先下手为强,或者乐小义没有反抗他的手段,也许被杀死的就该是乐小义了,他不可能放乐小义活着回去。   乐小义一声叹息,视线盯着那四万多的浮屠点,突然犯起难,这么多的点数,她用来干什么好?   如果能遇见姬玉泫就好了,能给她出出主意。   乐小义突然被一道熟悉的呼声惊醒,她从血契中抽回心神,一脸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人,随后喜上眉梢:“何云露!”   何云露在看见乐小义后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长睫垂落,掩去惊讶和落寞,惊觉不妥,又在乐小义疑惑的目光中抿紧嘴唇抬头,最后无奈苦笑,心中轻叹,颤着声问候:“你的伤好了吗?”   “我的伤已经没事了。”乐小义眨了眨眼,瞳孔中掠过一闪即逝的困惑,“倒是你,我之前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本来打算比武结束就去看看你的,结果一躺到现在,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你顾好自己吧,不用担心我。”何云露微笑着,异样的感觉消失了,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乐小义把心装回肚子里,这才注意到何云露身边还有一个人。   “乐师妹吧?听何师妹说起过你。”那人说话了,语调和缓稳重,“岳州炎刀门郭飞。”   乐小义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炎刀门虽然只是一个小宗派,但因和剑神宗距离很近,两派之间来往甚密,何云露在幻千世界遇见郭飞,彼此协作实属正常。   “见过郭师兄。”乐小义抱拳。   浮台上另外两个人见乐小义三人扎了堆,也主动靠过来,彼此互相道了姓名,队伍中郭飞的修为最高,自然由郭飞担任了小队长。   另外两人都有脉元境的修为,但出身不显,听说乐小义和何云露来自剑神宗的时候都惊讶了一下,可他们随即就发现乐小义与何云露二人都只有体元境修为,脸上的赞叹立即就变得浮于表面了。   乐小义几乎能听见他们的心声,来自三神宗又如何?自身修为还不是只有体元境?若这任务没有他们出力,这两个来自大宗大派的金丝雀恐怕活不到任务结束吧?   虽然他们自以为将轻蔑的视线隐藏地很好,可乐小义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一眼就觉察了他们的心思。   乐小义挑了挑眉,并不多言。   每次来五雷阵接引的天行者都不一样,这一次也不例外,例行过场的话说完后,五雷阵便旋转着发出耀眼的金光。   周身景色变幻,待金光散去,阵法消失,下一瞬,喧嚣灌耳。   喊杀声,嘶吼声,刀剑交击声,以及,阵阵野兽的咆哮声,倾刻间灌入耳中,惊得乐小义一个激灵。   一头足有三丈长,长相凶恶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呼啸着扑向何云露。   随即,刀锋破空的声音响起,郭飞一刀落下,锋利的刀刃划开凶兽的喉咙,那凶兽惨叫一声,轰然落地,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兽潮澎湃汹涌,他们淹没在兽群与人群间,除了乐小义之外,每个人都遭到袭击,那两个脉元境的队友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被兽潮冲走。   乐小义当机立断,一跃而起,飞扑向距离稍近一些那人,一道九重剑气斩杀扑在他身上的凶兽,其人惊魂未定,但另一个人已经埋入兽潮,消失不见了。   “多、多谢……”那人嘴唇发白,声音哑得像在沙地里滚过似的。   另一头凶兽眼看又要扑上来,乐小义提剑回首,正要出剑,那凶兽蓦地咆哮一声,掉头跑了。   随后,兽群中传出尖利的啸声,正凶猛冲击人类防线的兽潮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似的,整齐划一地停下攻势,纷纷朝后撤退,不多时,狼藉的战场就只剩下遍地兽尸和一地残垣,那些被野兽叼走的人类全都尸骨无存。   残存的江湖人皆心有余悸,后怕地喘着粗气,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的欣喜,便忙不迭地寻找和自己同行的友人。   乐小义望着兽潮退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再环视四周,她好像明白了这次任务来到的是什么地方。 第79章   “此次多谢诸位鼎力相助!”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轻身跃上一块巨石, 朝在场活下来的众多江湖人拱手抱拳,“若非各位仗义相帮,这一次兽潮来袭, 我炎川刀谷恐怕在劫难逃!”   炎川刀谷!   乐小义眯了眯眼,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 这一次她来的地方, 正是上个任务护送郡王世子曾到过的炎川刀谷。   说起来, 她还有笔账要找炎川刀谷的燕诀好好算一算。   那人话音刚落,乐小义眼前便出现一道红光,天行者发布的任务显现在她的识海之中。   任务内容:驻守炎川刀谷, 击退兽潮及来犯异人, 助炎川刀谷度过灭门之祸。成功可获得五百浮屠点,失败扣除一百浮屠点。   乐小义眉头一皱, 常规任务的难度提升了。   难道是因为上次她完成了五百点隐藏任务的缘故吗?还是说,这种程度的提升是因为积累的任务次数变多的原因呢?   任务难度提升, 还没开始就已经出现了人员死亡。   乐小义面沉如水,下意识地朝何云露看过去, 不知道何云露看见如此高难度的任务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记得上次和何云露一起做任务还是她们刚来幻千世界的时候,如今已不知不觉过去近三个月了, 期间乐小义还另外完成了两个任务, 得到了大机缘, 却不知这段时间以来,何云露又在幻千世界里经历了什么。   乐小义有点担心,毕竟何云露刚来的时候被幻千世界的残酷吓得浑身发抖。   然而这一看, 乐小义却愣住了。   何云露站在郭飞身边,一脸沉寂冷漠,她并未认真听灰袍男人说话,只斜眸瞥向地面上那具兽尸,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沉默很久,连乐小义看向她的视线她都没发现。   乐小义被何云露眸中陌生的眼神惊得心里没由来一阵慌乱,正待领着救下来的人去和何云露二人汇合,她鼻间忽然闻见一缕熟悉的花香。   姬玉泫!   乐小义心里急跳,一瞬间判断出这花香的来处,顾不得深究何云露的异样,忙转头去看。   然而眼前人潮涌动,全是陌生的脸孔,她聚精会神来回看了好几遍,仍旧没有发现姬玉泫的踪迹。   错觉?还是……易容了?   乐小义敛下眸心猝然闪过的精芒,心道在同一个任务里相遇是意外之喜,就算真的碰见了,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相认。   如果她闻到的那缕花香真的是来自于姬玉泫,那姬玉泫多半和她第一次任务的时候那样,易了容藏在人群中。   姬玉泫刻意不现身,任她如何找寻都不可能发现姬玉泫的踪迹。   不知姬玉泫这一次的任务是什么呢?   乐小义平复了心中可能偶遇姬玉泫的欣悦,与幸存下来的刘阳一起朝郭飞二人走去。   郭飞一脸凝重,他们这次才刚到任务地点就损失了一个脉元境的战斗力,而且任务价值五百浮屠点,难度很高,不容乐观。   他自然有自保的把握,但五百浮屠点的任务对于只有体元境修为的乐小义和何云露却过于危险了。   刘阳则心头惶惶,不时看一眼乐小义,方才若不是乐小义出手,他已经和队里另外一个人一样,被那些可怕的凶兽叼走了。   他也意识到,乐小义虽然只有体元境的修为,但其实力还在他之上。   乐小义倒是没想那么多,沉吟着将注意力从姬玉泫可能出现这件事上收回来。   被岔了一下心神,再回头时何云露的神态已恢复正常,还主动朝乐小义招手:“你们还好吗?”   乐小义也就忘记了先前注意到的那一点异样,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她心情沉重:“我们没事,但……”话没说完,可在场另外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郭飞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事已至此,人多半找不回来了,我们……顾好自己吧。”   话很残酷,但没有人指责郭飞,在幻千世界,现实比人心冷漠更加残酷。   灰袍人一声令下,立即有一大批炎川刀谷中的弟子出来收拾满地狼藉的战场,拖走小山一样的兽尸,而来援的江湖人们则跟随灰袍人前往刀谷休整,乐小义一行人也在其中。   “你怎么样了?”乐小义走在何云露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怕不怕?”   “还好,不是很怕。”何云露朝乐小义微微一笑,一双幽深的眼瞳却寂静又沉默,“你应该也没问题吧,毕竟连脉元境十二层的洛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   乐小义心里觉得怪怪的,这话从何云露口中说出来,她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一时间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乐小义叹了声,皱着眉露出心忧之色,小声道,“这次的任务难度高,我们又损失了一个人,我很担心会不会出事。”   何云露凝视乐小义片刻,寂静的双眼中藏了一抹哀戚:“就算真的出事,你顾好自己,不用管我,以你的实力,应当自保无虞。”   乐小义还和她们认识的时候一样,她对待她的态度从未改变,是她心里长出别样的东西,破坏了她们之间原本平衡的关系,以至于如今,她不敢再直面那双纯粹干净的眼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不管你?我们不仅是同门,而且是朋友。”乐小义龇了龇牙,反过来宽慰何云露,“你放心,还没到说丧气话的时候,我们肯定能一起出去。”   何云露只是笑笑,没有应声。   当晚,谷主炎啸龙盛情款待了来谷的江湖人士,众人在刀谷中用过膳,炎啸龙便吩咐谷中下人给众宾安排了下榻的房间。   炎川刀谷很大,来谷的江湖人士虽多,但供人暂住的厢房数量足够,乐小义等人每人都分到一间厢房,何云露的房间在乐小义旁边,郭飞二人则在稍远一些的另一侧厢房。   入夜后,不少人还在廊下饮酒,郭飞性情爽直,带着刘阳一起,也与那些江湖人打成一片。   乐小义与何云露互相道了安,转头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走廊上没有旁人,乐小义推开房门走进去,转身关门的同时,那一股若隐若现的馨香又一次环绕于她鼻息之间。   一道窈窕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从乐小义肩后伸出一条纤细的胳膊,将乐小义娇小的身子挤在门边,另一只手自乐小义腋下穿过,动作轻快地锁上门闩。   熟悉的馨香,熟悉的温暖,还有这种姬玉泫式的偷袭,让乐小义的心一瞬间像发了疯似地雀跃起来,同时,因任务难度突然加大而产生的惊慌也随之消失了。   然后,肩头压下一个脑袋的重量。   姬玉泫从背后抱住了她,将脸沉默地埋进她的后颈窝,柔软的呼吸吹拂着她耳后的肌肤,有点痒,却酥酥麻麻,带起一股暖流,顺着她的耳廓涌到心里去。   乐小义忽然心疼,姬玉泫以如此姿势环抱着她,不止是依恋的表现,还有一种乐小义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一个旅人跋山涉水,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回家,可以放下一身沉重的包袱,安安心心地休息一会儿。   她覆住姬玉泫的手背,一下一下轻轻拍,像小时候姬玉泫练了一整天的剑,疲惫地倒在床上,她就守在姬玉泫身边,拍着姬玉泫的肩,哄姬玉泫入睡。   她甚至没问姬玉泫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疲惫。   正是这种沉默的理解和无声的陪伴让姬玉泫无论走到哪里,都惦记在心,只要见到这个人,在外面遭受的一切委屈与心酸都有了宣泄的渠道,可以无所顾忌地哭,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笑。   姬玉泫趴在乐小义肩头安心地歇了一小会儿,补足了元气,这才抬起头来,咬着乐小义的耳廓懒洋洋地轻笑:“恭喜乐妹妹大比夺魁,看不出,乐妹妹居然如此深藏不露,单打独斗能赢洛青鸢。”   乐小义被姬玉泫鼻息间的热气吹得耳朵痒,心也痒,闻言止不住一阵笑,身子稍稍朝后一靠,倚进姬玉泫怀里,拿着腔与姬玉泫一唱一喝:“还不是托了姬姐姐的福。”   姬玉泫愉悦地弯起眼睛,笑吟吟地问她:“怎么就托了我的福呢?”   乐小义侧首,在姬玉泫嘴角轻轻吻了一下,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小声哼哼:“每次要落败的时候一想起你,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她难得嘴甜,直抒胸臆,可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话没说完,一双小耳朵已经红透。   姬玉泫呼吸一顿,忍住了吞咽的冲动,长睫悠然垂落,一双深邃好看的桃花眼染上盈然笑意:“这会儿倒是会说了,怎么写信给我就只有一句诸事皆顺?嗯?”尾音婉转,撩人心弦。   乐小义大羞,辩驳道:“我明明还写过别的!”   “哦?”姬玉泫故作不知,疑惑道,“你还写了什么?”   “就……就是给你的生辰贺礼里面那一封。”乐小义小小声。   姬玉泫继续装傻:“什么贺礼?”   乐小义闻言心一沉,顿时急了,难道小泫没收到那个盒子?   “就是一个木盒子!我让轩和长老转交给你的生辰礼物!里面有一封信!”她转过身来,神态焦急,“信上我写了一句祝词……唔!”   乐小义话没说完,剩下的半截被姬玉泫一个吻堵回喉咙里。   她蓦地睁大眼,随即便借着窗外投下的月色看清了姬玉泫发间那一支红玉珠钗。 第80章   浓密的睫羽掩下姬玉泫眸心一抹歉疚, 她本只是想逗一逗乐小义,却不料让小傻子如此惊慌失措,是她一时兴起, 却考虑不周。   她垂首吮吻乐小义两瓣柔软的嘴唇, 神态温柔, 那一支珠钗藏匿于她如瀑的青丝间, 若隐若现。   乐小义呼吸一凝, 目光柔和下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小泫又在逗她。   东西没丢就好,小泫收到了她的祝福, 也收到了她的心意, 其他的,都不重要。   乐小义闭上双眼, 两臂环上身前人的盈盈一握的腰肢,仰起脸回应姬玉泫的亲吻, 越吻越炽烈,越吻越动情。   姬玉泫压着乐小义的身子往后退, 直到乐小义的后背轻轻抵住房间的门,浓烈到极至的热情几乎要将彼此灼伤, 呼吸间尽是对方身上令人沉醉的味道。   乐小义渐渐无法喘息, 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姬玉泫腰后的衣裳。   姬玉泫松开她的唇, 让她在溺毙的边缘找到一线生机,随即那温柔细致的亲吻沿着她的脸颊转移到她耳畔,沙哑的嗓音像带着勾子似的, 试图勾走她的魂魄:“年年生辰日……下一句是什么?”   乐小义喉头一滚,水光潋滟的眼眸里满是羞窘的嗔意,两团红云浮上她的脸颊,肌肤白里透红,似上好的羊脂玉,吹弹可破。   她在姬玉泫的诱惑下抿紧柔唇,一声不吭。   “念给我听,好不好?”姬玉泫的脸颊轻轻磨蹭乐小义的鬓角,半是诱哄半是撒娇地问她。   “岁……”乐小义刚吐出一个字就羞得不行,姬玉泫太磨人了,那种贺词写在纸上已经足够羞人,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姬玉泫不依不饶,非得听她亲口说出来。   乐小义憋红了脸,几次三番试图开口,可话到嘴边,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乐小义没来得及出声,它们就自行跑回喉咙里去了。   姬玉泫饶有兴致地偷偷欣赏乐小义连连变幻的表情,从眼角到眉梢,再到乐小义轻轻抿起的唇角。   乐小义猛地提了一口气,硬是将一句情话说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岁岁与君思!”   姬玉泫噗地笑出声,乐小义恼羞成怒,凶神恶煞地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报复性地轻轻啃咬,直将姬玉泫柔软的红唇肆意品尝个遍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姬玉泫任由乐小义嗫咬她的唇瓣,双唇分开时,唇齿间牵出一道银丝,她浓睫半阖,眼中雾气莹然,红唇微肿,浮着一层潮湿的水光,顾盼间是数不尽的诱惑风情。   乐小义眸心渐沉,本就急促的呼吸随之加重,被姬玉泫的美色勾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喉头一动,又要欺身过去。   咚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伏在门后相拥的两人同时愣住。   乐小义下意识地要推开姬玉泫,但被姬玉泫牢牢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她喘了两口气,抚平过于激烈的心跳,这才小声开口:“谁?”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哑得不像话,乐小义羞得耳尖通红,几欲滴血。   何云露站在门外,听着门后传出的声音皱起了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乐小义的声音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可这不是她来此的目的,何云露遂撇开莫名的心绪,问道:“是我,何云露,你方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   “没有。”门内的人回答道。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何云露垂下眼睑叹了口气,她最近过于敏感了,特别是关乎乐小义,“刚刚郭师兄来找我,说打听到消息,今晚可能会有兽潮来袭,让我转告你一声,夜里休息的时候警醒一些。”   乐小义语气如常:“知道了,多谢提醒。”   何云露走后,姬玉泫欺近乐小义,用自己额头顶住乐小义的,与后者四目相对,双手一边一个揪住乐小义的耳朵,意有所指地笑道:“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嗯?”乐小义疑惑,愣怔一息后虚起眼睛瞅着姬玉泫嘴角邪魅妖冶的笑容,哼道,“谁有意思?比我更有意思么?”   这话说出来,换姬玉泫愣住了,她还没来得及借题发挥,怎么突然闻到一股子酸味儿?   很快,她反应过来,好哇,小傻子功力见涨,冷不丁倒打一耙,还把她问懵了。   乐小义问完,忽然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的语气多么娇嗔,后知后觉地害起羞来。   但见姬玉泫脸上绽开一抹动人的浅笑,拇指指腹轻轻抚过她粉粉白白的柔软耳垂,挑起一边眉毛,刻意以一种轻佻的语气笑道:“当然你最有意思,谁也没有你有意思。”   乐小义:“……”这个女人太坏了!这一小会儿逗她多少次了?!   殊不知,是她自己没听明白姬玉泫话里的深意,适逢其会,凑上去给人逗的。   乐小义羞恼,噔一声轻轻撞了下姬玉泫贴近自己的脑门,趁机旋身从姬玉泫怀里溜出来,一个翻身就蹬掉鞋子,和衣滚进被窝里,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我要睡了,你今夜歇哪儿?”   姬玉泫靠过去,在床边坐下,眉眼弯弯地问她:“若我说不走,你可要邀我同榻?”   乐小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亮起精光,随后又克制地按捺下欢悦的心情,理智地哼哼:“勉为其难。”   这里是幻千世界,危机四伏,还有不知何时就会来袭的兽潮,要说夜里做点什么肯定不可能,但乐小义心里还是期望能和姬玉泫多待一会儿。   “勉为其难啊……”姬玉泫大失所望,一脸受伤,“那我还是走吧。”   嘶……   乐小义嘴角一抖,明知道姬玉泫故意装成这样要博取她的同情,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中招,伸出一条胳膊抓住姬玉泫的衣袖。   姬玉泫眼里藏着笑,嘴却噘了起来:“怎么?”   乐小义憋得脸颊绯红,她哪里不知道姬玉泫想听什么,但这话也太难启齿了,酝酿半天,她也只吐出两个字:“别走。”   姬玉泫忍笑忍得有点辛苦,脸上却还是难过的样子,沮丧道:“我留下来你也不欢迎我啊,我不想勉强你。”   “没有勉强……”乐小义蚊子哼哼似的,欲言又止。   姬玉泫于是楚楚可怜地瞅着她。   乐小义道行尚浅,太直白的话实在说不来,既羞且愤,干脆一把掀了被子,闪电般揽住姬玉泫的腰,搂着她双双倒在床铺上。   姬玉泫好听的低笑声萦绕在乐小义耳旁,乐小义握着她纤细的腰肢恣意地上下其手。   两人笑闹着在床上滚作一团,姬玉泫被乐小义闹得忍不住笑,只得强行擒住乐小义作乱的手,叫她消停一小会儿,才终于喘了口气。   “你就会耍赖!”乐小义被姬玉泫禁锢在怀,不服输地龇了龇牙,一脸凶相,“修为高了不起啊!”   姬玉泫闻言笑了,单手捏住乐小义的两只手腕,空出来的左手刮了下乐小义的鼻子:“哎,你别说,还真就了不起。”   “你等着!”乐小义瞪眼,放下狠话。   姬玉泫乐不可支:“好,我等着。”言罢,她笑吟吟地亲了亲乐小义的嘴角,搂着不撒手。   同时,心里一声满足地叹息。   等你变得足够厉害,足够……在这片人心险恶的天地间好好地活下去。   夜里,乐小义嗅着鼻息间令人安心的馨香睡熟,姬玉泫却睁开眼来,于黑暗描摩乐小义的眉眼。   万望千载过后,你仍是初心纯粹的少年人。   乐小义深夜听见一阵激烈的擂鼓声,她惊醒过来,翻身坐起,姬玉泫已翻窗走了,走廊里响起阵阵仓皇的脚步声,混杂着江湖人暴躁的喧嚣怒骂。   随即,乐小义的房门被轰一声撞开:“乐师妹!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乐小义目瞪口呆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刘阳,顾不得追究他贸然闯入自己房间里的缘由,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刘阳小腹下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气未喘匀就急不可待地开口:“兽潮来袭!还有一批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何师妹方才被凶兽抓走了!”   “什么?!”乐小义惊得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下来,一边穿鞋一边追问,“她不是在房间里吗?怎么会突然被抓走?!”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刘阳痛苦地摇了摇头,打消了乐小义的疑虑,“兽潮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面了,郭师兄追出去了!”   乐小义心焦,提剑朝门外走,出门就看见外边火光冲天,喊杀声一片。   黑衣人已经闯进内院,被院中的江湖人拦了下来。   乐小义随手清理了两个黑衣人,一路不停地朝前追,终于在一片火海中找到正与凶兽交手的郭飞。   何云露受伤倒在一旁,满身鲜血。   乐小义快步走到何云露身边,替其查验伤势。   何云露胸腹下有几个被兽齿撕裂的血洞,虽然避开了要害,仍然触目惊心。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动手替何云露包扎。   许是伤口太疼的缘故,乐小义刚扯开何云露腰侧带血的衣服,何云露便嘤咛一声转醒过来,她眉头紧拧,睁眼便见乐小义正在处理她的伤口。   “别动!”乐小义头也不抬,“相信我,没事的!”   “玄天宫。”何云露坚持开口,吐出几个字,“那些黑衣人,是玄天宫的,我看见了姬玉泫。”   乐小义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咬牙:“你先别说话!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言罢,乐小义继续替何云露处理伤口,她飞快封住伤口四周几处大穴,从自己的衣角撕下干净的布片压在伤口上。 第81章   乐小义飞快替何云露包扎好腰腹间的伤口, 忽然,两道交手中的人影扑进战圈。   其中一人手起刀落,与之交手的黑衣人立即血溅三尺, 身首异处。   尸体朝着乐小义所在飞过来, 乐小义一把抱起受伤的何云露, 腾跃退开, 那残破的尸身轰一声砸落在地, 方才动手之人这才露出全貌。   燕诀!   乐小义眼瞳一缩。   一身白袍的燕诀缓步行来,手里拿着一把色泽暗银的细窄长刀,刀身上嵌刻着复杂而玄奥的纹路, 一看便知不凡。   乐小义的视线落在那把长刀上, 眼神蓦地一利,心口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她发间的琉璃鸟在这时忽然苏醒过来, 乐小义猝然感受到从琉璃鸟身上传来的滔天怨怒,随即, 一幕幕画面飞快闪过她的脑海。   一个和燕诀长相八成相似的年轻男人途径人迹罕至的山林,遇见一只赤羽大鸟, 那灵鸟受了几极重的伤,背部插着一把长刀, 气息虚弱地向男人寻求帮助。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 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鸟儿, 更不曾想有朝一日灵鸟竟然能开口说话。   他忍着怦怦跃动的心跳小心接近那只毛色华丽的巨鸟,但在触碰到那长刀的瞬间,他感受到来自这把神兵的力量。   难怪这把刀能伤灵鸟。   男人心里浮现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心里有种模糊的预感, 这只灵鸟不属于这片丛林,甚至不属于这片天地,如果他救了这只鸟,它肯定会震翅而走。   须臾之间,他做出了决定。   他双手擒住刀柄,没将长刀抽出,反而朝刀刃的方向骤然发力!   刺啦——   血肉被利刃割开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嘶鸣贯穿寰宇,鲜血溅了他满身,可他嘴角却露出畅快的冷笑。   灵鸟肯定一身是宝,杀了它,那么所有宝贝都属于他。   这一刀下去,灵鸟喉间发出尖利的惨叫,巨翅一扇,竟直接将男人掀飞出去。   男人倒飞而出,轰隆隆地撞断了数根径长尺余的梁木,落地时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柄长刀。   他重伤落地,口吐鲜血,心道那一刀几乎划开灵鸟整个背脊,断然是好了不了了,这凶兽此时正闹得厉害,不若先回去疗伤,待改日再来。   然而第二天男人再来此地时,灵鸟的尸首不见踪迹,倒是他遇见灵鸟的那片林子里多了一棵参天巨木,他一靠近,树林中的凶兽就像疯了似的追着他撕咬。   一连试了几日,男人皆无功而返,后来只要他踏进这片树林,林中野兽便会群起而攻之。   贪心于重宝的男人怎肯甘心?他动手杀死灵鸟,还为此受了重伤,若不能寻得灵鸟尸首,岂不白费了心思?   可他又不能接近那株巨木,于是他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散播仙人遗迹的消息,让天下寻宝之人涌入万兽林,总能杀光林中的野兽吧?   但是,天不遂人愿,或者说这片树林仿佛受到了神灵庇护,不论武功多高之人,只要觊觎林中宝物,就有去无回。   多年以前,那支越过边境来犯的临国军队,其将领也听说了仙人遗迹的消息,非要去探个究竟,结果将整支队伍全部葬送在万兽林。   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此刻站在乐小义面前这个贪心不足的男人。   他手里那把刀,便是从灵鸟身上得到的。   琉璃鸟悲愤的怒火熊熊燃烧,乐小义得知整件事的真相,亦觉无比愤怒,兽潮之所以会来,是因灵鸟魂魄消散之前,向万兽林中无数凶兽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向燕诀复仇。   至于玄天宫为什么要进攻炎川刀谷,乐小义不知情,亦不在意,姬玉泫要做什么,是她的自由,而乐小义此刻要做的,是阻止兽潮。   唯一能阻止这场灾难的办法,就是击杀燕诀。   从火光中走出来的男人也认出了乐小义,他愣了一瞬,随即嘴角勾出一个阴狠的冷笑:“乐姑娘,想不到你居然能从万兽林里毫发无损地回来,怎么,和你同路的那几位少侠去哪了呢?你们到底做了什么,竟惹来兽群如此暴动?”   跟在燕诀身后的几名炎川刀谷的弟子眨眼间就将乐小义团团围住,适逢刘阳也追了过来,与击杀凶兽跑回来支援的郭飞闻言同时惊愕。   乐小义站起身,将何云露交给郭飞照看,自己孤身走向燕诀。   “真是出贼喊捉贼的好戏。”乐小义冷冷地看着人群外那一道人影,“兽群为什么会这样,燕前辈,你当真不知道么?”   燕诀闻言蹙眉,眼中掠过一抹晦暗的神光,打量的视线遥遥盯着乐小义,从头扫到脚:“乐姑娘此言好笑,若燕某知道,可还需来问你?”   乐小义轻蔑地笑出声:“那好,我就告诉你,燕前辈,只要你死了,兽潮立马就会退,不知燕前辈可有牺牲自己拯救整个刀谷的魄力呢?”   围住乐小义的炎川刀谷弟子得闻此言,惊得退了一步,燕诀瞳孔骤然收缩,面露惊骇之色,沉声冷笑:“妖言惑众!就是此人入万兽林中寻得异宝,引发兽潮!刀谷弟子听令!杀!”   郭飞惊疑不定,护着何云露,却未上前相助,刘阳欲相助乐小义,也被郭飞拦住。   “郭师兄?”何云露面有不解。   “何师妹,刘师弟,你们听我说。”郭飞沉声,“乐师妹来过这里,可她却没有告诉我们,此次兽潮危机究竟该如何度过,我们都不知道,但我认为,他们两人之间,必然有一个所言为真!”   “所以你宁愿相信幻千世界的人,却不信乐小义?”何云露觉得不可置信。   而刘阳则若有所思。   “冷静一点,何师妹,你仔细想想!”郭飞继续劝说,“我们今天刚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受到了凶兽的攻击,可乐师妹没有,乐师妹只有体元境的修为,居然能一剑杀死刘师弟都不能奈何的凶兽,还不能说明她身上肯定有重宝么?”   何云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站了起来,一把推开郭飞。   这个动作拉裂了她腰腹间的伤口,致使她脸色一白。   可她无暇顾及,红着眼睛怒道:“所以这才是你不救乐小义的真正原因!郭师兄,我才知道原来你竟然那么虚伪!你怀疑乐小义身上有宝物,所以任由他们鹬蚌相争,然后你好坐收鱼翁之利,对不对?!”   郭飞的脸色一青一白,眸色晦暗,却没吭声。   何云露看向刘阳:“刘师兄,你呢?乐小义还救过你的性命!”   刘阳眼神躲闪,闻言嘴唇嗫嚅了一下,小声道:“如果兽潮是因乐师妹而起,那就是她害死了孙师弟。”   何云露觉得既荒谬又可笑。   同一个队伍的人,只因为乐小义身上可能藏着宝物,郭飞和刘阳就都起了歹念。   扪心自问,她妒忌乐小义吗?   妒忌,妒忌得快发了疯。   她甚至在心底恨过,恨乐小义为什么要走那么快,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眼。   在乐小义赶来救她之前,她真的想过要不就这样一死了之,死了是不是就能解脱。   可看见乐小义的瞬间,她后悔了。   如果不是为了赶来救她,乐小义也许不会陷入这样的凶险境地。   乐小义不欠她的,也不欠他们。   若这一切要用乐小义的性命来换,她宁愿被乱刀相向的人是自己。   何云露兀自提剑,郭飞拦路,欲言又止,何云露却冷眼瞪他:“让开!”   叮——   就在何云露何郭飞二人起争执的片刻,前方战圈内局势已发生了剧大的变故。   炎川刀谷的弟子扑向乐小义,乐小义冷冷一哼:“助纣为虐!”   乐小义提剑腾空,一个照面就将围攻她的几个小弟子全部击倒,这些小弟子都只有体元境初期的修为,远远不到能阻止她的程度。   她一跃从人群中掠过,直扑燕诀而去。   燕诀岂会惧她,见乐小义携剑而来,也提刀迎去。   乐小义剑锋叮的一声抵在刀身上,随即一股大力自剑刃上传来,乐小义被那股力量弹飞,落地途中胳膊一抖,卸去暗劲,但执剑的手火辣辣的疼,心中暗自震惊,燕诀的实力大致在骨元境初期左右。   若郭飞肯出手,拿下燕诀非是难事。   乐小义哪里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等不到援手了。   想夺宝也要看有没有那能耐!   有句老话说得好,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燕诀击退乐小义后,立即反守为攻,提刀杀来。   乐小义自是不敌,几招过后就被逼退到火墙下,她猛地一脚跺地,稳住身形,在燕诀下一刀落下前,一把摘下发间琉璃鸟。   唳——   一声尖锐的凤鸣响彻夜空,惊动整个炎川刀谷和在谷中横行的兽群。   燕诀蓦地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的骇然神情。   方才红芒一闪,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喉间便出现了一个两指大小的血窟窿。   哐啷——   长刀落地,燕诀的身体踉跄了一步,然后轰然倒下。   乐小义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何云露连忙撑着剑朝她跑过去,在乐小义即将倒地时扶住了她,但她自己也伤势不轻,这一扑没能接住乐小义,倒是和她一起摔倒。   郭飞和刘阳脸色连变,最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一闪即逝的凶狠,无毒不丈夫。   可没等他们动手,四周突然蹿出数道黑衣人。   郭飞二人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他们的胸口就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淬毒的匕首。   何云露看着那一道缓步走近的人间绝色,却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第82章   姬玉泫。   何云露嘴唇发白, 伸手护住乐小义,怕得浑身都在打颤。   玄天宫的势力过于强大,至少眼下的她们, 不可能是姬玉泫的对手。   在何云露眼里, 姬玉泫就是一个煞星, 而且特别爱和乐小义过不去, 只要她们遇见姬玉泫, 必定不会有好事发生。   姬玉泫身姿窈窕,步履从容,于乐小义二人面前停下脚步, 饶有兴趣地观赏何云露惊恐却故作镇定的表情。   “我们又见面了呢, 何姑娘。”姬玉泫唇角一勾,笑意盈然。   姬玉泫一开口, 何云露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她慌乱地抓紧剑柄,试图不显得那么惊慌, 可她握剑的手却忍不住一直抖:“姬玉泫!你要做什么?!”   姬玉泫唇角溢出愉快地轻笑。   两个黑衣人冲上来按住何云露,何云露欲挣扎, 立即就被封住穴道,拖着退开几步。   姬玉泫缓步走向乐小义, 在乐小义身侧停下脚步, 以葱白的指尖拨了拨遮挡了乐小义脸颊的青丝, 眼瞳中是只有心上人能看懂的温柔。   何云露眼眶顿时红了,声嘶力竭地咆哮:“别动她!”   姬玉泫头也没抬,在何云露震惊的目光中, 俯身于乐小义额头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何云露顿时脸色煞白。   姬玉泫抱起乐小义,任由乐小义身上血污蹭脏了她素白的衣裳。   从何云露身旁走过时,姬玉泫步履稍顿,唇齿轻启,留下一句话:   “你护不了她。”   直到所有黑衣人都消失了,兽潮不知什么时候也退去了,天地间,唯有火焰还在熊熊燃烧。   >>>>   姬玉泫带乐小义离开了炎川刀谷,途径万兽林时,乐小义一阵呛咳,醒了过来,她用力喘了两口气,将淤堵在胸腔的浊气吐出,胸闷的感觉好一些了,这才注意到眼下的形势。   她被人抱在怀里,鼻息间环绕着熟悉的,令人着迷、也令人安心的花香。   一抬眼就瞅见了笑眼盈盈的姬玉泫。   紧绷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乐小义长出一口气,没挣扎着起身,也没呼着下地,而是一头扎进姬玉泫的颈窝里,软着声撒娇:“我还以为这次真完了。”   相当于骨元境修为的燕诀,手里还拿着神兵,乐小义每一招都接得辛苦,最后若不是琉璃鸟帮忙,她肯定就等不到姬玉泫来找她了。   而且,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队友。   “方才不是很能吗?”姬玉泫挑眉,“我看你还能再战十个八个燕诀。”她笑容肆意,眼底藏着旁人不可见的心疼。   嘴上毫不留情地损着乐小义,双臂却稳稳搂住乐小义,谨防她不小心摔了。   乐小义闻言弯了弯眉毛,无奈笑了:“我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杀燕诀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她感觉身上的伤痛没那么剧烈,想来在她昏迷这段时间里,姬玉泫给她用过药了。   姬玉泫剜她一眼:“那你还逞能?”   她若不来,队伍里另外两个人可就要拿乐小义祭天了。   乐小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没办法吗?那种情况下,我还能跑不成?”   “就你理多!”姬玉泫眸心稍暗,双手不得空,干脆埋下头去,唇齿微张,叼住乐小义的耳朵,嘴角勾起一抹邪诡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信不信姐姐一刀抹了你的脖子送你去土坑里好好待着。”   省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   乐小义嘴里嘶了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红着脸挣开姬玉泫使坏的惩罚,可怜兮兮地讨饶:“我错了,姬姐姐。”可她下回还敢。   姬玉泫放过她,示意身后的侍从们寻个地方暂时歇脚。   乐小义从姬玉泫怀里下来,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被她忘记了。   “小泫,你知不知道何云露怎么样了?”乐小义记忆里最后一幕是燕诀倒地,何云露朝她扑过来的样子,她记得何云露身上还有伤,姬玉泫既然能救下她,肯定也看见何云露了。   “她身上的伤没事。”姬玉泫勾了勾唇角。但心里的伤有没有事,她就不能保证了。   乐小义哦了声,不疑有他:“那就好。”   她找了个突起的大石头坐下,整理衣裳的时候忽然想起件事。   乐小义没由来一阵心慌,眉角急急跳了好几下,连忙火急火燎地扒拉内衫的衣兜,然后绝望地发现,姬玉泫给她的那封信不见了。   啊!乐小义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肯定是在和燕诀交手的过程中弄丢了!炎川刀谷里面火光滔天,随便丢在哪儿,转眼就给烧没了。   姬玉泫只是和手下的人说了两句话,回头就看见乐小义哭丧着一张脸。   “怎么了?”姬玉泫问她。   乐小义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天人交战,要不要告诉小泫信丢了?   小泫如果知道自己弄丢了她的信,肯定会生气。   可瞒着不是办法,小泫迟早会知道的,自己坦白总比事后被小泫发现了秋后算账好受些。   乐小义很快下定决心。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坦白,还有可能从姬玉泫口中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   乐小义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姬玉泫的脸色,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丢东西了。”一开口,她的嘴角就没忍住瘪了下去,话音里隐隐带上些哭腔。   她比自己以为的更在意信弄丢了这件事。   姬玉泫眼里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丢什么了?”   “就是你给我的信。”既然已经开口,乐小义就没再犹豫,乖乖巧巧地和盘托出,“来幻千世界之前,我正打算拆信的,结果就进五雷阵了,没来得及看,想说先放兜里回去后再拿出来,可刚才我找的时候发现信丢了。”   乐小义越说越难过,眼圈都红了:“可能就是刚才动手的时候没注意,给弄丢了。”   姬玉泫会不会生气倒在其次了,她舍不得。   现在肯定没法回头去找,乐小义抹了把眼睛,却没注意到姬玉泫仅仅一瞬间躲闪的眼神。   “一封信而已,你回去后问问何姑娘看见没有呢,她当时也在场。”姬玉泫不仅没生气,还宽慰了乐小义一句,“就算找不到了也没关系,我以后再写给你。”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沮丧地嘟哝道:“那不一样。”以后写的,和弄丢的那一封能一样吗?   她对找回书信没抱什么希望,就算何云露真的看见了,可何云露不知道那是什么,大概率是不会帮她捡起来收好的。乐小义难过地想。   到底是找不回来了。   姬玉泫眨眨眼,又道:“你先去问,如果没有,我再写封一样的给你。”   乐小义迟钝的脑子这下终于反应过来,觉着有点不对劲。   姬玉泫带了那么多人闯入刀谷,连她都没有看见丢失的信,何云露又怎么会知道?   “小泫。”乐小义眯了眯眼,有什么自她脑中一闪而过。   姬玉泫咬了咬唇,轻咳一声撇开脸,一副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乐小义明白了,那封信现在肯定在何云露手里,而且,是姬玉泫故意让她看见的。   姬玉泫从不失手。   难过的心情没有了,乐小义一时间哭笑不得,她倒是不介意何云露知道她的小秘密,连向来考虑周到的姬玉泫都肯向何云露公开她们的关系,说明姬玉泫应该信得过何云露的为人,她自然也无所谓。   可那是姬玉泫写给她的信,被别人看了内容,她有一种属于她的宝物被人窥伺的感觉。   如果那封信上有什么亲近的字眼,乐小义想想就浑身不得劲儿,现在去捂住何云露的眼睛还来不来得及?   而且,她不明白姬玉泫为什么这么做。   乐小义心里疑惑,便直接问出口:“为什么要把信拿给她看?”   姬玉泫噘起嘴,知道躲不过了,就算乐小义现在没发现,等乐小义找到何云露,也肯定会露馅儿,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只是,这么做的原因有点不好开口。   “何姑娘心悦于你,你不知道吗?”姬玉泫轻哼,这把醋吃得理不直气也壮,语不惊人死不休。   上次被乐小义打断了,这回总算能把这件事拿出来掰扯掰扯。   “啊?”乐小义险些被姬玉泫可怕的发言惊掉下巴,“怎么可能?她是女子,我也是,她怎会心悦于我?”   姬玉泫不以为然:“你我也都是女子。”   “那不一样啊……”乐小义还想说什么,姬玉泫打断了她:“你说哪里不一样?”   乐小义语塞,急得抓耳挠腮:“就,我和她只是朋友,可我和你……和你……”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小下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和姬玉泫之间的关系。   姬玉泫怎会在这个当口放过她,眼里藏了两分不怀好意的笑:“和我,怎么?”   乐小义想死的心都有了,明明是她在询问姬玉泫把信拿给何云露的缘由,怎么三两句话下来,她又成了被动的那一方。   她半咬着唇,绞尽脑汁思量措辞,瞅了眼姬玉泫,红着脸小声说:“我和你两情相悦。”   虽然她们谁也没有说过露骨的情话,但信里写了相思,甚至都甘心以身相许了,应该……是两情相悦吧。   姬玉泫嘴角一勾,好看的桃花眼也跟着弯起来。   然而她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又道:“可你我两情相悦,和何姑娘心悦于你,有什么冲突呢?”   乐小义牙疼,这个问题是解释不清了,她也不能拉着何云露到姬玉泫面前来对质,只好先表了态:“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我只心悦于你。”   不论姬玉泫是否误会,对乐小义而言,何云露只是朋友,她心里分得清楚。   姬玉泫蓦地笑开来,朝乐小义眨眨眼,眼波流转间,仿佛遍地花开:“最后一句,再说一遍。” 第83章   乐小义闻言一愣, 随即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红起来。   小泫太坏了!又给她下套!   乐小义吭吭哧哧吐不出一个字来,刚才没想那么多的时候说得倒是顺顺溜溜的,然而一但将表态变成了表白, 这话说出口的难度直线上升。   姬玉泫好笑地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 偏着头不说话, 但她的态度显而易见。   乐小义心知逃不过, 臊得脸红心跳, 不敢看姬玉泫的眼睛,低头小声哼哼:“我心悦你。”   姬玉泫笑眼弯弯,见好就收, 省得撩过了某个小傻子恼羞成怒。   她蓦地靠近, 闪电般在乐小义的唇角亲了一口。   乐小义只觉唇上一凉,姬玉泫已退开了, 同时,还有一句柔软的笑语猝不及防钻进乐小义的耳朵, 再侵入她心里:“妾亦心悦于君。”   扑嗵——   心里重重一跳,仿佛有烟火猝然炸开, 乐小义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啊啊啊啊啊!!   一道尖叫在她心里回荡,震得她两只耳朵嗡嗡直响。   脑子里一片空白, 无法思考, 什么都想不了, 只有姬玉泫那一句温柔的告白和美好到如天仙般的容颜。   亲耳听见姬玉泫说这句话,和看见信纸上的字迹感觉是不一样的。   乐小义总算明白为什么姬玉泫老爱逗她说难为情的话,她现在就为姬玉泫一句话魂飞天外了。   她何德何能?   忽然, 乐小义眼前闪过一道红光,脑子不太清醒的乐小义看都没看清就做了决定。   然后下一瞬,金光突起,四周景色一变。   乐小义大惊失色,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金光消散后,她就回到了南院南三阁自己的小房间里。   刚表白完眼前的人就不见了,姬玉泫看着突然亮起的金色光阵哭笑不得。   以她对乐小义的了解都猜不到那一瞬间乐小义的心理活动是什么,还以为乐小义是不是过于难为情,所以逃跑了。   姬玉泫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正没多久又能见面,下次再逗她,看能不能哄乐小义多说两句好听的话。   乐小义坐在书桌前,神情沮丧,追悔莫及地趴在桌上颓了好一会儿,感觉内心受到了巨大打击,但一想起姬玉泫用那带钩子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心悦,她就什么难过都没有了,美得几乎要上天。   啊!   她为什么老是捅篓子?姬玉泫会怎么想她啊?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躲开的呢?   乐小义懊恼,一个人在书桌前纠结不已,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额前一缕发,再用力一点说不定就能把那缕头发拔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总算找回一点理智,现在她一个人在这儿愁也没法子,只能下次和姬玉泫私下见面的话再解释了。   和小泫私下见面……   呜。   乐小义双手掩面,用力搓了搓发红的耳朵。   还有个事儿等着她去解决呢。   乐小义想起放在何云露那儿的信,旖旎的心思立即散得干干净净,苦恼极了,抓耳挠腮也不顶用。   “这可怎么办呢?”乐小义嘟嘟囔囔地哼道。   姬玉泫可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若何云露对她没什么心思倒也罢了,她只要脸皮厚一点,耍耍赖就过去了,就算何云露不理解她和姬玉泫之间的感情,她也相信何云露不会把她的秘密说出去。   可……   万一姬玉泫没说错呢?   虽然乐小义心里觉得这件事儿不可能,但姬玉泫向来比她敏锐,她说是,那可能性谁也说不准。   她是真心拿何云露当朋友,她们毕竟也是一起经历过数次生死的交情,她要怎么做才能不太伤害到何云露呢?   乐小义很为难,长吁短叹半天,终于下定决心。   东西肯定是要要回来的,如果何云露当面问她那信是怎么回事,她就如实回答吧。   何云露若对她真有别的想法,那这事儿要说彻底不伤害她是不可能的,长痛不如短痛,总比让何云露在她身上空耗心思要好,她得跟人把话说明白了,免得耽误了人家。   乐小义起身,准备换身衣裳就出门。   就在这时,房门咚咚咚几声响,乐小义一愣,这敲门的节奏有些耳熟。   何云露?   乐小义倒抽一口冷气,怕什么来什么,她还没准备好啊!   可没该面对的始终得面对,乐小义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挪步去开门。   房门拉开,门外果然是何云露。   乐小义一脸尴尬,紧张地滚了下喉,挤出一个笑脸来:“你伤还好吗?要不进来说话吧?”   何云露眼眸闪烁了一下,眸间似有朦胧的泪光。   乐小义被何云露盯得心里发毛,没听到回应,也没见何云露挪步,再看何云露眼里的水雾,乐小义一颗心开始往下沉。   以前她是没往这方面想,可姬玉泫说过后,再联系何云露的反应,她心里那点否定的决心也动摇起来。   怎么办?   没等她思量出结果,何云露却蓦地笑起来,落落大方地开口:“你有东西落我这儿了。”言罢,自袖口取出那封信。   封口已经开了,除此之外,一切完好。   “对不住,因为信上没有署名,所以我拆开看了。”她说着,将信递给乐小义,“还给你。”   “哦。”乐小义愣愣地接过书信,何云露的反应让她有点懵。   何云露深吸一口气,两眼水莹莹地看着她,小声说:“她是你的……”话没说完,但乐小义听明白了。   那个她所指为谁,乐小义心知肚明。   乐小义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同样小声却坚定地开口:“心上人。”   她从未与谁像这样介绍过姬玉泫,那是她的心上人。   何云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眨眼又恢复正常,她深深地看了乐小义一眼,纵使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可她明白她什么也不该问,也没有资格问。   从这一刻起,她和乐小义的关系止步于朋友,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心意还没来得及挑破,她们还能是朋友。   可她也不再会有开口的机会了。   何云露脸上的笑更加灿烂,只有这样才能制止随时可能滑落的泪水,她还不能掉眼泪,因为她的话还没说完。   “恭喜你。”她说,“万望和乐无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从姬玉泫写给乐小义的信和姬玉泫带走乐小义时的态度何云露不难知道,乐小义和她的心上人两情相悦。   “谢谢。”乐小义好看的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   何云露走了,没让乐小义送她出去。   乐小义关上门,在门后站了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没弄明白何云露到底怎么想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乐小义关好门窗,将失而复得的书信取出来展开。   这次的信很短,只有一句。   ——寒梅初开,雪满银山,一壶清酒,洗不尽相思愁。妾泫留字,思君盼复。   字迹娟秀又潇洒,正如姬玉泫其人。   愁闷一扫而空,微笑不知不觉爬上她的嘴角。   何云露缓步走在离开南院的路上,这条路她以后可能就不会再那么常来了。   乐小义的话说得足够明白,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再去打扰,也不要让自己再沉沦,把一切交给时间,让时间冲淡相思,将那个人从自己心里一寸一寸地拔去。   哪怕这个过程会很痛,可她别无他法。   “何师妹?”迎面而来一道声音将何云露惊醒。   她驻足抬眸,见左诗萱站在不远处,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何云露这才惊觉,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了。   “左师姐。”她吸了吸鼻子,试图止住哭泣,可酸痛的眼眶跟本无法阻止汹涌的眼泪。   左诗萱走过去,递上一条手绢。   何云露接过,哑着声道了句“多谢”。   “一起走走吧。”左诗萱主动提出邀请。   何云露没吭声,只哽咽地点了点头,她现在也需要一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说是走走,就真的只是走走,她们并肩走在偏僻的林间小道上,左诗萱什么也没问。   何云露感激于她的体贴,左诗萱好像一直是这样,从认识那天起,她就一直那么温柔,从不急言厉色,也不惊慌,永远从容不迫。   哪怕身陷困境,她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何云露曾一度很羡慕左诗萱的从容,羡慕左诗萱能那么亲近地与乐小义相处,可没想到,乐小义心里念的,却是她们想都想不到的人。   怎么又想起乐小义了呢?   何云露苦笑。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不知何时已日落西山了,她无缘无故占用了左诗萱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   左诗萱便在此时看向她,脸上带着温暖柔和的微笑:“不介意的话,你遇见了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说。”   何云露咬着唇摇了摇头,只道:“今天多谢左师姐。”   左诗萱没追问,复提议:“我送你回西院。”   两人在西院大门外分别,左诗萱站在路口,看着何云露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转身往回走。   乐小义把姬玉泫写给她的信收进木盒子里放好,打了水进屋清理干净衣服上的血污,收拾停当了准备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房门又被人敲响了,这次的敲门声听起来门外也是熟人。   “表姐。”乐小义拉开房门,看着门外的人笑起来,“你怎么又来了?”   她在去幻千世界之前,左诗萱明明才来过一趟。   左诗萱脸上的笑容始终和煦:“怎么?不欢迎我?”   “怎会?快进来坐。”乐小义开门迎客。   左诗萱于是进屋,坐下后先倒了杯水递给乐小义,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道:“你知不知道何师妹怎么了?我下午碰见她,看见她在哭。”   “噗!”乐小义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闻言全喷左诗萱脸上。 第84章   “你这是……”左诗萱突遭无妄之灾, 比乐小义还懵,“在做什么呢?”   乐小义被水呛住,激烈咳嗽半晌, 好不容易缓过来, 看清左诗萱的样子, 没忍住笑出声, 喉咙一痒, 又是一阵咳。   “失礼了!对不住!”乐小义放下水杯,双手盖住眼睛忍笑,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 长喘了一口气, 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左诗萱,“我不是有意的, 表姐,你别生气。”   左诗萱接过手帕, 一边擦脸,一边拿眼斜她, 目露怀疑。   “事出有因。”乐小义见左诗萱面色不善,连忙解释。   左诗萱神态稍缓:“说说。”   乐小义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可再难以启齿都得给左诗萱一个说法, 毕竟左诗萱是她表姐, 又不是别的什么人,不能随便胡诌个理由去糊弄她。   “唔……就是,她偶然得知一件关于我的事, 可能不太能接受,方才来找我确认,然后因此受到打击。”乐小义尽量在不提及具体问题的情况下把话说明白,也不知道左诗萱能不能理解。   左诗萱闻言果然皱眉,困惑地询问:“什么事能把人打击成那样?”何云露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眼睛肿成两个大核桃。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话不好说太直白,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一件私事。”   这话出口,左诗萱便明白了,乐小义不想细说。   可越是如此,左诗萱心里就越疑惑,同时也越好奇。只是她很懂得拿捏分寸,可能惹人不快的话她从来不说,哪怕她和乐小义的关系足够亲近,经得住问,她也不会选择消费彼此间的信任。   她无奈地端水抿了一口,不再问了,可心里不知怎的,有点闷,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乐小义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送走左诗萱,她杵在门边内疚地拧起眉毛,不安的预感从左诗萱口中得到证实,乐小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她对此无能为力,现在最不能去宽慰何云露的人就是她,只能期盼何云露早些走出来。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乐小义都没再见到何云露,不论在剑神宗还是幻千世界。   奇怪的是,左诗萱露面的次数也变少了,偶尔几次碰面,对方也是行色匆匆。乐小义对此一头雾水,可总没找着机会问。   距离剑樾堂的宗会越来越近了,乐小义自从给姬玉泫回了信后就回到了发奋修炼的日子,一整天除了闷头修炼还是修炼,尉迟氏的人这段时间消停下来了,不知是不是宗会将近的缘故。   乐小义去问过轩和复灵阵的调查有没有进展,得到的答案不如人意,自邵煜死后,龙吟山脉内复灵阵自毁,剩不下什么线索,幕后之人也找不到了。   柳清风没再要求乐小义每天都去寒楼,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抽查乐小义的修炼情况,乐小义在这种紧张而有节奏的修炼速度下前阵子快速提升的修为稳定下来,而且很快触碰到了脉元境的门槛。   剑樾堂的宗会如期而至,南院弟子沾了乐小义的光,可以全部出席宗会,而其他三院的弟子则根据各院的执事提交的名单安排出席宗会的弟子。   三院各有三个名额,获得提名的都是脉元境十一十二层的拔尖弟子,何云露没在名单之列。   宗会当天一大早,柳清风召集了南院弟子在寒楼外的空地集合,左诗萱姗姗来迟,和乐小义照面,彼此询问了一下近况,而后就跟随柳清风前往樾清居的宗务厅。   途中,乐小义总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忙着修炼,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细想又没有结果,便不再注意。   轩和提前在宗务厅等候多时,正站在厅门前接应,除此之外,东院的人也已到场。   乐小义远远瞅见那人,终于如梦初醒,想起来被自己忘掉的事情是什么,她尴尬地缩了缩脖子,想当个透明人,岂料对方一眼就从人群中把她揪出来。   “乐师妹。”洛青鸢堵在乐小义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清冷的容颜上带着近乎冷漠的微笑,“前阵子听说乐师妹一直在养伤,故洛某没上门打扰,如今距四院比武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月,不知乐师妹的伤养得如何了?”   洛青鸢一开口,四周弟子立即将目光投过来。   乐小义吓得一个哆嗦,她现在在樾清居的也算小有名气,自从四院大比上露了脸,几乎所有樾清居弟子都认得她。   洛青鸢更是樾清居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乐小义这段时间听说了好些洛青鸢的事迹。   头几年洛青鸢刚突破脉元境九层参加四院比武就击败了所有修为比她高的他院弟子得了魁首,此后连续数年,年年夺魁,只左清萱有一次险胜洛青鸢半招。   左诗萱受邵煜牵连被禁赛后,樾清居内无人能与洛青鸢争锋。   今年眼看洛青鸢突破骨元境在即,居内弟子纷纷猜测这将是洛青鸢最后一次参加四院比武了,正值巅峰之际,没道理失利,岂料中途杀出来一个更夸张的乐小义,以体元境修为击败了洛青鸢。   这种跃阶制胜的壮举在剑神宗近千年的历史上只有寥寥数人可以做到,即便整个神荒浮屠界也不多见,时间最近的一个,便是八年前北冥屠龙之争上,玄天宫姬玉泫以脉元境巅峰修为击败了数个骨元境高手,惊艳世人。   可姬玉泫乃举世皆知的天纵之才,人家十六岁的时候就有脉元境巅峰的修为了,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就不会拿自己和姬玉泫作比。   乐小义夺了大比的风头,背地里有不少人猜测洛青鸢会因此记恨乐小义。   前阵子乐小义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洛青鸢,这会儿两人终于碰了面,围观弟子少不得要来看看热闹。这不,洛青鸢看起来就是一副想杀人的样子,那双看向乐小义的美眸似乎都能凝出实质的冰渣了。   面对洛青鸢主动挑衅,乐小义会不会与她针锋相对?   四周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走在乐小义身边的左诗萱和几名南院弟子立即凑上来,隐有要给乐小义撑场子的架势。   但更多的人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观望,照理说乐小义能单打独斗胜过洛青鸢,也没有他们伸出援手的必要。   乐小义见势不妙,就她愣神的片刻时间,周围人就越来越多了,但情况跟本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她于是主动上前两步,朝洛青鸢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多谢洛师姐关心,我的伤已经好了,还没来得及向洛师姐道谢,原是想等宗会结束之后去东院登门拜访的。”   乐小义的态度看起来恭敬诚恳,与众人所料大相径庭,没想到当众击败了洛青鸢的后起之秀竟然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一时间,不少人私底下面面相觑。   “哦,原来如此。”洛青鸢挑眉应了,可她的眼神显然是对乐小义原计划日后登门的说辞存疑,“那洛某邀请乐师妹切磋剑意之事,乐师妹考虑得如何了?”   乐小义汗颜,她感觉自己被洛青鸢盯上了,额角冷汗涔涔,心里直呼吾命休矣。   围观弟子脸上纷纷露出了然的微妙神情,左诗萱朝乐小义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同情眼神。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洛青鸢败在她手肯定不会甘心,私下里挨揍总比闹得人尽皆知要好,乐小义在心里努力安慰自己。   “是,洛师姐相邀,乐某却之不恭。”乐小义应了邀。   在围观者眼中,这个约定就与定下私斗的性质是一样的,就在乐小义以为她们只是私下切磋的时候,消息像长了腿似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洛青鸢得到满意的答复就没再拦着乐小义,也没理会自己造成的巨大动静,她跟本没将旁人的私语看在眼里。   待另外两院的与会弟子全部到场后,众人便出发朝山上走。   剑神宗外门七个堂口分布在龙吟山脉主峰外几个不同的方位,剑樾堂位在剑神宗最北边的次峰,名唤望龙,樾清居坐落于望龙山半山腰,与其余八居遥遥相望。   而内门弟子日常修炼所在的主峰,外门弟子是上不去的。   望龙山山顶便是堂口宗务大厅所在,比樾清居的小宗务厅大上不少,能同时容纳上万人,主事之人是岳澜。   召开宗会的地点就设在宗务大厅,乐小义等参加宗会的弟子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徒步上山。   南院每年能参加宗会的弟子都是那几个固定的人员,所以这一次全员上山,可以看得出他们的情绪都很振奋,对待乐小义的态度也颇为诚恳。   途中,乐小义终于有机会问起左诗萱近来到底在忙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左诗萱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上次何师妹从你这儿哭着走了,我就时常过去看她,近来她有了些新的感悟,找我陪她练手,就练练剑,下下棋,喝个茶什么的。”   “哦。”乐小义点点头,“那还挺好。”   听左诗萱的描述,似乎何云露近段时间过得还不错,应该慢慢从困境中走出来了吧。   左诗萱瞥了乐小义一眼,不满地哼了声:“你捅出来的篓子还要我去帮你收拾,你说怎么谢我?”   最重要的是,到现在她也没明白乐小义和何云露两个人到底怎么了,一个比一个捂得严实,谁也不肯说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乐小义能怎么办?   除了赔笑她也没办法和左诗萱解释这个问题:“左师姐你好人有好报,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左诗萱轻蔑地撇了撇嘴:“你的人情值几个铜板?”话虽这样说,可她到底是放过乐小义,没再揪她的小辫子了。 第85章   樾清居一行人抵达宗务大厅的时候, 厅内已有另外两居的弟子就位,轩和领着樾清居众过去交流,难免又提及各居四院大比的优胜, 互道出色的弟子姓名之后, 又让乐小义等人到前面去亮了相。   输了比武的洛青鸢一点也没觉得羞愧, 面对他居弟子长老的调侃仍从容自如地应对, 而夺得魁首的乐小义却如坐针毡, 疲于应付这样的场合。   不过她没将自己的紧张表现出来,至少旁人看见的,只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轩和和柳清风有事要忙, 将众弟子留在厅里, 距离宗会开始还有将近小半个时辰,乐小义一边听旁的弟子交流, 一边和左诗萱躲到人少的角落里打发时间。   即便如此,认识左诗萱的他居弟子仍会主动找来, 乐小义还是不得不给人当猴看。   乐小义正苦恼着,便听耳边响起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 乐小义乜了左诗萱一眼,而后长叹道:“左师姐, 你还笑我, 我听说你前年在大比上以半招之差险胜洛师姐, 那年宗会你的遭遇想必跟我此时差不多。”   左诗萱闻言只笑吟吟地瞥着她:“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借机损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乐小义讪讪,左诗萱却没放过这个机会继续数落她:“我险胜洛青鸢时修为与洛青鸢相仿, 现在更不敢说能赢了,而你呢?”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向来温柔体贴的左诗萱都忍不住啧了乐小义一声,“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快些适应这样的场合,等明年洛青鸢去了内门,你没了竞争对手,宗会你年年都要来。”   乐小义乖乖听着左诗萱的教诲,闻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遂扭头问道:“左师姐,那你呢?”   左诗萱与洛青鸢实力相仿,现在也是脉元境十二层的修为,如果洛青鸢明年要去内门,左诗萱岂不也差不多要走了。   之前乐小义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忽然意识到左诗萱若去内门,以后能见面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一时间心里有点难受,猝不及防就多了一抹离愁。   “明年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左诗萱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乐小义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转瞬即逝。   她欲言又止:“左师姐,你难道……”   左诗萱无奈地笑起来,斜眸笑看乐小义:“有没有人说过你大多数时候都迟钝得很可爱,但又有的时候敏锐得吓人。”   这是肯定的回答了,乐小义心往下沉。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反正左氏距离剑神宗也不远。”左诗萱揉了一把乐小义的脑袋,宽慰她道,“想我了可以给我写信,或者,我有空来看你。”   四大世家嫡系后辈不能进入宗派核心层次,于宗派历练至骨元境后就得回家族接受家族传承,所以能成为宗派掌门的世家子弟往往都是族中地位很低的偏远旁系。   就连尉迟弘义也是在他成为剑神宗老宗主亲传弟子之后,在尉迟世家中的待遇才得到改善。   明面上成为宗派传人的世家后辈要和族中断绝关系,但事实如何其实无人知晓。   换句话说,左诗萱一但突破至骨元境,就必须回左氏,不能再留于剑神宗了。   乐小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打击得说不出话,左诗萱若入内门,她们偶尔还能见上一面,可若回了左氏,乐小义想和她见一次面都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左诗萱近来已有所悟,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眼里也染上两分离愁,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日后天高水长,自有再见之日,倒无需如此伤怀。   眼看着乐小义就要热泪莹眶了,左诗萱忽然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是不是怕师姐走了没人罩你?”她语调轻松地眨眨眼,朝一个方扬了扬下巴,“所以你得抓紧时间和洛青鸢打好关系。”   左诗萱话题转得太快了,乐小义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不远处的洛青鸢像是感应到她们的视线,回头看过来,朝乐小义二人露出一道清清冷冷的笑。   乐小义被这笑容冻得打了个颤。   洛青鸢这种冷美人看上去就无坚不摧,如何打好关系?凑上去挨揍么?乐小义苦笑着摇了摇头,欸,不对啊,她方才与左师姐说的不是这个。   然而再转头,轩和忽然走过来,对左诗萱道:“左氏的人来了。”   左诗萱轻拍乐小义的肩膀:“共勉。”她没再回头,步履从容地朝厅外走。   乐小义望着左诗萱走远,好半晌才意识到,这场宗会她将孤立无援。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洛青鸢,蓦地一愣。她看见洛青鸢也望着左诗萱离去的方向,好像在出神。   下一瞬,洛青鸢从容地收回视线,那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转瞬即逝,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乐小义正发愣,洛青鸢又突然转头看向她,清冷的眸子与她遥遥对上。   乐小义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洛青鸢眼里蓦地绽开一抹笑,就像凌霄之上的冰川猝然融化,滔滔寒泉川流直下,是乐小义先前在她眼中未见过的和善与温柔。   还有一点点狡黠。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默念小泫护体,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愿被冻死,也要拜倒在这座冰山之下。   寒峰之上雪莲花开,的确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只是这笑也刹那消弥,乐小义没来得及看仔细,洛青鸢已转过头去。   乐小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洛师姐看左师姐的目光,似乎……过于柔和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闲心再管洛青鸢到底哪里奇怪,因为她的视线被远处缓步走来的一道身影吸引,准确说,吸引她目光的,是那人发间一支红玉珠钗。   乐小义的心跳开始加快。   那相貌平平的女子穿着一件剑神宗寻常外门弟子的衣裳,走在樾镧居的队伍后面,神态惊慌,一看就是第一次来参加宗会。   从那女子身上,乐小义找不到半分姬玉泫的影子。   若不是那支钗子对乐小义而言过于熟悉,她肯定认不出来,就算小泫从她眼皮低下过去,她恐怕也无法觉察。   乐小义觉得好笑,以前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多少回让姬玉泫从她眼前溜走。   正想着,那女子的目光忽然与乐小义对上,乐小义朝她挤了挤眼,然后主动挪开视线,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害姬玉泫露馅。   这里是剑樾堂的宗会,四处埋伏着无数高手,包括与姬玉泫有过节的岳澜等剑神宗高层、尉迟氏和左氏,都有先天高手与会。   在剑神宗,没有先天高手不能动手的顾忌,姬玉泫的身份若不慎暴露,将直接威胁她的性命,乐小义不能冒险。   姬玉泫自然也捕捉到乐小义的双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乐小义一扭头,姬玉泫便收回目光,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厅里人越来越多,乐小义始终和樾清居的弟子们待在一处。   纷杂间,一缕熟悉的淡淡幽香掠过乐小义鼻间,姬玉泫从乐小义身后走过,留下一句只有乐小义能听见的话:“待会儿小心一些。”   声音消散的同时,那缕幽香也随之淡了。   乐小义心念一动,主动迈开步子朝洛青鸢靠过去。   渐渐接近宗会既定的时辰,剑樾堂九居与会弟子陆续到场,同时来观礼的还有左氏的高手以及几位附近几州内比较有名的人物,其中之一便是毒医胡屠。   但尉迟氏的人迟迟未到。   厅中聚集了不少九居内的后起之秀,那些听说了乐小义的人各自怀着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从四面八方打量乐小义,乐小义渐渐习惯了这种视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只是,在这些探究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以及一点淡到几乎不可觉察的杀意。   乐小义悄然运转鸿蒙剑心,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试图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将那唯一的一缕杀气找出来。   既定时辰到了,剑樾堂的主事岳澜还未开始主持宗会,他神情阴郁地扫了一眼大厅,听身旁一名执事汇报着什么。   乐小义眼皮连跳几下,心道:难道尉迟氏已经嚣张到连剑神宗的面子也不给了吗?这种场合也要故意迟到?   她四下一看,发现柳清风和轩和都不见了。   过了一刻,四下弟子开始觉察到不对,小声议论起来。   岳澜冷哼一声,拂袖蹬上厅前高台,抬手虚按,示意众弟子少安毋躁,决定不再等候尉迟氏之人,开始主持宗会。   就在此时,一名执事飞快自厅外走来,未到近前就高声呼道:“岳长老!不好了!尉迟氏的几位前辈在上山途中遭了埋伏!”   “什么?!”岳澜拍案而起,惊怒,“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剑樾堂作乱?!”   喧声四起,众弟子惊慌失措。   突然,数十道黑衣人闯进大厅,其中竟有半数修为在先天之上。他们将整个宗务厅团团围住,其中几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胡屠身后,一个照面就将其擒拿。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岳澜和其他几名剑樾堂长老执事还未反应过来,胡屠竟然已经被黑衣人拿下了!   为首的黑衣人朝岳澜抱拳:“岳澜长老仗义,玄天宫记长老一个人情!”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唰唰看向岳澜。 第86章   岳澜惊怒交加, 顶着众多怀疑的视线咬牙切齿:“血口喷人!剑樾堂的人都死了吗?!还不把他们拦下!”   护卫在旁的剑樾堂众长老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阻拦,与黑衣人们交上手, 先前抵达宗务厅的左氏和几个江湖前辈也先后加入战斗。   一时间场面纷乱, 各居长老光是护住自己居内的弟子就竭尽全力, 腾不出手支援, 面临变故, 只好先护送小弟子们撤退。   好在玄天宫的目标并非将满堂脉元体元的小辈,撤退过程还算顺利。   樾清居轩和柳清风不在,洛青鸢当机立断, 主动站出来组织四院弟子撤离宗务大厅。   “邱师妹, 烦请你和莫师弟带大家跟随宗内前辈先走!”洛青鸢找到在场另外两名脉元境十二层的弟子,直接越过身侧的乐小义, 将撤离的任务委托给他们,然后又吩咐东院另外两名弟子从旁协助。   事急从权, 乐小义虽然修炼天赋极高,但毕竟是新入门的弟子, 许多事都还没有经验,也不够魄力引导整个樾清居的弟子撤退。   莫书冷着张脸哼了声, 对洛青鸢的不满全都写在脸上, 斜眼扫过一旁的乐小义, 漠然道:“我只带西院的人走,你们自己院的弟子自己去想办法!”言罢,转身招呼西院另外两个人, 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人怎么这样?太自私了!”邱缘皱眉嗤了句,复转头看向洛青鸢,见后者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不由问道,“那洛师姐你呢?”   “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走。”说完,她突然侧头,看向乐小义,“乐师妹,你也随南院的师兄弟们先行离开吧。”   乐小义却摇了摇头,对南院一名脉元境十一层的师兄道:“师兄,请你带大家跟随邱师姐先走。”   末了,她扭头对洛青鸢道:“我要和洛师姐一起去找左师姐。”   没有理由,她直觉洛青鸢不走的原因是左诗萱。   先天高手交战波及甚广,厅内先天高手都被玄天宫黑衣人引开去了厅外,左氏只留下几名后天骨元境髓元境的侍从护在左诗萱身侧,左诗萱处在其间危险自不言而喻。   左诗萱也是南院的弟子,乐小义的理由正当且充分。   洛青鸢眼里掠过一瞬惊讶,看着乐小义眼中诚恳的神色,话音稍顿,片刻后道:“会很危险。”这算是认同了乐小义的猜测。   “洛师姐独自前去也很危险。”乐小义面色不改。   洛青鸢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些微不明显的弧度,眼里冰消雪融。   时间紧迫,她转身就走,没再劝说乐小义。   乐小义临行前扫了一眼面前纷乱的大厅,没见到藏在人群中的姬玉泫,便不再耽搁,疾步跟在洛青鸢身后。   厅内乱成一团,玄天宫欲越过侍从擒拿左诗萱,左诗萱身侧侍从身上都已挂彩,其中一个黑衣人更是欺身至左诗萱跟前。   左诗萱挥剑逼退近身之人,忽听风声自耳后响起,另一名骨元境的黑衣人趁乱偷袭,一掌拍向她的后肩。   来不及避开了!   左诗萱眸心一沉,正待回身硬抗,忽而几道剑气自四面八方攒射而来,险险越过左诗萱,直奔她身后那名黑衣人。   剑气锋锐,竟有骨元境之威,触则皮开肉绽,黑衣人被迫变招,翻身退走。   左诗萱逃过一劫,往剑气来处看去,见洛青鸢与乐小义结伴而来。   “你们怎么不跟其他人一起走?”左诗萱拧眉,“来这里做什么?”   乐小义正待回答,洛青鸢却抢先开口,冷冷哼道:“乐师妹要来找你,你应该跟着南院的弟子一起撤退。”   话是这么说,可难道不是洛师姐先要来寻左师姐的吗?   乐小义有点懵。   “但……”左诗萱刚说一个字,洛青鸢便打断她:“这里是剑神宗,你还没突破骨元境。”   至少现在,左诗萱先是剑神宗的弟子,再是左氏后裔。   左诗萱语塞,却也无法辩驳,无奈苦笑:“好,我跟你们回去。”   她说完,与身后侍从吩咐几句,一行人开始向宗务大厅后撤退,准备走偏僻的小路下山。   没走几步,又有黑衣人拦路,其人目标明确,要擒左诗萱,左氏侍从无暇他顾,眼看着两名骨元境的黑衣人冲破防线,攻向乐小义三人。   左诗萱正要动手,忽听洛青鸢一声冷肃的低喝,呼啸的剑气拔地而起,三丈以内气温骤降,地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上一层寒霜。   左诗萱一怔,乐小义目瞪口呆。   “问心剑诀第六重!”黑衣人惊呼出声,双脚顷刻被寒气冻伤,不得不抽身后撤。   “想走?”洛青鸢眼中寒光如瀑,“晚了!”   语罢,她长袖一舞,两道带着寒气的剑气横空掠过,须臾没入那两个黑衣人的后背。   两声惨叫不分先后响起,刚跃出两步的黑衣人像破麻袋似的跌落于地,砸得一声闷响。   他们都是骨元境!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洛青鸢手起剑落就杀了两个骨元境高手?她不是脉元境十二层吗?左诗萱不是说她的问心剑诀只练到第五重吗?!   直到周遭剑影散了,左诗萱才猛地回神,不可思议地看向洛青鸢:“你什么时候参悟第六重的?”   洛青鸢收剑入鞘,闻言哦了声,神情寡淡,波澜不惊地回答:“一个多月前吧。”   那就是四院大比开始之前。   乐小义牙酸地咧了咧嘴,和洛青鸢比武那天她已经拼尽全力,还动用了寸芒状态的鸿蒙剑心,好不容易获胜,现在才知道原来洛青鸢留手了。   人家让了招她都是躺着回去的,如果洛青鸢不相让,乐小义能真不知道她能在洛青鸢手上走过几招。   人比人气死人!   左诗萱的脸色有些精彩,既震惊,又有几分无奈。   不得不说,资质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左诗萱啼笑皆非,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羡慕别人的资质。   幸好以前赢过一次,左诗萱心道,以后恐怕都没机会了。   忽然,她心里没由来闪过一个念头,顿时瞪大双眼,质询洛青鸢:“上次你是不是也留手了?!”哪一次不言而喻。   洛青鸢美眸里藏了道隐晦的浅笑,语气却平平淡淡,很是挑衅地回了一句:“你猜?”   左诗萱眯了眯眼,腹诽大名鼎鼎的洛青鸢居然如此幼稚,嘴角却勾起从容的微笑:“不猜,反正也不重要。”   洛青鸢哼声,无所谓地撇开脸。   乐小义走在这二人身边,看看左诗萱,再看看洛青鸢,心道:两位姐姐方才是不是在斗嘴?   眼看着她们终于退到宗务大厅后边,黑衣人已有不少被剑樾堂的长老击杀。   “拦住他们!”岳澜一掌将与自己过招的玄天宫高手逼至墙角,同时一声厉喝,“内门很快就会来人支援!别让这些玄天宫的贼子跑了!”   乐小义听闻此言,心里震了一下,姬玉泫若不及时撤退,等主峰那边来了人,可能就走不了了。   岳澜一把掐住那黑衣人的脖子,怒声质问:“说!姬玉泫在哪里?!”   玄天宫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不可能没有主事之人,而那人,十有八|九是姬玉泫。   岳澜屡次在姬玉泫手里吃亏,恨不能将此女抽筋剥骨。   那黑衣人脸上的面罩被撕下来,因窒息而憋红了脸,但他嘴角却勾起一道冷笑,啐了一口唾沫到岳澜脸上,看着岳澜愤怒到扭曲的脸色,猖狂地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乐小义看见了姬玉泫。   她身边还有另外几个穿着剑神宗外门弟子袍服的身影,一同趁乱接近了岳澜。   被岳澜擒住的黑衣人突然用力扣住岳澜的手腕,等岳澜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柄寒刃已从他身后捅穿了他的喉咙。   姬玉泫果断弃剑,翻身而退。   她一出手,使的独门功法玄天诀,立即就暴露了身份。   岳澜嘴里发出极怒的咆哮,咔嚓一声扭断了黑衣人的脖子。   先天高手哪怕受了穿喉的致命伤,居然还有再战之力,岳澜转身红着双眼要擒姬玉泫。   姬玉泫从容后退,立即有另外两名黑衣人补上来,拦住困兽一般的岳澜。   先前消失的轩和终于出现,反手扣住岳澜的衣领,将他扔给手下执事,自己则飞身追向姬玉泫:“妖女休走!”   姬玉泫以毫厘之差避开轩和掌击,笑声肆意且潇洒,一挥衣袖,高声喝道:“退!”   玄天宫众闻声而动,来去如风。   从姬玉泫出手,到岳澜遭受重创,前后不过须臾,玄天宫留下一地尸体,姬玉泫毫发无损地脱身。   洛青鸢和左诗萱也在乐小义驻足的同时停下脚步。   看着姬玉泫飞身离去的背影,左诗萱瞅了一眼呆滞的乐小义,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不由喟然:“上次我们济州郭天勤寿宴上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后天修为,现在居然能对先天下杀手了。”   体元境可能越阶杀脉元境,脉元境也可能越阶杀骨元境,可后天却绝无可能杀得了先天。   先天修为与后天修为的差距几如天堑,哪怕髓元境巅峰高手倾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破开灵元境护体真气,要说击杀,无异于痴人说梦。   姬玉泫能对岳澜下杀手,只有一个解释,姬玉泫自己也有先天修为。   “若情报无误,姬玉泫今年应该才刚满二十四岁。”清寒如洛青鸢也忍不住动容,“真不明白这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修炼的。”   乐小义听着两位师姐你一句我一句地感叹姬玉泫的天赋,恍如做梦。   三个月的时间,她从气元境到体元境。   而姬玉泫,是从后天到先天。   她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没指望追上姬玉泫了。 第87章   玄天宫的人一走, 宗务大厅很快安静下来,除了受伤弟子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余下就只剩长老执事们无可奈何的叹息。   剑樾堂遭逢这场劫难, 所有人始料未及, 好好的一场宗会没能开成, 还死了好些人。   没过多久, 内门主峰上来了高手支援望龙山, 但他们赶来的时候,玄天宫众人已经全部撤退,乐小义感受着那一个个扑面而来的强大气息, 稍稍放松的心神不由重新绷紧。   为首的灰衣老者乐小义曾经见过一次, 就是她和姬玉泫重逢那日,追着姬玉泫到树林中的宗门高层, 其修为深不可测,乐小义估计, 对方恐怕有魂元境以上的实力。   她担心这老者认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小心垂下头,跟在洛青鸢二人身后离开了宗务大厅。   不多时, 在山下拦截玄天宫人马的长老回来复命, 灰袍老者抬头时, 恰巧看到乐小义三人离去时的背影,他的目光在左侧那一道纤瘦的背影上停留须臾,但觉熟悉, 一时间却没想起来,再细看时,那三人已经走远了。   乐小义三人出了宗务大厅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柳清风,邱缘带着乐清居其他弟子跟在他身边,莫书三人不见踪迹。   柳清风方才被人调开,没想到宗务大厅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好在剑神宗的死伤不是非常惨重,玄天宫这一次的目标明显是尉迟氏和左氏,对剑神宗的人却有留手,剑樾堂内伤势最重的就是岳澜。   半山腰发现了几具尸体,全是来参加宗会的尉迟氏后天高手,至于先天高手,则不见踪迹。   宗会肯定是开不了了,柳清风让乐小义一行人先回樾清居,自己留在宗务大厅善后。   “明年就要回左氏了吗?”回去的路上,洛青鸢忽然开口询问左诗萱,神情寡淡,语气也冷冷清清。   乐小义有点怀疑洛青鸢是不是听见了她和左诗萱说话,但想想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可笑,也只有自己的反应才那么迟钝,直到今天才知道左诗萱要回左氏的消息。   “不一定。”左诗萱笑道,待洛青鸢和乐小义同时看过来,她才耸了耸肩,说出后半句,“万一明年也没突破呢?”   乐小义翻了个白眼,以左诗萱的天赋,今年剩下这几天都说不定能突然突破了。   她以为洛青鸢会反驳左诗萱,岂料……   “也是,有可能。”洛青鸢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如果不是被禁了赛,明年的四院大比你还能再得一个魁首。”   言外之意就是她明年肯定就去内门了,没了她,她们才能夺魁。   乐小义:“???”   左诗萱也面露震惊,转过头来。   但见洛青鸢唇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冷冽清高,眼睛里却藏着几分调侃的味道。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洛师姐。   左诗萱愣了一瞬后微微笑起来,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回敬一句:“当然,我能赢你一次就能赢第二次。”   乐小义一度以为左诗萱和洛青鸢迟早会吵起来。   两个人聊着聊着,洛青鸢逮着机会就会嘲讽一两句,岂知,左诗萱的段位也不低,回击往往绵里藏针,噎得洛青鸢一张冷脸不知不觉又冷了几分。   两位师姐正在愉快地聊天,乐小义却有些黯然神伤。   天知道她多期待这一次宗会,想着能不能和姬玉泫说上一两句话,可是没想到宗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玄天宫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只匆匆见了姬玉泫一面。   即便知道姬玉泫回了大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这一次玄天宫的人公然袭击剑樾堂的宗会,还截杀了尉迟氏的来使,玄天宫和剑神宗的梁子越结越大,剑神宗必定震怒,说不定还会公开向玄天宫宣战。   姬玉泫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乐小义怀着莫名的心思一路回到南院,直到身边只剩下一个人她才回神,扭头问左诗萱:“洛师姐什么时候走的?”   “在你刚才发呆的时候。”左诗萱微微一笑,“你怎么了吗?是不是被吓到了?”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有一点。”   姬玉泫进步的速度太快了,乐小义感觉自己追不上她,内心有点落寞,但她又觉得,姬玉泫越厉害,就能在人心险恶的江湖中活得越好,越肆意。   两中心绪彼此碰撞,哪一个都是真心。   人心真是复杂呀,乐小义心道,连她自己也是。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步调与节奏,也有自己的归宿,有些人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可背地里承受的痛苦也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左诗萱微笑着揉了一把乐小义的脑袋,“你大可不必去羡慕别人有多么风光,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退一步也有一步的洒脱。”   说完,她从容自在地上了楼。   乐小义却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她或许明白了为什么左诗萱总能面带微笑,心态始终平和。   就连她心里因为可能即将到来的离别而产生的愁绪都被左诗萱这一番话驱散了不少。   乐小义平复了心态,迈步回房。   推开门,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乐小义心里暗惊,下意识的扣紧了腰间的思泫剑。   “谁在那儿?”她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   没有回音,但乐小义听见了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乐小义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去叫人,也没有转身逃跑。   她虚了虚眼,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预感,于是飞快推开门走了进去。   乐小义走近之后,从血腥气息中分辨出一缕熟悉的花香。   “小泫!”步子因焦急而加快,最后在衣柜和墙的夹角里,找到了昏迷中的姬玉泫。   乐小义:“!!!”   姬玉泫躺在角落中,胸前的衣襟上还坠着一滩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乐小义惊骇莫名,明明方才他们下山之前,姬玉泫带着玄天宫的人撤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样子?   姬玉泫离开宗会大厅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乐小义心疼得无以复加,她迅速俯身查看姬玉泫的伤势,姬玉泫身上没有外伤,但五脏六腑皆受重创。   她从姬玉泫的衣袖中寻到伤药喂她服下,然后将她抱起来送到自己的床上。   药物服下之后,乐小义运功替她化开,暂时稳住了伤势,没有性命之忧,但乐小义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她飞快清理了姬玉泫身上的血污,替姬玉泫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打了盆水进来,给姬玉泫擦洗手脚,除尽了屋内的血迹,这才敢将窗户微微开一个口子,散气通风。   姬玉泫一直在昏迷,那张沉睡中依然好看的脸此刻没有丝毫血色。   乐小义守在床边发愁,两条纤细的柳眉纠结的挤在一起,长睫下的双眼里满是痛惜。   姬玉泫的伤势那么严重,她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柳清风?万一柳清风回南院之后发现了姬玉泫,她该怎么办才能护得住她?柳清风愿不愿意出手替姬玉泫疗伤?   今日樾清居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柳清风会不会对姬玉泫怀恨在心?如果将此事告诉他,会不会适得其反,给姬玉泫带来杀身之祸?   乐小义反复思量,难以下定决心。   最后她决定按捺住焦躁的心情,先将姬玉泫藏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今天之内姬玉泫能不能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实在藏不住了再想别的办法。   到了傍晚时分,姬玉泫的体温开始下降,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颤,牙关咯咯直响,唇齿间却不时小声低语,说着什么话。   乐小义凑近了些,听见姬玉泫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   像被谁一个重拳击中了鼻梁,乐小义鼻头一酸,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泪水倾刻涌出眼眶。   乐小义见过一次姬玉泫这样的状态,上回在济州,姬玉泫身上没有伤熬得也十分辛苦。   这一回,姬玉泫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寒症突发,该怎么办?   乐小义另拿了一床被子来盖在姬玉泫身上,依然压不住姬玉泫体内的寒气。   她一狠心锁了门窗,三两下扒光了自己的衣服钻进被窝,用自己的体温替姬玉泫驱散阴寒的气息。   乐小义抱紧了姬玉泫,哪怕冻的牙关发抖她也不撒手。   她一遍又一遍用自己的真气为姬玉泫疏通经络,温暖她的四肢和筋骨,直到真气散尽,自己也精疲力尽,最后不知什么时候就昏过去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压着一个人。   乐小义心弦一紧,随即就闻见了熟悉的花香。   她紧绷的身体又渐渐放松,听见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姬玉泫捏了一把她的红红的小耳垂,问她:“醒了为什么不睁眼?”   乐小义一张脸红的像猴子屁股。   她哪里敢睁眼?   昨晚钻进被窝的时候,为了能更好地给姬玉泫驱寒,她不光把自己扒的一干二净,顺带也脱了姬玉泫的衣服,连一件清清凉凉的肚兜都没留。   这会儿姬玉泫趴在她身上,肌肤相亲,触感细腻,被子没有盖牢,脖颈间还嗖嗖的漏着风。   似乎只要不睁眼看就可以不承认自己此刻光溜溜的被姬玉泫一览无余的事实。   “有贼心脱我的衣服,为什么不敢看我?”姬玉泫的声音盈盈带笑,气息并不虚浮,由此可以判断,她的伤应该好一些了。   乐小义的脸更红了,梗着脖子争辩:“昨夜事急从权,我是为了给你疗伤。”   “那是不是你脱了我的衣服?”姬玉泫笑问。   乐小义被问得脸红脖子粗,吭吭吱吱说不出话来。 第88章   任姬玉泫如何调侃乐小义也不睁眼, 她用力倒了两口气,让自己忽略身上分外柔软的触感,两只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 撇开脸去。   “我是不是变丑了, 你都不看我?”姬玉泫又开始装可怜。   乐小义咬牙:“没有。”   姬玉泫哼声:“你都没看, 你怎么知道没有?”   “我就是知道。”在乐小义心里, 全天下姬玉泫最好看。   她抿了抿唇, 生硬地转移话题:“先说你的伤是怎么回事?昨晚是谁伤了你?”   话音刚落,身前便响起一声闷哼。   乐小义心尖一颤,唯恐姬玉泫伤势复发, 忙不迭睁开眼, 却不期然瞅见一双笑盈盈的眸子。   姬玉泫欺近了她,眼里笑意狡黠, 乐小义便知道自己又被她哄骗了。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恼,姬玉泫总逗她。   乐小义又把脑袋撇开了, 刚才是羞的,现在是恼的, 撅着嘴闷闷地生气,气姬玉泫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生气啦?”姬玉泫双手捧起她的脸, 睫羽忽闪忽闪地眨着, “我的伤已经没事了, 不信你摸摸看。”   说着她就牵起乐小义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乐小义:“!!!”她像被火灼了似的惊慌地抽回手,刚刚退下去的红霞, 又一次漫上她的脸颊。   看什么伤要摸那种地方?乐小义羞恼地想。   姬玉泫却被她这个动作带的往前一扑,薄被滑开一截,露出姬玉泫优美柔和的肩线。   她们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双眸相距不足一寸,乐小义能清晰地看见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莹莹的水光,还有幽邃的眼瞳上层出不穷的细小纹路,如一簇蓬勃盛放的鸢尾,在她眼前摇曳生姿。   她的呼吸能拂动姬玉泫脸侧的青丝,两人四目相对,仿佛下一瞬就能亲在一起。   乐小义面红耳赤,视线下意识地想挪开,却又贪恋姬玉泫过分精致的容貌,与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里几乎流淌出来的深情。   每当被姬玉泫这样看着,乐小义都感觉自己即将陷进这份温柔里,被那双眼眸吸引,像堕入无边无际却又温暖柔软的深渊,一去不返。   “我是不是很好看?”姬玉泫微笑着问,食指指腹沿着乐小义的眉眼滑下来,最后轻轻点住乐小义的嘴唇。   乐小义呼吸一滞,险些溺毙在这无法抗拒的诱惑里。   没有比姬玉泫更好看的人了。   “好看。”她喃喃说着,嘴唇擦过姬玉泫的指腹,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她唇间一直蹿到浑身各个角落,连喉头也忍不住动了动。   姬玉泫的存在本身就足够令她神魂颠倒,何况还如此娇柔妩媚、明目张胆地与她调笑。   乐小义感觉自己的理智岌岌可危,在崩溃的边缘来回试探,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她尽可能努力地保持清醒,让自己不要多想,目光专注地凝望姬玉泫的双眼,可又猝不及防地被那一双带着钩子的眼睛牵引了心魂,仿佛苍茫的天地间只留下了一条狭窄的道路,诱使她不断沉沦。   乐小义不敢用力呼吸,憋得一张脸红了个通透,颤着声小声求饶:“小泫……别逗我了,快起来,你的伤还没好,切莫再着了凉。”   “我的伤真的已经没事了,这件事稍后再说。”姬玉泫眸心稍暗,双手捧起乐小义的脸,毫无预兆地吻住她的唇。   乐小义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唇舌纠缠,愈演愈烈,姬玉泫的鼻息喷涂在乐小义的耳廓上,贝齿轻扣乐小义的耳垂,甜软诱人的语调似从天上飘渺而来:“许久未见,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乐小义感觉自己的魂魄飘浮在空中,姬玉泫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羽毛柔软的末梢在她心尖拂动。   干涩的喉咙犹如火烧,她难耐地吞咽一下,一个“我”字艰涩地溜出牙关,后续的话又难以为继。   “你……什么?”姬玉泫继续引诱她。   乐小义水盈盈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她抿紧了嘴唇,忽然胆大妄为地抬起胳膊,圈住姬玉泫的脖颈,将她按向自己。   她想要一个绵长的拥抱,把彼此融进对方的生命里。   柔软的嘴唇吻过姬玉泫的鬓角,贪恋地嗅闻着她身体上淡淡的花香,最后几个字清浅如同细细的蚊吟,只有她的心上人能听得见。   “……想你。”   她柔软干净的眉眼沾染上情|欲的味道,猝不及防地蛊惑了姬玉泫。   姬玉泫脑海中略过一些缭乱的画面,是前不久假作研修时偷偷看过的画本里不可名状的内容。   喉头干涩,呼吸渐沉。   “我也想你。”姬玉泫轻轻咬着乐小义的耳朵。   不止想见到你,而且想吃掉你。   姬玉泫的双手在主动送上门的小白兔身上四处点火,乐小义眼中的雾气渐渐迷离,葱白的五指在姬玉泫伤疤遍布的背脊上留下一道道白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乐小义感觉自己在空中飘了很久才落地,她双手盖住眼睛,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好一会儿不能动弹。   每每姬玉泫的指尖拂过,余韵未散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这种过于诚实不知羞的反应让乐小义无地自容,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身体每一处都有自己的想法,她所有的一切都奔着姬玉泫去,沉沦到一片无边无际的雾海里。   可再多的紧张羞怯,都敌不过满心欢悦。   还有心底潜藏的一抹窃喜。   乐小义一直捂着双眼,便也不知道姬玉泫目光专注地看了她多长时间。   直到乐小义手指偷偷溜开一条缝。   姬玉泫莞尔,轻柔地拨开乐小义额前的发。   乐小义透过指缝观察姬玉泫的笑脸,惯来爱取笑她的人,此刻的眼神深邃温柔,认真诚恳,像酒一样醉人。   “你都是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乐小义小声嘟囔,仿佛这样就能盖住她心里的羞涩和紧张。   姬玉泫盈盈笑着,一会儿摸摸乐小义的眉毛,一会儿又揉揉乐小义粉嫩嫩的脸蛋,闻言挑起半边眉毛,落落大方地坦言:“画本上学的,你要不要一起看?”   乐小义大羞,她哪里敢看这个?   就算要看也是藏起来偷偷看,断然不能和姬玉泫一起的。   “看看画本就会了吗?”乐小义把脑袋埋进姬玉泫的颈窝里,声音瓮瓮的,心里羞得不行,可还是忍不住好奇。   乐小义的呼吸扫过姬玉泫的脖颈,刚刚平复的燥热气息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姬玉泫的喉咙滑动一下,勉强压下动荡的心神,环过乐小义后颈的胳膊抬起来,轻抚乐小义的脑袋,勾的唇角坏心眼地调笑:“光看画本当然不行,还要你配合得好,第一回 实践还很生疏,要不我们多练练?”   乐小义心里扑通一声跳,羞得埋在姬玉泫怀里不敢抬头。   她哪有配合啊!   也许有,但是不记得了就不算!   就算还有点印象,只要不承认就没发生!   乐小义心里嗷嗷直叫,羞窘到极致恼羞成怒,一个粉拳抡到姬玉泫肩上:“你伤还没好呢,尽想些乱七八糟的!”   姬玉泫乐不可支,捉住乐小义的手,拳头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难到你没有想过吗?”她刻意压了声音,以优雅惑人的语调轻轻叩击乐小义的心门。   乐小义轻哼:“没有。”有也不承认。   “这样啊。”姬玉泫故作伤心,“原来你都不馋我的身子。”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回去之后还偷偷做梦。   乐小义:“……”如果不是真的打不过姬玉泫,她很想找间小屋子把这个妖精关起来。   于是她毫不留情地在姬玉泫光溜溜的肩膀上啃了一口。   用了两三成力,留下一道淤青的齿痕。   耳边响起姬玉泫倒抽冷气的声音。   乐小义咬完人,眉眼一弯:“你说我到底馋不馋你的身子?”   姬玉泫眉毛耷拉下来,无辜的看了一眼自己肩上崭新的痕迹:“上回谁说的自己不是狗?”   乐小义反将姬玉泫压回去,轻轻嗫咬姬玉泫的嘴唇:“我当然不是狗,但是咬的就是你。”   说完她就学以致用地埋下头,亲吻了姬玉泫肌肤细腻的咽喉。   后者敏感的身子忍不住轻轻一颤。   突然变得被动的形势让姬玉泫心里惊慌起来,想到乐小义可能会把她刚刚做的那些全部还回来,她就止不住手脚发软。   “啊……我错了,小义……”姬玉泫再次敲起了退堂鼓,喃喃告罪,试图求饶,“我伤还没好呢!”   “没好也要继续。”乐小义小声哼哼,语气软软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难得强势,“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唔!”姬玉泫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余下挣扎全被乐小义突然蛮横的吻堵进喉咙里。   “不许反抗。”   “不许逃跑。”   “不许老是跟别人眉来眼去。”   “也不许你仗着修为高就总欺负我。”   “否则我以后都不让你碰。”   “……”   “你是我的,只属于我。” 第89章   后来初尝情|事的两人半生不熟地彼此纠缠, 颠鸾倒凤一整夜,互有胜负。   乐小义忘记了她们是怎么睡下的,依稀记得那时天边有一线白, 若在往常, 这种时候都该起来晨练了。   可乐小义困得实在睁不开眼, 只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就埋进姬玉泫的颈窝, 嗅闻着姬玉泫身上令人安心的体香和一室颓靡的味道恬然地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 她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乐小义猛地惊醒,还未睁眼就下意识地探出胳膊寻找姬玉泫。   然而她的手落了空,身旁被褥尚有余温, 但入梦前躺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乐小义翻身坐起, 屋里已恢复了姬玉泫来之前的模样,她愣愣地看着身旁空余的位置发呆。   随即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不绝于耳。   乐小义抹了把脸,收回心神, 酸涩蓦地汹涌而来。   她怅然若失地长出一口气,起身去开门。   许是在门外等了太久, 而且乐小义的脸色不太好看, 左诗萱压下眉间焦急, 担忧地看向乐小义,先关切地询问:“乐师妹,你脸色不好,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乐小义的身体的确有点不舒服,腰腹酸软,四肢乏力,但造成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不辞而别才是她此时心情郁郁的主要原因。   “我没事。”乐小义闷声道,她看着门外人一脸焦急的模样,意识到不同寻常,于是眉头皱了起来,“左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左诗萱没有继续追问,她来此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何师妹不见了!”   “什么?!”乐小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一个激灵,方才郁结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左诗萱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纸,拿给乐小义过目:“她留了一个字条,人不见了。”   乐小义接过一看,纸上就只有一行笔墨书写的小字:天地之大,欲往一观,勿念。   何云露走了?   乐小义看着纸上那行字愣了半晌,脑中灵光一闪,道:“门中弟子未经允许不得擅自下山,她若要走,务必要先向宗务厅提交申请,你向西院的执事确认过此事吗?”   “已经问过了。”左诗萱无奈,“宗会之前何师妹就已经提交了要下山历练的申请,西院执事告诉我她是昨日走的,具体去了何处无人知晓。”   也就是说何云露提前计划好了要走,而且为了不让她们去追,特地选在宗会当天动身。   一时间,乐小义的心情很是复杂,下山历练本就危险,何云露只有体元境修为,更容易遭遇横祸。   乐小义觉得,何云露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多多少少和她有些关系,就算不是直接原因,她变相的拒绝也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左诗萱显然也想到了上回的事情,她看向乐小义,皱眉道:“事已至此,你还不肯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吗?”   以何云露和乐小义之前的要好程度,她不可能不告而别。   然而因为上次的争吵,也或许不是争吵,但乐小义和何云露一夜之间形同陌路,彼此之间不仅没了交集,甚至连何云露下山历练都没有告诉她们。   乐小义抿紧了唇,她也不是有意隐瞒,但这件事事关姬玉泫,加之昨日玄天宫的行动隐隐有瞄准左氏的势头,乐小义担心把真相告诉左诗萱会引发什么不好的后果,所以迟迟没有开口。   她叹了一口气,道:“左师姐进屋说话吧。”   左诗萱于是跟在乐小义身后进屋。   乐小义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轻轻推到左诗萱面前:“先前我与表姐说过的话,表姐还记得吗?”   “你说她知道了你的秘密,而她不能接受。”左诗萱皱眉。   她至今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能给人造成那么大的打击,难道乐小义和何云露有不共戴天之仇?   乐小义便又想起了那天,何云露站在门口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对。”乐小义说,下定决心把心里堵着的那一口气吐了出去,“她知道了我心悦之人是一个女子。”   啪——   左诗萱刚拿起来的水杯被捏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她脸上浮现震惊之色,语调也因过于急促的呼吸而抬高了些。   乐小义有心悦之人,而且还是个女子?   什么时候有的心悦之人?她竟一点苗头都没有觉察到,乐小义这些年不都是一个人过的吗?似乎也没有与她走的近些的同门。   左诗萱眉梢一跳,难道……   “表妹,你所心悦之人难不成是何师妹?”否则如何解释何云露无法接受,并从此不再见乐小义的态度呢?   乐小义略觉尴尬,事实和左诗萱说的恰恰相反。   她清了清喉咙,澄清道:“不是的,表姐你误会了。”   左诗萱看向她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她是往年我未来剑神宗前的故交。”乐小义无奈地看了眼铺满一桌的水痕,“近来重逢,几多协作,取得了书信联系,何云露无意看见了她写给我的书信。”   什么协作不言而喻。   除了姬玉泫的名字,基本还原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左诗萱这才恍然,好像明白了,可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何云露只是因为无法接受乐小义喜欢女子这一点而与后者断绝联系的吗?   可若如此,那日在南院外的小路上,何云露为何哭得那么难过?   左诗萱此前三十余年,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故而也不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她不明白乐小义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女子,也难以揣摩何云露的心思。   何云露去意已决,想必就算她们把她找回来了,已经落下的嫌隙也无法因此抚平。   看来事成定局,无法改变了。   左诗萱无奈叹息:“原来如此,我让左氏的人注意一下吧,若得何师妹的踪迹,叫他们照顾一二。”   “还是表姐考虑周到。”乐小义附和道。   她没在左诗萱眼里看见除了无奈之外的情绪,不由眨了眨眼:“表姐,你会不会因为我心悦之人是女子而觉我不可理喻?”   “我为何要如此认为?”左诗萱不答反问。   乐小义喜欢谁是乐小义的自由,她无心,也没理由对此发表看法。   不管如何,乐小义与她是血缘相牵的至亲,这一点不会因为乐小义喜欢的人是男是女而改变。   乐小义唇角一勾,甜甜地笑起来,因何云露不辞而别生出的些许烦闷消散一空。   左诗萱在乐小义的房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乐小义收拾好满桌瓷屑,心道:左表姐仿佛和水犯冲,上次被她喷了一脸,这次又碎了杯子,下次再来,就不倒水了罢。   她收拾好了桌子又去整理床铺,昨夜被褥一遍遍濡湿又拓干,上边有股颓靡的味道。   幸好屋子里的味儿散得差不多了,否则得叫左师姐闻见。   乐小义回忆起昨夜的事情,恍如做梦的同时,又有些脸红心跳,既羞且臊,还有几分雀跃和欣喜。   若不是太累了,她们也不会就着这股味道睡着。   忽而,乐小义拧眉一哼,到最后她也没问出来姬玉泫的伤是怎么回事。   先还记得的,后来就……咳。   换下床单的时候,枕头底下掉出一封信。   乐小义愣住,捡起来看。   是姬玉泫所留。   望龙山下,一条人迹罕至的林荫小路上,领着玄天宫人撤退的姬玉泫被人拦了路。   刚折腾了一宿,一晌贪欢,强行压下的伤势都有了要复发的迹象,哪怕有先天修为也受不住,姬玉泫右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按着腰,看清来人时手上动作一顿。   “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拦路之人一只手压着剑柄,说话时面无表情。   姬玉泫意外地挑了挑眉:“你是来杀我的?”   那拦路之人单枪匹马,送死还差不多。   “我杀不了你。”来人很有自知之明地咬紧牙关,看着姬玉泫的目光带着不甘和仇恨,“我跟你走,我要看看玄天宫的妖女究竟是如何蛊惑人心的!”   说话之人赫然就是刚刚不辞而别的何云露。   她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说服自己不要再打扰乐小义,可终究不能甘心,继续在宗内修炼也无法追上乐小义的脚步,她下山的真实目的,是想寻求改变之机。   不论是忘记乐小义也好,还是从姬玉泫身上找到让自己死心的理由。   姬玉泫好笑地看着她眼中不屈的怒火,挑衅地抖了抖衣袖:“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若你杀我,就会多一个让你和她生隙的理由!”何云露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呵。”姬玉泫笑出声,“有意思。”   她有很多话可以用来反驳何云露,甚至可以违心地说她并不在乎乐小义与她是否同心,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刚和心上之人有了实质意义上的肌肤之亲,也可能是她感情顺利所以她的心肠也变软了。   即便乐小义此刻不在她身边,她也不想说出可能使对方听到会伤心的话。   何况,何云露说的也不算错。   “那你就跟着吧。”姬玉泫示意玄天宫侍从收刀,满不在意地继续往山下走,行了几步路后忽然想起什么,又笑着朝跟在她身后的何云露玩笑道,“要不我告诉她我绑了你,看她会不会来救你?”   何云露两眼一瞪,姬玉泫已哈哈笑着继续朝前走了,何云露这才明白过来姬玉泫明知自己不愿向乐小义透露行踪,所以故意吓唬她。   她以为姬玉泫是在刻意挑衅,气得咬牙切齿。   而姬玉泫只是想到,若她真写这样一封信给乐小义,乐小义大概率不会来救人,只会回她一句代为照看之类的话,想想也挺有趣,说不定还能叫何云露彻底死心。   姬玉泫作怪的心思蠢蠢欲动,一路上嘴角都高高扬起,昭示着她愉悦的心情。 第90章   乐小义有了上次没来得及拆信结果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的教训, 她拿到信立即就放下手里正忙活的事情,关好门窗,坐到书桌前, 拆了来看。   姬玉泫这次留下的这封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但缠绵悱恻的情话却少了一多半。   乐小义粗略扫了一眼后撇了撇嘴, 这才又细细看了一遍。   原来自上次姬玉泫在济州劫走郭天勤后, 尉迟氏就屡次派人暗杀姬玉泫, 姬玉泫这次带玄天宫众上山作乱,一来是为挫尉迟氏锋锐,二来是为了印证一个关乎龙吟山脉上次出现的复灵阵的猜测。   复灵阵背后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有可能和传说中的龙脉相关。   姬玉泫身上的伤则是昨日对岳澜下手的时候被岳澜的护体真气震伤的, 她的修为和岳澜相差太多,到底做不到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 被岳澜身上一瞬间反扑的真气伤及内腑五脏。   她压着伤退出宗务大厅,因有内门高手从山下上来, 玄天宫人若带着她不宜直接下山,恐在路上被剑神宗的高手拦截, 所以她偷偷溜去了樾清居南院见乐小义。   ——以上赘言,皆托词尔, 唯思之甚, 千里来会, 佳人同梦,不虚此行也。   ——妾泫敬上,愿君安枕。   乐小义朝最后那几个字龇牙咧嘴, 愤懑不已将信纸推开,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它拿来,细细看了几遍,待内容熟记于心后,将之叠好收进木匣里。   她盖上盒子挂了锁,指腹抚过盒子上那把做工精致的小铜锁叹了一口气。   今日食髓知味,懂得了与心上人同床共枕的欢愉,往后一人孤枕,如何安眠?   姬玉泫走后,房间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明明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是住在这里的人心忽然空了。   什么时候她们才能结束这种两地相隔的日子?   姬玉泫苦苦来会还要提前找好借口,一不留神就身负重伤,乐小义心尖疼得发颤。   可她除了努力修炼,没有可以改变现状的途径。   乐小义收好木匣,转头继续收拾床铺,将被单都换下来清洗干净,拿到院子里过过风,刚坐下打了会儿坐,她就收到了柳清风的传音,让她去一趟寒楼。   一炷香后,乐小义轻叩书房的门,柳清风应声,乐小义于是推门而进,意外发现轩和也在屋内。   “坐下说话。”柳清风在矮几后示意乐小义落座。   乐小义这才注意到矮几旁多了两个蒲团,轩和在下手右侧的蒲团上安然坐着,柳清风没有要给轩和让座的打算。   轩和手边的茶盏冒着腾腾热气,可见他也刚来不久。   乐小义躬身向二位前辈见礼,行至另外一方蒲团上坐好。   “昨日宗会上,姬玉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柳清风皱眉询问轩和,姬玉泫能领那么多玄天宫的人闯进宗务大厅,要说轩和完全不知情,柳清风不信。   轩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事先的确有得到消息,但是玄天宫这一次的行动是姬玉泫一手安排的,我只是接到了当晚的行动命令,至于姬玉泫如何将这好些人弄上山,我也不明就里,剑樾堂内肯定还有玄天宫安插的其他眼线。”   柳清风闻言脸色颇有些阴沉,轩和说的这就是一句废话,姬玉泫行事向来谨慎,当众对岳澜下杀手已经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不符合她惯来的行事风格,所以她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乐小义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当个木头人,不管轩和与柳清风谈了些什么,她都不吭声,不过她想,姬玉泫留书告诉她的那些轩和应该都已知晓,只是柳清风与玄天宫立场不同,她若多了嘴,怕最后难以收场。   岂料,柳清风这时忽然转头看向她,冷哼一声:“徒儿,你说说。”   乐小义吓得差点从蒲团上跳起来,被柳清风冷冽的目光一扫,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愣愣道:“说什么?”   轩和也惊讶地看向乐小义。   “别跟为师装傻。”柳清风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昨儿你房里来了人,以为为师不知道?”   乐小义只觉头皮一炸,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柳清风知道姬玉泫昨夜去了她的房间,那他还知道别的什么?会不会连她们做了什么他也知道了?   就在乐小义脸色一青一白,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时候,柳清风补了一句:“今晨姬玉泫走的时候被为师逮住了,不过她机敏,溜得快,否则,为师岂用为了这些破事询问你二人?”   乐小义猝然提起的心落了回去,她心有余悸,暗自安抚砰砰直跳的心脏。   她颤着嘴角咳了声,这才硬着头皮在轩和和柳清风二人注视下开口,将姬玉泫信上说的那两个原因坦白。   至于最后一个,两位前辈不需要知道。   “说起尉迟世家,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轩和眉头紧蹙,“姬玉泫今日下山后让人故意散播消息,说是剑神宗给玄天宫开的道,看样子,她是想祸水东引,借机让尉迟氏和剑神宗生隙。”   尉迟弘义虽然出身于尉迟世家,但他的身份在家族内十分低微,遭到许多不公平的待遇,后来他成了剑神宗的宗主,尉迟氏有意修复彼此间的关系。   尽管剑神宗和尉迟氏表面非常和谐,私底下也有不少总内长老如岳澜都亲近尉迟氏,可两家之间到底关系如何并无人知。   姬玉泫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尉迟氏……”柳清风皱了皱眉,复看向轩和,“上次我离宗去济州时,途中得闻尉迟氏现在和龙都联系密切,与之搭线的那一方,是七皇子,可有此事?”   乐小义瞅瞅柳清风,又看看轩和,总觉得两位前辈说话时的气氛透着些古怪。   照理说柳清风只是一个执事,而轩和是统管整个樾清居的长老,怎么柳清风对轩和的态度如此不客气,轩和好像也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乐小义又想起上次去济州的途中,柳清风从姬玉泫给出的只言片语中判断轩和向玄天宫投诚时,竟也是一副长者的语气当着姬玉泫的面斥了轩和几句。   姬玉泫显然知晓内情,只在旁笑而不语。   乐小义小小的脑袋冒出大大的疑问,柳清风和轩和到底是什么关系?   正想着,轩和的说话声叫乐小义回了神。   “确有其事。”言罢,他话音稍顿,拧着眉唤了一句,“清风,龙都那边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我会安排人手调查,到时候所得情报直接送到你手上。”   乐小义耳尖一抖,捕捉到轩和对柳清风如此亲近的称呼,心里还在猜测这二人间的关系,便见柳清风眯了眯眼,冷冷哼道:“说了多少次,不要直呼其名,还有,龙都的事情我要不要插手,与你无关。”   轩和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知道了,大哥。”   乐小义有点懵,柳清风和轩和是兄弟?   柳清风看出乐小义的疑惑,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为师与轩和、季宗远三人为结拜兄弟,为师痴长他们些年岁,故他二人尊为师一声大哥。”   乐小义张嘴,脱口道:“那徒儿岂非该唤轩和长老作师叔?”   轩和愣了一下,柳清风便已开口了:“不错,徒儿快快拜见师叔吧。”   乐小义飞快反应过来,立即起身,朝轩和俯身一拜:“弟子乐小义拜见师叔。”   轩和慢了一息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柳清风这是在给乐小义设保命符?   师叔叫起来当然比长老亲切,有了乐小义这一声师叔,轩和就算想不尽心护她都不行了。   轩和无奈,拂袖让乐小义起来,算是认下这个突如其来的师侄。   柳清风早些年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护短,后来季宗远出事,他自己也遭逢大变,性情淡漠了些,也不再理会宗内诸事,如今倒找回了几分年轻时的朝气,轩和对此颇为欣慰。   经过这一道插曲,乐小义和轩和之间的关系拉近,轩和便不藏着掖着,将埋在心间许久的疑问问出口:“乐师侄,你与姬玉泫是不是早些时候便认识?”   乐小义闻言挠挠头,如实回答:“我幼时父母便不知所踪,曾在姬家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十年前姬氏府上生变,我便与他们失散了,前不久才又取得联系。”   轩和立即联想起乐小义数月前伤复,而他又得到姬玉泫私下传令的事情,心中了然,道了一声:“难怪。”   这次姬玉泫非得杀岳澜的理由轩和也明白了。   明明还有很多种料理岳澜的办法,姬玉泫却选了最极端的一种方式致岳澜于死地。   昨日岳澜伤重,内门魂元境的秦默长老替他看过伤后也只摇了摇头,想必所剩时日无多。   看来他刚认下的这位小师侄和姬玉泫之间的姐妹情谊比他预想的更加深厚。   “岳澜若死,剑樾堂将好长一段时间不得安生。”柳清风叹了一口气,他虽也不喜岳澜的为人,但此人在剑樾堂主事长老的位置上坐了不短时间,对剑樾堂九居颇为了解,也有震慑之力。   此人死了,位置自然也就空出来,剑神宗丹元境修为的长老说少不少,但都各司其职,短时间内难以抽调人手,内门多半会从剑樾堂九居主事长老中直接提拔一个上去,提拔的人选就很耐人寻味了。   轩和也敛了眉,哼道:“适逢铸剑大典将近,宗内怪事频出,玄天宫对复灵阵的调查也有进展了,如果当真那复灵阵事关龙脉,恐怕要不了多久还会出大乱子。” 第91章   乐小义以前还在姬家的时候, 一次偶然于古籍中看见过龙脉二字,那时姬千城给出的解释是:龙脉可遇不可求,能影响一国之气运, 世家宗门之兴衰。   但龙脉具体是什么, 乐小义无从得知, 也不曾得见。   如今在姬玉泫的信中再见龙脉二字, 联系龙都王室千年密谋, 乐小义心中也有预感,恐怕不止剑神宗,整个大禹都要变天了。   姬玉泫这一次的行动不仅激化了玄天宫和尉迟氏的矛盾, 而且将尉迟氏送到剑神宗的对立面, 尉迟氏若与剑神宗生隙,则中姬玉泫下怀。   尉迟氏高层和剑神宗宗主尉迟弘义出关后, 他们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就成了两家会否爆发矛盾的关键。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尉迟氏树敌众多, 早已顾不上乐小义这个未证实身份的小人物了。   乐小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经姬玉泫这一闹, 她也有了喘息之机。   思及此,乐小义忽的一愣, 一抹灵光划过她的脑海, 令她忍不住双肩一颤。   难道……姬玉泫连这一点也考虑到了?   左诗萱能发现尉迟氏在济州时对她的怀疑, 姬玉泫也知晓她的身份,以姬玉泫对她的上心程度,会发现不了尉迟氏的异动吗?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暗暗心惊。   但愿只是多想,乐小义心道,略有些窘迫地揉了揉鼻尖。   若真如此,姬玉泫的心智能甩她好几条街。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姬玉泫选在这次宗会给尉迟氏一个下马威,都实实在在地替她避了一场灾。   柳清风问了姬玉泫的事就放乐小义回去,乐小义临行前,柳清风叮嘱她:“宗内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此后一段时间断然少不了有心人作祟,近来你若能在居内修炼就不要去龙吟山脉了。”   “是,弟子记下了。”乐小义躬身一拜,退出书房。   从寒楼出来后,乐小义走在回南院的路上,突然想起自己昨日上山前与洛青鸢的约定,心里无奈地叹息一声:洛师姐的问心剑诀已经修炼到第六重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还是要面临这个残酷的现实。   择日不如撞日,她干脆立即转道,步行朝东院去。   东院的人在樾清居四院中是最多的,共计五十余人,院内比乐小义住的地方热闹多了,路上时不时就有东院弟子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或弈棋,或切磋武艺,甚至还有几人在开阔些的空地上蹴鞠。   乐小义想起自己刚去南院那阵子就颇为感慨,三天两头见不到一个人,有也是匆匆一瞥,即便她在南院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了,真正熟识的人还是只有左诗萱一个,与其他南院弟子都是点头之交。   东院的氛围比之南院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昨日乐小义和洛青鸢定下战局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樾清居,这会儿乐小义刚进东院就有人看见了她,然后乐小义来了东院的消息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进每一个留在院内休息的东院弟子耳朵里。   等乐小义片刻后抵达洛青鸢的住处,小楼下的院子里已经不少人先乐小义一步抵达候着了。   乐小义对此颇为汗颜。   洛青鸢的住处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只在途中问了一次路,那名东院弟子就自告奋勇地带她来洛青鸢住的东三阁。   乐小义刚到,还没来得及询问洛青鸢住哪一间,二层小楼上有间屋子的门便自行打开。   洛青鸢从屋里走出来,于二楼围栏边驻足,望向楼下的乐小义,唇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清清冷冷地开口:“乐师妹请上楼一叙。”   乐小义站在楼下虚了虚眼,望着洛青鸢身后那个房间,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尖。   四周的环境渐渐和南三阁重合,洛青鸢那个房间所在的位置与左诗萱在南院的那一间屋子一模一样,左诗萱住在南三阁,而洛青鸢则住于东三阁,两者之间只差了一个字,是巧合吗?   乐小义在众人瞩目之下上了楼,洛青鸢环视四周,语调无波无澜:“今日洛某约乐师妹下棋,诸位散了吧。”   众围观弟子目瞪口呆,乐小义也愣了一下,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洛青鸢已牵起她的衣袖,领着她进了屋。   进屋后乐小义那一股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洛青鸢住的这间屋子陈设简洁,布局却与左诗萱那间相仿,桌上放了一个棋盘,零星散着几粒黑白棋子。   乐小义心里疑惑极了,可她第一次来拜访洛青鸢,若直接问东问西实在过于失礼。   可洛青鸢就像看懂了乐小义的疑惑似的,微微一笑,眸子里的冰川化成了秋日的水,问她:“你是不是觉得眼熟?”   乐小义被看穿了心思,很是窘迫,她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呼出一口气后才回答:“师姐屋内的布局与左师姐那间有些像。”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洛青鸢又问。   她的话让乐小义摸不着头脑,不敢随意应声,对洛青鸢的目的也越来越疑惑。   片刻沉默,洛青鸢为乐小义的谨慎感到无可奈何,美眸扫了她一眼,眼神里七分清冷,两分嗔怪,还带了一点窘迫和羞恼。   可落在乐小义眼里,接收到的就只有冰冰冷冷的恼怒。   乐小义胆怯地打了个寒战,认命地垂下头,心想她惹恼洛青鸢了,是不是要挨揍了?   洛青鸢放弃了让玉小义意会自己明目张胆的暗示,叹息一声后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要和你交换一个问题,你是否答应?”   乐小义不敢不应,但也不愿把话说满,故而折中回了一句:“但凡能回答的,洛师姐可以随意问,但不能答的,恕我无礼拒绝。”   一句废话。   洛青鸢冷哼:“小小年纪,怎地油盐不进?”   乐小义只能发挥特长,以无辜地眼神可怜兮兮地瞅着她。   “算了。”洛青鸢撇开脸,“过来与我下两盘棋。”   乐小义一愣:“不切磋吗?”她还以为下棋只是遣散看客的托词。   “弈棋也算切磋。”洛青鸢将棋盘上的散子归置到两侧的棋盒里,抬眸瞥了乐小义一眼,“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还能打过我?”语气轻飘飘的,倒没含轻蔑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乐小义不得反驳,略觉沮丧,她还以为能得个一招半试的指点呢。   洛青鸢再次一眼看穿了她:“你都没答应我第一个请求,还想到我这儿来学艺呢?”   乐小义:“……”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她的心思真的那么好懂吗?为什么这些姐姐们一个二个的眼睛都跟开了光似的,一乜就能明白她的想法?   姬玉泫也就算了,左诗萱和洛青鸢也都如此。   乐小义挫败,垂头丧气地坐到洛青鸢对面,道了声“师姐莫怪”。   洛青鸢执黑子,乐小义白子先行,于对方座子旁落棋开局。   棋局一开,乐小义便不再分心他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神情专注,认认真真地下棋,每一步都会认真思量,但又不会让洛青鸢等太久。   趁着等乐小义落子的时机,洛青鸢在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乐小义的神态和那生得格外乖巧的眉眼。   从细微处能捕捉一两分端倪,她的偶然发现不是错觉,乐小义的长相虽然与左诗萱完全不同,但这二人的眉目却有神似的地方。   再者……乐小义和现居尉迟氏的某位长辈,当真像得很。   乐小义再落下一子,抬起头来:“洛师姐,到你了。”她其实早就发现了洛青鸢的目光。   身怀鸿蒙剑心,乐小义的五感比常人敏锐,能洞悉外界窥伺的视线,所以每次洛青鸢观察她的时候,她也在小心试探。   洛青鸢于是很快放下一枚棋子。   乐小义的视线顺着洛青鸢落子的位置看过去,却皱了皱眉。   “洛师姐,你确定要下这个位置?”乐小义看看棋盘,又看看洛青鸢。   这步棋若走了,乐小义下一子能杀掉右侧边线一大片黑子,原本平衡的局面会被打破,黑子的棋势会受到极大影响,说不定就奠定败局了。   可乐小义拿不准洛青鸢的想法,她看着洛青鸢高深莫测的眼神,心想:或者……这步棋可能另有深意?洛青鸢故意将这枚棋子落在此处,是在诱她落子,其实暗中藏有杀招?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准,这还是她第一回 和姬家以外的人下棋。   她的棋是跟姬千城学的,姬府变故之后,她独来剑神宗,闲来无事时也研习了些棋谱,只能说略懂,不敢称精通,更不敢妄论他人的布局和棋法。   所以当洛青鸢肯定地点头,乐小义左看右看没发现埋伏,便狠心将自己的棋子落在原定的位置,然后胆战心惊地收了洛青鸢十来枚黑子。   洛青鸢却在这时发出一声叹息。   乐小义心惊,还以为杀招将至,却听洛青鸢道:“怎么你的棋下得也比我好。”话语中居然流露出几分藏不住的沮丧。   “啊?”乐小义半张着嘴,一脸震惊。   所以原来洛师姐没设埋伏?她连刚才送死的那步棋都没看出来?   不等乐小义回神,洛青鸢动作麻利地开始撤棋:“唉,不说了,这盘没救了,下一把。”   这一下午,乐小义陪着洛青鸢对弈两个时辰,然后终于明白了一个让她有点难以接受的事实:洛师姐的剑法多好,她的棋艺就有多糟。 第92章   乐小义又赢了一把, 尽管她顾及洛青鸢的颜面已经很小心,并且试图让棋,可棋技差到不可名状的洛青鸢却一挥衣袖, 大大方方告诉她不用相让。   于是乐小义陪洛青鸢练了一下午的棋, 可某位师姐似乎一点进步也没有。   棋盘上的局面一边倒, 洛青鸢被反反复复虐杀无数次, 居然还有余兴, 但在看了眼天色后,无奈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盒:“天色不早了,乐师妹回去休息吧。”   乐小义早就想溜了, 可她一直在赢棋, 不好开口扫洛青鸢的兴,此时洛青鸢主动提及, 她顿时如蒙大赦,打算溜之大吉。   可她起身刚跟洛青鸢说了告辞, 脚下步子还没迈开,洛青鸢便神态淡然地瞥她一眼:“乐师妹, 洛某有个不情之请。”   乐小义生生刹住脚,怎敢不应, 神态恭敬地站在桌边, 挤出一个诚恳的笑脸:“师姐有什么吩咐?”   倒不是她有多害怕洛青鸢, 只是洛青鸢的目的性太明显了,明明是冷冰冰的脸孔,脸上的表情也不丰富, 笑容浅浅淡淡,但乐小义心知对方在偷偷算计,却拿不准洛青鸢的动机,是这种未知的感觉让她惊慌失措。   “明日午后,仍是此地,我等你来。”洛青鸢抬了抬眼,神态不起波澜。   “啊?”乐小义有点没明白,愣愣的,干脆做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和洛青鸢打太极。   洛青鸢却忽然偏开头,像是下了好大决心才开口:“你来,我与你切磋剑道,得闲,你教我下棋,如此可好?”   乐小义愣住。   她再也憋不住了,洛青鸢如此,到底是为什么呀?总不能是因为对弈棋格外喜爱才这样,若洛青鸢正儿八经想学棋,樾清居随便哪个长老都比乐小义靠谱。   洛青鸢想下棋,还怕找不到人教?   乐小义苦恼地攥紧袖子,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语气和缓而真诚:“洛师姐,我对棋道也是一知半解,若让我来教你,恐怕力有未逮……”   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洛青鸢便打断了她:“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强人所难,不若这样,我听说左诗萱的棋艺尤为精妙,你把她给我找来,我承诺你的同样兑现。”   乐小义心里叹了一声“果然”,洛青鸢的目的最终还是左诗萱。   以洛师姐和左师姐的交情,洛师姐要寻左师姐教她下棋,难道不是一句话的功夫吗?何故如此拐弯抹角,乐小义对此不能理解。   此事关乎左诗萱,乐小义没有一口答应,又回了一句折中的说辞:“我回去问问左师姐,若她同意,明天我们一起过来。”   洛青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连嘴角淡泊的笑意都深了两分,她嗯声应了,起身送乐小义到门边,待乐小义走前还拦住她又补了一句:“你去找她来,我只有一个要求,别说是我提的。”   她说完,双手推着乐小义的肩把她送出门,然后房门就在乐小义身后关上了。   乐小义:“……”   有种即将大难临头的预感。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先找左诗萱说说这个情况。   乐小义回了南院,上楼去寻左诗萱,回想起刚才在东院时,通往洛青鸢房间那条路的熟悉感,乐小义困惑地眨了眨眼,心里隐隐有一种微妙的预感。   从种种迹象来看,洛青鸢对左诗萱的关注比之旁人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洛师姐那几句欲言又止,最后因为她谨慎拒绝而咽下去的话,是不是也和左师姐有关?   乐小义一个头两个大,洛青鸢到底想做什么呢?而且到了最后,又来了一句不能提及是她主动相邀?   唉,想不明白。   不知不觉就走到左诗萱门外,乐小义正要敲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乐小义准备敲门的手还悬在半空,和左诗萱面面相觑。   “左师姐现在要出门?”乐小义放下手,没话找话,如果左诗萱现在有事,她就明日再来。   “不是什么要紧事。”左诗萱说着,侧了侧身,让乐小义进屋,“外边天寒地冻的,风也大,进来说话吧。”   时值腊月中旬,前两天刚过小寒,眼看就要到年关了,虽然今年龙吟山脉中还未落雪,可风呼得厉害,在外边站一会儿就会手冷脚寒。   乐小义却没进屋,心道左诗萱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就算不是要紧的事,也不好耽搁,便把来时要说的话咽下去,改口道:“左师姐有事便去忙吧,我明日再来拜访。”   她说着,朝左诗萱点头示意,准备下楼。   “等会儿。”左诗萱一把拽住乐小义的后衣领,灌进一阵风,“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乐小义驻足,一脸无辜。   左诗萱笑意温和地抬了抬眉,眼里透出无声的探究。   乐小义也不常这个时辰来敲她的门,方才开门时一眼撇过,乐小义藏得快,可眼眸里的局促和苦恼都被她瞅个正着,她势必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左诗萱刨根究底,显然乐小义不说明白了,她不会放乐小义离开。   “是这样的……”乐小义只好如实招来,愁眉苦脸地叹息:“师姐,我今天去了东院。”   左诗萱挑眉,示意她继续。   去了东院,那就是去找洛青鸢了,难道被揍了?看起来不像啊,乐小义哪次被揍了不是鼻青脸肿的,还会像现在这样白白净净的?   “和洛师姐下了两盘棋……”乐小义吞吞吐吐。   左诗萱皱眉,下棋怎么了?她疑惑地瞥了眼说半截留半截的乐小义,催促道:“然后呢?”   乐小义用力喘了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上了岸,痛下决心:“我和洛师姐下棋,发现她的棋技真是惨不忍睹,但她又很喜欢对弈,还说让我教她下棋,这我哪儿会呀,就我那半吊子的水准,给人领进歧路就不好了。”   左诗萱迷惑,洛青鸢这是想干嘛?   随后便听乐小义道:“我如实说了自己水平不够,洛师姐便叫我找个水准够的人来,还说若我找的人能教她下棋,她就指点我剑法,哎呀,左师姐,我是想跟洛师姐学个一招半式的,可我也不认识什么棋技精湛的人啊。”   “我就对洛师姐说要不你问问执事长老什么的,老前辈们不都厉害着呢?”乐小义皱着鼻子,龇牙咧嘴,“可洛师姐又说前辈们都忙于宗务和修炼,哪里有时间天天陪小辈下棋,这我也没辙了,可我也不好直接拒绝帮忙,便想来问问左师姐你知不知道咱们居内有谁棋下得好?”   左诗萱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个姓洛的简直没事找事,表妹你别担心,明天我陪你去会会她,看她到底想搞什么幺蛾子。”   乐小义惊喜不已,朝左诗萱道了谢,转身下楼的时候又偷偷在心里告罪:表姐,对不住啊。   如果左诗萱没答应她帮忙,她就决定第二天去把这个事情推了。   好巧不巧,左诗萱要亲自出面帮她解决问题,乐小义心里松了一口气,有左诗萱挡在前面,她总算不用独自面对洛青鸢那张冷脸和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   第二天一早,乐小义和左诗萱结伴来东院,要去东三阁拜访洛青鸢。   一路走来,乐小义时不时便观察一下左诗萱的脸色,东三阁的环境和南三阁如此相似,左诗萱可有看出什么来?   若左诗萱发现异样,会不会掉头就走?   然而左诗萱来到东院后就一直微微笑着,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和往常并无不同,乐小义看不出她心里的想法。   乐小义心里有点矛盾,她既希望左诗萱能帮她解决现在的问题,又非常担心洛青鸢是不是设了什么针对左诗萱的圈套,所以她至此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左诗萱提个醒。   正当此时,一个东院的小姑娘跑来,在左诗萱面前站定,飞快作了一个长揖,高声道:“见过左师姐!”说完,也不等左诗萱回话,她兀自面红耳赤地跑走了。   左诗萱人生得好看,笑容温柔,态度也亲切,不少东院的弟子主动上前向左诗萱问安,左诗萱一一应了,和缓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年纪小一些的弟子红着脸来,被左诗萱一笑,连脖子也一起红了,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道了声“左师姐好”就仓惶地躲开。   乐小义抹了把眼睛,再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昨天我来的时候人也多,可他们都只想着看热闹。”乐小义愤懑不已,先在南院的时候人少,除了院内公课之外弟子们很少聚在一起,乐小义的感觉还不明显,现在来了东院,她才知道左诗萱到底有多受欢迎。   道路两旁时不时有弟子走过,一见乐小义二人来,他们都自发地停下脚步,几乎每个遥遥望着她们,不,是望着左诗萱的小弟子们,眼睛里都冒着小星星,写满了明目张胆的欢喜。   左诗萱听闻乐小义的抱怨,一双柔美的眸子笑盈盈地弯了弯:“你才刚入门露面的机会少,还没来得及让同门师兄师弟们了解你,认同你,就抢了洛青鸢的风头,自然是看热闹的居多。”   “可师姐你不也是深居浅出?也不怎么在公开场合露面呀?”乐小义忍不住回嘴,何况这里还是东院,左诗萱应该很少到东院来,但东院的弟子全都认识她。   “毕竟有时候人长得好看也是一种天赋。”左诗萱笑意更深,斜了眼乐小义,玩笑道,“比如说我。”   乐小义:“……”长得丑是我的错。   她终于发现了,但凡聪明又好看的女人,都有一个相似的品质。   坏心眼!   不论是古灵精怪的姬玉泫,还是温温柔柔的左诗萱,甚至,一言不合就笑里藏刀的洛青鸢。   乐小义咬牙切齿,只有她一个小可怜,天天看姐姐们的脸色行事。 第93章   乐小义和左诗萱抵达东三阁的时候, 院子里又一次聚满了人,但昨日看热闹的东院弟子这一回完全是本着见左诗萱来的。   小楼二层上那间屋子的房门再次打开,洛青鸢居高临下, 看着院内引起东院弟子围观的两人, 神情清冷。   若不是昨日洛青鸢亲口说要让左诗萱过来教她下棋, 乐小义都要以为左诗萱是来寻仇的, 不然洛青鸢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左诗萱扬眉, 朝楼上之人笑了笑:“洛师姐,我二人专程自南院来寻师姐品茶论棋,不知师姐可欢迎啊?”   “自是欢迎。”洛青鸢眸心闪烁了一下, “你们上来吧, 我给你们泡茶。”说完,她以与昨日同样的借口再次遣散了围观群众就转身进了屋。   乐小义嘴里小声啧了啧, 洛青鸢在东院的名气显然极高,那些想看热闹的人也都要看洛青鸢的脸色, 但凡洛青鸢表现出点不高兴,他们就纷纷散了, 也不来触洛青鸢的霉头。   得了清净,乐小义和左诗萱并肩上楼, 洛青鸢开门迎客, 抽了两只圆凳出来:“坐。”   言罢, 她又神态淡然地去倒茶,乐小义循着她的动作看去,不经意间瞅见洛青鸢的提水壶的手抖了抖。   乐小义心里疑惑更甚, 要说洛青鸢怕左诗萱当然不可能,那洛青鸢在紧张什么?明明是她主动要请左诗萱过来作客,为什么她又表现得如此生硬别扭?   棋盘还摊在桌上,棋面并非昨日那一局,昨天乐小义离开后,洛青鸢又独自钻研了一会儿。   左诗萱依言于桌旁坐下,示意乐小义坐她对面,神态轻松写意。   乐小义看看还在倒水的洛青鸢,洛青鸢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她刚看过去,洛青鸢便回她一句:“乐师妹,坐吧,你们下一局,我取取经。”   洛青鸢既然发话了,乐小义也不好矫情,于是在左诗萱对面落了座。   左诗萱坐着洛青鸢昨日的座位,从棋盒里捻了一枚黑子,轻轻点在棋盘上,落子后对不远处洛青鸢的背影笑着说:“洛师姐这屋跟我那间简直一模一样,我进来就感觉像回到自己的房间。”   乐小义明显感觉洛青鸢的肩膀颤了一下,但很快就平复下来:“那可真是巧了。”   她娴熟地沏好茶,转身端了托盘过来,将两个茶盏分别放到左诗萱和乐小义手边,然后自己也在桌旁坐下来,观摩左诗萱和乐小义对弈。   乐小义瞅瞅好像一点也没感觉哪里奇怪的左诗萱,又看看表情平淡的洛青鸢。   “……”明明洛师姐昨天还煞有介事,今天就说只是巧合吗?   真的是巧合吗?   乐小义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事实上又是一头雾水,如果她不小心说漏嘴,会不会被洛青鸢灭口?   “愣着做什么,下棋。”左诗萱轻敲桌面,唤回乐小义不知什么时候溜走的心神。   乐小义垂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对付棋面上一盘稀里糊涂的残局。   “这棋有点意思。”左诗萱左手手背撑着下颌,跟在乐小义落子后又添了一子。   乐小义抬头,疑惑地眨眨眼。乱七八糟,哪里来的意思?   “何解?”洛青鸢也扭头看向左诗萱。   不知是不是乐小义的错觉,她感觉洛青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藏了一抹晦暗的光彩。   左诗萱笑了一下,但没立即答话,而是问洛青鸢:“洛师姐想学下棋?”   “怎么?”洛青鸢眼睫微掀,“不行?”   “当然可以。”左诗萱道,“要不这样,我来教你,如何?”   洛青鸢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眼里透出些笑意,仿佛有一阵柔软的春风吹到洁白的雪原上:“你很厉害吗?”   乐小义有点牙疼,昨天说左诗萱棋技精湛,指名道姓要让左诗萱教的是洛青鸢,现在左诗萱主动提出教她下棋,反而又质疑起左诗萱的也是洛青鸢。   “厉不厉害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左诗萱话里带笑,示意乐小义继续落子。   乐小义不敢在这种时候发表意见,于是听话地拿起一枚棋子点在棋盘上。   “看着。”左诗萱这句是对洛青鸢说的,然后下一子落下,乐小义刚刚布下的阵线被突然连贯的黑子截断,一手好好的活棋莫名其妙就死了一片。   刚刚白棋构筑的一点优势荡然无存,黑棋开始反扑。   乐小义:“……”   她甚至怀疑刚才左诗萱是不是趁她发呆偷偷挪棋子了!可理智告诉她,左诗萱不可能那么做。   没一会儿,乐小义就输了。   因方才两人是走的洛青鸢留的一副残局,左诗萱提议再开一局,乐小义沉了气,依言再次落子。   岂料,这一局杀招来得更快,乐小义几次试图设阵都被左诗萱提前破解,乐小义垂死挣扎,但黑棋很快兵临城下。   又片刻过去了,乐小义无处落子,终于丢盔弃甲,垂头丧气地将没地方安放的棋子扔回棋盒里,朝左诗萱抱拳:“佩服。”   左诗萱弯了眼睛:“承让。”   “别。”乐小义做了个推拒的手势,“我可半点没让你,甚至还费尽心机想着能不能赢,最后那几步,我以为是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了,结果没想到居然是诱敌深入的陷阱,一出去就被端了大龙!”   她和左诗萱的水平差距太大了,昨天她坐在这里,白棋虐了黑棋两个时辰,今天她还是坐在原位,还是执白,结果她请来的救兵原来是敌方卧底,左诗萱真的不是来替洛青鸢报仇的吗?!   洛青鸢眼里藏着闪烁的异彩,评价道:“好像是有点真本事。”   “那我够资格教你吗?”左诗萱笑。   论下棋,她若称第二,则樾清居内无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包括轩和柳清风等一众长辈。   “够了。”洛青鸢冷脸上终于也露出一个微笑,她眼睫一眨,好奇发问,“那你刚才说的这个棋有意思是何意?”   洛青鸢若不说,乐小义都快忘了,此时被提起,她也看向左诗萱,等着左诗萱给她们解惑。   “有意思呀……”左诗萱弯了弯唇,眼里淌出些温柔的笑意,“看着这盘棋,想起了些往事。”   说是往事,的确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到,她已经忘记具体是哪一年。   大概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她去尉迟氏府上拜见,正与左云琴弈棋,忽听得一阵嚎哭之声,便中断棋局前去查看。   原来是来府上做客的小姑娘迷了路,又路遇不知何故跑出来的恶犬,本就惊慌,再被恶犬狂吠吓了一跳,顿时哭得梨花带雨,一边跑一边哭,就来到这偏僻的院子了。   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其实和左诗萱差不多大。   左诗萱像个大姐姐似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语气温柔地宽慰她:“妹妹,你别怕,这里没有恶犬,也没有坏人。”   她牵着小姑娘的手回到院中,向姑母告罪。   左云琴和蔼地摆了摆手,笑问那小姑娘:“会不会下棋?”   小姑娘摇头,也许是在人前哭过的缘故,她很害羞,腼腆地垂着头,两只小手揪着自己的衣摆,几乎将绣在上面的几朵粉白|粉白的小花揉碎。   “叫什么名字?”左云琴又问。   小姑娘回答了,是很好听的名字,但时隔太久,左诗萱已想不起来她到底叫什么了。   左云琴招呼小姑娘过去,手把手教她下棋。   小姑娘很聪明,上手非常快,不过一炷香就大概了解了规则,因走失迷路的恐惧也被新事物吸引了注意,没再哭了,但顶着两只红红的眼睛,活像个乖巧的小白兔。   途中左云琴有事暂离,小姑娘独自与左诗萱对弈,那棋便像今日这局,用一塌糊涂也不足以形容。   左诗萱从没见过这么乱的棋面,当真印象深刻得很。   那时候她虽然也只有十几岁,但因生于世家,又是嫡系,家教甚严,不止要背四书五经,还要习武修炼,弈棋是她繁忙的生活中仅存的一点闲适,故而自小便颇为钟爱,小小年纪,棋技已有所成,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右。   左云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带着小姑娘的家人过来,期间一直是左诗萱陪着小姑娘下棋,小姑娘明明下得乱七八糟,偏偏还兴致勃勃,家人把她接走的时候,她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后来左诗萱就没见过那姑娘了。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左氏老祖坐化,临终时给左氏后人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送左诗萱去剑神宗历练,一走就是十余年。   左诗萱来了剑神宗后,回家省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年到头也难得去一趟尉迟府,自然无缘再见。   久而久之,连小姑娘的脸她也不记得了,仅仅是今日看到这盘棋,意外想起来罢了。   许久没见到过这么乱的棋局,竟还有些怀念,故道了声有趣。   洛青鸢和乐小义只听左诗萱说了句想起往事,具体是什么她没说,反而莫名奇妙地笑起来。   乐小义一头雾水,但洛青鸢却没有要刨根究底的意思,将学棋之事拍了板:“那可就说好了,你教我下棋,我指点乐师妹剑法。”   左诗萱闻言抿唇笑了,玩笑道:“这是个什么道理?我教你下棋,受益人却是乐师妹,要不你拜个师吧。”明明是温柔似水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像要占洛青鸢的便宜似的。   洛青鸢挑眉,并不中招,唇角也勾起来,冷笑道:“好呀,那也让乐师妹拜个师,这样乐师妹就能管你叫师祖了。”   乐小义:“???”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94章   左诗萱本就是玩笑话, 没想到竟然被洛青鸢反将一军,噗的一声笑出来,不怀好意地看向乐小义:“乐师妹, 叫声师祖来听。”   乐小义短暂愣怔后忽然灵机一动, 眉眼弯弯, 甜甜地唤了声:“师祖。”   没人想到乐小义居然这么听话, 左诗萱闻声肩膀一颤, 抖落一地鸡皮疙瘩,牙酸地不行,服气地制止乐小义:“我错了, 你停, 多听两遍我感觉自己都要折寿了!”   乐小义哈哈大笑,她在左诗萱手里吃了那么多瘪, 终于也给左诗萱下了一回套。   姐妹俩笑笑闹闹的,忽听耳旁响起一声笑, 洛青鸢看来心情很不错,主动撤了棋盘上的散子, 问左诗萱:“你打算怎么教我?”   左诗萱于是站起身来将座位让给洛青鸢:“你们两下,我来讲。”   依旧是乐小义执白开局, 洛青鸢跟, 一开始没什么好说的, 但到棋局有关键转折的时候,左诗萱就会提两句。   洛青鸢一子落下,手还没从棋子上挪开, 忽然被左诗萱叫停。   她美眸扫过去,眸子里满是不解。   左诗萱于是示意洛青鸢别动,然后让乐小义落子,乐小义在洛青鸢方才那一子旁补上一枚白子,棋势一变,黑子被截大龙,岌岌可危。   洛青鸢轻轻“呀”了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所在,乐小义便将刚刚落下的那一子收回来。   “可是,好像不论我怎么走,都破不了乐师妹布的局。”洛青鸢努力思考,可她在棋上的造诣实在不高,看不出破局之法。   左诗萱微微一笑,伸手去拿洛青鸢手下那枚棋子。   洛青鸢手指还点在棋上,左诗萱的手就伸过来,指尖相触,洛青鸢闪电般地抽回手。   左诗萱没觉察异样,乐小义的目光也落在棋盘上,想知道左诗萱如何解局,故无人注意到洛青鸢脸颊柔白的肌肤上浮起一层浅浅的可疑的红云。   “你观察她走的这几步棋,看起来虽然散,但若将首尾连接起来,就是一张网。”左诗萱认真讲解,一边讲,一边用手在棋盘上点了几下。   乐小义有幸旁听,点头肯定了左诗萱的推测,她下这几步的时候的确就是这么想的,遂问:“那怎么解呢?”   “既然你的目的是做一张网,那在你的网成气候之前破除不就好了吗?”左诗萱说着,将方才取回来的那枚棋子点在棋盘上另一个位置,那枚棋子就像尖刀似的,与其他黑子相应,果然破了乐小义布下的阵势。   乐小义一脸钦佩,抚掌而笑:“佩服佩服,左师姐果然厉害!”   “过奖。”左诗萱眉眼弯弯地笑,然后转头看向洛青鸢,“听明白了吗?”   洛青鸢猛地回神,脸上的红霞已经退了,她看了看左诗萱刚才落子,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明白了。”   “那好,你们继续。”左诗萱回到观战席。   这局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左诗萱不止讲解洛青鸢的棋,还会对乐小义的棋做一些简单的点评,乐小义收益颇丰,一一铭记在心,心里钦佩极了。   等下完棋,到了午后,洛青鸢也主动兑现自己的承诺,居然拿出了问心剑诀的剑谱,将剑谱的手抄本直接送给乐小义:“你练这个,但不许外传。”   乐小义拿着剑谱呆若木鸡。   左诗萱亦觉惊讶,从乐小义手里接过剑谱翻了几下,朝洛青鸢笑道:“可以啊,为了学个棋下血本了,这问心剑诀是洛氏藏本,剑神宗外门都没几套能与之媲美的剑诀,你就这样拿给乐师妹了?”   “问心剑诀又不是谁都能练的,我拿出来的只有前三重剑诀的心法,如果乐师妹练不了,后面的自然也就不用给了。”洛青鸢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乐小义感觉不到她的情绪起伏,想是当真觉得无所谓。   白捡一套剑诀,乐小义惴惴不安,特别是乐小义心里对洛青鸢针对左诗萱的“阴谋”有所预感,更加觉得此物烫手,万一以后左诗萱出事了,她却拿了人家的剑诀,乐小义害怕极了。   “剑诀太贵重了,洛师姐,你还是拿回去吧。”乐小义和洛青鸢不熟,她坚决站在左诗萱这一边。   再说了,是左诗萱教洛青鸢下棋,她什么力也没出,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过意不去。   “诶,别啊,收着。”乐小义试图将剑谱还回,却被左诗萱制止了,“这是她拿给我的报酬,我转送给你了,不要白不要,你拿回去练练。”   乐小义在剑法上的天赋所有人有目共睹,她现在缺的就是像问心剑诀这类的高等剑诀,有洛青鸢在前,乐小义修炼问心剑诀时遇到的任何困难都能找洛青鸢询问,哪怕日后洛青鸢去了内门,乐小义依然可以去找她交流。   洛氏的势力虽不及左氏,但在大禹也是有名望的大家族,日后左诗萱离开剑神宗回了左氏,乐小义有洛青鸢相护,也不至于受欺负。   乐小义意会了左诗萱的意思,顿时就有些鼻酸,左诗萱如此为她着想,而她还帮着洛青鸢诓了左诗萱,顿时愧疚不能自已。   她决定,待会儿回去就跟左诗萱坦白,让左诗萱多注意一下洛青鸢的小动作。   乐小义到底是没把剑谱还回去,她在洛青鸢的指点下记住了第一重剑诀的修炼要领,待天色晚了,便与左诗萱结伴回南院,约定过两天再来。   路上,乐小义做好了被左诗萱责备的心理准备,开口将自己所知的异样向左诗萱坦白:“左师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左诗萱应声,“你说。”风吹得大,有些冷,她提了提衣领,将呼啸的寒风挡在外面。   冬日日头短,现在酉时过半,未及戌时,天已经快黑完了。   乐小义其实不知从何处开口,犹豫了一息,这才道:“我觉得洛师姐有点不对劲。”   左诗萱看向她,脸上笑容浅浅的,却很温柔:“怎么不对劲了?”   “就是……”乐小义咬咬牙,“她好像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你了,前天宗会,其实是洛师姐要去找你,我跟她一起去的,这次她也是故意寻的借口让你来东院。”   乐小义一口气把话说完,左诗萱神态却没什么变化。   她好像早已料到乐小义要说什么似的,乐小义话音落下,她脸上还保持着和煦地微笑,点头应道:“我知道呀。”   乐小义一愣。   左诗萱笑盈盈的:“洛氏女怎会不知我的棋技如何,这整个樾清居,能指点她棋技的,就只有我了。”   说完,她还回头朝乐小义笑了笑:“就你蒙在鼓里没看出来,洛青鸢昨天让了你两个时辰,今天又辛辛苦苦陪你练棋,你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什么?”乐小义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洛师姐昨天是让她的?故意下得一团乱?   怎么可能?!   明明今天的棋局也是乱七八糟!   “呵。”左诗萱见乐小义目瞪口呆的样子实在有趣,忍不住笑出声,“等会儿回去,我跟你细说。”   乐小义神飞天外,一路上脑子里都回荡着左诗萱那句话,洛青鸢又在耍她!   等到了南三阁,乐小义跟着左诗萱上楼,左诗萱便将自己屋里的棋盘端出来放在桌上,提点乐小义:“你还记得我们今天去的时候下的第一局棋面吗?就是洛青鸢留的那把残局。”   乐小义仍觉得不可思议,拧着眉闷闷地嗯了声:“记得。”   那局棋她的印象还算深刻,毕竟第一次和左诗萱对局,输得一塌糊涂。   “那你把棋面复原。”左诗萱吩咐完,自己起身去倒了两杯水。   乐小义坐在桌边,按照自己的记忆,一步一步把棋面还原,等左诗萱回来的时候,棋面已经恢复成那一把残局还未开始的样子。   左诗萱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记忆不错,你刚才复棋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吗?”   乐小义在左诗萱离开这段时间已经很认真地观察过棋面,先前因为对洛青鸢的棋技先入为主地认为很糟糕,所以并未细看,如今乐小义端正了态度,再看时便有不同感受,并且的确有所发现。   她点了几步黑棋,说出自己的判断:“这几步棋看似毫无章法,其实乱中有序,彼此呼应,不论从哪个方向入手,都能很快地与其他几子连成一片,进可攻,退可守。”   这局乍一看乱得不行,但若细细推敲,就能发现它的厉害之处。   “不错。”左诗萱点头,然后捻起一枚乐小义那一方的白子落在乱棋之中,笑道,“现在你再看看呢?”   乐小义凝神去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左诗萱下的那个位置当然不是乐小义先前的下的那一手,棋面上原本势均力敌,但因白棋走的这一步,局势忽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埋在四周的白棋一瞬间像活了似的,变成一头凶猛的野兽,即将一口咬开黑棋的布防。   然后,左诗萱又落下一枚黑子。   此举实乃点睛之笔,黑棋散兵立即有了领兵之帅,万众归心,又能与白棋分庭抗礼。   黑白子各有其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行差踏错一步,就是败局。   乐小义大呼不可思议,简直叹为观止。   至此,乐小义总算明白了,能设如此厉害的残局,洛青鸢的棋技岂是等闲?   “那她为什么与我对弈的时候要下成那个样子。”乐小义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左诗萱笑:“如果她的棋技不烂,怎么向你开口让你找我?”   乐小义一拍大腿:“对!我就是想说这个,洛师姐故意找到你,又是设棋局又是给剑谱,她到底想做什么?”   左诗萱又摆弄了两下棋子,两眼弯弯,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她方才回来的路上,她看着天空中朦朦胧胧的月亮,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小姑娘叫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左云琴问她。   ——青鸢,洛氏青鸢,爹娘管我叫鸢儿。   原来那么早之前她们就已经见过了。   谁能想到那时候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长成仙姿玉貌的佳人了。   而且那次分别之后,小姑娘在棋技上下了一番苦功呢。   故意用乱七八糟的棋局诱她出来,是不是说,洛青鸢还记得那时一面之缘?   所以,洛青鸢现在来找她,是什么意思呢?   左诗萱不解,心里暗想:罢了,陪洛家的小妹妹玩玩,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95章   乐小义被洛青鸢是个隐藏高手的事实震惊, 辞别左诗萱后迷迷糊糊地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半晌没睡,思绪渐渐从棋技延伸开来, 不知怎地就回想起小时候和姬玉泫一起学棋的日子。   那时候她和姬玉泫都还是小小的, 平日里看书修炼的间隙得了闲, 除了相互切磋武艺就是下下棋。   姬玉泫小时候对下棋其实不感兴趣, 是乐小义喜欢, 所以她才陪着玩,下错了还要耍赖,所以乐小义和姬玉泫下棋, 往往输的比赢的多。   但她乐此不疲。   不知小泫如今的棋艺如何了?   以前, 乐小义夜深无眠之时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总会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而今,再忆起这些往事, 乐小义还是很怀念,却已不会再为之偷偷哭泣了。   不知姬玉泫现在在何处, 昨日是否平安下山,冬越来越深了, 她可有时时记得增添衣裳?   只是埋首于枕间, 乐小义不自觉就会想起那天与姬玉泫彻夜纠缠, 将彼此心里无法完全诉诸于口的绵绵情意用最激烈的行动宣泄表达。   记忆越清晰,思念就越汹涌,连带她的身体也起了羞于启齿的反应, 最后不得不抱紧被褥,闭眼默念清心咒,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入梦。   第二天,乐小义晨间醒来,推门见院子里有杂役正在洒扫。   她招手唤其到跟前,又进屋拿了些银钱交给他,遣他洒扫完院子后跑一趟勤务厅,去置办些东西。   说完,又嘱咐:“记住了吗?”   “乐师姐,可是居内派发的鞋子不合脚?”杂役面露疑惑。   乐小义没回,小声嗔了句:“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且速去置办,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乐小义又塞了两枚铜钱到杂役手里。   杂役便不问了,高高兴兴地应下,飞快清理干净院内落叶,抱着乐小义给的银钱跑去勤务厅。   乐小义在房间里修炼,等杂役将东西送过来。   几天后,乐小义拿了个包裹来宗务厅找轩和,请他转交给姬玉泫。   姬玉泫人还在大禹,故而不像前两个月那样寄东西途中耽搁大半个月,只两三天姬玉泫就能收到了。   轩和问也没问就应下来了,上次得知乐小义和姬玉泫原来是故交后,对于乐小义和姬玉泫间的来往他就不过问了,只是叮嘱乐小义平日里收捡信件务必小心,不能将与姬玉泫来往的事情暴露于旁人眼耳。   乐小义自然晓得轻重,乖巧答应。   此后一段时间,乐小义白天认真修炼,夜里思念姬玉泫,隔三差五陪着左诗萱去东院,时常是左诗萱和洛青鸢弈棋,她在旁观。   自左诗萱“无意”戳破洛青鸢的伎俩后,洛青鸢也不再瞒了,甩开袖子与左诗萱大干一场,结果自然还是输多胜少。   两位师姐每次弈棋都闹得热火朝天,因一步棋的好坏争论不休,乐小义孤家寡人,分外萧瑟。   虽然有两位师姐一起指导,乐小义的棋技精进飞快,可比起弈棋,她更愿意好好琢磨刚得到的问心剑诀,故而过了一阵子,她主动提出留院修炼,等有不解之处,再去东院寻洛青鸢。   左诗萱自然不会勉强她,于是独自去东院与洛青鸢对弈,到了后来,东院弟子看见左诗萱来,都已见怪不怪,渐渐也就没有每次都去围观拜见了。   除了日日思念姬玉泫,有时候还会在练剑的时候走神遭到柳清风责备外,日子倒也过得安生。眼看着小年将近,乐小义每日晨起脑海里浮过一个念头:她寄出的东西,姬玉泫收到了吗?   如此过了几天,小年当日,姬玉泫暂住于岳州一处玄天宫据点。   用过午膳,姬玉泫忙中偷得一时闲,在院内品茗,好心请了何云露一起,还有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姬玉泫身边做贴身侍卫的石刹。   院中种了梅树,姬玉泫摘了一朵寒梅在手。   想起龙吟山上也有相类的梅树,算不算与乐小义共赏一片冬景呢?   何云露看着对坐斜倚桌旁神态闲适惬意的妍丽女人,心绪复杂。   她跟随姬玉泫下山,姬玉泫没拿她如何,给她安排了住处,甚至没限制她的行动,她能自由来去。   除了她外,玄天宫府上还有不少往来的客人,多是魔道中人,经各种途径打探到姬玉泫的行踪,前来拜见,或钦慕者,或有所托,但在府中留宿的却一个也没有。   石刹站在姬玉泫身后,脸色冷然淡漠,一语不发,只有在收到石月婉的来信时,才能从她眼中看到些许波动。   侍立在旁的小丫鬟给姬玉泫续了一杯热茶,姬玉泫指尖点在杯沿上,朝那小姑娘笑吟吟地问:“上回在院外奏箫的是你吧?”   小丫鬟脸一红,羞怯地垂下眼睫,口齿清晰地回答:“正是奴婢,奴婢技艺生疏,让少宫主见笑了。”   “会些什么曲子?”姬玉泫盈盈一笑,对她说的技艺生疏未做评价。   小丫鬟被姬玉泫的笑眯了眼,双耳也跟着红了,头埋得更低,连偷瞄也不敢了,小声道:“弄梅曲,雪吟调,三江小曲,都会一些。”   “好啊。”姬玉泫抚掌而笑,眉眼弯弯,“请尔奏一曲雪吟调助兴,可乎?”   “少宫主有命,莫敢不从。”小丫鬟有些姿色,两颊晕红,拂袖一拜,竟有几分佳人如玉的味道。   何云露将茶盏一跺,冷冷地撇开脸。   姬玉泫唇角勾起,不甚在意,复让人给脚边的炭盆加了些柴火。   小丫头自带了一支竹箫,缓步迈下凉亭,亭亭立于阶前,吹奏一曲雪吟调。   一曲未落,天上忽然飘起小雪,这是岳州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有侍从提这个小包裹来,行于阶下等候。   姬玉泫扫了此人一眼,抬手示意。   其人便放轻了步子走上石阶,将那小包裹送到姬玉泫跟前:“此物自剑神宗来。”指名是给姬玉泫的。   姬玉泫眼里淌出笑意,就像枝头那多迎风而放的寒梅,藏于茫茫雪絮中,一瞥惊鸿。   何云露似有所感,目光落在那包裹上。   姬玉泫未避讳何云露的视线,怡然解开布包的系绳,置于其中的物件便现于眼前。   “呵。”姬玉泫笑出声。   布包里有一双新靴,还有一副手套。   鞋很厚,高筒,用了上好的鹿皮,底部铺了一层细绒,厚缝软底,十分保暖。   手套亦是鹿皮所制,为方便运笔握剑,做成半指的样式,绣了几朵小花点缀于手背。   送礼之人不止有一双巧手,更有一颗玲珑心。   姬玉泫将那手套拿起来左右看了看,颇为喜欢,便上手试,大小适中,质地柔软,既暖和又舒适。   石刹见她如此,眼波漾了漾,问了句:“是乐姑娘送的么?”   “怎么?”姬玉泫笑,晶亮的双眼里颇有几分洋洋得意,“你若也想要的话,可以写信给你姐姐,让她做给你。”   石刹哼的撇开了脸,何云露喘了一口气,僵着脸没说话。   “已经小年了呢。”姬玉泫爱不释手地抚摸手套背上那几朵小花。   可惜今年年节,怕是仍不能和乐小义一起过。   布包里还有一封信,自上次在炎川刀谷,姬玉泫埋怨她信里只有一句“诸事皆顺”后,乐小义给她的回信终于有了长进。   比如这回,乱七八糟的东西写满了一整张纸,事无巨细,把被洛青鸢反复戏耍的事情也向姬玉泫汇报了,言辞间不乏撒娇的意味。   姬玉泫笑弯了眼,招呼侍从拿笔墨来,刚说完,又改主意:“算了,回书房。”她将装了新鞋的小包裹抱在怀里,不假他人之手,脚步轻快地走了。   方才奏箫的小丫头刚奏完一曲,姬玉泫已连人影都不见了。   亭中侍从随之退走,独留何云露静坐,直至茶水凉透。   数日后,乐小义收到姬玉泫的回礼。   是一套棋并一本崭新的手抄棋谱。   乐小义翻看棋谱,忍不住弯起眼睛,笑意盈然。   棋谱的纸页间还透着淡淡未散的墨香,每一个字都娟秀好看,与往来书信上的字迹一样。   字里行间偶有批注,是姬玉泫这些年研修棋道时自己的感悟和理解,故而这一本棋谱天地间仅此一份,乃举世之孤本。   那棋也与寻常制式的棋不一样,每一粒棋子都比正常尺寸小上三成,材料虽是常见的温玉,棋子底座上却刻着字。   看着那些棋子背后熟悉的文字,乐小义心里一跳,猛地掠过一个猜想。   她将棋子铺开,将每个棋子都翻过来,抓了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眼眶猝然红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她花了一个时辰将所有字整合起来,竟是一整套千字文。   那是幼时她们每日在书斋都要念的篇章,每一颗棋子,都打磨得莹润光滑,棋子上每一个字,都是姬玉泫亲手刻下。   ——你做什么呢?伯父在找你。   小小的姬玉泫将桌上刚打磨好的散子一把拂进桌前抽屉里,惊慌失措地站起来。   ——这就过去。   ——你刚才在藏什么?   ——等年节你就知道了,不准偷看。   那年年节,乐小义收到一套姬玉泫亲手制的棋,棋上刻着千字文。   可那套棋应该已经在姬府毁灭的时候就一起埋进尘嚣之中,所以乐小义现在拿到的,该是姬玉泫离开姬府后,重制的一套。   小泫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一千枚黑白棋子背后埋藏的不止是漫长时间,还有那些无眠的夜里,数不尽的相思。   ——为什么要刻千字文?   ——因为每天都念,你念这个就能想起我。   乐小义双眼通红,将一把散子抓在手里,猝然泣不成声。 第96章   每一次收到回信, 姬玉泫都能给乐小义带来崭新的感动和惊喜,就像这套千字文。   时间从未将她们拉远,也许她们的重逢并非命运眷顾, 而是有心人天不负。   她不知道那年姬玉泫经历了什么, 但姬玉泫写给她的文字, 对她毫无保留地偏袒足以让她感受到, 哪怕中间缺失了十年, 她们于彼此而言,一直是最为特别的存在。   乐小义好不容易止了哭,抬袖拂去眼角泪珠, 当即将棋盘摊开, 打算每日修炼间隙得了闲暇都翻翻棋谱,聊慰相思。   又过了几日, 年节如期而至,剑神宗内虽不如山下百姓那般张灯结彩, 但道路两旁都挂上了红灯笼,也有几分年节的气氛。   外院杂役多上山不久, 还有年节当日聚众饮酒的习惯,但居内的外门弟子年节时也大都独自清修, 越往主峰的方向, 山内越清净, 内门中,连红灯笼也没有。   倒不是修炼之人看不起凡间习俗,而是内门不论弟子长老, 最小的也都历经了数十春秋,对年年无新的年节早已不在意了,那些几百上千岁的大能更是不将此等看似特殊的日子放在心上。   听说前不久岳澜死了,尉迟弘义出关,得知玄天宫在剑樾堂的恶行,当即下了一通文书通告天下,剑神宗与玄天宫势不两立,若有人知晓姬玉泫行踪,告知剑神宗者,将以重金酬。   除夕当日,乐小义上寒楼向柳清风问了安,此后回到南三阁,竟在院子里碰见了许久未见的洛青鸢。   “洛师姐。”乐小义向洛青鸢见礼,笑问,“这是要找左师姐吗?”   洛青鸢朝她点头:“她前几天说要给我一本棋谱,但我至今没拿到,就过来问问。”   乐小义一拱手:“那师姐请便。”   洛青鸢上了楼去寻左诗萱,乐小义则自行回屋,院内杂役送了些小菜来,她自己又烧了一壶酒,借酒翻看棋谱,不时捻起一枚棋子来,落于棋盘上。   一整天没有修炼,闲适度过,入夜后屋外忽然下起雪来。   乐小义不时瞅瞅窗外,像在等谁似的,可她明明知道,哪怕姬玉泫此刻就在大禹,也不可能来剑神宗见她。   往日里得空,有那小山洞在,还能见上一面,但自溪水被冰封,乐小义便去不了山洞了,何况如今剑神宗和玄天宫形势紧张,姬玉泫来此若只为见她一面,风险太大了,不值当。   桌上烛光闪烁,夜深了,及至子时,乐小义翻过一页书,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这段时间她每日都睡不好,每逢佳节倍思泫,到了夜里愁思更甚,有时候甚至在桌前一伏就是一宿。   乐小义放下棋谱,起身去关窗。   忽然,她眼前一花,好像看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再细看时,那黑影又不见了。   乐小义关窗的动作顿了顿,心下疑惑,又仔细环视一圈窗外院落,并无所获,便不再上心。   她回到桌前又看了会儿棋谱,子时过半,已是大年初一了。   果然没等来心上人,说不上失落,但孤单难免,乐小义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准备歇息。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乐小义拉开门时,左诗萱和另外几名南院弟子已聚在院中。   “怎么回事?”乐小义后来,询问左诗萱。   左诗萱也不明就里,朝她摇了摇头,其中一位与她们同住于南三阁的弟子拧眉道:“方才声音好像是从南一阁的方向传过来的。”   乐小义蹙眉,虽然不知道那一声惨叫是怎么回事,但她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不多时,柳清风出现在南三阁,一声解释也没有,只道:“都回去睡觉,从现在起,所有南院弟子没有特令,不允离院,明日辰时所有弟子到寒楼集合。”   他说完就走,留乐小义等几个南三阁弟子面面相觑。   一个时辰后,左氏得到的消息送达左诗萱之手。   “出大事了。”左诗萱看过后拧起眉。   柳清风走后乐小义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跟着左诗萱来到小楼二楼,消息送来的时候,乐小义也在场,面对乐小义疑惑的目光,左诗萱直接将字条递给她看。   ——剑影卫出动,清理玄天卧底。   乐小义一颗心猛地沉下去。   就算她不知道剑影卫是什么,但多半能猜到这句话将给姬玉泫带来多大的影响。   左诗萱将纸条送到烛火下烧尽,见乐小义脸色有些白,想她方才应是被外边的动静吓到了,便出声宽慰:“此事与我等无关,你不用怕。”   “我没怕。”乐小义摇头,她当然不怕,却对眼下不同寻常的状况感到担忧,尤其担心姬玉泫。   不知道这一次清理,会有多少姬玉泫往日心血付诸东流,轩和和柳清风又是否会受牵连。   “玄天宫近来的确过于猖狂。”左诗萱喟然,“宗主出关后对姬玉泫前阵子袭击剑樾堂宗会之事颇为震怒,有此行动不足为奇,只是没想到,连剑影卫都出动了。”   姬玉泫行事素来高调,不然也不会被那么多大宗大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乐小义垂头抚着膝上思泫剑剑柄,没吭声。   将有好长时间不能传信给姬玉泫了,乐小义内心暗叹,也希望姬玉泫不要在这等关头再上龙吟山脉。   乐小义在左诗萱屋中坐了一会儿,心绪平复了就告辞下楼,回屋后却又难以成眠,困意全消,干脆又点上灯,哪怕无心看书上的内容,却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如此挨过一整夜,天将将亮,乐小义便梳洗好了,换了身衣服在桌前硬坐到出门的时辰。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乐小义不等左诗萱敲门,已主动开门出来,两人相视,互道了声早,遂携手前往寒楼。   这回和以往公课时不同,距离辰时还有一刻,左诗萱和乐小义到时,柳清风已等在院内了。   南院弟子到齐,柳清风便抬手示意众弟子安静:“想必已不少人知道了,昨夜南一阁有一名脉元境弟子暴毙身亡,其身份是玄天宫的卧底。”   弟子们面面相觑。   柳清风又道:“昨夜宗主下令全面清理宗内暗线,近来整个剑樾堂都不会太平,你们近段时日宗务厅的贡献任务放一放,都不要离开南院,但有家书之类的信件,需统一交由我拿去宗务厅审核后才能寄出。”   说到此处,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乐小义一眼。   乐小义面色无波,并无所动。   “切记。”柳清风收回视线,继续道,“不可私自使用飞鸽传信,若被宗内暗卫查获,但有怀疑,即便是我也保不了你们。”   “至于什么时候清理结束,我会另行通知。”柳清风将弟子们叫过来主要就是叮嘱这些,说完,他就让众弟子各自回房修炼。   乐小义也没有多留,朝柳清风躬身行了礼就与左诗萱一同回了南院。   这一次剑神宗清理玄天宫卧底会持续多长时间她不知道,但这件事只是一个引子。   乐小义有所预感,尉迟氏的怒火不会轻易结束。   她想起来,与姬玉泫重逢在九月,那时候姬玉泫就已经在剑神宗安插了许许多多的卧底,她到底要做什么,无人知晓。   自乐小义入外门以来不过短短四个月,包括复灵阵在内已经发生了许多莫名的变故,而这些只是她当前所知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偌大江湖中,更是有数不清的恩怨纠葛。   姬玉泫处在一个又一个漩涡中,辗转于众多势力争端之中,还要保持一定的频率联系乐小义,甚至不时主动上剑神宗来寻。   乐小义越想越觉心痛,姬玉泫每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都冒了多大的风险?   说是刀尖起舞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玄天宫位在岳州、桐州和济州的诸多堂口同时遭到袭击,姬玉泫所在的据点也未幸免。   “快走!”石刹一把将睡梦中的何云露拉起来。   何云露这才看见窗外火光滔天:“发生什么事了?”   石刹不答,只抓着何云露走小路离开,待僻静无人处,才道:“姬玉泫让你走,别跟着她了,再待在这里你会死,出去后别跟人说你认识她,如果你实在无处可去,这里有一封举荐信,你可以去忝州秦氏谋个生计。”   说完,石刹转身就走,将何云露几声呼唤甩在身后。   梅如君手中之剑刺进姬玉泫的胸口,在姬玉泫身侧不远处,之前奏箫的小丫鬟倒在雪地上,手握短刃,嘴角涌出来的毒血几乎转瞬间就被寒冷的空气冻成冰。   姬玉泫看着眼前那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以为这样,就能毁掉我?”   梅如君望向姬玉泫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神色却漠然而悲哀。   “如果这还不够。”梅如君说,“那再加一个乐氏女,你说够不够?”   姬玉泫瞳孔一缩,轻佻带笑的眉眼顿时沉了下来。   梅如君看出那双沁凉如霜的眼眸里滔天的怒火,本就痛楚的心猛地一抽。   “好本事。”姬玉泫又笑了,只是那笑容比深冬的雪更冷,“梅如君,没有人可以动她。”   话音落,风声忽起。   梅如君回手一剑,石刹拳刃击于剑上,叮一声响,无形的气浪卷起地上的雪,将即将汹涌而来的火焰生生逼退。   姬玉泫忍痛后退数步,身上白裘飞快被浸出的鲜血染红。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衣领,将藏在衣兜里的一枚环形黑玉扯出来,那玉沾了血,泛着一层幽冷的光。   “去浮屠宫。”姬玉泫唇齿开合,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梅如君正与石刹过招,此时忽有所感,回头时,便见姬玉泫脚下亮起黑光,下一瞬,那黑光所成之阵带着阵中的姬玉泫一起消失了。 第97章   从寒楼回来候, 乐小义心里就很慌,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心里像堵着一口气似的, 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不止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就连眼皮也一直在跳, 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即将有事发生。   迷迷糊糊之际, 心口骤然一痛,乐小义猛地翻身坐起,右手按住心窝, 冷汗一瞬间爬满额头, 她几乎窒息,大口喘息起来。   好痛。   怎么回事?   乐小义忍着疼痛眼露茫然, 她这是病了吗?   姬玉泫,姬玉泫, 姬玉泫……   脑海中不断回荡姬玉泫的名字,乐小义慌得六神无主, 姬玉泫是不是出事了?   正这样想着,她胸口的血契突兀地亮起一道红光。   从幻千世界出来后就被封印的血契突然有了感应, 猩红的扭曲字眼浮现于她眼前。   逃。   以血书就的熟悉字迹。   是姬玉泫。   乐小义瞳孔一缩, 为什么逃?逃到哪里?发生了什么?   莫名的恐惧倏地放大。   与此同时, 发间琉璃鸟通体发热,鸿蒙剑心凝聚于心,闪烁不定。   有风声自窗外来, 可怕的压力如巨浪扑面。   清理。   乐小义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心头警铃大作,身体先于意识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做出最快的反应。   乐小义翻身跃起,扑向书桌。   轰——   巨力破空。   一瞬间,乐小义只觉眼前一白,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迎面击中,倒飞出去,后背砸在书桌上,传来一股令五内翻江倒海的剧痛。   笔墨翻倒,书架散落,刻印千字文的黑白棋子扑了一地。   房门轰隆一声破开,铁面剑影卫踩着棋子朝她走来。   鲜血自她的口鼻耳目间不住朝外涌,乐小义蒙头垢面,气若游丝,手边倒着一个带锁的小匣子。   剑影卫试图用剑尖挑起乐小义的下颌,忽然一道剑气掠空而过,击向他的后背。   他手腕一旋,劈散剑气,冷眼看向身后之人:“柳执事想阻挠剑影卫执法?”   “即便是剑影卫对柳某人的弟子抱有怀疑,是否也该事先通传?”独臂灰衣的柳清风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外,原就冷肃的脸孔在夜色下显得越发阴沉。   说话间,几股强大的力量由远及近,轩和第一时间赶来,南院其余几位执事也先后抵达,南三阁内被动静惊动的弟子纷纷探出头。   左诗萱得知乐小义出事,心里一跳,剑影卫怎么会突然袭击乐小义?她正要下楼一探究竟,被轩和喝止:“其他人都回去!”   听闻柳清风之言,剑影卫铁面下发出一声冷哼,眼睛里闪烁着阴寒的冷光,嘲讽道:“如果提前知会你们,罪证岂不要被销毁了?”   柳清风脸色黑如锅底,轩和的心也往下一沉。   乐小义手里有姬玉泫写给她的信。   如此机密的事,除了轩和和柳清风,再无旁人知晓,是谁给尉迟弘义传的消息?如果是轩和这条线出了问题,那剑影卫为何不对轩和出手却独独针对乐小义?   轩和立马就敏锐地嗅到了蹊跷的味道,必然有什么手腕通天的人物在背后意图借由此事除掉乐小义。   “血口喷人!我的弟子怎会与玄天宫有染?!”柳清风沉着脸,神色肃然地维护乐小义,“根本没有什么罪证!”   可他没在衣袖中的手猛然攥紧,他这句话没什么力度,如果乐小义保留了姬玉泫给她的信,还被剑影卫找到了的话,那么他再如何强辩都没用了。   “到底有没有,找找看不就知道了。”面对对柳清风的控诉,剑影卫不为所动。   轩和的脸色很难看,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瞅准了乐小义手中一定有信件保留。透露消息的到底是什么人?   剑影卫捡起乐小义手边的木匣子,匣子上的铜锁与匣壁相撞,发出几声沉闷的轻响。   粗糙的指尖抹过匣口,精巧的铜锁一震便开了,剑影卫眼睛里亮起寒光,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冷冽笑意。   柳清风蓦地攥紧寒铁剑柄,咬牙切齿,如果那匣子里果真有信,剑影卫打开匣子后要杀乐小义,那他宁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叛出剑神宗,带乐小义走。   轩和眉头紧锁,眼中寒光如瀑,他在考虑他和柳清风同时出手,击退剑影卫,保下乐小义的可能性。   咔哒一声响,木匣打开。   碎纸如雪散落开来,在地面铺开一片白,一部分沾上乐小义的血,支离破碎的字迹顷刻间淹没在血泊里。   细碎的纸末小到已经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字,信上所有内容都已被销毁了。   “你!”剑影卫铁面下的双眼立时凶光大放,怒瞪乐小义。   一定是刚才,乐小义在落地前尚有知觉的一瞬间,倾尽全力毁了里面的书信!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只有体元境的修为!   乐小义吊着最后一口气,咧了咧嘴,气息虚弱地问道:“你说的罪证……在哪里?”   “如实招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剑影卫一把扔了除了碎纸空无一物的木匣,哐啷一声响,木屑溅起,在乐小义耳边擦出一道血痕。   乐小义的衣领被剑影卫一把提起来,后者怒目瞪视着她,双眼中盛着几如实质的怒火。   被如蝼蚁般的弟子摆了一道,剑影卫出离愤怒。   “我是……”乐小义呼吸艰难,每吐出一个字嘴角都有血沫涌出来,“我是剑神宗弟子。”   她喘了一口气,又道:“剑神宗的前辈高手要杀人,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么?”   “事到临头,居然还敢狡辩!”剑影卫目露寒光,欲直接拧断乐小义的喉咙,“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剑影卫一只手掐住乐小义的喉咙,乐小义无法呼吸,一张原本清秀的小脸因窒息憋得紫红。   恰在此时,剑影卫身后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把她放下来。”   两位灰袍老者自院外走来,柳清风轩和同时躬身:“秦默长老,贺归长老。”   剑影卫眯了眯眼,手上松了力道,哼声:“秦默?贺归?你们怎么会来?是为了保这个小丫头么?”   “休要胡言。”灰衣秦默冷冷扫了剑影卫一眼,制止此人说话后,复问贺归,“八年前你从龙吟山脉带回来的小姑娘,就是她?”   “不错,她在龙吟山脉内迷路,遇见了一头骨元境的剑脊虎,差点丢了性命。”贺归回忆着多年前的事情。   其实那件事对他而言不算太遥远,因为将乐小义救走后,他闭关修炼,睁眼就是几年后,此时回想就仿佛只过了两三年。   “我那日偶然路过,就当结个善缘,此后她一直在樾清居外院养伤,当初她的伤势很重,我还以为她在樾清居待满二十五岁就会自行下山。”   秦默点头:“所以,这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来了剑神宗,至今为止八年间,一直在外院修炼。”   “不错。”贺归点头。   秦默走进屋里,剑影卫迫于秦默和贺归二人的压力,不得不将乐小义放下,秦默点了几下乐小义胸前大穴,又按住她的肩膀输入一缕真气吊住她的性命,问她:“我是不是见过你?”   乐小义呼吸虚弱,气息奄奄,胸口艰难地起伏两下,半睁着眼如实回答:“见过。”   秦默欣赏她的诚实,又问:“在哪儿见的?”   “樾清居外的树林。”乐小义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剧烈的喘息刺痛口鼻,“那晚弟子在林中练剑,曾与前辈有一面之缘。”   秦默想起来乐小义说的是哪一天了。   “你的伤是怎么好的?”秦默眯了眯眼,又问。   乐小义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她。   “是我。”左诗萱不顾在场众多长老阻拦,从二楼跃下来,“她的伤是我给的药。”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左诗萱。   “你?”贺归挑眉,目露疑惑。   秦默看着面不改色走进屋里的左诗萱,笑问:“左家小姐,那你能否给老夫一个解释,为什么要救一个与你无关的外院弟子?”   “眼缘罢了。”左诗萱道,语调波澜不惊,“乐师妹与弟子姑母形容肖似,弟子瞧着亲切,便出手帮了她一把。”   “当真如此?”秦默又低头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半阖着眼,点头道:“是。”   “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秦默捡起方才被剑影卫扔掉的小盒子,举到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是剑诀。”   “什么剑诀要用盒子锁起来?”剑影卫冷冷质询。   乐小义嘴里咳出一蓬血:“是洛青鸢师姐给弟子的问心剑诀前三重心法手抄本,她说剑法不能外传,故而弟子用盒子把它装起来,此事左师姐和洛师姐都可作证。”   这一点她不算说谎,问心剑诀的手抄本的确放在那个匣子里,压在姬玉泫给她的几封信上面。   “至于它为什么会碎,弟子着实不知,方才电光石火,弟子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完,喉头发痒,又是一口血涌出来。   “原来如此,那好。”秦默抬头看向仍不甘心的剑影卫,“此事到此为止,你回去复命吧。”   剑影卫眼神发冷,哼道:“她在说谎,盒子里就是她勾结玄天宫的证据!”   “你难道以为,她一个体元境的小弟子,在你一个丹元境高手的偷袭之下,还能有余裕毁坏证据?”柳清风冷笑道。   剑影卫神色一僵。   轩和也扫了他一眼,跟着帮腔:“凭你先前那一掌,连桌子都毁得差不多了,盒内剑谱被毁又有什么奇怪?”   “好了,都不要吵了。”秦默发话,对剑影卫道,“没有证据就不要随意动手,你回去如实禀报便可,若宗主有甚疑问,大可来寻老夫。”   有秦默和贺归两位魂元境高手在场,剑影卫根本不可能对乐小义动手,他愤愤不甘地瞪了乐小义一眼,无可奈何地朝在场众人拱手,而后拂袖走了。   “……多谢二位长老。”乐小义嘴唇嚅动,喃喃道。   秦默贺归二人朝柳清风轩和点头,遂转身朝南三阁外走,与柳清风擦肩而过时,贺归嘴唇动了动,轩和收到一缕传音:“轩和长老欠贺某一个人情。”   话音未落,二人的身影已自院内消失了。   左诗萱快步朝乐小义走去,将气若游丝的乐小义抱起,乐小义带血的指尖拂过地面,沾起一片泛黄的纸屑。   泪水濡湿了她的眼睫,和着滚烫的鲜血爬满她的脸。   “左师姐……求你……”乐小义吸了吸鼻子,目光空洞地望着满地狼藉,“帮我把这些棋子……捡起来。” 第98章   左诗萱闻言一愣, 遂转头看向散落一地的棋子。   比正常尺寸略小的黑白棋子洒在血泊里,沾了血迹,像点了朱砂墨似的, 让背后的文字越发鲜明。   这些棋子, 必定对乐小义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左诗萱叹息一声, 应下乐小义的请求:“你的伤很重, 先把伤势稳住, 这些棋子我会帮你收拾。”   “谢谢左师姐。”乐小义咧了咧嘴,试图笑一下,以免左诗萱担忧, 可她嘴角勾起的笑容满是苦涩, 眼睛也泪盈盈的,比不笑更让人难过。   柳清风走过来, 从左诗萱手中接过乐小义,沉闷地道了声谢, 随即一刻不停地离开南三阁,要去寒楼给乐小义疗伤。   轩和拍了拍左诗萱的肩:“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了。”回头看着满屋凌乱, 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今日是侥幸保下了乐小义,但他们却连要对乐小义动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以后那手段通天的高人若还有动作, 他们该如何应对呢?   轩和走后, 左诗萱找来棋盒,将地上的棋子一枚一枚捡起,用绢布擦净, 再投入棋盒里。   其中有几枚棋子落在床边,左诗萱走过去,见乐小义放在枕头下的佩剑斜斜地露出来一截。   左诗萱试图将剑归位,拿起枕头时,那把寒铁剑在她眼里现出全貌,她伸向剑鞘的手却蓦地一顿。   那是一把很旧的寒铁剑,但因持剑之人细心呵护,每天都会仔细打理,故而即便时日久远,这剑仍光洁锋利,除了细微之处的损痕外,剑身上毫无锈迹。   剑鞘滑开约两寸,露出剑脊处暗刻的“泫”字。   心里隐约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所有蹊跷矛盾和疑惑就此有了答案。   左诗萱眸子里有对真相的惊讶,却不过于震惊,她无奈地抿起嘴唇,脸上露出两分苦笑。   乐小义真的与玄天宫有染,有了这一条猜测,再联系这几个月来发生的许多事,聪颖如左诗萱不难还原真相。   想必乐小义近来取得联系的那位故人,就是姬玉泫。   何云露也是因为得知了乐小义欣慕之人是姬玉泫,这才大受打击难以接受,甚至不惜离开剑神宗下山历练。   乐小义来剑神宗八年有余,来时这把寒铁剑就在她手中,所以她和姬玉泫幼时相熟,中间不知何故分别至少八年,幼时情分得到多么深厚的地步,才能炼就这样一颗日久弥新的真心?   在左诗萱的记忆里,姬玉泫横空出世震惊天下那一年,似乎恰好就是乐小义来剑神宗的时候。   如果乐小义不是因为受伤错过了江湖上的消息,也许她能更早地和姬玉泫取得联系。   脑海里刚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左诗萱便摇了摇头,如今有先天修为的姬玉泫纵然肆意也护不住乐小义,又何况早些年隐有传闻,姬玉泫泥菩萨过江,自己身后尚是一地狼藉,如何能分心。   一切相遇和错过都是因缘既定,左诗萱没有走过这样的路,却也能预料到乐小义未来的辛苦。   她的姑母当年为了堕入魔道的乐君皓就已饱受诟病,承痛至今,何况乐小义和姬玉泫之间还是这样一种为世俗所不容的关系。   左诗萱忽然迷茫,到底该劝乐小义理智,还是支持她选择自己想要的感情?   她将寒铁剑恢复原貌,忽然想起前阵子宗会那晚,她在院中开导乐小义的那番话。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步调与节奏,也有自己的归宿。   呵,道理往往旁观者清,困局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谁也逃不过陷溺于思考时的挣扎和迷茫。   她又怎么能确定,她认为对的选择,于乐小义而言,就真的对呢?她不是乐小义,故而再怎么理解也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那么她能做到的最大善意,就是不伤害,不干预,在必要的时候,拉她一把。   岳州,玄天宫据点。   火光冲天,木质房梁接连倒塌,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石刹脚步踉跄地扶着姬玉泫从熊熊火焰中走出来,一张脸黑得如同那些被烈火灼焦的墙面,素来少言少语的女人此刻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你倒是溜得快,如果你再回来慢一点,我就要被那个女人的剑大卸八块了。”   “少宫主威风啊,不是算无遗策吗?怎么居然在梅如君那个女人手里栽了那么大个跟头?”她叽里咕噜一直说话,姬玉泫缓慢眨动的眼睫因耳侧聒噪始终无法闭上,自然也没有力气反驳。   石刹身上也全是血,步子不太稳,走两步就要颠一下,边走还抽出空来冷笑嘲讽:“看你现在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简直觉得解气得不行,让你先前算计我,你再笑笑看呐?笑不出来了吧?呵,姬玉泫,你也有今天!”   “梅如君到底是什么人呐?能掌握你那么多信息,甚至策反你安排传信的密使,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说起梅如君,石刹尚心有余悸,“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脱身,我有预感,姬玉泫,你完了。”   “如果你不能尽快杀掉她,这个女人会一直跟你作对!”眼看姬玉泫的眼睛快闭上了,石刹故意抖了一下肩膀,将姬玉泫晃醒了,“听见没有?你是猪吗这种时候也能睡得着?”   忽然,石刹眼角余光瞅见火光尽头站着一道白影,心头一跳的同时,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真的完了,姬玉泫。”石刹叹了一口气,“说不定是我们俩一起完,要不我还是抛下你自己逃走吧?为了你这么个落魄少宫主丢了性命简直不值当,再说了我本来也就不是你玄天宫的人,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那道白影朝她们走过来,火光被她踩在脚下,步履平稳而坚定。   “不是让你走吗?!回来干什么?!”石刹侧了侧身,将姬玉泫护在身后,腰侧的弯刀也有出鞘的趋势。   来人是何云露,她收了姬玉泫给的举荐信,却没有按照石刹的嘱咐偷偷离开,而是一直守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   她在等什么呢?   石刹不知道何云露与姬玉泫之间的恩怨,但从平时她们的相处来看,至少不会是朋友。   如果何云露敢趁火打劫,要在这种时候来取姬玉泫的性命,哪怕现在她也很虚弱,拼了这条命不要,她也会对何云露痛下杀手。   何云露沉默的眼瞳里有须臾挣扎,片刻后,她苦笑一叹:“你把她放下吧,我来背她,这样走得快一点。”   连意识迷迷糊糊的姬玉泫听见这句话后都忍不住抬起头来,意外地看了何云露一眼,面带疑惑语气虚弱地问她:“你不杀我?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她现在的状态她自己清楚,若没有石刹帮扶,凭她自己,难以走出走出这片火海,如果何云露要杀她,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石刹听到姬玉泫这句话简直想把她的脑袋敲开看一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浆糊?哪有人把自己可以被杀死的时机大大咧咧地告诉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姬玉泫那么想死的话她为什么要出手救她?   何云露却松开了紧握的剑柄,眼睛里掠过一抹哀戚:“那也要我真的杀得了你,玄天宫少宫主,出了名的阴险狡诈,我怎么知道你还有没有后手?”   “我知道我比不过你,连她我都难以企及。”她嘴里吐出沉重的悲伤,伴随着要将过去从自己心中抽离的痛苦,“你之于她,如她之于我,她能值得很好的人,我只希望,你能成为她的值得,否则……”   何云露忘不了乐小义说出那句“心上人”时眼里明晃晃的星光,她明白心悦一人,并为此心怀希冀的味道,才不愿毁去乐小义心里的期望。   哪怕姬玉泫十恶不赦,但在乐小义眼里,她就是万千绚烂的源头。   只要乐小义偏心,她便没有与姬玉泫一较高下的资格。   她以为乐小义只是姬玉泫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个,可她有天却无意看见,姬玉泫练字时写下的字帖,被压在最下边的一多半,写的都是乐小义的名字。   这玄天宫的府邸,有多少人来,就有多少人走。   姬玉泫从不私下见客,唯一独处的时光,全在书房,不是处理宫务,就是付给了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字画。   乐小义送她的东西,片刻也不离身。   何云露不由心中戚戚然,她只是不甘心,可这不甘也在和姬玉泫短短几日的相处里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乐小义在姬玉泫心里的分量,也许超乎她的想象。   连这唯一的一点,她都无法与姬玉泫较量。   “否则如何?”姬玉泫唇角抿出一抹艰难的笑。   何云露眸心一利,咬牙切齿地咆哮:“我必杀你!不惜代价!”说完,她动作近乎粗鲁地将姬玉泫拉过来,甩在自己背上。   “嘶——”姬玉泫倒抽一口冷气,“我开始怀疑你借口要帮我其实是要趁机谋杀,想把我痛死。”   何云露面不改色:“闭嘴吧你!”   “呵。”石刹笑出声,她终于弄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   原来如此啊。   她还以为姬玉泫人格魅力多么强大,不管男女都会见色起意窥伺她的容貌,进而折服于她的性情,再因彼此妒忌而发疯发狂。   即便是这样的姬玉泫,还是有情敌啊。   也是,那个姓乐的小姑娘,有人喜欢一点都不奇怪。   年轻真好,还能如此肆意。   喜欢谁,讨厌谁,都能放肆地说出口,哭也疯狂,笑也疯狂。   可她喜欢的人,这辈子只能偷偷埋在心里了。 第99章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意识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可黑暗中却好像总有零零点点的星光环绕着她。   在星光环绕之中,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有一片无穷无尽灰蒙蒙的天地, 她睁开双眼, 却看不清这天地间的模样。   像有雾气遮住了她的眼睛, 而雾气后,有她由心渴望的风景。   她竭力睁眼,拨开眼前的迷雾, 终于空洞的天地间出现几点不一样的彩色光点, 有青有白,有遍覆金鳞的走兽咆哮间天塌地陷, 有青龙盘空,腾云驾雾北往南来, 亦有炽烈耀眼的火凤翱翔九天。   有看不清面孔的怪物从深渊中来,亦有神祇从天而降, 那天地莽莽苍苍,蕴藏着无数生灵, 人只是其间最渺小的一种。   有灵物飞升证道, 也有大能粉身碎骨, 她眼之所及,有穷尽,可天地之大, 浩渺无垠。   她的身体化作一片云,随风飘远,越升越高,开阔的世界在她眼中不断缩小,最后化作一点星光,融入灿烂繁星之中。   那样一个绚丽的世界也只是璀璨星空中的一个微弱的光点,在浩渺星河的背后,藏着一张黑洞洞的面孔,狰狞的面容上镶嵌了一双猩红的眼眸。   乐小义渺小如沧海一粟的灵识只在虚空中与它遥遥对视一眼,下一刻,风暴贯穿整个星空,无数自成世界的星光在那风暴中化作飞灰,将乐小义卷入其中。   刹那间,烟消云散。   乐小义睁眼醒来,浑身冷汗。   最后那个瞬间,她看见的是什么?   在那雾气朦胧的世界中她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梦吗?   意识逐渐回笼,视野清晰起来,熟悉的环境,她躺在柳清风的书房卧榻上。   下意识,猝不及防的痛楚淹没了她的五感,连刚恢复的视野都灰了一下才又稳定下来。   连呼吸都牵扯寸寸破碎的筋骨,她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柳清风守在她身边,听见她抽气的声音,掀了掀眼:“醒了?”   “嗯。”乐小义鼻间哼了声,她根据自己残余的一点力气动了动手指,而身体给她的反馈却是几乎令她窒息的疼痛。   手臂仿佛已经不属于她,除了痛,没有其他知觉。   柳清风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不想彻底报废,现在就别乱动。”   “你硬受魂元境高手一掌,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块完好,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震伤,这种程度的伤势,按理说应该死透了。”他抚了抚下颌,疑惑道,“可不知道怎么的,你身体里有股力量替你护住心脉,将碎裂的骨骼碎片粘黏起来,否则,你早就成一个废人了。”   乐小义闻言,亦心有疑惑地眨眨眼,现在她唯一能动的,就只有那两片眼睫。   她闭上眼内视己身,果见晦暗的金光遍布于她身体各个角落,那些流动的光晕将原本要错位的骨骼牢牢禁锢,致使乐小义伤势虽重,却不会立即毙命,只要调养得当,她就能恢复如初。   乐小义知道这些金光是什么。   鸿蒙剑心。   不刻意感召的时候,这些金光就藏在她的身体里,每当她遭逢危险,它们就会自动护主,第一时间冲在最前面,替她化解危机。   经过这段时间与鸿蒙剑心的磨合,她发现每次她受伤后,都与鸿蒙剑心更加契合。   所以她第一次在幻千世界遇见姬玉泫时,姬玉泫借机将鸿蒙剑心给她的那一掌,不只是要撇清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为了让鸿蒙剑心更快与她的身体相融。   更有另外一种可能,鸿蒙剑心进入她身体的那一瞬间,金光上蕴含了太强的力量,与她的血肉相斥,造成了是姬玉泫伤她的假象。   但不管哪一种,是怀法的那枚涅槃丹成就了她,反反复复的煎熬大大缩短了她和鸿蒙剑心相融的过程所需的时间。   乐小义此时心如明镜,才更为自己的愚钝而痛心。   她不知道鸿蒙剑心是什么品阶的宝物,她见识浅薄,所听所见的神物都没有鸿蒙剑心这么神奇,唯一能想明白的是,早在那时候,姬玉泫就在替她铺路。   自拥有鸿蒙剑心至今,乐小义受益于鸿蒙剑心给她带来的诸多好处,多次在将死的边缘保住了性命,若将这等宝物的消息透露出去,必定惹来整个神荒浮屠界的疯狂。   姬玉泫身处危机四伏的江湖,随时都在刀尖上起舞,却将能保命的鸿蒙剑心毫不犹豫地给了她,那时她无知无畏,还曾怀疑过,姬玉泫是不是真的想杀死她。   柳清风为了治疗乐小义的伤势,替她配制了集上百种药草研磨而成的药汁,滴进药浴里。   左诗萱过来帮忙,每次倒腾,将乐小义扔进药浴里,铺天盖地的疼痛都叫她生不如死,可她又不想死,她不仅要活,而且要活得好,方能不辜负姬玉泫对她一番殷切期望。   乐小义就在这样的痛苦中煎熬着,失去了那些信,也失去了和姬玉泫的联系。   唯一能得到的消息,只有轩和某次来时提及的,玄天宫在龙吟山脉下所设将近八成的据点都被一锅端了,连姬玉泫自己也没能幸免。   剑神宗联合尉迟氏的行动如风如火,一夜之间毁去了姬玉泫数年经营的心血。   姬玉泫和轩和的联系也中断了,所以哪怕轩和也不知道姬玉泫现在人在何处,可有受伤。   即便如此,乐小义也没有放弃希望,她相信姬玉泫一定没事,毕竟那是姬玉泫,就算伤重,也能很快站起来的姬玉泫。   而她也要快些好起来。   乐小义这样想着,又向浴桶下沉了沉,只露出半截脑袋。   她一身碎裂的骨骼在恢复的过程中剧痛不止,如同看不见的小虫子爬了满身,既麻且痛,那些虫子试图驯服她的心智,将她的魂魄吞噬,让她发疯发狂。   而她没日没夜地处在这样的煎熬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除却最初那一声冷哼,再没喊过一次疼。   这伤养了大半年之久,还是在鸿蒙剑心的全力护持之下速度大大加快的结果,也许是受伤的缘故,这大半年她都没有受到浮屠宫的召唤,看样子浮屠宫还能洞悉每个门客的身体状态。   剑影卫也没再来找她的麻烦。   等她终于得到柳清风的允许出门见一眼外边的湛蓝澄澈的天空,已是盛夏时节了。   尉迟弘义下达的清理令早在二三月的时候就结束了,轩和没有遭受盘查,倒是樾镧居的执事被私下换了一个。   除此之外,乐小义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什么大事发生,左诗萱每天会带来一些新的消息,大都与尉迟氏和玄天宫有关。   虽然她没和乐小义明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乐小义的小秘密,但乐小义对此心知肚明。   “下个月,剑神塔要开启了,外门弟子十年一次的剑气炼体试炼,你要不要参加?”左诗萱拂落乐小义肩头一片落花。   阳光洒在乐小义一身崭新的白袍上,她柔软的长发没束起来,只在发尾的用发带绑了个稀松的结。   “师姐玩笑了。”乐小义抿唇笑了笑,“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什么试炼都没法参加。”   大半年没见光,乐小义本就白皙的肌肤更白了几分,透出几分异样的病态和衰弱,在阳光照射下,才勉强多了些血色出来。   她的伤还没痊愈,握惯了剑的手掌上那一层茧都快褪干净了。   “为什么不能?”左诗萱看着乐小义眉目平和的侧脸,“你现在有脉元境修为在身,纵然外门弟子千千万,你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类,三百个脉元境弟子名额,七成以上的入选几率,你一定可以。”   早在两个多月前,乐小义就突破了脉元境。   她的突破悄无声息,甚至不能给她带来分毫欢喜。   自从上次被剑影卫所伤,乐小义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开朗明媚的笑脸再也看不见了,更多的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沉默地盯着一个地方出神,独自陷入思绪中,不知在想什么。   这种改变让左诗萱痛惜难受,明明,她的表妹以前是那么开朗阳光的一个人。   究竟是姬玉泫改变了她,还是铺天盖地的恶意与苦难迫使她成长?   玄天宫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在江湖上搞出什么动静了,左诗萱猜测,就算上次姬玉泫侥幸逃过一劫,想必也受了极重的伤,不得不隐居藏匿起来。   “再看吧,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变故?”乐小义露出一个自嘲的浅笑。   左诗萱知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瞪她嗤道:“就你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那别说我了,聊聊别的吧。”乐小义笑,“洛师姐去了内门,现在没人陪你下棋了,还习惯吗?”   洛青鸢已在前几天成功突破了骨元境,成为贺归长老座下亲传弟子,不知多少内门弟子为此嫉妒红了眼睛,摆在洛青鸢面前的是一片坦途,只要她继续保持这个势头,即便在英才汇聚的内门,她也能闯出一片天地。   “有什么不能习惯的?”左诗萱挑起一侧眉毛,冷冷哼了一声,“她上次不是看见你那套棋了吗?居然说什么时候能赢我了,就让我也给她制一套,她哪来的脸跟我开口?就她那个三脚猫的水平,想赢我?下辈子吧。”   乐小义闻言也笑起来,看着左诗萱愤声抱怨的模样,颇觉有趣。   她终于明白了洛青鸢当初那些所作所为的目的是什么,可似乎,已经不需要她额外做些什么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温柔得连句重话都不说的左表姐一提到洛师姐就是这幅样子。   明明嘴上尽是抱怨,可自洛师姐去内门后,左表姐时不时就一个人坐在树下,守着同一盘残局,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拨开云雾,承认一句想念呢。 第100章   “要不, 等你伤复后,随我离开剑神宗吧。”左诗萱犹豫半晌,终于说出这句已经考虑很久的提议。   偌大江湖, 纵然尉迟氏手眼通天, 也有不能触及的区域, 就算她无法直接带乐小义回左氏, 也能给乐小义安排一个稳妥的去处, 保证她能安心修炼,衣食无忧。   近来即将突破的感觉越发明显,可能等到剑神塔开启, 她也要离开剑神宗了。   一只蹁跹而来的花蝴蝶环绕着两人飞了一会儿, 停在乐小义的发顶。   乐小义眨眨眼,身子一动不动地抬起眼睫, 眼珠向上看。   并不能瞅见那只小蝴蝶。   她微微笑着,回答左诗萱:“我还没想好, 可能等伤好了就申请下山历练一阵子,但具体去哪儿, 到时候再细细考虑吧。”   “也好。”左诗萱语调温柔,乐小义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叹息的味道。   乐小义和左诗萱在室外望了会儿夏日风景, 天色阴下来, 眼看着就有急雨, 乐小义身体刚好一些,还受不得凉,故而姐妹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回走。   养伤这段时间, 乐小义住在寒楼,柳清风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旁边隔了一间的空房间收拾出来,室内放了一只浴桶,以供乐小义药浴疗伤。   初泡药浴那几天,在水下动一动就是锥心刺骨的疼痛,连呼吸都很困难,乐小义就懒得起来,干脆在浴桶里泡着过夜。   左诗萱一直守着她,水稍微凉一些就朝里边扔几颗灼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个把月,几乎把乐小义泡褪一层皮,她终于勉强能起身,从浴桶里出来,每日去床上躺几个时辰。   得亏她有鸿蒙剑心护体,不然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折腾,估计她早就玩完了。   左诗萱将乐小义送到房间,柳清风便端了碗汤药过来,乐小义喝完药,又愁眉苦脸地钻进浴桶。   柳清风说了,她的伤虽然快好了,但这药浴她还要泡个十来天,巩固药力,以免刚刚修复的筋骨再次损伤。   好在她现在泡在药浴里身体也能随意活动了,于是她请左诗萱帮她把桌子搬到浴桶边,泡药浴的时候没别的事干,就趴在浴桶边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姬玉泫送她的这套棋终究没能完全幸免,乐小义后来能起身了,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棋子是否有缺,最后得到的答案是,有十余枚棋子丢失。   估计是在散落于地时摔碎了,左诗萱收捡棋子的时候已经格外仔细,屋子里所有角落都没放过。   乐小义心中闷痛,却又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棋子有磕损的痕迹,细小的裂缝里沾了血,凝在里面,用水泡了也褪不干净。   这一道道的痕迹就像有尖刀扎在乐小义心上,每一刀都鲜明且清晰,比她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口更疼更痛。   乐小义捻起一枚棋子,拇指抚过那个由“天”字一横延伸出来的裂缝,心中那道仍在滴血的伤口似乎也跟着抽搐一下。   她沉痛地闭上眼。   “尉迟氏。”   剑气炼体试炼开始前半个月,准备参加试炼,进行打榜争夺的外门弟子都纷纷从各自居内的主事长老手中拿到去剑神塔的通行令,然后前往龙吟山脉主峰山脚下的剑神塔。   剑神塔十年一开,塔内充溢着至纯剑气,塔层越高,剑气越浓郁。   接受剑气洗礼,不同弟子能获得不同感悟,最明显的好处就是修为的提升。   特别是外门那几个脉元境十二层卡在瓶颈不得寸进的弟子,若能抓住这次机会,借由试炼突破,说不定出来的时候就有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了。   不少十年前没能入选的弟子为了这一次剑神塔等了足足十年。   每次开启持续一个月,头二十天供给内门弟子历练,余下十天则分给外门。   所以打榜赛开启的当天就有数以千计的弟子赶赴剑神塔,四千余脉元境弟子争夺三百个入塔名额,上万的体元境弟子只有一千个名额。   外门弟子十人中,只有一人能获得入塔资格。   每个抵达剑神塔的弟子都能去寻守塔长老拿到一块刻字的玉牌,玉牌上标记的次序就是排名。   第一轮排名先到先得,但排名靠后的弟子在剑神塔开启前的这段时间里,可以随意挑战排名靠前的弟子,获胜便可与对方交换号牌。   被挑战的弟子不能拒绝比试,更不能离开剑神塔,开启挑战赛需找长老公示,否则算作无效,号牌交换后,在剑神塔下的塔碑上可以看见实时排位。   打榜擂台开始后,乐小义仍然在养伤,泡在药浴里悠哉悠哉地小憩。   她没打算去参加这个试炼,刚刚养了一阵子眼看着就慢慢恢复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还是好好听话,就待在寒楼哪儿也不去。   差不多到喝药的时辰了,乐小义自药浴中起身,用清水洗净身体,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   敲门声适时响起。   “多谢师尊。”乐小义去开了门,自柳清风手中接过药。   柳清风盯着她的脸色看了会儿,冷漠肃然的方脸上露出一丝笑:“气色好多了,你的伤总算没什么大碍了,等这阵子过了,你有什么打算?”   乐小义面不改色地将碗里的药一口饮尽,闻言回答:“铸剑大典不是要开始了吗?”   “听说到时候能有机会入剑山寻剑,剑山里面是不是还有擅长铸剑的前辈?我想用之前小泫给我的那块神龙鳞提炼一下寒铁剑。”她吐出一口气,“此行若能成功,铸剑大典后我就申请下山历练。”   柳清风眼里亦有和左诗萱如出一辙的叹息,但没有人劝说乐小义留下,哪怕柳清风作为乐小义的师父,也没有干涉乐小义自己做出的选择。   发生了半年前那件事,剑神宗就不再是乐小义的安居之所了。   “你想好没有,下山后去哪儿?”柳清风目光慈和。   “还没想好。”乐小义给出的回答和之前一样,“天地之大,总有一个容身之地吧。”   柳清风拍了拍乐小义的肩,到底没再说什么。   柳清风走后,乐小义叫来杂役将屋里的东西撤了,遂关上门,重新拿起思泫剑。   抽剑三寸,看着剑脊上刻印的名字,唇角笑意低嘲:“天地之大,还真不一定能有容身之所。”   连受到那么多人庇佑的自己都感到彷徨,不知天地间究竟哪里能容身,作为众矢之的的姬玉泫呢?   她尚且还能有所依靠,姬玉泫却只能靠自己。   乐小义站在房中,闭眼沉淀了呼吸,而后凝神,主动沟通胸前血契。   自她突破脉元境那一刻,她就发现了,封禁在血契上的锁不见了,她和血契的沟通从以前单向被动的接受召请变成了双向,浮屠宫不再只是单一地发放任务,作为门客的她有了更深一层的选择。   同时,她也了解到更多以前体元境时没有的规则。   每个脉元境门客三个月之内至少完成一个常规任务,一年内完成一个非常规的试炼任务,体元境时无法拒绝的常规任务邀请,突破脉元境后可以以付出一定浮屠点数为代价选择拒绝。   但若在期限内一个常规任务都没有完成,那么在期限截止后,会直接扣除一千浮屠点。   浮屠点一旦扣尽,余下就只有等待天行者的清理了。   至少以乐小义如今脉元境的修为,尚无力挑战规则,与天行者叫板。   若在规定期限内没有任务召请,也可以在期限结束之前,主动向血契提交申请,就如乐小义现在做的。   至于试炼任务,规则上说无法拒绝,但乐小义还没做过试炼任务,听起来就不像是容易应对的考验,她没打算早早去试水。   红芒一闪,乐小义原地消失,眼前视野暗下去,再亮起时,她已来到五雷阵上了。   这一次任务匹配到的四个队友都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三男一女,其中修为最高的是那名骨元境的女性刀客,从她的衣着来看,不是宗门弟子,也许出身于某个颇有名望的家族。   她一开口就证实了乐小义的判断:“这位妹妹可是剑神宗的弟子?认识一下,我是忝州秦氏的秦韵,幸会!”   乐小义的容貌清秀隽丽,大半年的沉淀过后,眉眼并无改变,但先前的活泼乖巧的性子淡了,多了一股沉静柔婉的气质,给人以稳重的第一观感。   同是女性的秦韵亦欣赏漂亮且有实力的女性,她自有看人的眼光,瞅见乐小义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姑娘不简单。   是个背后有故事的人。   秦韵的眉眼间藏着几分英气,眼角下有一道浅浅的疤,让她看起来不似寻常女子柔婉,加之其打扮颇为飒气潇洒,倒让人觉着有些不好接近。   乐小义朝她和善地点头:“剑神宗,乐小义。”   队伍里三名男性同伴也都来自不同的地方,除了只有体元境修为的霍姓剑客隐瞒了出身,另外两位都各自报了所在宗门名号。   经历过几次幻千世界的残酷,乐小义已不会将所有信任交托于所谓的队友,这些人,哪怕是此刻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都有可能在任务过程中,反捅身边的人一刀。   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罢了。   天行者登临五雷阵,好巧不巧,这次的接引人竟是乐小义第一次来浮屠宫时,接引过那一批门客的天行者,肆玖。   阵法启动前,乐小义灵觉敏锐地捕捉到那位叫肆玖的天行者看了她一眼。   这次不是错觉,她也没有眼花。   肆玖的的确确越过数丈之遥和她对视了一眼。   乐小义勾起唇角,大大方方地回视。   肆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有意思。”   五雷阵旋转启动,眼前符火激烈燃烧。   待金光散去,视野变幻,一道银芒刺激之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双眼。   随即冷风呼啸而至,乐小义勉强将眼睛虚开一条缝,入眼竟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前不久她还在盛夏的浴桶里泡着,这转眼间,就来到了白雪皑皑的冰原。   寒风中不仅夹杂着沁凉的雪,还有一股焦臭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气。   乐小义看见远处有个小小的黑点。   “那里有个人。”她指着黑点所在的方向说,“不知道死没死。”   秦韵闻声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顿觉讶异。   那人距离他们很远,而且毫无声息,恐怕就算还活着,也已经奄奄一息。   若不是乐小义发现他的存在,以秦韵的眼力都不能一眼看见。   “过去看看。”秦韵发话,一行人开始行动。   乐小义忽的蹙眉,她感觉到那个霍姓的体元境剑客方才意味莫名地扫了她一眼。 第101章   对方年纪轻轻, 约莫只有十七八岁,体元境十一层,天赋不算拔尖, 但也在前列, 自我介绍的时候隐瞒了出身, 乐小义猜测此人不是与世家大宗有渊源, 就有可能和各大洲王朝皇室沾亲带故。   乐小义自认没什么资本引起别人的重视, 能注意到她的,要么是因她出身于剑神宗,要么, 就和尉迟氏相关。   无论哪种可能, 都让人不甚愉快。   但她没将自己的发现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跟随队伍其他人行动, 静观其变。   那个倒在雪地上的人穿着厚厚的皮裘,身上扑了一层雪, 观其打扮,应该也是一个江湖人, 浑身上下都是刀伤,想必已经倒在这里不短时间, 背后拖行的痕迹已经被雪盖得差不多了。   “还有气息。”灵剑门师兄冯霁俯身探了探此人鼻息, 转头向秦韵汇报, “叫醒他吗?”   秦韵点头,冯霁将人提起来,先运气替他暖了一下身体, 然后抓起一把雪直接扑在他脸上。   冷热交替刺激之下,其人很快醒过来,气息奄奄,睁眼看见乐小义一众,愣了一下,方开口道:“你们是……”   “江湖人。”秦韵的回答言简意赅,“我等途经此地,见兄台倒地不起,便想问问你是否需要我等帮忙?”   “各位都是武功高强的侠士?”那人急促喘息。他注意到乐小义几人的衣衫都很单薄,敢穿成这样来此极寒之地,必然身怀及其浑厚的内力,方能抵御严寒。   “武功高强算不上,勉强有自保之力。”秦韵微笑着说,但她眼角下那道疤让她看起来有些凶恶,这笑容就显得有几分狰狞了。   若不是队伍还有一个容貌柔婉些的乐小义,那人不一定会相信秦韵是好心。   “幸会!各位大侠!”他拂了一把脸上已经凝结的血,挣扎着坐起来,“鄙人姓郭名野,是北城镖局的人,我们护镖的队伍在镜月冰湖附近被人袭击了,郭某恳请各位大侠替郭某传个消息给月寒宫,贼子莫江流劫走了镖物!”   此人话音一落,乐小义便收到了任务提醒:传讯月寒宫,并找到北城镖局丢失的镖物,成功可获五百浮屠点,失败扣除一百浮屠点。   根据任务给出的报酬,基本可以判断这个任务和上回炎川刀谷的任务难度相差不大。   以乐小义过往几次任务的经验,大致可以一些任务情况的推测,要么劫走镖物的莫江流是个实力堪比骨元境的高手,要么这个任务里还藏着不可预料的变故。   任务牵扯的所有势力都有可能是带来致命危机的祸首,不论对方看起来是善是恶。   乐小义不着痕迹地观察余下几人的表情。   秦韵不明显地皱了皱眉,冯霁和另外那位名叫王术的脉元境师兄同时脸色一沉,目露隐忧,反而是姓霍的年轻刀客对此无动于衷。   乐小义越发肯定这个霍烨的背景不简单。   就在此时,鸿蒙剑心猝然一震,乐小义猛地抬眼,便见一支冰箭掠空而来,倏尔已至郭野后心。   乐小义单手叩住腰间剑柄,却未立即出手。   秦韵和余下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所有行动皆出自本能,秦韵刀尖一挑,拨开那支冰箭,当一声响,冰箭没入不远处雪地中,郭野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一声,心有余悸地摔在地上。   而冯霁和王术则同时腾跃出去,要抓那放箭之人。   白衣神秘人噗地钻出厚雪,朝反方向急退。   “莫江流!”郭野激怒,大喝一声拔刀出鞘,“镖物就在此人手中,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务必要抓住他!”   乐小义顿了一瞬,没再犹豫,持剑相助冯霁二人。   那莫江流武功虽然高,勉强能敌冯霁王术联手,若再加一个乐小义他就吃不消了,故乐小义一动手,莫江流立即脱离战圈,试图借助高超的轻功溜走。   一道剑气凭空出现在莫江流退走的路线上,其人一惊,猝不及防被那道剑气迎面击中,只来得及提剑挡住面门,余下溃散的剑气在他胸口拉出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洁白的雪地上立即绽开数躲鲜艳的红梅。   但这剑气只让莫江流步伐一滞,在乐小义和冯霁等人赶到时,他的身影已经跃出数丈,追之不及了。   血迹斑驳的雪地上留下一块非金非玉的黑色方牌,乐小义俯身将其捡起,看清牌上字眼时,不由瞳孔骤缩。   玄天。   这两个字下面,还有几道流水纹路,想必这个符号是由此人名字延伸而来,是莫江流的身份牌。   乐小义拿着莫江流遗落的腰牌协同冯霁二人往回走,秦韵自乐小义手中接过方牌时,目有深意的看了乐小义一眼,是对乐小义方才拦击莫江流时剑气凌空的一招不加掩饰的赞赏。   霍烨的视线也在乐小义脸上顿了一瞬,随即扭头撇开。   “看来,这次我们的对头是玄天宫。”秦韵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道冷冷的弧度,哼道,“玄天宫可真是手眼通天,其势力不仅遍布洪荒浮屠界,就连幻千世界里也时常能见到其门徒踪影。”   “我之前也在一个任务中接触到玄天宫的人。”冯霁一脸深思之色地开口,“听那次带我的前辈是个髓元境的高手,他告诉我,玄天宫之所以可怕,不仅在于他们势力内部收纳了许多浮屠宫门客。”   冯霁一开口,乐小义几人的目光同时朝他看去,便听他继续说道:“他们还试图教化幻千世界中的本土人士,并在不同的世界中设立据点和分部,让该世界的本土教众管理分部,这些年来已颇有成效。”   乐小义眼里隐有震惊之色,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管理方式。   不过经冯霁一提,乐小义也想起来,每次她在幻千世界遇见姬玉泫,对方都不是单独行动,身后总带着一大波玄天宫教众。   她之前只是疑惑姬玉泫如何能将那么多人同时带进幻千世界,却没想过这些人根本不是浮屠宫门客的可能。   存在即合理,也就是说,这种方式驻扎势力是被浮屠宫允许的。如此说来,除却玄天宫,是否还有别的势力也效仿这种行为?   乐小义稍稍一细想就惊出一身冷汗。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秦韵开口,“而且,最初提出构想,并将之付诸实施的人,就是近些年将大禹闹得鸡犬不宁的玄天妖女姬玉泫。”   骤然听闻姬玉泫的名字,乐小义目光微凝,没有吭声,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姬玉泫最先想到并付诸实施?   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驻扎据点,成立一个可统筹调配的势力需要多长时间?要花费多少心血?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都不敢保证在短短数年时间中完成这样的构想。   但就乐小义到过的几个小世界,都有姬玉泫与玄天宫众的身影。   姬玉泫初入浮屠宫时是什么年纪?乐小义猜测,再早也不会早于十年前。   哪怕她们分开之后,姬玉泫立即就被带往玄天宫,她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并实行这样几如天方夜谭般的计划,也需要不短时间。   何况,还要随时面临来自浮屠宫的压力和生与死的考验。   可姬玉泫做到了,用了十年。   乐小义本以为大禹王朝内那么多玄天宫据点足以耗空姬玉泫的心血,现在方知,原来她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冰山一角。   姬玉泫付出的努力和埋藏在努力背后的绝天智计,千百个她加起来也望尘莫及。   她所欣慕的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姬玉泫真的只比她大一岁吗?   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见过那双淡然深邃的眼眸曾绽放的明丽光彩,乐小义甚至会以为,姬玉泫时而妩媚妖娆时而狡黠坏心的面孔下藏着一个万年老妖怪深不见底的魂魄。   是怎样的压力迫使她必须藏起儿时天真,以如此拼命的姿态疯狂成长?天下人皆知她的成就,羡她的容貌,妒她的才能,却从无人体谅她的辛苦。   和乐小义一样没有发表意见的是队伍里年纪最小,修为最低的霍烨。   最后,王术做了个简单的总结:“所以我们遇见的玄天宫人,不一定就是洪荒浮屠界中的玄天宫教众。”   “不错。”秦韵收起方牌,看向犹有余悸的郭野,“郭兄,你可知晓玄天宫?”   郭野尚未吭声,忽有一行人由远及近,其中一名青年人跑在前面,远远唤了一声:“北城镖局郭野大哥在那边吗?”   “是我!”郭野无法高声说话,便从衣摆处撕下一块布,举过头顶朝疾步而来的人示意:“我在这里!”   “郭大哥!”青年人走近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的年轻人。   冯霁扶着郭野站起身,郭野便对秦韵说:“此乃月寒宫的薛邵易兄弟。”   薛邵易也注意到秦韵等人,朝秦韵拱手行礼后问:“多谢各位侠士仗义出手,不知如何称呼,敢问尊姓大名?”   “我姓秦,吾等皆是江湖散人,阁下不必多礼。”秦韵言罢,乐小义等也都报了个姓氏,便于交流。   薛邵易和同门师兄弟拿了金疮药出来替郭野包扎,言及镖物被劫一事,秦韵便将方才他们遭遇莫江流袭击,郭野险些被杀的事告知薛邵易等人,薛邵易闻言,冷哼一声:“玄天宫的人惯会使这些下作的手段!”   莫江流偷行过来,突然出手,一击即走,想必是早知薛邵易等人正往此处来,意在击杀郭野,并将祸事直接转嫁于乐小义等人之身,属实卑劣下作之极。 第102章   若不是秦韵等人事发时迅速洞悉了对方的手段, 及时阻截,还真有可能着了莫江流的道。   薛邵易对秦韵一行颇为感激:“多亏诸位出手才免除一场横来之祸。”   “吾等既为江湖中人,当有侠义之心, 不过举手之劳, 薛兄弟不必客气。”秦韵笑答, 态度潇洒。   “秦姑娘真性情也!”薛邵易眼前一亮, 遂道, “那感激的话薛某便不再说了。”   郭野抓住薛邵易的胳膊,神态焦急:“薛兄弟,我与镖局的肖师兄分头前往月寒宫报信, 不知肖师兄可平安抵达月寒宫?”   “我等来时途中未见肖大哥, 但雪原之大,兴许错过了也不一定, 不若先回月寒宫,若仍不见肖大哥, 再派人出来寻。”薛邵易提议道。   郭野的失望溢于言表,但又无可奈何, 只能点头:“也好。”   安抚好郭野,薛邵易又转身看向秦韵等人, 邀请道:“诸位若无他事, 不如去月寒宫坐坐?极北之地天寒地冻, 薛某请各位喝酒吃肉,暖暖身子。”   乐小义一行有任务在身,尚对这片天地的玄天宫不了解, 要追回镖物亟需获取更多情报,自是从月寒宫入手最好。   秦韵故抱拳:“恭敬不如从命。”   待月寒宫几个弟子将郭野身上的外伤处理好了,一众人便朝月寒宫去。   途中,其中一名年纪较轻的小师弟愤愤不平地哼道:“师兄,纵使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这玄天宫屡次来犯,这次又劫走我宫进贡之镖,玄天宫与我们月寒宫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薛邵易摇头制止了他,蹙眉道:“师弟,慎言。”   小师弟不服气:“我又没说错什么?难道我们月寒宫还怕得罪玄天宫吗?”   “话不是这么说,玄天宫内多高手,皆诡谲多变,行事放肆无度。”薛邵易叹了一口气,“这次他们不止对我宫的镖物动手,还在极北多地作恶。”   “宫主收到飞鸽传书,得知玄天宫半道劫了冰龙门、凌风殿等众多门派送往都城的贡品,担心我宫的镖也出事,方命我率尔等出宫找寻镖局队伍,护送去都城,岂料我等还是迟来一步,方才赶路途中走得急,我便没来得及将缘由告知你们。”   小师弟闻言震惊:“他们疯了吗?掀起武林众怒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师弟你少问几句吧。”另一名月寒宫弟子开口了,“这么大的事情,自有宫主拿主意,我等再着急,也不过几只帮不上忙的无头苍蝇,还是回去听宫主如何定夺吧。”   那小师弟这才消声。   乐小义等人安静走在队伍里,没对月寒宫中所聊之事表现出兴趣。   眼看月寒宫将近,乐小义的眉头却皱起来,眼里透出些许惊疑之色。   见四周几人皆未觉察异动,她按捺住警醒旁人的念头,不动声色地继续朝前走,不多时,霍烨忽然顿住脚步,秦韵亦抿了抿唇,神情严肃地说了句:“出事了。”   薛邵易等几名月寒宫弟子先还没明白秦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一抹血气划过他的鼻翼。   “!!!”   薛邵易脸色大变,拔腿奔进已成血泊的月寒宫山门,几位跟在薛邵易身后的小弟子先后回过神来,也跟着跑过去。   秦韵几人对视一眼,与郭野一起跟在月寒宫弟子身后追进月寒宫。   还未踏进宫门,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没怎么见过这等场面的冯霁和王术同时脸色一白,秦韵却发现乐小义和霍烨二人竟都面色不改。   宫中弟子一个个瑟瑟发抖地站在殿外,见大弟子薛邵易回来,抖抖索索地开口:“方才宫主道有故人来,故屏退左右,没想到……”   主殿内,月寒宫宫主寒清尘有倾世之姿,却被人一剑穿喉,钉在殿后冰雕壁画之上,头顶悬着几个以血书就的大字:   七年卧薪尝胆,一朝血债血还。   薛邵易大受打击,无法接受现实,噗通一声跪坐于地。   小师弟二人亦一脸惊恐。   片刻后,薛邵易撑着虚软打颤的双腿奔向冰壁,将墙上之人解救下来,不顾众多旁人在场,将其搂进怀里。   可那璧人已香消玉殒,面如金纸,纵然有千万风华,也化作一地烟尘。   而跟在薛邵易身后进入厅内的秦韵等人皱了皱眉,但死者为大,他们无意过问薛邵易的私事,只是对目前接连出现的变故感到隐约不安。   乐小义却愣愣地望着壁上几个字,心尖发颤。   这字迹……   “乐姑娘?”秦韵的声音唤回乐小义的神思,“你怎么了?”   乐小义收回晦暗的目光:“没什么,第一次见到如此残酷的手段,有些震惊。”   秦韵不疑有他,拖着下巴疑惑道:“究竟是什么人,竟下如此狠手?”   薛邵易像被秦韵这话惊醒,突然暴起,抓住一名宫人的胳膊,面目狰狞地质询:“是谁?!是谁下的手?!”   那人刚刚经历一场血腥的屠杀,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嘴唇颤了几下,没能发声。   薛邵易于是放开他,又问另一个月寒宫弟子,他像发了疯似的,双眼充血,整个人如同一头暴怒至极的野兽。   “薛师兄,你冷静一点!”有弟子试图让薛邵易冷静下来,却被其一掌挥退:“如何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告诉我究竟是谁!”   出声阻止薛邵易那人嘴唇讷讷地颤了下,才吐出一口气,一脸惊恐地说:“是……是砚姑娘。”   “哪个砚姑娘?”薛邵易一时间没想起来,又追问了一句。   “就是七年前宫主从外面带回来,在宫里只住了一个月就莫名失踪的砚姑娘,砚如初。”   薛邵易在听清对方口中道出的名字时猛地一怔,随即悲愤的脸孔唰的一下褪尽血色,顷刻间面色如土。   乐小义提起的心猛地落了地,她唯恐听见姬玉泫的名字,如此刺眼的仇恨后埋藏的痛苦多么激烈,乐小义无法想象,亦不愿担负疼痛的人是姬玉泫。   可若下手之人不是姬玉泫,那墙面上的字迹又是怎么回事呢?只是笔迹相似么?   乐小义拧紧了眉心。   “敢问薛兄,这砚如初是何人?”秦韵神色微沉,薛邵易听见这个名字时下意识的反应让她心里生疑。   她直觉这个砚如初姑娘和他们此行的任务恐怕有重大关联。   薛邵易却像没听到她说话,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两息后,才道:“此乃我月寒宫宫内之事,与诸位无关,今日月寒宫横生变故,先前相邀之言恐不能兑现,诸位请便吧。”   说完,他转过身去,吩咐宫内弟子打扫厅堂处理后续之事,不再理会秦韵几人了。   秦韵蹙眉,看着薛邵易的背影虚了虚眼。   “我们走吧。”秦韵哼道。   薛邵易下了逐客令,他们再候于此处就是不识时务了。   却在此时,浑身新伤的郭野腰间弯刀突然出鞘,一刀斩在薛邵易背上!   呲——   薛邵易后背立时被鲜血染红,血流如注!   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防不胜防,乐小义等皆是一愣。   下一瞬,郭野已腾身而起,一跃便出月寒殿,方才虚弱早已不见,哈哈大笑朝远处去:“砚姑娘果然料事如神,寒清尘若知她来,必定将你支走,然而,砚姑娘设局,岂有你逃脱的道理?”   “鬼面狐!”薛邵易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怒极攻心。   此人易容术之高绝,模仿伤重的状态竟也无人发觉异样。   几位月寒宫弟子欲阻假扮郭野的鬼面狐贾勉,一个照面便血溅当场。   “恳请诸位出手,拦住此人!”薛邵易红着眼睛恳求秦韵,霍烨冷冷地哼了一声,竟是第一个出手。   秦韵扫了一眼薛邵易,冷冷道:“先拿人。”   方才薛邵易还对他们下了逐客令,对于此人请求,他们大可不应,但天行者发布的任务目标是从玄天宫人手中夺回丢失镖物,与薛邵易为人和旧时恩怨并不相干。   乐小义也想弄明白砚如初和姬玉泫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故而秦韵话音一落,她也飞扑出去,长剑直指急速逃蹿的贾勉。   王术和冯霁亦先后出手。   贾勉看着追来的乐小义等人,漠然道:“几位好心人,我玄天宫与月寒宫的恩怨与诸位无关,若各位高抬贵手,放贾某离去,他日玄天宫必以厚礼相酬!”   先前莫江流试探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这几人的武功,王术冯霁和霍烨三人都不足为惧,但乐小义和未出手的秦韵却让他颇为忌惮,故而方才来时途中,他一直没有出手,只等一个所有人同时放松的机会,瞬间拿下薛邵易。   “你既不是郭野,那真正的郭野去了何处?”乐小义一个翻身堵住贾勉去路,横剑而立,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贾勉面无表情地避开冯霁一剑,一脚踹在王术胸口,将他踹得踉跄出去,喘了一口后与乐小义短兵相接,闻言回答:“死了。”   “哼。”乐小义冷冷地哼道,“既如此,你便留下偿命吧!”   乐小义脉元境修为,有鸿蒙剑心在身,脉元境十二层也能一战,给贾勉很大压力,没一会儿,他身上那些忽悠人的假伤上就平添了许多真伤。   秦韵也在此时出手,贾勉脱身不得,被当场擒获。   突然,一剑横飞而来,刺入战圈,欲穿贾勉的喉咙。   乐小义反应迅速,横剑一挡,撇开剑锋,然而那来袭之人已迅速弃剑,一掌击中贾勉胸口。   贾勉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薛邵易本就遭受重创,又贸然动武,已摇摇欲坠,仍挣扎着扶住小师弟的肩膀,猩红着眼提剑欲杀贾勉。   叮——   薛邵易的剑锋被秦韵手中弯刀所阻,薛邵易怒瞪秦韵:“秦姑娘莫要多管闲事!何故不让薛某诛杀此魔道中人?!”话语虽然愤怒,却因后背的伤势声音虚弱。   “除非你能说清七年前的旧事。”秦韵目光清冷,“砚如初是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设局杀你?”   “若杀了此人,薛某再与姑娘细说。”薛邵易死死盯着贾勉,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窟窿。   秦韵嘴角勾出一个冷笑:“有什么不能现在说?”   薛邵易仍不妥协:“姑娘莫要逼我。”   “逼你又如何?”秦韵与他针锋相对。   薛邵易脸上蓦地扭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既如此,那秦姑娘休怪!”   言罢,他厉声一喝:“月寒宫众,把他们,全部杀死!” 第103章   齐刷刷的抽剑声响起, 转瞬间乐小义五人就被月寒宫的人团团围住,唯一没动手的就只有先前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亦不知当初旧事的小师弟,他愣怔地看着突然动起手来的同门, 惊呼道:“薛师兄, 何故……”   他话没说完, 薛邵易怒声打断了他:“闭嘴!”   “呵, 有意思。”秦韵一扫环在四周数十个月寒宫高手, 冷笑道,“就这样的嘴脸,也敢说玄天宫的人是魔教徒。”   他们才帮此人擒了凶手, 转头就被刀剑相向, 不过问了一句七年前的旧事,薛邵易立马翻脸不认人。   薛邵易咳出一蓬血, 气息萎靡,不再与秦韵争辩, 只是他看向乐小义几人的目光淡漠寒凉,好似看几个死人:“动手!”   话音一落, 月寒宫众立即围拢来,秦韵抽刀出鞘, 脸色清寒:“既然月寒宫里都是一群不要脸的货色, 那我等也没什么话好说, 各凭本事吧。”   言罢,她率先动起手来,一个照面就有两个月寒宫弟子倒在她的刀下。   乐小义剑柄一旋, 挑开近身的剑刃,再一剑出,其人喉头显现一道血痕,随即倒地无息。   只凭这砚如初可能和姬玉泫有所关这一点,她心里就隐有不祥的预感,如今预感成真,月寒宫果然是一处虎穴,既然薛邵易不仁,那也别怪她不义。   月寒宫弟子普遍修为在脉元境上下,修为最高的宫主已死,余下的几个宫主弟子中,大弟子薛邵易有堪比骨元境的武功,但已然受创,除还未出手的小师弟外,另外三人的武功都接近骨元境。   反观秦韵这边,平均一人敌五,虽然有修为高深的秦韵清场,但对方人数众多,一时间也帮不过来。   月寒宫三弟子领两人欲擒乐小义,乐小义遭到围击,遂未立即落败,却略处下风,冯霁和王术二人合力与二弟子并三名普通弟子过招,勉强战成平手,霍烨则被余下几个寻常弟子合围,身上已经挂彩眼看就要被擒了。   战圈之外,看着不断倒下的月寒宫弟子,小师弟心急如焚,薛邵易面色阴沉,忍着痛用力喘息,咬牙对小师弟道:“这些外来人杀我们如此多师兄弟,该不该死?”   小师弟两眼通红,没多想便答:“该!”   “那你去给师兄弟们报仇,杀了那个女人,他们和玄天宫是一伙的。”薛邵易死死盯着战圈中遂被围击,却依然不时能取走一人性命的秦韵。   “可……”小师弟有些犹豫,“他们刚才不是帮我们擒住了鬼面狐吗?”   “他们是一伙的!那是他们在演戏!”薛邵易愤声道,“你是不是不相信师兄的话了?如果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让我杀死鬼面狐?!”   小师弟点头:“师兄说得对。”   薛邵易冷声命令:“那你去杀了她!”   “好!”小师弟于是下定决心,按住腰间剑鞘,一跃而起,抽剑出鞘。   小师弟出手,踏雪剑银芒如瀑,惊鸿掠影,秦韵眼露惊异之色,这一招竟有骨元境之威!   叮当几声脆响,秦韵被小师弟逼退,无暇支援乐小义等人。   霍烨后腰挨了一刀,血流如注,嘴角溢出一声闷哼。   冯霁被人趁乱砍伤小腿,膝盖一弯跪倒在地,王术随之受创,二弟子一剑自身后捅进他的心窝。   唯乐小义还勉强撑着没有受伤,但颓败之势也越来越明显。   乐小义一边观察着眼下形势,一边在心中计划对策,视线瞥向不远处靠着壁柱休息的薛邵易,眸心掠过一抹暗芒。   她一个翻身躲开来袭之剑,忽然足尖一点,挑起一把落在地上的短剑,一脚蹬出去。   剑势所去,乃寒清尘尸身所在。   “不!”薛邵易一声厉喝,目眦欲裂,顾不得己身伤势,朝寒清尘飞扑而去。   乐小义为此左臂被人划了一剑,但此举成效颇丰,一瞬间吸引了所有月寒宫弟子的目光。   三弟子亦闻声回头,乐小义趁此机会,一手抓住冯霁,一手提起到在地上的贾勉,飞身后退,秦韵瞬间意会了乐小义的意思,一掌刀别开小师弟,学着乐小义的样子救下霍烨。   路过死去的王术时,秦韵眉头微蹙,还是顺手捞起他尸体。   等薛邵易怨怒地发现乐小义只是一招虚晃,攻敌所必救,趁势脱身时,她们一行人已经奔至月寒宫的山门口。   山门前的弟子武功微末,拦不住他们。   薛邵易怒极攻心,呕出一口血,眼前阵阵发黑:“小师弟,立即传讯冰龙门、凌风殿等各派掌门,商议围剿玄天宫之事。”   小师弟担忧地看着他,讷讷地应了声“好”。   薛邵易紧紧抱着寒清尘的尸身,泣血长啸:“死!都得死!所有人都要给她陪葬!!”   乐小义等人匆匆离开月寒宫,疾行数里地,直到行至一片冰湖,天上开始落雪,来时的痕迹渐渐隐没于大雪中,他们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秦韵放下霍烨,霍烨踉跄两步,而后一头栽倒于地,抓起地上的雪按住腰后伤口,满脸都是冷汗。   冯霁也瘫坐于地,扯下一截布条包扎小腿上鲜血淋漓的剑伤。   王术则永远醒不过来了。   秦韵叹了一口气,寻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用雪将他掩埋了。   乐小义远远望着秦韵的背影,目露深思。   冯霁站起来走到雪堆旁,霍烨缓过劲来后,将伤口包扎起来,也望着雪堆的方向,良久不语。   虽然王术的尸体最后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但这样的仪式,也算他们这些见过他最后一面的人,与他的告别。   这时,贾勉迷迷糊糊醒过来,看清眼下的状况后,他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疑惑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秦韵回头,目光冷然地看着他:“先前你们劫的镖,是不是在砚如初手里?”   贾勉皱着眉,没吭声。   虽然他没说话,但秦韵从他的态度中看到了答案。   “带我们去见砚如初。”   ·   玄天宫在极北的分部今夜火烛未歇,不时便有橙黄色的暖光从各个房间的窗户透出来,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鬼面狐还没回来?”一道清丽的女音自寂静中响起,询问候在门边的白衣客。   莫江流朝门外看了一眼,应声:“还未。”说完,怕屋里的人担心,又补了一句,“砚姑娘放心,以鬼面之诈,必不会有事。”   “呵。”屋内另一人轻笑了出来,“砚姑娘手底下这几个人,都颇为有趣。”   被唤作砚姑娘的女子双眼蒙着白布巾,坐于一轮椅之上,闻言唇角抿出一缕浅笑:“少宫主莫取笑如初,他们哪里比得上少宫主身边臂膀,却不知,今次何故梅大人没与少宫主同来?”   姬玉泫倚靠在卧榻上,脸上没什么血色,得闻砚如初提及梅如君,她似是毫不在意,云淡风轻地笑答:“今天我一来你不是就发现了我身上的伤么,她打的。”   “梅大人……?”砚如初颇为惊讶,连嘴角的笑意都淡下去了。   “是不是觉得不可能?”姬玉泫脸上笑意更深了,“我以前也觉得不可能,可现在又觉得,好像,一切都有可能。”   哪怕乐小义有一天站在她的对立面,或者因为她罪孽深重要取她性命,她都觉得有可能。   人生在世,有太多身不由己。   经过上次的事情,每当夜深人静,就时常会有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如果她没有回来找乐小义,乐小义就不会经历那场生死劫。   就不会失去原属于她的天真烂漫,也不会被自己带进深渊。   她明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少枷锁,看似张狂肆意,其实命不由己,却放任自己在温柔乡中沉沦,祸及她心中那片净土。   她说何云露不能护乐小义周全,她自己又何尝真的可以在乱世之中,保乐小义无忧?   唯自己,才是祸乱之缘。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   砚如初柳眉稍蹙,却没说话。   恰在此时,莫江流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鬼面狐回来了。”话音刚落,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又响起,“怎么他们也在?”   “谁来了?”砚如初问。   莫江流闻言冷哼:“今天在路上碰见的几个多管闲事之人。”   他说完,贾勉已行至廊下,朝莫江流点了点头,高声道:“砚姑娘,我回来复命了,另有几个朋友想见你。”   “你们进来吧。”屋内的人开口。   几人正要上前,莫江流突然伸手拦住贾勉,贾勉面露疑惑,莫江流便道:“两位姑娘可以进去,余下二人在外等候。”   霍烨没什么意见,当即就停下脚步,冯霁却蹙起了眉,看了秦韵一眼。秦韵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原地稍候,他这才冷哼一声驻足。   贾勉站在阶前,朝秦韵和乐小义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秦姑娘,乐姑娘。”   乐小义应声:“有劳。”   屋内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响。   门外几人同时一怔,莫江流高声询问:“砚姑娘,怎么了?”   片刻后,门内传来回音:“没事,进来吧。”声音里藏了两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秦韵二人跟着贾勉踏上石阶,走进屋里。   乐小义环视四周,疑惑地眨了眨眼,她隐约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很淡很淡,但确实存在。   可目之所及,又只有坐在厅内炭火旁的砚如初。   在乐小义不动声色地观察屋中陈设的同时,砚如初的耳朵也在注意倾听那两道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让姬玉泫突然惊慌失措,忙不迭躲起来的人,就在刚刚进屋的两位来客之中。   房梁之上,姬玉泫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不出声,耳朵却竖起来,注意着梁下之人的动静。   可她一口气还没憋稳,就听下边传来熟悉的,悦耳的,令她的魂魄都悸动起来的柔软嗓音,轻飘飘地道出一句:“敢问砚姑娘认不认识姬玉泫?” 第104章   “敢问砚姑娘认不认识姬玉泫?”乐小义进屋之后, 突然先声夺人。   不止秦韵愣住,就连贾勉和砚如初都齐齐一怔。   砚如初最先回神,面容温婉, 语气和善地反问她:“姑娘何故有此一问?”   “我在找她, 如果砚姑娘知晓她的下落, 还请相告。”乐小义面不改色, 秦韵却意外地侧了侧眼, 乐小义出身剑神宗,为什么要找姬玉泫?   砚如初却不如秦韵那么惊讶,从乐小义问出姬玉泫的名字, 她便知道姬玉泫何故突然躲着了。   “你们有旧?”她微笑着问, 语气无波无澜。   乐小义却道:“我们有仇。”   秦韵心里的疑惑散了,砚如初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她当然看得出来乐小义的修为不过脉元境, 哪怕姬玉泫受了伤,脉元境修为在姬玉泫眼中合该与蝼蚁无异, 她们有仇,可却是姬玉泫躲乐小义如躲着猫的老鼠, 岂不有趣?   “姑娘说笑了,你既与我宫少宫主有仇, 我为何要将她的行踪告诉你?”   “那便请砚姑娘替乐某传句话。”乐小义眼神一利, “当初一掌之仇, 此生不死不休。”   看清砚如初的那一刻,乐小义就明白了,月寒宫冰壁上的血字不是砚如初亲手所书, 而是有人代笔。   那个代笔之人此刻就躲在这个房间里,亦或她来过,在自己进来之前就离开了。   不论哪一种,都向乐小义透露出一个信息:姬玉泫不想见她。   乐小义毫不怀疑姬玉泫对她的感情,既然如此,姬玉泫为什么不想见她呢?   鸿蒙剑心给了她答案。   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为什么不敢?   因为怕她受牵连。   姬玉泫把可以保命的法宝鸿蒙剑心无条件地送给她,足够说明姬玉泫多在乎她的安危,半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祸事,让姬玉泫害怕了。   若姬玉泫想联系她,哪怕只是问一声安,都不至于大半年音信全无。   唯一的解释是,姬玉泫在躲。   所以,乐小义请求砚如初帮她转达的话,只表达一个意思:她不怕纠缠,也不畏艰险,只要她还活着,她对她的情就没有休止。   不见面没关系,没消息也没关系,恩怨、立场、命运、枷锁,这一切,都与她的心意无关。   她可以等,等什么时候姬玉泫不怕了,或者,她有能让姬玉泫不再害怕的实力和底气了,她还是初心不改。   哪怕此生孤独终老,她的心也和姬玉泫在一起。   解除执念的途径只有两种,一种是死亡,另一种,是姬玉泫不再爱她了。   “若有机会,我会替乐姑娘转达。”砚如初语调平和。   乐小义道了谢便不再开口,贾勉这才得了机会,将今日任务失利,后来又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如实汇报,末了,砚如初点头,以一句“你先下去吧,我和二位姑娘单独聊聊”结束了会面。   贾勉退下后,砚如初朝秦韵和乐小义露出一个微笑:“多谢秦姑娘和秦姑娘的朋友救了鬼面狐,此恩算砚某欠诸位的一个人情,诸位今日但有所需,开口便是。”   砚如初心明如镜,乐小义一行人找来这里,主动要求与她见面,必然是所求。   秦韵意外于砚如初的直爽,既然如此,她也不再犹豫,直接说明来意:“我们是来找月寒宫丢失的镖物的。”   “秦姑娘要帮月寒宫?”砚如初偏了偏头,蒙住眼睛的白巾自肩头拂落,看不出她说这话时的喜怒。   “帮?”秦韵嗤笑出声,“连狗还知道知恩图报,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们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不错了。”   以薛邵易那帮人的所作所为和砚如初对月寒宫的仇恨来看,砚如初如今这般境况,多半就是拜薛邵易和寒清尘所赐。   砚如初被秦韵直白到近乎粗鲁的言辞逗笑了,她唇角抿起:“那秦姑娘何故帮他们找寻失物?”   “这么说吧,砚姑娘。”秦韵思量着措辞,“我们几人来自同一个势力,他们的镖物是我们此行的目标,也是上层交代的任务,完不成我们就会遭受处罚,最严重的可能丢掉性命。所以,如果有商量的余地,秦某想请砚姑娘将那支镖让给我们。”   砚如初听明白了,双手交叠,露出一个思量的神情,秦韵没再开口,片刻寂静后,砚如初又问她:“秦姑娘知道那支镖所押的镖物是什么吗?”   秦韵被问住了,乐小义倒是想起来她们先前在去月寒宫的路上时,薛邵易和小师弟的对话里似乎有所提及,便替秦韵回答:“似乎是进贡之镖。”   “不错,是进贡之镖。”砚如初笑着说,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可那送往都城的镖物,却是一名豆蔻之年未经人事的少女。”   秦韵眉头一皱,乐小义亦沉了脸。   “各大宗派每年都会向都城皇族进献贡品,从中获得皇室军队的庇护,而帝王荒淫,好幼女之色,月寒宫每年送去的贡品都是未达及笄之年的少女。”   砚如初挑起腰间玉坠,拿在手中把玩,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可乐小义却注意到她压着玉面的拇指竟有些发白。   “真是禽兽不如的畜生!”秦韵愤怒地拂了拂袖。   砚如初缓和了情绪,复道:“金银财物亦或别的什么,砚某都可以答应,但镖物一事触及底线,恕砚某不能应允。”   秦韵嘴里呼出一口气,神情凝重,难以抉择。   镖物是个大活人,她们就算完成任务,后续如何安顿小姑娘又是一大难题。   “那砚姑娘能不能让我们见一见这个小姑娘?”乐小义突然开口。   她话音一顿,又道:“我们理解砚姑娘的苦衷和担忧,但我们也有任务在身,不能凭砚姑娘一面之词,就放弃此行的任务,所以,请至少让我们见她一面,这样我们也好向上反馈情况。”   任务目标是找到镖物,没说一定要带走镖物,乐小义心想,有时候浮屠宫给出的任务会在文字中埋下陷阱,事实上完成任务的的条件有可能不是她们最初想的那样。   秦韵也明白过来,讶异地看了乐小义一眼,对乐小义超乎寻常的敏锐知觉和对细节的入微观察感到由衷赞叹,遂附和道:“不错,请让我们和小姑娘见一面,相信砚姑娘也不会强人所难。”   这里是玄天宫的驻地,砚如初应该不至于担心他们几个会直接动手抢人。   乐小义和秦韵退让让砚如初略略松了一口气,如果她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倒也罢了,可砚如初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心却通透,知乐小义恐怕与姬玉泫的关系不一般,乐小义硬要带走镖物的话,她也有点为难。   砚如初指节在手旁桌面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莫江流和贾勉自门外进来,一左一右地护在砚如初身边。   至于屋内不知何时消失的姬玉泫,莫江流一个字都没问,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意外和不自然。   “如此,便请二位随我来。”砚如初自行驾着轮椅往房外去,她目不视物,但耳力非常,善听声辨物,并不影响日常行动。   冯霁二人在外候着,乍一见轮椅上的砚如初,两人同时面露惊讶,但霍烨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冯霁看向秦韵,秦韵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   门外说话声渐行渐远,房梁上姬玉泫却抱紧膝头,将脸埋入双膝之间,瘦削的双肩无力地耷拉着,不时轻轻一颤,伴随着几近无息的啜泣声。   小傻子,长大了。   也变聪明了。   ……   想见她。   ·   玄天宫的分部坐落在一个小村庄里。   没有围城的高墙,也没有奢华的亭台楼阁,村子里的百姓吃什么,住什么,玄天宫的教众也一样。   百姓们不知道玄天宫,但村里每个人都认识砚如初。   砚如初一行从一户农家人门口过,院里人三两聚在院里烤着火说着话,都还未歇下。   他们遥遥瞅见砚如初来,一个十七八岁穿着厚襦裙的小姑娘快步行至院门前,朝砚如初招呼道:“砚姐姐,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呀?”   语气热络,可见彼此间关系颇为亲厚。   “天晚了,小荃刚来,怕她住不惯,我过去看看。”砚如初微笑着,神态温柔。   “那我跟姐姐一起去!”小姑娘说完就扭头朝院子里的人招呼,“爹、娘,我随砚姐姐出去一趟。”   两位老人和蔼地应了,那妇人朝砚如初招手:“砚姑娘,不进来烤会儿火吗?上次老头子送过去的炭火还有么?不够的话,我让他明天再送点过去!”   “够了,婶儿。”砚如初笑,“你们隔三差五就送东西过来,我屋里堆的炭火都够过到明年春天了。”   两位老人又与砚如初寒暄了几句,遂以不打扰砚如初为由放他们走了。   一路上,但凡还未灭烛的人家瞧见砚如初,都要上前问候几句,末了还问她缺不缺东西,吃穿用度,样样不落。   方才跟来的小姑娘是个活络的性子,围在砚如初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话。   砚如初和她聊天,每句话都会回,半分不耐也没有。   乐小义大概听了几句,方知原来这个小姑娘也是砚如初从月寒宫救下的“进贡之物”,来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刚才那户人家两位老人是收养她的养父母。   除了砚如初刚才提及的小荃和眼前围着砚如初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村子里还有好几个与她们相仿的孩子。   秦韵一路上都紧抿着唇,自她来到这里,所见所观,都和她意识中所知的玄天宫有很大的出入。   乐小义垂眸。   是非黑白,正道魔道,不过笑话。 第105章   砚如初带着乐小义等人来到小荃暂住的院子, 莫江流去叫了门,不一会儿,一名年过半百的妇人从里屋出来开了院门。   “周家婶儿, 小荃睡下了么?”砚如初温声细语,   来的路上, 贾勉向他们解释了, 这周婶儿早年丧夫, 不欲改嫁,一个人住了许多年。   这次小荃过来,周婶儿主动提议让小荃到她这儿来住, 好多个伴儿, 所以砚如初就把小荃安置到这里,若小荃能住得惯, 过阵子再问过她,没有异议就让小荃认周婶儿做养母。   除了村子里这些孩子, 还有隔了几里地外的几个村庄,但有孩童走失, 或丧父丧母,孤苦无依, 砚如初便会向他们伸出援手。   玄天宫在此地的分部组建不久, 砚如初手下做事的许多都是年纪不大的少男少女, 砚如初自然不会让他们去干什么粗重的活儿,也不让他们舞枪弄棒,但会教他们读书认字, 学会做人。   至于宫中通晓武功的,如莫江流贾勉一辈,几乎都是这些年落难时受恩于砚如初的江湖人,有恩必还,所以哪怕砚如初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仍有一众义士甘心拥护。   也不是说就没有恶人恩将仇报,但恶人自有恶果,到底还是良善之士居多,就这样,几年下来,护卫在砚如初身边的人竟也不在少数了,渐渐成了规模。   周婶儿方才在院中时,见门外一大堆人,月下看不真切,心都提到嗓子眼。   走近了方见门外之人是砚如初,周婶儿这才放下警惕,却还是小心地扫了一眼砚如初身后几个生面孔,回答:“还未,这孩子怕生,还躲在屋里哭呢。”   砚如初叹了一口气:“我去看看。”   她示意秦韵等暂时在院中等候,自己和那叫茹儿的小姑娘一起进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砚如初出来了,小荃跟在她身后,帮她推轮椅,乐小义抬眸一看,心里也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生。   小荃尚不足十四岁,模样稚嫩,身子骨十分瘦弱,但眉目清隽,从小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她怯怯地望着院里的生人,眼圈红红的,一双水盈盈的眼眸里满是惊惧,谁与她说话也不答,只听砚如初的话。   看见小荃姑娘的瞬间,乐小义意识中的任务果然化作一道红光,闪烁着消失了,五百浮屠点随之加在了原本累积的数字上。   冯霁和霍烨亦对视一眼,明白了过来。   秦韵问了小姑娘几句话,也没让她开口,是便点头,不是便摇头。   见完面,砚如初又将小荃送回房,守着直到她睡下了,这才与秦韵等众一起辞别周婶儿。   乐小义一行人的目的达到了,秦韵本欲告辞,却听砚如初先一步开口:“今夜风寒,山里路不好走,诸位不若留在此地一宿,待明日风雪小了,再离开吧。”   秦韵沉吟片刻,看向乐小义和冯霁等人。   “我无所谓。”霍烨冷着脸说,“你们决定就好。”   乐小义也没有意见,冯霁见另外三人都决定留下过夜,他也不好说什么,任务已经完成了,到强制离开还有十二个时辰,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砚如初安排了一个独立的院子给他们,院内刚好四个房间。   当夜,乐小义和衣躺下,心里却想着今日去见砚如初的时候闻到的淡淡花香。   那人肯定是姬玉泫。   离开那间屋子的时候乐小义又仔细观察了一圈,卧榻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一小碟花生和半壶温酒,以砚如初到小几的距离可以判断,先前坐在那个位置的必然另有其人。   可乐小义不能明目张胆去问,除非姬玉泫想通了自己来见她。   乐小义一叹,心情郁郁地翻了个身。   咯哒——   窗户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乐小义掀开被子坐起来,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忙跳下床,三两步行至窗边,将紧闭的木窗推开。   窗外一片寂静,冬日里连声虫鸣都没有。   急切的喜悦猝然冷却,发热的脑袋也冷静下来,乐小义苦笑着扶了扶额。   她果然是被心上人冲昏了头脑,窗户根本没有插栓,以姬玉泫的习惯,就算要来见她,也不会提前敲窗敲门。   “今夜无月。”乐小义双手撑着下颌,透过窗户望着雾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他日西窗月满,可否与君共赏?”   屋顶上,一道黑影与瓦砾相融,双手枕在脑后,神态安然,像睡着了似的。   第二日清晨,秦韵四人向砚如初告辞,沿山路向外走,至无人之处,霍烨向三人道谢:“此次多谢各位帮衬。”他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毕竟四肢皆全,保住了性命,已算万幸。   乐小义到底没找着机会打探他的身份,不过今日别后,想必以后也很难再遇。   霍烨第一个离开,冯霁随后也向秦韵道别,点亮光阵走了,秦韵见乐小义不走,笑问:“乐姑娘不急着回去么?”   乐小义笑:“昨夜颇有些感悟,故想体悟一会儿再走。”   “原来如此。”秦韵对乐小义的话表示理解,“那秦某先行一步,日后再会。”   乐小义点头拱手:“秦姑娘慢走。”   光阵明灭,乐小义身边再无一人了。   她看了眼前边的山路,忽然转身往回走。   今天天一亮,她的眼皮就一直跳,心里也惶惶的,她有所预感,将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这种感觉颇为玄乎,毫无道理,但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时的经历她还历历在目。   乐小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她想,多半和月寒宫脱不了干系,故而打算回去示警,提醒砚如初注意一下。   没走几步,鸿蒙剑心蓦地一颤,乐小义环顾四周,遥遥看见几道身影自山下匆匆行来。   她当即找了块可以遮挡身形的大石头躲避,同时小心观察山下那几道人影。没一会儿,人影渐渐清晰,乐小义脸色倏尔一寒。   这几个人气息悠长,是练家子,薛邵易也在其中,因其受了伤,步子不如身侧几人稳,但看得出他们身份相当,身后还跟了十余数不同衣着的高手,个个都有骨元境上下的修为。   他们应该是极北各大宗派的人,来势汹汹,必是冲着砚如初等玄天宫众去的。   玄天宫挡了他们的道,这是报复来了。   乐小义恨得牙痒,村子里多老弱妇孺,这些人若掀起争斗,必定波及无辜。   等这行人从旁过去了,乐小义当即隐入丛林之中,绕了一小截路,赶在他们之前回到村落。   莫江流贾勉二人看见她脚步匆匆地走回来,皆愣了一下。   贾勉蹙眉问:“乐姑娘?可是有东西落遗落?”   “砚姑娘现在在不在?”乐小义不答反问,神态焦急,“方才我们出去时在山外碰见了薛邵易和一大波高手,我看他们多半是冲着砚姑娘来的,故赶回来报信,快些想办法,时间不多了,不能让他们在村里动手!”   贾勉和莫江流闻言大惊失色。   莫江流大骂了一声该死,然后飞快进屋,不多时,砚如初自屋内出来,来不及向乐小义道谢,吩咐贾勉:“速去召集人手,让他们直接去二曲桥拦人。”   言罢,这才对乐小义道:“此次多谢乐姑娘,但乐姑娘不是我宫之人,待会儿我等与薛邵易一众交手,乐姑娘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乐小义闻言一愣,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她刚和砚如初认识不到十二个时辰,砚如初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吗?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点头:“好。”   若砚如初不提这一句,她还真有可能冲到前面去帮忙,什么时候她居然已经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和玄天宫人划为同一阵营了?   贾勉去召集人手,暗中放出消息后,没一会儿乐小义就感觉到一股股浑厚的气息自村中各处出现,然后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砚如初越领着莫江流等人走后,乐小义留在村里反复思量砚如初刚才那句话,一股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   那不像砚如初会说的话,倒像姬玉泫会对她说的。   乐小义忽的笑了。   这个胆小鬼。   ·   玄天宫驻地几里外的二曲桥,薛邵易一行人刚上来,还没踏过石桥,忽然从水里蹿出几道黑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两个冰龙门高手不慎之下落水,被埋伏在水下的玄天宫高手抹了脖子。   刹那间,鲜血染红了桥下的河流。   “他们没多少人,别慌!”薛邵易怒喝一声,拉住身侧险些失足的小师弟。   他这一声将各派高手从惊慌中惊醒,   一细看,玄天宫来截击他们的不足十人,只有他们的一半,显然是刚刚得到消息,匆忙召集的人手,莫江流和贾勉都未现身,想必还在赶来此处的路上。   趁着他们人数不多,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候。   各派高手稳住了阵脚,立即反扑,大家修为相仿,却都是以一打二,刚才不慎损失了人手的冰龙门更是怒气勃发,战意昂然,玄天宫众借由偷袭创造的优势很快就荡然无存。   但因身后就是据点,而且村落内多妇孺老幼,玄天宫众虽处劣势,却半步都不能退,只能硬抗着各派联手的猛烈进攻,不一会儿就有人挂彩。   二曲桥战事胶着,月寒宫小师弟手中剑刺向一名玄天宫高手的喉咙,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突然,破空声响,竟后发先至,叮一声弹开了小师弟的剑。   小师弟被剑上大力震得踉跄着后退两步,诧异地看向方才暗器飞来的方向。   薛邵易也在此时看见那几道从远处缓缓行来的身影,其愤恨的目光落于人前坐于轮椅上那道身影时,瞳孔猛然一缩。   “砚如初!”薛邵易恨恨地吐出这三个字,仿佛要将她的名字嚼碎了咽下肚去。   可不论他怎么恨,砚如初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双眼上的白巾随风而动,唇角勾起来,露出一个冷笑:“久别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愚蠢,既然你们赶着来送死,砚某不成全你,岂不对不起这七年来的日日煎熬?”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冰龙门掌门讥笑道,一刀震开与之交手的玄天宫高手,朝砚如初指刀一喝,“妖女!还不速速前来……”受死!   锃——   一声震鸣掠空而过,说话之人话没说完,嘴里兀地冒出怪声,随即他身边的人纷纷脸色大变,骇得怪叫着退了好几步。   此人的喉咙不知何时竟平白多了个一指大小的血窟窿。 第106章   冰龙门掌门轰然倒地, 喉间血如泉涌。   “聒噪。”出手之人冷冷地嗤了句,声如箫竹,虽有韵致, 却格外清冷。此人戴着一顶帽檐很宽的斗笠, 看不清长相, 只能从声音辨别出她是个女人。   各派高手顿时骇得脸无人色, 玄天宫何时竟招募到这等弹指间杀人于无形的高手?   薛邵易看着远处那人, 脸色也白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质询:“砚如初!月寒宫有恩于你,你居然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砚如初弯着唇, 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你管将我当进贡之物送往都城叫恩?”   “砚如初!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娼妓之后,我们送你入皇都享受荣华你却不识好歹!你得罪使臣不说, 还敢逃逸,当初我惩处你, 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要恨就恨你命该如此!”薛邵易怒声辱骂,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   “是啊, 我命该如此。”砚如初笑出了声,忽而嘴角一撇, “那我今日要杀你, 便也是你命该如此!你这么快就忘了寒清尘是怎么死的了?”她根本不屑于同没长良心的人争辩。   提及寒清尘, 薛邵易两只眼睛几乎瞪出血来,他攥紧了手中剑柄,嘴里呵呵有声:“你怎敢动清尘?!就算你恨我, 那你就来杀我!但你伤及无辜,我便不能饶你!”   到了此时,砚如初连嘴角都懒得弯一下了,冷冷道:“呵,无辜?可真是会倒打一耙,我是出身卑贱,可你们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你们每年以幼女进贡不是寒清尘拿的主意?你们要送我去做人胯|下玩物,我还要对你们千恩万谢不成?我的眼睛是你废的,脚筋也是你挑的,你剜我心头血为寒清尘做长生丹,那个女人还妄图替你脱罪,当真无辜?可笑至极!你既然这么爱她,怎么不去九泉陪她?”   砚如初每说一句,薛邵易的脸便白一分,旁边其他几个门派的高手脸色也连连变幻,看向薛邵易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妖言惑众!”薛邵易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眸,“各位!玄天宫妖女不除,极北门派便无安生之日!还请诸位与我联手,除去此女!”   冰龙门来时路上死了人,仇记在玄天宫头上,第一个附和薛邵易:“不错!此等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心智扭曲,她说的话不能信!”   其他几个门派的高手各自斟酌了一下,先后表明了立场,他们和月寒宫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玄天宫多存在一天,就会对他们造成数不尽的麻烦。   这次他们劫各派进贡之镖如探囊取物,下次他们要做什么,又有谁能阻止?   何况,他们几个宗派的高手几乎全部出马,居然还只是勉强能得上风,让玄天宫继续发展下去岂还得了?   许多不为人道的秘密整个极北地区各大宗派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又岂止薛邵易一个如此为人?若叫玄天宫横插一杠,江湖便乱了套了,他们不允许一个比他们强大太多的势力存在。   何况,玄天宫还是魔教。   “妖女就是妖女,哪里需要那么多废话!直接动手!”凌风殿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刀客冷哼一声,第一个冲出来,欲破玄天宫阵线。   这一动就仿佛在热油里滴进一滴水,整个油锅开始噼啪四溅。   所有人齐齐动手,双方人马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莫江流和贾勉也要闯入战圈,却被身后黑衣女人喝止:“我去。”   说话之人,正是以斗笠遮面的姬玉泫。   “可……”莫江流还想说什么,被女人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开口。   砚如初眉头微蹙,最后也没阻止,只道:“你伤未好,昨日又大动干戈,隐有复发之势,切不可勉强。”   “我知道。”她的身体她当然清楚。   可她若不出手,凭砚如初带来的这几个人,根本无法应付几派联手,这些跟随砚如初的高手随便死一个,对砚如初现在的的势力都是极大的打击。   再说了,她这次来,就是来帮砚如初报仇的。   也算是为自己报仇吧。   七年前她来此,因浮屠宫任务闯月寒宫救出砚如初,在月寒宫众的围攻之下受了极重的伤,其中伤势最重的那一剑,便也是拜薛邵易所赐。   后来她又耗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栽培砚如初,如今终成气候,是时候收拾残局了。   姬玉泫从砚如初身后走出来,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月寒宫两个高手对视一眼,同时出手,欲以人数优势灭姬玉泫的风头。   锃——   姬玉泫手中长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两朵血花顷刻间自那二人喉间绽放开来,他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呼吸就被切断,嘴里再也发不了声。   两个人不分先后坠落于地,发出沉闷的死亡之声。   眨眼间连损两人,薛邵易骇然色变,小师弟愤恨地朝姬玉泫扑过去,下一瞬,姬玉泫手中剑锋便捅进他的喉咙。   没有人看清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姬玉泫有先天修为在身,这些都处于后天境界的武林高手连一个髓元境都没有,对她而言比蝼蚁强不了多少。   小师弟落地后还挣扎了好几下,扑得满身鲜血和泥泞。   他还不想死,然而当他助纣为虐,沦为傀儡时,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姬玉泫走出两步,死了三个人。   余下十余高手个个脸色如土,不约而同停下争斗,所有人心里同时浮起一个绝望的想法:这如何打得过?   姬玉泫抬头,斗笠扬起来一些,露出其下一张魅惑近妖的脸孔,笑吟吟地望向薛邵易。   似有裹着冰渣的水自天灵灌入肺腑,顿时手脚冰凉。薛邵易如见鬼似的,两条腿抖抖索索,如何都止不住。   “我只要此人的命。”姬玉泫抬剑直指薛邵易,嘴角笑意柔软,眼中却寒芒如瀑,“你们现在一人给他一刀,对你们进犯我宫的罪责,我便既往不咎,允你们安然离去,否则……”   姬玉泫冷哼:“此刻起,但凡敢与我动手或趁机逃跑之人,满门灭尽!”   空气忽然静得可怕,唯山间的寒风与二曲桥下的淙淙流水不知恐惧为何物,仍不止不休地奔跑。   方才叫嚣着要动手的凌风殿剑客见势不妙,忽然心一横,与同门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抽身撤退。   姬玉泫嘴角笑意更深,果然有人要抢着当儆猴的鸡。   下一瞬,剑气掠空,逃跑之人惊觉杀机临身,抬手挡了一剑。   呲啦——   其人手中之剑断成两截,削铁如泥的剑气毫无停顿,须臾便割掉了他脑袋。   三具尸体接连落地,鲜血四溅,身首异处。   所有人同时打了个寒战,就连砚如初身旁的贾勉和莫江流都脸色发白,他们一直都知道姬玉泫很厉害,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姬玉泫出手。   这种层次的武功,已经超越了常人的范畴,玄天宫的少宫主,竟是一位神人么?   “凌风殿已榜上有名。”姬玉泫目光四下一扫,“可还有别的门派想试一试我手中之剑,到底快不快?”   凌风殿一共就只有三个人,这一跑居然全死了,还拖累了整个门派。冰龙门余下几个人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忽然转头看向薛邵易。   更有站在薛邵易身后的一名高手二话不说,直接一刀捅进他的后腰。   只有对薛邵易下刀,他们才能活,哪怕得罪月寒宫也在所不惜。   薛邵易嘴里溢出扭曲的痛呼,紧接着,接连不断的刀锋剑刃落在他身上。   他本就有伤在身,此刻十余人合击之下,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不过一瞬间,身上就多出十数道伤口。   薛邵易嘴里吐着血,一身白袍尽是血污,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将刀子捅进他身体的昔日故交:“你们……”   冰龙门的人下刀最狠,恨不得他直接死了才好,一刀送进他的胸口还用力扭了几下,暴怒而愤恨地瞪着他,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我们岂会来蹚这趟浑水?!怎会死那么多师兄弟?!”   薛邵易说不出话,怒极攻心,他便一口血沫吐到此人脸上。   各派聚众商议,提及瓜分玄天宫财物之时,他们可不是现在这副嘴脸。   唯利益和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方能看清人心。   薛邵易身上插满了刀剑,摇摇晃晃如一个醉酒之人,踉跄着走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再也没起来。   各派高手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看向姬玉泫,推搡了半天,才有一个人颤着声问:“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姬玉泫笑:“往后我玄天宫行事,诸位可还有异议?”   “没有没有。”高手们一个个摇头如拨浪鼓。   姬玉泫仍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又问:“可要找皇城之军镇压玄天宫?”   众高手毛骨悚然:“不找!不会找的!”就算他们心里本来有这个想法,现在也不敢了。   “那好。”姬玉泫收剑,“三息之内,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唰——   前来讨伐玄天宫的高手们立时做鸟兽散,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别说三息,连一息都不到。   姬玉泫朝薛邵易走过去,人还没死透,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圆睁的双眼里满是血丝,除了惊慌恐惧,还有被疼痛和慢慢濒死的感觉所折磨的绝望。   姬玉泫的剑尖游走在他脸上,肆意割出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你现在所经受的一切,不及当初那些受你凌虐的幼女所尝苦痛十之一二。”   当她剑锋停止,薛邵易的脸上显出个血淋淋的“耻”字。   薛邵易嘴里溢出两道怪声,随即头一偏,瞪着眼屈辱地咽了气。   姬玉泫剑尖一抖,血顺流而下,剑锋纤尘不染。   她闭上眼稳住气息。   五内俱焚,迈不开脚步,便不能转身,也不能往回走。   砚如初耳尖一抖,竟比贾勉二人更先发现她的异样,正要让莫江流过去看看,便听一道风声掠过,轻软温柔的女声随即响起,带着三分嗔恼和七分心疼:“伤还没好就逞强!”   乐小义轻轻扶住姬玉泫的肩膀,让后者可以借力倚靠在她身上。   斗笠扯着发带一同掉落,长发散了开来。   姬玉泫嘴里呼出一口浊气,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她偏过头埋进乐小义的颈窝,不顾身后还有旁人,贪婪地嗅息乐小义身上的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气,然后面不改色地倒打一耙:“你怎么才来?” 第107章   乐小义瞥了一眼某个将脸埋进她颈窝里遮住自己的眼睛就肆无忌惮耍赖的女人:“难道不是你让砚姑娘叫我不要露面的吗?”   “可他们都走好半天了。”姬玉泫小声哼哼, 说得煞有介事,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乐小义所作所为多么惨无人道, 一点也没有之前是她先躲着对方的自觉。   她的内伤还没完全压下去, 乐小义扶在她肩头的手掌缓缓朝她体内渡入真气, 替她缓解五内烧灼的不适感, 闻言笑出声:“你管三息叫好半天?”   才笑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于是又板起脸,用空出来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姬玉泫的耳朵, 哼道:“回去罚抄千字文, 伤好之前都每天抄一遍。”   姬玉泫感到震惊,一下子抬起头来。   乐小义瞥她:“怎么?不服?”   “服。”姬玉泫立马服软, 声音里带着笑,故意瓮声瓮气地说, “我认罚。”   她感觉腹内好一些了,身体也能动了, 然后在乐小义看不见的角度弯了弯眉眼。   借着乐小义肩膀的遮挡,她猝不及防地伸出舌头扫了一下乐小义的脖子。   “唔!”乐小义猛地一抖。   仿佛有一道电流顺着脊背骨呲啦一声蹿上天灵盖。   大庭广众的, 姬玉泫怎么敢?!   等她反应过来, 又羞又恼, 要找姬玉泫算账的时候,姬玉泫已笑嘻嘻地退出她的怀抱,然后仗着自己修为高轻功好, 一下子拉开和她的距离:“哈哈哈,你逮不着!”   “姬玉泫!”乐小义怒火中烧,“你再敢运功试试?!”   两个人你追我赶地踏过一地狼藉往回跑,如两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黑一白,将身后鲜血淋漓的尸体和苍莽的天地都衬出了几分浩荡的味道。   玄天宫众目瞪口呆,贾勉和莫江流脸皮发僵,这还是刚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宫主么?   砚如初也一脸震惊。   她从未听见过姬玉泫如此畅快的笑,哪怕先前梅大人在姬玉泫身边,姬玉泫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砚如初还以为,这个人时常满目深渊般的忧愁,忧思极重,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有松懈的时候?   竟不曾想,原来姬玉泫也会这样笑。   昨日还躲在梁上偷偷哭。   姬玉泫的心早随着乐小义走远,不在自己身上了,也就无法体会完整的喜怒哀乐,只有乐小义带着她的心回到她身边,她才能有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乐小义能给她做回自己的空间和余地,只有这时,她才不用考虑对方的目的和真假,是不是别有用心。   她什么都不用想,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属于她们彼此的快乐。   只一瞬间,砚如初就喜欢上她们的欢笑声,她看不见,也能想象那副画面的灿烂美好。   没人知道她多期望姬玉泫能获得幸福。   七年前,是姬玉泫如神明降世救她脱离苦海,给她希望,陪她度过最绝望艰难的日子,让她找到自己苟活于世的价值,如今她所得的一切,皆姬玉泫之功。   对姬玉泫,她有一种比恩义更深,似依恋却更加复杂的感情。   或许早年间曾有过炽烈的爱慕,但极度的自卑和过分的理智将那份本就不该存在的感情生生熬成了一壶烈酒。砚如初不期望自己拥有姬玉泫,却求有个人出现,将遗落的快乐和璀璨的笑脸带给她。   这愿望比复仇更浓厚,她等了七年之久。   一时间,早已流尽的眼泪竟濡湿了她的眼眶,藏在白巾之下,无人觉察。   姬玉泫二人朝砚如初走去,玄天宫众人开始自发地打扫一片狼藉的二曲桥。   “不介绍一下吗?”砚如初听着走近的脚步声,笑盈盈地开口。   乐小义原本抓住了姬玉泫的衣袖,听到这话立马松了手,忽然生出一种紧张的情绪,须臾濡湿了她的掌心。   不止是为刚才与姬玉泫旁若无人的打闹,还因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正式通过姬玉泫的引荐认识姬玉泫的朋友,虽然之前她已经和砚如初见过面了,但由姬玉泫向别人介绍自己,还是让她心里忍不住激动。   乐小义觉得砚如初和她之前见过的金银二使不一样。   她既想知道姬玉泫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会不会直接对砚如初摊牌,又担心若真袒露她们的关系,是否会对姬玉泫造成不好的影响。   在姬玉泫主动开口之前,她还是要适当克制自己的举止,以免被旁人看出什么,落人口舌。   “自己人。”姬玉泫开口,“我曾与你说起过的,玉葫芦。”   乐小义:“……”原来她的代号叫玉葫芦。   是根据那只紫玉葫芦起的吗?   说起来,她好像忽然想起点什么,似乎,自从紫玉葫芦被姬玉泫拿走后,她就一直没见到它了,被姬玉泫藏起来了?   乐小义眼里转瞬即逝的疑惑被姬玉泫分毫不落地捕捉,姬玉泫一瞬间就明白了乐小义的心思。她好笑地抿起唇,果然看起来变聪明了只是看起来,这姑娘还是和原来一样傻。   可她没做解释,待乐小义回神,就见砚如初朝她弯了弯唇,笑意柔和:“幸会,玉葫芦姑娘。”   乐小义嘴唇一颤,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姬玉泫一眼,这才应了砚如初:“砚姑娘别听这个坏心眼的女人胡说八道,我叫乐小义。”姬玉泫面不改色,但眼里藏着笑。   “有友千里来会,幸甚!”砚如初笑言,“今日砚某做东,请乐姑娘移步前堂,饮一杯温酒暖暖身子。”   乐小义又偷偷瞥了眼姬玉泫嘴角笑意,回道:“乐某却之不恭。”   回程的路上,姬玉泫和乐小义说起这片村庄里玄天宫据点的由来,还有七年间的发展历程,在此之前,姬玉泫从未与乐小义聊起过玄天宫,也从不提及她们分别那十年,她曾经历过什么。   虽然现在姬玉泫主动提起的也只是迢迢星河中的一尺银辉,却是姬玉泫放下心防,让乐小义了解她的过去,分担她肩上压力的表现。   “那伤在哪儿?”乐小义问。   姬玉泫抬手按住左侧肩膀,往后压了几分,指尖点在后心向上两寸的位置:“那一剑捅进这个位置,在肩后留了一道寸长的疤,可疼了。”   乐小义皱着眉小声埋怨:“知道疼你还冒险?”双眼里有疼惜流淌,夹杂着无法陪伴那时的姬玉泫经历这一切的遗憾。   她对姬玉泫说的那道疤有印象,她曾亲手抚过姬玉泫身上每一道或鲜明或晦暗的伤疤,有多少条疤痕烙印在姬玉泫身上,就有多痛的伤口刻进乐小义心里。   她当然知道姬玉泫为什么要去冒险,如果不是为了活着,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强,不受迫害,谁不愿意好好享受生活?   那些她未曾参与的日日夜夜,便是耗尽余生,也补不回来,就像那些破碎的棋子和带血的磕损,永远地留在那里。   “这不是没事嘛?”姬玉泫蓦地抓住乐小义的手,打断乐小义的思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姬玉泫认真地凝视她,两眼深邃,乐小义猛地惊醒,从郁郁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轻“嗯”了声,回握姬玉泫,小声道:“已经没事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来日之日尚烦忧,惜念当下,彼此珍重,才不负过往坎坷。   乐小义的声音很软,既轻又柔,轻轻浅浅的一句话,蓦地撞进姬玉泫心口,竟叫她鼻间一酸。   她明白乐小义那句话是对她说的,已经没事了,那些独自苦苦挣扎的日子已经结束了,纵使苦痛还在继续,可她已不再是一个人了。   哪怕她们分隔两地,交汇的真心也不会远离。   有一道不算宽厚的肩膀容她倚靠,容她放肆猖狂,容她痛了就哭,累了就躺,不会拿刀刺她的心窝,逼她一刻不休地朝前走。   乐小义一路小声和姬玉泫说着话,没注意到她们身侧不远处,砚如初脸上不加掩饰的惊讶。   姬玉泫这一天说的话,似乎比过往七年加起来还多,只要乐小义问,她什么都说。   明明昨日来时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姿态,因为今日多了个乐小义,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姬玉泫像一夜之间活过来似的,会朝乐小义撒娇,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肆无忌惮地使坏。   唯有这个时候,她身上才有那么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和光彩,才会让人恍然意识到,她其实只有二十四岁,是一个明丽又寻常的女人,而不是玄天宫那位机关算尽,运筹帷幄的少宫主。   砚如初轻笑着垂下头,她怎么也忘记了,姬玉泫当初救下她的时候,其实比她大不了几岁。   乐小义趁着砚如初在门外向莫江流二人吩咐事情,她与姬玉泫二人独处于室时,小声问道,“昨天夜里我来的时候,屋里突然一声响,是你弄出来的吧?”   姬玉泫眼神一飘,抓起两粒花生塞进嘴里,故作不知:“你在说什么?什么声响?”   乐小义发现了她心虚的小动作,唇角一勾。   恰在此时,门帘掀起,砚如初推着轮椅进屋,姬玉泫眼皮一跳,隐有不好预感,果然,下一瞬,乐小义的声音响起来:“砚姑娘,问你个事儿,昨日我与秦姑娘来时,姬姐姐藏哪儿了?”   为了不让姬玉泫打岔,乐小义还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姬玉泫的嘴。   砚如初眼盲,自然看不见姬玉泫疯狂挤眉弄眼的样子,闻言笑吟吟地回答:“你们来之前她还坐那儿饮酒,听见你的声音吓了一跳,像只老鼠似的蹿到房梁上去了,后来你们走了她下来说话声音都是哑的,估计待梁上的时候一直在哭。” 第108章   房梁上?   乐小义万万没想到, 下意识抬头瞅了一眼头顶的房梁。   昨夜,姬玉泫就藏在那里,偷偷听她说话, 怕被发现所以蜷缩着身子, 忍痛低泣也不敢发出声音。   “姬姐姐何故要在梁上垂泪?”乐小义眼里有笑, 心却在疼。   姬玉泫两眼一翻, 朝后倚靠在卧榻上, 喝一口酒嚼两粒脆花生,一副“你们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拒绝承认现实的表情。   她嘴里嚼着花生米,嚼着嚼着忽然眼珠一转, 笑着说:“我为什么哭你不知道啊?”   乐小义一愣, 她还想多看两眼姬玉泫破罐子破摔的娇横模样,怎么突然又如此坦荡, 摆出一副要算计人的样子?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乐小义打算看看姬玉泫到底究竟要如何歪曲事实,说出什么样的惊人之语来。   “这么近的距离你都没发现我, 还问我为什么哭?”姬玉泫开始耍赖,一句蛮横无理的质询被她说得掷地有声。   乐小义:“……”若不是姬玉泫的修为高了她好几个大境界, 她就要相信真的是自己的问题了。   这哪儿是远近的问题,姬玉泫一个先天高手打定了主意要藏起来, 能被乐小义这样一个小小的脉元境武修发现才有鬼了。   她发现一点端倪还是借了远超常人的五感之便, 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而已。   从小到大乐小义在讲歪理这一点上就没赢过姬玉泫, 无奈之下,她只能举手认输:“你说得对。”   砚如初没忍住,笑出了声, 姬玉泫这个无赖的样子真是见所未见,也太有趣了,她好像知道为什么独独只有乐小义能走进姬玉泫心里了。   私下向乐小义耍一下横也就算了,可现在还有砚如初在,姬玉泫被砚如初这声笑臊红了脸,干咳着清了一下嗓子,强行转开话题找补一点点体面:“尽指着说我,你最近怎么样?”   乐小义的性子不像姬玉泫那么恶劣,姬玉泫不自在了,她就果断放过先前的话题,顺着姬玉泫的话回答:“最近没什么事,等这阵子过了,我可能会离宗历练。”   她把自己曾告诉柳清风的打算又向姬玉泫复述一遍,听乐小义说她不想去参加剑气炼体,打算好好调养一下,少出风头,等铸剑大典去过剑山就离宗历练,姬玉泫打断了她:“这个剑气炼体你要去。”   乐小义一愣,疑惑地看向她。   “听话,姐姐不会害你。”姬玉泫劝了一句,具体为何,她不能用言语解释给乐小义听。   乐小义眨眨眼,没等来解释,她“哦”了声,不再细问了,应道:“好。”姬玉泫说应该去,她就去,在她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姬玉泫正为乐小义的听话感到欣慰,就听乐小义忽然开口:“姬姐姐,你看我那么听话,有没有奖励什么的?”说这话的时候,姬玉泫好像看见乐小义身后扬起一条左摇右摆的小尾巴。   姬玉泫抓起一粒花生米扔到乐小义的脑门上:“你去参加剑气炼体难道好处能落我身上吗?还跟我要奖励?怎么好意思开口?”   乐小义皱了皱鼻子,哼道:“小气!”言罢,她将姬玉泫已经送到嘴边的酒杯抢过来,“不能再喝了,你伤都成那个样子,还喝?真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姬玉泫:“我怀疑你在打击报复,可我没有证据。”   “没证据你说什么?”乐小义笑嘻嘻,“吃你的花生米。”   砚如初在旁听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嘴,感觉一整天的疲惫都散了,她招呼了莫江流进屋,吩咐:“给少宫主把酒换成热汤。”   莫江流应了,转身出去安排。   “你什么时候跟她一伙了?”姬玉泫瞪圆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砚如初。   砚如初唇角一弯:“少宫主误会了,砚某只帮理。”   姬玉泫服气,乐小义笑出声。   乐小义和姬玉泫在砚如初屋里坐了一会儿,眼看着日头暗了,姬玉泫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拉着乐小义开溜。   她私下问过,乐小义最迟只能待到今天晚上子时,她们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她当然还是希望两个人能有一些独处的时间,所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砚如初。   对于姬玉泫如此偏心的行径,砚如初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气愤,反而非常有眼力见地什么都没问,还嘱咐莫江流等没什么事不要去打扰她们。   “砚姑娘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见姬玉泫关上屋门,乐小义点亮屋里的火烛。   她们回了昨夜乐小义下榻的那间小院,不过今日院中只有她们两个人。   姬玉泫闻言笑起来:“可能吧,这女人聪明着呢。”说完,她已迫不及待地从乐小义身后将软玉温香抱个满怀。   乐小义窝进姬玉泫怀里,双颊略略羞红,在橙色的烛光下不太明显。   她害羞,可又舍不得这得来不易的温暖怀抱,于是忍着羞怯垂下眼睑,让自己不要过于在意姬玉泫环在她腰侧的双手以及脑海中不时闪过的画面,没话找话:“被知道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就不太好了呢?”姬玉泫喑哑的声音里带着笑,近乎贪婪地呼吸乐小义耳侧软软的体香。   她们都喝了点酒,口齿间吹出的气息中带着淡淡的酒香,某种不知名的欲望在酒意的催发下也更加汹涌。   灼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乐小义浑身一颤,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嘴里溢出急促的嘤咛声。   姬玉泫欲解乐小义的衣带,乐小义羞得不行,下意识地按住姬玉泫的手:“先、先梳洗一下……”她只是害羞,可若说她心里不想和姬玉泫亲近,又是骗人的大胡话。   可她昨天做了任务回来,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好清洗身上的血污,这让她很不自在。   “太麻烦了。”姬玉泫咕哝着。   可她到底是停下动作,由着乐小义去院里端了盆雪进来。   “你先去外面。”乐小义欲脱外衫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身旁有个虎视眈眈的姬玉泫。   姬玉泫两手捂住眼睛:“我不看。”   信你才有鬼!   乐小义把姬玉泫撵出去了,还给窗户上了插栓。   姬玉泫:“……”她看起来有那么急色吗?为什么乐小义防她跟什么似的。   乐小义哪里管她那么多,她以内力化开雪水,认真擦净身子,顺便把衣服上的血渍都清理干净了,这才去开门,不过她速度快,前后也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房门打开,门外没人。   乐小义愣住,姬玉泫怎么不见了呢?   难道是因为等太久所以走了?不应该呀?   乐小义忽然心焦,连刚才在屋里梳洗时浮上心间的旖旎念头都散了干净。   正当此时,她眼前一暗,蓦地扑进一个馨香的怀抱里,姬玉泫身上酒气尽去,发尾还残留一抹干净水汽,带笑的声音盈然绕于耳畔:“你也太慢了。”   言罢,她已拥着乐小义钻进屋里,顺手带上门,咯哒一声落了插栓。   两道倩丽身影彼此纠缠,姬玉泫挑起乐小义的下颌,肆意掠夺乐小义的呼吸。   乐小义被迫扬起纤细柔白的脖颈,双手无力地扶住姬玉泫的肩膀。   这一吻炽烈绵长,干柴烈火一触即发,辗转着从屋门处跌跌撞撞地来到榻前。   乐小义双眼雾气朦胧,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喘口气,眼看就要被姬玉泫放倒,她却在姬玉泫推着她倒下的前一瞬抱紧姬玉泫翻了个身。   姬玉泫不查,脚下已失了平衡,后背撞在床榻上,竟是反被乐小义压在身下。   青丝如绸,流水般铺散开来。   “!”姬玉泫被猝然而来的变故惊得愣了一瞬。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水盈盈的瞳眸里蒙着一层缱绻的迷雾,细密的睫羽上也沾染了醉人的水花。   下一刻,乐小义已俯身,在姬玉泫挣扎前先一步以双手压住她的胳膊,眼里划过一抹爽直的坏笑,咬着姬玉泫的耳朵道娇娇软软地撒娇:“姬姐姐,你看你伤那么严重,就不要受累了,让我好不好?”   这软绵绵的娇哼之音足以让听的人魂魄跟着发颤。   一道颤音自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姬玉泫只觉腰腿一软,头皮发麻的同时,心尖也抖了两下,好像一瞬间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等等!这个发展不对!   乐小义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招式的?   自从上次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乐小义就好像突然开了某种不该开的窍。   姬玉泫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你居然偷袭我……唔!”她还试图挣扎,质询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后半截被乐小义突如其来一个略显霸道的亲吻堵回喉咙里。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衣袍一件一件散落。   乐小义吻住姬玉泫见汗的细腻肌肤,如蚊吟般小声哼哼:“姬姐姐,乖乖听话。”   姬姐姐小气,不给她奖励,那就只能她自己来取。 第109章   乐小义与姬玉泫折腾了一两个时辰, 直到筋疲力尽,她才终于哄着姬玉泫入睡,自己恋恋不舍, 硬是睁眼挨到子时, 临行前还轻轻吻住姬玉泫的额头, 也体会到了上次姬玉泫不辞而别的无可奈何。   “未别已相思, 我会回去好好修炼, 期待下次再见,小泫,你也要好好的。”只有在姬玉泫睡着之后, 她才敢坦坦荡荡地述说思念与爱慕, 还没分别,就已满腔离愁。   乐小义穿好衣服, 又行至床边吻过姬玉泫的唇,待视野里亮起红光, 她便抓起思泫剑后退一步,视线胶着在姬玉泫熟睡中恬静的面容上。   直至视野扭曲, 红芒遮蔽了她的双眼,视野在清晰时, 她已在南院寒楼那间屋子里, 窗外仍是一片骄阳, 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白日里大梦一场。   但她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平时握剑的那条胳膊此刻酸到发颤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与姬玉泫, 都拥有着彼此。   乐小义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方才折腾那么久,明明应该困倦难当,可她的身体虽然疲惫,意识却格外清醒,愁情满怀,相思成疾。   她叹了一口气,好舍不得小泫。   才刚离开,她就开始怀念那温暖的怀抱和姬玉泫身上柔软的馨香,想在温柔乡里长醉不醒。   她也不知道,红光消散的瞬间,床铺上安然熟睡的姬玉泫便睁开了眼。   快乐往往短暂,人活在世上,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忍受孤独,用那些不快乐的日子积攒下来的努力,换取短暂的,如刹那烟火般的相处。   乐小义一走,整个世界的色彩开始迅速消退,最后归寂于茫茫黑白。   唯身上残留的零星吻痕似绽放在雪地中的红梅,仍清晰鲜艳。   可日子到底还是要继续往前走,要坚信这些淡漠苦痛的日子终有尽头,眼下付出的所有血泪,都会在未来得到等值的报酬。   姬玉泫撑着胳膊坐起身,忍着浑身酸痛面不改色地穿好衣服。   有一朵红梅偷偷溜出衣领,姬玉泫偏着头借屋里的铜镜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道纵容的浅笑,本可以运功淡去肤下的于痕,可她却什么也没做,就这样施施然从屋里走出来。   砚如初还没下榻,姬玉泫与她见了一面。   对于乐小义何时离开,砚如初没多问,姬玉泫替她做了一个小小的规划后也告辞离去。   第二天,凌风殿灭门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极北,江湖上人心惶惶,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动手的是玄天宫,而这几个知晓真相的人,没有一个敢多嘴。   离开幻千世界后,姬玉泫之身来到一座荒僻的院落,叩响院门。   片刻后,里边屋子里传出一声暴躁至极的怒吼:“不想死就滚远一些!”其音粗哑,却蕴含着极强的内劲,若是个修为低一些的人来,刚才那一嗓子就足够将耳膜震破,从此双耳不能听声了。   可此时站在门口的人是姬玉泫。   “前辈。”姬玉泫脸上无波无澜,对院内之人的暴怒无动于衷,语气平静,不急不缓地说道,“晚辈乃玄天宫姬玉泫,家父姬千城曾受乐君皓前辈之恩,今日晚辈来此,是有当初之事一些线索欲与前辈交流,若有可能,还想与前辈商议一下合作,事关……乐君皓前辈入魔的真相。”   姬玉泫话音落下,院内许久未有回音,可她胸有成竹,守在门外半步不退。   哐——   院门忽然打开,内里荒草丛生。   姬玉泫从容迈步其中,下一瞬,斑驳的木门又嘭的一声关上了。   ·   乐小义回到南院后休养了几天,遂踩着剑神塔即将开启的最后一天来到试炼之地参加打榜。   到了这个时候,打榜赛差不多已经结束了,该调整的排名基本定型,很少再有人发起挑战,长老也乐得清闲。   所以剑神塔下绝大多数都是已经稳定了排名,要参加试炼的弟子,以及极少部分排名在入选线上下,趁着最后一点时间,还要奋力一搏的竞争者。   乐小义销声匿迹大半年,抵达剑神塔时,除了樾清居几个认识她的人外没多少人注意到她,她去守塔长老处报道,测了修为,分组在脉元境,领了块牌子,一看排名:三千五百二十一。   名副其实,倒数第一。   长老古井无波地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例行公事地嘱咐:“碑上可以查看排名,欲发起挑战,需到老夫此处公示。”   三千多名和三百零一没有本质区别。   乐小义笑了笑,收起自己的牌子向长老道谢,于是慢条斯理地走到石碑下查看榜上有名的弟子。   塔前石碑有一丈高,乃墨石所至,内嵌显影阵,与剑神塔下的巨阵相连,以灵石为驱。   碑旁有几个他居弟子盘膝打坐,见乐小义来,或和善或探究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间或有小声说话的声音响起来。   乐小义在石碑前站了一会儿,碑上密密麻麻亮着暗红色如荧光的文字。正面是前三百名脉元境弟子名单,背面则以更小的字迹显示千名有资格入塔参与试炼的体元境弟子。   目之所及,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其中排在最后一位的,赫然便是先前与乐小义一同执行江州任务的王文硕。   乐小义记得那时王文硕还只有体元境巅峰修为,这才半年不见,十里挑一的剑气炼体试炼居然能看见他的名字,可见这半年来,他在幻千世界当有奇遇,不仅突破了脉元境,修为也一跃千里。   “这位师妹,体元境弟子的名单在后面。”一名距离近些的脉元境弟子见乐小义年纪小,气息也不明显,猜想她也许是体元境,便热心地替乐小义指路。   乐小义朝他和善地点头:“多谢师兄。”   但她脚下的步子并未挪动,那弟子眼里闪过一抹讶异之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乐小义是脉元境修为,他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地笑了:“师妹年纪轻轻,竟已有脉元境修为,怎地今日才来?”   对方是个热心肠的人,乐小义自然也乐意与之攀谈,闻言笑答:“前些日子受了伤,在屋里将养,今日才得了允许,出来望望风。”   “原来如此。”男弟子也跟着笑了,心道这位师妹多半只是来玩一玩,寻师兄师姐切磋一下,对输赢当是没那么在意。与乐小义道了一声请便,便自行修炼去了。   乐小义所在的这个位置是整个广场的视野中心,她与师兄说话这一会儿,将将结束了一场切磋,险险得胜的王文硕便瞅见了她。   “乐师妹!”王文硕快步走来,一脸欣喜,“你也来了?我听说你去年拿了大比第一,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去年十一月举行四院大比他没去看,与同院几位师兄前往龙吟山脉做任务去了,回来大比已经结束了。   他听说夺魁的是南院的乐小义时,还惊讶了好一会儿,甚至怀疑南院是不是有两个叫乐小义的人,直到得了确切消息,夺魁的乐小义前不久才新入外门,他才明白过来,可不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乐小义么?   可真是想不到啊,明明上次和乐小义见面的时候,对方的实力还不出彩,短短数月,居然已经能单打独斗赢过洛青鸢了。   乐小义听到“大比第一”几个字却啼笑皆非,她无奈地摆了摆手,淡淡笑道:“若非洛师姐相让,哪能叫我得了头筹?”   “你太谦虚了,就算洛师姐相让,多少人也没机会和她交手呢,我都没敢去参加这个大比。”王文硕笑起来,由衷地称赞道。   他猜乐小义肯定也在幻千世界里得到奇遇了,不过他这个人比较实在,不因别人运气好自己运气差就生妒,他是当真为乐小义有这样的成就而高兴。   乐小义对王文硕的印象一直不错,上次他们一起去江州,她处处得其关照,虽然中途因一些观点不合闹了矛盾,最后也都达成和解,没有因此生隙。   听其这般夸赞,乐小义只淡淡笑了笑,不再争辩。   王文硕却感觉乐小义除了修为的提升外,好像整个人的气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瘦了一些?”王文硕皱眉,“前阵子我去南院想约你见一面,却听左师姐说你在养伤,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他还发现以前活泼乖巧的姑娘现在不爱笑了,那双眼睛虽然还是笑着,却不似以前明亮,仿佛笼了一层雾似的,迷迷蒙蒙的,他想问又自觉没有立场,只得作罢。   “我的伤已经养好没事了,承蒙师兄挂怀。”乐小义弯了弯眉,不欲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道,“师兄,这榜上三百人,你可有甚了解?”   王文硕见她兴致不高,也不再坚持多问,顺着她的话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榜上的情况。   乐小义听他说完后,在靠近三百名的位置随便点了一个人:“那我就挑战这位吴墨师兄吧。”   她不想太出风头,所以选了脉元境四层,排在二百九十来名的吴墨,反正只要能进剑神塔,三百名和第一名,也没有区别。   乐小义将选定目标后就去找守塔长老公示,长老着人将吴墨叫来,乐小义在擂台上等了一会儿。   片刻后,一弟子跃上擂台,两人对视,齐齐一愣。   乐小义脸上露出一抹笑,无奈道:“没想到这吴墨竟是师兄,得罪了。”   这不就是刚才热心与她搭话的那位师兄吗?   三百人的榜单,没想到如此凑巧就被她选中了,也算是缘分吧? 第110章   吴墨也很意外, 其实在他收到有人要挑战他的消息时,脑海里也曾有过一瞬掠过这个念头,那个要挑战他的人, 会不会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个小师妹?   他的名字靠近排行榜的末尾, 被点到的机会还是挺高的。   听乐小义道了一声“得罪”, 吴墨倒是爽朗一笑:“师妹客气了, 虽叫你点中我, 可我也那么容易输,师妹小心了!”   他能以脉元境四层修为在一众脉元境七层以上的弟子中夺得一席之地,自然是有一些本事, 若乐小义以为他是软柿子, 那就大错特错了。   “师兄请。”乐小义拱手。   擂台下不少人在观战,也包括先前和乐小义叙旧的王文硕, 此刻和乐小义交手的吴墨先前也和他交过手,但他一招惜败, 没能挑战成功。   四院大比的时候他错过了乐小义出手,听居里传得邪乎, 可他心里到底半信半疑,也想亲眼看看, 乐小义的进步到底有多大。   吴墨摆出守势, 在他看来, 他的修为比乐小义高,理应让乐小义先出手。   乐小义没和他客气,手腕一旋, 剑锋出鞘。   吴墨后面还有几名参赛弟子,就算她把吴墨挤下去了,以吴墨的实力,只要不受伤影响发挥,再把名额抢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乐小义身形一动,她整个人仿佛和她手中的剑融为体,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汹涌而来。   吴墨瞳孔一缩,高喝一声:“来得好!”   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乐小义与吴墨互拆二十余招,忽然剑锋一转,一截剑气自剑刃延伸出来,吴墨不防,被那剑气扫个正着,左肩的衣裳呲啦一声划开道口子。   乐小义下一招已至近前,吴墨大惊之下匆忙回击,却已落败势,再走过十招,乐小义手腕一颤,挑飞了吴墨手中之剑。   吴墨看着突然空荡荡的双手,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守塔长老宣布乐小义获胜时,他才回过神来,无奈苦笑:“师妹真人不露相,佩服!”   乐小义替他将挑飞的剑捡起来,送回他手中:“师兄承让了。”   台下不少人眼神闪烁起来,特别是那些徘徊在入选线上下的打榜弟子,他们看乐小义是新来的,虽然赢了吴墨,可自身实力似乎也不是特别厉害,于是动起了心思。   王文硕倒是目露深思,心道乐师妹应该保留实力了,她能在四院大比赢洛青鸢,而且在与洛青鸢交手之前实打实地赢了像北院徐越那样的高手,自身实力不俗,若全力出手,保守估计,十招以内就能得胜。   至于乐小义为何留手,王文硕也按照自己的理解给乐小义找了理由,他觉得乐小义应该是不想让吴师兄太难堪。   但知道内情的人到底只是少数,更多的人不知道乐小义去年在四院大比中的卓越表现。   半年过去,就算之前听说过乐小义的名字,现在差不多都忘了,即便还隐约有印象,他们也不会把那个体元境十二层的小弟子和眼下这个脉元境的姑娘联系起来。   吴墨下了擂台,准备去找排名在他后面的弟子拿回入选资格,而乐小义则在离开之前就被长老叫住,这么一小会儿时间,点了她的名要挑战她的脉元境弟子居然已经排了六个。   乐小义:“……”她好像预判失误了。   要保留实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装得太像,这些人就会把她当成那个软柿子。   接下来半个时辰之内,乐小义接了十余场挑战。   每次都险险只赢半招,眼看着她气喘吁吁,一张本就白净的脸在几次挑战过后都开始变得苍白起来,身子也一摇一晃的,看起来累极了,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场外围观弟子越来越多,也有樾清居的师兄师姐闻讯前来瞧个热闹。   见乐小义脸色那么差,王文硕一颗心都揪起来,乐小义若被这些挑战者耗到筋疲力尽,明日塔门开后,她还有体力闯剑神塔试炼吗?   可他只能在台下远远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然而,即便乐小义已经这样辛苦,接下来那一场挑战她又能赢半招。而且,不论对手修为高低,她都不多赢,只赢半招。   如此多来几场,大家也慢慢咂摸出古怪来。   不对呀,乐小义若真力有未逮,怎么没见她提出过要休息?   等最后一个挑战者也以半招之差落败,王文硕嘴角抿出一个微笑,原来是装的。   那挑战者一把扔了手里的剑,气喘吁吁地抱怨:“师妹,三十四场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体力?”   乐小义露出今日离开幻千世界后第一个真诚的笑,扫了一眼四下观战弟子,笑答:“我现在就已经没力气了,说不定下一场就撑不住了呢。”   “得了吧,你这话已经说多少遍了?”那弟子站起来,抖了抖衣襟,“技不如人,我放弃了,回去好好修炼,十年后再来!”   言罢,他抓起自己的佩剑一跃下了擂台,樾清居弟子都笑起来,王文硕这下真的服气了。   “乐小义……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终于有个剑樾堂他居弟子想起了乐小义的名字,“是不是去年剑樾堂樾清居四院大比那个体元境十二层的魁首?”   按理说乐小义四院大比夺魁的消息已经传出了剑樾堂,知道她的人应该挺多,但去年那场大比结束之后不久,剑樾堂宗会出了变故,其他六个堂口的外门弟子注意力都放在宗会事故上了。   乐小义也被大闹宗会的姬玉泫顶下去,除了剑樾堂内的九居,其他六个堂口没什么人记住她。   那几乎自言自语的小声询问很快吸引了身旁人的注意。   “四院大比魁首?”   “樾清居的魁首已经这么好拿了吗?”   “剑樾堂樾清居去年的魁首竟然不是洛青鸢师姐吗?”   “洛青鸢坐镇还有人能争魁首?难道去年洛青鸢没参加大比吗?”   “别猜了,樾清居四院大比的时候我就在场,亲眼所见,乐小义赢了洛师姐,你们挑战她可真是在踢铁板!”   “……”   台下弟子议论纷纷,乐小义捂脸。   又事与愿违了。   讨论恐怕一时半儿停不了,她的名字又得传开,以前她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在宗内传开有什么关系,甚至还玩笑似的向左诗萱夸了海口,说要让整个剑神宗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可自从上次被尉迟氏的人盯上,险些丢掉性命,她就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然事已至此,她若刻意躲藏才显得做贼心虚,便顺其自然吧。   好在挑战规则上限定了只能挑战排名靠前的弟子,她拿了一个二百九十余的排名,只要她不想往前爬,前面的师兄师姐就没理由来找她麻烦。   再说了,四院大比每年都举行,一个堂口就有九个魁首,剑神宗七个堂口加起来,那前三百名的榜单上,足足有近半的人都得过,这个第一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成就。   乐小义跃下擂台,在守塔长老处做了登记,拿过吴墨方才留下的排位号,她名字随之出现在石碑上。   在乐小义应付那些挑战者这段时间里,吴墨也重新挑战获胜,把排在王文硕前边那个小师兄挤到三百名外去了。   他重新拿回参赛资格后也去看了乐小义的守擂赛,见她堪而又堪地接连赢了三十四场,又听说她竟有一战脉元境十二层的实力,顿时苦笑起来。   原来他真是个软柿子。   乐小义去年拿了樾清居魁首的消息传开后,果然没有人再点她的名字,此后半日相安无事。   夜幕降临,及至子时,所有排名确定,不能入塔的弟子被守塔长老遣散,塔下只余一千三百即将参加试炼的弟子各自盘坐调息,等塔门一开,内门师兄师姐离开后,他们就能入塔接受试炼。   塔门将开之时,静坐在塔下的乐小义忽然心有所感,睁开双眼朝那座高耸入云的剑神塔看去。   厚重的黑石门缓缓推开,一缕剑气从门缝中逸散出来,乐小义心间一颤,鸿蒙剑心受其契机牵引,竟自发加速运转。   乐小义不动声色,但眼瞳却在黑暗中收缩了一下。   两千余内门弟子陆续离塔,塔下外门弟子自发地为他们让开一条通路,不少外门弟子看向他们的目光充满点点星火,歆羡又憧憬。   一道清清冷冷的倩影混在茫茫人海中,自塔门前过时,忽有所感,朝乐小义所在望了过来,随即脚步轻快地朝她去。   她一动,许多双视线随即跟来,见其最后停于乐小义跟前,先前挑战过乐小义的外门弟子更加汗颜。   “乐师妹。”洛青鸢婷婷而立,眼里冰霜尽散,还调皮地朝她挤了挤眼,笑问,“我已有段时间没去樾清居,你的伤怎么样了?”   乐小义眼里亦淌出笑意来:“养好了啊,多谢洛师姐记挂。”   洛青鸢又随便与乐小义聊了几句,忽而俯身,贴近一些,小声问:“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什么时候走?”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乐小义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两分:“洛师姐和左师姐的关系那么亲近,直接去问左师姐不就好了吗?”   洛青鸢因乐小义说她和左诗萱关系亲近而弯了弯眼,但嘴上却说:“如果她愿意告诉我我还需要来问你么?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在防我什么。”   防你偷心呀。乐小义心里笑着应了一句,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道:“左师姐前两天突破骨元境了,估计我这边剑神塔试炼一结束,她就要走了,我若得到确切消息,定提前通知洛师姐。”   洛青鸢回她一个你总算开窍的眼神,嘴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以后你来内门,我罩你。”   “那就多谢师姐了。”乐小义眉眼弯弯地说,“顺带告诉师姐一个小秘密,左师姐最近,好像害相思了。” 第111章   乐小义看见洛青鸢明媚的双眼猝然亮了一下, 随即又沉敛下去,只透出些微克制的欢喜,又向乐小义确认道:“害什么相思?她最近与其他师弟师妹来往密切吗?”   “左师姐这半年来都在照看我啊。”乐小义笑, “除了我, 恐怕没有来往更频繁些的小弟子了, 洛师姐猜猜左师姐在害什么相思呢?”   洛青鸢得了准话, 这才放了心, 笑吟吟地哼了一句“鬼灵精”,然后揉了一把乐小义的脑袋,揉完才忽然反应过来, 这是左诗萱常做的动作。   乐小义眼中笑意微有些调侃的味道, 洛青鸢瞪了她一眼,眼见着内门弟子将走完了, 洛青鸢也辞别乐小义,很快消失于人群之间。   感觉洛青鸢来一趟后, 身边的视线比先前更多了。   乐小义有点无奈,干脆闭上眼, 眼不看,耳不听, 八风不动, 只等守塔长老一声令下, 就进剑神塔。   待内门弟子走完后,塔门再次合上,守塔长老与塔下弟子们交代道:“虽然说塔层越高, 剑气越纯,通过试炼后所获的好处往往也越大,但老夫还是希望诸位量力而行,过则不达,还可能于己有损,你们记住了吗?”   下边弟子纷纷言说自己记住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记在心里,又有多少人一入剑神塔就只想着往更高层走,而忘记此时长老的叮咛就无人知晓了。   子时过半,剑神塔再开,脉元境弟子先入内。   乐小义站起身来,随着人潮朝塔门走去,越接近剑神塔,鸿蒙剑心的感应就越强烈,乐小义明白了姬玉泫要她一定来参加剑气炼体的深意,但这塔中究竟藏着什么机缘,却还未可知。   有了先前几次得益于鸿蒙剑心的经验,乐小义可不敢小看姬玉泫相赠的这个法宝,姬玉泫不将鸿蒙剑心的秘密和她明说,肯定是有不得开口的理由。   乐小义有一种直觉,鸿蒙剑心恐怕比她猜想的更加厉害。   至少,有成长之能的法宝,她以前听也没听过。   乐小义融入人群之中,跟随其他弟子一起消失于塔门之后。   一进入剑神塔,剑气扑面而来,锋利的气息吹刮在脸上,有几分凌冽的痛感。   那些身后跟来的体元境弟子们仅仅在第一层时就感觉到很大的压力。   空荡的大厅里,一道道剑气来回吹刮,乐小义在厅内站了一会儿,清晰地感觉到,每一道剑气自身上吹过时,会带走体内几分污浊之气,让丹田中的真气更加纯粹。   这种淬炼对修为的好处显而易见,不仅能将固有实力一再提炼,稳固修为,那些剑气掠过时没有带走的锋利气息,能压榨修行者的潜能,修炼速度大大提升。   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人能有不同的体悟,即便十日后离开剑神塔,也能受益终身。   可剑气毕竟剑气,它们锋利得如同刀子似的,若无足够的修为护体,逞强上了与自己实力不相符的高层,会被锋利的剑气伤到体无完肤。   在这样的压力下,体元境十二层最多爬上剑神塔第二层,脉元境弟子则多在三、四层,实力更强一些的,能顶着剑气压力上第五层,第六层是无论如何上不去了。   没一会儿,所有弟子都已进入剑神塔,觉得自己能一闯二层的弟子纷纷朝四壁所设的台阶去,余下的弟子则各自找了块空地,抓紧时间打坐,感悟修炼。   塔内每一层有一名护法,负责监测塔内弟子的身体状况,一旦有弟子贸然进入高层又无法承受凌冽剑气,因此受伤的话,就由这些护法将弟子送出塔外休养。   约莫七成左右的弟子都留在一楼大厅,好在厅内宽阔,一眼望去,还有不少空余的空间。   乐小义只在第一层感悟了一会儿,随即迈步朝二层走。   第二层的剑气果然更加凌冽,但即便不用真气护体,这些剑气也在承受范围之内。   于是,乐小义又穿过大厅,爬向第三层。   前两层将所有体元境弟子都留下,到了第三层,厅中人数骤减,稀稀拉拉散在各个地方,王文硕和吴墨也在此列。   乐小义上来时,王文硕看见她,朝她点头示意,做了个口型,问她是否要往第四层去。   三层的剑气已颇有威力,乐小义得提起七成的真气护体,才不至于让自己被这里的剑气划伤。   一边提气抵御剑气来回锻体,加速了真气的消耗,再一边打坐修炼,纳这塔内产生于剑气的精纯天地灵气为自身真气,将两者之间的状态平衡,以加快修炼速度,就是剑气炼体的目的。   以她自己的体感判断,第三层就适合她了,毕竟她的修为摆在那里,初入脉元境,还是与那些脉元境十一十二层的师兄师姐们有很大差距的。   再往上,可能就有些勉强了。   但是,鸿蒙剑心在叫嚣。   自拥有此物至今,除了那次乐小义在自己房中被剑影卫袭击,还是第一次见它如此激烈地闪烁,不是预警,而是在渴求着什么,这座塔里,有它需要的东西。   作为鸿蒙剑心的宿主,乐小义承了鸿蒙剑心的好处,在鸿蒙剑心有所需时,理当尽自己所能去争取一下。   所以,哪怕上第四层看起来有些困难,她也要去试一试。   乐小义朝王文硕回了个微笑,点头告诉他自己要去四楼看看。   王文硕复朝她拱了拱手,脸上是一副钦佩的表情。   乐小义遂辞别王文硕,缓步迈上去第四层的石阶,同时,心里缓缓升起一个念头:第四层应该也能撑得住,但如果……鸿蒙剑心还要她继续往上走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乐小义行过二十余步石阶,踏上第四层。   唰——   剑气扑面,乐小义心一下子提起来,将真气运转到极限,费了好大劲才稳住心神,没有提剑去挡。   可当剑气从她的身体上刮过时,她的的确确感受到那股可怕的锋锐之气切割在身体上的疼痛,仿佛一瞬间就被劈成两半了。   脑门疼得厉害,她摸了一把,心里稍稍放心一点,没有流血,皮肤没有被剑气割破,她捡回了一条命。   太凶险了吧,乐小义嘴里吐出一口后怕的浊气。   第四层已不足百人,所以人的修为都在脉元境七层以上,唯乐小义这个异类,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第四层的楼梯口了。   乐小义自我感觉第四层已是极限,她没法再往上走了,可鸿蒙剑心仍没有停止叫嚣,甚至比先前闹得更厉害了。   乐小义:“……”这玩意儿是不是要我的命?   先前她听长老叮嘱要量力而为的时候还在想也许有不少不量力而行的弟子,却没想人家都好好待在各自力所能及的区域,她竟成了挑战长老忠言的第一人。   乐小义站在楼梯口,已吸引了不少视线,那些师兄师姐里有不少方才看过她守擂台,知她有些本事,但修为是她的短板。   见她上来,师兄师姐们还有些意外。   可随即,他们就看见乐小义又转头朝第五层的台阶走去。   她疯了吗?   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这样一个念头。   初入脉元境的修为,冒险上第四层已经是非常出格的举动,她竟然还想去第五层?   先还有些欣赏乐小义的师兄师姐看见这一幕纷纷摇头,对她的欣赏变了味道,只觉这位师妹年纪轻轻,心性却太躁了。   果然年纪小的时候,顺风顺水修炼有所成时若不受些挫折,心态的磨练就不到位,会因此骄傲,急功近利。   到底要吃些苦头才行。   这样想着,师兄师姐们没有一个人上去提醒她不该继续向前了。   倒是第四层的守塔护法睁开了眼睛。   乐小义自己也很纠结,她站在通向第五层的楼梯口,整个人都有点懵。   刚才上来的时候那道锋锐剑气留在身上的疼痛犹自清晰,即便此时,仍不时有可怕的剑气吹刮在她身上,割得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痛,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撕裂,血溅当场。   也许从这里上去了,她就要成为第一个在剑气炼体中因为没有自知之明而被剑气杀死的外门弟子了。   乐小义很愁。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对鸿蒙剑心说:“就上去看一眼,如果实在不行,到此为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鸿蒙剑心打商量,明明这东西就是个死物,到底去不去,还不是她说了算?   然后,乐小义就在第四层众多师兄师姐叹息的注视中迈出脚步,一步一步往上,最后消失在楼梯转角的地方。   最后那一步,乐小义犹豫了很久。   上去就是第五层,一步之遥,却仿佛天堑。   她一来,第五层中稀稀拉拉几个脉元境巅峰修为即将突破骨元境的弟子全都朝她看来,乐小义顿觉头皮发麻。   第五层的护法也睁眼了,警惕地盯着乐小义,看出乐小义的修为后,更是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只要乐小义上来见了血,他会顷刻将乐小义轰出去。   乐小义犹豫半晌,心中生了退意,正想着要不要还是下去的时候,她想起了姬玉泫对她说的话。   ——你要去。   ——姐姐不会害你。   如果上去就是死路一条,姬玉泫绝不会让她来冒险。   下一刻,乐小义终于下定决心,凭着被剑气一刀两断也要一探究竟的孤勇,一步踏上了剑神塔第五层。   唰——唰唰——   顷刻间十余剑气迎面而来,乐小义吓得闭上眼睛,护法也倏地站起身,连第五层内的其他弟子背后也都冒出一层汗,唯恐看到血溅三尺的场面。   鸿蒙剑心金光连闪,乐小义等了好一会儿,意识从对死亡的恐惧中抽离,然后缓缓发现自己还能正常呼吸,甚至连剑气割在身上的疼痛都没感觉到。   她缓缓睁眼,就见师兄师姐们都震惊地瞪着她,坐在大厅正中的护法两眼圆睁,一只手揪着一小撮离开下颌的白胡须。   乐小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还算整洁,剑气过后,她的身体并没有被切成几截,衣摆无风自动,猎猎有声。   她不明白厅里的人为何如此看着自己,虽然她成功地迈上最后一步的确是叫人意外的举动,可也不至于让诸位露出如此表情。   问题肯定出在她自己身上。   难道……   乐小义一愣,她终于发现了端倪。   仍有一道道剑气朝她呼啸而来,可她却感受不到来自那些剑气的压力。   每当剑气临身,鸿蒙剑心竟直接将那道剑气吸收了。 第112章   厅内弟子和护法愣愣地看着乐小义,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剑气临近乐小义的瞬间突然消失,乐小义自身除了衣摆和发梢被掀起来, 分毫无伤。   乐小义被那么多人盯着, 很不自在, 护法长老都有灵元境以上的修为, 上层的护法甚至可能有丹元境, 乐小义唯恐被他看出端倪,发现了鸿蒙剑心的秘密。   她忍着退意定了心神,四下看了一眼, 朝在座诸位道了一声“打扰”, 自己在楼梯口就近的位置寻了块空地盘腿坐下。   乐小义两眼一闭,与世无争。   那些汇聚在她身上的目光停留了片刻后陆陆续续移开, 守塔护法这才感觉到下巴处被揪掉胡子的那一小块像被刀子割了似的,疼得厉害。   他的职责只是护卫入塔弟子的安全, 既然乐小义上第五层后并未受伤,他便重新坐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管这些弟子身上有甚古怪,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至于那些入塔修炼的外门弟子, 十日剑气炼体尚觉时间短暂, 忙着修炼,没功夫管闲事,便也都收回目光, 继续抓紧时间,闭目潜修。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   鸿蒙剑心还在继续吸收这一层的剑气,乐小义猜想剑神塔顶端想必就是驱动整个剑神塔运转的阵眼所在,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极为精纯的剑气。   这些剑气从顶层盘旋着刮下来,威力逐层递减,可即便如此,到了第五层时,仍有不可小觑的威能。   不过,也幸好这些剑气不是一次性的资源,否则乐小义在这儿坐一会儿,任由鸿蒙剑心把剑气吸干净了,岂不成千古罪人?   前四层的剑气鸿蒙剑心都没有吸收,想必是看不上那些剑气的纯度,乐小义能感觉到即便是第五层的剑气,鸿蒙剑心仍不满足,还想让她继续往上走,具体到哪一层才是尽头?   乐小义把鸿蒙剑心的贪心的想法直接按下去了,她以脉元境初期实力踏上第五层已经极为出格,引起了许多关注,若还上第六层,恐怕尉迟氏要再把她拎出来好好拷问一番。   再者,万一鸿蒙剑心的终极目标是剑神塔顶端的阵眼,她总不能现在就替它取来。   还是本分一点,人心不足蛇吞象,欲速则不达,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免得最后遭贪婪反噬,得不偿失。   反正……来日方长。   乐小义在心里记了一笔。   鸿蒙剑心闹腾了一阵子后似乎也感受到乐小义的决心,终于消停下来,开始认真进补。   在这个过程中,乐小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鸿蒙剑心的联系在逐步增强,鸿蒙剑心蜕变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这半年疗伤以来,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甚至好几次乐小义静心冥想时,都隐隐触摸到几分当初与洛青鸢一战时感受过的寸芒境界。   兴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勉强用出寸芒,虽然这一招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极为苛刻,消耗也大得惊人,但一旦修成,必定是一项关键时刻翻盘的底牌。   乐小义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沉进修炼中,灵台清净,脑内杂念尽除。   不多时,她的意念从体内延伸出来,被一股无形无相的力量托着,像多了一双眼睛似的,循着通往第六层的石阶一步步往上走,没有惊动第六层的护法,悄无声息地踏上再往上层的石阶。   剑神塔一共九层,守塔护法的修为逐层提升,乐小义的意念攀升到剑神塔第七层时,已经能明显听到呼啸的剑气在空气中切割出哗哗地声响。   若她本尊上来,没有鸿蒙剑心庇护,想必顷刻间就会被密集如雨点般的剑气切成一滩烂泥。   她没有过久停留,继续往上走,穿过第八层,直接上了顶楼。   在她的意念踏上地九层时,原以为不会惊动的护法竟睁开双眼,乐小义心神一颤,心道不好,对方竟然是个魂元境的高手!   “何方前辈来此窥视?莫要坏了规矩!”魂元境护法一声喝,乐小义感觉眼前一黑,意念上像压了座山似的,轰隆一下坠入万丈深渊。   临别时,乐小义的视线只来得及向上瞄了一眼,看见塔顶有一枚拳头大小的物件悬浮于空,滴溜溜地打着旋。   那东西是红色的,有棱有角,像灵石却又非灵石,半通半透,内部蕴含极大的能量,想必就是驱策整个剑神塔自如运转,剑气产生的根源。   乐小义身体猛地一震,两眼睁开,意识也清醒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背上也被汗水濡湿,来自魂元境强者的压迫令她心有余悸,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又艰难地大口喘息。   好在,对方似乎没有发现她的身份,还道了一声“前辈”。   乐小义抬眼一扫,厅内无人看她,厅中那位丹元境的护法正闭眼打坐,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一道道剑气仍在厅中肆虐,鸿蒙剑心也还在继续努力提升自己。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翻开手掌,看着掌心的纹路出神。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意念竟然能离开身体,还跑到剑神塔上面去了,难不成又是白日发梦?   那种感觉过于真实,与其说她方才是梦到自己元神出窍,不如说是属于鸿蒙剑心的意念承载着她的双眼,带她去楼上走了一遭。   可鸿蒙剑心有自己的意念吗?   兴许是有的,尽管这听起来很叫人匪夷所思。   乐小义越来越疑惑,这鸿蒙剑心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法宝?   不过以她如今的眼界和见识,注定是思考不出结果了。   乐小义有自知之明,迷惑了一会儿后就自行放弃,抓紧时间继续打坐。   鸿蒙剑心吸收了绝大部分的剑气,却也没有让她完全轻松,仍有一部分逸散出来的零碎剑气扑在乐小义身上,大致与第三层中剑气的强度相仿,督促乐小义持续进修。   余下的时间乐小义管好了自己的心神,专心致志的修炼,没再出什么岔子。   十日转瞬即逝,期间,有两名师兄突破了骨元境,上第六层去了,其余人则还是留在原地。   乐小义的修为有所精进,隐隐触碰到脉元境第二层的门槛,虽未做出突破,但她对这样的进度已经很满意了,总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某一刻,塔内剑气忽然全部消失,众弟子睁眼,守塔护法先扫了安然无恙的乐小义一眼,这才开口:“剑气炼体结束,请诸位速速离塔。”   弟子们于是纷纷起身,向护法行礼道谢,这才有条不紊地朝楼下走。   乐小义打坐的位置就在楼梯口,朝护法拱手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忙不迭地下了楼。   第四层的弟子没走完,见乐小义下来,一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他们还以为乐小义上五层后必定受不住,就算不死也要让那剑气刮掉一层皮,应该已经被护法送走了,除了一声叹息,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现在乐小义居然从第五层全须全影地下来了,不仅没有受伤,好像还受益颇丰,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一时间,师兄师姐们面面相觑,等他们再回过神的时候,乐小义已经离开了第四层,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塔顶上,两道灰衣老者并肩而立,其中之一就是先前有恩于乐小义,又收了洛青鸢做弟子的贺归。   “你是说,怀疑那道窥伺剑神塔的神识就在这些弟子之中?”贺归皱了皱眉,“这不会太荒唐了吗?”   入塔参加剑气炼体的弟子修为最高只有脉元境十二层,就算中途有弟子突破,那也不过区区骨元境,勉强达到内门弟子的入门标准,若骨元境弟子就能释放出足以让魂元境高手感到威胁的神识,这世界还不乱了套了?   然而他身侧的人脸上神情凝重,目露深思地望着楼下陆陆续续从塔内走出来的外门弟子,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只是有这方面的猜测,这不是让你来帮忙看一下吗?这些弟子中,有没有看着可疑的?”   贺归在人群中瞅见了乐小义,后者从塔里出来后径直离开,与塔门外等着她的王文硕汇合,随即又聚着另外几个剑樾堂的弟子,一同朝望龙山的方向走了。   “没有异常。”贺归摇头,“这些弟子不仅自身修为没有异常,身上也没有你说的那种气息。”   说完,他看向身侧之人,劝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应该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如果真的有大能夺舍我宗弟子的凡躯,不可能半分线索也不残留。”   魂元境护法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眼里隐现担忧:“那道神识给我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我不知道我的担心是否多余,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   “不可能!”贺归厉声打断了他,“子虚乌有之事,不要胡乱揣测!”可他的眼神也一瞬间变得晦暗起来。   魂元境护法收了声,喃喃道:“铸剑大典将至,这阵子怪事频出,希望到时候真的莫出纰漏才好。”   “乐师妹,你怎么了?”王文硕看着乐小义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乐小义闻言摇头:“我没事。”   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消失,是不是剑神塔九层上面那位魂元境护法注意到她了?亦或有别的人在观察她。   乐小义心有余悸,欲离开剑神宗的心情越发迫切,自那回剑影卫清理事件结束后,她不管做什么都心神不宁的,总觉得继续待下去要出事。   要不明天就去跟轩和师叔申请一下,先下山历练一段时间,等铸剑大典开始再回来? 第113章   乐小义在路口与王文硕等人分别, 自行回到南院。   数日未归,屋子里多了股尘味,桌面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落灰。   前阵子左诗萱突破骨元境, 乐小义的伤也好了, 就从寒楼搬回了南三阁, 上次左诗萱问她伤好后的安排, 她还说没想好要做什么, 然而今日,她便决定还是先下山历练几个月。   距离铸剑大典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以前她觉得一年的时间不过如此, 一日复一日, 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   可如今,她找回了姬玉泫, 对未来又有了希望,日子不再是得过且过, 她必须好好保护自己,这样才能让姬玉泫少操点心。   乐小义回屋后立即开始收拾衣服, 但刚拉开柜子,看见柜里整整齐齐叠放的几套外门弟子袍服, 她犹豫了一下, 然后选了一套最破旧的出来放在床头, 其他的几套衣服全都留在柜子里。   下山后肯定不能再明目张胆穿这套剑神宗弟子的衣服,她甚至得稍微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免得被有心人盯上,她下山不仅是为了历练,更是为了躲开那些注意她的目光,自然知道她的人越少越好。   将包裹收拾好了,乐小义正准备上楼去寻左诗萱,房门就被敲响。   “左师姐。”乐小义意外,“我正准备去找你,进来坐。”   乐小义将左诗萱让进屋,她刚回来,也没准备茶水,便只能与左诗萱一人一只圆凳坐着聊:“剑神塔试炼结束了,我还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你决定好了,要跟我一起下山吗?”左诗萱一进屋就看见乐小义扔在床头的包裹,大概猜到了乐小义的打算。   乐小义闻言笑了,说出自己回来路上的想法:“和表姐一起下山,但我不去济州,表姐回济州要从桐州经过,那我下山后就去岳州先待一阵子,也不打算走太远,若有足够的时间,还会回一趟家乡,等这边铸剑大典即将开始,我再回来。”   她若和左诗萱回济州,大概率会被左氏的人认出来,以她如今的实力,还不够资格和左氏叫板,哪怕左氏在四大家族中势微,也不是她能抗衡的。   整个左氏,只有左诗萱全心待她,哪怕左诗萱愿意帮她,她却不能因为自己给左诗萱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左诗萱听乐小义这样说,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顿觉无奈,可乐小义这个人看着乖乖巧巧的,事实上主意大着,向来难以听劝,她如果心里认定了一件事,就算九头牛也把她拉不回来。   既然乐小义自己决定了,左诗萱便不再多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青色的环形暖玉玉佩,将其递给乐小义:“此物你拿着,若有机会你途经济州,拿此物可去找我。”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左诗萱当真待她极好。   “多谢表姐。”乐小义小声道。   “客气了不是?”左诗萱笑,“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言谢。”   乐小义点头,应了声“嗯”。   左诗萱垂下眼睫,看起来好似不经意地开口:“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尽早出发,就明天吧。”这本来也是她来找乐小义的目的。   只是,原想说三天后再走,这三天的时间,还想再见个人,不知怎地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道,硬是将两天的空闲整个砍掉,像被什么逼着赶着,要抓紧离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明天就走?”乐小义也是一惊,这么快?   如果明天就走的话,她还怎么把消息递给洛师姐?   左诗萱见乐小义露出如此震惊的脸色,恍然发觉自己好像过于紧张了,可她没有因此改口,只道:“你还有别的事?”   以乐小义和轩和的熟稔程度,她今天去申请离宗历练,许可立即就能批下来,根本不需要耽搁时间。   乐小义哪里敢把自己私下和洛青鸢有约定的事情告诉左诗萱,故而她立即否定摇头:“没有,只是还需向师尊通传。”   柳清风就在寒楼,向柳清风辞行只需要一小会儿。   “那……三天后再走吧。”左诗萱眸里划过一抹复杂。   乐小义那点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左诗萱的双眼,却不知,她是说服了自己,还是内心本就期待着这个结果。   乐小义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表姐,如果我去内门找洛师姐,跟她道个别,你会不会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左诗萱瞥了她一眼,状似洒脱坦然地开口,“你们关系好,以后在宗里就能多个照应,是好事。”   乐小义“哦”了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又道:“那我跟她说我和你一起下山。”   “别!”左诗萱打断了她,“你别跟她提我,你就说是你自己要下山历练。”   乐小义心里偷着乐,现在左诗萱的行为和先前让她去找左诗萱下棋的时候也千万不要提及自己的洛青鸢简直一模一样,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左表姐也那么会演呢?   表面上却疑惑着问:“为什么呀?”   “别管那么多,你照实说就是了。”左诗萱难得板起脸来,还有些唬人。   哪怕她明知道只要乐小义去说了这件事,洛青鸢不可能猜不到她们会一起走,却还是要端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乐小义又“哦”了声,点头应下来:“好。”   第二天,乐小义去找洛青鸢,她没资格进去,便让人去传了消息,然后在山门前等着洛青鸢来。   等待洛青鸢的时候,有一名老者从山下来,背上背着个竹篓子,还未走近,乐小义便闻到一股药草馨香,这些药草气息浓郁,只闻过气味便令人精神一振,想必不是凡品,但却像柴草似的堆了一背篓。   老者步履蹒跚地走上石阶,及至乐小义跟前,脚下一踉跄,乐小义一惊,未及思考,双手已下意识地伸过去,扶住老者的胳膊。   “前辈!”乐小义扶老者站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您怎么样?还好吗?”她的手按住老者胳膊的一瞬间,立即探到,这老人竟无半点修为。   乐小义满脸错愕,这老人显然是内门中人,可在乐小义的意识里,内门之人都是修为绝天之辈,除了还在成长中的内门弟子,随便一个长老执事,都该有丹元境以上的修为,怎地这位老者,竟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什么样的凡人能住在内门?   由于太过震惊,乐小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老人朝她露出一个苍老的微笑:“小辈,多谢。”   乐小义被这一声多谢唤回了神志,她愣愣地应了声:“前辈无需多礼。”   老人浑浊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反手从背篓里捡出一根药草,对乐小义道:“你前阵子受的伤留了暗疾,老夫既承你恩义,便送你一场缘法。”   乐小义听得一愣愣的,就见老人将他手里那支草药递给她:“你且拿此物回去,煎成三服汤药,每日一服,三日后,于伤尽复。”   老人说完,没再久留,又背着他那个几乎有他个子那么高的背篓一摇一晃地上了山门,守山的弟子显然认识这个人,态度都颇为恭敬,乐小义隐约听到他们唤了一句:“药先生。”   药先生。   乐小义也在嘴里重复了一遍,低头看着手里那支看似普通,实则可能药力非凡的草药,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从刚才略显离奇的经历中脱离出来。   她的伤没好全,可她自己完全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这位老者在医术上的造诣远非常人可比。   “乐师妹!”洛青鸢一声唤将乐小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一转身,就见洛青鸢自山门前款款而来。   乐小义将那药草收好,迎上洛青鸢的目光:“洛师姐。”   “突然来找我,是不是她要下山了?”洛青鸢心里记挂左诗萱,一碰头就开门见山。   乐小义眨了眨眼,回答:“是我要下山历练,两天后辰时,洛师姐要不要过来送送我?”   洛青鸢只顿了须臾便心领神会,笑道:“当然。”   拜别洛青鸢后,乐小义回南院将药先生给的药草拿来煎了,最近喝了太多药,再苦的药她都能面不改色地一口饮下。   那汤药灌入腹中,很暖和,就是有些犯困,乐小义早早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三日后,乐小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检查没有遗漏后就出了门,与左诗萱在院内见面。   两人才刚走到南院门口,左诗萱忽然脚步一顿。   看着不远处那道倩影,左诗萱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神情,但那神采转闪即逝,当洛青鸢款款而来,左诗萱右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去,掌心里冒出冷汗。   “你怎么来了?”左诗萱皱起眉。   洛青鸢并未受她态度的影响,反而微微弯了弯唇:“当然是来送乐师妹下山,倒是你,怎么还没走呢?”   左诗萱哼了声:“我走没走与你有什么相干?”   “不相干啊。”洛青鸢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你爱走不走,谁管你呢。”   言罢,她就转头看向乐小义,一张冷飕飕的脸忽然拂过一抹春风,冰消雪融:“乐师妹,师姐来送送你,你下山去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   她又从怀里取出个小玉牌,笑道:“若有什么事,你拿着此物去永州的洛家,找我二姐姐洛青云,她会帮你。”   乐小义正要接过,忽然感觉背脊一股寒意,她脸色一僵,立即明白过来,内心瑟瑟,轻咳一声,还是硬着头皮将东西接过,笑着道了声谢。   洛青鸢斜了左诗萱一眼,在乐小义看不见的角度,朝左诗萱甩了个冷冷的白眼。   左诗萱呼吸一窒,良好的教养差点破功。   可不待那股气完全蹿起来,又有一幕记忆如凉水似的泼到她的脑门上叫她保持清醒。   那天洛青鸢突破骨元境,拿到了去内门的名牌,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日子,她却不知从哪儿抱来几坛子酒。   左诗萱过去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酒气,空酒坛七倒八歪地散在地上,还有两个坛子摔碎了。   洛青鸢扯着她的衣袖,一边笑一边哭,泪盈盈地问她。   ——左诗萱,你说相思为何?   ——我有个心悦之人,盼了十几年的重逢,她却没认出我。你说,我该跟她说明白么?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或者,如果那个人是你,你会……   她还没说完,唇就被人吻住了。   再然后,吻她的那个人,狼狈地跑走了。 第114章   洛青鸢送乐小义二人到望龙山下就回去了, 途中都没和左诗萱说几句话,似乎她的的确确就是来送乐小义的,骇得乐小义一路走一路看着左诗萱的脸色, 简直心惊肉跳。   她不知道两位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 气氛微妙到让她害怕。   如果她提前知道左诗萱和洛青鸢碰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她一定不会选择和左诗萱一起下山, 哪怕错开一两个时辰, 避开这场无声无息地战争也好呀。   当然,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唯独不卖后悔药。   乐小义只能勉强保持微笑, 一边看着左诗萱眼睛里的刀子, 一边和洛青鸢愉快聊天,具体聊了些什么有的没的, 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本以为辞别洛青鸢,两人结伴下山时能好一点, 岂料一路上左诗萱看她的眼神都是凉飕飕的,乐小义抓耳挠腮, 冤有头,债有主, 左表姐这样看她真是瘆得慌。   “表姐。”乐小义想跟左诗萱打个商量。   左诗萱不冷不热地白她一眼, 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怎么?”   乐小义心里苦笑, 前两天是谁说的她和洛青鸢关系好,以后在宗里就能多个照应,是好事?   看左诗萱这个样子, 十里地外都能闻到味儿。   乐小义又不能明着戳破左诗萱的心思,左诗萱自己不承认,别人说出来只会适得其反,情之一字,乐小义自己都没搞明白,自然也不能随意去给左诗萱出主意。   劫都还得靠自己才能渡过去。   若不是乐小义看出来左诗萱嘴里说着嫌弃抱怨,心里却还期待走的时候能见洛青鸢一面,她也不会管闲事去和洛青鸢多那一嘴。   只是见这一面到底遂没遂到左诗萱的意,乐小义就不知道了。   “咳。”乐小义掏出那块洛青鸢给的小玉牌,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个玉牌我可能用不到,要不左师姐你拿去?”   左诗萱脸色一僵,乐小义看见她眸心中划过莫名的情绪,有点像羞恼,又有些尴尬,好像还有一点点别的什么,乐小义描绘不出来。   但最后,左诗萱的脸色回归平常,扫了一眼乐小义手里的小玉牌,淡淡地说道:“她给你的,用不用得着你都收着,拿给我做什么?”   “你真的不要?”乐小义又确认一遍。   左诗萱这次没说话,只斜了她一眼。   乐小义见她不像勉强,遂“哦”了声,把小玉牌重新收起来了。   左诗萱叹了一口气。   再之后,左诗萱没再摆出幽怨的眼神看她,可也不怎么说话,像是在想事情。   一路上左诗萱都魂不守舍的,她没细说,乐小义也没问。   当晚,二人在山中露宿,又听到了狐婴叫,乐小义上次听过柳清风的教诲,虽然还不能完全做到柳清风那么淡然,但她现在对管人闲事的兴趣也已经大大降低。   第二天,及至龙吟山脚下,左诗萱要回左氏,需经桐州去济州,已有左氏的车马得到消息,提前在山道上候着了。   乐小义先前与左诗萱说明白了自己的打算,故而在山下提出分别之时,左诗萱并未再邀请她同路。   但她让人准备了一些盘缠和衣物,方便乐小义在路上食宿所需,乐小义推却不过便接下了。   左诗萱登上回济州的马车,车帘放下来的瞬间,她手一抖,忽有所感似的,回头朝来时的山路望了一眼。   可山道寂静,并无她预想中的人出现。   短暂的失落后,左诗萱猛然回神,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不该想,不该念,也不该有所期待。   趁人之危已非君子行径,现在逃都逃了,又何故还总盼着能再见面?   或许,那不是什么酒后真言,只是洛青鸢说的胡话罢了,她怎能当真呢?   左诗萱长出一口气,神情郁郁地回到车里,放下车帘。   车夫拿着马鞭赶车准备走了,这时,忽然一物从车窗飞进来,左诗萱警觉抬手,一把将那东西抓进手里。   此物入手温凉,左诗萱心思一动,摊开手掌来看,是一枚上好的青玉,质地光滑,缠了红线,背后刻了一个小字:   鸢。   “等等!”左诗萱忽然开口。   车夫不明就里,正要回头问怎么回事,就见一道白影翩然落地,朝着方才玉佩扔过来的方向跑去。   乐小义辞别左诗萱后,趁着夜幕还未降临,先寻了个荒僻无人之所换了衣服,修整了一番仪容,这才踏上了去岳州的官道。   她向来行事简朴,一个人,一柄剑,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轻装简行,便没去驿站租借马匹,全靠双腿行路。   一路走走停停,白日赶路,夜里修炼,没什么确切的目的地,游历到哪儿便在哪儿落脚,倒也过得惬意逍遥,仿佛回到了九年前自己独自南下,探访剑神宗的日子。   这条路九年前她是走过的,那时候为了找到剑神宗,她走了不少弯路,甚至还被人骗过,可她硬是靠着自己不屈的意志找到了龙吟山脉,若不是那时候豁出性命,又何来如今重获新生的自己?   只是,时隔九年,许多地方都大不一样了,途中有些房屋瓦舍或年久失修,或无人居住,渐渐荒废了。   乐小义徒步行了四五天,来到岳州最大的城池水阳。   听说水阳是个人才聚居之所,十个水阳人就有一个武修,民风开放,热情豪迈,时常会举行以武会友的擂台活动,乐小义打算先在水阳住一阵子,拜会各家,切磋比武,以增所长。   她进城后先到各处转转,水阳城名不虚传,主街十分宽阔,街道上人影幢幢,而且不少人腰间配了刀剑,一看就是练家子。   街上还有不少锻铁的铺子,铺里鼓风声,锻铁声不绝于耳,虽然这些商铺大都只出售一些寻常次一品的兵器,但也能看得出这个城市是个尚武之所。   街上时有一言不合发生口角就争斗起来的场面,乐小义只远远看一眼就转身走了。   眼见日暮,乐小义先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去客栈对面的茶馆坐了会儿,向茶馆小二打听附近有没有空置的院落。   那茶馆小二是个百事通,一天到晚接触许许多多的人,像乐小义这种江湖侠士到了水阳,半生不熟,怯生生地来茶馆,坐下先点一壶茶,却不怎么喝,大多时候都在观察周围人说些什么的,十个有九个要找住的地方。   他一天下来能遇上七八个,内里门道摸得门清。   乐小义一进屋,他就猜到乐小义的目的,此时听乐小义开口,那小二眼珠子一转,摆出一张笑脸:“可不巧了么,这位姑娘,小的还真知道一个小院儿。”   “那院子在曲环巷那后面,主人晏氏布坊的晏掌柜。”小二给乐小义倒了杯热茶,“晏掌柜一家还未发家的时候就住在那儿,清净,风水也好,现在晏掌柜一家上个月搬去了三里汀的晏氏大院儿,那曲环巷的院子就空出来了。”   乐小义颇有兴趣,复问:“那我若要看看院子,就直接去布坊寻晏掌柜吗?”   “自然。”小二笑着说,“你去别忘了跟晏掌柜说是福来茶馆的小二哥的介绍的,我与晏掌柜有几分交情,提了我的名字,好说话。”   乐小义拱手应了,微笑道了声谢,将手里那碗茶一口饮尽。   晏氏布坊开得很大,铺面就在街头最显眼的地方,门上挂着一块大匾,很容易找。   乐小义刚踏进门,铺子里的小厮便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待:“这位姑娘,您要看点什么?”   “不知晏掌柜在不在?”乐小义朝那小厮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她先前与姬玉泫学了点易容的本事,虽然不精,但稍稍改换容貌,寻常人也看不出来。   可她无法改变自身柔和婉约的气质,这一笑起来,瞧得那小厮一呆,两只眼睛都看直了。   见小厮没反应,乐小义微蹙眉,复道:“是福来客栈的小二哥介绍我来寻晏掌柜的,能否请这位小哥帮在下给晏掌柜传个话?”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乐小义的声音稍稍抬高了些。   小厮被乐小义的声音惊醒,仓惶回神,忙道:“小的明白了,姑娘且稍等,小的这就去替你叫晏掌柜!”   那小厮去了布坊后院,乐小义则门口等着,看街上人来人往。   乐小义灵觉敏锐,她发现对面包子铺那个大伯瞅了她好几眼了,目光里似有深意,但乐小义抬头朝那边看时,他又立马把脑袋低下去。   看来这个水阳城不止是外门传的那么和谐,背地里弯弯绕还多着呢。   乐小义搓了搓下颌,正想着要不要上去问问,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男音:“这位姑娘,你寻晏某,是有何事呀?”   晏掌柜来了,乐小义暂时放下去找了包子铺老伯的事儿,转头看向晏掌柜,没什么客套,直言道:“听福来客栈的小二哥说晏掌柜手里有个院子在招租客,不知晏掌柜可愿带在下去看看呢?”   “乐意之至!”晏掌柜笑起来,立即吩咐身旁小厮照看好布坊,复对乐小义道,“姑娘且随我来。”   途中,晏掌柜问起乐小义如何称呼,乐小义从容回答:“我姓易。”   “原来是易姑娘,看易姑娘这身打扮,想必也是习武之人。”晏掌柜笑着说,“晏某往年从商之前也在江湖上混过,在水阳还是有些人脉,不知易姑娘师承何门?说不定晏某还认识易姑娘的同门。”   乐小义眨眨眼,应道:“易某非出身于江湖门派,不过跟随师父练了几年拳脚功夫,不足挂齿。”她抬了抬手里那把看起来寻常普通,甚至十分古旧的寒铁剑,谦虚道,“此物带在身边不过求个心安而已。”   晏掌柜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来,附和道:“应该的,姑娘家出门在外,是得小心为好。” 第115章   晏掌柜领着乐小义一路走一路聊, 两人穿过曲环巷,途经一条荒僻的小路,乐小义望见十余丈外的小坡上有个不显眼的小院子, 透过篱笆能见院能生了许多荒草, 似久无人居。   晏掌柜发觉乐小义的视线朝一个方向顿了顿, 顺着乐小义的视线看过去, 心下了然, 在乐小义开口询问之前就主动介绍道:“易姑娘可千万别往那儿去,那院子里住了一个疯子,在这曲环巷是出了名的。”   乐小义面露疑惑, 便听晏掌柜继续说下去:“曾有路人途经此地, 去叫门讨碗水喝,结果被那疯子杀了挂在自家院子里, 几天后尸体烂了,满街都是味儿, 官府派了人去交涉,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尸体带走。”   “如此蛮横之人, 官府也管不着他么?”乐小义眉头皱起来,水阳比她想象的还乱。   “哪里管得到?”晏掌柜无奈叹了一口气, “世人皆知这水阳城尚武, 但凡武功高强之辈, 以武服人,纵使官府出面,卖不卖面子还看心情, 水阳城的官府对这些事也早就见惯不惯了。”   乐小义遂收回目光,心里谨记柳清风的叮嘱,不再细究那院中疯子之事,只道:“那晏掌柜所说小院儿在何处?”   “易姑娘这边请。”晏掌柜亦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微笑着领乐小义朝小路另一个方向去。   乐小义看过住的地方,那院子旧是旧了点,但陈设一应俱全,住人完全没有问题,而且院内宽敞,四周筑了泥墙,墙角还种了一棵梧桐树,正直夏日,枝叶青翠,赏心悦目。   树下就有水井,有用水的需要,不用去河边挑水。   “易姑娘觉得这个院子如何?”晏掌柜笑眯眯地询问,显然对乐小义看上这个院落有很大的把握。   乐小义的确满意,点头道:“挺好,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那晏掌柜,这院子租金咱么算?”   晏掌柜回答按月付,于是交易立即敲定下来,乐小义付了一个月的租金,就在这院里住了下来。   先前两日,乐小义哪儿也没去,先把屋子里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来晾晒,白天在屋里打坐修炼,到了日暮时分,于院内练练剑,罢后就梳洗睡下,起居规律,过得还算惬意。   第三天夜里,躺着床上的乐小义忽然睁开眼睛。   两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翻进院子里,放缓了脚步摸到屋外窗沿下,点破卧房的窗户纸,偷偷摸摸地朝里看了一眼。   黑漆漆的屋内隐约可见床铺上隆起一个包,其中一个黑衣人向身旁之人比了个手势,确认目标熟睡中没有异常,于是那人便从兜里掏出一支苇管,朝屋里吹了一口迷烟。   两人在屋外等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一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另外一人留在门外望风。   约莫一炷香后,望风那人心道奇怪,怎么进去这么就还没出来?   他自窗户那破洞朝屋里又看了眼,还么看清屋内情况,忽然后颈一痛,眼前昏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亮,吱呀一声门开,乐小义低头看着趴在门外的两个黑衣人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们是谁?!”   那两人对视一眼,心慌之下手足无措,跳起来争先恐后地跑走了。   乐小义斜倚在门边,两臂抄起来,惊讶的表情消失,换上一副玩味的浅笑。   她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出门时挂了锁,打算去城里找点事儿做,虽然她暂时还不缺盘缠,但要在外面待几个月,也不能坐吃山空,得想办法维持生计。   再说了,要历练就得入世,入世则需体悟凡人疾苦,若只是觅地隐居,便与她下山来的目的相悖。   途经先前那条小路时,乐小义似有所感,朝坡上那间小院看了一眼,但院门紧闭,内里也萧瑟荒凉,与先前所见并无半点改变,随后她就收回目光,钻进曲环巷上市集去了。   乐小义走后不久,换了身素白衣袍的姬玉泫现身院外,院门无风自开。   姬玉泫步入屋内,泥瓦堆砌的房屋里空空荡荡,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倚靠在墙边,双脚皆拴着胳膊粗细的铁链,铁链另一端埋进地里,究竟有多深,无从得知。   “今日又有什么事?”男人抬了抬头,额前乱发散开,露出深深凹陷下去,没有眼珠的右眼,一道扭曲的漆黑的疤贯穿他整张脸颊,让他看起来狰狞得如同一头蛮荒凶兽。   在这狼狈得比乞丐还凄惨的男人面前,姬玉泫的态度却颇为恭敬,行至两步之外,席地坐下:“今日晚辈得到一条消息,乐君皓前辈之女乐小义已于数日前离宗历练,据晚辈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回报,她应该是来了岳州。”   男人紧闭的左眼闻声睁开,眼珠里一片猩红:“你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与我说起此事,可是有甚目的啊?”   “前辈这是说的哪里话?”姬玉泫弯起眉眼笑了,“晚辈只是将所得情报如实向前辈转述罢了,另外还有一个小道消息,水阳的地头蛇擒龙帮和尉迟氏达成协作,具体合作内容尚未查明,但擒龙帮内有个暗线隐约听到他们商议时提及君澜剑。”   “君澜剑?”男人眼里凶光乍现,“消息属实?”   “尚不确定,但有九成把握是真。”姬玉泫无波无澜地回答,“晚辈正让人抓紧时间确认,估计最迟今夜,就会有确切的答复。”   和男人聊了一会儿,姬玉泫起身告辞,行至屋门处,忽听身后那人冷冷道:“姬玉泫,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我警告你,不要利用乐小义。”   姬玉泫脚步一顿,没有应好,亦没应不好,径直走了。   乐小义路过晏氏布坊,在布坊对面的包子铺停留片刻,与卖包子的老伯闲聊两句,随即又去了茶馆,先前那小二哥见她来,笑脸相迎,还问她租住小院儿之事是否顺利。   “顺利,晏掌柜人很好啊,院子租金也不高。”乐小义笑,朝小二手里塞了两个铜板,“多谢小二哥牵线搭桥。”   小二哥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却将那铜钱接下来,乐小义趁势又问:“这水阳城内,可有哪些帮派或有名之人?小二哥可愿说来,叫在下长长见识?”   “好说!”小二哥答得爽快,“咱们水阳最大的帮派就是擒龙帮,帮主李擒龙出身于炎刀门,有先天修为傍身,其人性情豪迈,广交友,人脉甚广,除了炎刀门,其他许多大帮派世家中也都有李帮主认识的人,那晏氏布坊的晏掌柜还是李帮主的妹婿!”   小二哥讲起擒龙帮来滔滔不绝:“但凡习武之人,若有点真本事,都愿拜入擒龙帮,擒龙帮名下财资雄厚,帮主又为人仗义,若不是小的不会武功,也想跟着李帮主去江湖上打拼呀!”   乐小义托着下颌沉吟,又问:“那除了李帮主,水阳可还有别的高手?”   小二哥闻言哼了声,道:“有是有,如南阳镖局的周云衫,连云庄的铁手傅虎,还有水阳有名的周氏家主周堂,这几个都是先天高手。”   提起这些人时,小二哥的语气和李擒龙完全不一样,乐小义心想在此人眼里,估计李帮主已是顶了天的英雄人物了。   那,曲环巷后面那个疯子呢?乐小义忽然想道。   小二哥与她提及的这些都是水阳城明面上的势力,事实上,不管是玄天宫,还是剑神宗,亦或四大家族,在这类大型城池中,都设有据点。   乐小义大致打探了些情报就离开茶馆,沿街往城中走,她不知道玄天宫的据点在何处,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去问姬玉泫的下落。   而她也没打算去剑神宗外设于凡人城镇中的堂口,彻底隐匿行踪,方能最大程度地避开尉迟氏的调查和追踪。   乐君皓之死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尉迟氏仍然如此疯狂,乐小义有理由相信他们不会轻易停止对她的调查。   她一边想事情一边沿街走,忽然听见一阵嘈杂声,便抬眼去看。   前边路上聚了不少人,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乐小义拧了拧眉,脚下步子未停,打算直接从人群中穿过。   恰在此时,呜呜咽咽的哭声穿过人群传来,乐小义的视线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看见路边一女子跪地垂泪,身边倒着个用竹席卷起,脸色灰青的老人。   “求各位行行好。”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容貌普普通通,衣衫褴褛,哭得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奴家阿爷因病过世,愿有好心人出一副棺材钱让阿爷入土为安,奴家愿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她哭着哭着就要磕头,乐小义看见这一幕颇为心酸,立即便想起来,她初见姬玉泫时,也是如此狼狈,为了求给养母下葬的银钱,在街头跪了好几天。   一副棺材说贵不贵,却少有人愿意出那笔钱,就算有,也多半有别的图谋。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她穿过人群,朝那姑娘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碎银:“拿去将老人葬了吧。”   女子抬头看她,两眼泪盈盈的,似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当即泪眼婆娑,俯下身去又要磕头,乐小义扶了她一把:“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   言罢,乐小义转身走了。   女子看着乐小义走远,围观之人随之散了。   乐小义捏碎了手里的蜡丸,将蜡丸中包裹的字条散开来看,纸条上字迹清隽:   南阳镖局。   简单的几个小字,透着股熟悉的温暖的味道。 第116章   乐小义看着那纸条上熟悉的字迹, 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居然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了?该说姬玉泫手眼通天,还是她不够小心呢?   这都不重要,乐小义心想, 即便姬玉泫知道她在岳州, 应该也不会亲自来见她, 最多像这样, 设一个小小的局, 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她传消息。   只要身在这江湖中,就无时无刻不身处各家眼线的注视中,哪怕她自认自己并不显眼, 可对于像姬玉泫这样对她足够了解的人来说, 她仍是过于稚嫩了。   乐小义掌心一震,那纸条碎成米粒大小的纸屑, 她摊开手掌,纸屑便随风散了。   自从因书信之故被尉迟氏盯上, 乐小义便未再保留任何姬玉泫给她的文字传信,哪怕她心里有再多不舍, 亲手毁去这些字迹,总比落于旁人之眼好。   小半个时辰后, 乐小义来到南阳镖局, 说明来意后, 镖局伙计引着她进屋,给她倒了杯茶水:“请易姑娘稍候,我们已经着人去通知管事了。”   乐小义在厅里静坐片刻, 视线落在前院几个舞枪弄棒的镖局弟子身上,嘴角有淡淡的微笑。   水阳城中的帮派势力,哪怕最强的擒龙帮,其规模也远不能和剑神宗那样的大宗大派相提并论,剑神宗上下长老弟子合计应在两万多至三万人,倚山而居,超脱于尘世之外,是一头寻常力量无法撼动的巨兽。   而水阳城武者虽多,人口也密集,可这里毕竟是凡人生活的地方。   有个灵元境修为的前辈庇护便能算大帮派,势力高层大都在髓元境、骨元境的境界,而且此类还在少数,帮众中修为达到脉元境的,便是绝对的中坚力量。   先天高手已经步入了感悟武道的层次,此为修心,一旦伤及无辜凡人,对他们自身的修炼有害无益,故而先天高手不到必要是不会在凡人聚居的城池动手的。   这就是为什么先前姬玉泫未突破先天时,以髓元境修为在大禹兴风作浪,却无人拿她如何的缘由。   髓元境乃后天之极,凡间所谓的绝世高手,大都说的是此类人物,而真正的先天高手,举手投足之间移山填海,则被凡间百姓唤作仙人。   所以,十一年前,毁灭姬府,带走姬玉泫的那两位仙人,其实就是两个先天高手。   以乐小义如今的修为,虽与凡间所说的绝世高手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有鸿蒙剑心和琉璃鸟的助力,她与骨元境高手交手,当是有全身而退之能。   “易姑娘,幸会!”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厅门口,其人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一身黑色短打,周身气息浑厚,约莫有骨元境修为。   乐小义起身朝来人抱拳:“林管事!”   “请。”林言寿朝乐小义颔首,自己也没上主位,而是在乐小义对面的客座落座,笑道,“听说易姑娘要来我们镖局谋个职位,林某观易姑娘年纪轻轻,却不知,有甚本事啊?”   乐小义也跟着笑起来:“这样吧,不若林管事挑个人出来,与易某比划比划,易某有甚本事,不就一眼可见了吗?”   此言之直爽出乎林言寿的意料,他面露惊讶之色,片刻后抚掌而笑:“易姑娘是个爽快人!既如此!石三!你来与易姑娘切磋切磋!”   石三正是前院里指导镖局弟子们练武的镖师,他生得壮实,身上只着一件无袖的短褂,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呈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盘虬,想必颇有些力气。   他听闻传唤,快步走来,当得知林言寿让他与乐小义交手,脸上立时露出不满来:“与一小姑娘动手?”   “怎么,看不起小姑娘吗?”林言寿哈哈一笑,“你可敢将这话当着小师妹说?”他口中的小师妹便是镖局掌柜周云衫的小女儿周泠枫。   石三露出赧然之态,摸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啐了一口:“这小姑娘与小师妹怎能一样?”   周泠枫自幼长在镖局,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修炼,天资聪颖,个性要强,虽然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但自身修为却比局内许多镖师都高出不少。   石三向来将周泠枫当自家妹妹看,可不觉得乐小义的实力能与周泠枫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一样了?”林言寿斥他,“易姑娘来咱们南阳镖局是要做一名镖师的,你可切莫小看了她,待会儿小师妹回来了笑话你!”   石三不服气地哼了声,复转头看向乐小义:“既然如此,那易姑娘便让石某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乐小义起身,提剑笑道:“石大哥,请!”   石三没应,转身去前院,几个练武的镖局弟子听说有好戏看,纷纷散了开来,好奇地看着跟在石三后走出来的乐小义。   乐小义先前从他们面前过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凡间武者中的男女比例与宗门世家很不一样,像剑神宗,男弟子与女弟子人数大概六|四分,而凡间男性武者人数则是女性武者四倍有余。   更多的女性没有背景支撑,沦为男权社会的附庸,就会延伸出许许多多对女性不公的待遇,这在乐小义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深有体悟。   贫穷人家,日子过不走了,就将女儿拿去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哪怕家里条件还不错的,也只会让男孩儿去读书练武,女子生来就被教育,不能争男人的风头,到了年纪就嫁人,为男人孕育子嗣,绵延香火。   所以在凡人社会中,能与男性有同等机会读书、修炼的女子极少,南阳镖局内也只有周泠枫一个女镖师,还是因为她的父亲乃先天高手周云衫。   乐小义的气质很柔,与周泠枫那种男人堆里长大,锋芒毕露的感觉很不一样。所以她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镖局弟子的目光。   “石大哥可要小心了。”乐小义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石三用鼻子哼气:“放马过来!”   乐小义手腕一旋,横剑于胸:“得罪!”   乐小义先动,以破空剑气为起手。   石三拳碎剑气,反手欲擒乐小义的肩,来势汹汹。   乐小义身法迅捷,晃身避过石三擒拿之爪,剑鞘趁势猛击石三肋下。   石三嘴里溢出一声痛哼,脸上表情扭曲起来。   场外人群中立时响起一阵闷笑,石三羞得涨红了脸,越发恼怒,以手肘击向乐小义面门。   一声闷响,石三的手肘碰上乐小义的掌击,以力见长的石三居然被乐小义推得踉跄好几步,在与乐小义硬碰硬的较量中落了下乘。   等他站稳,乐小义未出鞘的剑已经抵住他的胸口:“石大哥承让了。”   交手不过三招,石三便落败了。   观战的镖局弟子一个个惊得圆睁双眼,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脉元境五层的石三在乐小义手上三招都没走过。   “这位姐姐好身手!”院门处突然传来一女子赞叹之声。   周泠枫自镖局外走来,将坐骑缰绳扔给迎来的小厮,大步跨进院子里。   她的年纪与乐小义相仿,扎了个利落的马尾,脖子上一枚兽牙挂坠,黑衣红领,眸若星辰,闯进来的瞬间,仿佛带来满室朝气和春晖。   “小师妹!”一个年轻男子刚凑过去就被她一把推开。   最后,她在乐小义跟前停下脚步,笑容爽朗干净:“在下周泠枫,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我姓易。”乐小义微笑,与之点头示意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林言寿,“不知林管事以为,易某这身手如何?”   林言寿也笑起来:“易姑娘愿意来南阳镖局是我们的荣幸,日后,便请易姑娘多关照了!”   “啥?什么情况?”周泠枫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遂看向林言寿,“林叔,易姐姐要留在咱们镖局?”   “对啊,易姑娘以后就是咱们南阳镖局的镖师了。”林言寿笑道,“小枫啊,你性子跳,可不能欺负人啊!”   “林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周泠枫不依,皱着鼻子哼了声,“我怎么会欺负人呢?”   随即她看向身旁一众男弟子,向他们求证道:“你们说句公道话,我平时会欺负人吗?会吗?”   男弟子们哈哈地笑着,一个个心虚地撇开眼,然后推出一个代表发话,那男弟子在周泠枫几欲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尴尬地咽了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当、当然不会!”   周泠枫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笑吟吟地转头看向乐小义,保证道:“易姐姐你放心,有我在,这镖局没人敢欺负你!”   乐小义被镖局里大伙的笑容感染了,眼里的笑意多了两分真诚,点头道:“那就多谢周姑娘。”   “哎呀!”周泠枫打了个哆嗦,“易姐姐,别周姑娘周姑娘叫我,太别扭了,不然你跟林叔一样叫我小枫吧!”   乐小义眉眼弯弯:“好。”   这边笑声还没落下,院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林管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院内笑闹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镖局大门,林言寿神态凝重,快步迎出去。   一个身穿镖局衣服的伙计浑身是血地跑回来,过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踉跄着扑进来,眼看就要摔倒。   林言寿一步上前将他接住:“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其他人呢?”   那伙计刚要说话,还没出声,先忍不住嚎啕哭了起来,哽咽着回答:“咱们……咱们押去澹江的镖让擒龙帮的人截了!那帮畜生!把咱们镖局的弟兄都杀了!” 第117章   林文寿满脸震惊, 身后跟来的南阳镖局众人也都骇然色变:“怎么会这样?!”   周泠枫气得眼睛都红了,她记得这一趟镖一共跟去了五个镖局弟兄,现在就只回来一个, 而且, 这一个显然是擒龙帮故意放回来给他们报信的。   平日如手足的兄弟们转眼就命丧黄泉, 上回吵吵闹闹还说要找个机会出去玩, 几个弟兄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竟已成最后一面。   “这帮子杀千刀的畜生!”   周泠枫抄起家伙就要去擒龙帮找场子,被林文寿一声喝止住:“站住!你现在去干什么?!”   “我去报仇!”周泠枫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朝大门走, 理智全无地怒吼, “是下的手,我就杀谁!”   可她没跨步出门就被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堵在门口:“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就去报仇?!你一个人能报得了什么仇?!”男人身宽体胖, 像门神似的往那儿一站,周泠枫便过不去了。   “王叔……”周泠枫咬着牙, 不甘心地反驳,“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死的都是咱们镖局的弟兄啊!”   “谁说过就这么算了?”林文寿将受伤的伙计交给石三, 让他把人扶到屋里去疗伤,这才走过去拉住周泠枫的衣领, 将她拽回来, “你别添乱, 先了解一下情况,就算要去找擒龙帮讨说法,也不是你去!”   周泠枫还要说什么, 林文寿打断了她:“就你这点修为,单枪匹马闯去擒龙帮,到底是去报仇还是去送菜?!给我回去!”   被林文寿劈头盖脸地训斥了几句,周泠枫终于不说现在就要去报仇的话,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眸,不服气地撇开头。   林文寿不再理会他,与迈步进门的王巡商议两句,往回走时先吩咐院内几个弟子继续操练,而后看向从刚才起就安分待在一旁,没发表意见的乐小义:“易姑娘也随我们一起来吧。”   镖局刚刚损失了几个好手,正缺人,乐小义又有实力,特殊时期特殊处理,立即就派上了用场。   乐小义于是跟随林文寿几人一起进屋,王巡注意到她,听林文寿介绍了彼此身份,与她对视,互相点头,报过姓名,就算是认识了。   受伤的伙计身上有好几道刀口,清洗伤口的水盆里猩红一片,上药的时候疼得脸色发白,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大家伙在一旁坐下,林文寿发话了:“你给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去澹江那趟镖队里有三个脉元境,就算有骨元境的高手来,也应有脱身之力,怎么会全部被杀?”   那伙计松开牙关,立即倒抽一口冷气,喘了两下,才道:“林管事,是余坚那个王八蛋!他亲自出手劫的镖,骨元境十一层的高手!”   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脸上表情扭曲起来:“我们队伍在瓦岩沟的深山里遭了埋伏,余坚领着十来个擒龙帮的人,一来就下死手!他们就没打算让咱们活!”言罢,一拳砸在矮几上,啪一震声,桌上茶碗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竟是余坚那贼子?”林文寿蹙眉。   王巡脸露疑惑:“此人不是说前阵子得罪了人,被人重伤,元气大损,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竹椅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响。   林文寿问那伙计:“你有没有看错?”   “错不了!就是余坚!”伙计义愤填膺,因扯动伤口,疼得急急咳了几声,这才细道,“那帮人虽然乔装打扮,穿了黑衣,可余坚的面罩被孙镖头扯下来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   “李擒龙那厮不是有炎刀门的关系吗?”石三也沉着脸,尽力思考,“会不会是从炎刀门弄到了灵丹妙药给余坚那厮把伤治好了?”   他话音一落,周泠枫立即反驳:“不可能!李擒龙就是因为心性贪婪自私,修炼邪功,奸污同门师妹东窗事发,才被炎刀门逐出师门的,后来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突破先天,可炎刀门也没说要认他这个被逐的弃徒,又怎么会给他提供丹药?”   过了最先那一阵冲动,周泠枫安静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   “小枫说得不错。”林文寿点头,“李擒龙虽然这些年一直挂着炎刀门的名头招摇过市,但此人心里指不定如何憎恶师门,他向来面子大过天,铁定不会舔着脸去求炎刀门,如果真有仙丹灵药,也绝非炎刀门所出。”   “所以,可能是有别的势力插手了?”王巡哼了一声,“近来风声紧,自去年年节,玄天宫位在望山陂的据点被剑神宗讨伐至今这半年时间来,水阳来了不少身份不明的高手,我最近也听到一点生风,却不知这擒龙帮何故要对我们镖局动手。”   林文寿寒着脸推测:“他们一来就下杀手,明摆着是在找事,若直接闯过去,才是着了他们的道。”   “此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周泠枫一听这苗头不对,立即出言坚定表明自己的态度。   王巡却在此时突然看向乐小义,问道:“不知易姑娘对此事如何看?”   忽然听王巡提及玄天宫,乐小义愣了愣神,此时又被点名,她抬头和王巡对视,见对方那张黑脸上一双鹰眼中似藏了晦暗的精芒。   乐小义明白过来,王巡在怀疑她。   她并不在意王巡的态度,不卑不亢地回答:“易某此前与师尊二人匿于山中修炼,对江湖中事并不了解,故而不敢妄自论断。”   “那你……”王巡还要说什么,被林文寿打断了:“易姑娘初来乍到,对水阳的情况还不了解,那我来说吧。”   林言寿朝乐小义微微一笑,复转头看向厅中另外几人,分析道:“现在最重要的查明擒龙帮的目的,他们突然劫咱们镖局的镖,还大肆杀人,如此行径就是为了激怒我们,让我们朝他们的局里钻。”   王巡复扫了乐小义一眼,也没抓着她不放,转而道:“我们现在就像无头苍蝇,仇要报,但不能什么把握都没有就贸然行动,何况,对方还是擒龙帮这样的恶霸。”   “王兄说得对。”林言寿点头。   林言寿替乐小义解了围,乐小义自认已是镖局一员,若什么主意都不出,也说不过去。   不管有没有用,也该先将想法说出来。   与众人商议,群策群力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思及此,乐小义道:“我也赞同林管事的看法,对方既然如此肆无忌惮,必定是有后招等着,我们镖局的人不能直接去,但也不能一点回应也没有,在下倒是有个想法……”   林言寿见她发言,朝她鼓励道:“易姑娘说说看。”   乐小义心里越发确信林言寿应该就是姬玉泫安排在南阳镖局的接引人,遂不再保留:“先前林管事说李擒龙此人极好颜面,他们既然敢大张旗鼓地劫咱们的镖,那咱们不如推它一把。”   “什么意思?”王巡警惕地看着乐小义,周泠枫和石三也转过头来。   乐小义不为所动,语气平静地继续说下去:“咱们南阳镖局与擒龙帮井水不犯河水,他都主动来犯,咱们不若就将消息散出去,让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擒龙帮仗着自身实力强劲,已不将各大帮派放在眼里,劫我们的镖如探囊取物,那下一把火又会烧在谁头上?”   王巡目露深思之色,林言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话道:“如此,若火烧得大了,但凡忌惮擒龙帮的势力人人自危,必定会朝李擒龙施压,李擒龙要么将此事压下来,要么就要给出说法,他们分走心神,我们就能趁机调查他们的目的!蛇打七寸!”   “正是如此。”乐小义点头。   石三的脑子没转过来,还在发愣,周泠枫已拍掌叫好:“简直是个绝妙的主意!易姐姐可真聪明!”   王巡仍拧着眉头,警惕且惊疑地思量着什么。   林言寿道:“就按易姑娘所言,我们先把消息放出去,看擒龙帮要如何应对。”   王巡指尖在矮几上无意识地敲了几下,到底没说出反对的话来。   乐小义在南阳镖局待了一日,日暮时准备回自己住的地方,林言寿便在这时道:“易姑娘,你不若住到镖局来,大家伙在一起多个照应,反正镖局占地还算宽阔,有许多空房,必不会叫易姑娘受委屈的。”   乐小义闻言想了想,曲环巷那边的院子有点问题,不知道那晏掌柜到底安的什么心,虽然她付了一个月的租金,但钱没了可以再想办法,若落入旁人圈套,却得不偿失。   于是答应下来:“多谢林管事,那我今夜回去收拾了东西,明日一早就过来。”   离开南阳镖局后,乐小义径直回到租住的小院,刚穿过曲环巷,还未走近,便见院门外杵着一个人。   乐小义看着那人影眯了眯眼,在暗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这才缓步上前,挂起一个微笑:“晏掌柜怎么来了?您若寻在下,可直接遣个人来小院传唤,在下便去布坊拜见呀。” 第118章   “何必让易姑娘麻烦?”晏绍也笑着, “晏某路遇此地,想起来有件事儿要和易姑娘商量,正要叫门来的, 却原来易姑娘出去了, 不过也巧了, 易姑娘既然回来了, 晏某便不算白来一趟。”   乐小义走近, 将院门上的铜锁取下,引着晏绍进小院里:“那晏掌柜便进来吧,咱们坐着聊。”   晏绍踱步进小院, 却不说正事, 笑吟吟地环视小院一圈后,问乐小义:“易姑娘这几天住得如何?还习惯吗?”   “承蒙晏掌柜挂心了, 这里挺好的。”乐小义去屋里搬了两只椅子出来,示意晏绍落座, 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除了今早不知何处来了两个毛贼, 其他一切顺利。”   “哦?有毛贼?”晏绍意外,“那你受伤了没有?”   乐小义摇头:“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 是不是找什么东西呀?在下推门出来看见他们, 他们就跑了。”   晏绍哼了一声:“现在这些毛贼胆子真是大, 连我晏氏的东西也敢惦记。”言罢,又出言宽慰,乐小义, “易姑娘别担心,你且安心住着,此时晏某会处理好。”   乐小义点头微笑:“那就麻烦晏掌柜了。”   她没说自己明天就会走,反正租金已经付了,不管这个晏绍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没必要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这样一个人。   何况,晏绍还和擒龙帮有不浅的渊源。   见此人没有要说明来意的意思,乐小义客气地问道:“不知晏绍今日来寻在下,是为何事啊?”   “哦!你看我这记性!”晏绍一拍脑门,“年纪大了,越来越不中用,方才还记得,易姑娘一说毛贼的事,险些忘记了。”   乐小义不动声色,等着他的后文。   “易姑娘出山来水阳,想必是要入世历练,晏某与易姑娘相识一场,但觉缘分使然,便有心替易姑娘指条明路。”晏绍言辞切切,语气和善。   乐小义讶然:“可否请晏掌柜详细说说?”   晏绍却向乐小义卖了个关子,不答反问:“易姑娘可听说了擒龙帮?”   “如雷贯耳。”乐小义点头,“自福来茶馆小二哥口中听说了李帮主英名。”   “那易姑娘想必也知道晏某与李帮主有些交情。”晏绍露出一个笑容,“晏某明日要在府中设宴,李帮主的爱子李呈也要来,若能交好李呈,砚姑娘今后在水阳,可就行事无忌了!”   乐小义今日亦听说过李呈这个名字,她向林言寿等人了解擒龙帮的时候,听对方提及,李擒龙七百来岁,灵元境修为,老来得了一子,宠得不得了。   这个儿子李呈跟他爹一样是个色中饿鬼,练邪功,荒淫无度,还最喜欢年纪轻,又有些修为的小姑娘。   乐小义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那两个黑衣人是为何而来。   想必一开始她现身福来茶馆的时候就被小二哥盯上,此人故意引她来寻晏绍,晏绍想绑了她送给李呈稳固自己的权势的地位,昨夜偷袭无果,此刻又想了别的招数,以利相诱,引她自投罗网,真是好算计。   不知道此前有多少姑娘遭了他们的毒手。   乐小义心眼擦得透亮,晏绍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加入了南阳镖局,直接拒绝也不妥当,她想了想,道:“明日之事说不好,但若有空,在下必定登门。”   “那就这样说定了!”晏绍得了乐小义的话,又随便聊了两句,遂笑着走了。   乐小义回屋后托着下颌思量片刻,立即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天一亮就拿着包裹出了门。   “你是说,晏绍邀请你去晏家大院?”林言寿揉了揉眉心,冷冷哼道,“结交李呈?可真是好大一面旗。那易姑娘,你是怎么想的?”   乐小义昨夜已经仔细考虑过了,闻言便道:“去也可,李呈既是李擒龙之子,兴许能从此人口中打探到什么。”   “太危险了,那李呈可是骨元境的高手。”林言寿神情凝重地叹息,“便是晏氏府上,也有不少好手,你单刀赴会,万一叫他们觉察了你的目的,恐怕就有去无回啊。”   “但机不可失,我加入南阳镖局的事暂时还没几个人知晓,正是因为他们可能有所图谋,我才能顺水推舟。”林言寿的顾虑她也想过,但哪怕真的出了事,她也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全身而退。   而且既然是姬玉泫引导她来南阳镖局,她心里便将这镖局视作自己人,镖局因擒龙帮死了人,她自然也想为之出一份力。   乐小义的话令林言寿有几分意动,乐小义又道:“不过,我若去晏府,王镖头那儿可能需要林管事帮我解释一下。”王巡对她心怀芥蒂,她不希望自己去晏府的事儿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林言寿明白乐小义的意思,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你已经想好了?要不我联系几个好手跟你一起去?”   “不用。”乐小义摆手,“我之所以单刀赴会就是为了不让他们生疑,刻意找了人来,反而不妥。”   林言寿长叹一声,点头道:“那好吧,你此去务必要小心一些!”   当天傍晚,乐小义亲临晏氏大院,守门的管家显然提前得到了吩咐,也事先悉知乐小义的打扮,开门后一见她便笑起来:“易姑娘是吧?我们老爷已等候姑娘多时,姑娘这边请。”   乐小义点头应声:“有劳。”   晏绍在府内大摆宴席,来了好些擒龙帮的高手,在院子里有说有笑,喧声赌酒,不亦乐乎。   乐小义来时,坐在晏绍身边一个面皮白净的男子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道隐晦的精光。   此人骨瘦如柴,两眼下一片乌青,是纵欲过度体虚之相,乐小义看一眼心里有数了,想必此人便是李擒龙的爱子李呈。   晏绍与之小声交流了几句,遂抬起头来,朝乐小义一笑,道:“易姑娘,晏某恭候多时,请上座。”   周遭酒客亦纷纷转头,看向乐小义的目光饶有深意。   厅内只余一个座位,就在李呈左手边的下手位。   乐小义心中冷冷一笑,但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波动,甚至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软微笑,迎上李呈的目光,朝其点头示意。   李呈乌黑晦暗的眼睛里刹那间亮起一簇幽火,乐小义对其视而不见,举止从容地入了座。   整场宴席上,只乐小义一名女剑客,其余则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时便有明目张胆的目光自以为隐晦地落在她身上。   乐小义心中作呕,但想着今日来此的目的,便硬是忍住了满心不悦,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动心忍性,徐徐图之。   李呈的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乐小义,不时便朝乐小义灌酒,他的目的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且肆意,乐小义既然来了,在他看来,她就是只煮熟的鸭子,跑不了了。   “易姑娘先前在深山之中修炼,想必从未见过这般阵仗。”酒过三巡,李呈苍白的脸色染上些许异样的红,视线迷醉地盯着乐小义,“此地喧闹,易姑娘不若与在下去厅外透透气?”   乐小义放下酒杯,状若迷茫地四下看了看,这才慢了一息回答:“也好。”   李呈捕捉到她的状态,眼里淫邪的笑意更深了,正待起身,忽见晏氏管家匆匆行来,在晏绍身侧小声说了几句话。   晏绍立时脸色大变,手一抖,没拿稳酒盏,哐啷一声,酒盏落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李呈眉头一皱,扫了一眼被酒盏落地之声惊醒的乐小义,眼神不悦地扫向晏绍,面带薄怒地问他:“姑父何故如此失态?”   晏绍嘴唇动了动,没来得及说话,一道妖娆的浅笑已至厅外传来。   乐小义闻声,一个激灵差点破功,桌下的双手藏进袖子里,狠狠拧了自己一把才勉强冷静下来。   随即,一道如火焰般妖娆肆意的窈窕身影踏上厅外石阶,一步一步走来,像赤红鸢尾铺天盖地地开在乐小义的心口上。   “小女子不请自来,欲讨一杯酒喝,晏掌柜可欢迎呀?”姬玉泫微微一笑,浓密的睫羽起落间,深邃的桃花眼水光盈然,似有一潭秋水潺潺而动,化作一缕春风,撩人心弦。   她今日着了一身妖冶的红纱衣,眉心一点朱砂,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曼妙风情。   似是不经意的,她勾人的目光朝乐小义看去,明目张胆,暗送秋波。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看李呈,连李呈自己也如此认为。   色鬼李呈一瞬间神魂颠倒,目光痴痴然,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惊天容貌。   他失神地滑动一下喉咙,体内气机在酒劲的作用下汹涌彭拜,内火急急燃烧,呼吸一沉,身体竟然起了异样的反应。   乐小义心里重重一跳,险些控制不住想当场掀了桌子,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失了控,捶胸顿足恶狠狠地仰天咆哮。   姬玉泫!!!   来这种地方居然穿成这样!穿给谁看的?!   等着!下次不叫这个女人长长记性她就不叫乐小义! 第119章   姬玉泫话音落下, 厅内竟是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喉咙一动,咕咚一声响,宛如平静的湖面跌入一块巨石, 掀起层层波浪, 让所有宾客都回过神来。   随即, 杯盏倾倒的哗啦声接连响起, 晏绍看着四下宾客当众暴露的丑态, 尴尬地无地自容。   他脸色发白,厅内这些酒客大都没见过姬玉泫真身,看见姬玉泫, 就只沉醉于她的绝世美貌和妖娆容姿, 却不知,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一旦动怒, 举手投足之间,可叫整个晏府化为灰烬。   在座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唯他一人明白, 姬玉泫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限制先天高手不得在凡人城池动手的俗成规定不见得就真正能制约姬玉泫。   姬玉泫不请自来,自是来者不善, 晏绍心里有鬼,更是怕得心里直打鼓。   他倒吸一口冷气, 胳膊碰了一下身旁的李呈, 借势站起身, 声音发颤地向众人提醒:“大名鼎鼎的玄天宫少宫主登临晏府,陋室蓬荜生辉!来人!给姬姑娘看座!”   玄天宫!少宫主姬玉泫!   如平地一声惊雷,酩酊大醉的酒客们心神巨震, 被当头而来的一盆沁凉的冰水泼醒了,纷纷惶恐地垂下眼,不敢再看,唯恐一着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那李呈也愣了一瞬,脑海里似响起李擒龙的一声喝,立时打了个哆嗦。   姬玉泫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李呈再无法从那双水润莹然的桃花眼里看出绵绵风情来,只有无端的嘲弄和不加掩饰的讥讽。   他下意识地朝后退,膝盖碰着矮几桌脚,发出吱的一声刺耳鸣响。   恐惧滋生的同时,还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羞恼愤怒盘亘于胸,被一个女人的眼神吓退,让他内心无比屈辱。   姬玉泫在乐小义对面落座,自入厅门那一瞥后,就再没有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抿下,点评道:“好酒是好酒,可惜……”   姬玉泫一发话,晏绍只觉头皮都紧了,心提到嗓子眼,战战兢兢地赔笑:“姬姑娘何来可惜之说?”   “可惜酒桌上的人……”姬玉泫似笑非笑的眼神蓦地一利,哼道,“獐头鼠目。”   晏绍胸口一闷,李呈已拍案而起。   可他急怒之言尚未说出口,又被晏绍猛拽一把跌坐回自己的座位。   晏绍稳了稳心神,将李呈护在身后,对姬玉泫客气地笑道:“在下替侄儿方才失礼向姬姑娘赔罪,但不知姬姑娘今日登临晏府,是有何事?”背在身后的左手朝站在厅后角落的下人比了个隐晦的手势。   姬玉泫看向晏绍,眼中笑意清冷:“晏掌柜是个聪明人,那想必也已猜到了姬某今日来此的目的,姬某也不与你们卖关子。”   话说一半,忽然顿住,姬玉泫手腕一旋,杯盏斜飞出去。   方才得到招呼,准备从后门偷偷溜出去报信的下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呼出声,便如一个破麻袋似的,扑在地上没了声息。   晏绍听闻身后动静,霎时面色如土。   姬玉泫冷冷一笑,并未追究晏绍耍心眼的罪责,而是继续说下去:“这么说吧,尉迟氏给了你们擒龙帮多少好处,让你们打听君澜剑,我玄天宫能出双倍。”   若方才晏绍只是面色如土,姬玉泫这话说出来,他一张脸都成了绛紫色。   李呈更是骇然莫名地瞪着姬玉泫,仿佛在看一个什么可怕的妖物。   连他都是才从李擒龙口中得知擒龙帮和尉迟氏有合作,姬玉泫怎么就知道了?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还知道合作事关君澜剑?   晏绍勉强维系住脸上几近狰狞的微笑,目光隐晦地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蹙着眉,看一眼姬玉泫,又看看晏绍,目露疑惑。   她心里却是一沉,明白过来,姬玉泫这是给她送消息来了。   擒龙帮背后的推手竟然是尉迟氏,她虽然不知道君澜剑是什么东西,但此物是擒龙帮阴谋的关键,而且,此物多半与南阳镖局有关。   晏绍沉下一口气,两眼中透出些色厉内荏的凶光来。   他一只手紧紧按在矮几上,眼睛盯着姬玉泫,压低声音道:“晏某不知姬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若玄天宫欲与擒龙帮谈合作,理当去寻李帮主,晏某只是一个布坊掌柜,做不得主。”   “小女子当然知道晏掌柜做不得主。”姬玉泫又笑了,话语中尽是讥嘲之意,叫晏绍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堪,“你只需要将小女子说的这番话透给李帮主,倘若他还顾惜李公子的性命,便好好思量一番,到底该怎么做。”   “你!”姬玉泫不仅来找事,还威胁李呈的性命,晏绍怒极,忍无可忍,正欲发作,却忽觉胸口一痛,顿时骇然,“你什么时候……”   传言玄天宫少宫主姬玉泫一手毒术少有人能出其右,却不知还隔着这好些距离,他居然就已经中招,再联系姬玉泫刚才那句话……晏绍彻底慌了。   座上其他擒龙帮人却并无中毒的反应,姬玉泫勾唇一笑:“小女子不喜喧闹之所,还请在座诸位先散了吧,改日再聚。”   晏绍脸色猛地一变,他来不及阻止,那些畏惧姬玉泫威名的普通擒龙帮众已经六神无主地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这些人,因姬玉泫这一闹,都已经知道了擒龙帮和尉迟氏有合作的事,晏绍想瞒也瞒不住了。   乐小义一站起来,晏绍不再掩饰的丑恶脸孔立马变得扭曲起来,他愤恨地朝乐小义瞪过去,乐小义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故作哀戚恐惧地叹了一口气:“易某……先告辞了。”   言罢,她畏惧地看了一眼姬玉泫,遂脚步匆匆地离开。   晏绍气急攻心,一口逆血吐了出来,嘴里呵呵有声地喘息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被他护在身后的李呈也有毒发的迹象,嘴唇乌青一片,被死亡的恐惧笼罩,吓得像个掉了毛的鹌鹑,不住打哆嗦。   “晏掌柜,好好思量呀。”姬玉泫言罢,留下满地狼藉,施施然转身走了。   晏府数十下人和侍从,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乐小义脚下步子迈得飞快,半点不敢停留,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晏府,钻进城里人多的市集上晃了一圈,甩掉身后跟踪后,立即带着消息回了南阳镖局。   没走正门,为防被人觉察,乐小义刻意从镖局后翻窗而入,找到林言寿。   “君澜剑!”林言寿得闻消息,脸色急变,立即将屋门关上,神情凝重地向乐小义确认,“此事属实?”   乐小义遂将自己在晏家府上观了一场好戏的经过悉数告诉林文寿。   “那姬玉泫该不会无的放矢。”林文寿蹙眉哼道,“只是这次,南阳镖局怕是麻烦了。”   乐小义面露疑惑:“怎么说?”   林言寿正要开口,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王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来:“林兄,在否?”   林言寿示意乐小义稍安勿躁,随后去开门,将王巡请进屋。   王巡一见乐小义也在屋内,脸色猛然一变。   好在林言寿及时出言:“王兄,坐下说话吧。”   王巡勉强压下心头疑惑,转而看向林言寿,明明有话要说,却迟迟不开口,其意不言而喻,他有意让林言寿请乐小义出去。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林言寿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将她去了晏府的事与王巡沟通,便主动出声:“王镖头想必是为玄天宫姬玉泫闯晏府,擒龙帮寻君澜剑之事而来。”   王巡震惊地看向乐小义,两眼中满是质疑,便听乐小义道:“王镖头不必如此防备在下,在下刚从晏府回来,已第一时间将所见告诉了林管事。”   林言寿点头附和:“不错,此事林某已经悉知,易姑娘初来水阳,险些着了晏绍的道,不过易姑娘机警,与林某商议后,本着去晏府可能打听到有用消息的目的只身涉险,幸得玄天宫这次横插一杠,否则易姑娘能不能脱身还是两说。”   王巡这才了解了事情经过,原来乐小义去晏府的事提前与林言寿商议过,便由先前对乐小义的质疑中生出钦佩来:“是王某小人之心了。”   乐小义拱手一笑:“王镖头行事谨慎,镖局人人都该如此。”   “好了。”林言寿打断这两人相互吹捧寒暄,将话题转到正题来,“事关君澜剑,恐怕此事需请动老爷出面,才能化解。”   “君澜剑究竟为何物?”乐小义对此颇有疑虑。   “我来说吧。”王巡将话题接了过去,相较于林言寿统管镖局事务,他则常常游走在外,负责探听各种渠道的消息,他一个人,就相当于南阳镖局的耳朵,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随时可能丧命,为人自然格外机警。   所以对乐小义出现在南阳镖局,他的反应才比其他人更冷肃。   王巡倒了杯水润喉,这才道:“此物为剑神宗弃徒乐君皓的佩剑。”   乐小义两眼一瞪,心里忽的砰砰直跳。   “乐君皓被逐出剑神宗的时候已经突破通穴境,拥有继承剑神宗的资格,其佩剑据传是次五品的重宝,但自二十五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乐君皓带着君澜剑一起失踪,其人死后,更是无人知晓此物下落。”王巡语重心长。   乐小义敛下眸中震惊,面露不解:“可这又和南阳镖局有什么关系呢?”   “想必那些人是知道了,乐君皓临死前曾来过南阳镖局。”林言寿叹息一声,而且他当初就曾亲眼见过乐君皓。 第120章   乐君皓来过南阳镖局?   乐小义心神一震。   “可此人只在南阳镖局待了两个时辰, 与老爷见了一面。”林言寿回忆着,二十五年前的记忆说远不远,但许多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凡身在大禹, 且有些修为在身的武者, 对当初那场变故都不算陌生, 乐君皓入魔, 残害了同门师兄祁剑心, 被逐出剑神宗后,还遭到尉迟氏和左氏两个世家联合围攻,最后下落不明。   乐君皓虽然在各大势力强者的围攻下逃走了, 可剑神宗内为宗主亲传弟子设立的魂牌已然破碎, 可知其命亡他乡,却不知尸骨最终落在何处了。   然而很多人都只听过他的名字, 不知他的为人究竟如何,他的遭遇和经历都只是后人评说, 由胜者载入史册。   可就凭其人落难之后,曾与之有过交情的豪侠之士纷纷伸出援手, 便知此人仗义之真假,所以江湖上, 还是有不少人对剑神宗的一面之词嗤之以鼻。   二十五年过去了, 其人尸骨已寒, 尉迟氏竟然还不肯放过,又在调查君澜剑的消息。   此次又有玄天宫插手,却不知这君澜剑究竟与多少人的利益相关。如果君澜剑当真现世, 又会否有人暗中寻觅乐君皓的尸骨?   光是想想,就令人心里生寒。   乐小义听着林文寿回忆往事,心绪却颇为复杂。   乐君皓是她的身生父亲,可她对此人的了解却仅限于旁人言语,最多的就是小时候听姬千城描述的那些往事。   甚至有的时候,她自己也拿不准,乐君皓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父辈的恩怨并不因某个人的死去而消散,那些残留在骨子里的卑劣和贪婪让他们一次又一次践踏做人的底线。   就像尉迟氏对她的迫害,以及如今,他们还在暗中找寻乐君皓的佩剑。   乐小义亦不知道玄天宫在这件事上是怎样的态度,姬玉泫将消息透露给她,是出于私心,还是别有目的。   姬玉泫的选择,能不能完全代表玄天宫的选择?   乐小义心里一团糟。   “这件事我去转告老爷,二位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林文寿为这次短暂的谈话做了了结,复对乐小义道,“易姑娘,这两天你就不要出门了,恐怕这会儿擒龙帮正在到处找你。”   乐小义点头,辞别林文寿和王巡二人,回到林文寿镖局后院。   她的屋子就在周泠枫那一间隔壁,乐小义穿过前厅踏进院子里,见周泠枫守在门边,看样子是在等她。   一见她来,周泠枫朝她扬了扬胳膊:“易姐姐!”她快步走来,自来熟地拉住乐小义的衣袖,压低声音小声问她:“方才你与林叔他们说了什么?王叔进前边那屋的时候,我看见你们了!”   乐小义无奈,周家小姐还惦记着要去找擒龙帮的人给兄弟们报仇,所以对这件事的进度非常关注,生怕林言寿诓骗她不去了。   话题涉及君澜剑和尉迟氏,自然不能叫周泠枫知晓,此女性情冲动,万一脑门一热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举动,恐怕要给南阳镖局惹来祸事。   乐小义便捡着能说的说了,主要是关于今日王巡放出去的风声所获的成效,擒龙帮现下遇到的麻烦,以及林言寿二人正在想办法调查擒龙帮的目的等等。   “只有这些?”周泠枫将信将疑,乐小义神情诚恳:“我只知道这些,走的时候林管事和王镖头还在里边,他们还聊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见周泠枫还想疑虑,乐小义微微一笑:“我昨日才来镖局,如此重大的局内事务,林管事怎会让我参与?”   这句话颇有说服力,周泠枫总算信了她,放她回屋休息。   乐小义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间屋子于她而言还很陌生,她和衣躺在床上,抱着思泫剑,良久不能入睡。   深夜,窗户发出一声异响,乐小义躺在床上没动,耳尖却分外警觉地抖了抖。   有个人走向她的床榻,于床边站了一会儿,悄悄伸手探向她的喉咙。   乐小义两眼一睁,忽然不躲不避,甚至主动迎过去,探出双臂环住来人腰身,就势往床上一翻,将其牢牢压在怀里。   屋外灯笼透过窗户纸,照进来一层昏暗且朦胧的光晕,却足够令乐小义看清身下女人水润莹然的桃花眼里几乎流溢而出的笑意,乐小义压住姬玉泫的双手,伏在她身侧小声道:“你偷偷来这里,不怕被发现么?”   明知姬玉泫行事自有她的把握,乐小义却还是忍不住确认她的安危。   “天地之大,哪儿不能去?”姬玉泫挑起眉梢,眼里笑吟吟的。   乐小义笑出声,先前这人在幻千世界里可是连见她一面都不敢的,还偷偷跑到房梁上去哭,这会儿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玄天宫少宫主了。   “那这伤从何处来?”乐小义抚了一把姬玉泫腰间刚包扎好的新伤,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姬玉泫好看的柳眉因疼痛微微一蹙,乐小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嘴上却不饶人:“是不是离开晏府的时候被尉迟氏的人盯上了?你说你干什么要来蹚这浑水?”   “你说我是干什么呢?”姬玉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两条胳膊环上乐小义的肩膀,捏着嗓子哼哼,“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冤家!”   嘶——   乐小义脸色发白,蓦地倒吸一口冷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背脊骨都麻了。   姬玉泫作怪成功恶心到了乐小义,笑得花枝乱颤又不敢出声,咬着唇忍笑忍得颇为辛苦。   “好哇!”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恶劣了,乐小义捏住姬玉泫的下颌,迫使对方看着她的眼睛,也捏起嗓子来,“姬姐姐,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哪里看不出来姬玉泫是在故意打岔,不想让她继续问她如何受伤的事儿,不问也可,但今天姬玉泫风风火火跑去晏府还故意勾引李呈的事情,乐小义可没忘。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虽然她的确打不过姬玉泫,可是,该报的仇一个不能少!   乐小义俯身吻住姬玉泫的唇,唇齿碾磨由浅入深,她的学习能力惊人,短短几次后,在亲吻这一项技能上,便也能与姬玉泫斗个旗鼓相当。   姬玉泫任由她吻过,但在她的手开始四处作怪时,咬着乐小义的耳朵似笑非笑地说:“这间屋子隔音效果不太好……若不慎出声,周家小姐在旁边能听到。”   乐小义一怔,一叠亲吻也下意识地停下来。   下一瞬,姬玉泫蓦地翻了身。   乐小义惊:“!!!”   姬玉泫防着乐小义像上次一样反扑,提前压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吻住她的唇,将她叠声的质询都堵进唇齿间,只余一阵毫无节奏规律的哼哼。   良久,一吻罢后,乐小义总算安静下来。   她嘴里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两颊泛起薄薄的红晕,一双圆圆的眼睛蒙了层水润的雾气,眼神柔软温暖,嵌进姬玉泫心里。   乐小义呼吸间裹着股湿软的情潮,一身软绵绵的,我见犹怜,令人食指大动。   姬玉泫在她的脸上爱怜地轻轻啄了两口,这才笑吟吟地磨蹭她的耳廓:“乖乖忍着,不要出声哦……”   言罢,再次俯身吻住了她。   乐小义喉咙里一声哼,一开始理智尚在,还能哼哼唧唧小小地挣扎一下,可她一反抗,姬玉泫便皱眉抽气说伤口疼。   乐小义一边腹诽你伤口疼就先放开我呀,一边又怕真的弄疼了她故而放缓力道,如此三两次,没一会儿,乐小义便没有力气挣扎了。   姬玉泫唇角勾起一抹笑,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像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地配合了身上人的纠缠,情|欲卷了上来,身子自然而然地在姬玉泫手掌中软成一滩水,乐小义迷迷糊糊的脑子便不记事儿,把今天在晏府时记的一笔笔账全都抛诸脑后了。   结果,乐小义被半夜摸进屋里的女淫贼吃干抹净,还不能出声,嘴唇被银牙磕得发白,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等一切归于平静,乐小义窝在姬玉泫怀里,上下眼皮直打架,困倦难当,可她舍不得睡,知道姬玉泫天不亮就会走,她硬是瞪着一双失焦的眼睛,强撑着一缕神志稀里糊涂地和姬玉泫聊天。   姬玉泫若不说话,她就一直问一直问,问到后来,她自己说了些什么都记不得了。   夜已深,姬玉泫轻轻抚着乐小义的鬓发,听着怀里的姑娘柔软的呼吸,和她不时叽里咕噜小声说着不清不楚的梦话,心里涩得像酿酸了的新酒。   不止乐小义舍不得,她也舍不得。   姬玉泫纤长浓密的睫羽下藏着沉甸甸的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迎来两个人的相守。   她希望有一天,来了,就不必再走。   乐小义第二天醒来,还没睁眼,心里就叹了一口气。   被窝里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探手一摸枕头下边,果然又压了一封信。 第121章   乐小义瘪着嘴, 鼻头泛酸,想哭,忍了忍, 没忍住, 脸埋进被窝, 眼泪涌出来的一瞬间, 就被被褥拓干了。   片刻后, 她吸了吸鼻子,情绪平复下来,就在被窝里拆了姬玉泫给她的信。   信上详细说了君澜剑的事, 姬玉泫猜测南阳镖局的周云衫知道君澜剑的下落, 因为他是乐君皓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位故人。   而君澜剑之所以让尉迟氏如此疯狂,姬玉泫调查到一部分原因, 可以确定的是,老宗主阎云清最初内定的继承人并不是尉迟弘义, 而君澜剑也许涉及到剑神宗内某种传承,或者具有某些象征意义。   这件事很有可能事关二十五年前乐君皓入魔的真相, 尉迟弘义发了疯似的要找到君澜剑,并不排除他是想掩盖某些不为人知的意图和多年前的事实真相。   姬玉泫这封信明明白白地告诉乐小义, 乐君皓入魔另有隐情, 而背后推手极有可能就是尉迟弘义。   至于尉迟弘义的动机, 也显而易见,清除异己,跻身上位。   据传尉迟弘义成为剑神宗老宗主的亲传弟子之前, 和尉迟世家的关系并不和睦,后来他成为剑神宗宗主,尉迟氏才试图修复与尉迟弘义的关系。   可姬玉泫信中给出的说法却是,尉迟弘义就是尉迟氏安插在剑神宗的内应。   之前从石刹口中获得的情报提及龙都的千年计划,这件事在姬玉泫最近的调查中又有了新的进展,这项计划的涉事人兴许不止龙都皇室,种种迹象都显示,尉迟世家也插手其中。   而尉迟氏安插尉迟弘义进剑神宗,比这项计划的开始时间,还要早一千多年。   由此不妨推测,千年大计的牵头人说不定不是龙都,而是尉迟氏,是尉迟氏引导龙都,并在背后给龙都出谋划策,兴许他们还有别的目的,可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还不得而知。   乐小义读到此处,一股股寒意从心尖冒上来,背脊骨阵阵发凉。   这么大一盘棋,绵延上千年,牵扯了数不尽的高手和势力,尉迟氏连龙都都敢算计,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几年,姬玉泫一直在调查二十五年前的旧事,事关乐小义,她的私心是一部分,最主要的原因还尉迟氏的爪牙延伸太广,已经隐隐有威胁到玄天宫的势头。   玄天宫在大禹安插了许多眼线,尉迟氏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近些年明里暗里一直在与玄天宫作对,试图将玄天宫驱逐出大禹。   短短数年间,尉迟氏已破坏了玄天宫好几个重要据点,加之梅如君反水,卖消息给尉迟氏,曾一度让姬玉泫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   姬玉泫的确有料敌先机之能,但她并不是可以掌控一切的神,也不能真正读懂复杂的人心。   她只有二十四岁,眼下拥有的一切都是她拿命搏来的,她的身份,她的地位,甚至她能调动的资源,看似遥不可及,但终究有限。   当灾厄来临,无法避免损失的时候,她能做出的应对是将危害降到最小。   有所得便有所失,哪怕她自己总是第一个承担风险,仍有人不满于她的所为,还要在背地里踩她一脚。   当然,这些险阻之事,姬玉泫都闭口不谈,更不会写进书信里叫乐小义知道。   ——尉迟弘义此人城府极深,善隐藏伪装,如非玄天宫已觅得铁证,妾亦不敢妄下定论。   ——此外,龙吟山脉中的复灵阵也不只是复灵阵那么简单,妾身查遍古籍,推断此阵与回天禁阵颇有渊源,像是从回天阵演变而来。   ——不论回天阵也好,君澜剑也罢,尉迟氏近些年动作频繁,恐怕不久剑神宗将有大变,甚至鬼道宗、菩提禅宗和另外三大世家,也会遭受牵连。   ——君只身在外,妾亦不能心安,故遣一女随侍,名唤小茹,此女不会武功,但有极特殊的天赋,君可将其带在身边,许能避祸。   ——小茹性情柔顺,但君不允多加照料,周家小姐亦如是。   ——妾泫留字,念君于怀。   乐小义先还心情涩涩,但看到最后两行字时,忍不住弯了弯唇,怎么这字里行间都有股酸味儿。   尉迟氏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以前姬玉泫少与她说这些,是怕她知道太多受其所累,增添风险,但自从上回任务中剖解心扉,姬玉泫就开始主动将自己身上的担子摊给乐小义看。   兴许乐小义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她了解这些,姬玉泫冲在前面与尉迟氏交锋的时候,她不至于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像个井底之蛙一样盲目乐观。   仅仅只是心里明白有个人时时牵挂着自己的安危,姬玉泫行事时,便多一份小心。   乐小义将信完全撕毁,只留下最后四个字,打散了装进胸前的锦囊里。   姬玉泫是她的牵挂,她亦不能叫人发现她是姬玉泫的软肋,如果她行事莽撞,让人抓到把柄,第一个受影响的人就是姬玉泫。   因此,她需谨慎再谨慎。   却不知姬玉泫信上说的小茹是谁?   看完信,乐小义睡意全无,将碎纸屑扔进油灯里燃尽,起身穿衣。   周泠枫和其他的镖局弟子都在院子里操练,石三与周泠枫过招,两人旗鼓相当。   乐小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周泠枫的修为和她相仿,至于年纪……应该是比她大几岁的,但乐小义没必要澄清这种误会,谨防别人察觉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一来,周泠枫就看见她了,和石三说了句什么,随即收起弯刀快步朝乐小义走来,爽朗地寒暄:“易姐姐,昨夜休息得怎么样?”   想起昨夜的事,乐小义一阵臊,心虚得不行,生怕被周泠枫听见了什么响动,可她脸上倒是掩饰得好,没露怯,柔柔一笑:“还好,就是有些认床,半夜三更辗转了好一会儿,不知吵到你们没有?”   周泠枫不疑有他,恍然道:“我说呢,吵倒是没有,就是夜里起来喝水听到几声异响,原来是易姐姐择床,那时候易姐姐还没睡呢?下次易姐姐要再睡不着就起来找我聊天呀,聊累了就能睡了!”   听着周泠枫好心好意的建议,乐小义脸上温温的笑容慢慢变僵,越来越勉强,很快维持不住,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都怪小泫!   “嗯。”她捋了一缕耳侧青丝,挡住渐渐泛红的耳廓,勉强微笑着把话题拧开,“林管事起了没?我想让他给我安排点事儿做。”   周泠枫于是告诉乐小义王巡带了新的消息来,林言寿正在前厅和王巡商议。   乐小义了然,辞别周泠枫和石三,穿过后院去了前厅。   “李呈死了。”王巡愁眉苦脸,这消息听来解气,却不知是福是祸。   乐小义一来就听见这句话,心神一震。   那个色鬼李呈?是死于姬玉泫下的毒吗?   王巡朝门口处的乐小义点头示意,林言寿也注意到她,招手让她进厅内落座,同时也接上王巡方才说的那句话:“玄天宫下的手?”   “是谁杀的重要吗?”王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话里有话地讥讽,“不管是谁下的手,李擒龙都必然会将这笔糊涂账记在姬玉泫头上。”   乐小义脸色一沉,姬玉泫是讨厌李呈,但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此事多半又是尉迟氏在搞鬼。   他们向来擅长这种顺势栽赃的把戏,只要能达到目的,杀多少无辜之人都可以。   姬玉泫若不是为了给她递消息,何故惹来一身骚?   在如王巡一般的外人眼里,玄天宫和尉迟氏针锋相对就是狗咬狗,他们乐得看这两家打得越烈越好,水越浑,就越能趁乱捞一把好处。   林文寿眼里却藏着抹隐晦的忧虑,他看了一眼窗外炎炎烈日,叹息道:“李擒龙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唯一的儿子死了,李擒龙不疯才怪,就是不知道这次浪涛掀起来,会有多少人给他的儿子陪葬。   王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喉,说起另外一件事:“你昨夜去周宅,见到老爷了吗?”   “见到了。”林文寿点头,“他让我们稍安勿躁,上次镖物被截之事,他会去找李擒龙,我们这阵子如非必要,就不要出镖,实在需要跑镖的,也多带些人手,谨防擒龙帮发疯乱咬人。”   “可那只镖是澹江白氏救命的物资,我们这边失了镖,白氏的人若得到消息,恐怕要上门来找咱们的麻烦。”王巡皱眉道。   林言寿如何不知此事厉害,他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派人去联系上次送物资来的杜氏商行,自行垫付银钱,请他们送一批一样的货来,这一趟镖必须要走,我亲自去送。”   他这话音一落,王巡脸色忽的变了:“哪个商行?”   “杜氏。”林言寿见他如此,心里也是一沉,有不好的预感蹿上心间,“怎么了?王兄,有问题?”   “问题大了!”王巡咬牙冷哼,“这就是个圈套!今晨我来的时候,听说杜氏的掌柜昨夜突然染了恶疾,恐怕不久于人世,你的货,多半送不过来了!”   “怎会?!”林言寿也变了脸色。   随即,王巡又道:“说不定已经有人先一步把消息送去白氏了!”   这边话刚说完,门外便传来喧嚣之声,轰一声响,镖局大门被人蛮横破开,几个披麻戴孝的执刀之人冲进镖局,领头之人红着眼睛扫视一圈,怒喝一声:“给我砸!” 第122章   其人一声喝, 身后跟来的几个人不由分说,抓起镖局的东西就往地上扔,放置在前院的器物没转眼间就被他们全砸了。   这帮人还觉得不解气, 冲着议事厅来, 镖局的伙计完全拦不住, 有人上去问询, 他们一个字也不说, 就是打和砸。   前院的动静太大了,连人在后院的周泠枫石三等人也被惊动。   林言寿面沉如水,与王巡一起出面, 拦住闹事之人, 看清对方衣着,林言寿心里沉甸甸的, 不妙的预感应了验,他们应该是澹江白氏的人。   “诸位且慢动手!”林言寿出言喝止还在砸东西的逞凶之人, “我是镖局的管事林言寿,大家有什么事好商量, 光是砸东西解决不了问题!”   “有什么好说的?!”领头男子一步上前,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 “我爹等着那些东西救命, 现在东西丢了, 我爹也死了,你们既然没本事,这镖局就别开下去了!兄弟们, 砸!”   林言寿见他们还要动手打人,立即领着镖局弟子上前阻拦:“林某承认镖物丢失镖局是有过失,但冤有头,债有主,是擒龙帮不义在先派一众高手劫走了镖物,诸位何不去找擒龙帮讨说法?”   “林管事这话说得好笑!”男人一脸狰狞的冷笑,“我们的东西既然委托给你们镖局,你们没照看好,怎么丢的,被谁抢了,你们不去处理,没把东西追回来,还来同我们说冤有头,债有主?”   “砸了他们的招牌!”另一个戴孝的男人喝道,“狠狠砸!谁敢拦,往死里揍!”   白氏的几个人完全失去理智,根本不听劝,更别指望他们能与人好好商量。   乐小义跟在林言寿身边,叹道:“需让他们先冷静下来。”   不然根本没法谈。   林言寿点头,快步赶来的石三等众道:“动手!让他们停下来,尽量别伤人!”   镖物丢失,镖局的兄弟有四人殒命,最为气愤的就是周泠枫,可她没办法去找擒龙帮的人报仇,白氏前来闹事直接在她心里的怒火上浇了一瓢油。   有了林言寿点头,周泠枫第一个冲进前院,与闹事的人战成一团,王巡和石三也跟着动手。   就在此时,乐小义心头一跳,鸿蒙剑心忽然示警,她一抬眼,就见纷乱的人群中,有一人手中的刀举向周泠枫!   周泠枫正与人交手,对此毫无所觉,等她觉察警兆之时,那刀刃已经接近她的后心!   林言寿瞳孔一缩,大喝一声:“小心!”但已救之不及。   电光石火之间,呲啦声响,一截寒刃斜刺进来,挑开寒锋,那刀口划破周泠枫背上的衣服,割断一截青丝,周泠枫大惊之下两步退开,便见乐小义替了她的位置,反手一剑刺进凶手下腹。   那人脸色一白,但反应迅速,脚下一跺,飞快后退,欲挣脱乐小义的剑锋翻身逃走。   林言寿已截了上来,冷声一喝:“哪里走?!”   乐小义挥出数道剑气,在那人身上留下几条带血的伤口,其人衣袖裂开,露出胳膊上青黑的龙形纹身。   “是擒龙帮的人!”王巡眼神锐利如刀,一眼就认出这纹身的出处。   “必是李擒龙死了儿子不甘心,才对小枫动手!”林言寿抓住那臂上纹龙的凶手,一掌将之震晕,随即目眦欲裂地看向院中白氏之人,面色不善,冷冷哼道,“原来你们和擒龙帮是一伙的!真是一出好戏!”   白氏人见势不妙,脸色急变,一改先前狠厉的态度:“慢着!一场误会!”他们的确是来砸场子讨说法的,最初的目的却不是要杀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他的脑袋上,方才动手之人他根本不认识,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着了有心之人的道。   “擒龙帮的人穿着你们白氏的衣服,你跟我说是误会?!”林言寿的怒火也已压到极限,额角青筋直跳,他提起手里那个擒龙帮的人,冷眼扫着一院闹事的白氏人,咬牙切齿地厉喝,“把他们全部留下!”   白氏人见林言寿无法沟通,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大门处退。   周泠枫惊魂未定,将她护在身后的乐小义又再次出手。   白氏那领头之人有骨元境二层修为,见乐小义追来,与之过了两招。   乐小义第一次和骨元境的人正面交手,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若生死相搏,她必不是此人对手,但她此番目的仅仅只是阻挠此人逃走,并非将其击败,难度便小了许多。   刀剑交击之时,由剑身上传来的力道震得乐小义手腕发麻,但她半步不退,反而愈战愈勇,剑势如跗骨之蛆,牢牢绊着他,叫他无法抽身。   等王巡和林言寿赶来,这一众人便走不了了。   石三和回过神的周泠枫也领着镖局弟子加入战斗,很快,院内安静下来,前来闹事的十来人被镖局扣下三人,其中一人就是领头的白修远。   “林言寿!你不要太过分了!”白修远沉着脸,用力挣了一下压在他肩上的胳膊,没挣脱。   林言寿封住他的穴道,让人拿了绳子把他捆起来,这才冷冷道:“到底有没有误会,林某自会与你们白氏家主好好计较,在此之前,就烦请各位在南阳镖局待一阵子!”   白修远辩驳无门,硬是被扣押下来,关进了南阳镖局的柴房里,还有两个镖局弟子看守。   那名擒龙帮的人则被交到王巡手上拷问,诸事罢后,乐小义走到周泠枫身边,问她:“方才有没有受伤?”   “没有。”周泠枫回想起方才惊险还有些后怕,对乐小义颇为感激,“多谢易姐姐救命之恩!”好在那一刀只划过破了她的衣服,没有伤到皮肉。   乐小义笑了笑:“没事就好。”   林言寿在屋里踱来踱去,等着王巡的消息,他看了一眼周泠枫,对石三道:“石三,你和小枫先带人下去休息。”   周泠枫想留下来,遂可怜兮兮地抓住乐小义的袖子,想让乐小义帮她说情。   这乐小义自认帮不上忙,反而劝了她一句:“现在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倒是那几个弟子可能有受伤的,你去看看他们吧。”   周泠枫到底是听了乐小义的劝,虽然满脸写着不乐意,还是领着镖局弟子们回后院去了。   “奇了怪了。”林言寿嘴里啧啧有声,“小枫平日里在镖局可霸道,除了我和王镖头,谁的话她也听不进去,怎么易姑娘劝她一句,她倒听了?”   乐小义闻言弯了弯眉毛:“可能是我刚才救过她,所以她比较信得过我吧。”   林言寿觉得有理,后怕地叹了一口气:“今日多亏了易姑娘。”   乐小义今日的表现令林言寿刮目相看,虽然他一直没有瞧不起乐小义的意思,乐小义毕竟年轻,能三招击败石三已经令人意外,岂知她与骨元境高手过招仍从容不迫,今日能留下白修远,乐小义居功至伟。   至此,林言寿才算真正将乐小义放在与自己同样的高度与她交流。   “林管事客气了。”乐小义应道,“我也是镖局的一员,自然不能任由歹人猖狂!”   厅中只剩乐小义和林言寿,林言寿思量今日之事,感觉心里仿佛堵着一股气,以商量的口吻询问乐小义:“易姑娘,你看今日之事,这白家和擒龙帮,究竟是否伙同来害小枫?”   乐小义拧起眉头:“此事说不准,但依我看,白家被利用的可能性极大。”   “何解?”林言寿追问。   “私以为,操纵这个局的不是李擒龙,应该是尉迟氏。”乐小义一声叹息,“尉迟氏太过阴险狡诈,多半是他们给李擒龙出的主意让擒龙帮来劫我们的镖车,随后暗害杜掌柜断了林管事的货,同时又传讯给白家,撺掇他们来闹事,针对南阳镖局的计策一环扣一环,其目的,想必是为了引出周前辈。”   “至于暗杀小枫,此事应该是李擒龙在李呈死后临时安排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有闹事的计划,要在愤怒的白家人中混进一个凶手,太容易了。”   “易姑娘当真冰雪聪明!”完成审讯的王巡自便院进来,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乐小义这一番分析,与事实已有近九成吻合,顿时赞叹不已。   林言寿见他来,亲自递上一杯茶水,问他:“有结果了?”   “对,那人口风不紧,还没用什么手段,只吓他一下就全招了。”王巡一口饮尽茶水,将茶盏一跺,冷冷哼道,“事实与易姑娘的猜测几乎完全一致,只是,尉迟氏最初的目的是要趁乱抓走小枫。”   尉迟氏抓周泠枫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李擒龙痛失爱子后就擅自改了计划,下令杀死小枫?真是一个疯子!”林言寿咬牙切齿,“尉迟氏如此丧尽天良,此事必须立即向老爷禀报!”   乐小义也觉得李擒龙已经疯魔,像这种实力强大又不顾一切的疯子,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而尉迟氏则枉为世家,手段极其下作阴损,都是些即将入土的老前辈了,居然要拿一个小姑娘的性命来要挟周云衫,当真是恬不知耻。   林言寿走到门口,伙计们正要开门,那门后的铁环就被人敲响了。   乐小义和王巡齐齐一愣,又有什么变故?   林言寿也警惕地顿住脚步,示意伙计开门。   大门拉开,站在门外的是个小姑娘,她一见门内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吓得脸色一白,胆怯地退了一步。   “你找谁?”林言寿板着脸问她。   小姑娘紧张地扯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找恩人。” 第123章   恩人?   林言寿疑惑, 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姑娘,遂转头望向乐小义和王巡:“你们有谁认识这位姑娘吗?”   王巡摇了摇头,倒是乐小义看着此女眼熟, 忽然想起些什么来。   是那日跪在街上磕头, 求好心人替她阿爷出一口棺材钱下葬的小姑娘!   小姑娘说来寻恩人, 难道是说的她么?   乐小义拿不准, 她自认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恩情, 但人寻来了,她合该见一面,而且, 那小姑娘还替姬玉泫给她传过信。   等等。   替姬玉泫传信的小姑娘?   乐小义抓住了心里一闪而逝的灵光, 有所明悟,便起身行至门前:“姑娘可是来寻在下?”   “恩人!”小姑娘拘拘谨谨, 一见到乐小义,眼睛都亮起来, 不由分说就往地上跪,“奴婢小茹, 给恩人磕头了!”   乐小义哪里受得住这个,被人一跪她都觉得自己要折寿了, 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小姑娘的胳膊, 好言相劝:“小茹姑娘, 莫行如此大礼,快些起来。”   林言寿目露疑惑:“易姑娘,这是……?”   乐小义先将那小姑娘引进门内, 这才把自己那日街头遇见小茹,施以援手的经过简单与林言寿王巡二人描述一遍,末了,她看着站在自己身后,垂着头,一脸无措的小姑娘犯了难。   依照姬玉泫的意思,她应该把小茹留下来,但这里是南阳镖局,她又做不了主。   林言寿观小茹身上破破烂烂,便知这姑娘多半没有去处,她既然是奔着乐小义来的,便看乐小义的意思。   乐小义犹豫了片刻,总不能就这么傻站着,遂叹了一口气,问小茹:“你家在何处?可还有甚亲朋?”   小茹红了眼睛,摇头:“阿爷死后,小茹便无亲无故,恳请恩人收留小茹。”   她怕乐小义说出拒绝的话,忙揪住乐小义的衣角,眼看着又要下跪:“小茹砍柴烧水,洗衣做饭,什么都能做!”   乐小义赶忙扶住她的肩,生怕她掉下眼泪来,转头为难地对林言寿道:“小茹姑娘来投奔我,林管事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她问出这话,心里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小茹来历不明,如果南阳镖局不留,她就带小茹另外找个住的地方。   “当然可以。”林言寿爽快地答应下来,言罢,立即找了个伙计过来,吩咐,“给小茹姑娘安排一个住处。”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她承了林言寿的人情,颇为感激:“多谢林管事。”   怕小茹不适应镖局的环境,乐小义跟着镖局伙计一同前往后院,林言寿辞别王巡,打算前往周宅,将今日镖局中发生之事禀报给周云衫,让周云衫拿主意。   至于王巡,则继续坐镇镖局,间或处理城中传来的消息。   乐小义领着小茹回到后院,正与受伤的镖局弟子说话的周泠枫一眼瞅见了她,见乐小义身后跟来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周泠枫主动迎上来:“易姐姐,这位妹妹是?”   周泠枫的打扮不似寻常女儿家柔婉,她穿着简洁利落的墨色短衫,长发也束得随意,乍一看来,潇洒不羁。   原该是好亲近的模样,可小茹怕生得很,除了乐小义,她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周泠枫一来,她下意识往乐小义身后躲,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乐小义想起姬玉泫的叮嘱,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姬玉泫说的小茹拥有的特殊天赋是什么,她由着小茹牵着她的衣角,对周泠枫道:“她叫小茹。”   除了名字,乐小义一概没提,周泠枫也没多问,她朝小茹扬起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脸:“小茹妹妹,我叫周泠枫,你可以叫我小枫姐姐。”   “小枫姐姐……”小茹小小声地唤了一句,周泠枫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原先镖局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她与那些大老粗们玩不到一起,镖局弟子又总怕她,她也觉得没趣,现在好了,不仅多了个易姐姐,还多了个腼腆的小姑娘。   周泠枫自告奋勇去帮小茹收拾屋子,理由是镖局里的伙计心思不细,打点不到位。   乐小义见她如此有些好笑,难不成她以为自己的心思有多细么?   周泠枫的热情可把小茹吓坏了,小茹没敢跟着她去,好像周泠枫要把她拖出去卖了似的,最后还是乐小义跟着一起,才把小茹住的房间定下来。   乐小义在小茹的房间待了一会儿,找了个理由将周泠枫支开,这才小声问小茹:“是谁叫你来的?”   小茹依旧是一副小心的样子,抿着嘴不说话。   “你如实告诉我。”乐小义又道,“你既然要跟着我,我不能对你毫无了解,先前下葬的那位,当真是你阿爷?”   “是阿爷。”小茹紧紧攥着衣角,嘴唇被咬得发白了,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但之前阿爷治病的钱是姬姐姐给的,她让我来帮你。”   乐小义心里就有数了,小茹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是装的,小心胆怯就是她的性格,也的的确确是姬玉泫派到她身边来的。   “你会什么?除了你今天在门口说的那些,有没有什么比较不一样的能力?”乐小义记着姬玉泫信上说的特殊天赋,于是有此一问。   岂料小茹却茫然地抬起眼来,一脸迷惑地回答:“小茹不会武功,也没读过书,只会干些粗活。”   乐小义蹙眉,小茹这话不像说谎,那她的特殊天赋是什么?   见乐小义好像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小茹又红了眼睛,两只手绞在一起,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乐小义没了法子,只好先安抚小茹的情绪:“你别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就这样吧,你先住下来。”   说完,她就准备起身出去了。   “嗯。”小茹点头,遂又抓了抓乐小义的衣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鼓足勇气小声道出诉求,“……恩人不要把小茹扔下。”   乐小义一个头两个大。   她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茹一口一个恩人,让她感觉到很大的压力。   “你莫叫我恩人。”乐小义决定给小茹讲讲道理,“我大不了你几岁,你不若改口叫我一声易姐姐,此后你我以姐妹相称,你愿意跟着我,我不会撵你走的。”   小茹得了准话,这才松开乐小义的衣袖,应道:“易姐姐,小茹记下了。”   乐小义眉眼弯弯,果真如姬玉泫所说,是个乖顺的小姑娘。   小茹于是在镖局住下来。   当天下午,还未到开饭的时辰,镖局后院忽然飘来一股饭菜的香味,院子里操练的伙计们闻到这个味道,一个个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石三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着人去伙房看了一眼,原来在伙房捣鼓饭菜的是今天刚来的小茹,镖局的厨子跟在小茹身后打下手,对小茹做菜的本事赞不绝口。   周泠枫听说小茹在伙房忙活,打算过去看看,途经后院,震惊地发现镖局弟子们堆了好几天的脏衣服全都已经洗干净晾好了,空气中飘着一股好闻的皂角清香。   乐小义原在前院和王巡两天,商讨眼下镖局的形势,忽见周泠枫大步行来,老远就听见那人高声吆喝:“易姐姐!易姐姐!”   片刻后,乐小义看着满院已经洗好的衣服发了好一会儿呆,周泠枫在其中一件湿漉漉的衣服上抓了一把:“小茹好厉害呀,这么多衣服,她怎么做到的?”   乐小义亦觉不可思议,小茹这姑娘太勤劳了,也不是说勤劳不好,可她有点担心小茹身子那么单薄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做那么多事情,万一累坏了咋整?   她跟周泠枫一起去了伙房,走得近了,饭菜香气扑鼻,连乐小义都被勾起腹中馋虫,暗道:这饭菜味道想必极好。   一道纤瘦的身影正在伙房里忙活,身后跟了个络腮胡的壮汉,不时给她递东西。   小茹换了一身乐小义拿给她的衣服,梳洗干净了,给人的感觉柔和乖顺,乐小义似乎从这小姑娘身上看到了多年前自己刚入姬府时的模样。   那时候姬玉泫面对胆怯自卑的她,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乐小义和周泠枫在伙房门口站了会儿,小茹做完最后一道菜,回头看见她们,先还利落的动作立时变得僵硬起来,手里汤勺没拿稳,哐啷一声跌在地上。   她胆怯地缩着脖子,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汤勺,一脸无措,生怕被乐小义责罚,小声唤了句:“……易姐姐。”   乐小义走过去,像以前左诗萱揉她的脑袋那样,拍了拍小茹的小脑瓜子,问她:“累不累?”   小茹摇头,小心看着乐小义的脸色:“易姐姐,我……”   “这是你喜欢的吗?”乐小义打断了她。   小茹垂下眼,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襟下摆。她没说话,可乐小义心里却涩得难受。   她明白小茹的心情,因为她也曾和小茹一样,好像不做些什么,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就会随时被抛弃似的。   安全感不是一两句承诺就能获得的,就像小时候的她面对姬玉泫时的忐忑小心。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用做。”乐小义说。   小茹匆忙抬头,一脸焦急,想解释什么。   乐小义示意她先别急,听自己说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脆弱。你尽可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拘泥于旁人眼光,也不用在意我的态度。”   这都是姬玉泫曾经教给她的,可惜她过了很久才真正懂得。   周泠枫站在乐小义身后,愣愣地瞧着乐小义的背影。   不知怎地,她感觉乐小义身上好似发着光。 第124章   “这就是小茹喜欢的。”小茹抬起头来, 诚挚地看着乐小义的眼睛。   乐小义微微一笑,没再多言,轻拍小茹的脑袋:“那就叫大伙儿开饭吧。”   周泠枫招呼后院伙计进来端菜, 自己则溜进伙房里将比往日丰富太多的菜色挨着尝了个遍, 对小茹的手艺赞不绝口。   饭菜上桌, 一众镖局弟子全都围在桌旁, 林言寿没在镖局, 主事的便是王巡,他说可以开饭,众人一窝蜂哄抢, 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满桌子菜就被大伙儿风卷残云收拾干净。   饭后,小茹又主动收拾了碗筷, 刷碗的时候,她心情出奇地好, 一边忙活,一边哼着歌。   乐小义由她去了, 没再管她。   当天傍晚,林言寿回来了, 与他一起来到镖局的还有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样貌儒雅的青衣男子。   在院里乘凉的周泠枫一见来人, 立即从躺椅上翻坐起来, 惊喜地唤了声:“爹!”   周云衫身为先天高手,很少直接出现在镖局,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周宅闭关。   周泠枫生母早逝, 她年满二十岁后就一直住在镖局,少有机会回周宅,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周云衫了。   周云衫拍了拍周泠枫的肩,试探了一下她的修为,笑容慈和:“不错,又有进步。”   周泠枫咧起嘴笑。   乐小义见这一副父慈女孝的场景,有股说不明的情绪郁结于心。   倘若乐君皓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这样与她说话?   以前在姬府时,见姬千城爱护姬玉泫,她常常会有这样心情,后来不常想了,只是近日屡屡听见乐君皓的消息,她竟又有些难过起来。   她甚至连乐君皓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为父现下需先处理正事,晚一些再考校你的武功。”周云衫身后还跟着几个白氏的人,他说完后,就朝林言寿点头示意,去柴房见被擒的白修远。   路过乐小义时,周云衫顿了顿足,视线落在乐小义脸上好一会儿,眼神若有所思,像是在仔细端详着什么。   乐小义心里暗暗惊讶,同时心往下一沉,暗道周云衫是不是看破了她的易容?   林言寿见周云衫在打量乐小义,适时向周云衫介绍了乐小义的身份,乐小义顺势朝周云衫抱拳行礼:“晚辈见过周前辈。”   周云衫点头,面无表情地嗯声应了,收回视线没再深究,转身步向柴房的方向,留乐小义杵在原地,后背直冒冷汗,她没想到会突然见到周云衫,心理上没有准备,也不知道周云衫到底看出什么没有。   如果她化名的身份被识破了,要不要向周云衫坦白?对方既是乐君皓的故友,应当不会拿她如何,可若周云衫不信呢?   乐小义心里暗暗发愁,又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一时间很是忐忑。   约莫半个时辰后,周云衫与林言寿等人回来,将周泠枫单独叫走。   天色已经晚了,乐小义心里又升起不安的感觉,她抬眼望了望天空,乌压压的云层遮挡了月亮,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两天连番出事,现在连周云衫都现身镖局,恐怕水阳城要变天了。   小茹跟在乐小义身边,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绪似的,靠近了些,她学着乐小义的样子仰望黑漆漆的夜空,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微光。   片刻后,周泠枫红着眼睛出来,乐小义没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何事,便见林言寿看向她,语调波澜不惊:“易姑娘,老爷有请。”   乐小义心头一叹,果然还是被认出来了。   她走进书房,林言寿到门口便驻足,将书房门拉上,守在外面,不让镖局内其他人靠近。   周云衫站在书桌前,背对着乐小义,低头翻看周泠枫练习用的字帖,头也不抬,开门见山地说:“姬玉泫找过我。”   乐小义眼中警惕稍散,复道:“晚辈乐小义,拜见周前辈。”   言罢,她听见一声沉闷的叹息。   周云衫合上字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开口:“乐姑娘,周某有一事相托。”   乐小义闻言一怔,周云衫已继续说下去:“周某今夜会上擒龙帮,与李擒龙了结私怨,若不幸,周某一去不返,便请乐姑娘照顾小枫一程,送她去周氏祖宅,求老家主庇护。”   水阳有名的周氏家主是周堂,而南阳镖局的周云衫亦姓周,乐小义最初听到周云衫与周堂的名字时,就想过这二人是否同出一个周氏宗族,如今猜测倒是得到证实。   想必周云衫是因某种缘故脱离了周氏的族谱,才一个人在外生根。   周云衫无意多解释这个问题,他闭上眼,又道:“小枫个性跳脱,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乐姑娘多担待。”   “前辈言重了,小枫个性很好。”乐小义垂眸,心里却满是疑惑。   为什么周云衫要将周泠枫托付给自己,而不是更值得信赖的林言寿和王巡?   “还有另一件事。”周云衫继续说,“这个秘密在我这里藏了二十多年。”   乐小义豁然抬头,她已经意识到周云衫接下来要说什么。   “二十三年前,乐君皓重伤来此,曾给我留了一句话。”周云衫回忆着那时候乐君皓对他说的话,“说有朝一日,我如果能见到你,就叫你回乡。”   乐小义心神震动,一脸惊愕。   人海茫茫,乐君皓怎么会知道周云衫能不能见到她?或者,她有没有机会活到与周云衫相遇?   周云衫一眼看出乐小义的疑惑,轻声笑了,问她:“是不是很震惊?”   乐小义愣愣地点头,便听周云衫以喟叹的口吻说道:“在出事以前,他是剑神宗千年以来,最为出色的弟子,哪怕百年前名盛一时的季宗远,也远不如他。”   “他来找我的时候,虽然已经入魔,但神志尚还清醒,那时候,他的修为便接近溯源境,据说达到溯源境的人可以洞悉别人身上的因果,他已经触摸了大道的门槛,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找到了我。”周云衫似悲似叹,“可惜,这样一个绝世英才,就那么遭人迫害,逼进绝路了!恨天不公啊!”   而且,在乐君皓出事以后,剑神宗就出动各方力量镇压有关乐君皓的消息,以至于乐小义长大后,江湖上除了一些资历比较深的老前辈外,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初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小义对溯源境没什么概念,就她见过的修为最高的人,是剑神宗内门的贺归和秦默长老,这两个人是魂元境,而魂元境之上,是通穴境,突破了通穴境之后再往上,才是周云衫此时所说的溯源境。   整个神荒浮屠界达到溯源境的人有多少呢?乐小义不知道,但这些人大多都是有数千年修为在身的老妖怪,像轩和柳清风等几百岁的丹元境修士,在这些人眼里,与初生的婴儿一般无二。   那乐君皓的年龄多大?以前乐小义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可连周云衫都要管乐君皓叫一声前辈,加之其通穴境巅峰修为,乐小义不得不思量一下。   他既然是尉迟弘义的师弟,其年纪必然比尉迟弘义要小,可尉迟弘义约莫两千多三千岁,乐君皓想必至少也有两千岁。   得出这个数字的乐小义有点震惊,一位两千岁的大能人物,是她的父亲。   当然,于武修者而言,两千岁也不算真正年长,修为高深的大能闭关打坐,眼睛一闭一睁就是几十上百年的也不在少数。   故而年长年幼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一些自幼在家族栽培下一心修炼的人,也许到了几百几千岁,仍有一颗稚嫩的初心。   乐小义定了定神,目光灼灼地问道:“那前辈可否告诉晚辈,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爹为何会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是谁在迫害他?”   是不是尉迟弘义?尉迟弘义到底做了什么?   可惜,对于乐小义的疑问,周云衫亦无法给她解答,他摇了摇头:“他怕牵连我,所以只说了这一句,在镖局打坐两个时辰就走了。”   看着乐小义渐渐灰败的脸色,周云衫于心不忍,叹息道:“为了这一句话,我等了你二十三年,如今,完成了乐前辈的嘱托,就算李擒龙找事,我也不惧了。”   乐小义心有戚戚焉,难过地抿起嘴唇,歉疚道:“是我们拖累了前辈。”   不论是乐君皓,还是如今的她,都是造成镖局陷入危局的元凶。   “不,乐姑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周云衫看着她,眼神如父般温和慈爱,“乐前辈于我有恩,他曾救过我的性命,我能活到今日,全是承乐前辈的恩情,能在他故后帮到他的后人,于我也算是一场造化与圆满。”   乐小义闻言越发哽咽,红着眼睛朝周云衫一拜:“多谢前辈。”   “乐姑娘是福缘深厚之人,如能度过眼下难关,日后必能平步青云,周某有一不情之请,日后乐姑娘若有出头之日,敢请乐姑娘酌情拉小枫一把。”周云衫满眼殷切。   乐小义能感觉到一颗慈父之心,他做好自己此去无回的准备,在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女儿谋一个出路。   哪怕乐小义自己并不认为她值得周云衫托付如此厚望。   在周云衫眼里,她是乐君皓的后人,哪怕眼下磨难重重,也必有大鹏展翅,腾云直上九万里的时候。   只要她记得今日恩情,日后愿伸手帮扶周泠枫,周泠枫至少性命无忧。 第125章   乐小义和周云衫的谈话没有持续很久, 周云衫将需嘱托的都说了,与乐小义一起从书房出来,周泠枫先前显然已经知道了周云衫待会儿离开要去哪里, 所以她才哭红了双眼。   她试图劝周云衫不要走, 拉着周云衫的衣袖:“爹, 我们去求祖父, 他会帮我们的, 你不要一个人去擒龙帮。”   周氏祖宅的周堂原来是周云衫的父亲,可哪怕周泠枫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云衫仍没有改变主意, 他揉了揉周泠枫的脑袋, 微笑着说:“小枫,你还小, 许多事不明白,有些问题, 并不是舔着脸去求人就能解决的。”   “可那是祖父呀,我们是亲人。”周泠枫泪眼朦胧, 不放弃地争辩着。   周云衫默然,眼底尽是叹息之色。   “你不要这么悲观, 为父与你那么多, 只不过是未雨绸缪。”他笑了笑, 看不出丝毫勉强,哪怕他即将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可能一去不返, 但他的态度仍然从容,“你在镖局要听易姑娘的话,若她带你走,你就走,不要回头。”   周泠枫哭得更凶了,死死抓着周云衫的衣角不撒手,乐小义于心不忍,却对此束手无策。   最后,林言寿实在看不过,周云衫后颈挨了一下,两眼一闭晕过去。   周云衫眼睛也微微发红,可他到底不是再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年纪,许多事都需压在心里,再不舍,该了结的恩怨始终要有人去面对。   林言寿将周泠枫交给乐小义,然后去了趟后院,做了一番安排,让几个镖头带着镖局弟子连夜出城,去别的地方暂时躲避一阵子。   镖局弟子们难免惊慌,但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南阳镖局里有不少弟子是周泠枫这些年收养的孩子,所以镖局里他们都无条件地宠爱着周泠枫,大家都是一条心,对镖局足够信任,不管林言寿说什么,他们都会照做。   安顿好了镖局的镖师和弟子们,石三跟着林言寿从后院走来,他已经知道周云衫即将前往擒龙帮,并将周泠枫托付给乐小义,让乐小义带她去周氏祖宅。   “让我跟小师妹一起,我保护她。”石三为人憨直,但在周泠枫的事上,他比谁都上心。   他拒绝跟随别的镖局弟子一起转移,周泠枫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周云衫没说不允,算是默认了。   水阳城东十里之外,东台山周氏老宅后花园,两名老者在树下弈棋。   其中一位黑衣老者落子,另一方局危,落棋者一声哼笑:“老匹夫,怎么多年不见,你的棋艺退步如此迅速?今日你找老夫来,恐怕根本不是为了下棋吧。”   坐在棋盘另一方的周氏老家主周堂对其人所言充耳不闻,捻起一枚棋子在手,却久久难以决断。   片刻后,棋子脱手,跌在棋盘上,将原本整整齐齐的黑白棋子全敲散了。   心神不定,神情黯然。   方才嘲笑他的人便不说话了,沉默片刻,他喟然一叹:“你说你这是何苦呢?骨肉至亲,什么坎儿过不去?再说小枫她娘已经故去那么多年,逝者已矣,何故还揪着人家出身不放?”   “你们啊,都倔,不然怎么能是父子呢?一个不肯认错,一个不肯服软,为了个屁大的事情闹了那么多年,你该知道云衫若去擒龙帮,必定九死一生,还不动如山?”   “老匹夫,他可是你的儿子,今日你若说一声要和尉迟氏翻脸,我这把老骨头便也豁出去同你走这一遭,怎么样?敢不敢?”黑衣老者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劝了半天,对面的人居然一个吭声都没有。   那老者把手里的棋子一扔,隐有些薄怒:“去或不去,你倒是说句话呀?”   “那可是尉迟氏。”周堂长眉一抖,神态彷徨。   “呵,尉迟氏。”黑衣老者重复一句,嘴角勾起的笑容颇为狰狞,“尉迟氏这些年做了多少孽?他们真当我们这些老骨头都瞎了不成?比起玄天宫的真小人,老子更恨尉迟氏的伪君子!”   光是骂了一句还不解气,黑衣老者怒冲冲地劈出一道掌风,哗一声响,院内几棵树接连倒塌,更远的一处池塘嘭一声掀起几丈高的水浪,塘里游鱼炸得满天飞,在空中悬了一息,又落回去,哗啦啦下起一片荷叶雨。   周宅的下人一个个惊慌失措,忙不迭赶去池塘边收拾残局。   “你能不能别每次来都搞破坏?”周堂眉头一蹙,脸色发青,“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这是借机故意炫耀你的铁掌又有精进!”   黑衣老者啧了声,一脸被发现了真相的无赖样,他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哼道:“到底去不去?”   周堂胸口起伏两下,用力倒了一口气,道:“去!”   擒龙帮位在水阳城北侧枭龙山,帮主李擒龙多年前来水阳落草,占山为王,一晃就是一百多年。   如今擒龙帮的势力已经遍布整个岳州,水阳作为擒龙帮发家之地,驻扎于此的自然是整个擒龙帮最精锐的力量。   只不过,以往喧声鼎沸的擒龙帮这两天的气氛非常诡异。   李擒龙唯一的儿子李呈昨天夜里死了,死于玄天宫姬玉泫之手。   水阳城谁不知道,李擒龙修炼邪功?他靠采补女性阴元提升自己的修为,在某一方面有损,因此不易有后,几百岁的人了,只得了李呈这一个儿子,修为还迟迟不见突破,眼看着日渐衰老。   现在李呈死了,李擒龙后继无人,擒龙帮再大的家业,等他寿元耗尽,也要拱手送人,李擒龙怎能甘心?   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李擒龙疯了,疯得彻底,连尉迟氏的人今天来,他都没有好脸色。   今天一整天,枭龙山上空的气压都格外沉重,谁都不敢去触李擒龙的霉头,唯恐一个不小心,惹怒了李擒龙,他一个巴掌下来,就尸骨无存了。   伙计们战战兢兢,小心伺候,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帮众横遭迁怒。   是夜,枭龙山一片寂静,一道身影出现在山门前,守山的伙计先是一怔,随后面色大变,纷纷行动起来,哗啦啦围了一圈,他们都不敢靠得太近,不能阻拦,只能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山门前的石阶。   对方每走一步,都仿佛敲响一声丧钟。   擒龙帮的帮众小心跟在后面,上到山顶,宽阔的擒龙帮主厅内,李擒龙已等候多时。   李擒龙年事已高,加之丧子之痛,大受打击,竟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修士的寿元与其修为相关,修为越高的,寿命也就越悠久,不习武的凡人,正常寿元只有百年,后天武者修炼到髓元境,其寿元也不过三百年。   唯有突破先天,才能获得更长的寿命,据传,大道之极是永生,却不知这世界上,是否真有永生之人。   “来了?”李擒龙睁眼,昏花的老眼中闪过一缕煞气凛然的精芒,“老夫还以为,周小兄弟穷尽此生也不敢踏上我擒龙帮的山门呢。”他抬手挥退厅内其余擒龙帮众,一旦两名先天高手过招,整个山头都有可能被夷为平地。   周云衫平静的眼神在见到李擒龙的那一刻彻底变了,多年的涵养也压不住他胸中澎湃的仇恨,凶戾的气息自那双幽静若渊的眼瞳里须臾沸腾起来:“你我恩怨必须作结,二十年前我便立誓,此生必亲手杀你!”   多年以前,李擒龙醉酒过周氏宅院,见院内一女,色|欲熏心,兽性大发。   那女子贞烈,宁死不从,趁其不备竟自断心脉而亡,李擒龙酒意稍醒,匆匆离去,却丢了一块玉在院子里。   周云衫外出归来,爱妻竟暴毙于自家庭院,他捡起那块玉四处打听,方知肇事之人竟是擒龙帮的李擒龙。   可那时周泠枫还不足两岁,其母高氏出身不好,周云衫不顾周堂的震怒硬要娶高氏之为妻,致使父子决裂,他去找李擒龙寻仇,若一去不归,周泠枫便无人看顾。   故而再痛再恨,他也必须隐忍,一忍就是二十年。   如今周泠枫已长大成人,因缘际会,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他已忍无可忍。   李擒龙喉咙里发出难听的怪笑:“就凭你,也想杀我?二十年前你不敢来,如今即便老夫如今势微,又岂是尔等小辈都能肆意踩上两脚的?”   “哼,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今日落魄,全都是咎由自取!”周云衫怒目圆睁,一掌劈出,掌风掠过厅堂,冲向主位上的李擒龙。   李擒龙哼声如闷雷炸响,他一拂袖,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与周云衫来袭掌风撞在一起,轰隆一声,厅内石柱剧烈震颤,噼里啪啦炸开数不清的裂缝。   周云衫再上前一步,又是一掌击出,轰隆声不绝于耳。   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层次,若没有承得住强大真气的趁手兵器,随便找把刀剑还不如赤手空拳来得爽快。   周云衫和李擒龙都是灵元境高手,李擒龙的修为比周云衫高出两层,即便李擒龙已至垂暮之年,实力摆在那里,正面交手周云衫讨不到半点好处。   可今日周云衫来了就没打算还能活着回去,他杀红了眼,一路冲到李擒龙跟前,探手去抓李擒龙的喉咙。   地面裂开,李擒龙座下金铁打造的轿椅向下塌陷数寸,周云衫的五指距离李擒龙的喉结仅一掌之遥。   一截寒刃穿透周云衫的胸口,刀口另一端握在一冷肃的黑衣人手中。   周云衫嘴角淌下一缕猩红的血。   “哈哈哈哈哈!”李擒龙仰天大笑,等他笑够了,“你说,如果我把你擒下,再将消息送给你那个宝贝女儿,她会不会亲自来救你?”   周云衫脸色急变:“李擒龙,你这个畜生!”   内力一震,没入胸口的刀刃咔嚓一声断裂,周云衫回身一掌将方才偷袭之人逼退:“还有尉迟氏,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迟早要遭报应!”   那黑衣人冷冷一笑,看着困兽犹斗的周云衫:“报应来得来再快,也总比你的下场要晚。”言罢,一掌击中周云衫的肩膀,打得他倒飞出去。   周云衫轰然落地,黑衣人还欲乘胜追击,忽然,他神情一震,诧异地低下头。   脚下的大地似乎在动。   哗啦。   金铁交击的鸣响由远及近。   胳膊粗细的铁链从厅外飞来,铛铛几声,穿透好几根石柱,下一瞬,一股大力拉扯着将那几道石柱从中间折断,天顶盖失去梁柱的支撑,顷刻间摇摇欲坠。 第126章   “什么人?!”李擒龙和黑衣人骇然色变。   方才那一下, 岂是人力可能为?   哗啦。   铁链被殿外之人收了回去,又有石柱轰隆隆倒下来,屋梁正向下塌, 这座大厅即将作废。   李擒龙二人当机立断, 腾身扑出殿外, 随即一声巨响, 擒龙帮主事堂在他们身后坍塌, 卷起一蓬风浪,烟尘肆虐。   受伤的周云衫则被碎石瓦砾埋在废墟之下。   待沙尘散尽,浓烈到呛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一身浴血站在蜿蜒的山道上, 而他身后,是一条漫长的血路。   擒龙帮帮众, 但凡有上前阻拦的,皆无全尸。   方才那铁链就锁在他的胳膊上, 其人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便向下一寸, 方才举手投足摧毁一座大殿,还只是开胃菜。   那人抬起头, 一只眼睛没有眼珠, 深深地凹陷下去, 一道漆黑的伤疤贯穿右眼,从前额一直延伸到下颌,模样狰狞, 有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凶狠厉鬼。   李擒龙忽然退后一步,眼露骇然,说话时连声音都忍不住发颤:“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李帮主还记得我。”男人张嘴说话,他的喉咙似有损伤,声音像罩在瓮里似的,十分沙哑。   “你别过来!”李擒龙青天白日见了鬼,吓得面无人色,转身想走。   话音未落,那一截铁链已闪电般地穿进他的胸口,只一瞬,他的心脏碎成一滩烂肉,五脏六腑洗漱破碎,嘴一张,呕出来的血里还夹杂着内脏的碎块。   铁链哗啦啦抽回去,李擒龙圆睁的双眼来不及闭上,身体一晃,沉闷地跌在地上,   而那尉迟氏的黑衣人则嘴唇发白,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他腿肚子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随即铁链电闪而来,他挥开一掌,一跃而起,试图脱身,可他的掌风打在铁链上,竟丝毫不能撼动。   那铁链像蛇一样追来,不由分说捆住他的身体,拖着他来到那野兽一样的男人脚下,被一脚踏了个结实。   “你……是谁?”黑衣人铁青着脸,胸口上压着一座大山,他连呼吸都困难,憋得嘴唇青紫,“我是尉迟本家的尉迟信,你敢动我,尉迟世家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二十五年前,有个白衣剑客借道水阳,在水阳城外遭了埋伏,逃至枭龙山脚,却被擒龙帮的人擒获,受尽折磨,再转手送到尉迟氏,押进尉迟水牢受困十余载。”   男人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尉迟信的脸色就已经蜡黄一片,最后听他一声嗤笑:“你说,我与你们尉迟氏的恩怨,可还能善了?”   尉迟信目眦欲裂,满眼惊恐:“你……你是……”   他话没说完,男人一脚踏下,他的胸口受力塌陷进去,七窍溢血而亡。   ·   乐小义忧心忡忡,在前厅来回踱步。   王巡带着镖局弟子转移,林言寿坐镇镖局,对守在镖局门口的周泠枫道:“小枫,你和易姑娘先走,去周氏老宅避一避风头。”   “我不走,天还没亮,我要等爹回来。”周泠枫两眼通红,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动。   乐小义亦不知如何劝戒,遂与周泠枫一起在镖局前院里坐着等。   及至月上中天,靠在树下打瞌睡的小茹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突如其来的哭声打破院中寂静,乐小义忙起身,快步走过去按住小茹的肩膀将她摇醒:“小茹?小茹你怎么了?快醒醒!”   小茹浑身打了个哆嗦,猛地惊醒过来。   她眼眶红彤彤的,眼神迷茫,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是乐小义,随即一头扎进乐小义怀里,呜哇哇地大哭起来。   乐小义不防之下被小茹抱个正着,她脸上表情一怔,身体僵了一刹,两息后勉强调整过来,无处安放的胳膊微微抬起,轻轻拍了拍小茹的后背以示安抚。   小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泠枫、石三和林言寿三人也走过来,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小茹收紧了胳膊,哽咽着说:“易姐姐,你不要死!”   林言寿眉头一蹙,小姑娘多半是做噩梦了,但现在的情况比较敏感,她突然说这样的话,让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乐小义的心却是猛地一沉。   ——小茹不会武功,但有极特殊的天赋,君将其带在身边,许能避祸。   姬玉泫留信的内容刹那间掠过乐小义的脑海,她沉下心,安抚小茹的情绪:“小茹,你别怕,我没事,你刚才是做噩梦了。”   小茹的意识刚刚从梦境中抽离,整个人迷糊懵懂,眼神恍惚,好一会儿才分清现实和梦境,确认乐小义的的确确好端端地在她眼前,她茫然无措地摸了把眼泪,抽泣着:“对、对不起……”   她不该直接说那样的话,太没分寸了。   “不用道歉,小茹,你告诉我,刚才你梦见什么了?”乐小义心里隐现不安,而小茹刚才那个梦也许能带来一点线索。   小茹脸色发白,她梦到的内容很不好,不知道能不能说。   林言寿见多识广,听说过有些人的梦能应验,便明白了乐小义的意思,于是也出言鼓励:“别怕,你如实说。”   小茹怯怯地四下看了一眼,这才胆战心惊地开口:“梦里易姐姐要带小枫姐姐走,出去的时候被人截住,他们是来抓易姐姐的!说易姐姐肯定知道东西的下落!”   这句话炸响在乐小义耳畔,她无法对小茹的梦境产生怀疑,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姬玉泫肯定没有对小茹说起过君澜剑,唯一的解释就是小茹当真在梦里看见了她的结局。   依照她梦里的情形推断,尉迟氏已经知道了乐小义的真实身份。   乐小义稍一思量就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一定是昨日白氏人来闹事,她为救周泠枫下意识用出了剑神宗的身法出了纰漏。   说不定镖局内有尉迟氏安插的内应,凭借那一招认出了她的身份。   可这内应又是谁呢?   乐小义脸色不太好看,林言寿显然和乐小义想到一处去了,一脸惊疑不定。   周泠枫有些无措,石三则不明所以,焦虑地跺了跺脚。   小茹被暴躁的石三吓得抖成一团,惊慌地缩进乐小义怀里。   乐小义抬手示意身后几人稍安勿躁,又问:“他们是从哪条路来的?”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惊慌。   小茹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一只手抓住乐小义的衣襟,梨花带雨地回答:“那些人是从前门过来的。”   乐小义从小茹嘴里问不出什么了,便抬头向林言寿确认:“林管事,咱们镖局有后门吗?”   “有。”回答乐小义的是周泠枫,“后门就开在伙房旁边。”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林管事,小茹这梦听着玄乎,但要验证此事真假不难。”   “怎么说?”林言寿追问。   “待会儿易某带着小茹找个地方躲起来,无人自然最好,但若真有人来找事,你们且帮易某看看他们是不是冲着易某来的。”乐小义道,“倘若这些人只是闹事,易某自会出来帮忙,若其人问起易某下落,你们便说易某从后门溜走,看看那些人的反应。”   林言寿一思量,果断应了下来:“好。”   石三不解道:“为什么要因为小丫头做了个梦就疑神疑鬼?”   “你闭嘴!”周泠枫一胳膊肘怼得他五官扭成一团。   乐小义于是将小茹扶起来,两人一起到后院去,躲进柴房里。   先前被困在柴房的白氏几人误会解除之后已经离开了。   小茹小小的身子整个缩在角落,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她一直在发抖,即便如此,她仍咬紧了牙关,努力忍耐。   乐小义靠过去,两人肩膀碰在一起,隔着好几层衣服,乐小义都感觉到肩头一凉。   夜深露重,小茹又不会武功,恐怕在院里挨了冻,乐小义心里一声叹息,于是抬手按住小茹的肩膀,将一股真气渡进小茹体内,帮她暖了暖身子。   小茹感受到乐小义掌心的暖意,抬起头来。   黑漆漆的柴房里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但乐小义的体贴还是叫小茹红了眼睛。   小茹喉头哽咽,想起今日之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易姐姐相信小茹说的话吗?”   “我信。”乐小义没有犹豫。   宁可信其有,小心驶得万年船,姬玉泫将小茹送到她身边来自然是道理的,虽然她不能解释小茹这样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也许……小茹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乐小义心道。   小茹听到肯定的回答,轻轻“嗯”了声,她吸了吸鼻子,不再说话了,但乐小义却感觉身边的姑娘又朝她靠近了些。   片刻沉默后,乐小义听见小茹的声音再次响起:“易姐姐。”   “嗯?”乐小义应了一声。   小茹瘦小的身子藏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还有一件事,小茹方才在外面的时候没说。”   乐小义回头看她,压低了声音询问:“什么?”   小茹将脸埋进膝盖里,怕得浑身直哆嗦:“梦里……偷袭易姐姐的,是石大哥。”   乐小义瞳孔一缩,震惊得说不出话。   所以,石三以保护周泠枫为由留了下来,其实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哄闹的声。   乐小义冷静下来,示意小茹不要怕,也不要出声,然后自己小心挪步到柴房门口,借着门缝间透出的光亮观察门外的情形。   一阵叮铃当啷的声音传来,乐小义心头一悸,前院的人已经和来人交上手。   既然石三就是内应,那么她和小茹藏在这里也不安全,乐小义心中迅速思量,先前不知道石三真面目的时候,可能遭受偷袭,但若已知对方身份,则可借势,反将一军。   何况,她也的确无法放心周泠枫和林言寿的安危。   “小茹,你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说完,她准备开柴房的门出去。   小茹一把拽住乐小义的衣摆,急得声音里带上哭腔:“易姐姐,你去哪儿?”   “我出去看看。”乐小义道,“我会小心的。”   “可是……”小茹还想再劝,乐小义叹了一声:“小茹,现在外面那么多人都是冲着我来的,小枫和林管事为了替我打掩护,置身于凶险之境,我们已经知道镖局里有叛徒,却什么都不做,等他们把林管事和小枫拿下之后,我们躲在这里就能幸免吗?”   “趁着外面正乱,是我们唯一的破局之机。” 第127章   乐小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小茹不是不懂轻重缓急,可她担心乐小义的安危,害怕乐小义出去之后就会像梦里那样, 被人偷袭受伤, 而她无能为力, 只能看着乐小义慢慢死去。   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小茹难过地淌下泪来。   攥在乐小义衣摆上的手渐渐松了, 乐小义没注意到小茹的情绪,对她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来找你。”   “嗯。”小茹点了点头, 将自己完全缩进柴房的阴影里。   乐小义从柴房钻出来, 借着夜色的掩护慢慢接近前院,同时小心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果然有一大波黑衣人闯进镖局, 前院的情况不知如何了,但已经有好几个黑衣人摸进后院来, 乐小义一眼看去,这些人气息沉稳, 一个体元境的都没有,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能让他们接近柴房, 乐小义躲在暗处, 飞快转动脑子思量对策, 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只要她一动手,那几个人必定发现她的位置。   但也只有她暴露出来, 才能引开这些黑衣人,不让他们发现小茹。   乐小义微微眯起眼,握紧了思泫剑的剑柄,电光石火之间,九重剑气出手,距离她最近的那名脉元境九层的高声顷刻间被劈成两断。   “在那儿!”摸入后院的另外两个黑衣人一瞬间锁定了乐小义的位置,不约而同地朝乐小义冲过来。   乐小义一声冷哼,就这些货色,也想拿下她?   她与其中一人过了两招,待两人合在一处,乐小义飞身后退,反手劈出剑,呲啦声响,数道剑气凭空而现,从四面八方向那两个黑衣人攒射而去。   其中一人陡然惊骇,从剑招路数看出些什么,震惊道:“问心剑诀?!”   乐小义意外挑眉,但没留手,洛青鸢给她的问心剑诀她只练会了第一重,虽出其不意,但还需再接再厉。   四处乱飞的剑气给两个黑衣人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其中一人位在剑气进攻路线的正中间,唰唰剑气声响,一瞬间将他身上的衣服刮得巾巾吊吊,乐小义乘胜一击,剑刃透入对方胸口。   另外一人见势不妙,欲退走去前院传消息,乐小义轻功不及此人,可她不能让此人逃走以失先机,于是再次劈出一道九重剑气。   剑气击中其人背心,顷刻间鲜血四溅。   那人受创,跌在地上,乐小义快步上去,一剑穿喉。   解决掉这几个钻进后院的黑衣人,乐小义绕了几步路,躲在镂空的壁花后观察前院的情况。   林言寿几人正与黑衣人交手,石三也混在人群之中,看似毫无破绽。   乐小义眼神很冷,她相信小茹的话,但她没有证据指证石三,所以要等一个机会,让对方自己露出马脚。   前院的黑衣人还有七个,与林言寿交手的三人中有一人是骨元境高手,石三和周泠枫各自与两名脉元境高手过招,两人的情况都岌岌可危。   乐小义看准机会,一个腾身冲上去,助周泠枫脱身的同时,击杀其中一个脉元境高手。   前院形势出现转机,周泠枫松了一口气,可还是不忘提醒乐小义:“易姐姐小心啊,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乐小义应声:“好,小枫,你去帮石大哥!”   说完,她打起精神和面前这个脉元境十一层的高手过招,与林言寿交手的那名骨元境高手见乐小义现身,立即吩咐身边两个脉元境去擒乐小义。   场内形势再变,乐小义以一敌三,渐渐落入下风。   乐小义的胳膊被划开一道血口,伤她的人腰侧也中了一剑,你来我往之间,乐小义被逼入庭院角落,招式受制,施展不开,白色的衣袍上没一会儿就多出好几道血痕。   她后背抵上院墙,旁边黑衣人一剑刺来,乐小义翻身让开,剑刃叮一声刺在墙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剑痕。   三人越逼越近,乐小义处境危险,险象环生。   某时,乐小义眸光一利,以一剑换一剑的风险,将剑送进那名脉元境十一层的高手胸口。   余下两名脉元境高手攻势越发凶猛,但在乐小义故技重施,又解决掉一个人的时候,最后剩下的那名黑衣人慌了。   周泠枫和石三也合力杀死一人,至此,闯入院中的十名黑衣人已去七成。   大势已去,那名骨元境高手一掌震开林言寿,恨声一喝:“撤!”   黑衣人走了,乐小义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站不稳了。   “易姐姐!”周泠枫朝乐小义扑过去,心惊胆战地扶住乐小义的肩膀。   乐小义身上白色衣袍被鲜血染得无比斑驳,她口中咳出一蓬血,倒了口气,对周泠枫摆手示意:“不用担心,我没事。”   说着,她看向林言寿和跟在后边赶来的石三,对林言寿道:“事有变故,这些人既是冲易某而来,易某便不能在此地久留,以免拖累了诸位,不若请林管事和石大哥送小枫去周氏祖宅,易某就带小茹先行一步。”   “现在外面如此纷乱,易姑娘能去哪儿呢?”说话之人是石三,他憨厚的脸上满是担忧,“易姑娘既然是我们南阳镖局的镖师,与我们便是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能让易姑娘独自涉险?”   “石三说得对!”周泠枫立即附和,“易姐姐你不能一个人走,要走我们就一起走!”   林言寿皱起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周宅吧,人多,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坚持自己的打算:“易某已经给诸位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继续连累大家易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请诸位不要在劝了,之后周前辈回来,还请诸位替易某告一声罪,易某有负前辈所托。”   她说完,朝林言寿等人抱了抱拳,周泠枫欲再说什么,乐小义朝她摇头微微一笑,遂迈步走向后院。   如果不走,如何逼石三出手?   自石三身侧过时,鸿蒙剑心果然示警。   锃——   剑光一闪,一截银刃刺入乐小义的肩头。   而乐小义手中之剑,不偏不倚地送进石三胸口。   “!”周泠枫和林言寿猝不及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了一瞬,周泠枫失声惊呼:“石三!”   他们亲眼看见,是石三先动的手,这么近的距离,乐小义无法完全躲开。   她反击的那一剑却快准狠,出乎石三的意料,他原是想刺伤乐小义后立即抓起她逃走,可他没想到,乐小义的反应那么快,他的刀刚亮出来,乐小义的剑就已刺出,就好像提前知道他会动手似的。   乐小义踉跄着退了一步,迅速封上伤口四周的大穴,石三的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周泠枫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林言寿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是不是小茹?”   “是。”乐小义嘴里呼出一口气,嘴角涌出血泡沫,“他是尉迟氏的眼线。”她原不想暴露小茹的,但林言寿已经猜到了,她否认也没有意义,除了小茹,无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周泠枫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发呆,眼神有些涣散。   石三很早就来了镖局,在她的记忆里,自她十岁来到镖局,整个童年都有石三的参与。   她不知道石三是不是尉迟氏的眼线,但知道他是石三,她一直把他当亲哥哥。   可现在石三死了,被乐小义所杀。   理智告诉她是石三先行凶,乐小义杀人情有可原,但感情上却难以接受。   她眼眶猝的红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下来,乐小义见状,想起日前种种,顿时心生愧疚。   周泠枫是个极为仗义热络的性子,特别看重镖局的兄弟,与石三之间的感情想必也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比拟的。   “你走。”周泠枫话音发颤,带着浓浓的哭腔,“以后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乐小义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事已至此,对周泠枫造成的伤害已无法挽回,她没有立场去宽慰周泠枫,只能向林言寿投去一个愧疚的眼神。   林言寿叹息着摇了摇头。   乐小义退了两步,朝二人鞠了一躬,转过身去,快步走了。   她去柴房找到小茹,小茹在她走后显然又哭过,见她受了伤,一双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不顾乐小义反对硬要扶着她走。   乐小义用力挣扎会扯痛伤口,她流了很多血,本就没什么力气了,争不过小茹,只能由她半拖半拽地扶着,一步三晃地离开了南阳镖局。   小茹带她离开南阳镖局后怕有人追来,撑着小身板驮着乐小义走了很长一段小路离开了城区,钻进一条偏僻的巷子,躲进一户农家后院的牛棚里。   乐小义伤势严重,浑身是血,到牛棚的时候,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   小茹见她肩上那道撕裂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怕她的血流尽了,于是打算撕开她的衣裳,替她包扎伤口。   正要动手,手腕蓦地被人捏住,小茹惊得险些叫出声,随即一只手飞快捂住她的嘴,女子熟悉的声音透着些许冷肃在她耳边响起:“我来弄。”   小茹惊魂未定,瘫坐于地。   姬玉泫已从她身边走过,俯身靠近乐小义,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送进乐小义嘴里。   小茹愣愣地坐在地上,忽听姬玉泫又道:“你去旁边守着。”说这话的时候,她头也没回,呲啦一声撕开乐小义肩上的衣服,小茹闻声抬头,视线被牢牢挡住,只能看见一道倩丽的背影。 第128章   小茹守在牛棚门口吹凉风, 不时回头看一眼正在给乐小义包扎伤口的姬玉泫,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担忧。   乐小义一身伤痕,流了太多血, 包扎的时候由于伤口疼痛, 眉心拧成一团, 脸色也惨白如纸, 意识迷迷糊糊的, 嘴唇不时开合,小声说着话。   姬玉泫稍稍凑近一些,听见乐小义呢呢喃喃地唤着“小泫”。   顿了顿, 又道:“疼。”   姬玉泫一颗心倏地揪紧, 心疼且自责地抹去乐小义额角渗出的冷汗。   是她来迟了才会让乐小义伤成这样,如果她早一点……唉, 姬玉泫摇头叹息。   此地不宜久留,姬玉泫替乐小义暂时处理了身上的伤, 将她打横了抱在怀里,注意着尽量不碰及她的伤口, 起身对守在一旁的小茹道:“小茹,跟我来。”   小茹讷讷地应了声嗯, 站起身小心地踩着脚印跟在姬玉泫后边。   姬玉泫领着小茹离开农户, 七拐八拐绕了几道弯, 最后穿过曲还巷,来到那坡上的荒院。   路越走越偏,这处院落看起来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小茹吓得直发抖,唯恐自己的脚下步子迈慢了就被姬玉泫扔在荒郊野岭。   姬玉泫让小茹去抱了一摞枯草来,垫在小院角落里,能让乐小义躺着稍微不那么冷。   小茹在旁瞅着姬玉泫对乐小义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羡慕不已。   她有点害怕姬玉泫,没由来的惊惶,与面对乐小义时的羞怯不一样,她说不出来为什么会如此,但当姬玉泫来到乐小义身边,她不敢抬头,像怕被姬玉泫发现什么似的。   姬玉泫也是她的恩人,给予她的恩惠远比乐小义多。   小茹心里感激,可越是如此,她越战战兢兢,在她心里,姬玉泫过于美好了,仿佛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子。   她在姬玉泫面前自惭形秽,尽管姬玉泫并不要求她如何恭恭敬敬礼数周到,但她自己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拘谨,往往姬玉泫一个眼神,就让她大气也不敢喘。   所以,姬玉泫让她去找乐小义的时候,她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乐小义的好和姬玉泫不一样,乐小义朝她笑的时候,她能真切地感受到欢喜,看着乐小义清亮的眼神,就能体悟乐小义柔软温和的性情,不似姬玉泫那般内敛锋芒,看不透,猜不懂。   她愿意跟在乐小义身边,打打下手,哪怕只是帮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她也觉得欢欣雀跃。   可现在,乐小义受了很重的伤,眉眼柔和的脸颊血色全无,躺在草垫上了无生机。   小茹眼圈通红,瘪着嘴抽抽噎噎。   姬玉泫不时向乐小义身体里渡一股真气,驱走乐小义体内的寒意,如此过了一两个时辰,天将将擦白的时候,院外来了一个人。   小茹险些惊呼出声,她一把捂住嘴,将虎口咬出一圈乌青,浑身抖若筛糠。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小茹脸色发白,若不是姬玉泫还在,她恐怕得失态得呕出来。   那高大的血色身影推开门走进小院,冷然的目光扫了院中几人一眼,最后落到闭目昏迷的乐小义身上,从糟乱的发间露出的那只猩红的左眼透着疯狂的凶光。   下一瞬,男人掐住姬玉泫的咽喉,将她提起来悬在空中。   姬玉泫的个子不算矮,但在男人过于宽厚的身板面前,孱弱得如同暴烈的风雨中一朵娇柔的花。   小茹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惊呼,眼泪夺眶而出,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腿肚子打颤,挣扎着退了几步,靠近乐小义。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利用她?”男人的声音很瓮,听得小茹难受极了。   病态的血色涌上姬玉泫过分好看的脸,窒息的感觉憋得她头昏脑涨,可那双努力睁开的明眸依旧沉静从容,哪怕面临生死一线的险境,仍然不能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丝毫慌张。   两人对峙之时,草垛上的乐小义蓦地呛咳起来。   她咳出一口淤血,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可怕身影钳着姬玉泫的脖子,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魂飞天外。   “小泫!”乐小义呼吸急促,胸口闷痛。   可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支撑着她站了起来,锃的一声抽出思泫剑。   她没有贸然冲上去,急怒并未冲散她的理智,对方能轻易制住姬玉泫,她这点实力就算冲上去也救不了人。   乐小义瞪眼持剑,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前辈,有话好说,若小泫有甚得罪前辈的地方,晚辈代她向前辈致歉,还望前辈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其性命!”   男人冷漠的视线瞥下来,眼中凶恶的气息压得乐小义心尖一颤。   对方修为高深莫测,比乐小义见过的所有前辈都有过之,乐小义摸不准此人性情,也不晓得眼下情形究竟是何缘故,她心里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但表面还得摆出一副镇静的气势,不能露怯。   她没把握救下姬玉泫,内心暗自思量,若拼上鸿蒙剑心和琉璃鸟两道法器,拼死一搏,能否为姬玉泫搏得一线生机?   男人攥在姬玉泫喉咙上的手稍稍松了两分,眯眼问乐小义:“此女和你,是什么关系?”   乐小义凝眸,心念电转,以这句问话揣测着男人的身份,遂给了一个折中的回答:“旧识,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   男人眯了眯眼,五指一松。   姬玉泫双脚触地,踉跄着连退两步,后背撞上篱墙,除了本能的气喘,她脸上神态平静,并无劫后余生的大悲大喜。   乐小义朝姬玉泫奔过去,扶住姬玉泫的肩膀,可她自己身体也虚弱得很,两人一同顺着墙面滑下来,跌成一团。   姬玉泫把气息捋顺,朝男人俯首:“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乐小义还没明白状况,便听姬玉泫道:“晚辈来大禹,的确有利可图,但这利,本与剑神宗兴替无关。”   “现在尉迟氏盯上小义,尉迟氏一日不倒,不论她身在何处,都在危险漩涡之中,晚辈泥牛过海,尚有一身的债,已别无他法,天下间,唯有前辈是信得过的人。”   她呼了一口气,在乐小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朝乐小义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起身,继续说道:“晚辈并非逼迫前辈出山,只望前辈能庇护小义一阵子,待剑神宗铸剑大典过后,前辈去留随意。”   乐小义从姬玉泫一番话中终于理出些头绪,顿时一脸惊愕:“小泫,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前辈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父辈的友人,姬玉泫必然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姬玉泫朝乐小义微微一笑,小声道:“他是你祁伯父,祁剑心。”   “啊!”乐小义一惊,面露骇然之色。   她还记得剑神宗的卷宗上面写着,乐君皓入魔暗害了祁剑心,如果祁剑心还活着,那他和乐君皓应该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可若是仇敌,姬玉泫为何会将自己带来此地?她方才已经认出来,这里就是曲还巷后面缓坡上那个荒芜的小院。   姬玉泫碰了一下呆愣中乐小义的肩膀,嗔她:“还不拜见伯父?”   乐小义如梦初醒,顾不得疑惑祁剑心和乐君皓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忙不迭地躬身行礼:“晚辈乐小义,拜见祁伯父!”   祁剑心的视线落在姬玉泫脸上,停顿半晌,终没再出手,转身进屋,边走边说:“都进来吧。”   乐小义心有余悸,祁剑心一张凶煞的脸冷冰冰的,眼神也像要吃人似的,她甚至觉得祁剑心是不是有点讨厌自己。   可姬玉泫走到她身边,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掌,小声宽慰她:“没事的,进去吧。”   乐小义于是跟随姬玉泫走进内室,屋子里没有陈设,连床铺都没有,祁剑心席地而坐,乐小义和姬玉泫就规规矩矩地在他面前坐成一排。   小茹不敢一个人待在外面,尽管那个独眼大叔特别恐怖,她仍然战战兢兢跟着乐小义地走进屋,自己一个人缩进角落里躲起来。   祁剑心没理会小茹,倒是乐小义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被姬玉泫捕捉到了,乐小义腰侧软肉蓦地一痛,疼得她嘶一声。   祁剑心扭头,询问的目光落在乐小义身上,乐小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解释说:“刚刚坐下的时候扯到伤口了。”   说着,她视线飘向身旁的姬玉泫,但见姬玉泫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认认真真。   啧。   乐小义撇嘴。   “说清楚,玄天宫到底要做什么。”祁剑心靠墙坐下后,胳膊一甩,那两条小臂粗细的铁链就深深扎进地里,而他好似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脸色平静地宛如一汪死水。   姬玉泫没有推诿,恭恭敬敬开口了:“玄天宫近些年在收集古老的剑谱,欲觅得传说中的神剑七品神剑的踪迹。”   祁剑心抬眼看她:“你们寻剑作甚?”   “想必前辈听说过上古之劫。”姬玉泫不卑不亢,“修为到了前辈这种层次,难道没有一点预感吗?”   这次换祁剑心沉吟起来,他抬头,指尖点出一道劲风,唰一声擦过乐小义的耳廓,击中角落中的小茹。   小茹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一偏,陷入昏迷。   “你是说,你们玄天宫寻觅剑谱,与上古之劫有关?”祁剑心眸中有深思之色。   姬玉泫点头:“不错,有古籍记载,上古之劫起源于吞天异兽,此兽十万年一醒,吞天噬地,必当生灵涂炭,相传,只有七品以上的神剑才能将此异兽杀死。”   “荒谬!”祁剑心对姬玉泫所说的古籍却是嗤之以鼻。   十万年一醒的异兽,该是什么修为?   想必,至少是轮回境。   神荒浮屠界有史以来所有古籍中都未出现过一个往生境以上的高人,何况更往上的轮回境?就算世上真有七品神剑,也没有能挥得动剑的人。   “那这和尉迟氏又什么关系?”祁剑心没兴趣继续听姬玉泫扯那些神怪传说,直奔主题。   “至于尉迟氏……”祁剑心不想听上古之劫,姬玉泫不说了,转而言道,“据晚辈调查到的消息,龙吟山脉内藏着一座巨大的回天阵,尉迟氏打算窃取剑神宗地下埋藏万年之久的龙脉,其目的,不言而喻。”   “回天阵?”祁剑心眯起眼,眸中掠过狠厉的凶光,“可真是偷天换日的好伎俩。”   乐小义在旁两眼一抹黑,祁剑心和姬玉泫,到底在说什么? 第129章   哪怕姬玉泫之前在留信中已经向乐小义提起过回天阵, 乐小义此时听祁剑心和姬玉泫的对话依然是一头雾水。   什么上古之劫,什么吞天异兽,还有七品神剑……   这些东西听起来太过遥远, 乐小义仿佛在听天书似的, 找不到一点真实感。   她只是一个瑟瑟发抖的脉元境小剑修。   先天高手之间的对话果然不是她这种小人物能听得懂的。   乐小义深感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得更加努力修炼, 现在她修为低微, 承着姬玉泫的好,就该抓紧这根绳索,一步步往前, 争取有朝一日, 能站在和姬玉泫一样的高度,成为可以让姬玉泫安心依靠的人。   “还有另外一件事。”姬玉泫道, “剑神宗的老宗主阎云清的现状,前辈想知道吗?”   祁剑心抬眼, 猩红的眸子里凶光毕露:“那老家伙不是该在剑神宗颐养天年吗?他能有什么事?”   姬玉泫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而戏谑的浅笑:“若真如此,晚辈便没有提这一句的必要。”   “你到底想说什么?”祁剑心皱眉。   “晚辈前阵子去了一趟剑神宗, 偷偷溜去后山禁地,有幸见到了阎云清。”姬玉泫一声嗤笑, “阎老前辈的日子不好过, 被困在噬魂阵内, 晚辈估摸着这阵的时间不短,恐怕在二十年以上。”   祁剑心的脸色连连变幻,很快想明白了因由, 只付之一声冷笑:“自食其果!”   姬玉泫双手撑着下颌,笑吟吟地说道:“阎老前辈想必是得知了当初真相,故而遭尉迟弘义囚禁于剑神宗禁地,可禁着此人的风险尉迟弘义不可能不知道,他不杀人灭口,定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祁剑心虚着眼看姬玉泫,漠然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既言君澜剑,又提阎云清,嘴上说着不逼我出山,左右话题还绕着剑神宗不离,想从我嘴里套出你要的东西,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别打歪心思。”   他嘴里说着警告的话,但并未出手教训姬玉泫,由此可见,祁剑心没有真的生气。   姬玉泫抿唇一笑,不做声了。   乐小义看看姬玉泫,又看看祁剑心,心里闷闷的想着事,直到祁剑心主动问她:“你就没有话想问我?”   “晚辈不知从何说起。”乐小义眉目温顺,目露挣扎之色,最后咬了咬牙,恳切道,“祁伯父,您能不能告诉晚辈,二十六年前,晚辈生父乐君皓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直想知道真相。   虽然她自幼未见过身生父母,对父母亲情也没有很强的执念,但是了解过往恩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她作为人女的本分。   何况,尉迟氏在乐君皓死后那么多年还紧抓着她不放,若她不理清缘由,恐怕连自己哪天死了都得做个糊涂鬼。   祁剑心沉吟片刻,扫了眼姬玉泫,姬玉泫不动如山,一副要一起听故事的神态。   “二十六年前……”祁剑心没赶走姬玉泫,闭上眼露出深思之色,将已尘封的旧事缓缓道来。   那时候,剑神宗的宗主还不是尉迟弘义,而是老宗主阎云清。   阎云清座下有三名亲传弟子,大弟子祁剑心,二弟子尉迟弘义,三弟子乐君皓,个个年轻有为,皆是天纵之才。   每一任宗主继位后,都可在各内门长老中挑选一到三名亲传弟子,而培养出一个有继承资格的通穴境高手少说也要三五千年,溯源境则更是难得。   阎云清掌管剑神宗已有数千载,垂垂老矣,可他座下三名亲传弟子,无一夭折,且都有通穴境以上修为。   其中,修为最高的祁剑心,不足三千岁,已突破溯源境,那时整个剑神宗内,溯源境高手只有几位掌门师兄弟和客卿长老,加起来还不足十人。   所有人都以为祁剑心会是下一任剑神宗的宗主,然而剑神宗的传承不只看弟子修为高低,还有一个环节,叫剑魂问心。   没有通过问心试炼的弟子,不管有多高资质,都无法获得剑神宗真正的传承,也就算不上真正继承了剑神宗。   可问心试炼极为苛刻,历来剑神宗宗主,真正通过了试炼的也屈指可数,因此,如果三名弟子都无法通过问心试炼,那么最后宗派继承人就该是祁剑心。   可坏就坏在,阎云清座下这三名弟子都太优秀了,这一次问心试炼,居然真的有弟子请动了剑魂。   而且,此人不是祁剑心,是三弟子乐君皓。   乐君皓请动剑魂,在剑神宗内沉寂了万年之久的五品重宝君澜剑认主,那么依照剑神宗历来传承的规矩,下一任宗主就该是三弟子乐君皓。   明明应该是这一个重大喜讯,可剑神宗便在这时开始暗流涌动。   不久之后,许多人意料中的变故出现了。   乐君皓失踪。   当时知道问心试炼的所有高层,包括阎云清自己,都以为是祁剑心因错失传承之事生妒,对师弟暗下杀手,所以祁剑心被罚去后山静心思过,就在这时,祁剑心收到了乐君皓的魂印传书。   是一封求救信。   祁剑心当即不顾宗内长老阻拦,打伤两名看管后山的护法,离宗而去。   结果在前往救援的途中,经过水阳时遭了尉迟氏的埋伏,几个尉迟氏高手全部出动,他九死一生逃出一劫,岂料又在枭龙山下被擒龙帮擒获,最后还是没有逃过尉迟氏的黑手。   他被关在尉迟氏的水牢中度过十年,受尽折磨,等他找到机会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面目全非。   而他逃出升天的时候,尉迟弘义已坐上剑神宗宗主之位,乐君皓化魔遭剑神宗、尉迟氏和左氏三家联合诛杀,魂牌已破,无力回天。   “所以,我对乐君皓当初的遭遇知之不详,那封信上也只寥寥数语,说他被人骗到宗外,被困于一片邪魔之地,受了重伤,大致在禹东仟州一带。”祁剑心说起往事,情绪并无太大起伏。   乐小义和姬玉泫都为此感到震惊。   仟州,正是乐小义自幼生长的地方,也是乐君皓托周云衫传信,让她回乡的那个乡。   这个真相与乐小义在那一卷《剑神宗本纪》上所看到的简直是云泥之别。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尉迟氏的阴谋。   不管是当初乐君皓失踪入魔,还是后来祁剑心遭遇的坎坷,都是尉迟氏一手策划。   尉迟氏数千年前将尉迟弘义送进剑神宗,就等着尉迟弘义掌权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回天阵窃取剑神宗龙脉,如何能让祁剑心和乐君皓阻了他们的道?   一开始被蒙在鼓里的阎云清后来必然是觉察蹊跷怀疑尉迟弘义,甚至派人去查证了真相。   但那时一切都晚了,尉迟弘义大权在握,除尉迟弘义自己,剑神宗内还有许多尉迟氏的眼线,足以将阎云清死死禁锢在剑神宗后山。   而乐小义是在这之后两年才出生,姬千城说起过,乐君皓出事前就和左氏的左云琴有姻亲,两人感情甚笃,甚至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由此乐小义心里便对真相有所猜想了。   乐君皓入魔,左氏不愿再将左云琴嫁给乐君皓,于是棒打鸳鸯,要将左云琴嫁入尉迟世家。   乐君皓脱困后带左云琴私奔,二人隐居两年诞下乐小义。   可这时候,仇人寻上门来,左云琴被抓走,乐君皓将乐小义藏于牛车之中,只身引开追兵,后一去不返。   乐小义能想到的,姬玉泫自然也能得出相类的结论。   见乐小义听祁剑心说完后就安静坐着,姬玉泫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了解乐小义,乐小义看似在认真考虑着什么,事实上她眼神涣散,神思不属,已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浑浑噩噩,无法思考了。   纵使往事如烟,但身生父亲明明是豪侠之士,被人陷害致死,人都化作一抔黄土了,还被有心之人拿来算计,摸黑他的威名,将那些污言垢语写进历史,供人传阅,遗臭万年。   连她自己,都要在这阴影下如过街老鼠,唯恐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身份,惹来讥讽嘲笑倒还是小事,招惹了尉迟氏,就是杀身之祸。   无论是谁,都不会好受。   乐小义如此,姬玉泫心里闷闷地疼。   放在膝头的手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柔荑轻轻握住,乐小义惊醒过来,神态懵懂,姬玉泫没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就只温柔地看着她,她心里那一处空落落的窟窿便吹进一股温暖的风。   “我没事。”乐小义回握姬玉泫的手,因有祁剑心在场,她克制着与之十指相扣的冲动,抬起头来,“多谢祁伯父替晚辈解惑。”   尉迟弘义成为剑神宗的宗主之后就在卷宗上写下祁剑心和乐君皓是死于狗咬狗的内斗,只有他两袖清风,撇得干干净净。   就算有人怀疑,继承人只剩尉迟弘义一个,为了剑神宗的稳定,高层们对这种家丑般的内乱都选择闭口不提。   “祁伯父。”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这才道,“想必当初,您与我爹的关系并非卷宗内所写的那般敌对,否则,我爹也不会以魂印传书向伯父求救,伯父亦不会不辞辛苦赶过去。”   “日前我在南阳镖局时见了周云衫前辈……”乐小义将乐君皓曾至南阳镖局,并留下一言,让她还乡的事情告诉祁剑心和姬玉泫二人。   末了,乐小义一语惊人:“故而,我猜测,尉迟氏正在大肆寻找的君澜剑,很可能就遗落在仟州。” 第130章   仟州?   乐小义话音落下, 祁剑心和姬玉泫齐齐抬头,面露震惊之色。   “如果是在仟州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 竟无人寻到?”姬玉泫眉头微蹙, 眼神疑惑。   倒不是她不相信乐小义的判断, 而是当初乐君皓在仟州落难, 尉迟氏这么多年来, 一定没少去仟州调查,却至今无所获。   后来乐小义到了姬府,姬千城也在仟州调查过乐君皓的经历, 姬玉泫入玄天宫后这十年来, 一直在查尉迟氏,自然而然地接触到与乐君皓相关的过往, 也不止一次派人前往仟州。   可这么多人这么多次寻找,从未听说有谁发现了君澜剑的线索。   不是乐君皓过于谨慎, 那就一定是他们遗落了什么。   乐小义既然说此物在仟州,那君澜剑多半就是在仟州, 而且,需乐小义亲自回去一趟, 才能有所发现。   亦或……姬玉泫看向了祁剑心。   蓦地心尖一颤, 姬玉泫有所明悟, 她知道被遗漏的东西是什么了。   “也许,乐叔叔留下的那句话并不是对小义说的。”姬玉泫忽然开口。   乐小义闻言一愣,祁剑心也蓦地看向她, 但不等她开口解释,祁剑心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明白了姬玉泫的未尽之言。   也许,唯有曾经参与过问心试炼的祁剑心和尉迟弘义亲临仟州,才有可能感应到君澜剑的下落,而尉迟弘义自继位宗主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剑神宗。   乐君皓早就算到了,南阳镖局的周云衫多年后能见到乐小义,乐小义会被姬玉泫带到祁剑心面前,祁剑心则会和乐小义一起去仟州。   所以以此推断,乐君皓留下那句话真正的目的,是让祁剑心去仟州。   若真如此,祁剑心不禁怀疑,如此精准地预测未知的事,真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吗?   乐君皓当真只有通穴境巅峰修为吗?可是,以祁剑心当初的修为,都做不到这一点。   或者,他还有什么别的手段,这种神迹般的力量已经超乎了他目前所知的一切卜算之术所能达到的精确程度,甚至让人猜想到的一瞬间,背脊发寒。   不管怎么样,除此之外,他们暂时也找不到别的解释,排除种种不可能,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就是真相,哪怕它再如何离奇,让人不可置信。   “不无可能。”祁剑心断言。   尽管这听起来格外荒谬。   祁剑心神情凝重:“看来,我要亲自走一趟仟州,但这毕竟还只是猜测,所以,小义侄女和我一起去,那里是你长大地方,一定有许多细节是别人不了解的。”   说起“小义侄女”这几个字,祁剑心的态度和缓下来,那股浓烈的陌生感也散了不少。   乐小义嗯了声应下来,遂吸了吸鼻子,抑制住内心汹涌的酸涩和委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姬玉泫,眸子里藏着点点希冀。   姬玉泫看清她眼眸里的小星星,顿时无奈,沉吟片刻后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她说着,眉目含笑,偷偷斜了一眼乐小义,果见后者湿漉漉的眼睛里猝然亮起璀璨的星光,一瞬间星辉灿烂,光芒耀眼。   有祁剑心陪同,姬玉泫也不怕乐小义暴露身份,当今大禹,能与祁剑心交手全身而退的,只有那几个大宗和世家金字塔最顶端的老家伙罢了。   祁剑心对姬玉泫说出这句话感到非常惊讶,乐小义方才可怜巴巴看向姬玉泫的眼神没有逃过祁剑心的双眼,同时,他还发现了姬玉泫那一瞬间带笑的目光和迁就着乐小义的温柔。   警惕凶戾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祁剑心难得开起了玩笑:“我怀疑你是不是想借机抢走君澜剑。”   姬玉泫翻了个白眼:“那也要晚辈真有那个本事。”   乐小义在旁憨憨地笑,她自己重回故里和姬玉泫陪她一起回去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毕竟,仟州不仅是她的故乡,也是她初遇姬玉泫,陪伴姬玉泫度过童年的地方。   将去仟州的行程敲定下来,玄天宫还有一些后续事宜需要处理,而乐小义身上的伤需要上药,留在此地不方便,姬玉泫便辞别祁剑心,叫醒小茹,领着乐小义和小茹回了玄天宫位在水阳城的据点。   李擒龙死了,擒龙帮那么大的家业,不能直接送给尉迟氏,姬玉泫要从中捞一笔,才不枉先前投入的心力。   回去的路上,乐小义基本没怎么自己走,姬玉泫背着她回去,直到接近据点才把她放下来。   小茹跟在后头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乐小义又扮成小厮溜进了姬玉泫的房间,小茹今夜则住在院内的厢房里。   乐小义听姬玉泫说起擒龙帮善后之事,忽然想起南阳镖局的周云衫去了擒龙帮,不知战果如何,便问:“周前辈怎么样了?他回镖局了吗?”   尽管她和周泠枫不欢而散,但她在南阳镖局这几天,镖局的人都待她不薄,她自然记挂周云衫的安危。   “周云衫受了重伤,但无性命之忧。”姬玉泫手里捣鼓着伤药,头也不抬地回答她,“周氏老家主周堂和铁手傅虎昨夜都赶去了擒龙帮,把他带回来了。”   “哦。”乐小义放心了,唯一记挂的事情也放下了。   她朝姬玉泫靠过去,拿起一个小药瓶:“你别忙了,我自己来弄吧。”   姬玉泫抬眼看她:“你知道这些药的功效吗?”   “嗯?”乐小义一愣,“难道不是给我用的金疮药?不对呀,金疮药怎么那么多?”桌上足有七八个小药瓶。   姬玉泫随便拿起一瓶倒了一些在药臼里调,同时告诉乐小义:“这个是镇痛的。”没待乐小义点头,她又依次拿起另外几瓶,“这是止血的,这是生肌的,这是祛疤的……”   每一种都是极好的药,按需调配才能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   乐小义:“……”眼花缭乱。   事关乐小义,需慎之又慎,连探伤配药这种事,姬玉泫也不假他人之手。   乐小义看着姬玉泫配药时熟练的动作,还有她专注于这件事时,慎重认真的侧脸,心里没由来一堵。   小时候,这些事大都是她在做。   姬玉泫是姬家的千金,虽然她一点都不娇生惯养,可乐小义寄人篱下,自己心中的定位低人一等,但凡姬玉泫磕着碰着,乐小义跑得比谁都快,所有事情都抢着做,抱着十二万分的感激和小心将姬玉泫捧在手心里。   没人比她更了解姬玉泫各种小习惯,也没有人比她更迁就姬玉泫的小性子。   姬千城夫妇总是很忙,平常少有时间陪伴姬玉泫,那时候,天天寸步不离待在姬玉泫身边的,只有乐小义。   她们同进同出,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晚上还睡同一张床,笑笑闹闹到大半夜。   乐小义在姬府的时候,姬玉泫从来不需要自己收拾屋子,但凡姬玉泫惹了祸,多半是乐小义帮她扛。   可她们分开这十年,姬玉泫学会了很多东西,变得学识渊博,修为高深,甚至一些寻常杂活,她也能做得井井有条。   “你教我,我不就会了吗?”乐小义压下心头酸涩,撅着嘴小声嘀咕一句。   姬玉泫将最后一个小瓶里的药粉抖进药臼,闻言笑了:“你是不是忘记了小时候学医理,你记不住药材的名字,大晚上因为完不成任务第二天要受责罚嚎啕痛哭的事了?”   乐小义耳朵一红,辩驳道:“你都说那是小时候了,我现在能记得住!”   “哦~”姬玉泫指着桌上的药瓶,笑吟吟地问她,“那你说说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些药瓶里哪个是止血的?”   乐小义低头看了半晌:“……”认不出。   “你、你这是耍赖!”她急眼了,“这随便一介绍哪能记得住?”   姬玉泫挑眉:“你的意思是你刚才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不,没有!我认真听了!好吧,我没记住……”乐小义越说越乱,最后终于放弃挣扎。   姬玉泫笑出声,小义真的太可爱了。   乐小义被笑得恼羞成怒,哼一声走开了。   姬玉泫唇角含笑,任她在屋里乱转,自己继续忙活手里的东西,嘴上却说:“再走来走去你腿是不是不要了?”   乐小义闻言低头一看,果然小腿后的擦伤又有血流出来,都把裤子晕红了,于是绕到姬玉泫的书桌前坐下,不乱跑了。   见一副画压在书下,漏出一角。   乐小义将那摞书挪开,底下山清水秀,竹林雾海。   她眼前一亮,一眼认出来:“这是飞仙林!”   飞仙林就在姬府后面的小山里,小时候她们常去。不止乐小义自己记着那些一点一滴的往事,姬玉泫亦从未忘记过她们曾经拥有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画上落款的时间是昨天早上,也就是姬玉泫从乐小义的房间偷偷离开之后不久。   乐小义神情恍惚,原来距离她们上次独处到现在,只过了短短一天的时间。   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姬玉泫回答,手上动作却不停,“你快过来,我给你上药。”   乐小义收回心神,听话地走到姬玉泫身边,姬玉泫给了她个眼神,示意她去床边坐下。   “脱衣。”姬玉泫端着药臼,一本正经地说道。   乐小义脸色一僵,看看姬玉泫手里的药臼,再看看姬玉泫,一抹红霞后知后觉地爬上她的脸颊,她努力保持着镇静的脸色,清了清嗓子,与姬玉泫好声好气地商量:“小泫,你看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先前她昏迷的时候也是姬玉泫给她处理的伤口,但无意识和有意识完全是两码事。   一想到要在两个人都清醒的状态下当着姬玉泫的面脱光身上的衣服,她就羞得不行,她可做不到姬玉泫那么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我看你不能自己来。”姬玉泫忍着笑,“背上的伤你怎么自己来?”她哪里看不出乐小义在想什么。   乐小义支支吾吾,退而求其次:“肩、胳膊和腿我可以自己来,背,背就……”   话没说完,姬玉泫打断了她,故作不解地问:“不还得脱吗?一次可以搞定的事,为什么要分两次?”   “小泫……”乐小义泪眼汪汪,换了一个策略。   然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姬玉泫一眼就看穿了乐小义的路数,铁面无私地板起脸来:“快点,墨迹什么,都看多少回了还害羞个什么劲?”   乐小义脑门一炸,这是人说的话吗? 第131章   姬玉泫冷面无私, 不错眼地等着乐小义脱衣服。   乐小义装可怜也不顶用,最后还是通红着一张脸,哼哼唧唧, 不情不愿又慢慢吞吞地把外衣脱下来, 然后就到此为止了。   她抓紧自己的衣领, 像个受到胁迫的小媳妇, 憋得一张小脸儿红晕如霞, 却怎么也下不定决心。   姬玉泫见她磨磨蹭蹭好半天,最后只除了一件外衣,顿时挑眉, 笑吟吟地问她:“不若姐姐帮你一把?”   乐小义心尖一颤, 哪敢让姬玉泫帮,姬姐姐出手, 恐怕她就不只是被看那么简单了。   被姬玉泫这话一刺激,乐小义猛地一咬牙, 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衣服扒拉干净。   满身新伤暴露在空气中,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风吹在身上, 明明是酷热难耐的炎炎夏日,乐小义竟硬生生冻得打了个哆嗦。   乐小义低着头, 不远处的人朝她走来, 一双鞋出现在视野中, 她两只耳朵红到滴血。   姬玉泫站在乐小义面前,看着乐小义一身伤,眸心稍暗, 却没有旖旎的意思。   她叹了一口气,用白玉片刮起药臼中调好的金创药膏涂抹在乐小义肩头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唯恐弄疼了她。   丝丝凉意自伤口渗进身体,一层鸡皮疙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肩头飞快蔓延开来,爬上脖颈。   姬玉泫怕乐小义着凉,动作虽轻却快,没一会儿就替乐小义上好了药,她刚刚将小玉片拿开,乐小义便如蒙大赦,立马套上里衣。   姬玉泫为乐小义的警惕哭笑不得。   夜里两人同榻而眠,姬玉泫将乐小义搂在怀里,为了不触碰乐小义身上的伤,她只虚虚环着乐小义的腰,手上不紧不慢地打着拍子,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睡觉。   小时候乐小义常这样做,姬玉泫现在也有样学样。   四周安静下来,乐小义难免又想起今天白日与祁剑心聊天时,祁剑心说起的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有感于其父乐君皓的遭遇,加之一身伤痛,乐小义悲从中来,竟偷偷落起了眼泪。   姬玉泫耳尖,听见乐小义低声啜泣,她敛起眉,深邃的眼睛里流淌出沉默的怜惜。   这一幕似曾相识。   多年以前,她们街头初遇,姬千城将乐小义领进姬家府邸,乐小义养母离世,身生父母下落不明,初来姬府,好几晚都睡不着,天一黑就缩在被窝里面偷偷哭。   第二天早上她没起来,姬玉泫于是去她屋里叫她起床,这才发现乐小义满脸泪痕,一夜未眠。   于是姬玉泫就让乐小义晚上到她屋里睡觉,夜里休息的时候,乐小义倘若还睡不着觉,姬玉泫便同她说府里的逗趣事儿,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悲伤渐渐止息,困倦便止不住涌了上来,乐小义这才缓缓入梦。   这一同榻就是好几年。   姬玉泫揉揉乐小义的脑袋,搓搓她的耳朵,宽慰她说:“尉迟氏再如何猖狂也不能一手遮天,他们坏事做尽,必遭天谴,你能好好活着,乐叔叔九泉之下也能心安。”   乐小义嗯了声,缩进姬玉泫怀里,抓紧她的衣襟,将满脸的泪全蹭在姬玉泫身上。   愁思纠缠,伤口疼痛,乐小义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不时便会醒过来,一直到了后半夜,实在困倦难当,这才彻底睡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姬玉泫又去处理善后事宜,这一走,不知得几个时辰,乐小义起身,发现今晨姬玉泫又给她上过药,她拿起床头的衣服往身上套,心里温温的像用火烤的似的。   房门被人敲响,小茹的声音传了进来:“易姐姐,饭菜已经好了,要给你拿进来吗?”   “拿进来吧,放在桌上就行了。”乐小义下了床,床头矮几上放着盛了水的木盆,乐小义从盆里抓起毛巾梳洗,因要避免伤口沾水,又怕动作太大扯着疼,故尔一个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也像上刑似的。   一只小手从旁边伸过来,从乐小义手中拿走毛巾,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后脖颈,动作轻柔细致,却叫乐小义一愣。   “唉,小茹。”乐小义站直了身子,定睛一看身边的姑娘,笑道,“你不用做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   小如把饭菜放好后,见乐小义因伤之故,一个人不方便,就主动过来帮忙。   她手里捏着湿帕子,双眼水盈盈地望着乐小义,忐忑却鼓足勇气:“让小茹帮易姐姐梳洗吧,易姐姐的伤很严重,肯定很疼,小茹不会碰到伤口的。”   乐小义有点为难,可小茹的热心她又不好拒绝,遂想了想,道:“已洗的差不多了,你替我束发吧。”   小茹揽了一件差事,似乎挺开心,乐小义背对着她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洋溢着的愉快气息。   束好发,乐小义去桌前坐下用餐,饭菜味道很好,应该是小茹下的厨。   午时过后,姬玉泫回来准备带乐小义走,小茹就不声不响地跟在她们身后,姬玉泫脚步稍顿回头,对她说:“小茹,你回去吧。”   “姬姐姐,小茹想跟你们一起去。”小茹揪着衣角,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自己内心的诉求。   姬玉泫愣了一下,昨天她们和祁剑心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小茹并没有清醒的意识,可小茹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知道了她们即将远行。   乐小义和姬玉泫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见到一抹无奈。小茹昨夜想必是又做了什么梦让她预知了今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也好。”姬玉泫说,“小茹不会武功,有她在可以掩人耳目,一些你我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可以交给她去办。”   乐小义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吧。”   姬玉泫让小茹去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小茹走后,姬玉泫又掐了一把乐小义腰间软肉,乐小义嘴里嘶了一声,脸上皱成一团,不解的问她:“你干什么掐我?”   姬玉泫鼻间一声轻哼:“刚才小茹要跟来,你怎么不让她回去?”   “啊?”乐小义一脸困惑,“不是你同意让她一起的吗?”   “我同意你就不能拒绝吗?你这个态度有问题。”姬玉泫显然在没事找事,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我就是不高兴,你能拿我怎么样?   乐小义摸不着头脑,眨眨眼凑近了些:“你说得对,下次我会直接拒绝。”   姬玉泫瞅她一眼,她耿直地回望过来,姬玉泫忽然啼笑皆非,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真是非常幼稚,保不准乐小义根本没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闹别扭。   心里一声叹息,她打算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小茹帮你弄的吗?”和以前乐小义自己绑的样式不一样。   乐小义神色一呆,随后陡然明白过来,没回答姬玉泫的话,却忽然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笑什么?”姬玉泫有点恼,“你再笑我就不去了,你跟小茹去吧。”   哪儿能啊?   乐小义一把抓住姬玉泫的手,笑嘻嘻的讨饶:“我这不是肩上有伤,胳膊不太能举起来吗?小茹说要帮我我就应了,只此一次,以后再不会了。”   姬玉泫的视线挪向乐小义的肩,心里暗觉疏忽,无理取闹过了火。   她不是总能在乐小义身边,也正是本着让小茹看顾乐小义起居的心思,才把小茹唤去乐小义身边,怎么到头来她却盯着这些小事斤斤计较。   乐小义误解了姬玉泫的沉默,继续表衷心:“我之后真的会注意,不让她帮我弄了,你别在意。”   姬玉泫摇头:“我没在意。”同时心里在想,也许这段时间,她每天早上都可以帮乐小义束发。   可她一副寡言的样子可吓坏了乐小义,乐小义以为她还在生气呢,一两句哄不好了,顿时有些着慌,小心翼翼的牵起她的衣袖,顿了顿,心里升起某种决意。   话还未开口,便先红了脸,乐小义吭吭哧哧好半天,才道:“小泫,你相信我,我,我心里只有你。”   猝不及防一句表白,姬玉泫睁大了美眸,惊喜地看向乐小义,见后者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蓦地明白过来,不由扑哧一下笑出声。   她的小傻子可真是傻得太可爱了。   姬玉泫眯了眯眼,媚眼如丝,盈盈然勾起唇角,捏着嗓子向乐小义投了一个秋波:“那好,就现在,吻我。”   乐小义一张脸更红了,门还没关,怕有谁走这儿过看见,可姬玉泫这个样子真是叫人抓心挠肝儿。   姬玉泫本就生得好看,又贯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乐小义哪里是她的对手。   美色惑人,乐小义色|欲熏心,于是恶向胆边生,凑过去环住姬玉泫的腰身,吻住她的唇。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乐小义轻轻一碰就想脱身,岂料姬玉泫主动勾引,探出舌尖扫过她的唇珠。   乐小义头皮一炸,顿时被勾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你来我往,将这吻纠缠得越来越深。   咚——   包裹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拥吻中的两人,乐小义像个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高,忙不迭松开了姬玉泫。   当她看清站在房门口的小茹,顿时羞得没脸见人。   小茹的脸比乐小义更红,她自知见了不得了的东西,双手捂住眼睛,柔软的耳根通红一片,急急忙忙道了一声打扰,然后背过身去。   乐小义生无可恋,瞪了一眼刚才作怪的姬玉泫。   却见姬玉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从容不迫地又朝她抛了一个调笑的媚眼。   这个妖精。   乐小义咬牙切齿地想。 第132章   “我们走吧。”姬玉泫抚平衣襟上的褶皱, 收起轻佻的笑容,“与前辈约好的时辰快到了。”   乐小义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压下脸上羞臊的晕红, 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 假装方才无事发生, 跟在姬玉泫身后跨出房门。   小茹透过指缝偷偷看了她一眼。   乐小义目不斜视, 对那探究的眼神视而不见。   小茹于是默默捡起包裹, 快步跟上,可她一路上都神情恍惚。   三人一起走小路离开据点,去荒院与祁剑心会合。   祁剑心见乐小义眼眶微微发红, 看起来像是哭过, 审视的目光瞥向姬玉泫,姬玉泫眨眨眼, 一脸无辜。   好在乐小义看起来情绪并不低落,祁剑心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行人离开水阳城前往仟州, 因为队伍里有个不会武功的小茹,步行太费时间, 姬玉泫便在城外安排了一辆马车。   城关的地方有尉迟氏的人盘查,在寻乐小义, 但他们没有先天高手, 祁剑心带着乐小义直接翻过城墙离开, 姬玉泫和小茹则大摇大摆地从城门过。   赶路途中,有姬玉泫之前的提醒,乐小义主动和小茹保持距离, 而且她也的确有不少事要请教祁剑心,所以一路上,乐小义不时和祁剑心说话,小茹则多和姬玉泫待在一起。   小茹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姬玉泫瞧着她这样觉得有点可怜,自己好像玩得太过了,她想着逗归逗,把小姑娘吓着就不好了,于是主动朝小茹招手,将她唤到身边来。   “姬姐姐。”小茹讷讷地唤了声。   姬玉泫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去,四人挤在一个马车上,乐小义觉察身侧人的动静,偷偷瞄了一眼。   然后就和小茹因为紧张看向她的视线对上了。   姬玉泫挑眉。   乐小义:“……”还是不要好奇了。   祁剑心对小辈之间的闲谈不感兴趣,只时不时回乐小义一两句。   “你喜欢她。”姬玉泫开门见山,小声道,是肯定的语气。   小茹肩膀一颤,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一幕,脸色发白,唯恐姬玉泫生气,于是红着眼摇头,否认了:“我没有……”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乐小义是什么心思,她认识乐小义才几天时间,乐小义很温柔,很善良,又有一副热心肠,就像一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让人下意识地想靠近她,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可她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喜欢,或者说,憧憬。   乐小义亲吻姬玉泫的那一幕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她先前未想过这样一种可能,若是在此之前,姬玉泫对她说同样的话,她也许能回答得更有底气。   可现在,她连否定都说得心虚。   姬玉泫拖着下颌作思量状,有点犯难。   “其实没关系,你可以喜欢她。”姬玉泫嘴角微微勾起,笑吟吟地望着乐小义的后脑勺。   毕竟乐小义善良又可爱,受欢迎是很正常的。   小茹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姬玉泫。   然后就听姬玉泫又说:“可你不能爱上她。”   小茹:“……”   令人发指。   小茹绞着衣摆,心里酸酸涩涩。   即便她先前对乐小义有一点不自知的好感,现在也要认清现实,明白她与乐小义之间的差距,不要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惹得乐小义和姬玉泫都不高兴。   “我没有说你不好,或者不该的意思。”姬玉泫又开口了,话语意外地温柔,“你也不要为此感到自卑,我说你不要爱上她,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你若把情意托付于她,你会难过,甚至因此受伤。”   要让乐小义那个榆木疙瘩发现身边有人喜欢她并主动远离实在太难了,等她自己发现的时候,伤害多半已无可避免。   她无法限制乐小义什么时候遇见谁,又有谁会突然喜欢她,更没有理由不让乐小义和别人接触。   姬玉泫一点都不担心乐小义会移情别恋,她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把乐小义的心牢牢拴在她身上,可别人可能会喜欢乐小义,会发现乐小义的好,进而觊觎她的珍宝,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若换一个人,姬玉泫根本不会如此苦口婆心,她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态度,有谁觊觎乐小义,杀死就好了,不能随便杀的,也可以像解决何云露一样,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小茹是个心地柔软的姑娘,前面两种方法她都可以用,却不忍心这样做。   “当然,我也承认我是有私心的,而且私心占了很大一部分。”姬玉泫回头看向小茹,朝她眨眨眼。   姬玉泫的容貌太出众,浓密的长睫忽闪忽闪的,只随意一个微笑,就足以勾魂夺魄。   而且她心思细腻,宠辱不惊,时而高深莫测,时而又狡黠如狐。   像姬玉泫这样的女人,若在一个人身上费了心思,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她的温柔。   她贴近小茹,微微靠着小茹的耳朵,用只有小茹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小茹两眼一瞪,脸颊飞快晕红,然后点点头,乖巧地应道:“姬姐姐,小茹记下了。”   乐小义再次把目光投过来,小茹这回没看她,姬玉泫却笑得像只狐狸似的,嘴角弯弯,朝她暗送秋波。   “你怎么会认识这个女人?还是旧识?”祁剑心见姬玉泫近乎明目张胆地调戏乐小义,整张脸都黑了,面色不善地询问乐小义。   他这些年虽然没有在外面行走江湖,但大事小事都知道一些,玄天宫近些年那么跳,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姬玉泫的风评不太好,什么杀人不眨眼,什么修炼邪功,采补阴阳,林林总总,不计其数。   祁剑心自然深知江湖传言不可尽信,姬玉泫年纪轻轻,修为却颇为深厚,人也聪明,懂得察言观色,进退有度,这些是她身上的优点,祁剑心很欣赏她。   但是,姬玉泫有些时候举止轻佻也是事实,据传心悦她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祁剑心见乐小义昨天那个架势,实在忧心得很。   乐小义缩了缩脖子,怕被祁剑心发现自己的心思。   她想了想,怎么说祁剑心也是她的长辈,而且是与她父亲关系极好的长辈,她和姬玉泫的感情虽然道阻且长,但在她的预想中,她们的关系就算不闹得天下皆知,也总要告诉几个亲近的长辈。   所以,她有必要让祁剑心对姬玉泫的印象好一点。   倒不是说她非得得到长辈的同意和认可,她认定了姬玉泫,这辈子就不会再有二选,但是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得到祝福。   乐小义也一样。   她整理了一番思绪,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娓娓道来。   从养母过世,到她遇见姬玉泫,被姬家收留,再到后来姬府变故,她们两地分隔,她寻找姬玉泫而到剑神宗,直到去年才又与姬玉泫相遇,彼此互通书信,等等,尽都挑着姬玉泫好的说。   至于姬玉泫私下里爱逗她,性情顽劣,偶尔乖张,她都绝口不提。   当然,涉及玄天宫的隐秘和更深层次的东西,乐小义也没有说。   祁剑心很是意外,他没想到乐小义身上还有这样一段经历,也不料能从乐小义口中得知姬玉泫在成为玄天宫少宫主之前,更为纯粹真诚的一面。   乐小义口中描述的姬玉泫简直和他听说的那个玄天宫少宫主判若两人,他甚至怀疑乐小义是不是夸得太过了,有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感觉。   但他看向姬玉泫的目光到底不似先前那么不善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向东走,离开水阳之后很快就抵达岳州边界,越过岳州还要再穿过一个永州,才能进入仟州。   乐小义小时候踏遍大江南北寻找仙人,也曾路过永州,只是没有在这地方停留太久。   天色暗了,乐小义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再往前不远就是永州的地界了,官道上没什么人。   她记得下山之前洛师姐告诉她洛氏本家就在永州,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去找洛氏二小姐洛青云。   不过,乐小义瞅了瞅身边的祁剑心和姬玉泫,如果有什么麻烦这二位都无法解决的话,还是不要给洛氏引去灾殃了。   马车驶进永州最靠近边界的城池临丹,随意寻了一家客栈下榻。   姬玉泫这一次轻装简行,没带一个侍从,不仅自己易了容,连车夫也是临时聘请的,就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联系附近的玄天宫的人。   祁剑心虽然换了一身衣服,但他的样貌特征过于鲜明,所以带了面具和斗笠,看起来像个保护自家小姐出游的侍卫。   他们刚到客栈门口,小二就迎了出来:“各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乐小义走在前面与店小二交涉,车夫则赶着马车去了后院。   “定几间房?”乐小义回头问姬玉泫,照理说四个人就是四间房,乐小义只是习惯性向姬玉泫确认一下。   但是姬玉泫回答她:“三间。”   “啊?”乐小义一愣,随后不知想到什么,耳尖开始发红,眼神也飘忽起来,凑近姬玉泫,吞吞吐吐且小小声地问了一句,“会不会,咳,不太好?”   “哪里不好?”姬玉泫斜她一眼,眼里笑意快淌出来,“小茹跟你住一间,夜里可以看顾你的伤,照顾你的起居。”   而且小茹本身不会武功,自己一个人住比较危险,姬玉泫不放心乐小义的伤势,有祁剑心在,她又不能和乐小义过于亲近,自然小茹是照顾乐小义最合适的人选。   快看看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第133章   乐小义闻言, 目光涣散。   她刚才,又被耍了对不对?   乐小义内心羞涩难当,可她又不能将愤懑和窘迫表现出来。   小茹在一旁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错眼地瞅着她, 祁剑心的视线也在她身上, 目露疑惑之色。   乐小义更是尴尬, 恨不得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假装看不见姬玉泫揶揄的眼神, 回头跟客栈掌柜说:“三间客房。”   一行人跟随客栈小二往楼上走,乐小义和姬玉泫的房间相邻,祁剑心则住在他们的房间对面, 小茹顺应姬玉泫的安排进了乐小义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小茹进屋后就打开橱窗,从柜子里抱出一卷凉席铺在地上, 在另外取了一床棉被,利利落落的打起了地铺。   乐小义见她如此, 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想着要不让小茹睡床铺, 她自己在地上睡就好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茹,小茹却说:“易姐姐说笑了, 睡哪里不是睡?床上床下不过一个位置的区别, 姬姐姐说了, 让小茹一定要照顾好易姐姐,易姐姐,你身上的伤那么重, 就别东想西想了,老老实实休息吧。”   乐小义:“……”她似乎被小丫头片子教育了。   乐小义心里觉得奇怪,之前姬玉泫还在和她闹别扭,来的路上她也的的确确有心和小茹保持距离,但方才在马车上时,不知道姬玉泫和小茹说了什么,姬玉泫好像彻底对小茹放了心,竟然还主动让她和小茹住一个房间。   “刚才在马车上她和你说什么了?”乐小义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呀。”小茹想起姬玉泫跟她说的话,脸上带了些笑意,可她不好意思告诉乐小义,所以就没打算开口,在乐小义追问之前打断了她,“易姐姐,你别问了,收拾收拾下楼吃点东西,别让姬姐姐久等。”   小茹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乐小义一头雾水,抓耳挠腮,可小茹不愿意说,她也不好意思迫着人家开口,只得作罢。   从房间出来,乐小义听见隔壁另外一间房里传来咯哒一声响,隐隐还有几缕血腥气从门缝里透出来。   乐小义眯了眯眼,神态警惕,但她并未主动找事,而是不动声色地护着小茹从房门口路过。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姬玉泫和祁剑心已在厅里等着了。   姬玉泫随便点了几个小菜,现在天色不早了,他们准备用过餐后就各自歇息,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岂料饭吃到一半,客栈外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   随即轰一声响,一道人影从大门口飞进来,乒呤乓啷撞倒一排桌椅,有不少酒客遭受无妄之灾,酒水饭菜溅了一地。   正在用餐的酒客们叫骂着站起来,或愤怒或惊讶地望向客栈门外,要让门外来人给个说法。   然而,当一道身披甲皱的飒爽身影踏上客栈前的石阶,从门外走进来时,厅里的酒客们竟齐齐消了声。   客栈掌柜脸色急变,连忙拱着手迎上去。   “什么风把洛大小姐吹到小店来了?”掌柜的点头哈腰,陪笑地问道。   那被换作洛大小姐的女子撇了他一眼:“吴掌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收留东阳山的人!”   “冤枉啊!”掌柜的一听这话,吓得魂不附体,腿肚子猛地一哆嗦,差点跪下给姑奶奶磕头,“小的哪里知道谁是东阳山的人!”   洛大小姐正眼也未给他,见他如此,只一声冷哼:“给我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言罢,她身后一串全副武装的侍卫刷刷闯进大厅,要将客栈掀个底朝天。   正在厅里坐着吃饭的酒客全都遭到排查,乐小义四人里有个打扮古怪的祁剑心,加之他们坐在角落里像是怕被别人发现什么似的,立即就成了重点排查对象。   有两个侍从来到他们桌前,刀柄咚咚敲了两声桌子,粗声粗气的命令祁剑心:“摘下斗笠和面具!”   乐小义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不禁为这两个没长眼睛的侍卫捏了一把汗。   她不知道祁剑心是怎样的性情,但如果有人粗俗无礼地用刀柄指着姬玉泫,以后者看似柔软实则桀骜不驯的性情,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有可能酿成大祸。   好在祁剑心并未生事,他揭下斗笠,只将面具挪开一半,露出那只没有眼珠的右眼,其狰狞凶恶的样貌将这两个侍卫吓得脸色一白,慌不迭地退了好几步。   听过侍从汇报,洛大小姐冷厉的目光朝乐小义四人的方向看过来,停留短短一息又挪开,并未继续盘问他们的身份。   另有一部分侍卫上了楼,沿着客房一间一间地搜过去。   不多时,侍卫们噔噔噔跑了下来,领头一人快步朝洛大小姐走过去,道:“大小姐,人跑了,房间里有血,翻窗走的。”   洛大小姐眼里闪过一抹凶光:“追!”   一众人来去如风,眨眼间全走了,乐小义听身旁酒客窃窃私语了几句,大致明白了这洛大小姐的身份,以及洛氏和东阳山的恩怨。   好巧不巧,原来这洛大小姐就是洛氏本家的大小姐,洛青城。   难怪瞧着有点眼熟。乐小义心道。   此女与洛青鸢师姐是姐妹,模样有几分相像,眉眼间神态肖似,只不过洛青鸢的气质比较清冷,五官也更柔和一些,是个冷美人,而这位洛青城洛大小姐则更锋芒毕露,英姿飒爽。   洛氏是永州的名门望族,最小的年轻一代有两个公子,三位小姐。   大公子在本家修炼,据说已有先天修为,二公子则最没出息,整天游手好闲,吆喝着狐朋狗友吃吃喝喝。   他生母是个妾室,死的早,其父心有愧疚,对其所为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加教导,故而此子自幼无人管束,长大了便也成一方祸害,泼皮无赖。   洛家的三位小姐各有所长,都是人中龙凤。   大小姐洛青城任职于临丹城防军,有髓元境修为在身,手上握有实权,二小姐洛青云医术精湛,是药神谷一位神医的弟子,三小姐洛青鸢则在剑神宗进修,目前已至骨元境。   前阵子洛青城与东阳山的混混结了怨,具体缘故尚无人知,但洛青城点名要抓东阳山的枫红雨,凭借洛氏在永州的势力,给各大州城的城方军都传了消息,所有客栈一律不准收留东阳山的人,否则就是与洛氏为敌。   可那枫红雨狡猾如狐,一个月过去了,洛青城还没有抓到此人。   刚才她得到消息,这枫红雨居然还敢藏在临丹,就在她眼皮底下,可真是把她气笑了。   她带人来堵,门口有个人要给枫红雨报信,被截了下来,即便如此,还是让枫红雨给逃了。   洛青城领着人离开客栈,掌柜的自认倒霉,给厅里的酒客们赔了不是,说今日的单子全当是掌柜的请的客,让诸位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乐小义几人座位在角落,没受太大影响,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了楼。   他们又路过先前那间有血腥气传出的房间,此时房门大开,地上的确有一滩血,窗户也是开着的,想必那枫红雨方才就是藏在这间屋子里。   小茹走在前面,要给乐小义开门。   乐小义倏而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小茹一惊,差点呼出声来,乐小义立即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姬玉泫与祁剑心从后面上来,觉察异动,投来疑惑的目光。   乐小义扭头朝姬玉泫使了个眼色,姬玉泫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唇齿开合,无声道:“里面有人?”   “我来。”祁剑心亦心领神会,大步走过去,推开屋门。   地上倒着个黑衣女人,下腹处有伤,已不省人事。   小茹受到惊吓,捂着嘴退了两步。   “是枫红雨。”姬玉泫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下两个清晰的脚印,断定道。   只是没想到洛家大小姐抓了一个多月没抓到的混混居然是个女人。   “现在怎么办?”乐小义问。   需不需要把这个消息传给洛家,将此人交给洛青城?   祁剑心却说:“我们不明白个中恩怨,没必要插手这件事,把她弄醒,让她自己走。”   姬玉泫也赞同祁剑心的观点:“她现在受了重伤,只要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好,那先把她叫醒。”乐小义答应下来。   她走过去摇了摇枫红雨的肩,后者伤势虽重,可警惕性很强,哪怕她此刻累极了,闭着眼睛,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乐小义一晃她就醒了。   “抱歉。”枫红雨哑着声开口,先赔了不是,“打扰了,在下立马就走,多谢诸位不杀之恩。”   她挣扎着要站起来,胸前的衣兜里竟落出一块黑玉牌。   玉牌咯嗒一声掉到地上。   乐小义一愣,姬玉泫挑眉。   这玉牌熟悉的样式令她们很是惊讶,此物可不就是玄天宫的身份玉牌吗?   枫红雨见玉牌意外坠落,脸上闪过一抹惊慌,立马躬身去捡。   但乐小义先他一步,足尖一挑,将那玉牌挑起,纳入手中。   此物表面光滑莹润,正面有一片枫叶,背后则是一个复杂的,独属于玄天宫的纹样。   乐小义拿走了黑玉牌,枫红雨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但乐小义等人人多势众,而她自己则伤得不轻,正面硬碰没有赢面。   所以,枫红雨倒了一口气,好生好气地与乐小义商量:“这位姑娘,在下擅闯姑娘房间的确多有得罪,若姑娘有甚不满,需得要赔偿的,尽可开个价来,如此扣留在下私物,恐怕不妥吧?”   乐小义没理会枫红雨的质询,向姬玉泫头去询问的目光。   姬玉泫则朝她摇了摇头。   乐小义心下了然,姬玉泫不打算盘问风红雨的身份。   她将那黑玉牌还给对方,意有所指地说道:“此物在下瞧着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不过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也许是在下弄错了,如此贵重之物,阁下还是收好为妙。”   枫红雨听了乐小义这番话,瞳孔一缩,目露惊讶之色。   可乐小义不多说,她便没多问,自乐小义手中接过黑玉牌,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随即套上兜帽,侧身避过姬玉泫三人,快步下楼,从客栈大门离开了。   “你们认识此人?”祁剑心问。   乐小义摇头,复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抿唇一笑:“不认识,但似乎有点意思。” 第134章   枫红雨走了, 姬玉泫和祁剑心各自回屋,房间里清静下来,只留下乐小义和小茹。   “休息吧。”乐小义揉了揉眼睛, 她身上带伤又赶了一整天的路, 现在格外疲乏, 似乎只要倒下就能立马睡着。   “好。”小茹乖乖巧巧的应了, 俯身铺开壁上的棉被钻进被窝里躺好, 闭上眼睛歇息。   乐小义和衣躺下,吹灭了床头的油灯。   永州的气候比较潮湿,深夜时分, 乐小义的伤口开始疼, 疼的她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 怕动静太大了,惊醒小茹, 也会扯到伤口,就只能闭着眼睛假寐。   窗外轰隆一声雷响, 随后大雨倾盆而下。   乐小义紧皱的眉毛不安地跳了跳,半睡半醒之间, 神态很不安稳。   又是轰隆一声震天的雷响, 乐小义翻身坐起来, 她呼吸急促,满脸冷汗,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   她朝不远处打地铺的小茹看了一眼, 后者还安安稳稳地睡着,并没有被雷声惊醒。   雷声?   乐小义扭头看向窗外,似乎并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推开窗看了一眼,外边明月高悬,云层稀薄,夜空清澈,没有雷,也没有雨。   那她听见的雷声是怎么回事?是梦吗?   乐小义于是关上窗走回去,准备躺下继续休息,她走来走去的动静惊醒了小茹。   小茹揉着眼睛半撑起身子,迷迷糊糊地问她:“易姐姐,你醒了,要喝水吗?”说着就要起身。   乐小义阻止了她:“你睡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小茹许是真的倦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坚持,乐小义说完,她的脑袋又磕回枕头上,然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乐小义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背上的伤疼得厉害,于是干脆坐起来,斜斜倚靠在床头,双手交叠抱着胳膊,偏着脑袋坐了一宿。   到天将泛白,乐小义才重新躺下,没让早起的小茹发现异样。   早上乐小义起来正要下床,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姬玉泫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你们起了吗?”   “起了。”乐小义应道,“你进来吧。”   姬玉泫推门进屋,小茹正在收拾被褥,将棉被重新放回橱柜里。   姬玉泫从她身边过,吩咐她去下边端些饭菜上来。   小茹下楼去了,姬玉泫看着乐小义眼下两道淡淡的乌青,回想起前天晚上乐小义夜里睡不着的情形,有些担心,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   “后半夜有点睡不着。”乐小义如实回答。   似乎自从那回被剑影卫重伤之后,经过一个漫长的恢复期,她身体的确落下了一些毛病,上次在内门山门外碰见药先生,听对方的叮嘱,喝了三副药,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所改善。   姬玉泫闻言颇为心忧,若只单纯的皮外伤,用了药后不至于那么严重。   她走到乐小义身边坐下:“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乐小义依言伸手,姬玉泫替她把脉,片刻后,姬玉泫眼露惊异之色:“你服用过温心草?”   “嗯?什么?”乐小义比姬玉泫更懵,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也许药老爷子给她拿的那株药就是姬玉泫此时所说的温心草,“哦,是这样的……”   她把那日山门前的经历言简意赅地告诉姬玉泫,末了,不懂就问:“什么是温心草?用来做什么的?”   姬玉泫听她说完缘由,心有点涩。   尽管乐小义话语中没有提及她养伤那段时间的痛苦,可姬玉泫并没有真正切断她们之间的联系,仍在单方面获取有关乐小义的信息。   那些奏报上的字句,每看一次,都叫她心如刀割。   那一天灾难降临,不仅让她们的身体伤痕累累,更是在彼此心里留下一道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抹平的伤疤,每次想起来,都会酸涩难过。   可姬玉泫不是一个爱煽情的人,乐小义亦不愿意她老是为过去的事情难过,所以乐小义不提,她也没开口。   有些东西,她们心知肚明,彼此都希望对方心里的伤早日淡去,谁也不愿意拿在明面上来,再揭开了伤疤看里面的流淌的血。   “连那药草是做什么的你都不知道,就煎来服了?”姬玉泫一瞪眼,对乐小义的憨直淳厚感到不可思议,“万一人家心存歹意要害你呢?”   被姬玉泫这么一提醒,乐小义顿觉汗颜,撇开眼去:“人家是内门的老前辈,我当时也没有多想。”但此时想来,她那天的确迷糊,老人家是看着面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人家有心害她,她就着了道了。   “你们宗主还是尉迟弘义呢。”姬玉泫没给她好脸色。   乐小义讪讪,自知理亏,再辩下去就会变成姬玉泫单方面的训诫大会,于是识时务地打住,转移话题:“那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害?”   姬玉泫甩给她一个“你现在才知道问”的白眼,乐小义一声干笑,默默接下。   “幸好这位老伯的确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姬玉泫松开乐小义的腕脉,改捏她的手掌把玩,葱白的指尖在乐小义掌心里勾勾画画,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写一边继续说,“这草药效如其名,温心,可以温养心脉,你受伤后血气有亏,心气不足,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但时日一久,可能落下心病。”   乐小义作恍然状,姬玉泫蜷起她的五指,将刚刚写下的名字攥在乐小义的掌心里,复道:“老爷子这一道温心草来得及时,你也算得了一场机缘,不仅补足了心气亏损,还巩固了一下心脉,内伤是完全治好了。”   “原来如此。”乐小义也松了一口气。   姬玉泫眼里的忧虑也淡了几分,乐小义的脉象一切正常,也许夜里难以入睡当真是伤痛的缘故。   适逢小茹端了饭菜上来,姬玉泫松开乐小义的手:“今日我来替你束发。”   乐小义既惊又喜,还有一点害羞,但没有拒绝,乖巧地拿了张凳子过来,背对着姬玉泫坐好,任由姬玉泫柔软的五指抚过她的发,于三千青丝之间来回穿梭。   束发之前,姬玉泫还替乐小义梳了梳头,木梳齿掠过头皮,松缓了紧绷的心神,乐小义完全放松下来,舒服地闭上眼,甚至隐约有了两分倦意。   一个简单的束发持续了三倍于以往乐小义自己束发的时间,即便如此,她仍觉得这享受的过程太过短暂,若不是姬玉泫怕饭菜凉透了不好入口,还能再拖上一倍的时间。   姬玉泫放下木梳,乐小义回头,见小茹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发呆,眼睛里仿佛有点点星光,一闪一闪的。   乐小义没由来一阵臊,不着痕迹地撩了一缕耳发挡住微红的耳尖,提议道:“吃饭吧。”   “好。”姬玉泫笑着应了。   小茹从迷糊的状态回神,拉开凳子,摆好碗筷,三人围坐于桌前用餐。   “姬姐姐,你和祁伯都不用吃饭吗?”小茹见对门的房间一直关着,姬玉泫让她下去拿的饭菜也没有多少,看起来似乎还不够三个人吃,故而好奇地问了一句,“昨日你们好像也没动筷子。”   姬玉泫正给乐小义布菜,闻言回答:“我和前辈已经辟谷,昨日只是下去坐一会儿罢了。”   辟谷后不是不能吃凡人的口粮,只是吃得少,偶尔尝上一两回,品品味道。   姬玉泫自己不吃,就给乐小义夹,乐小义碗里的菜堆了高高一摞,顿时哭笑不得:“吃不了那么多,可以了。”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姬玉泫收手,放下筷子,交叠双手笑吟吟地看乐小义吃饭。   上次和乐小义坐在一桌用餐还是大半年前,在济州的时候,两人在一起无忧无虑地过了两天。   想想真是怀念。   眼前的姑娘肤白如玉,眉目温软,看着就乖乖巧巧的,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不愠不火。   乐小义从小就听她的话,她再怎么欺负她,她都不会生气。   当她任性耍大小姐脾气,乐小义拿她没有办法的时候,她着急,却不会粗声吼她,顶多红着一双兔子眼,围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乱转。   她笑起来也软软的,很甜,像兰亭轩卖得最好的梨花膏。   乐小义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那里,便像一块糖糕嵌进她心里。   那双柔唇也是绝世无双的美味。   她家的小傻子可真好看。   乐小义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   一开始一切正常,不多时,一抹红霞慢慢爬上她白皙的脸颊,渐渐的连耳朵也红了。   旁边一双明眸笑眼弯弯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心里痒痒的,浑身不自在,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有脏东西,或者开了花。   乐小义咽下嘴里的饭菜,眨巴着眼看向姬玉泫:“小泫。”   姬玉泫偏头,眉眼含笑:“在呢。”   软而柔的一声“在呢”听得乐小义心都酥了,下半句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顾不得小茹还在,她红着脸埋下头,飞快扒拉碗里的饭菜,不时又偷偷瞄一眼姬玉泫笑吟吟的样子,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半喜半羞地彼此试探。   小茹瞅着面前这两个人,心道:姬姐姐说得果然没错,易姐姐就是一个小媳妇!   两情相悦难能可贵,她得替姬姐姐看好,哦不,是照顾好易姐姐,顺便盯一盯觊觎易姐姐的坏人!   姬玉泫带钩子的眼神撩得乐小义心痒难耐,陷入羞涩的心情难以自拔,便也没发现姬玉泫嘴角勾起的笑容越来越有深意。 第135章   用过早膳, 小茹将碗碟送下楼,祁剑心的房间门适时打开,彼此点头示意, 便算打过招呼。   乐小义与姬玉泫前后脚离开客房, 找客栈掌柜付了房钱, 车夫已经在约定的时间将马车停在客栈外。   一行人启程继续赶路, 马车摇摇晃晃离开客栈, 出城前在城门外的小摊贩处置办了些干粮,随后顺利通过城防军的盘查,出了临丹城。   马车离开后不久, 洛青城领着一小队人巡查至此, 手下的侍卫与守城的士兵了解上午城门处的守备情况,是否有可疑人员出入。   得知过往除了商客和一些修为低微的江湖人, 并没有发现枫红雨的踪迹。   “昨天客栈里打扮怪异的那一行四人,今天上午也乘坐马车出了城门。”侍从在洛青城身边垂首而立, 汇报方才得到的消息。   洛青城俯身,指尖在地面上两道车辙之间捻起一小撮深红色的泥土, 追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一炷香之前。”侍从恭恭敬敬的回答。   洛青城冷哼一声,对身侧的人吩咐:“带队拦下那辆马车。”   马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地行进, 渐渐远离临丹, 驶进偏僻的郊区后缓缓停了下来。   “阁下既已出城, 为何还不离去?”说话的人是祁剑心。   乐小义闻声一愣,看向姬玉泫,姬玉泫便朝她眨了眨眼, 手指向下,提示乐小义有人在车底。   车底下什么时候藏了人?   乐小义满脸惊讶,她一点也没有发现。   正在此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车下传来,一道黑衣人影攀着车轱辘下了地。   乐小义掀起车帘,果然见枫红雨站在马车旁,朝众人拱手鞠了一躬:“多谢前辈大人大量。”   “谢倒不必。”祁剑心板着脸,“你自己惹来的麻烦事,还是自己解决为好。”   乐小义正疑惑祁剑心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她脸色一变,心下了然,朝姬玉泫做了个口型:“洛青城追来了?”   姬玉泫没应声,勾起唇微微笑了,侧身寻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倚靠着。   不多时,马蹄声渐渐接近,一小队约摸二十来人的城防军哗啦啦将马车包围起来。   枫红雨抓了抓后脑勺,果然还是躲不掉,那个女人实在太敏锐了。   不仅如此,她似乎还拖累了一车的人,恐怕带她出来的这位前辈也心有不满。   “跑啊,怎么停下来了?”洛青城坐下一匹高头大马,手执一杆银枪,居高临下,英姿飒爽。   枫红雨叹了一口气:“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偷偷藏在车底出的城,与马车上诸位无关。”   “哦,你说无关就无关?”洛青城挑着眉,冷笑肆意桀骜,“把他们全部带走!”   莫名其妙惹来一身骚,乐小义还没回过神来,城防军已经将马车团团围住,车夫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动也不敢动,任由两个侍从掀起车帘,朝车里的几个人喝道:“下车!”   小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一只手偷偷抓着乐小义的衣角,姬玉泫则好整以暇,不动如山。   祁剑心也闭着眼,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乐小义左看看,再右看看,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下车。   祁剑心鼻间溢出一声冷哼,那掀着帘子的两名侍从,只觉胸口一闷,仿佛大石击面,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飞出去,轰一声摔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马车向下一压,两丈以内的地面塌了一寸。   围在马车外的侍卫大惊失色,马上的洛青城神态也变得凝重起来。   枫红雨一脸不可思议,车上的前辈竟然这么厉害吗?她偷偷摸摸藏在车底,对方发现了她,没把她直接杀死,算不算撞大运了?   侍卫们还欲上前,被洛青城挥手阻止,车上的前辈没有伤人,已算是给她留足了面子。   洛青城遂一拱手:“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却不知是哪位前辈路过临丹?”   姬玉泫便在这时开口:“洛小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知道太多,恐怕惹来杀身之祸。”   洛青城脸一沉:“这位姑娘说得是。”   围在车外的侍卫散开,车夫这才找回一点神智,抖抖缩缩的抓起马鞭,继续赶着车往前走。   马车破围而去,留下一个被团团围住,垂头丧气的枫红雨。   城防军们围成一个圈,堵住四面八方的去路,不让枫红雨有机会脱身。   枫红雨四下一扫,倒了一口气,试图再和洛青城好好商量:“上次无故伤人是在下之过,洛姑娘,在下向你赔个不是,但在下真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去一趟仟州,今日洛姑娘若放在下离开,待仟州事毕,在下自来向洛姑娘请罪,如何?”   “你觉得呢?”洛青城嘴角一勾,笑容冷冽而戏谑。   枫红雨默然叹息,看样子是不能善了了。   包围圈缩小,枫红雨估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突然身形一动先发制人,其目标竟是马背上的洛青城。   洛青城见那道身影朝自己扑过来,唇角溢出一身冷笑:“你还真当我是软柿子,回回都能让你拿捏不成?”   话音落下,洛青城挥枪横扫,枪刃破空,带起一道利落的劲风。   枫红雨身子一矮,避开枪尖尖锐,袖口抖出两道镖,飞向洛青城座下骏马。   洛青城撤枪挡下那两道镖,电光石火之间,枫红雨竟一个旋身跃上马背,一把搂住洛青城的腰身,将一支短刃抵在后者喉头:“让他们都走!”   洛青城满目惊怒:“你!”   “我什么我?废话那么多!”枫红雨手中短刃向下压了两分,几乎已经贴上洛青城喉间白皙的肌肤,“技不如人,还要逞强?”   感觉到喉头凉意,洛青城知此人下了狠心,若她不依言照做,恐怕真要取她性命。   一而再,再而三受制于人,洛青城心里也压着无名火,她愤怒地扔了缰绳,身子往后一倒,撞在枫红雨胸口上。   “!”枫红雨不料这回洛青城来了个狠的,被撞得失了平衡,整个人往后仰,手里还揽着洛青城,两人双双坠下马背。   洛青城想趁机脱身,但揽在她腰间的手却未松。   两人坠马的瞬间,枫红雨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人,自己垫在下面,嘭一声响,洛青城仰躺在枫红雨身上,喉间的短刃却翻了个面,锋利的那一头划破了枫红雨的手。   洛青城听见一声沉闷的痛哼,枫红雨腰腹下的伤口猝然裂开,血很快渗红了身下的泥地。   她挣了一下,欲起身来,而后却传来低哑的喘息声。   “想跑?”枫红雨咬着牙说,“让他们都走!”   短刀又翻了一面,刀口上的血蹭在洛青城喉间,一阵黏腻的冰冷。   到了这个地步,枫红雨还不束手就擒,洛青城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坚持多久?”   “那等我坚持不住了,我就杀了你。”枫红雨话语中满是戾气,“谁生来没有一死?死也拉个垫背的,洛家大小姐给我这个无名小卒垫背,死了不亏!”   光脚不怕穿鞋的,一命抵一命,就赌谁更能豁得出去。   洛青城胸口激烈起伏,气的。   气氛陷入短暂沉凝,侍从没人敢上前来,彼此面面相觑,等着洛青城发放指令。   洛青城耳侧的呼吸越来越轻,举着短刀的手已经没什么力气,如果她此刻想走,全凭一股毅力支撑着没有昏迷过去的枫红雨不可能拦得住她。   “你们都回去。”洛青城道。   侍从们大惊失色,六神无主。   “此人已经伤重,不能拿我如何。”洛青城板着脸,状若平静地说,“你们且回去等着,待我拿下她,自会回临丹。”   见他们还不走,洛青城低喝:“你们要违抗命令?!”   这可是重罪,侍从们个个面色大变,伏地高呼不敢,随后稀稀拉拉地离开了。   哐啷——   匕首跌在地上,枫红雨手一松便没了意识。   洛青城翻身起来,踢了一脚枫红雨的肩膀:“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不动手?”   可那人只歪头躺着,没有应声,身下一片猩红。   洛青城捏住枫红雨的下巴,仔细端详此女的容貌。   枫红雨的五官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每次见面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你说她吊儿郎当,可她的武功又好得出奇,估摸着在髓元境中期的样子,年纪应该也不大,可算是年轻有为。   说她穷凶极恶,可她动手向来只伤人,不杀人,城防军这段时间以来屡次与她交手,虽然没把她逮住,也没有因此损兵折将。   最重要的是,此女当真狡猾如狐,若不是她伤重,自己恐怕如何都逮不住她。   狠话说得一套一套的,事实上……   洛青城瞅着她掌心那一道寸长的伤口若有所思。   随后她的目光落到枫红雨苍白的嘴唇上,一个多月前那一次争端又浮上心头。   “哼。”趁着枫红雨昏迷,洛青城甩了她一巴掌。   见那白皙的脸上一个巴掌印渐渐清晰,心里解气了不少,洛青城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枚丹药塞进枫红雨嘴里。 第136章   枫红雨醒来的时候还未睁眼, 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腰腹间的刀伤已经清理好并且上了药,换上了干净的纱布, 疼痛减缓不少。   她心下疑惑, 不知是谁救了她的性命。   待睁眼后, 视野渐渐清晰, 看清身侧坐着那道人影, 枫红雨倒吸一口冷气,腿一蹬就站起来,直至后背抵上马车轿壁, 退无可退, 她才蹙起眉来,疑惑道:“你没杀我?要带我去哪儿?”   洛青城冷冷扫了她一眼, 哼声:“仟州。”一个字也懒得多说。   “仟州?”枫红雨眉头蹙起,一脸惊疑, “你去仟州做什么?”   “你管我去做什么?”洛青城不耐烦,抓起身侧的银枪叮一声杵在枫红雨耳边,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   说完, 她唇角一勾, 眼里溢出冷光:“另外, 奉劝你一句,老实点!我封了你的内劲,现在你在我手里已经跑不掉了!”   经洛青城一提醒, 枫红雨这才发现自己的确使不出内力。   枫红雨:“……”这话说的,好像她们身份对调了,洛青城不是临丹的城防军督军,而是一个土匪头头,而她自己则仿佛是一个肉票。   “你去仟州的话,临丹这边城防怎么办?”枫红雨打算再和洛青城讲讲道理,“虽然你是洛家的大小姐,但如果擅离职守,回去也是要受处分的吧?我说了我不会跑,等仟州的事情办完了,我就去登门自首,你怎么不信呢?”   “我说了,我去仟州做什么不关你的事。”洛青城手里枪尖一横,几乎贴着枫红雨的喉咙,削掉了一截青丝,“你再叽叽歪歪现在就打道回临丹,先给你上一套刑松松皮!”   辩不过辩不过,枫红雨举手投降,沿着轿壁滑下去,坐下休息。   洛青城背对着她,只给她一个后脑勺,她虚着眼,一个月前那一幕猝然闪过脑海,她有点尴尬,还有几分愧疚。   早几年前她接了个任务,潜伏于东阳山,调查东阳山匪头沈成奎没落的祖辈和古老的禁阵大家印玄一脉的关系,眼看近来她得到沈成奎的重用,调查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岂料阴差阳错被洛青城搅了局。   一个重要线人路过临丹的时候被人发现了身份,遭到陷害,随后就让洛青城派人给抓走了。   枫红雨处心积虑,筹谋数年,在洛青城这里功亏一篑,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独身一人,硬闯大牢救人,打伤十余城防军,最后被洛青城截住。   当时场景还历历在目,枫红雨修为高于洛青城,将一众人放倒之后,枫红雨又击败了洛青城,洛青城嘴上却不饶人,明明被枫红雨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她在气势上一点也不输,硬是将枫红雨骂得狗血淋头。   枫红雨欺近洛青城,一双凶戾的眼睛和洛青城四目相对,冷冷地威胁她:“你再骂一句试试?”   “骂的就是你!”洛青城杏眼圆睁,额角青筋暴跳,“枫红雨,你等着!你这狗娘养的王八!若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枫红雨也恼,说这洛家大小姐是有身份的人,模样也标志,那嘴唇一动,开口闭口就是狗娘王八,比她这个山野混混还粗俗。   偏洛青城骂开了就停不下来,枫红雨鬼使神差地盯着那一双柔唇走了神,下一瞬,洛青城一口咬在她的虎口上。   枫红雨疼得一龇牙,这下真恼了,把洛青城抓回来,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下去,堵住洛青城的嘴。   双唇相触,洛青城愣住了。   枫红雨也猝然回神,心道自己真是疯了。   强吻了临丹城防督军,洛氏的大小姐,这消息若是传到洛家去,洛家的长辈恐怕得气到扒了她的皮。   枫红雨自认理亏,松开掐在洛青城喉头的手,抓起自己来救的人,起身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直到枫红雨已跑得不见踪迹,洛青城才脸色发青地回了神,眼看四周一双双既惊又怕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眼睛,洛青城几乎原地爆炸。   她被一个女人强吻了!   洛青城站起身,面若寒霜地下了封口令,谁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但凡透露一个字,五马分尸!   没有人敢在洛青城气头上去招惹她,所以这天发生的事情,都烂在当时在场的城防军士兵肚子里。   下一步就是要抓人。   整个永州的人都知道东阳山的混混招惹了洛青城,洛青城领着城防军直接把东阳山整个围了,连匪首沈成奎都被抓到牢里去,偏偏罪魁祸首枫红雨滑的流油,怎么都抓不到。   洛青城为了抓到枫红雨,不惜亲自出马,枫红雨逃到哪儿,她就追到哪儿。   双方耗了一个多月,因为永州被洛家下令封州,枫红雨逃不出去,期间只能一直辗转于永州各个城池,数次被城防军围剿,好几次险象环生,最后没想到又回到了临丹。   最险的一次,枫红雨被城防军耗尽了体力,又与洛青城正面交手,被洛青城的银枪捅穿了腰腹,差点就栽在洛青城手里,可最后她还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逃走了。   洛青城气得跳脚,这个女人是不是属泥鳅的!滑不留手,伤成那样的还留不住她!   最后的最后,枫红雨终于被抓住了。   枫红雨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偷偷打量洛青城的背影。   洛大小姐到底想干什么呢?   要杀要剐也不给个痛快,枫红雨做梦都想不到洛青城会放过自己,更别说她还替她上了药,包了伤口,跟着她去仟州,还是说,洛青城心里想着什么别的法子要整她呢?   “再看我就剜了你的眼睛!”洛青城握紧了手里的银枪。   枫红雨立马闭上眼,嘴里念起了阿弥陀佛。   静了片刻,枫红雨又困又累,听着车轱辘嘎吱嘎吱的声音,几乎要睡过去,这时,洛青城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玄天宫的人都那么不要脸么?”   什么?   玄天宫?   枫红雨头皮一炸,瞪圆眼坐起来,身上四下找了找,没寻到自己的黑玉牌。   “你是在找这个吗?”洛青城手里坠着块黑玉牌,回过头来,嘴角微微勾起,一张冷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还有几分嘲讽。   枫红雨倒吸一口冷气,长叹一声:“把东西还我。”   “有本事自己来抢啊!”洛青城冷冷笑了,手一收,将黑玉牌牢牢抓在手里,“要我还给你,没门儿!”   “你到底想怎么样?”枫红雨眉心紧蹙,耐心快被耗光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洛青城一点也不怕她,现在枫红雨在她眼里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玄天宫的人,是不是都那么不要脸不要皮?听说姬玉泫闺中禁脔无数,男女都有,是不是真的?”   枫红雨这下明白了,洛青城在跟她算账呢。   一想起那天的事,枫红雨就觉得脸很痛,她真的是失心疯了才会去吻洛青城,给自己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洛青城一副你不回答就要杀人的表情,枫红雨头皮发麻,但这件事始终还是要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少宫主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都没见过她。”枫红雨实话实话,她的确还未见过姬玉泫,玄天宫教众分布于三洲四海,总不能每个人都能与姬玉泫共事。   什么时候姬玉泫来永州,说不定能见一面。   马车碾过一个石子,抖了一下,枫红雨伤口撕着疼。   她抽了一口气,才又道:“那天我猪油蒙了心,冒犯你了,事后我悔不当初,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如果洛姑娘气过了,就请高抬贵手放了我,这件事要过不去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她就眼睛一闭倚在轿壁上不动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死猪不怕开水烫,没想过别的可能。   那日青天白日的,不少人看见了她轻薄的举止,虽然她也是女人,但这件事对洛青城的名声到底不好,洛青城不可能轻饶了她。   如果洛青城要给她上刑,爱怎样她都受着,她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只盼着这件事快点结束,她向来最讨厌拖泥带水,为这件事逃了一个多月,真累了。   可她话说完,半晌没听见回应。   枫红雨睁开一只眼,见洛青城不知何时整个人转过来,两眼通红地瞪着她,眼神穷凶极恶,几乎要将她脸上盯出两个窟窿。   再把她生吞活剥,抽筋扒骨。   枫红雨没由来一阵心悸,不好的预感汹涌而来。   她强行撇开视线,让自己不要多想,目光落在洛青城手里的黑玉牌上,心道洛青城是不是要给她把玉牌捏碎了。   下一瞬,银芒一闪,呲啦声响,枫红雨胸前一凉,她的衣服被一枪劈开,松垮垮地落向两边。   “!”   枫红雨震惊得瞪大双眼,洛青城已推着她的肩膀将她压在身下:“要杀要剐都可以是吗?这可是你说的!枫红雨,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事儿过不去了!”   “你!等会儿!洛青城!”枫红雨慌了,可她内劲被封,又有伤在身,根本争不过洛青城,“你住手啊!”   枫红雨发出了良家姑娘被逼良为娼的惨痛嚎叫,洛青城已经气昏了头,哪里肯放过她,三两下就扒光了她的衣服,禁锢她的双手叫她根本动弹不得。   马车车帘时不时灌进来一缕风,枫红雨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枫红雨打着哆嗦,眼圈红了,咬牙切齿又挣脱无路,不争气地流下两行委屈的泪水。 第137章   马车渐渐接近仟州, 可距离目的地越近,乐小义心里那种冥冥中的不安感就越强烈。   入夜后总在梦中听见那一阵阵的雷声,惊天动地, 仿佛要刺破苍穹, 震裂她的耳膜, 可睁眼, 又什么都没有。   她一度以为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姬玉泫替她看过几次,都说她脉象无恙。   乐小义见姬玉泫的目光沉下去,渐渐浮现担忧的神采, 她便不再提此事。   既然脉象无恙就说明没问题, 而且鸿蒙剑心也没有感应,疑神疑鬼只不过是徒惹心忧罢了。   驻留于仟州州界城池的那一夜, 乐小义又一次通夜未能入眠。   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她莫名想起一些小时候的往事, 入目所见,尽是姬玉泫一颦一笑的样子。   太想念姬玉泫, 她甚至想偷偷跑去姬玉泫的房间,又怕让祁剑心戳破她二人的关系, 愁得很。   她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窗户, 心期望这一趟远行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夜半时分, 一声尖叫穿透整个客栈,乐小义一个激灵从床铺上翻坐起来。   小茹缩在被窝里,浑身抖若筛糠。   片刻后, 房门被姬玉泫敲响。   乐小义刚下床,先去给姬玉泫开了门,祁剑心也从房间出来,只是没有进屋,他守在门外时,如同一尊门神,将其他客房探出来的探究目光悉数挡了回去。   姬玉泫推了推小茹的肩膀,竟没将她叫醒,乐小义与姬玉泫对视一眼,心往下沉,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乐小义跟着唤了两声,小茹这才睁眼,她脸色发青,毫无血色,嘴唇也被银牙磕破,模样属实可怜。   “小茹,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姬玉泫一边安抚小茹的情绪,一边小声问道。   她显然知道小茹噩梦能应验的事,最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将小茹送到乐小义身边来。   可这一次,小茹两眼发直地盯着一个地方,半晌没说一句话。   姬玉泫不再问了,朝乐小义摇了摇头,神态凝重:“我们这一趟恐怕有麻烦了。”   乐小义见识过小茹的能力,上次小茹虽然也颇为惊恐,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却不知她这一次又梦见了什么,竟受到如此惊吓。   “先让她缓一下吧。”乐小义道,“这个能力太残忍了。”   看似可以规避凶险的能力,事实上,带给小茹的痛苦无法估量。   小茹已在梦里完整经历过未知的一切,让她再回到现实,知道那些不好的事即将来临,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才能克服恐惧,并设法改变梦境里的结局?   可谁又能保证,与梦里不同的行动和选择,所推导的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呢?   这种能力却偏偏安放在小茹这样柔弱的姑娘身上,何尝不是命运戏弄?   姬玉泫也目露叹息之色,点了小茹的穴,让她陷入短暂的昏迷。   小茹安静下来后,姬玉泫请祁剑心进屋,三人商量了一下此去故土岚江时需注意的细节。   祁剑心听说小茹的能力后皱起眉来:“我听说过这种能力,似乎是某种古老的传承,小茹竟身怀如此特殊的血脉么?”   乐小义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扭头看向姬玉泫。   “不错。”姬玉泫承认,“小茹的确身负奇异血脉,但她自幼父母双亡,被前些日子死去的那位老伯收养,我亦不知她的出身究竟如何,我也是偶然获悉她有如此能力。”   乐小义上回心里就有猜测小茹的身份恐怕一点普通,但连姬玉泫都不知道小茹的来历,乐小义和祁剑心更是一筹莫展。   祁剑心看了昏迷中的小茹一眼:“岚江我是肯定要去的,纵使凶险,也必须找到君澜剑,如果你们有所顾虑,就到此为止,打道回去吧。”   虽然祁剑心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凭借自身找到君澜剑,只要君澜剑在岚江,他去,总比乐小义和姬玉泫两眼一抹黑要强。   姬玉泫闻言则看向乐小义,眼神里透出些许犹豫。   她对君澜剑并不执着,但严格来说,此物算是乐小义父亲乐君皓的遗物,如果乐小义一定要去岚江,她必然奉陪。   可近来乐小义整夜无法入睡的状态让她很是担心,若小茹梦见的坏事在乐小义身上应验,姬玉泫宁愿选择更稳妥的方式。   乐小义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有凶险降临,一次躲,次次躲,又岂能躲得了一辈子呢?”   事关乐君皓死亡的真相,纵使前路凶险莫测,若此时回头离去,乐小义自认不能甘心。   “好。”姬玉泫道,“我们去。”姬玉泫能活到现在,靠得可不是一次两次机遇,而是无数次辗转于刀尖上,所以她能理解乐小义的心情,亦愿意尊重乐小义的决定。   第二日一早,小茹醒过来,状态依然不好,虽然能听得懂人说话,可她意识恍惚,神情呆滞,不爱说话,偶尔开口,吐一两个字,话到中途戛然而止,甚至会忘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对于昨夜那个梦,她只字不提,看起来不像不愿说,而是真的忘记了,只有依稀的印象,却已让恐惧深植于心,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恢复。   乐小义提议到岚江后,将小茹安置到一个安静些的地方休养一阵子,不要再跟着她们东奔西走。   姬玉泫也觉得心忧,便答应下来。   乐小义晨间随便用了点东西,心情不好,吃得也少,四人再次启程,只用了半日时间抵达乐小义和姬玉泫的故居,仟州岚江。   途经岚江市集,牌坊和街道都还是旧时模样,冲淡了她们心里的忧思。   为防有变,姬玉泫抵达岚江,先找了个住的地方,随后立即联系了位在岚江的玄天宫据点。   岚江西街坊市上,有一间不惹眼的药铺,姬玉泫独自走进去,对了暗号,药铺伙计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一躬身:“请阁下稍候。”   他走进药铺里间,请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慈眉善目地捋了捋胡须,朝姬玉泫拱手道:“贵客临门,还请入室一叙。”   姬玉泫几人步入内间,走密道来到一处庄园。   庄园院内下人已得到消息,齐齐候在门外,姬玉泫一步迈出,众人同时躬身:“夕护法。”   姬玉泫此次来岚江,借用了手下一将夕绝情的身份。   她示意众人起身,与据点管事入室洽谈一炷香的时间,走时带走了两个灵元境的先天高手。   姬玉泫前脚刚走没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药铺外。   换了一身衣服的枫红雨跳下马车,落地时打了个晃,险些没站稳,身后洛青城跟来,被她一巴掌挥开:“多谢洛姑娘送枫某来仟州,但你我恩怨已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还请洛姑娘离枫某远点!”   说完,她踏上药铺门前石阶,洛青城还欲再说什么,但药铺伙计已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拦住她:“姑娘请回。”   洛青城从药铺出来,沿街走了几步,驻足,神色迷惘。   片刻后,洛青城在就近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来,要了间能看见药铺正门的客房。   姬玉泫回到下榻的客栈,安排其中一名高手看护小茹,另外一人跟随他们一起行动。   祁剑心尚未感应到君澜剑的下落,故而如先前一般,不声不响地跟在乐小义二人身后,充当一个称职的护卫。   乐小义和姬玉泫并肩走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转过一个街口,乐小义抬眼一望,蓦地驻足,两眼瞪大。   姬府故址所在,一片废墟的荒芜之地重新修了宅院,和故时大气磅礴的姬府一模一样。   若不是身边站着易容后的姬玉泫,两侧街道的商铺也大有改变,乐小义甚至会以为自己是不是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   “这……”乐小义嘴唇颤了颤。   姬玉泫撩了一缕耳边青丝,盘在指尖转了两圈,小声回答她:“去年让人把地买回来重修的,上个月才完工,还没进去住过,里面只有几个打点的下人,格局应该和以前都是一样的。”   乐小义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姬玉泫去年为什么要重修旧宅,缘由不言而喻。   她鼻间发涩,碍于此地人多眼杂,身后又跟着两尊大佛,乐小义竭力克制了情绪,仍没完全忍住,红了眼睛。   尽管她们都知道,即便旧宅修好了,她们现在也无法住进去,可这一番心意,乐小义很是动容。   那一段旧时光不止乐小义一人铭记在心,对姬玉泫一样有与众不同的意义。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自她与姬玉泫重逢后种种迹象让她隐隐觉得,姬玉泫对过去的执念似乎比她更甚。   不知道她们分开后那十年,姬玉泫究竟经历了什么,让她对儿时的美好念念不忘。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就又要哭?”看着乐小义一双兔子眼,姬玉泫微微一笑,打趣她一句,复凑到她耳边,“下个月不是你二十四岁的生辰吗?回都回来了,就在这里过,怎么样?” 第138章   “好。”姬玉泫说什么她都应。   一行人从重建好的宅院外路过, 朝坊市另外一个方向去,穿过城区,来到郊外乐小义养母下葬的土坡。   祁剑心和玄天宫高手止步, 乐小义与姬玉泫继续往前走。   乐小义在坟前跪下, 磕了三个响头:“阿娘, 小义回来看您了。”   纵使这妇人并非她的身生母亲, 可在乐小义心里, 她的地位还高过生母左云琴。   乐小义跪着和养母说话,身边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姬玉泫在她身旁双膝跪下,与乐小义一样, 磕了头, 起身后,用小到只有身旁人能听清的声音随乐小义唤了一声“阿娘”。   稍顿, 又道:“请阿娘放心,小义进了姬家的门, 不会受委屈的。”   乐小义先还在感动着,一听这话不对呀。   什么时候就进姬家的门了?怎么就是她要进姬家的门呢?   “你这话啥意思?”乐小义抖了姬玉泫一肘子, “无媒无聘的,从哪儿说起?”   姬玉泫难道打算就这样?未免太便宜了, 虽然乐小义心里还是乐意的, 可一点仪式也没有, 她总觉得欠了点什么。   哪怕江湖儿女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只是对天地一拜也好。   “怎么?”姬玉泫眉梢一挑,遂做泫然欲泣状, “你都要了人家身子了,还想不认账?”   乐小义一瞪眼:“胡说!谁不认账了?”   “那不就得了。”姬玉泫柔弱不见,笑得见牙不见眼。   乐小义:“……”她错了,她就不该直接问。   乐小义偏过头去,闷闷不乐,姬玉泫盈盈然瞅着她,眼里满是笑。   笑罢,垂下眼,心道:再等等,不用太久的。   拜过养母,乐小义几人又去了一趟养母生前住的地方。   只有一间土房,方寸大小的庭院,院墙坍塌,里面什么也没有,早已不宜人居。   “听阿娘说,她捡到我的时候,就在这院子后面。”乐小义踏进小院,同时小声向祁剑心介绍。   姬玉泫以前来过这里,一景一物都很熟悉。   祁剑心迈进一步,面具下的独眼蓦地掠过一缕精芒。   他感觉到了君澜剑的气息。   顺着乐小义手指的方向延伸出去,在更远一些的深山里。   “我小时候……”乐小义话没说完,祁剑心的身影忽然原地消失。   乐小义一愣,便听祁剑心留下的一道声音盘旋响起:“你们回客栈稍候,我去去就回。”   祁剑心走得突然,留姬玉泫和乐小义在原地面面相觑。   “随便逛逛吧。”姬玉泫提议。   祁剑心不带她们一起去,多半是顾虑前几日小茹预料的灾劫。   乐小义站在院子里朝祁剑心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眉头紧紧锁着,良久才道:“好。”   姬玉泫从路边老伯手里接过一串糖葫芦,付了钱,自己先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一串都递给乐小义:“别担心了,前辈修为高深,不会有事的,来吃糖葫芦。”   乐小义瞅着那糖葫芦上可爱的月牙形的牙印,心里的不安被冲淡了些,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你不是辟谷了吗?吃什么糖葫芦?”   “就一口。”姬玉泫笑。   跟在姬玉泫身后的玄天宫高手仿佛一个透明人,他看着面前两人,心下疑惑,不是说夕绝情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么?   不过他也没真正见过夕绝情,姬玉泫手里拿着夕绝情的腰牌,做不了假。   乐小义接过糖葫芦尝了尝,点头:“还是以前的味道。”   她话刚说完,姬玉泫便领着她钻进一个首饰铺,对店里的伙计道:“日前有人在你们这儿定了一对砚良温玉的鸣凤镯,可做好了?”   伙计一听,贵客呀!立即喜笑颜开:“可是夕姑娘?”   “不错。”姬玉泫点头。   伙计便引着她上楼:“诸位楼上请!”   乐小义一脸惊讶,姬玉泫不仅修了宅子,还定了一套镯子?   姬玉泫让跟来的侍从候在楼下,与乐小义并肩来到二层,方才引路的伙计适时止了步。   这时,帘布掀起,从里间走出一名容姿妍丽的粉袍女人,那女子一见姬玉泫,笑眼立即弯起来:“玉泫妹妹,你可真不够意思,上次来姐姐这里,还是半年前。”   这女人竟直呼姬玉泫的名字!   乐小义的注意力立即被眼前这女人对姬玉泫的称呼吸引过去,眼看女人倾身就要朝姬玉泫怀里靠,乐小义想也没想就一步迈出去,挤在两个人中间。   那女人与乐小义四目相对,愣住了。   “呵。”姬玉泫笑出声,乐小义慌慌张张的样子可真是太可爱了。   女人先看了眼乐小义,这才顺着笑声瞅向姬玉泫,见姬玉泫没有要阻止乐小义的样子,便拿眼神问她:“怎么回事儿?”   姬玉泫眉眼弯弯,直接倾身贴上乐小义的侧脸,在她耳侧蜻蜓点水般轻轻吻了一下。   乐小义没想到姬玉泫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猝不及防之下,惊得肩膀一颤,细嫩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红晕,连耳朵脖子也一起红透。   随后,她腰上环来一条胳膊,姬玉泫将她搂进怀里,长袖挡住乐小义的脸。   姬玉泫心里暗恼乐小义也太沉不住气了,这娇羞的小模样怎么能给别人看?面上却形容妖娆,朝粉袍女人轻佻地扬了扬眉。   可懂?   女人立即露出了然的笑,朝姬玉泫投去一个千娇百媚的幽怨媚眼,没再与乐小义这“新宠”争欢,反而笑吟吟地问了一句:“这位妹妹生得真是好看,叫什么名字?”   “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姬玉泫拨开女人欲挑乐小义下颌的手,哼道,“拿东西来。”   女人啧了声:“可真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虽这样说着,她还是转身走去拿姬玉泫要的东西。   女人进里间后,姬玉泫将袖子放下来。   乐小义低头盯着鞋尖,脸上红霞已消,情绪颇为低落。   “生气了?”姬玉泫靠在她耳边小声问。   乐小义摇了摇头,却一个字也不说。   她知道姬玉泫和粉袍女人只是逢场作戏,她也知道姬玉泫不可能有什么旧爱。   但她不了解姬玉泫此前十年的经历也是事实。   姬玉泫的风评从何而来?   她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男人觊觎她也好,女人嫉妒她也罢,都刻意抹黑她的名声,可另一方面,也有她主动营造这样一个形象的原因在内。   只有乐小义知道,姬玉泫看似轻佻从容,可当真涉及情|事,又保守腼腆,与她在外界营造的形象截然不同。   姬玉泫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不让人抓到把柄,也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道理她都懂,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讨厌别人明目张胆的,以觊觎窥伺的目光打量姬玉泫。   不,偷偷的也不行。   可能,是她恃宠而骄了吧。   姬玉泫还没哄好乐小义,那方粉袍女人已从里间出来,她拿出一个玉匣子,放到身前的柜台上,笑吟吟地揭开玉匣,里面躺着一双做工精细的鸣凤雕花暖玉镯。   玉镯上有淡淡的灵气波动,镯子内刻了阵,竟是一套法器。   “这可是咱们轩里手艺最好的先生打造的,若不是玉泫妹妹亲自来,可请不动先生呢。”粉袍女人笑眼盈然,“玉镯里的法阵,完全激发,能挡灵元一击。”   灵元境一击。   听着粉袍女人的描述,乐小义心里既酸又软,姬玉泫自己是先天修为,用不着能挡先天一击的镯子。   如此,这镯子就是为乐小义量身打造的。   姬玉泫将其中一只玉镯拿起来,掂在手中看了看,点头道:“不错。”不论玉镯本身的做工还是内部暗刻的法阵,都无可挑剔。   她拿起乐小义的左手,替乐小义将玉镯戴上,大小刚好合适。   砚良温玉色泽青翠,衬得乐小义洁白的皓腕越发白皙,煞是好看。   姬玉泫还要替乐小义戴另外一只,乐小义却将手抽了回来,让后将那只玉镯戴在姬玉泫的手腕上。   粉袍女人愣住,姬玉泫也面露惊讶。   “这套玉镯两只在一起才能起到最大的防护作用,单只玉镯内部法阵的功效只有三成。”粉袍女人好心提醒一句。   乐小义还握着姬玉泫的手,姬玉泫任由她握着,没有要抽回来的意思。   “这样就好。”乐小义道。   两只玉镯要在一起,那她们人也不要分开。   姬玉泫看着乐小义的眼睛,读懂了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乐小义小心拂下姬玉泫的衣袖,盖住那只玉镯,咧着嘴笑起来:“有姬姐姐在,谁能伤到我?”语调婉转,将那粘人的莺莺燕燕语气模仿了个十成十。   可这心意,却真得不能再真。   粉袍女人看了乐小义一眼,眼里有笑,可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又是个一往情深的姑娘,可玄天宫少宫主的真心,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啊。   姬玉泫和乐小义离开首饰铺,姬玉泫抬起手腕,摇了摇那玉镯,笑吟吟地问乐小义:“真不要?”   “你戴。”乐小义坚持。   姬玉泫于是笑开怀,纵容了她:“也好。” 第139章   祁剑心一走, 竟三日未归。   乐小义和姬玉泫那日去找首饰铺的粉袍女人拿了玉镯子,回来就没再出去过。   小茹这三天来状态并未好转,姬玉泫替她探了脉, 抓了一副安心养神的药给她喝, 还替她下了针, 让她在床上躺了三天。   昏迷之前, 小茹嘴里重复说着两个字:“禁阵。”   禁阵?   乐小义和姬玉泫都猜不到禁阵的由来, 唯一有所关联的就是君澜剑,而她们是她们此行的目的,不可能放弃。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三日黄昏, 盘膝打坐的乐小义忽然睁眼, 眼瞳中闪过一缕精芒。   鸿蒙剑心蓦地闪烁起来,有一股极强的剑意自远方深山中逸散而出, 正是那日祁剑心离去的方向。   乐小义飘身而起,推开屋门时, 姬玉泫已站在门外。   二人相视一眼,彼此间的默契浑然天成, 相携离开客栈,玄天宫的高手留下一名继续看护小茹, 另一人也随之前往方才剑气动荡之所。   先前那一道剑气只出现了一瞬间, 但凭借空气中残留的剑意气息, 鸿蒙剑心锁定了剑意出现的方位,姬玉泫也有自己的法门感知那剑意突生之地所在。   三人全速赶路,乐小义的速度稍慢一些, 但有姬玉泫帮扶,也能跟上。   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已经深入一片老林,沿着山坳继续前行,及至人迹罕至之地,姬玉泫突然停步,示意乐小义和身后侍从先等一等。   姬玉泫四下一观,手上掐了个乐小义看不懂的诀。   “此处有迷阵。”姬玉泫道,“我们已经在迷阵里了。”   乐小义一惊,她完全没有觉察。   姬玉泫身后那位灵元境侍从也愣了一下,显然不只是乐小义,连他也没发现异样。   姬玉泫掏出几枚铜钱,施了一卦,很快有了答案:“走这边。”   乐小义没看懂卦象,心道自己要学的东西果然还有很多。   但此行的重点不是学卦,乐小义心里记下这个事情,跟在姬玉泫身后穿过树林,前方出现一处乱石嶙峋的谷地。   姬玉泫在谷地外停下脚步,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那空地中有几根石柱悬空而立,柱下一道伤痕累累的黑影,可不就是祁剑心?   一柄暗金剑刃,血色剑脊的宝剑立在祁剑心面前,剑身没入地面一寸,可祁剑心却没能将它拿起来。   不止如此,恐怕祁剑心还被困在这剑阵中无法出去了。   姬玉泫脚尖一挑,踢飞一枚石子,石子飞向那片乱石地,下一瞬,锃一声响,那拳头大小的石头被无形的剑气削豆腐似的切成碎块。   乐小义背脊一寒。   谷地边缘,有锋锐的剑气结成一个倒扣的碗形剑阵,剑阵内不时划开一道黑漆漆的裂缝,裂缝中涌动着可怕的气息波动。   姬玉泫伸手拦住乐小义二人,此地剑阵的强度很大,能将祁剑心伤成这样,必定不是她们能擅闯的。   她们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小茹说的那句禁阵,会是指这一道剑阵吗?   “祁前辈!”姬玉泫朝阵中盘坐之人高声道,“前辈能听见晚辈说话吗?”   阵中黑影抬了抬头,一只猩红的独眼看向乐小义和她身边的姬玉泫和玄天宫高手,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应了姬玉泫一声:“小辈,你帮我一个忙。”   “前辈请讲!”姬玉泫立即回答。   “素闻玄天宫之人见多识广,你们能看出此阵阵眼在何处吗?”祁剑心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已经在这里耗了三天,如果能走,不至于拖到现在。   以这剑阵的威力本是困不住他的,但这阵内堆积了十余年从君澜剑上释放的凌乱剑气,连空间都扭曲了,如果强行破阵,会使剑气外溢,一旦控制不好,恐怕整个岚江都会被摧毁。   若果能寻到剑阵阵眼,破其阵眼,消其阵势,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姬玉泫沉声:“前辈稍候,此阵奇诡,晚辈亦不曾见过,只能先试试。”   她四下看了看,绕着剑阵走了一圈,视线聚焦于剑阵中某几个方位,定卦思量,忽然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眼前景物出现重影,视野内顷刻间褪去颜色,好像有一幕景与她现在看到的东西重叠在一起。   一瞬间,姬玉泫神情恍惚,片刻后又惊醒过来,异样的感觉来的快去得也快,连距离她最近的乐小义都没发现她的失常。   她曾来过这里吗?什么时候?   姬玉泫掩下眸心骇然。   不可能,如果她来过这里,记忆中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错觉吧?   姬玉泫心中寂寂然,方才须臾的心悸感还未消失,这种异样并不寻常。   她素来谨慎,不会任由自己忽略任何细小的违和感,不论如何,此地都当好好调查,谨防以后出乱子。   暂时按下心慌,姬玉泫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寻找剑阵阵眼上。   此剑阵是君澜剑落于此地之后,依靠君澜剑自身的力量和四周地形自然形成的,但存在于剑阵中那些与虚空相接的裂缝却是一个个变数。   除此之外,姬玉泫总感觉还有被遗漏了。   她闭上眼睛,灵识铺开,如流水般漫过地表,再沿着泥层向下,循着那一点朦胧的直觉寻找阵眼所在。   漆黑一片的地底深处,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   姬玉泫胸口蓦地一阵钻心刺痛,喉头涌上一口逆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   “!!小……”乐小义大惊之下“小泫”二字差点脱口而出,最后理智艰难地制止了她,强行转了个弯,“夕姑娘!”   她朝姬玉泫奔过去,在姬玉泫摇晃着即将摔倒之前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样?”那玄天宫的高手快步赶来,护在一旁,眼神惊疑。   剑阵中的祁剑心也抬起头来,面色骇然,方才那一瞬间,他也感觉到了,地底有东西。   姬玉泫神态萎靡,面如金纸,她抓住乐小义的胳膊,嘴唇颤了颤:“你快走!”不安的预感如呼号的风浪朝她汹涌而来,毫无缘由的,她预感那双眼睛凝望的人是乐小义。   这种感觉让她心生惶恐。   乐小义被姬玉泫推得一个踉跄,满目疑惑,可她没来得及细问,剧烈的震动突然从地底传来。   寂静的剑阵活了,挤压的剑气沸腾起来,如翻卷的油锅里甩进一瓢清水,呼啸着卷起狂风,剑气破空,炸起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   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身处剑阵中心的祁剑心猝不及防地卷进漩涡里,若非真气自动护体,恐怕这一下就能让他尸骨无存。   到底怎么回事?   姬玉泫看到了什么?   锃——   凌乱的呼啸声中,忽然响起一道异样的剑鸣,鸿蒙剑心猝然一动,乐小义骇然抬眸,见君澜剑自行悬空,金刃翻转,剑尖对准姬玉泫。   “不!”   乐小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已先于自己的意识扑出去。   祁剑心瞳孔一缩,第一时间伸手去抓剑柄,下一瞬,他掌心暴起一团血雾,手掌顷刻间血肉模糊,君澜剑如离弦之箭,转瞬已掠过数丈。   玄天宫灵元境高手拔剑出鞘,欲阻君澜剑势。   只听叮一声响,他手中那柄三品宝剑还未触及君澜剑,迎着剑气便被斩断,君澜剑从断口处过,去势不减。   电光石火,乐小义一掌震在姬玉泫的肩头,手腕处玉镯亮起银芒,于她身后展开一道护阵。   护阵只顿了短短一瞬,随即咔嚓一声碎了。   姬玉泫受力倒退,惊慌抬手,只碰到乐小义冰冷的指尖,一触就被迫分开。   君澜剑穿胸而过,乐小义瞳孔涣散,目不转睛地望着姬玉泫,她张嘴,口中溢出一蓬血沫,夹杂着短短几个字眼:“你……好好的。”   随即,她脚下的地面骤然塌陷,将她连人带君澜剑,一起卷入泥土之中。   轰一声响,剑阵坍塌,积压在阵中的剑气四下逸散,吹刮在姬玉泫几人身上,割出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   剑气冲击散去,祁剑心带着一身伤扑向乐小义消失的地方,强行砸开地面,可除了夹杂着鲜血的泥土,什么也没有。   玄天宫高手连退数步,口中喷出一口逆血,五脏六腑皆如火烧。   “……护法。”他唤了一声瘫坐在地目光呆滞的姬玉泫,“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呢?   她也不知道呀。   姬玉泫盯着地面上一滩血迹和发疯发狂的祁剑心,神情漠然。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悬在空中,现实和她隔了一层不透气的屏障,她俯瞰着地面上声嘶力竭的人,感情却像从身体里抽离出去,恍然如梦。   不悲,却痛。   说不上是哪儿在痛,也许是身上伤口,也许是胸中撕开的血洞。   她慢慢站起身,五脏六腑都在痛,腿上没什么力气,晃了好几下,侍从欲扶,被她用力挥开。   祁剑心看向她的视线满是汹涌澎湃的杀意,可她看着,竟不觉得怕。   她现在,是冷静,还是冷漠?   甚至有一瞬间,一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   死了,是不是就能解脱? 第140章   一切都因她而起。   姬玉泫神情漠然地半阖着眼, 看着满地狼藉,终有一段模糊的记忆浮现出来,从那无声掠过的画面中, 捕捉到一点端倪。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对祁剑心凶煞的目光视而不见, 素白的手掌按在地面那滩血迹上。   真正的劫难, 才刚刚开始。   解铃还须系铃人。   “印玄。”她喃喃道, “地底的禁阵,出自印玄一脉的高人。”   “里面困了一只鬼,她要杀的人是我, 小义……她不会有事的。”   那一剑九死一生, 可若下手的真是那只鬼,乐小义就还有救。   还有救。   像要说服自己似的, 在心里一遍一遍小声重复。   她要找到她,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印玄?”祁剑心眼中凶戾稍敛, 却流露怀疑之色,“你说的是上古传承下来, 一世只有一脉的印玄术士?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姬玉泫抓了一把浸着血的泥土,用力攥紧, 没回答祁剑心的话。   如果她早知道, 又怎会带乐小义来这里?   她将指尖捻起的血土含进嘴里, 咸腥的气息刺激着她的双眼,空荡荡的心这时才又有了知觉。   疼痛压弯她的脊梁,指尖抠进泥土中, 肩膀痉挛似的,不时抽搐一下。   脆弱转瞬即逝,她再站起来时,眼底已漠然一片。   没有人能看清她心里真实的模样。   路过祁剑心时,姬玉泫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我还会回来”,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侍从愣了一下才快步跟上姬玉泫:“护法……”   他刚开口,姬玉泫便打断了他:“联系五年前那个接手调查印玄血脉任务的人,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一日之内,我要拿到他的消息。”   彼此见面时,姬玉泫并不惊讶,但枫红雨却差点从凳子上翻下来。   “夕护法?”枫红雨向面前的人确认。   姬玉泫抬眼,没理会她的问话,开门见山:“你对印玄了解多少?”   一日之内,她不仅拿到了消息,还见到了枫红雨,是意外的幸运。   姬玉泫面无表情,平平淡淡的语气,枫红雨却没由来打了个哆嗦,她心一沉,细细打量了一眼姬玉泫。   她与眼前的女人有过两面之缘,枫红雨自认有两分看人的眼光,前两次相见与今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数次见面,姬玉泫给她的感觉都很冷,与洛青城那种军人的冷肃不同,姬玉泫的冷是由心而发的,对诸事皆无意趣的冷漠疏离。   若说前两次见面的冷还有一股被温火烤着的转圜余地,那么今日所见,只有深渊般不见底的孤寒。   就好像喜怒哀乐都从身体中抽离,余下的只有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哪怕下一瞬就天崩地裂,万物寂灭,想必她也不会动容。   视线与姬玉泫冷肃的目光对上的瞬间,枫红雨肝胆一颤,短短数日间,发生了什么?   她收回目光,压下疑问,回答道:“五年前我接手这个任务,调查到永州东阳山匪首沈成奎手上有一枚印玄所制的护身舍利,于是潜入东阳山,卧守至今。”   “拥有印玄血脉的人虽多,但真正的传承一次只传一个后人,只有上一位印玄传人因故死亡,下一位传承之人的血脉才会觉醒,拥有传承之力的印玄后人手心会出现印玄一脉的血符。”枫红雨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悉数相告。   “我自沈成奎口中得知,这一世的印玄传人就在岚江。”枫红雨神态凝重,“有消息表明,近来有不少未知神秘势力的人手涌入仟州,恐怕也是冲着印玄去的,我这才匆匆赶来,欲上逾岚山寻人。”   什么势力能提前洞悉她的目的?又或者,是他们和她有相同的想法。   “此人在逾岚山?”姬玉泫听见枫红雨话语中的重点。   “是。”枫红雨点头,“消息千真万确。”   “可知他实力如何?”姬玉泫又问。   “先天,应该是灵元境,不到丹元境的层次。”   姬玉泫点头:“好,你随我去逾岚山。”   枫红雨一愣,追问:“几时出发?”   “现在就走。”姬玉泫起身。   要快。   迟则生变。   姬玉泫心道。   枫红雨跟着站起来,随姬玉泫一起离开药铺。   可从药铺出来还没走几步,一道人影拦在她们路上,姬玉泫抬眸冷冷地扫了此人一眼,对枫红雨道:“给你十息善后。”   枫红雨眉头皱起,脸色不善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女人,冷冷道:“你还没走?到底想干什么?”   洛青城从姬玉泫身边走过,在枫红雨面前驻足,观枫红雨全副武装的样子,警惕地蹙起眉来,不答反问:“你现在要去哪儿?”   “与尔何干?”枫红雨懒得和她废话,“好狗不挡道,让开!”   此前的事,她就当自己被恶狗咬了一口。   洛青城却一改先前暴躁易怒的性子,愣是没因枫红雨不善的态度生气,而是目露担忧地瞅着她:“你伤还没好,不管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洛青城,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枫红雨冷着脸,不为洛青城的言辞动容,说完这句话后蓦地笑起来,“也对,疯狗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皮笑肉不笑,口中说的话句句如针扎。   笑过后,她沉了声:“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我最后再说一遍,洛青城,你不要跟着我,再让我看见你,我会直接动手。”   说完,她从洛青城身侧过,一个正眼也没留。   ·   冰冷的岩露滴在乐小义脸上,她幽幽转醒,下意识地曲了曲指。随即,令人窒息的疼痛卷过全身,她脑中一白,险些再次昏死过去。   她轻抽一口冷气,闭上眼,内视己身,剑伤贯穿胸膛,她身下一片濡湿的血迹,身上则压着一摞黑泥。   没死。   乐小义心道。   君澜剑刺向她时,激发玉镯中的法阵护体,遂只阻了一瞬,却偏移了剑锋,致使那一击没有直接捅进她的心口。   鸿蒙剑心仍尽职尽责地护卫着她的五脏六腑,心脉险险将碎,因温心草蕴养过的缘故,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否则她多半就醒不过来了。   忽然,乐小义眉头一蹙。   她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地底涌上来,经四肢百骸渗入她的身体,封锁溢血的伤口,一点一点修复她的受损的经脉和筋骨。   因这神秘力量的缘故,伤痛减缓许多,僵硬的四肢好像都暖和了一些。   乐小义这才明白,她能醒过来,并不是自己的意志多强大,而是有人在救她。   伤口的血已自行止住,可她动不了,也无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果这股延续她生机的力量消失,那天寒地冻的,等待她的只有缓慢临近的死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这次的伤没有上回被剑影卫一掌伤得重。   君澜剑虽然是五品重宝,但剑本身的威力并未被激发,比之魂元境的剑影卫迎面一掌,还是弱上几分。   所以,哪怕被君澜剑洞穿胸腹,她也还能动弹,伤口虽痛,却也不及上次筋骨尽碎的痛苦。   乐小义忍着令人晕眩的疼痛掀开盖在身上的泥土,撑着颤抖的胳膊坐起来,哑着声问:“是谁在这儿?”   她还记得自己昏迷前一瞬发生的事,地面塌陷,她被卷入泥层之中。   所以这个地方应该在地下,阳光照不进来,四壁昏黑,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有人,对方的修为也远高于她,她不可能感应到对方的气息。   在她的灵识范围内,只有她一个人,以及落在她头顶不远处,斜插在地面上的君澜剑。   乐小义话音落下之后,许久没有听见回音。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幽幽一道女音在黑暗中响起:“不然你猜猜我是谁?”   其声入耳,乐小义心脏一缩。   小……小泫?   不对。   声音很像,但不是小泫。   而且,明明只有她一个人陷进泥层。   如果是小泫的话,不会离她那么远,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乐小义心里砰砰直跳,四周的黑暗像活了似的朝她压过来,攥着她脆弱的心脏,随时都有可能超出负荷,暴毙而亡。   她不敢开口,哪怕心里已经涌现无数个理由反驳她下意识的猜测,可那声音,真的与姬玉泫一模一样。   沉默持续了数息之久,对方没有听见她的回答,黑暗中却又响起一声轻笑。   既畅快又戏谑,就像看穿了乐小义心里的想法似的,笑得她头皮发麻。   “你是不是,不敢回答?”声音再次传来。   黑暗被一双苍白的手拨开,女人从迷雾中走来,绝美的容颜清晰刻印在乐小义的视野里。   乐小义呼吸一窒,像有一盆夹了冰的水从她脑门上泼下来,冻得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结成块。   “我看见你和那个占据了我身体的冒牌货在一起,而我却在这里等了你十一年。”女人凝望着她,目光专注却悠远,还有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悲恸,“小义,我一直在等你。”   等你,救我出去。 第141章   有一瞬间, 乐小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却生出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乐小义嘴唇颤了颤,想开口, 却好半晌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直到指甲嵌入掌心的尖锐疼痛将她唤醒。   她忍着胸口剧痛, 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 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到底……”话音从唇齿间漏出来, 没忍住,牙关相触,发出孱弱的咯咯声。   别怕。   有个声音在心里对她说。   不要怕!   乐小义面无血色, 猛一咬牙, 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哪怕这个人和姬玉泫长得再像,她也不会因对方一句话就动摇, 刚才,将君澜剑指向姬玉泫的, 肯定就是这个女人。   女人听着乐小义的质询,看着乐小义眼中陌生与疏离, 眼里沉默的悲恸比来时更深。   她没有回答,只低头看了一眼乐小义的伤, 然后转身走了。   那落寞的背影, 在黑暗中格外凄凉。   明知女人只是顶着小泫的容貌, 看见那张脸上露出如此神色,乐小义心里仍像针扎一样,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 不能给这来路不明的人可乘之机。   女人一步步走远,乐小义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胸口处的伤又开始流血了。   她是看到自己伤口崩裂才走的么?   乐小义用力摇头,任这女人作何想,与她无关,也不能动摇。   她挪了挪身子,倚靠在岩壁上。   腿脚胳膊都使不上劲,只靠了一会儿就困倦难当,眼皮很沉,好似有千钧重,呼吸也困难。   乐小义只坚持了数息时间,实在挨不住,眼皮搭下,渐渐没了声息。   意识朦胧间,她又感觉到那股温暖的力量渗透她的四肢筋骨,耐心地修复她一身伤痛。   有许多话想说,可她没有力气,也开不了口。   你到底是谁?从何处来?   为什么要杀小泫,又为什么要救我?   女人替她止住胸前伤口的血后,也许觉察她醒了,那股力量又退出去,四周回归寂静。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因伤之故,她的意识始终浑浑噩噩的。   每隔一段时间,女人都会替她疗伤,可她不再出现,也没有再和乐小义说过一句话。   乐小义想拒绝她的好意,与其让女人替她疗伤,她宁愿自己就这样慢慢死去,好过承了她的好,有恩在心,将迫使她去了解这个人的经历。   可她嘴张不开,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能闭着眼,以回忆和姬玉泫相处的一点一滴麻痹自己,让自己的心冷硬且坚定。   和姬玉泫重逢后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姬玉泫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刻在她心上,她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而且聚少离多,但每一次相处都默契自然。   两个人相处时熟悉亲切的感觉做不得假,那就是她的小泫。   可即便她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不要动摇,不要多想,一遍遍向自己确认,小泫就是小泫,在等她回去,心底深处那一抹惶惶不安却无定数。   她怕承认自己害怕,恐惧直面真相,不敢问,也不愿听。   黑暗消磨着她的耐性,伤痛折磨她的意志,若不是想再见姬玉泫的强烈渴望支撑着她,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得失心疯。   姬玉泫在等她。   小泫在等她。   乐小义努力睁眼,入目所见,仍是昏黑一片,不是噩梦,也无法离开。   没有药物支撑,她的伤好得很慢,但在那女人日日不息的照料中,到底是慢慢好了起来。   她撑起身,望着眼前黑暗。   那长相与姬玉泫一模一样的女人就藏在这片黑暗里,按她的话说,十一年前,她就在这里了。   乐小义心里揪着痛,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玉泫被那两位仙人带走后,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姬玉泫身上压的担子太多太重,可为什么命运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的小泫,明明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啊。   乐小义忽然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地红了双眼。   “你不信我,我还没哭,你哭什么?”女人的声音传来。   乐小义蓦地一惊,抬袖拂去眼角泪滴,抽气道:“谁哭了?我没哭。”她压下心头酸涩,猛一咬牙,道,“你不要给我治伤了,我不想欠你人情,还不起。”   话音落下,黑暗沉寂半晌。   乐小义听见一声叹息,沉重得仿佛一座山,压在她的肩膀上。   “不用你还。”女人说。   话音稍顿,又道:“你快点好起来。”   乐小义鼻子又酸了,她闭上眼,祈求女人离她远一点。   不要再对她好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要再用姬玉泫的脸,姬玉泫的声音,动摇她的心。   可这些祈求,她一句话也不能说,一旦开口,就会露怯,就会暴露她在害怕的东西,就会给藏在黑暗中的女人可趁之机。   她又浑浑噩噩地睡着了,梦里是小时候的场景,可她身边的人,一会儿是姬玉泫,一会儿又挂上另一张模糊的脸。   乐小义被这个可怕的梦吓醒了。   一颗心从疼痛到麻木,坚持变成了习惯,脑海中一片空白。   得等到什么时候,黑暗才能过去?   无法想象,也不能给自己定个期许的时间,只有日复一日,绵绵无尽的等待。   在她坠落于此之前,这个女人,是不是也像这样,在平静到绝望的死寂中,度过这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乐小义双手掩面。   “不要害怕,小义。”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话,要不这样吧,我听你说怎么样?你跟我讲讲,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后来?”乐小义仿佛没听懂女人话里的意思。   女人也不恼,耐心地解释:“就是那天徐管事把你叫走之后,你后来又去了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我想听你说,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略带撒娇的语调,时间仿佛一瞬间就拉回那一天,姬玉泫揪着她的衣袖,娇嗔地一跺脚:“什么事都来,烦死了,我想在家练剑,小义,你去看看,好不好?”   眼泪顷刻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下来。   乐小义死死咬着唇,没哭出声,但眼泪却如何都止不住。   她感觉自己高筑的心防正在坍塌,可她毫无办法。   她抱紧双膝,将脸埋进膝盖里,瓮声瓮气地小声回了一句:“我不想说,你不要再找我了。”   黑暗再次沉寂下来,女人果然不再找她说话。   对不起。   乐小义咬着牙喃了一句。   如果女人咄咄逼人要告诉她真相,也许她能更加绝决。   但女人是真的了解她,不管是刻意为之,还是发自内心的温柔,这种以退为进的做法,的确动摇了她。   都是计谋,都是假象。   心底有个声音声嘶力竭,乐小义双肩垂落,掩面而泣。   女人深知她的脾性,所以每走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她的心坎上。   她和姬玉泫一模一样,不止是长相和声音,连她们举止,习惯,甚至说话的语调,都无懈可击。   乐小义心不由己地陷入自我怀疑,如果她先遇见的是这个女人,会不会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   她一直在寻找女人的破绽,以此坚定自己的决心,可女人日复一日的理解宽容,却像尖刀似的,折磨着她越渐柔软的心。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半分将姬玉泫遗忘,哪怕只稍微意识到内心动摇,便会滋生数倍于动摇之上的愧疚。   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且绝望,她怕就算熬过了这不见尽头的黑暗,再见到姬玉泫,此刻种在她心里的彷徨和愧疚将把她推进更难堪的深渊。   甚至,她已经开始害怕与姬玉泫相见。   小泫会对她失望吧。   她抱紧自己,狠了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一条路走到黑却做了错误的选择,就叫她下辈子来赎罪吧。   ·   姬玉泫和枫红雨一起前往逾岚山,后面偷偷跟了一个洛青城,但姬玉泫赶时间,枫红雨也没有心力再计较,只当洛青城是个透明人,眼不见,心不烦。   逾岚山上道路崎岖,枫红雨有伤在身,虽然速度也不慢,但跟上姬玉泫的速度却非常艰难。   姬玉泫发现了她的情况,手腕一翻,扔出一物。   枫红雨将之接过,发现掌心多了一枚丹药。   “服下此药,抓紧时间。”姬玉泫眉头紧锁,没等枫红雨,继续朝前走了。   枫红雨看了一眼手里的丹药,这药的品质明显不低,药香沁人心脾,仅仅闻到味儿,她就感觉精神一振。   难道,此物就是玄天宫的秘药,玄灵丹?   主宫的护法的资源真是丰厚,枫红雨心道,难免艳羡。   枫红雨服下丹药,药效立竿见影,腰腹处伤口灼烧的痛感立即散了许多,枫红雨紧绷的心神稍稍松了些,伤势好转,她的情绪也恢复了不少,立即快步跟上姬玉泫。   逾岚山顶的竹屋遥遥在望,姬玉泫脚步一顿,抬手示意枫红雨停一下,她视线警惕地四下一望,心完全沉下来。   “我们来晚了。”姬玉泫面沉如水,眼底一片冰寒。   枫红雨闻言一惊。   晚了?姬玉泫这话是什么意思?   距离她得到印玄后人的消息过去也没多久,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仟州,怎么还会来迟?   枫红雨发现姬玉泫肩头起伏一下,激烈的情绪波动只出现了一瞬间,随即回归平静,方才那一下仿佛是枫红雨的错觉。   很快,她就明白了姬玉泫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姬玉泫快步走进小院,竹屋正门大开,一道人影盘坐在正厅中的蒲团上,背对着门外。   “前辈?”枫红雨跟过去,试探着唤了一声,却无回应。   屋内无声无息,院中安静到近乎诡异的气氛让枫红雨心中不安的感觉迅速放大,她快步走进屋里,绕到那人影正面,果见其嘴角留有一道血痕,但此人气息已绝,无力回天。   枫红雨脸色一变,道了一声“冒犯”,二话不说扒开此人右手手掌,手心攥了一道血符,血符已淡,却未完全消失,说明此人刚刚死去不久。   “是印玄后人,自断心脉而亡。”枫红雨断言道,说得咬牙切齿,很不甘心。   姬玉泫冷冷瞥了一眼,嘴角溢出一声嗤笑:“倒是死得干净。”   此人可不就是十一年前,前往姬府将她带走的那两位仙人之一?   是算到了她会来找他,所以自行了断了吗?   不完全如此。   姬玉泫视线自屋中扫过,联系方才庭院中看到的几个脚印,心里叹了一口气。   四周恐怕还有埋伏。 第142章   四周恐怕还有埋伏。   这想法甫一出现, 姬玉泫立即嗅到一缕腥风。   几道锋锐气息凭空乍现,十余黑衣蒙面的高手将竹屋团团围住,不由分说直接动手, 其目标正是姬玉泫。   这十余人中, 有两个灵元境, 三个髓元境, 余下也都是骨元境巅峰修为的角色, 两位灵元境高手一现身,立即带着必杀之意扑向姬玉泫。   后知后觉的枫红雨脸色急变,她刚一抬首, 便被四五个人堵住去路。   “很好。”姬玉泫笑起来, 她抬眸扫过面前一众黑衣人,已经猜到这些人的身份, “你们最好祈祷今天能杀死我,否则, 你们的主子很快会去给你们陪葬。”   那冷如玄霜的眼神,看得为首的黑衣人头皮发麻。   其人猛一咬牙, 没吭声,但眼里的杀意却如同实质的利箭, 表明了他们的决心。   双方一交手, 轰一声响, 竹屋炸开,门窗碎块四散纷飞。   姬玉泫以一当十,气势尤占上风, 一掌逼退其中一个灵元境高手,剑锋出鞘,三品宝剑寒光如瀑。   十多黑衣人,皆已悉知姬玉泫的凶名,见其抽剑,一时间竟都面露犹豫之色,无一人敢上前硬扛其锋芒。   两个灵元境高手没想到他们十余人同时出手竟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内心暗骂一声,当先扑出去,与姬玉泫短兵相接。   比之姬玉泫的游刃有余,枫红雨则捉襟见肘得很,好在先前上山时姬玉泫给了她一枚玄灵丹,伤势见好,否则在高压之下,她恐怕已经受伤。   黑衣人进一步,枫红雨就被迫退一步,光是防住眼前凌乱的招式就耗尽心力,完全无法反击。   她只有寄希望于姬玉泫,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姬玉泫那边战斗结束之前,尽力拖住这些黑衣人的脚步,替姬玉泫稍微减轻一些压力,也尽可能的让自己不要受伤。   可她算盘打得响,黑衣人却都不是好相与的,这些黑衣人见姬玉泫那边战况胶着,便越想速战速决,好快些前往支援,任务一旦失败,除了死,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枫红雨遭遇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一招没防住,呲啦声响,黑衣人手中银亮的剑刃划破她的胳膊,一道血痕顷刻间染红了她的衣裳。   有一就有二,双方交手百来招,枫红雨不仅肩背多了数道剑痕,腰腹间的伤口也再次撕裂,浑身上下多处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手中短刃捅进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心口,但她流了太多血,加之过度的体力消耗让她眼前出现重影,腿脚发虚,几乎站不稳了,眼看身后一人手中之剑直刺她的心口,她却连回手的力气都没有。   死也要多拉两个垫背的!   枫红雨发了狠,奋力转身,欲在那剑刃刺进身体的同时,割断来人的喉咙。   可意料中的穿胸之痛没有出现,一道轻灵的身影掠入战圈,挑开刺向枫红雨的剑锋,回手一枪,像穿糖葫芦似的,将那黑衣人穿在枪尖上。   “交给我!”洛青城一杆银枪舞得滴水不漏,单打独斗她或许不是枫红雨的对手,但她练的枪法大开大合,最适合这种遭人围攻的场合,以一打三都游刃有余。   枫红雨踉跄两步,见洛青城替了她方才的位置,将剩余三个黑衣人全部拦住,给她留足了喘息的余地,心里蓦地升起一股烦躁的情绪。   她想发火,可话没开口,喉咙兀地一痒,忍不住呛咳两声,将拒绝的话全堵了回去。   等她缓过劲来,姬玉泫那边已躺了好几具黑衣人的尸体,两个灵元境高手身上也挂了彩。   黑衣人越打越惊骇,姬玉泫的修为明明不及他们二人,身上也已多了好几道伤口,可她爆发出的战力却让他们举步维艰。   另外一边枫红雨有洛青城支援,以为只是收拾一只小虾,岂料有两人都折损在枫红雨手中。   眼看着带来的人手已经死了一多半,其中一个黑衣人狠了心,手上掐出一个诡异的符诀,无论如何,他们今天必须留下姬玉泫的性命。   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加残酷的命运。   符诀一现,以血为引,其人身上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威压,这气息压得还未突破先天的枫红雨和洛青城二人脸色发白,洛青城手上动作一滞,与之交手的几个黑衣人气势立马反卷。   呲一声响,刀刃削过洛青城的手腕,被银甲护腕挡住,但那刀刃上带的内劲令洛青城手腕一震,整个手臂都被暗劲震得发麻。   洛青城下一招接续吃力,另外一名黑衣人则趁机上前一步,刀刃直取洛青城的心窝。   当——   枫红雨替洛青城接下这一招,复当当两招欺近那黑衣人,气势汹汹。   黑衣人横刀挡住枫红雨手中短刃,但见枫红雨左手压上右手手背,嘴里低低一声咆哮,短刃上立时传来一股大力,推着他不由自主后退好几步,最后咚一声抵在柱头上。   短刃遭遇激烈抵抗,不得寸进,枫红雨立即变招,脚下一踏,足尖旋出寸长尖刀,噔一脚切断黑衣人的脚筋。   “啊!”黑衣人惨叫出声,手上力道一卸,枫红雨趁势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再回身时,剩下两名黑衣人其一被洛青城一掌重创,只余一人还在负隅顽抗。   枫红雨快步走过去,在受创倒地的黑衣人身上补了一刀。   刀尖夹杂的劲力震碎其人心脉,枫红雨收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冷着脸去帮洛青城。   另一方,使出禁术的灵元境高手实力骤然拔高一个层次,掌风与姬玉泫手中剑气相撞,发出金铁交击的脆鸣。   姬玉泫在其掌势之下不可正面迎敌,被迫退了几步,避其锋芒。   其人乘胜追击,一连数掌击向姬玉泫的面门,姬玉泫足下一错,身形灵巧地旋身躲避,伴随轰隆隆一阵响,竹屋侧壁暴起一串轰鸣,本就不堪重负的墙面朝后倒,噼里啪啦地掀起一蓬烟尘。   烟尘未散,一道剑气穿透烟尘,黑衣人动作一顿,抬掌欲破此招。   锃——   寒刃紧随于剑气之后,锋利的剑尖兀地穿进黑衣人的手掌,直捅进小臂之中,肆虐的凌厉剑气呼啸着划开他的皮肉,带来直入魂魄的可怕痛楚。   下一瞬,寒刃一旋,将他的手臂齐根拧下来。   其人口中一声沉闷痛哼,眼露惊恐地看着从渐渐消散的烟尘中掠出的姬玉泫:“你……”   他话没说完,一道剑气穿喉而过,姬玉泫手中之剑也刺进他的心口。   仅剩的最后一个灵元境高手没敢上前,腿肚子打了个哆嗦,看着姬玉泫一双猩红的眼眸,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你,你……”   他脸上,是与方才死在姬玉泫手中的灵元境高手如出一辙的惊骇。   “我,如何?”姬玉泫唇角一掀,抽剑拂袖,抹去剑刃上的鲜血,笑容肆意且妖娆。   体内血液沸腾喧嚣,眼中杀意汹涌,噬血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衣人喉咙一动,倏尔回神,返身欲走。   下一瞬,寒锋穿心而过,将他整个钉在地面上。   姬玉泫朝他走过去,剑锋一旋,面无表情地卸去他的头颅。   刚结束战斗的枫红雨和洛青城一回头就看见这一幕,枫红雨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姬玉泫下手干净利落,杀灵元境高手竟如屠猪狗。   洛青城却在这时皱起眉:“你是姬玉泫?”   方才姬玉泫与黑衣人交手,用的功法是独门功法,玄天诀。   经洛青城这一提醒,枫红雨也猛然意识到问题,讶然道:“姬玉泫?少宫主?不是夕绝情护法?”   枫红雨震惊极了,面前这个人居然就是姬玉泫么!她原来已经见过姬玉泫好几次了!   姬玉泫闻声却不答话,只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   枫红雨心里没由来涌起一股恶寒,下意识伸手拦在洛青城面前,示意她后退。   此时的姬玉泫,看起来很不对劲。   洛青城被枫红雨拦在自己身前那条伤痕累累的胳膊吸引了注意力,一愣之下,倒没太在意姬玉泫满身煞气。   姬玉泫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动手,可她到底压住了澎湃的杀意,眼中猩红的血丝一点点褪去,最后锃一声剑鸣,收剑入鞘,长身而立。   她收回目光,吩咐枫红雨:“把这里一把火烧了。”   说完,她像是感觉不到伤口疼痛似的,没做任何处理,径直走出竹屋。   直到姬玉泫的身影消失在竹屋门口,枫红雨才陡然意识到她护在洛青城身前的胳膊格外突兀,她收回手,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自卫。”   说完,她立即意识到这借口烂得不行,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枫红雨无法直视洛青城饶有深意的目光,逃也似的大步迈出竹屋,给洛青城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洛青城跟在她身后,时而凝眸蹙眉,时而目露欣喜,纠结半天,却总也没想明白枫红雨刚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143章   枫红雨按照姬玉泫的吩咐一把火烧了竹屋, 再回头时,姬玉泫已经沿着山路往下,只剩一个小点儿了。   枫红雨正要跟着去, 突然被洛青城拽住:“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你没看见少宫主已经走了吗?”枫红雨横了洛青城一眼, “处理什么伤口, 先跟上少宫主!”   洛青城眉头紧皱, 继续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你先包扎一下伤口,再追能轻松一些。”   她只是抓了一下枫红雨的手腕,就沾了一手血, 枫红雨身上的衣服都快被血浸透了, 若血流尽,还有活路么?   “你谁啊你?”枫红雨烦得不行, 甩了一下胳膊,没甩开洛青城的手, 顿时怒上心头,喝道, “撒手!”   这女人不听劝,非要跟着她, 一再阻挠她办事就算了, 还要干涉她的选择和决定,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枫红雨怒目圆睁,一副要动手的样子,洛青城一咬牙, 直接掀起枫红雨的衣袖,掏出金创药瓶就要给枫红雨上药。   这一行为刺激到枫红雨敏感的神经,直接燃尽她心里最后一点耐心,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汗毛乍竖,反手就是一个利落的巴掌。   啪——   洛青城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几道清晰的指痕,她像被一巴掌扇蒙了,手上动作顿住,药瓶一下没拿稳,跌在地上,药粉洒了一地。   枫红雨又气又急,眼睛都红了,但她看见洛青城脸上的手印时心里又没由来生出些许愧疚。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枫红雨稳住呼吸,压下心头异样的酸软,恶狠狠地瞪着洛青城:“洛青城,你今天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请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洛氏的大小姐,而我是十恶不赦的匪徒!你不该来帮我,更不该继续跟着我!”   “不要再为莫名其妙的理由纠缠,如果你要抓我,那你就拿出督军的气魄来。”枫红雨抽回手,压下衣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青城站在山路尽头,摊开手掌,掌心空荡荡,只余一抹单薄的红。   枫红雨下了山,发现姬玉泫并没有直接走,而是在山下一条小溪旁等她。   见她下来,姬玉泫抬眼看向她身后,枫红雨发现她的动作,脸色微僵,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她不会再跟来了。”说完,情绪莫名低落。   不知是不是伤太重的缘故,她感觉胸口有点闷。   姬玉泫没说话,复给了她一枚丹药和一瓶金创药,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处理伤口。”   枫红雨这才发现,姬玉泫已经清理了身上的伤,衣服上的血渍也都洗净了。   她应了声好,服下丹药走到溪边,找了块有石头遮蔽的位置,两手抓住衣襟,准备脱衣。   外衣扒了一半,动作蓦地顿住,她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拇指上的血迹蹭在药瓶上,就像方才那一巴掌,她掌心的血抹到洛青城脸上一样。   洛青城。   她怎么会想起这个女人?   枫红雨咬了咬牙,不知怎地,心里一阵别扭,然后偷偷看了一眼姬玉泫,见姬玉泫背对着她,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她才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女人也可以对女人实施某种暴行,联想姬玉泫的身份和她听过的那些有关玄天宫少宫主的传言,枫红雨立时觉得很不得劲。   她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伤口,上好药,简单包扎一下,重新穿好衣裳。   “少宫主,我好了。”枫红雨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   姬玉泫扫她一眼,点头“嗯”了声:“那就走吧。”顿了顿,又道,“在外面不要叫我少宫主。”   说完就走,她们还要抓紧时间去找下一个觉醒的印玄传人。   枫红雨跟在姬玉泫身后,离开的脚步顿了顿,最终没有回头。   在她身后约十几步远的树林里,洛青城看着枫红雨两人离去的背影,嘴唇抿得发白。   那个人,是姬玉泫啊。   姬玉泫回到岚江的客栈,祁剑心没有回来,姬玉泫从他门前路过,径直朝小茹的房间去。   可还未走近,她敏锐地捕捉到一缕新鲜的血腥气。   姬玉泫脚步稍顿,双拳猛地攥紧,想笑,却只冷硬地勾了勾嘴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究竟还有多少灾厄要接踵而来?   她推开小茹休息的那间客房,床上的人不知所踪,地上多了两具尸体,是先前受命守在这里的两个玄天宫高手。   小茹可能就是下一个印玄传人么?   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枫红雨见姬玉泫站在门口半晌没动,正要开口问她怎么了,就见姬玉泫的身子晃了一下,踉跄着退了一步,嘴角滑落一滴心头血。   “夕护法!”枫红雨要扶姬玉泫,被后者挥手拂开了。   “我没事。”姬玉泫抹去嘴角血痕,“立即封锁岚江城,动员岚江所有门众,找人。”   枫红雨没听明白,不知道姬玉泫说的找人是要找谁,但见姬玉泫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她一个字也不敢多问,点头应下后,立即转身离开客栈,去安排人手。   姬玉泫吩咐完后就走进屋里,俯身查看了两具尸体上的伤口。   都是一剑封喉,伤口还在流血,对方刚走不久,没惊动客栈其他人,其修为至少丹元境。   观其杀人的招法,是熟人。   姬玉泫心里大致有数了。   起身时,眼前景物再次出现重影,姬玉泫脚下步子一晃,挥手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缓了一口气,将涌到喉头的腥甜血气压下去。   还不能倒下。   小义,在等她。   她掏出几个铜钱,卜算一卦。   卦象追凶,姬玉泫手掌在卦图上一抹,随即跃窗而过,循着空气中残留的一点血腥之气追出去。   ·   在日复一日残忍而痛苦的煎熬中,乐小义的伤势渐渐好转,胸口闷痛稍缓,手脚也有了些力气。   可她仍感应不到体内真气,丹田空荡荡的,没办法无法运功。   她撑着胳膊坐起身,喘了一口气。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甚至能隐约辨认出这座岩洞大致大小,以及四壁所在的方位。   她刻意让自己忽略黑暗中存在的另一个人,攀着身后粗糙的山岩站起来,在自己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扶着石壁一点一点辗转移动,找到一块干燥些的空地盘膝坐下来。   她不能在这里等死,得自己想办法。   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功力,没有内功护体,不管怎样的变故对此时的她而言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闭眼冥想,也能让她分散一些注意。   这一坐,又不知过去了几天。   乐小义渐渐能感应到一点天地灵气,心中默念心决,纳灵气入体,有了一点真气做引子,慢慢在体内自成循环,她的伤开始加速愈合。   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静下来,先前做出的决定不断在她心中回响,让她的心越来越冷,意志也越来越坚定。   摇摆不定的心在饮下的血泪中铸成一块铁。   如果她真的错了,就让她永生永世背负这份痛苦,用她的血、她的魂为她今日所做的决定赎罪。   当伤口好了七八成,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黑漆漆的洞窟中待了多久了。   某时,乐小义睁开眼,目光直直看着黑暗中某一处,沉声道:“我们聊一聊吧。”   她不知如何称呼那个人,便什么也没称呼,这言语本身,就表明了她的立场。   话音落下,没有回音,乐小义拧了拧眉,又开口:“我知道你就在那里,这段时间,感谢你日夜照顾,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你尽可开口。”   黑暗中依旧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就像,无声的宣泄着某种情绪。   “我已经准备好了面对真相,请你告诉我,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落到此处?你和……小泫,你们是什么关系?”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话一次性说完,“如果,你答应我,不再伤害小泫,我们可以想办法一起出去。”   乐小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预料到女人可能会生气,女人暴怒之下可能还会对她动手,女人的实力很强大,她打不过,可这已经是她能做到最大的让步。   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姬玉泫。   女人沉默了很久,乐小义说完后就耐心等着,没有催促。   “她对你而言,那么重要吗?”许久之后,女人的声音终于穿透黑暗传了过来。   乐小义精神一振,沉声回答:“她是我的一切。”   她的情,她的命,她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姬玉泫。   乐小义似听见一声轻笑,随即便听见那女人又问她:“她是不是修炼速度特别快,不仅修炼速度快,还很聪明,会的东西很多,似乎天下大事,没有她不知道的?”   乐小义眉头拧起来,女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可她说的,都是事实。   乐小义抿了抿唇,应道:“是。”   女人又笑了声,笑声中满是讽刺讥嘲,听得乐小义心里很不舒服,下意识就替姬玉泫说话:“小泫受了很多苦,她作为玄天宫的少宫主,一定被逼着学了不少东西。”   “真的是这样吗?”女人笑问,“你真的没想过,她为什么那么厉害吗?”   乐小义一愣。   想过啊,她当然想过。   有时候她看着姬玉泫的眼睛,会蓦地生出一种错觉来。   那双眸子太沧桑,就像住在姬玉泫年轻的身体里的,是一个苍老的灵魂。   思及此,乐小义忽然肩膀一颤,警惕的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眼前黑暗,心里忽然惴惴不安起来,刚才,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乐小义许久没吭声,黑暗另一边,那女人给了她答案。   “因为她就是一个偷盗者,一个不灭的苍老魂魄,一个活了几千年却还不知满足的老怪物!”   女人从黑暗中走来,出现在乐小义面前,字字泣血。   “她夺舍了我的身体,偷走了我的人生,最后,还抢走了你!”   乐小义耳膜震动,双耳嗡嗡作响,脑海一片空白。   她不想再听,可那声音却毫无阻碍地钻进她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似的割在她身上,扎得她浑身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姬千城为了振兴玄天宫,完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计划,联手逾岚山上的老术士,狠心亲手剥离了我的魂魄,可他不忍心杀我,便将我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留下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让我等他来找我!”   女人悲恸地看着她,她只是一个魂魄,连放声痛哭,都没有眼泪流下来。   “小义,我期盼的只有你,只有你,才会救我。” 第144章   姬玉泫追出客栈, 沿途每走一段路,线索断了,便补上一卦。   她紧绷的神经高度紧张, 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她, 让她再快一点, 不要停下。   尽管她的身体已不堪重负, 五内俱焚, 她的眼睛甚至看不清远处的景物,可她仍挣扎着向前走。   从乐小义被埋进地底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为自己考虑, 不思量这样追上去, 有多大的风险,会不会被杀死, 没有乐小义,她此前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没有意义。   脚步渐渐沉重, 眼前也出现阵阵重影,她就在这样糟糕的状态下, 于一片树林中被人截住。   她冷眼看着这群人,一群乌合之众, 没有灵元境高手, 但人数众多, 被他们缠住,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   双方碰面,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 这些人显然全是死士,没有考虑生还的可能,一出手就是以命搏命的姿态,而姬玉泫魔功噬体,正是最不稳定的时候。   此消彼长,姬玉泫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气息很急,很躁,气势竟被修为低她一大截的死士压了一头,隐隐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死士们来势汹汹,甫一照面,就有两人死在姬玉泫的剑下。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又一个黑衣人血溅三尺,倒在她脚边。   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姬玉泫体内血气汹涌,伴随越来越浓郁的腥风,狂躁的杀意隐隐又有要发作的趋势。   她的双眼一点一点染上血色,五内如火烧灼,心肺皆痛,可她心间总有一股执念死死牵着她的理智,不肯妥协,不肯溃散。   就如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在极度的痛苦中饱受煎熬,却还记挂着心里那一点微弱的曙光,只要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她就不会被击倒。   穷尽所有勇气,豁出一切反抗命运,只为了在千帆阅尽之后,裹着满身风尘,还能再与她相见。   轰——   沸腾的鲜血被愤怒和杀意点燃,无形的气浪翻卷开来,所有挡在姬玉泫面前的人,须臾之间身首异处。   她撑着剑站在血泊之中,残肢遍地,满面腥风。   乐小义还活着,就是她肆意疯狂的底气。   她甩落剑刃上的鲜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缓缓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   乐小义被女人口中道出的真相震惊到无法思考,两眼涣散,神情呆滞,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神态迷惘。   渐渐的,她的记忆无意识地回放,过往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似的掠过她的脑海,她看着记忆中那一道娉婷身影,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地底潮湿阴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胸口像有针扎似的,一阵绵绵密密的疼。   女人朝她走来,指尖抚过她的脸,像要替乐小义拭去脸上的泪,可她的魂魄只有一个虚幻的形态,虚无的手指微微浮在乐小义苍白的肌肤表面,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感。   乐小义的眼泪穿透她的指尖落下来。   她眼里的悲伤深邃如海,深深地凝望着乐小义的眉眼,哀戚地笑了起来:“你看,连我的手也碰不到你。”   乐小义垂下眼眸,君澜剑就在她视野不远处。   周围漆黑一片,她的心也仿佛沉进黑暗中,被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压力挤得喘不动气。   “我不信。”乐小义声音响起,女人替她拂泪的动作一顿。   乐小义掌心攥了一把黑泥,沁凉的感觉让她的激荡的心绪渐渐平息。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她抬起头来,直直看着眼前这张与姬玉泫一模一样的脸,神态坚定,“她是小泫,你才是那个想夺舍她却没有成功的老妖怪!”   女人心神一震,露出不可置信的哀恸眼神:“你……仍不信我?”   乐小义倒了一口气,右手压着思泫剑剑柄站起来:“你说她天赋异常,修炼速度太快不合常理,可你一个落难于此的魂魄,如何竟能操纵君澜剑?”   “你说你十一年前被强行剥落,受困于此,你的魂魄和身躯分隔两地十一年,怎么可能与她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唯一的解释是,你看见她了,所以模仿她来骗我!”   “如果她真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她怎么可能因为害怕连累我,一个人躲在房梁上偷偷流泪?”   “我不知道十一年前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你的心太狠了,小泫她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乐小义怒目圆睁,握着剑柄的手因剧烈的愤怒在发颤。   女人脸上的神情有片刻呆滞,而后脸色由白转灰,衰败的绝望爬上她的脸庞。   她退了两步,神态凄怆,看向乐小义的目光悲恸又失望。   乐小义心口猛地揪紧,可她没有改变自己的决意,抽剑出鞘,剑尖直指女人的魂魄。   以她的实力,若真动手,恐怕下一瞬她就会死在这里,可她仍决绝地坚守心防和底线。   女人看着乐小义手中锐利的剑锋,熟悉的寒铁剑,剑脊侧边暗刻着她的名字。   乐小义明明没有将她遗忘,可她从她眼睛里,只能看见漠然与疏离。   她双肩垂落,哀戚地笑了。   “事已至此,你信不信我,已经没关系了。”她笑着说出这句话,可乐小义心里却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抓紧剑柄,听女人继续道,“你不是想知道十一年前发生的事吗?别着急,所有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女人没理会乐小义的冷漠和抗拒,继续说下去:“他们将地方选在这里,是因为君澜剑在此地自成剑阵。”   “逾岚山的术士应姬千城所托,借了剑阵的势,在地底搭建了一座更加强大的禁阵,以此吸纳君澜剑的力量蕴养我的神魂,让我不能离开,却也不会死。”   “我的魂魄吸收君澜剑的力量渐渐成长,变成如今的模样,所以我和君澜剑之间,有一层隐晦的联系,君澜剑是灵物,我不能真正操纵它,但它偶尔会回应我的请求。”   “小义,我以为你会不一样,不会像姬千城那样眼里只有玄天宫的利益,我以为你会相信我,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这里。”   女人一挥手,君澜剑悬浮于空,来到她面前。   乐小义看着那柄气势内敛的暗金色宝剑,心里没由来打了个突。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女人目光诚挚清澈,乐小义看不出任何违和与功利,“这是连机关算尽的姬千城都没预料到的事情。”   乐小义屏气敛息,不作回应。   女人不恼,眼里的笑意哀戚受伤,她闭上眼,平复了情绪,这才开口:“你的爹爹乐君皓,他的魂魄,就在这把君澜剑里,他还没有彻底死去。”   仿佛一柄重锤迎面砸在脑门上,乐小义瞳孔一缩,腿脚发软,险些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昏。   女人的声音依旧柔软,温温柔柔地告诉她,乐君皓死去的真相。   “尉迟氏、左氏两家人马追杀他到这片树林,乐君皓以一敌五,终不能敌,为了不让这些人拿走君澜剑,他自爆肉身,藏魂魄于君澜剑内,御剑埋入地底,这林中剑阵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乐君皓所设。”   “那一场自爆威力可怖,将方圆百丈的丛林夷为平地,尉迟氏和左氏追杀他的人手也埋骨于此,所以你看,这剑阵之上的土地,没有树木生长,只有一片乱石嶙峋的焦土。”   “若说这世上自乐君皓后,还有一人能拿得动君澜剑,就只有你,乐小义。”   因为你是乐君皓的女儿。   “这禁阵既是依附于君澜剑所成,那么除了经印玄后人之手外,还有一种破阵之法,激活君澜剑自身的力量,以破禁阵。”   女人话音落下,君澜剑落在乐小义脚边。   暗金色的剑身,剑脊上密布荆棘盘曲的花纹,在黑暗中泛着森冷的寒芒。   只要她伸手过去,握住剑柄,就能判断女人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可她看着脚边这把剑,却不敢伸手去碰。   甚至,她因恐惧而怯懦,目光涣散地朝后退了一步。   别逼我。   乐小义好不容易坚定的心防再一次摇摇欲坠,内心的彷徨和挣扎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孰真孰假?孰善孰恶?   她不愿怀疑任何人,可女人的温柔却残忍地逼她做出抉择。   她被逼进绝路,女人口中吐露的字句对她有无穷无尽的诱惑,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她肩头。   可她不能怀疑姬玉泫。   那是她的小泫啊。   乐小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迷茫与惶惑,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   她泪流满面,朝君澜剑磕头行礼,而后,在女人震惊的目光中,决绝开口:“小义心意已决,还请爹爹宽恕,既然我不能选择真相,那就将一切交给小泫来决定吧。”   “从现在起,我不会想着出去,也不会碰君澜剑,我就在这里等小泫来。”乐小义看向一脸骇然的女人,神情坚定地说道,“她一定会来。” 第145章   漫长无尽的黑暗中, 乐小义坚定的眉眼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明亮耀眼。   没有什么能动摇她的决心,她心坚如铁, 甘愿埋没在黑暗中永无翻身之日, 也不愿亲手撕开她和姬玉泫之间的羁绊。   那是她倾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   女人看着乐小义的目光充满震惊与不可思议, 她惶然地摇了摇, 困惑地质问她:“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愿尝试离开这里?”   乐小义只需要拿起君澜剑, 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就能破除。   “如果让你出去的结果是伤害小泫,那我宁愿和你一起锁在这片黑暗中。”乐小义已经下定决心,不为女人的哀戚所动容, “若我真的错了, 我就在这里赎罪。”   锃——   君澜剑剑尖一旋,抵住乐小义的鼻尖, 剑身嗡嗡鸣响,宣泄着女人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乐小义, 你才是好狠的心。”女人悲恸地凝望着她,“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你却仍如此念着她,既然如此, 你就在这里陪我, 我要杀了你, 抽离你的魂魄,让你和我一样,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乐小义闻言, 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轻松的笑容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小泫,她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也不会杀我,若我死了,你就出不去了。”   “你在这里等了十一年,根本不是为了等我,而是等一个离开的机会罢了。”乐小义的声音越来越冷,说到最后,她神色漠然,掷地有声。   这个女人不是小泫,哪怕她将小泫模仿得再像,不一样始终不一样。   十一年前,姬玉泫也不会拿剑指着她的鼻子,说要杀死她。   没有道理的,乐小义就是知道姬玉泫不会那么做。   这个女人的伪装终于露出破绽,她的虚伪和谎言掩盖不住她的怒火,露出藏在温柔的假面之下的狰狞与自私。   乐小义坦然地闭上眼,等剑尖穿透她的脑袋,那么一切也都不需要再纠结犹豫了。   君澜剑上倒映出女人愤怒的双眼,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灼烧着她的心扉,似乎下一瞬,剑锋就要取走乐小义的性命。   可最终,一切还是如乐小义所料一样。   君澜剑插入乐小义身前地面,剑鸣之声戛然而止。   “你最好祈祷她不要来。”女人的声音于乐小义耳边响起,她就嘴唇就贴在乐小义的耳廓上,如情人咬耳细语,“只要她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让她魂飞魄散。”   她动摇不了乐小义的决心,终于不再伪装善良。   “十一年前你尚且伤不了她,何况她如今已有先天修为。”乐小义面色不改。   直至四周再无声息,她才睁开双眼。   女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她眼前只余一柄寒芒毕露的君澜剑。   乐小义在君澜剑旁坐下来,打坐调息,继续修炼,时间在黑暗之中日复一日地消磨,她心里焦躁的不安却奇迹般地平息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响,随即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了一下,四周石壁上猝不及防亮起猩红符火。   乐小义震惊抬头,眸中神采惊疑不定。   黑暗的石窟第一次在她眼前展露出原本的样貌,这是一个方形的空间,地面、四壁和天顶上都刻画着数不清的玄奥血符,先前她坠落下来的位置,符文略有破损,但大体上还维持完好。   所有血符化作的纹路指引的最终位置,便是这座空间中心一处血纹禁阵,女人浮坐于阵中,震动声响起的瞬间,她便仰起头,眸光晦暗,闪动着莫名的色彩。   “你猜,是谁来了?”女人勾了勾唇,看向乐小义的目光满是戏谑的色彩,“会不会是你心心念念的人?”   乐小义眉头一皱,熟悉的不安再一次浮现于她心间。   有人在动禁阵,不是姬玉泫,还能是谁?   “不管是谁,禁阵一松,这里就会坍塌。”女人冷笑着瞥了乐小义,“如果是你的小情人,你觉得我杀她和她救你,哪个更快?”   乐小义连个正眼也没给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晃动越来越剧烈的天顶,心头不安越来越强烈。   来人,会是姬玉泫么?   如果不是姬玉泫,又会是什么人?   石窟内血符飞快旋转起来,昏暗的地底投入一道血光,君澜剑不安地震动,剑气掠空,挥砍在四壁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剑痕。   乐小义站起身,脚下大地剧烈震颤。   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天顶上血符猝然爆开,蛛网般的龟裂飞快出现在天顶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开始坠落。   乐小义一边躲避从天而降的巨石,看着面前的君澜剑,她犹豫了一下,没伸手去碰。   禁阵轰一声响,整个穹顶向下坍塌,昏黑的禁阵重见天日。   一块两丈长宽的巨石从乐小义头顶落下来,四面受阻,她无路可躲。   就在此时,剑光掠过,将那块巨石一剑两断,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她双耳嗡嗡作响,短时间内听不见别的声音。   巨大的拉扯力从阵外传来,乐小义身不由己,被这股力量拽着腾身而起,连同君澜剑一起,回到地面上。   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边,将她扶起。   乐小义的心往下沉。   “小泫呢?”她来不及道谢,两眼发直地询问祁剑心。   祁剑心独眼中寒芒冷厉:“在那边。”他的目光落在塌陷的巨坑另一侧。   乐小义转头去看,一张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顷刻间煞白一片。   魔龙子站在废墟对面,怀里横抱着昏迷的姬玉泫,清冷的眉目神态轻蔑冷漠。   小茹在魔龙子身边,看见乐小义的瞬间,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可下一瞬,她娇小的身子猛然一颤,双眼黯淡下去,再抬眸看过来,苍白的脸上嵌着红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和先前地底那女人一模一样。   乐小义的心像被一只手猛地攥紧,她嘴唇发白,挣扎着站起来,脚步没来得及迈出去,便被祁剑心按住肩膀。   “放开我!”乐小义用力挣扎。   不可以!   怎么能把小泫交给魔龙子!   可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稳如山岳,她和祁剑心实力悬殊,不论她如何挣扎,祁剑心都牢牢禁锢着她。   她听见魔龙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幸得前辈相助,在下也必将履行承诺,君澜剑物归原主,剑神宗铸剑大典,姬玉泫不会出现。”   仅仅是听见魔龙子的声音,乐小义胃里便翻江倒海,极度的恶心和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从未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疯狂,想屠尽所有伤害姬玉泫的人。   魔龙子说完后,抱着姬玉泫转身离去。   乐小义看着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胸中杀意激荡,眼瞳中竟漫上两分猩红狰狞的颜色。   “啊啊啊!!!”一簇金色的火光在她眼瞳之中点亮,精纯至极的剑气爆发开来,祁剑心一时不查,竟被乐小义挣脱开去。   乐小义朝前一扑,君澜剑入手,前一刻还天高云阔,下一瞬,乌云压城,雷光闪烁,轰隆隆的惊雷从天而降,方圆十里的空间都被雷光笼罩。   与她来时梦中那雷声,一模一样。   魔龙子骇然回头,被神秘女人操控身体的小茹也目露震惊之色。   雷光落在君澜剑上,发带崩断,青丝散开。   衣摆无风自动,乐小义一双金瞳在晦暗的天光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一道道剑气凭空乍现,卷起狂乱的风暴,天地都笼罩在雷声与剑气的喧嚣之中,仿佛下一瞬就是世界终焉。   祁剑心欲阻拦乐小义的手僵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脑中一片空白。   乐小义站在混乱的漩涡最深处,提剑遥指魔龙子。   “放下她,我让你们走。”金瞳中杀意宣涌,如震耳丧钟,“否则,今天谁也别想脱身!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魔龙子脸色连变,淡然不复存在,在震骇之中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眼看他就能带走姬玉泫,却横生枝节,乐小义爆发如此战力在他意料之外,难道今日真要功败垂成,功亏一篑?   “小茹”亦不料如此变故,看向乐小义的目光也闪烁不定。   雷鸣声越来越大,有如天劫临世,岚江城内不少高手被如此浩大的阵势惊动,纷纷眺望远处。   不知是哪位大能出世,于岚江城郊渡雷劫。   乌云越压越低,魔龙子与乐小义对峙,凭他先天修为,能明显感觉到四周气压越来越重。   君澜剑的气息完全爆发,若再迟疑下去,乐小义撑不住那么强大的气场,定会被剑气爆体,死无葬身之地。   但被她如此不要命的行径引发的乱局也难以收场。   五品君澜剑,其威堪比溯源境高手全力出手,就连溯源境修为的祁剑心也制不住它。   他们谁都不会好过。   简直是个疯子!   魔龙子咬牙切齿,双拳紧攥,骨节泛白。   “算了吧。”“小茹”劝了他一句,“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为了现在还没完全觉醒的姬玉泫,赔上他们两人的性命,不值当。   魔龙子忍了又忍,终没压住胸中火气,抬起一掌,劈出一道掌风攻向乐小义。   他倒要看看,乐小义到底是真的有本事留下他们,还是一个装腔作势的纸老虎!   一个区区脉元境的蝼蚁,纵使机缘逆天,凑巧引动了君澜剑,又岂能轻易跨过先天与后天的天堑!   掌风呼啸扑来,乐小义却临渊峙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瞬,她提剑一甩,剑气呼啸,丹元境威力的掌风应声而碎!   随即,那一道剑气去势不减,欲斩龙首!   “莽夫!”“小茹”怒声一喝,抬掌推开魔龙子,顺手从他怀里接过姬玉泫,面色冷肃地扼住姬玉泫的喉咙,朝乐小义冷言,“住手!不然我就取她性命!”   于此同时,那一道剑气闪电般从她身边掠过去。   “我说了,把她放下!”乐小义分毫不让,“你敢动她,我就杀你,看谁比谁更疯癫!”   哪怕她胸腔中激荡的剑鸣声已快震破她的耳膜,眼前尽是白茫茫的雷光,她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一道道剑芒割开她的皮肉,鲜血浸透她的衣裳。   每向前走一步,都如踏在刀尖上。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似乎下一瞬,她就会粉身碎骨,爆体而亡。   但她不能让面前的两人看穿自己虚弱的模样。   一缕执念像信仰似的支撑着她,哪怕毁天灭地,一切消亡,她也要把她的小泫抢回来。 第146章   魔龙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怒声咆哮的乐小义, 像看一个理智全失的疯子。   他一抬眼,扫向乐小义身后的祁剑心,压着狂怒沉声道:“前辈, 你就任由你宗弟子如此胡闹?若我的计划被这狂妄无边的疯子破坏, 先前约定的事情, 在下恐怕难以兑现。”   祁剑心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想方设法把乐小义救出来, 不是让她胡来给他添乱的。   “小义!快住手!”祁剑心板起脸,一张黑脸面沉如水,右眼处的伤疤在闪烁的雷光中显得分外狰狞。   岂料他话音一落, 乐小义反手就一剑, 凶煞的剑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祁剑心错估了姬玉泫在乐小义心中的分量,没料到乐小义如此决绝, 不察之下,被迎面而来的剑气逼退, 惊怒交加地冷喝:“乐小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乐小义背对着祁剑心,金灿灿的双瞳仍死死盯着魔龙子和“小茹”, 听闻祁剑心之言,她头也不回, 冷声道:“我说了, 谁也不能将小泫带走, 伯父若再劝我,别怪小义不敬。”   祁剑心和魔龙子之间达成了怎样的交易她不想深究,祁剑心是她爹的兄弟, 为了救她放弃姬玉泫,她可以理解他的初衷,但她不能原谅他的作为。   小泫不能作为牺牲品,不管谁来阻她,她都不会答应。   君澜剑在手,要战便战,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而已。   “姬玉泫是魔门中人!”祁剑心怒不可遏,试图骂醒乐小义,“玄天宫和瀚海西龙宫素来狼狈为奸,姬玉泫本来就该和他们蛇鼠一窝,你把他们拦下来又能如何?你难不成还想将姬玉泫带回剑神宗么?!”   “剑神宗!剑神宗!剑神宗!哈哈哈哈哈!!!”乐小义理智全无,听过祁剑心一番话,她疯疯癫癫仰天长啸,积压在心的仇恨堆叠到极限,如山崩地裂般爆发开来,“剑神宗如何待我?!尉迟弘义谋害我父,尉迟氏机关算尽要杀我,我又做错了什么,要遭剑神宗如此迫害?!”   “尉迟弘义为剑神宗宗主,剑神宗比魔教还不如!”随着乐小义一声狂怒的咆哮,震耳欲聋的雷鸣接连不断在空中炸响,阵阵雷声滚滚而来,乱石地边不少良木被闪电击中,拦腰而断。   祁剑心震撼莫名,被乐小义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惊得目瞪口呆,竟不知再如何开口。   乐小义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祁剑心劝不住乐小义,他看得出来,乐小义铁了心要动手,他此时若出手拦乐小义,恐怕乐小义发起疯来真要让所有人一起死。   可乐小义为什么能用得了君澜剑?   不等祁剑心再劝,乐小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眼神锋利如刀,若眼神有形,恐怕已经化作无数利刃朝魔龙子飞过去。   乐小义手持君澜剑,气势咄咄逼人:“你们以为再往后拖就有机会?来啊,魔龙子,打个赌怎么样?我数十下,你们不放下她,看我会不会和你们同归于尽!”   “十!”   魔龙子面色狰狞,气到神态扭曲。   “小茹”沉声一叹,压低声音对魔龙子道:“不要意气用事,退!”   说完,她抬头看向乐小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今日梁子结下了,乐小义,要不了多久,全天下都会知道剑神宗弟子乐小义为玄天宫姬玉泫冲冠一怒,今日剑阵一散,你自身难保,且看天地之大,何处能容你!就凭你一个人,又能护姬玉泫到几时?”   魔龙子亦冷眼看她,讥讽地嘲笑:“玉泫是不会有软肋的,你不在剑神宗,没有后盾,势单力薄,此前无人知你,她尚能护你一时,如今你成众矢之的,就算你今日留下她,她也会亲手将你除去!”   这二人一唱一和,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却丝毫不能动摇乐小义,她只冷冷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数字:“九!”   “小茹”提着姬玉泫的衣领用力一甩,一掌震在姬玉泫肩头,姬玉泫单薄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飞向乐小义。   乐小义眼瞳一缩,毫不犹豫飞扑出去,一把将姬玉泫捞进怀里。   姬玉泫砸在她身上,“小茹”那一掌的力量透过姬玉泫的身体击中她的胸口,她的身体承受君澜剑的力量已经不堪重负,再遭受这一击,喉头顿时一甜。   巨大的冲击力逼她后退,她将君澜剑用力插入地面,强行咽下涌到嘴里的血水,愣是以单手搂抱姬玉泫的动作一动没动。   魔龙子和“小茹”看不清乐小义的虚实,天空中惊雷以排山倒海之势劈下。   每一道落雷都有堪比通穴境之威,魔龙子和“小茹”二人穿过雷幕时,浑身上下都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再无力回头一击。   守在雷阵之中的祁剑心也被迫接了几道落雷,两条黝黑的手臂青筋暴起,放下来的时候,一道血痕潺潺而下,一滴一滴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渗入脚下的泥地里。   风暴中心,乐小义还直挺挺地站着,直到雷声彻底消散,她身形一晃,噗通一声双膝落地,浑身爆开无数伤口,身下泥地顷刻间浸出一大滩血。   她的身体险些在凌乱的剑气中分崩离析,扶在君澜剑剑柄上的那只手,衣袖滑落,露出伤口纵横的胳膊,淌血的伤口密密匝匝挤在她的身体表面,将原本白皙的皮肤染成血的颜色。   可即便如此,她还瞪着双眼,吊着最后一口气,用力抱紧了姬玉泫。   祁剑心站在乐小义身后,眼看乐小义竟然摇摇晃晃地撑着君澜剑慢慢站起来,祁剑心独眼中满是震撼。   他无法想象,乐小义年轻且看似脆弱的身体里,究竟还埋藏着多大的能量。   乐小义呼吸不畅,四肢虚软,眼前出现一阵阵朦胧的虚影,若不是一股不屈的执念支撑着她,恐怕她在落雷劈下的一瞬间,就已倒下。   可她心里吊着一股劲,支撑着她的意志,让她坚持下去。   她和小泫不能再留在这里,她要带姬玉泫走,方才这么大的阵仗,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这里查看情况,不管是姬玉泫还是她手中的君澜剑,都能让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发疯发狂。   可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每走一步,她的身体都在痛苦叫嚣,骨节嘎吱作响,血一股一股朝外涌。   那么多血,恐怕不等她走出乱石地,她一身鲜血就会流尽。   祁剑心闭上眼,神态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多么相像,乐小义和乐君皓,他们不愧是父女。   乐小义后颈一痛,视野瞬间暗下来,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彻底崩断,身体软软地倒下去。   祁剑心迅速封了乐小义身上数个大穴,从姬玉泫身上艘出丹药喂乐小义服下去,然后挑起君澜剑,将乐小义和姬玉泫一边一个抓在手里,腾身一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刚走,立即有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蹿出来,先在焦黑的乱石地外谨慎打量,确认没有危险后,立即深入查探,将乱石地中天翻地覆的乱象收入眼中。   要不了多久,岚江郊外的惊天战斗就会被所有关注着君澜剑动向的有心之人所知晓。   加之魔龙子推波助澜,乐小义的名字也将一日之间传遍大江南北。   任谁听说如此规模的战斗竟是一个脉元境修为的后辈主导,都无法维持冷静。   剑神宗脉元境弟子引动君澜剑,其父便是二十六年前堕入魔道并窃走剑神宗君澜剑的狂徒乐君皓。   用不着魔龙子亲自出手,尉迟和左氏两家不可能任由乐小义四处逃蹿,必将在她彻底成长起来之前将她抹杀。   ·   济州左氏,左诗萱接到来自仟州的消息。   一开始她并不在意,直到她闲下来后展开书信,看见了乐小义的名字。   左诗萱脸色大变,拍案而起。   怎会如此?   她即刻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尉迟府。   半日后,她来到左云琴居住的庭院。   此地环境清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少了凡间的烟火气,倒多了几分寺院的清净。   左诗萱急切的心情在抵达小院后反而渐渐平复下来。   院中没有多少下人伺候,几乎所有琐事都是左云琴亲力亲为,她虽住在尉迟府,可却完全算不上尉迟家的人,有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分。   敲过门等了一会儿,院门打开,一个容貌慈和的妇人站在门后。   妇人从样貌来看似乎只有四十来岁,气息沉稳,神态平和,举止从容优雅,一看便知自小生在富贵人家。   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若不是那双沉寂悠远的眼睛里包藏了太多阅尽千帆过后无可奈何的平静,没有人能看出来她真正的年纪。   左云琴平静和蔼的目光在看见门外的左诗萱时,露出两分不加掩饰的惊讶:“小萱?”   左诗萱前两天才来过一次,照理说左诗萱回到左氏本家修炼之后,时间变得非常紧凑,一个月能来上两回已经算是对她格外上心,像这样两天不到就出现,必然有非常要紧的事。   左云琴将左诗萱迎进屋,要亲手替左诗萱沏茶。   左诗萱顾不得许多,一进屋就将刚刚接到的消息转手交给左云琴。   啪——   左云琴手中紫砂茶壶落地摔得粉碎。   “这是真的?”她持信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薄薄一张信纸,“小义,她在仟州找到了君澜剑?那一战若如信上所说惊天动地,她在里面岂不危险?小义她现在怎么样了?”   左诗萱沉声一叹,见左云琴如此,也无奈心酸。   自左云琴吃斋念佛之后,这些年来,除了自己告诉她在剑神宗见到乐小义那天,少见她情绪起伏如此剧烈的时候。   “大抵是真的。”左诗萱道,“但这消息我也才拿到手,具体如何还不清楚,永州与仟州相邻,不若让洛氏帮忙打探一下具体情况。”   左云琴闭眼冷静片刻,压下惶惑担忧,闻言向左诗萱确认道:“你和洛氏有联系?”   左诗萱脸上有片刻不自然,但左云琴注意力在那封信上,没注意到她神情的异样。   “有,洛氏的三小姐洛青鸢,我先前与你说起过的,她和我是同门。”左诗萱掩下眸间流动的一翦秋水,藏在袖子里手悄悄捏住一枚青玉佩,继续把话说完,“自我离宗回左氏后,与洛青鸢私下有书信来往,我可以托她问一问仟州那边的情况,看能不能暗中帮表妹一把。” 第147章   岚江一战在几天之内闹得沸沸扬扬, 引来极大的轰动。   但对于剑神宗脉元境小弟子触动君澜剑,引来天雷,将方圆十里山林化作一片焦土的传言, 还是有不少人心中存疑。   本来么, 君澜剑是什么?剑神宗传承之物!镇宗之宝!怎么会轻易落入一个脉元境的小弟子手中?   虽说传言中惊动君澜剑的后辈是乐君皓之女, 但是, 且不说君澜剑作为宗门传承之物, 看不看血缘,就说乐君皓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从未听说他还有后, 这件事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   指不定是哪个老怪物动了君澜剑又怕成为众矢之的, 才把这件事推到一个小辈身上,如此行径当真算不得高明。   故而许多人听过传言后都对此嗤之以鼻, 尉迟氏也不好太过宣扬这件事,事实实在过于离奇, 一传十,十传百, 内容根据听的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合理化润色,逐渐偏离真相。   最后, 枫红雨在坊间听说的版本是:   乐君皓夺舍剑神宗后辈弟子转生, 身份被玄天宫发现, 双方在岚江交手,乐君皓借君澜剑大发神威,重创玄天宫姬玉泫, 逼走来救姬玉泫的魔龙子,可自己也因此受创,遭到君澜剑的反噬,如今已觅地疗伤,不知所踪了。   而乐小义的名字则在有心人的操纵之下,如昙花一现,很快又淡出众人视野。   几天之后,岚江之战已成江湖人的饭后谈资,只有极少数对君澜剑有所肖想的人还在默默关注这件事的动向。   至于还在暗中调查乐小义几人下落的尉迟氏剑神宗等势力的行动,更是少有人知。   枫红雨将收集到的消息整理起来,亲自送到仟州最大的玄天宫据点。   她在一座独院外停了片刻,等院门无声打开,她才迈步走进去,穿过前院,自回廊绕行到书房。   “进来。”门内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枫红雨推门而入,姬玉泫正伏案疾书,待枫红雨走到书桌前,躬身一拜,她才搁笔,听枫红雨汇报近日市坊间的风声。   听到已少有人再提乐小义的名字,姬玉泫紧皱的眉头才稍微松了几分。   她从袖口取出一枚暗红玉符,交给枫红雨:“我已经给临丹分部去了书信,将你调到我身边来,以后不用再负责外部事务,只听我的调遣,明白了吗?”   枫红雨看着姬玉泫手中那枚玉符,神态有片刻呆滞。   姬玉泫递出去的玉符半晌没被枫红雨接过,不由眉梢一挑:“怎么,不愿到我手下做事?”   “不,不是……”枫红雨欲言又止,神态纠结。   姬玉泫好像明白了,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不依不饶地追问她:“那是因为什么?”   枫红雨被那双狐狸似的笑眼盯得头皮发麻,姬玉泫喜怒无常,她担心自己如果说了实话,恐怕才刚调过来立马就要被革职了,故而非常难受。   可如果一开始不搞清楚情况,以后万一发生什么变故,她连心理准备都没有。   “你放心说,我不会生气。”姬玉泫好整以暇,她料到枫红雨心里的想法,立即堵死了枫红雨的退路。   枫红雨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找不到就自己挖一个。   她想想经过这几天在姬玉泫手下忙活,与姬玉泫的相处,主观感觉姬玉泫大多数时候都讲道理,而且体恤下属,或许直言也没关系?   枫红雨犹豫半天,最后一咬牙,硬着头皮开口:“就……属下以前听过一些关于少宫主的谣言……咳……”   话说到一半,她就红了脸,埋下头不知所措,她自己都说是谣言了,还要向姬玉泫确认什么呢?   姬玉泫颇觉好像,像没发现枫红雨的窘迫似的,笑吟吟地把话接下去:“听说我食色,男女不忌,阁中玩宠无数?”   枫红雨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将脑门砸在地上,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姬玉泫好笑地瞅着她,将玉符扔过去,敲在枫红雨后脑勺上:“说了没事,你起来吧,就算我玩宠无数,也看不上你这样的,你可以出去了。”   枫红雨松了一口气,连连叩了几个响头,抓起红玉起身欲走,行至屋门前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什么叫看不上她这样的?她这样的怎么啦?   她这样洛青城不是也……哦,呸!提这女人作甚!   枫红雨郁郁不乐地出去了。   枫红雨走后,姬玉泫将几条不同的书信卷入颜色各异的竹筒。   石刹翻窗而入,取走姬玉泫标记好的信件,临行前问了一句:“我才刚走一会儿你就闹腾那么大的事出来,伤怎么样了?你可不能死啊,我还指望你把我姐姐接到大禹来。”   “死不了。”姬玉泫翻了个好看又精致的白眼。   石刹放心了,没再多言,又马不停蹄地传消息去。   她前阵子在姬玉泫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姬玉泫动用玄天宫的势力给她弄了一个新的身份,底子干干净净,又着人假扮她,捏造了一个她已经逃亡天圣的假象。   待龙都风声消停过后,她便彻底倒戈,答应只要姬玉泫把石月婉接到大禹来,她就作为玄天宫的探子为姬玉泫做事。   这么优秀一个人才姬玉泫当然不能放过,立即就下令让天圣那边的动作加快一些,石刹接到石月婉的亲笔信,这才出去活动了一下。   哪成想她刚走,姬玉泫就一个人和乐小义跑去仟州,搞了一身伤回来。   送走石刹,姬玉泫坐在桌前神思恍惚,看着堆了一山高的奏报,想到乐小义至今未醒,她的心绪便颇为烦躁。   姬玉泫扔了笔,挪了一下书柜上的棋盒,藏于书房内的密道缓缓开启。   密道很长,且有数不清的岔路小道,姬玉泫熟门熟路地穿过繁杂的暗道,出来时,已至一座僻静的庄园。   这座园子里只有祁剑心和乐小义两人。   姬玉泫一来,祁剑心就发现了她,姬玉泫于主屋拜见祁剑心,聊了两句乐小义的伤势,祁剑心摇头,姬玉泫的眼眸便黯淡下去。   “祁前辈忙吧,晚辈去看看小义。”姬玉泫拱手告退。   自那日战后,祁剑心带姬玉泫和乐小义二人暂时躲进深山。   姬玉泫率先醒来,从祁剑心口中了解了那日战况,亦得知了乐小义为救她动用君澜剑,后伤重不醒的经过。   对于自己和魔龙子之间的交易,祁剑心也直言不讳,姬玉泫听他说完,沉默良久,最后提议将乐小义带来仟州的分部。   鉴于乐小义伤重,不能舟车劳顿,祁剑心也没有别的去处,便未拒绝姬玉泫的安排。   祁剑心不放心乐小义,要亲自守着,姬玉泫求之不得,像祁剑心这样的高手,玄天宫里也不多,她还使不动。   照看乐小义的伤是细活,姬玉泫每天至少来三趟,再忙也不假他人之手,每次都会提前向祁剑心报备。   姬玉泫将乐小义看顾得仔细,她一举一动,祁剑心看在眼里。   想到乐小义怒斥尉迟弘义,宣称剑神宗连魔教都不如的话,祁剑心愈发为自己先前出卖姬玉泫的事心生惭愧。   姬玉泫绕过前厅去了后院乐小义养伤之地,祁剑心守着依然毫无感应的君澜剑,无奈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可惜我痴长那么些年岁,竟不及一个小辈豁达。”   以魔教正道定人之正邪,他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何区别?   姬玉泫来到乐小义下榻的卧房,轻轻敲门三下,未闻回音。   她敛眉,轻声道:“小义,是我,我进来了啊?”   言罢,推门而入。   乐小义静卧于榻,眉目平静。   因为长时间困在地底没有见光的缘故,她的脸色很白,身上细密的剑痕在姬玉泫细心看顾之下逐渐愈合,许多伤口已看不出痕迹了。   姬玉泫行至床边,仔细探过乐小义的腕脉,确认乐小义的内伤基本痊愈,体内真气平缓运行,自成周天,修为在君澜剑剑气提炼之下又有精进。   可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姬玉泫在乐小义身边坐下,葱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乐小义柔软的眉眼。   她很难想象,像乐小义这样性情柔和温润的人,如何指天而怒,发疯发狂,正面叫阵先天修为的魔龙子,不死不休,决绝悍勇。   指腹停在乐小义侧脸一道不明显的剑伤边缘,姬玉泫微微虚眼,眸底寒意一片。   魔龙子。   她料到抓走小茹的是个熟人,却没料到那个熟人是魔龙子。   那日,她杀尽拦路的死士,要继续往前追的时候,魔龙子就在林外候着她。   看出她穷途末路,他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她击昏带走。   乐小义今日这个样子,全拜魔龙子所赐。   瀚海西龙宫,野心不小。   既然魔龙子能比她更快找到小茹,又对地底那只女鬼如此熟悉,那么合理推测,十一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会不会是瀚海西龙宫一手安排?   是他们将那只鬼种在她身上,等时机成熟,设局引走姬千城,试图无声无息地夺舍她的身体。   可惜他们没料到姬千城提前在她身上下了护身禁咒,法术施到一半,姬千城匆匆赶回,反将一军,将那女鬼剥离出来,压在禁阵之下。   那场变故于神魂有损,在姬玉泫身上落下病根,致使她每隔一段时间,浑身剧痛不止,却药石无医。   姬玉泫沉浸于回忆之中,神态黯然。   忽有一只苍白的手抬起来,食指虚虚点住她的眉心。   姬玉泫抬眼,乐小义脑袋偏向一侧,长睫一眨一眨的,微笑地看着她,轻轻哼道:“你与我多大仇,干什么看着我就皱眉了呢?”声音虚弱且沙哑,却让姬玉泫眼底一下有了鲜活的颜色。 第148章   “你还好意思说我。”姬玉泫捉住乐小义的手, 给她塞进被窝里,“你才是与我多大仇?这么不想见我?一躺就是大半个月。”   乐小义抿着唇笑了,又把手抽出来, 蹭过去环住姬玉泫的腰身, 撒娇似的往后者怀里一靠:“这不都没事了吗?”   “怎么就没事了?你看你现在瘦了多少?皮包骨头, 抱起来都硌手, 得多长时间才能补回来呀。”姬玉泫嘴上哼哼, 胳膊却抬起来搂住乐小义,掖了下薄被,盖住乐小义的背心, 谨防她刚醒过来又受风着凉。   乐小义感觉到姬玉泫口是心非的体贴, 窝在姬玉泫怀里咯咯笑。   姬玉泫这数落了乐小义两句,还把人数落笑了, 立时板起脸来:“你笑什么?”   笑不仅没收住,反而更大声了, 姬玉泫轻轻拧了一把乐小义的耳朵,后者哎哟一声, 乖巧讨饶:“不笑了,不笑了。”   说着, 乐小义收了声, 可仰头看着姬玉泫的双眼仍笑意盈盈。   “你方才在笑什么?”姬玉泫挑眉追问。   乐小义勾着唇, 有点犹豫,可在姬玉泫威胁的目光注视下,如实说了:“小泫, 你没发现你刚才那番话的语气像极了小时候家里的嬷嬷。”   姬玉泫一愣,随即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好呀!乐小义!你胆儿肥了是不是?你嫌我啰嗦?”   哎呀!   乐小义脖子一缩,从姬玉泫怀里溜出来,抓紧被子一裹,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笑嘻嘻地瞅着姬玉泫:“哪儿能啊,比起啰嗦,我不得比你厉害?”   姬玉泫可不买她的账,鼻子里哼了一声,头撇向一边不理她了。   乐小义暗叹自己是个小可怜,自讨一顿苦吃,她一个伤重刚醒之人居然要反过来哄姬玉泫。   “姬姐姐诶……”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姬玉泫的衣角,“我错了嘛。”娇声娇气,加上她虚虚软软的嗓音,简直柔得能滴出水来。   姬玉泫一个没绷住,扑哧笑出了声。   可她一笑,突然记起来自己还在生气,立马脸一板,低喝道:“嬉皮笑脸,欠收拾!”   “那你收拾我呀!”乐小义诨起来,死猪不怕开水烫。   姬玉泫眉角一扬,可以啊,和先天高手叫过板了就是不一样,敢挑衅她了。   乐小义仗着伤还没好,姬玉泫肯定不会拿她怎么样,所以厚着脸皮,洋洋得意。   岂料她话音刚落下,姬玉泫便倾身过来,压下薄被,一把逮住乐小义光滑细腻的下颌,张嘴咬住她的唇。   “!”乐小义震惊得瞪圆了眼,竟然忘记了反抗。   直到姬玉泫舌尖轻叩乐小义的牙关,她才猛然惊醒,算不上多厉害地挣扎了一下,将姬玉泫推开,捂着被子红了脸,羞得耳朵都红了:“你!你居然!”   “我,怎么?”姬玉泫一双桃花眼里水光莹润,笑意不减。   乐小义羞得不行,没脸见人了。   姬玉泫刚刚说她已经躺了大半个月,刚醒过来看见姬玉泫太高兴,光顾着闹腾了,都没来得及梳洗一下,怎么就亲过来了!   可真是不讲究!   这话还不能直接和姬玉泫开口。   乐小义越想越臊,忍无可忍,干脆整个人缩进被窝里,瓮声瓮气地哼哼:“你先出去,我要梳洗梳洗起来了。”   “起来什么起来?”姬玉泫哪里不明白乐小义那点小心思,“别以为醒了伤就是好了,给我躺好了休息!”   她把乐小义从被窝里捞出来,将乐小义的身子掰正,给她掖好被角,用力之大乐小义一度以为自己要窒息了。   公报私仇之后,姬玉泫心里总算舒坦一些,复以食指戳着乐小义的脑门:“小脑瓜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乐小义不服:“刚才明明是……”明明是你先动手。   “我说你有你就有!不准辩!”姬玉泫摆出姬家小姐的蛮横气势,乐小义果然缩了缩脖子,没敢把话说完。   姬玉泫积威已久,乐小义在耍横无赖这方面,还是远不及她的。   乐小义双手抓着薄被,可怜兮兮地瞅着姬玉泫。   “看你这么精神,喝点小清粥就行了,大鱼大肉吃了浪费!”姬玉泫横她一眼,“好好待着,我去给你盛过来!”   姬玉泫起身转出去,乐小义眼睛却弯起来。   明明是她刚醒,身体还没恢复,腹内空空如也,突然大鱼大肉下肚,反而容易闹肚子,姬玉泫想得周到,却把关心说得如此别扭,甜到乐小义心坎儿里。   乐小义安安心心躺在床上等吃的,结果左等右等姬玉泫也没有来。   她侧了个身,肚子传来咕咕咕的声响。   在地底下关了不知多久,一直没吃没喝,她靠打坐纳气续命,一战罢后又躺了大半个月,可不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吗?   小泫上哪儿盛粥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呀?   乐小义等姬玉泫等得望眼欲穿,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闻见了一缕门外传来的粥香。   她撑着胳膊坐起身,姬玉泫便推开房门走进来。   乐小义刚要开口,另一道人影跟在姬玉泫身后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到嘴边的一句“小泫”没了声,乐小义脸色蓦地变了,笑意凝在嘴角,而后渐渐消失。   祁剑心站在门边,犹豫了片刻,没立即进屋。   姬玉泫先将粥碗放在床头的矮柜上,扶着乐小义坐稳,又给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做好这一切,她起身来,恰见乐小义收回视线,垂首绞着手指,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高兴了?”姬玉泫捏了捏乐小义的鼻子,小声问她。   乐小义咬了咬唇,神态纠结:“祁伯父他……”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与魔龙子大战那天,她忘不了禁阵坍塌之后看见的那一幕,听到魔龙子说的那句话,只是想起来,她仍觉得心口发紧。   理智上她明白,如果不是祁剑心,她和姬玉泫战后不可能走出那片乱石地,可她就是难以原谅祁剑心曾出卖姬玉泫,将姬玉泫作为筹谋换取与魔龙子的合作。   所以,她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怎样的表情见祁剑心。   祁剑心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只是站在门外等她开口。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又揉了揉乐小义的脑袋,小声宽慰她:“前辈是为了救你呀,何况,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可是……”乐小义心里难受,可她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能闷闷地闭了嘴。   “前辈这阵子一直在照看你,而且他已将那天的一切都告诉我了,连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呀?”姬玉泫微微笑着,安抚乐小义的情绪,“当时事出紧急,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前辈也不会这样做。”   “再说了,前辈其实没做错什么,他本就没有义务救我,魔龙子给他的条件仅仅只是让他不要插手,如此他就能救你,这个选择,如果你是他,你觉得他该怎么选?”姬玉泫一点都不怨祁剑心,甚至感激他当机立断。   若不是如此,乐小义也许还难以脱身。   至少,有祁剑心守着,魔龙子再放肆也不至于伤到乐小义。   乐小义被姬玉泫说得哑口无言。   祁剑心算是她的长辈,却不是姬玉泫的,立场不同又彼此不熟悉的前提下,祁剑心待她与姬玉泫有所偏颇实在再正常不过,她也没理由要求祁剑心像爱护她一样护着姬玉泫。   就像姬玉泫说的,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若换了别的人,指不定还要帮着魔龙子捅姬玉泫一刀,免得姬玉泫事后醒了报复。   乐小义心里的郁结纾解了些,脸色也好看许多,姬玉泫便朝房门外使了个眼色。   乐小义脸上有点挂不住,可她和祁剑心也不能就这么耗着,总要有个人先下台来。   祁剑心是长辈,在门外等了那么久,已经给足了她颜面。   乐小义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朝门外道:“祁伯父,你先进来吧。”   祁剑心这才推门进屋。   乐小义朝祁剑心微微颔首:“小义暂时下不了床,没法行礼,望伯父海涵。”   “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伤还没好就该好好待在床上休养,行什么礼?不搞这些虚的。”祁剑心自己挪了张凳子坐下。   见乐小义好些了,那一张凶狠的黑脸神态也柔和下来。   他戴了半张暗银色的金属面具,遮挡了右侧脸颊狰狞的伤疤,左眼血色褪去,黑白分明,倒是干净利落了不少,恢复了几分年轻时的英俊。   他看向姬玉泫:“方才不是有碗粥么?”说完转向乐小义,“先把粥喝了吧。”   谁也没提先前的矛盾,这一页就轻轻揭过了。   姬玉泫端起粥碗,舀起一勺来,要喂给乐小义。   祁剑心在旁边坐着,乐小义哪里敢让姬玉泫给她喂。   尽管她心里很享受这个过程,可她再厚的脸皮也经不住这个,何况她本来就脸皮薄,真让姬玉泫给她喂饭,她怕是得臊得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   她伸手要去拿姬玉泫手里的粥碗,明明很不舍得,却要狠心,于是扭扭捏捏地小声哼哼:“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她还羞涩窘迫地瞥了一眼祁剑心,小心翼翼地朝姬玉泫挤眉弄眼,像做贼似的,希望姬玉泫能懂她的意思。   岂知她瞥那一眼恰好跟祁剑心对上了,后者看她,不苟言笑的脸上奇迹般露出一抹生涩的笑容来,摆手道:“你们继续,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不用管我。” 第149章   乐小义脸上表情僵住。   姬玉泫心里乐得前仰后合, 表面上却八风不动,直接将粥喂到乐小义嘴边:“张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乐小义挣不过, 姬玉泫又当看不见她的眼色, 她只能认命, 乖乖饮下那一口温热的清粥。   唔, 有点儿糊。   乐小义偷偷瞅了姬玉泫一眼。   姬玉泫平静淡然的脸孔在乐小义咽下那一口清粥之后变得微妙起来, 神态略有两分窘迫,但看向乐小义的眼神却闪烁着星光。   乐小义咧开一口小白牙:“好喝啊,谁请的厨子小清粥都做得那么好?”说完她竖起大拇指, 神态夸张地赞了一句, “惊为天人!”   姬玉泫差点把粥碗叩到乐小义脑门上,被乐小义这么做作的夸奖臊得不行。   纵使她脸皮厚过城墙, 亲手给心上人下厨也是头一遭,学了好几天了, 成品才勉强能入口,被乐小义夸了高兴归高兴, 但更多的还是害羞。   好在她比乐小义稳得住,脸上一点儿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哼哼唧唧地嗔乐小义一句:“惊为天人是这么用的吗?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话音未落, 又是一口小清粥塞进乐小义嘴里。   祁剑心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乐小义的伤势看样子真没什么事儿了,他也放宽心。   年轻真好啊,打情骂俏, 有滋有味,真是好呀!   等等,打情骂俏?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祁剑心扶住脸上的面具,心道自己果然是老了,两个小女娃,叫姊妹情深!   乐小义就在祁剑心的注视下,如芒在背地接受了姬玉泫的投喂,期间一点多余的动作和表情都不敢有。   一整碗清粥下了肚,乐小义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姬玉泫搁了碗勺,于乐小义身边坐下,又替乐小义探过腕脉,问她:“要不要躺一会儿?”   “不躺不躺。”乐小义连连摆手,“都躺大半个月了,骨头都快长在床上了,让我坐坐。”   她刚喝了一碗粥,气息顺了,肚子也不饿了,还打算向姬玉泫了解一下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那天大战之后又怎么样了?地底下的女魂和姬玉泫是什么关系?后来姬玉泫又为什么会落到魔龙子手中?   乐小义一肚子疑问,一开口就跟连珠炮似的。   姬玉泫一脸无奈,祁剑心却对乐小义如此活跃感到欣慰。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你别着急。”姬玉泫打断乐小义,“我先说吧,那天你受伤之后,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就是十一年前,你跟徐管家出去处理商铺变故那天发生的事。”   这些过往没什么可避讳的,她也没有刻意回避祁剑心。   “你走之后没多久,逾岚山印玄一脉的老术士和一个灰衣老者出现在姬府,他们说要找姬千城,可一进门就对我动手,将我制住,姬府内的护卫发现变故,冲出来要救我,结果整个姬府被那老家伙一掌夷为平地。”   姬玉泫平静地述说着。   乐小义听得认真,跟随姬玉泫的话回想起那一天的事,以及后来她在街坊四邻口中打听到的消息,心绪起伏,双手不知不觉攥成拳头。   姬玉泫将她的小拳头捉过去,轻轻捧在手心里。   祁剑心的注意力全在姬玉泫讲述的故事上,没注意到她们手上的小动作。   “后来呢?”乐小义问。   姬玉泫现在说的这些,大致都是她所知道的,真正要紧的内容却还在姬玉泫未开口的话语里。   “后来啊……”姬玉泫的眸子暗下去,“后来我发现我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种了一只鬼,他们要利用君澜剑形成的剑阵助那只鬼夺舍我的身体。”   “术法展开之后,惊动了姬千城在我魂魄中下的护身禁咒,姬千城匆匆赶回,杀了那个灰袍老头,因那女鬼的魂魄过于强大,他无法将之摧毁,便反将其囚禁在禁阵之下。”   此战之后,姬玉泫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再醒来,便身已在玄天宫。   于这段经历中发生的一切,仿佛从她的记忆中被抹去了似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姬千城摇身一变成了玄天宫的宫主,其妻苏言卿不知所踪。   姬玉泫来到玄天宫后,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姬千城不再处处袒护她,对她的态度严厉且苛刻,有些时候,她感觉姬千城看向她的目光甚至充满了矛盾与仇恨。   那时候的她,年仅十四岁,从光鲜亮丽的姬府小姐一夜之间成为玄天宫冷冰冰的少宫主。   所有人都居心叵测,从那一天起,她便四面楚歌。   再没有哪一个人真心待她,他们畏惧她的身份,垂涎她的权势,贪图她的荣华,还觊觎她容貌,妒忌她的天资。   她的日子,每天都水深火热。   入玄天宫的第一年,她遭到大大小小的刺杀共计两百余次。   平均一天半,就会有人对她动手,最多的一回,一天十二个时辰,她遭遇了十余不同身份的人刺杀,一个人吊着最后一口气,躲在破庙的佛像中避难。   气息奄奄即将昏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乐小义。   连哭都不能哭出声,若被外边巡查的杀手发现,她必死无疑。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再见到乐小义。   她其实不知道乐小义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乐小义是不是也会像姬千城一样,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从她的生命中淡去,消失,只留下茫然无措与刻进心魂中的仇恨逼迫她前行。   直到,她们重逢。   那一眼看见乐小义,她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干净清透的双眼。   仿佛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她心底的喜怒哀乐,看见她的牵挂,她的忧思,她那一颗热忱纯粹的真心。   她想过乐小义或许还记得她,却不曾想,那一柄被遗落在姬府废墟中的寒铁剑,竟被乐小义视若珍宝,十年岁月也没有磨平它的锋芒。   纵使伤痕累累,亦不改初心。   她抵挡不住那样的温柔,十年堆铸的心防土崩瓦解。不管用怎样的手段,也要将乐小义留在她身边。   可小傻子是真的傻。   她都不需要用什么卑劣的手段,乐小义就乖乖跟着她来。   哪怕被她卖了,恐怕乐小义还要帮着她数钱。   何其有幸。姬玉泫心道。   玄天宫的内明争暗斗她没有细说,只一语带过,主要说了被她遗忘的,后来在剑阵之外又想起来的那一些。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乐小义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为什么是你?就因为你是玄天宫的少宫主么?夺舍了你的身体,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   姬玉泫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曾听姬千城说起过命格之类的东西,可能我的命格有什么奇异之处,不止是瀚海西龙宫的人,就连姬千城,他也在利用我。”   利用她的天赋,压榨她的价值,操纵她的人生。   而她想从层层叠叠的枷锁中搏得自由,就必须成为人上人,要将权势都拿捏于自己手中,才有可能挣脱桎梏,不再受人摆布。   总有人说,人的命运生来就注定,可她不信命,她只信自己。   祁剑心叹了一口气,附和姬玉泫的话:“我也听过命格之说。”他按照姬玉泫的年龄大致推算了一下,忽然眉头一皱,问姬玉泫,“你的生辰,是不是二十五年前的十一月十九,午夜子时一刻?”   姬玉泫一愣,乐小义大惊,不等乐小义开口,姬玉泫忽然伸手拦住乐小义,询问祁剑心:“前辈为什么这么问?”   祁剑心观乐小义二人的表现,心里差不多有数了,便道:“那时候我还没落入尉迟氏之手,一边辗转逃亡,一边觅地疗伤,对于那一夜,印象颇为深刻。”   彼时夜空中忽现异像,月大如斗,其内现腾云驾雾的火凰图,九声嘹亮凤鸣传遍四海,言道是神凰转世,降临大禹,各方势力闻风而动。   异像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消失,各大宗派大能皆列卦卜算,只得此子位在仟州,可访遍南北,仍无所获,整个仟州,竟然没有十一月十九,子时一刻出生的孩子。   这月中火凰的异像如昙花一现,必然是有人刻意压了消息,若其人是玄天宫主,那么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乐小义听祁剑心说完,眉头却皱起来:“可……小泫的生辰是十一月十九不错,但不是子时一刻,而是丑时三刻。”她说完,侧眸看向姬玉泫,见姬玉泫脸色晦涩难明,她忽然拿不定自己的答案。   万一……   “你确定是丑时三刻?”祁剑心问的不是乐小义,而是姬玉泫。   “不。”姬玉泫摇头,脸上无波无澜,但语气却清清冷冷,“我怎么能确定自己的生辰,我所知的一切,都是姬千城告诉我的罢了,他说是丑时三刻,便是丑时三刻,除了他和我娘,又有谁能知道真相?”   姬玉泫虽这么说,可眸子里的神采颇为晦暗,到了最后几句,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浅笑,笑容里是冷冷的自嘲。   乐小义心里阵阵发紧,如果姬玉泫的生辰真的的子时一刻而非丑时三刻,那就说明,姬千城从姬玉泫出生那一刻起,就在欺骗她。   给姬玉泫下护身禁咒也是因为他料算到会有人居心叵测,想对姬玉泫动手。   姬玉泫在他手里,是筹码,是工具。   至于还是不是女儿,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如果幼时十四年父慈女孝都只是黄粱一梦,那姬玉泫心里惦念的,与姬千城相关的唯一一段美好也将不复存在了。 第150章   乐小义不知道如何宽慰姬玉泫, 要说宽慰似乎也不合适。   姬玉泫的生辰具体时间是不是子时一刻还只是他们的猜测,真相如何,没有定论, 也不能完全凭借这一点就断定姬千城的为人。   就算姬千城对姬玉泫隐瞒了她的生辰, 也或许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 虎毒尚不食子, 过往的真相以及他如此行事的根因,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姬玉泫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失望,再多一条,似乎也就那样。   她勾着唇笑了笑, 道:“究竟几时才是我的生辰, 似乎没有什么要紧,管它真真假假, 该算计我的,一个不会少, 想除去我或者控制我的人太多,又岂止是一个瀚海西龙宫。”   她已经习惯了失去, 失去心腹,失去手足。   每一个她曾经投入信任的人, 最后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 或死去了, 或背叛了,或者,从一开始, 就是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成为玄天宫的少宫主后,没有哪一天,她活成自己真实的样子。   在与乐小义重逢之前,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姬玉泫说得洒脱,乐小义心里却揪着疼,姬玉泫过往这些年,还经受了多少像这样无端的灾祸,仅仅因为她的身份,她就要遭遇比寻常人更多的无常和痛苦。   说命运不公,似乎过于幼稚了,每一个光鲜亮丽的笑容背后,都藏着一条旁人看不见的伤口。   姬玉泫如今获得了多高的成就,在她过往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就承受了多少与她的成就同等的苦厄。   相比之下,乐小义的日子,真算是无忧无虑了。   “别光顾着说我,生辰不生辰的先放一边,倒是小义。”姬玉泫轻轻掰开乐小义攥紧的拳头,将她的五指舒展开,侧首问道,“地底发生了什么?那只女鬼是不是想骗你和我反目?”   那个女人知道姬玉泫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便想从源头摧毁她的希望。   如果连乐小义都不相信她,那等禁阵解除,姬玉泫和乐小义反目成仇,姬玉泫就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乐小义汗颜,也顾不得难过了,眼神躲闪地咳了声,将女鬼扮作姬玉泫的样子来骗她,说姬玉泫是个千年老妖怪,还说她才是真的姬玉泫,细致入微地照看她的伤势,试图以退为进获取她的信任。   与姬玉泫的猜测基本吻合。   姬玉泫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眼神意味深长。   “哦,那你动摇了吗?”姬玉泫微笑着问。   乐小义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后脖颈蹿上来。   她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一脸坚定地回答:“当然没有!”   姬玉泫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乐小义咳了声,心里惴惴不安,稍微动摇了那么一下,就一下下,几近于无,就算没有吧。   她瞥开视线,从地缝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转移姬玉泫的注意力:“那个女鬼为了取得我的信任,还说我爹乐君皓的魂魄在君澜剑里,我之所以能用得了君澜剑,是我爹在帮我。”   祁剑心霍然站起身,足跟绊住椅脚,发出“咯”一声响。   姬玉泫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她让人传乐君皓的魂魄未亡,夺舍剑神宗后辈弟子试图转生,竟然歪打正着猜中了一半?   乐小义观面前两人神色,猜到他们应该没有发现君澜剑的异样,便将自己那日惊动君澜剑时感受到的异样如实相告。   她没有见到乐君皓,但那把剑上的确有一股亲切的力量在庇护着她,若非如此,就凭她脉元境修为的肉身,如何能抵挡得住五品君澜剑逸散的剑气?   换了别的脉元境小弟子,恐怕一道剑气就能让她粉身碎骨,哪里还能撑得到战斗结束,救下姬玉泫,赶走魔龙子?   全因君澜剑中那股温和亲切的力量帮乐小义抵消了近九成的伤害。   乐小义无法确定操纵这股力量的人是不是乐君皓,可似乎,只有这一个可能才能解释君澜剑的异样。   “乐师弟的魂魄还在!”祁剑心神情激动,两只手无处安放,“魂魄还在,不知他如今修为如何,若有朝一日,他的魂体突破涅槃境,便能重塑肉身!”   只是想到这一可能,祁剑心便激动得不能自已。   还没死,乐师弟还没死!   乐小义和姬玉泫对视一眼,祁剑心表现出来的情绪让她们颇为意外。   老一辈的兄弟情义真是令人动容,乐君皓死去二十多年,祁剑心为了去救他被尉迟氏所害,受困十余载,出来时人已面目全非,不仅未记恨乐君皓,反而将乐小义视如己出。   乐小义对此也颇为感动。   “还不能确定乐叔父是否就在君澜剑中,不知可有什么法子与他的魂魄沟通?”姬玉泫问的是祁剑心。   岂料祁剑心听了这话,没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略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就在乐小义以为姬玉泫给祁剑心泼了冷水惹祁剑心不快时,祁剑心忽然开口:“怎地你管乐师弟就叫乐叔父,而我却一直唤前辈?”   啊?   乐小义和姬玉泫齐齐一呆。   随后祁剑心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不然你随小义,叫我一声伯父。”   姬玉泫眨眨眼,立即明白过来,祁剑心这是彻底看她顺眼,不跟她见外了,于是从善如流地朝祁剑心行了晚辈礼:“玉泫向祁伯父见礼了。”   祁剑心笑眯眯地应下来,乐小义看着他那张严肃的方脸上下不去的笑容,感觉非常稀奇。   “既然小义使得动君澜剑,那她肯定也能感应到乐师弟的魂魄,就算现在还不能与之沟通,等小义的修为上去了,魂力提升,往后想必能获悉剑内乐师弟的状况。”   祁剑心颇为理智地分析,末了,又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君澜剑既然能留住乐师弟的魂魄,那他在君澜剑里比在别的地方都安全,也不急于立马验证猜想,但这么躲着始终不是事儿。”   “没错。”姬玉泫立即出言附和祁剑心道,“尉迟氏一日不倒,乐叔父的魂魄不管藏在哪儿都不安全,祁伯父,玉泫先前与伯父商议的事,如今,伯父是否愿意重新考虑一下?”   什么事?   乐小义没听明白。   祁剑心的眉头拧起来,犹豫道:“你真的有把握吗?”   “玉泫不敢说十成把握,但若祁伯父愿意出手,加之君澜剑……”姬玉泫脸上笑意不再,鸦羽般的长睫蹁跹飞舞,眸中一片杀伐果断的冷漠,“九成几率,剑神宗易主。”   其声不高,但落地,一字一个窟窿。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姬玉泫。   上次还是她第一次前往幻千世界,陷入姬玉泫为她所设的杀局里,那一瞥惊鸿,震骇了她的魂魄。   如今再次见到,她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   祁剑心沉默下来,脸上的激动也消失不见,姬玉泫见他仍犹豫,想必在衡量那一成的凶险中,可能付出的代价他能不能承受。   她没着急,主动道:“祁伯父不必立即给玉泫答复,距离剑神宗铸剑大典还有九个月,除去必要的准备时间,伯父可以再考虑一个月。”   姬玉泫话音落下,祁剑心忽然抬起眼来,锋利的眼神一瞬间像刀子似的割在姬玉泫身上:“难道,这一点,你也算到了?”   乐小义心头一紧,都没明白这两个人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起来,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她几乎要翻身下床护着姬玉泫,却被姬玉泫一把按回床上。   “玉泫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姬玉泫神态淡然,丝毫不为祁剑心的气势所动,淡淡地说道,“若玉泫能事事皆有所料,小义便不会受伤。”   “可你也会抓住一切机会达成你的目的。”祁剑心哼了一声。   乐小义被祁剑心哼的这一声激得头皮发麻,心里紧张极了,生怕姬玉泫和祁剑心又生出嫌隙,彼此间势如水火,那她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她肯定要护着姬玉泫。   毕竟姬玉泫的修为比祁剑心低那么多。乐小义立即为自己偏心的想法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不知道祁剑心若知晓了乐小义心里所想,还会不会把这小白眼狼当自家闺女疼爱了。   好在祁剑心哼完后,身上的气势便散了。   他抚着下颌缁须,粗糙的手指掠过面具光滑的金属边缘,道:“你这小辈倒是有魄力,那好,我也不再考虑了,今天就应下来,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   “伯父请讲。”姬玉泫微微躬身,做出洗耳恭听之势。   祁剑心看了眼始终在状况外的乐小义,对姬玉泫说出自己的条件:“届时若大典上生变,我要你护小义周全,带她离开大禹。”   乐小义完全懵了,她有好多话想问,心里疑问一个接一个蹿上来。   姬玉泫和祁剑心到底在谋划什么?他们要在剑神宗铸剑大典上做什么?什么叫剑神宗易主?尉迟弘义要倒台了吗?   可眼下,尉迟氏仍家大势大,尉迟弘义一手遮天,左氏与尉迟狼狈为奸,如日中天。   让剑神宗易主,真的做得到吗?   “请祁伯父放心。”姬玉泫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有的只是纯粹的执着和认真,“这不止是伯父的心愿,也是玉泫之所求。”   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乐小义。   乐小义听得晕乎乎的,既对姬玉泫和祁剑心关乎剑神宗铸剑大典的谋划忐忑担心,又有一点别扭,怎么听姬玉泫这句话的意思,像在跟祁剑心表决心似的? 第151章   祁剑心和两个小辈聊了一会儿, 见乐小义面有疲态,便主动告辞。   姬玉泫送走祁剑心后又走回床边,搓了搓乐小义柔软的脸:“累了?要不躺下睡会儿?”   乐小义摇头, 捉住姬玉泫的手贴在自己耳旁, 皱着鼻子问她:“你们刚才说剑神宗铸剑大典, 还有剑神宗易主的事情, 怎么回事儿啊?”   “想知道?”姬玉泫微微一笑。   乐小义实诚地点了点头。   却见姬玉泫一挑眉, 一眨眼:“不告诉你,等到了时候,你就看一场好戏。”   乐小义撇嘴, 对姬玉泫的回答相当不满。   可她没再追问, 伤还没好,刚醒来就费了不少脑力, 她感觉姬玉泫给她投喂的那碗清粥已经消耗殆尽,她急需要好好睡一觉恢复精力。   乐小义拽着姬玉泫的手, 困得眼睛都半阖起来,但仍瞅着姬玉泫, 似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她想让姬玉泫今夜在这里陪她。   在黑暗的地底待久了, 乐小义醒来后感觉自己对姬玉泫的依恋又上了一个层次, 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姬玉泫会不会因为她太粘人觉得她烦。   姬玉泫也不说话,就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她,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即便屋里安安静静,却一点也不令人窘迫尴尬,是一种轻松温暖的气氛。   “你在想什么呢?”乐小义主动开口。   她揉揉眼睛,努力睁大,这样看起来精神一些。   “在想你。”姬玉泫的回答直白而坦率,一边眉毛故意轻佻地扬起来,桃花眼里是水盈盈的笑意。   拇指搓搓乐小义的小耳垂,她喜欢这样的小动作。   触碰乐小义,不论是捏捏乐小义的手,还是揉揉乐小义的脸颊,亦或只是牵起乐小义鬓边一缕青丝,缠在指尖把玩。   只要乐小义在她身边,她就时时刻刻想靠近。   她没有刻意要说讨乐小义欢心的甜言蜜语,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那一刻,她就是在想乐小义。   也不明白乐小义身上到底什么吸引着她,可她就想把这人捧在手心,如果能揣进衣兜里藏起来,每天都带在身边就好了。   乐小义果然经不住姬玉泫如此表白,那张小脸儿刹那间就飞满红霞,柔顺的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羞怯,又有藏不住的欢喜。   娇羞得不得了,可爱极了。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讨喜的人啊。   姬玉泫眸心暗下去,顺应自己的心意,倾身吻住乐小义,于唇角轻轻一点,不等乐小义挣扎,又游到乐小义的脸颊。   柔软细腻的触感,还有乐小义身上熟悉的气息,比最香醇的美酒还要醉人。   姬玉泫的亲吻越来越大胆,柔唇擦过乐小义的耳廓,似有再往下侵略的势头。   乐小义身子一颤,瞌睡都醒了一些,扭扭捏捏地轻轻推开姬玉泫的肩膀,小声嗫嚅:“不可以……”   “嗯?”姬玉泫鼻间一哼,眼里有笑,咬着乐小义的耳朵说,“我做什么了?怎么就不可以呢?这样的亲近也不可以么?”说着,又亲了亲乐小义的鬓角。   乐小义其实也是欢喜的,可她还记着自己躺了大半个月的事,身上肯定脏兮兮的,心里别扭得不行,又羞又惦念,脸上表情纠结成一团,抓紧姬玉泫的衣襟,小声哼哼:“太脏了……”   姬玉泫轻轻啃着乐小义的耳朵,闻言笑问:“谁脏啊?我么?”   酥酥痒痒的感觉顺着乐小义的耳廓灌进心里,像躺进酒窖里似的,周身全是姬玉泫身上清新淡雅的花香,乐小义险些就要被姬玉泫蛊惑,失去神志了。   “唔,我……”乐小义小小声,“我躺太久了,身上脏,没梳洗,也没漱口……哎呀,不行,你快下来!”越往下说乐小义越觉得浑身难受,然后抡起拳头擂了下姬玉泫的肩膀。   小泫也真是的,就爱逗她,她才刚醒过来就闹她,太过分了。   姬玉泫听着她既羞又恼的低斥,好笑极了,不仅没顺了乐小义的意,反而将乐小义抱得更紧,笑嘻嘻地将脸埋进乐小义颈窝。   直到后者完全忍不了了,她才挑起乐小义鬓边一缕发,故作委屈:“你看看你,还说小脑瓜子里没有东想西想!我做什么了呢?亲一亲,抱一抱,也不允么?”   乐小义圆眼一瞪,姬玉泫厚脸皮的功力简直更上一层楼了,都那样了,亲了也摸了,就差剥她的衣服了,居然倒打一耙说她东想西想?   “去你的!”乐小义看穿了她的伎俩,“少跟我讲歪理,我还是伤号呢,你就这样!惯得你!”   姬玉泫演这一下没凑效,被戳穿了也不恼,哈哈笑着凑上去又啃了一口乐小义的脸,一副流氓无赖相:“惯都惯成这样了,你总不能就撒手不要我。”   她除了自己的外衣,主动窝进乐小义怀里,任乐小义抱着。   其实她本也没打算真做什么,乐小义伤没好,她也不会乱来,何况祁剑心也住在这间院子里。   不知道溯源境的高手灵识有多强大,能不能感应到她们在屋里所作所为,虽说祁剑心不至于主动窥伺乐小义的屋子,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只不过乐小义方才那样子实在可爱了,她忍不住就多亲了两口。   乐小义听这话心窝子一软,不由抱紧了姬玉泫。   她怎么会不要小泫,小泫那么好那么好。   她有小泫,真的好欢喜。   嗅着姬玉泫身上好闻的花香,乐小义没一会儿就困了,倦得眼皮一耷,很快就陷入梦乡。   姬玉泫安静下来,乐小义抱她抱得很紧,用尽了她虚弱的身体里仅剩的一点力气,姬玉泫能从她的拥抱里获悉她炽烈的感情。   乐小义柔软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姬玉泫脸上,姬玉泫神态安谧,笑吟吟地描摹乐小义的眉眼,凑在乐小义耳边去,唤了声:“傻姑娘。”   乐小义昏迷这段时间,她每天都来,除了替乐小义换衣,上药,自然也少不了一天两次擦洗。   她的小义,一点也不脏。   ·   夜深人静之时,姬玉泫眼睫一颤。   梦中勾勒出陌生的场景,耳旁响起尖锐的凤鸣,那一夜的姬府,人声鼎沸。   子时一刻。   天空中的月亮变成一只斗大的白玉盘,似有一座天宫投影在月中,风烟霁月,凤舞九天。   视野忽而拉近,火凰侧首,一双金红眼瞳隔着二十五年的时光,与她遥遥相望。   姬玉泫睁眼醒来,时至深夜,窗外明月高悬。   乐小义躺在她身边,鼻息清浅,睡容安谧,嘴角隐隐浮现一抹微笑,想来是做了一个好梦。   姬玉泫睁眼躺着,睡意尽消,便独自思量起别的事情。   明天,是小义的生辰。   ·   乐小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鼻间痒痒的,像有什么东西搔着她的鼻子,闹得她想打喷嚏,忍了忍,没忍住,一个喷嚏震天响,几乎要把屋顶掀了。   姬玉泫手里揪着一缕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外边天光大亮,已是日晒三竿的时辰。   乐小义睁眼,把作怪的姬玉泫抓个正着,立时逮住姬玉泫的手,也要拿发尖扫姬玉泫的鼻子,不止扫鼻子,她还要挠姬玉泫的胳肢窝!   姬玉泫身法那么好,怎么可能被乐小义逮住,手像游鱼似的从乐小义掌心抽离,哈哈笑着翻下床。   “你别跑!”乐小义咬牙切齿,这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姬玉泫则朝乐小义挤眉弄眼地笑:“不跑是傻子!”   乐小义气不过,正要追,这才发现姬玉泫一身衣裳都穿好了,反观她,昨天晚上躺下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衣冠不整的,如何下得了地?   “你又耍赖!”乐小义气急败坏地裹紧了被子,掩下松松垮垮的衣襟间透露的风景。   姬玉泫笑得前仰后合,还对着乐小义做了个鬼脸:“你能拿我如何?”   不如何!哼!   乐小义撇开头,视线来回逡巡,开始找自己的衣服。   瞅了一圈,没找着。   姬玉泫好整以暇,抄着手站倚靠门边,笑盈盈地看着乐小义,眉目间自有一番尽在掌握的气度,等着乐小义自己朝她开口。   乐小义牙痒痒,只恨自己修为太低,一挑一干不过这个女人,不然她真想好好将姬玉泫拎起来收拾一顿。   哼,你等着!乐小义皱了皱鼻子,心里恶狠狠地想,来日方长!   乐小义气鼓鼓地卷着被子团成一团,幽怨地瞪着姬玉泫。   “怎么?”姬玉泫笑问。   乐小义呼出一口气,她现在有求于人,小女子能屈能伸!   “衣服。”她说,“衣服给我,我要起来了!”   她的伤见好,皮外伤基本上都愈合了,只要不与人交手,下床是没问题的。   “哦。”姬玉泫挑眉,“叫姐姐。”   乐小义脸一红,平日里私下独处,除了偶尔搞怪和撒娇叫姐姐,其他时候她都管姬玉泫叫小泫,猝然被要求叫姐姐,乐小义用脚想都知道姬玉泫要的不是她叫声姐姐,而是要她撒娇。   真是太过分了!青天白日的,得寸进尺!   乐小义腹诽够了,这才看向姬玉泫,小小声:“姬姐姐。”   “什么?”姬玉泫眨眼。   “姬姐姐。”   “大点声儿,听不见。”   “姬姐姐!”乐小义震声,“求你了!帮我拿一下衣服吧!”   姬玉泫喜笑颜开,转过去摸了一把乐小义的脸:“可真乖……”   她话没说完,乐小义忽然掀了被子,拽住姬玉泫的手腕的同时,另一只手灵巧地点了姬玉泫的穴道,转瞬间就卸掉姬玉泫腰间的软绸,将她的姬姐姐压在床上。   “!”姬玉泫瞪眼,怎么回事?   “姬姐姐……”乐小义嘴角一勾,跨坐在姬玉泫身上,俯身咬姬玉泫的耳朵,“你不是喜欢听我叫姐姐吗,多少声都叫给你听,姬姐姐……”   唤一声,就剥一件衣服。   再一声,换一个吻。   姬姐姐。 第152章   姬玉泫偷鸡不成蚀把米, 阴沟里翻了船,顿时悔不当初。   乐小义一串细密的吻落下来,吻得姬玉泫呼吸都乱了, 然而乐小义点了她的穴, 一时间挣不开。   眼看着衣裳一件一件剥落, 姬玉泫耳尖微红, 桃花眼中水雾迷蒙, 喘息间,生出一股情动时的妩媚姿态,撩得乐小义心里猫抓似的, 恨不得将姬玉泫囫囵吞下腹去。   乐小义的指尖掠过姬玉泫柔白的脖颈, 把玩泛红的耳尖,软着声问姬玉泫:“姬姐姐, 你知错了么?”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感觉自己胆大包天,换作以前, 她是绝对不可能像这样,制住姬玉泫不说, 还叫姬玉泫承认错误的。   哪里是她惯着姬玉泫,明明是姬玉泫打小便惯着她, 任由她胡作非为, 将她的胆子养得越来越大了。   姬玉泫倒了一口气, 从空隙间找回一丝理智,既娇且嗔地横了乐小义一眼:“就不认,你能拿我如何?”   乐小义笑了, 继续色胆包天地剥姬玉泫的衣服,语气柔软地下狠话:“你且等着!”   姬玉泫肩头一凉,心道不好,眼珠一转,柔柔地哼了声:“你不是……还没梳洗吗?”   昨夜还因为这个缘由不肯让她碰,姬玉泫可记得清楚。   乐小义的手果然一顿,姬玉泫心里暗笑她,可表面上却不敢再做出激怒乐小义的举动来,这小疯子现在长胆儿了,说不准还真敢将她就地法办。   “而且……”姬玉泫继续劝说,“祁伯父在院子里,伯父修为高深,若我们现在做点儿什么,我肯定忍不住不出声,你不怕被他听见?”   乐小义牙疼地撇了撇嘴,忍不住不出声这种话姬玉泫都能坦然开口,可乐小义刚发了狠话,现在骑虎难下,怎么也要给姬玉泫一点颜色瞧瞧,不然以后姬玉泫逗她她都不能翻身。   姬玉泫哪里看不出乐小义眼神里的纠结,立马将乐小义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出声讨饶:“好小义,你绕了我,我知错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咱不闹了好么?”   “我的生辰?”乐小义震惊,“这么快?”   她在地底下不知待了多久,明明变故前姬玉泫还和她说这次生辰一起过,没想到眨眼间就到了生辰日,这么算起来,她离开剑神宗,下山历练已经快两个月了。   然而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大多时候都不清醒,因伤之故浑浑噩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有惊无险。   “哪里快?”姬玉泫可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她等乐小义醒来等得度日如年,见乐小义的注意力终于不在她身上了,她又循循善诱地劝,“你先给我解开,我有东西要给你。”   “生辰礼吗?”乐小义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姬玉泫眉眼弯弯:“对。”   乐小义看着姬玉泫现在这个样子,后知后觉发现她刚才玩得好像有点过火,万一穴道解开姬玉泫找她报复怎么办?   以她这点实力,姬玉泫要报复她的话,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谨慎起见,乐小义先把衣服给姬玉泫穿两件回去,这才道:“先说好了,我给你解开,你不准报复我!今日是我生辰,你得听我的,不能欺负我!”   姬玉泫心里暗暗撇嘴,条条款款还挺多,表面上却从善如流:“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只要能放开她,什么条件都好说,至于遵不遵守,就看她的心情了。   乐小义一挑眉,姬玉泫眼里狡黠的神光被她逮个正着,她鼻间一声哼,本要解穴的手蓦地一顿,转道去捏住姬玉泫的耳朵:“姬姐姐,你是不是又再想什么鬼主意?”   以前又不是没干过,在乐小义面前,姬玉泫已经是有不少前科的惯犯了。   姬玉泫一脸惊讶,嚯!小傻子现在不简单了,都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不等姬玉泫开口狡辩,乐小义双手捧住姬玉泫的脸。   两人额头相抵,乐小义笑吟吟地对姬玉泫说:“如果姬姐姐不听话,那我现在就得收点本才行,不然姬姐姐出尔反尔,我就连本带利赔个精光,姬姐姐说是不是?”   姬玉泫痛心疾首,小傻子现在不傻了,再也不会任由她摆布了。   “依你。”姬玉泫泪眼汪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乐小义心里畅快极了,嘴角一勾一勾的,又不敢太猖狂,若真惹恼了姬玉泫,吃亏的还是她自己,故而见好就收,动作轻快地解了姬玉泫的穴。   起身前还在姬玉泫唇边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效仿姬玉泫方才逗她时的语气,轻飘飘地说了句:“姬姐姐,可真乖。”   姬玉泫千娇百媚地瞪了她一眼,翻身下床,果然没再动手,而是立在床边整理自己的衣裳。   乐小义将自己团在被子里,瞅着她弯着眼睛笑:“姬姐姐,我的衣服呢?”   “你等着。”姬玉泫一语双关。   乐小义把脖子缩进被窝里,笑嘻嘻。   “嗯?我的绣囊呢?”姬玉泫发现腰间挂饰少了一件,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件,立即四下寻找。   乐小义看见被褥下露出绣囊的边角,便伸手将其抓进手中:“是不是这个?”   咦。   乐小义眨眨眼,这绣囊看着眼熟,想想好像每次见姬玉泫,姬玉泫腰间都挂着这个,不管衣服怎么换,这枚绣囊她始终戴在身上。   “对,就是它。”姬玉泫伸手过来,要拿回绣囊。   岂知指尖还没碰到东西,乐小义一扬手,给她躲开了。   “里面装着什么呢?”她摸着里面有个硬物。   若没记错,有一回在济州,姬玉泫夜里发恶疾,浑身阴冷疼痛的时候,手里也攥着这个绣囊,里面的东西肯定非常重要。   姬玉泫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云,咳了声:“没什么,你快还我。”   乐小义本来还只是有点疑惑,可姬玉泫这个表现给她闹得好奇起来,没什么你脸红什么?   姬玉泫伸手来拿,乐小义左躲右闪,偏不给她得逞。   眼看姬玉泫连武功都要用上了,乐小义直接一把将绣囊塞进自己怀里,哼哼道:“老实交代,是哪个小妖精给你的定情之物?”   姬玉泫先还在恼着,听乐小义这话,忽然就不恼了,她眼珠一转,笑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看看是哪个小妖精占着我的心呢。”   这回换乐小义愣住了,她方才只是一句玩笑话,难不成还真有?   这哪能成?   乐小义掏出绣囊,解开囊上系绳,朝内看去,蓦地一愣。   那物件儿竟是她认识的。   半寸大小的紫玉葫芦,葫芦上缠着红绳,故而隔着绣囊没摸出来。   她一直不知道姬玉泫拿走玉葫芦后将东西收哪儿了,却原来一直都被姬玉泫戴在身上。   她就是那个小妖精。   而且……姬玉泫方才那么直白地说,她占着她的心。   “唔。”乐小义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上一抹薄红,后知后觉地害起羞来。   乐小义张着嘴,没来得及出声,姬玉泫的手自她眼前一晃,紫玉葫芦和绣囊一起不见了踪迹,已服服帖帖地挂在姬玉泫腰间了。   “这下满意了不?”姬玉泫龇了龇牙,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难不成你还想把东西要回去?”   小葫芦虽然是她抢的,但她抢来就是她的,乐小义敢跟她要,她就敢和乐小义急。   乐小义终于回过神,反应过来姬玉泫这话的意思,顿时啼笑皆非。   难怪姬玉泫要把这小葫芦藏起来,还不肯给她瞅见,原来是怕她见了要把东西收回去,毕竟这小葫芦乐小义戴了二十多年,对乐小义意义非凡,乐小义硬要拿回去,姬玉泫也不好说什么。   姬姐姐可真是,小气极了。   乐小义心里笑开了花,姬玉泫那副护着玉葫芦的样子,蓦地嵌进她心坎儿里。   她的小泫呀,那么霸道,那么不讲道理。   可也那么,叫她欢喜,不能自已。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乐小义笑眯了眼,“你快去帮我拿衣服呀,都耗小半个时辰了!”   她替姬玉泫抢东西的行为正了名,是送,不是抢。   姬玉泫这下满意了,安安心心收好小玉葫芦,还给了乐小义一个算你乖巧识相的眼神:“马上来。”   言罢,转过身去,拉开床边的柜子,从里边抱出一套月牙白的新衣裳。   姬玉泫将衣裳铺开,挑出里衣递给乐小义:“来试一试。”   乐小义依言换上里衣,然后姬玉泫帮她穿上外面那一件。   姬玉泫俯身替她系腰间的软绸系带,乐小义举起袖子来看了看衣袖边角处的花色,再看看姬玉泫身上那一件,有点像,细节之处又不一样。   领口内侧绣了几朵小白花,还有一个用金丝绣成的“义”字变体。   “好看。”姬玉泫满意地点头,笑问乐小义,“喜欢吗?”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   姬玉泫没料到乐小义突然就要掉眼泪,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怎么了这是?”   乐小义没说话,扑过去抱住姬玉泫,将脸埋进姬玉泫颈窝里,肩膀微不可察地轻颤。   姬玉泫不知乐小义何故如此,却也没再问,只轻轻抚着她的背,待乐小义心情平复下来,抬头红着眼问她:“这衣服,是不是你亲手裁的?”   “啊?”姬玉泫惊讶,“这你也能看出来?”   乐小义又埋进姬玉泫怀里:“这套衣服的针脚和你平时穿的不一样。”肯定不是玄天宫裁缝的手笔。   她没想到今年生辰,竟能穿上姬玉泫替她亲手裁的新衣。 第153章   乐小义很高兴, 对新衣服爱惜极了,不时注意袖口领口,及时抚平皱褶, 在屋里和姬玉泫腻腻歪歪笑闹一会儿, 两人相携去拜见祁剑心。   姬玉泫注意到乐小义情绪低落, 便以有事相商为由将祁剑心叫到院子里去, 而乐小义则留在房中, 与君澜剑独处。   今天是她二十四岁的生辰,此前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没有乐君皓参与, 提起父亲这个词, 乐小义的感情并不复杂,甚至能称得上空洞单薄。   乐君皓只活在旁人的记忆里, 她听着别人对乐君皓或真实或歪曲的描述长大,这个人与她除了一丝命运相牵的血缘似乎已别的关系。   可那一天, 被魔龙子激怒的她擅自动用了君澜剑,应该不是她的意志令唤醒了君澜剑, 而是乐君皓感受到她的愤怒,帮她唤醒了君澜剑。   是乐君皓为她引来雷劫, 救下姬玉泫。   当她为了姬玉泫朝君澜剑跪下那一刻, 她的意志就传达给乐君皓, 所以她的愿望,以及她对姬玉泫的爱慕之情,乐君皓都已知晓。   “爹爹。”乐小义开口, 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下来,“谢谢您。”   原来她比她以为的,更在意过往,也更想见到这个人。   乐君皓将她放在牛车里自己引开尉迟氏追兵的时候,一定也怀着有朝一日,能再与她重逢的愿望。   “小泫她很好,也许未来,还有许多坎坷,但小义不怕,有她在,我就有坚持下去的理由。”乐小义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娘亲还活着,听表姐说,她被困在尉迟氏。”   “有朝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去见她,带你,去见她。”她伸手轻抚君澜剑剑身。   暗金色的剑刃泛着寒凉的冷光,就像在回应她一样。   乐小义静坐屋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没什么思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一开始本来是想和乐君皓聊一聊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的,可最后却变成她单方面向乐君皓述说她回忆中的姬玉泫。   她和姬玉泫如何相识,在姬家大宅中那几年,如何相处,如何相知,她如何被姬玉泫欺负却乐在其中,任由姬玉泫向她使性子,依赖她。   后来,她们又如何一步一步走进对方的生命里,再难分彼此。   姬玉泫给她的信,送的礼物,以及她身上这一件姬玉泫亲手裁的新衣。   等她意识到自己话里话外全是姬玉泫的时候,距离她在这里坐下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了。   乐小义挠了挠头,再说下去乐君皓怕是要被她烦死。   说不定还会说她胳膊肘往外拐,来见爹爹心里眼里就只有媳妇。   媳妇,嘻嘻。   乐小义偷偷占了一下姬玉泫的便宜,反正此时她心里想的,姬玉泫又听不见。   她站起身,朝君澜剑行礼,退出祁剑心的房间。   姬玉泫正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她抽出一整天的时间,不处理宫中繁务,也没有觅地修炼,只单纯地和乐小义在一起。   乐小义朝走过去,她不想弄脏身上的新衣裳,就铺了一块绸子垫在下面,盘膝坐在姬玉泫身边,祁剑心则抱着君澜剑坐在她们身后的长廊上听她们聊天。   得知今日是乐小义的生辰,祁剑心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于是他传授了乐小义一段凝心诀。   “凝心诀配合冥想能修炼神魂,世间武者中,绝大多数的凡夫俗子都以为魂魄之力于后天无用,突破先天之后才有必要修炼神魂。”祁剑心道,“其实不然。”   “神魂的锤炼贯穿人的一生,万物自诞生那一刻起,就拥有自己的魂魄,不同的人,魂魄之力也不一样,但又有一个共通之处,每个人打娘胎里出来,魂魄之力就一直在亏损。”   “魂魄之力越浑厚的人,先天与后天的壁障便越薄,有的人,神魂之力足够强大,甚至在突破先天的时候感受不到瓶颈的制约,这就是老前辈们口中的悟性,或者说,天赋。”   “这一点,想必玉泫颇有体会。”祁剑心看向姬玉泫,微微一笑,又对乐小义道,“只不过,玉泫是天生的,而你需要后天的努力,勤修苦练能弥补与生俱来的不足,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剑神宗内门的古籍内有记载,数万年前的武者还有炼魂一说。”   “但较之修炼神魂以突破先天,更多的人连后天的门槛都过不了,修炼神魂带来的好处只能在极少武者身上能得到体现,所以久而久之,后天武者就不再修炼神魂了。”   祁剑心一番话令乐小义大开眼界,姬玉泫也露出深思之色。   她的修炼之路虽然算不上一片坦途,但遇到的瓶颈的确比旁人要少许多。   她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正如祁剑心所言,她的魂魄生来就比别人强大,否则瀚海西龙宫的人要夺舍她的身体,除掉她的魂魄,也不至于耗费那么大的心思,还需以君澜剑剑阵相助。   所以对乐小义而言,她要争取赶上姬玉泫的脚步,不止需要纳气修炼,同时还要锤炼神魂,可即便如此,以她后天的努力,要想追上一骑绝尘的姬玉泫,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乐小义并不气馁,她从祁剑心口中获悉修炼神魂的重要性后就将此事记在心上。   与姬玉泫重逢后,她面前就只有一条路,所以她心思敞亮,亦不会感到迷茫。   然而闲适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多时,晴朗的天空渐渐被乌压压的云层遮蔽,眼看就要落雨。   乐小义望着天空中交叠的乌云,笑道:“每次我的生辰日好像都会下一场大雨,也不知道这场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姬玉泫起身将她拎起来,笑道:“在思考奇怪的问题之前,我觉得你有必要先去檐下躲雨。”   乐小义乖巧起身,与姬玉泫打商量:“小泫,你给我弄两套别的衣服吧,我一天天的不是这里磕着就是那里碰着,这衣裳我喜欢,可万一不留神就糟蹋了。”   “糟蹋了就糟蹋了,坏了我替你补,或者直接换新的。”姬玉泫瞅她一眼,趁着祁剑心注意力没再她们身上,她凑近乐小义,轻轻拽着乐小义的耳朵,小声道,“难不成你还想穿别人替你做的衣裳?”   这又是什么歪理?乐小义啼笑皆非,姬玉泫明知道她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可她就是说不过姬玉泫。   看看这料子,这针脚,要糟蹋了,姬玉泫不心疼,可她心疼啊。   她是习武之人,哪怕再爱惜一件衣服,与人动起手来,也无法保证回回都完好,就她那点儿水平,几乎每回都被人压着打,这衣服怕是也保不住。   乐小义忽然就很愁,撅着嘴摸着衣袖上精细的绣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说她矫情也好,小题大做也罢,她就是那么别扭,但凡事关姬玉泫,就做不到肆意洒脱。   “数了那么久,数清有多少针了吗?”姬玉泫按住她的手,侧头倚靠在她肩膀上,“都让你别想了,一件衣服而已,柜子里还有好几套。”   “你哪儿来的时间做这些?”乐小义眨眼,道出心头最大的困惑,“你每天那么多事情要处理,有时候还要出门,这会儿又是煮粥又是裁衣的,怎么还有精力做这些?”   连祁剑心都忍不住看向姬玉泫,想知道姬玉泫到底哪儿来的时间做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姬玉泫唇角一勾,桃花眼里笑意盈然:“因为我不用花很多时间修炼呀,再说了,学这些又要不了多少时间,可比处理宫务有意思。”   乐小义感觉自己胸口中了一剑,这个女人好气人。   祁剑心嘴角一颤,忍住笑,撇开头去。   轰隆一声雷鸣,倾盆大雨哗哗落下,凉风拂过,消除暑热,裹着雨水和草叶的清香,带来一点点秋意的味道。   就在此时,乐小义眼前掠过一道红光。   胸前血契一动,来自浮屠宫的召请浮现于她眼前。   原来上次任务的三个月期限已经过了,眼下这一个是崭新的任务,她可以选择耗费一定浮屠点数拒绝,毕竟她的浮屠点数还有好几万,一直没有用过。   可看着眼前闪烁的红芒,不知怎么的,一股预感在她心头萌生。   她侧头看了眼姬玉泫。   姬玉泫也恰好朝她看过来,乐小义瞅见姬玉泫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诧。   看来,姬玉泫也收到了相类的召请,指不定她此刻接到的召请通往和姬玉泫一样的地方,而姬玉泫获得的情报显然比她更详细。   从姬玉泫沉凝的脸色来看,这个任务事关重大,她多半不能拒绝。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乐小义贴近姬玉泫,小声询问。   姬玉泫眼瞳一缩,很是惊讶。   沉默片刻后,她朝乐小义微微一笑:“能。”   在生辰日这天,一起去幻千世界里大闹一场,或许也算是别样的情趣?   “那你等我一下。”乐小义起身,找祁剑心取来君澜剑。   祁剑心并未将君澜剑据为己有,在他看来,只有乐小义能用得了君澜剑,那么君澜剑自然而然就是从乐君皓手中传给了乐小义。   只不过乐小义实力尚浅,君澜剑恐会给她惹来灾厄,祁剑心才暂时替她保管,乐小义找他要,他甚至不问理由就将君澜剑交给她。   乐小义和姬玉泫相携回房,她原想换一件衣服,但姬玉泫不允,时间紧迫,只好作罢。   “准备好了吗?”姬玉泫朝乐小义微笑,轻轻牵住她的手。   乐小义点头。   金色光阵在她们脚下展开,红光掠起,纠缠在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上。 第154章   光阵一闪, 屋里两道身影同时消失。   祁剑心睁开眼,就在刚才,君澜剑的气息有一瞬间不见了。   符火缭绕的浮屠宫五雷阵上, 还是熟悉的景象。   乐小义四下一望, 回头见姬玉泫还在身边, 顿时松了一口气, 提起的心落回原处抬起和姬玉泫相牵那只手, 笑道:“这一刻起,我们是队友了。”   姬玉泫回她一个笑:“你先闭眼。”   乐小义微怔,听话地闭上眼, 随即感觉面上一凉, 像是罩上了一只面具。   “可以了。”姬玉泫话音一落,乐小义便睁开眼睛, “你给我戴了一个面具?”   姬玉泫没回答,只笑笑, 说:“你猜?”   乐小义被她笑迷糊了,抬手摸了摸脸, 想看看那张面具是什么样子,结果手指毫无阻碍地触碰脸颊, 她脸上什么也没有。   “啊?”乐小义疑惑了。   再回头时, 见姬玉泫朝她眨眨眼, 手上拿着一张白色面具,往脸上一罩。   面具忽然开始扭曲,表面上荡漾起水波似的花纹, 渐渐变成另一张脸的样子,服服帖帖地融在姬玉泫脸上,比乐小义见过的任何易容术都更诡异,也更看不出痕迹。   乐小义目瞪口呆,终于从姬玉泫带笑的瞳孔中看清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她顶着一张毫无易容痕迹的陌生脸孔站在姬玉泫面前,听姬玉泫笑吟吟地问她:“你是谁?”   “我是……”乐小义疑惑姬玉泫为什么这么问,她顿了顿,正要开口,忽然有一段信息涌进她的脑海,紧跟着,她脱口而出,“我是青峰殿外门弟子,陈郁若。”   说完,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   青峰殿是什么?陈郁若是谁?   姬玉泫伸手过来,将乐小义捂在嘴上的手轻轻取下,贴近她道:“不要害怕,如你所见,这面具不仅仅只是改变容貌,而且还可以改变身份,用面具替换的身份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这个身份的原主人,已经死了。”   乐小义惊奇不已,姬玉泫戴上那个面具的时候,连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花香都被掩盖了。   难怪先前她在任务中完全无法从人群中找到姬玉泫,这个面具一戴,面具下的人就完全换了一种身份,她能觉察姬玉泫的那几次,都是姬玉泫故意让她发现的。   “这是什么呀?”乐小义好奇极了,怎么还有这么方便的玩意儿。   每次进幻千世界做任务时都戴上这种面具的话,很难再有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是什么。   “你难道都没看过易物清单?”姬玉泫微微笑了,“此物在清单里,叫千面。”   乐小义被姬玉泫说得耳朵一红,她还真没仔细看过血契里的易物清单,虽然她有不少浮屠点数,但从来没有用过,有一次本来打算问一问姬玉泫这些点数怎么用的,结果一见面她就忘记了。   她在识海中翻看清单,通过索引找到名为千面的道具,一看标价,吓得脸都白了。   一万浮屠点。   虽然是可以重复使用的道具,但在乐小义看来,一万浮屠点也太贵了。   她那时杀死尉迟奉,发了一笔横财,到手四万余的浮屠点数,本来以为自己还算有点本钱,没想到随随便便一个道具就能用掉一万。   想必她先前遇见的那些队友绝大多数都用不起这个道具。   乐小义可怜兮兮地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手里那个千面应该是以前就有的,方才又买了一个给她,两个面具加起来就是两万点。   这么贵的东西买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想必姬玉泫的家底颇为丰厚。   姬玉泫来浮屠宫应该比她早很久,修为又高,这么多年下来,应该杀了不少门客,乐小义心里猜测,至少也有几十万的浮屠点数。   乐小义的视线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尉迟弘义。   明码标价,他的性命在浮屠宫值六十万浮屠点数。   不知道姬玉泫手里的浮屠点数够不够杀一个尉迟弘义,这是不是她对祁剑心说出那番话时底气的由来。   可乐小义稍微一想,忽然间心头一悸。   尉迟弘义目前是她最大的仇敌不假,却和姬玉泫的关系不大,她怎么能把杀死尉迟弘义的希望寄托在姬玉泫身上呢?   再说了,玄天宫的仇敌那么多,个个都是易物清单上榜上有名的人物,要靠消耗浮屠点去杀人是永远杀不完的。   依靠别人就是在放纵自己,她怎么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你怎么了?”姬玉泫的声音将乐小义的神智拉回来。   乐小义扭头,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误入歧途,她背上都蒙了一层冷汗。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姬玉泫,姬玉泫神态凝重,点头道:“你的考虑没错,不要太过依赖浮屠宫的易物法则,重点是利用历练的机会提升自己的实力。”   末了,姬玉泫问她:“你身上现在有多少浮屠点?”   “四万多。”乐小义如实回答,见姬玉泫面露讶色,乐小义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是上次杀尉迟奉得到的。”   而姬玉泫惊讶的是乐小义手里白白捏着这么多点数居然不用,不过她一想就明白了,小傻子估计没整明白这些点数该怎么用,所以先前就干脆按着没动。   “你以后进来,先看一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解毒丹,回灵丹这类易耗品,通常你一个人各准备两枚就可以了,另外,四万多的点数……”姬玉泫琢磨片刻,“你兑一件金蝉甲。”   乐小义恶补常识,换了别人,没人愿意告诉她这些。   她连连点头,依姬玉泫之言先兑换了解毒丹和回灵丹,然后找到金蝉甲。   一看标价,两万八。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金蝉甲,次三品防具,由金枫林上等蝉衣辅以玉纫寒丝经高温煅化所成,可承受髓元境六层以下的攻击。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厉害的防具穿在身上的话,任务中受伤的风险大大下降,对于只有脉元境修为的乐小义来说,几乎等同于多了好几条命。   就是贵了点。   乐小义肉疼得不行,可姬玉泫不会害她,让她兑换此物总有道理,于是狠心一咬牙选了兑换。   随即,她身上一暖,金蝉甲已穿在她身上了。   其材质韧性绝佳,自行调整成适合她身材的大小,服服帖帖,既轻便,又舒适。   看着账上骤然减少超过七成的浮屠点,乐小义还是忍不住心疼,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剩余的点数还有一万多,足够抗住任务失败的风险。   姬玉泫见乐小义长吁短叹的样子,好笑地弹了一下乐小义的脑门:“看不出来,你怎么那么小气呀。”   浮屠点是这样,自己给她做的衣服也是这样,什么时候乐小义能大气一点,钱花了就花了,东西没了就没了,什么不比小命重要?   乐小义听姬玉泫这么说,不服气地龇了龇牙:“这叫勤俭持家!”   她打小就过着穷苦的日子,到姬府去后虽然不短吃穿,但节省惯了,改不过来,花在姬玉泫身上的钱她一点都不心疼,给自己买点什么,就跟割身上的肉似的。   “勤俭持家。”姬玉泫笑眯了眼,重复一遍乐小义方才那句话。   乐小义后知后觉,又闹了一个大红脸。   二人说说笑笑这会儿,几道金光陆续出现在浮台上。   姬玉泫化身的流云帮季秋云修为最高,队里另外三人中,有一个名唤戚绝刃的鬼道宗的骨元境高手,余下两人相熟,且都是髓元境,来自天圣王朝。   乐小义有点尴尬,她一个刚突破脉元境不久的小弟子混在一群高手之间,真是格格不入,她一个人就拉低了整个队伍的水平。   自获悉浮屠宫还有千面这种道具后,乐小义看着眼前几个人就只记了个名字以作区分,她根本无法判断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借用别人的身份,记住他们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怎么还有脉元境修为的蝼蚁?”说话的是那两个天圣王朝的人之一,轻蔑的目光扫过乐小义的脸颊。   下一瞬,腥风扑面。   乐小义眼皮急跳,一把弯刀以极刁钻的角度割向她的喉咙,说话之人居然直接对她动手了!   她手腕一翻,刚按住君澜剑剑柄,那人身形一颤,一截寒刃已从后颈穿透了他的喉咙。   执剑之人,正是面如寒霜的姬玉泫。   其人两眼一瞪,挣脱剑刃,朝前走了两步,回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姬玉泫:“你……”为什么?除掉队伍里拖后腿的蝼蚁,对即将到来的任务有利无害,可为什么,这个女人竟然杀他?   话没说完,他就喷出一口鲜血,双膝跪地,没了气息。   “师兄!”与他相熟的另外一个髓元境高手面色骤变,正要抽剑救人,不料一道剑气已洞穿他的胸腹。   “!”鲜血从他嘴角滑落,他的眼瞳从明亮到暗淡,最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瞳孔涣散,一命呜呼。   五雷阵还未展开,师兄弟二人便双双命殒于姬玉泫之手。   鬼道宗的戚绝刃一脸骇然,这样的情况他见所未见。   那可是两个髓元境,这个女人为了一个脉元境的蝼蚁杀死了两个髓元境的队友,她疯了吗?   “怎么,你也想试试我的剑快不快?”姬玉泫斜眸一扫,面不改色地问他。   戚绝刃吓得脸色一白,心里明白过来,那脉元境的小姑娘必与此人相熟,方才死去的那两个人真是倒了血霉了,一时冲动没弄明白情况就动手。   “不敢。”戚绝刃连忙摆手。   姬玉泫冷哼一声,甩掉剑上的血污,收剑入鞘。 第155章   乐小义喉头动了动, 看着地上两具尸体,再看看姬玉泫。   姬姐姐也太厉害了吧。   刚才那两个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在浮台上与人动手,鬼道宗的戚绝刃也没有阻止。   那一瞬间, 高手之间达成共识, 除去差距太大必然会拖后腿的乐小义, 以保证接下来即将面临的任务有最高的存活率。   如果对面那人不是姬玉泫, 乐小义恐怕难逃此劫。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第二次任务见到姬玉泫的时候, 姬玉泫身边只有金银二使,没有其他人了。   这就是浮屠宫残忍的生存法则,强者可以肆意凌虐弱者, 要想活下去, 就必须不断修炼,让自己成为人上人。   浮台上亮起光阵, 金芒转瞬即逝,带着两人的尸体一起消失。   姬玉泫伸手过来扶起乐小义, 问她:“吓到了吗?”   “还好。”乐小义呼了一口气,“我没事。”   她是有些吃惊, 没想到这些人会直接在浮台上动手,甚至等不及进入幻千世界。   姬玉泫拍了拍她的肩, 也不再说话。   他们这一方浮台没有新的门客补充进来, 天行者出现在白玉柱上, 对浮台上发生的事视若无睹。   这一次的接引人没有再介绍五雷阵,说明此时阵上的人都是老门客了。   不知道浮屠宫究竟如何挑选门客,是不是像宗派势力一样, 门客们都是从体元境培养起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浮屠宫的存在,想必也有好几万年了。   乐小义已见过几回先天高手过招,甚至自己触发过五品君澜剑,溯源境的力量在她看来就已登峰造极,可在溯源境之上,还有好几个境界划分。   那么,浮屠宫内修为最高的门客达到了怎样的境界?这些天行者的修为又有多高?   一个一个谜团接踵而来,乐小义陷入沉思。   天行者例行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即,金光闪烁,乐小义眼前景象一遍,下一瞬,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浓郁的血腥气灌入鼻腔,呛得乐小义一阵激烈咳嗽。   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口鼻,抬眼四望,可入眼的景象惊得她胸口一闷,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戚绝刃比乐小义好一些,却也脸色发白:“这也……太惨了。”   满地残垣,血光冲天,尸体横在路上,挂在树上,或泡在烧焦的田埂下,百亩方圆的小山村被屠戮一空。   死去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修行者,竟然全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这里是……”乐小义的心砰砰直跳,刚才她就觉得此地眼熟,由于太过震撼,一时间没认出来,可再仔细看,顿时骇得脸无人色。   她转头看向姬玉泫,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姬玉泫一双明眸沉下去,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叫乐小义心里猛地一缩,疼得发颤。   一具尸体就趴姬玉泫脚边,背脊佝偻,粗糙苍老的五指抠进地里,指甲缝隙间藏着黑色的煤灰。   乐小义认出了他。   上回她来时,这位善良热心的老人家还问砚如初屋里的木炭够不够烧,不够就再送一些。没想到再见,老人已惨死路边,后心被利器捅穿,身下拉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鲜血流尽而死。   而那被人残忍地剥光衣裳,挂在树上的年轻女子,则是跟随砚如初一起去探望小荃的活泼女孩儿。   她身上伤痕累累,身下一片污浊的鲜血。   乐小义无法想象她生前究竟遭遇了多么惨无人道的虐待,最后还被捆住双手吊在树上,鞭笞致死。   老妇人的尸身在坍塌的房檐下,额前破了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应是以头触柱,自尽身亡。   看着这一幕幕的景象,乐小义胸口沉得仿佛压了一座山,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明明在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世外桃源,那么多淳朴善良的人,无忧无虑、和乐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现在,幸福被摧毁了。   院中惨状只是整个村庄的缩影,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谁毁掉了这一切?   月寒宫?还是冰龙门?   多么丧尽天良的人,才能对寻常百姓下手?   乐小义向前迈出一步,腿肚子却猛地一颤,险些当场跪下。   她扶膝喘息,灌进口鼻的血腥气像火焰似的灼烧着她的肺腑,让她难受得掉下泪来。   明明只是想平凡地活着,可为什么连那么简单的愿望,都有人要将它剥夺,肆意践踏别人的幸福,究竟能获得什么?   乐小义双手掩面,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淌下来。   她不想表现得那么脆弱,可这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一瞬间勾起姬府灭门那一日痛苦的记忆,她尚能有幸找回姬玉泫,那这些人呢?他们还有机会吗?   一只手从旁探过来,轻轻抚着她的背,乐小义抹去眼角的泪水,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的脸色很平静,幽深的双眼一片沉寂。   乐小义无法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任何情绪,但就是这种漠然清冷让乐小义心疼得不能自已。   姬玉泫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在幻千世界里建立了许多这样的分部,以她所能及的方式挑战权威,诛杀邪恶,捍卫道义。   像她这样的人,注定为世间之恶所不容。   所以,她肯定不止一次见过这样地狱般的场面,她也曾流过泪,咽过血,终有一股信念支撑着她,让她一步一步走下来。   姬玉泫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袍,裹住女子的尸身,将尸体从树上解下来,平放在地面上。   戚绝刃的视线在姬玉泫身上顿了顿,随后转开看向别处。   乐小义跟随姬玉泫去查看了砚如初的住处,没有见到砚如初和莫江流的尸体,但在屋中发现了被斩断一臂的贾勉,还有一口气。   姬玉泫立即叫醒他,给他服下一枚玄灵丹。   但贾勉油尽灯枯,丹田已废,纵使暂时吊住一口气,也活不下来了。   其人醒后,姬玉泫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句什么。   贾勉两眼睁大,用力抓紧姬玉泫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救……砚姑娘……皇城军……”   皇城军。   乐小义气息一沉。   砚如初说过,月寒宫每年抓来的幼女都是送去皇城的贡品,玄天宫数次劫了极北之地的进贡镖车,引来皇都天子雷霆震怒,派皇城军踏平村庄,剿灭了玄天宫。   贾勉话没说完,抓在姬玉泫袖口上的五指就没了力气,颓然跌落,死不瞑目。   乐小义眼前浮现出猩红的小字,冰冷地叙述这一次的任务:闯天牢,救砚如初,成功可获五千浮屠点,失败扣除一千浮屠点。   不知怎么的,乐小义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极度的愤怒,死了那么多人,在浮屠宫眼里无足轻重,天行者依然冰冷无情地发布任务。   既然他们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可以观测到幻千世界中所有人一举一动,那么,为什么不在灾难发生之前,叫人去制止暴行,却在一切毁灭之后,才让他们去救人?   姬玉泫阖下贾勉的双眼,漆黑的眼眸里藏着一场寂静的风暴。   她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在警告她。   不管你是谁,藏在什么地方,终有一日,要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姬玉泫将贾勉的尸体挪出房间,乐小义自发上前帮忙。   整个村子,一百三十余口,上到八十高龄的老人,下至不足周岁的婴孩,无一幸免。   尸体从废墟中挖出来,在村口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摆了一片。   姬玉泫一把火焚化了他们的尸身,再将他们的骨灰掩埋。   至始至终,戚绝刃不敢多说一句话,哪怕他心里认为姬玉泫多此一举,一个举手杀掉两个髓元境高手的疯子,不第一时间前往皇都做任务,竟将时间浪费在处理凡人的尸体上。   可他不敢将心里所想表现出来,他能感受到空气中沉甸甸的氛围,或许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姬玉泫,他就会给这些村里人陪葬。   姬玉泫埋好村民的骨灰,抽剑在村口的大石上刻下他们的姓名。   山口吹进一缕春风,大石旁灌木丛中绽开一簇簇的迎春花。   乐小义目露悲戚,戚绝刃震撼不已,这个女人和这村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直到所有村民的后事处理完备,天色已晚,乐小义三人连夜离开村庄下了山。   山下荒僻,走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夜幕垂落,他们才看见驿站和酒馆。   三人走进客栈,姬玉泫扔了一枚银锭给客栈掌柜,让他上几壶好酒,又点了几个小菜,便领着乐小义和戚绝刃在厅中坐下来。   掌柜的热情招呼,亲自抱了两坛酒来,姬玉泫倒了一碗酒,先泼了一地,而后才给乐小义和自己倒上,戚绝刃则由他自己动手。   没一会儿,菜也上来了,两口酒下肚,戚绝刃长了两分胆气,小声询问姬玉泫:“季姑娘,我们何时动身去皇城?”   姬玉泫饮了一口酒,见乐小义也看向她,便道:“等我再办一件事。”   乐小义收回目光,心里已猜到姬玉泫所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她因伤之故,不能多饮酒,只浅尝辄止,注意力都放在身边几座酒后闲聊的江湖人身上,从他们口中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句月牙村里变故的消息。   大抵上与贾勉告诉他们的一样,没什么新消息。   这时,一名酒客打了个嗝,忽然道:“我那在驿站刷马的兄弟说呀,这次事情,是月寒宫弄出来的,他们派了人去皇都面圣,说月牙村里有一张藏宝图,皇城军才千里跋涉,去了月牙村寻宝!” 第156章   月寒宫!   姬玉泫手中酒碗啪的一声裂开, 酒水溅了满桌。   戚绝刃一愣,缓缓放下碗筷。   乐小义则捧起姬玉泫捏碎酒碗那只手,查看她掌心是否被碎瓷片划破。   看着姬玉泫手掌两道交错的伤口, 乐小义心情沉重, 她了解姬玉泫, 所以明白, 此时此刻, 姬玉泫心里一定非常痛苦。   她痛苦的不只是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去,更是悔恨自责,这些人因她而死。   姬玉泫脸上没什么表情, 平静到近乎冷漠残酷, 但她放在桌下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乐小义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心疼地蹙起了眉, 她何曾见过姬玉泫在旧疾未发的状态下,抖成这个样子?   她朝戚绝刃颔首, 领着姬玉泫上楼,替姬玉泫手掌的伤口上了金创药。   乐小义将干净的纱布缠稳, 打了一个好看的结,犹豫片刻, 小心避开掌心的伤口, 与姬玉泫十指相扣, 轻声唤道:“小泫。”   姬玉泫闻声,缓缓抬头,幽邃眼底哀默沉痛:“是我的错, 如果我再心狠一些,斩草除根……”话没说完,眼泪便盈上她的眼眶,连她的声音也带上哽咽的哭腔。   乐小义心口猛地一抽,疼得几乎背过气去。   世人都说玄天宫少宫主多情亦绝情,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可他们不知道,她杀人是为了救人,既然这个世道黑白颠倒,她用自己手中之剑劈开混沌天地,以杀止杀,何错之有?   乐小义抱住姬玉泫,用力将姬玉泫揉进怀里,姬玉泫抓紧她的衣襟,埋进她的颈窝中,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乐小义轻抚姬玉泫柔顺的长发,“你杀了再多的恶人,也阻不了腐坏的人心,除去一部分,又会有新的生长出来,无穷无尽,绵绵不绝,错的不是你,是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   何况那时候姬玉泫伤势很重,根本没有余力再去剿灭月寒宫,只能说世事无常,月牙村始终有那么一劫,没能躲过。   这些口头上讲出来的道理乐小义相信姬玉泫比她看得透,可姬玉泫已经太累了,太痛苦,此刻没有外人从旁窥伺,乐小义又在身边,才会一时放纵。   哪怕姬玉泫的心智比乐小义成熟,更见多识广,可是人就有难过的时候。   姬玉泫埋在乐小义怀里,无需压抑,无需伪装,她陪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哭完再抹干眼泪,一起去替村民们报仇。   可即便已经痛到极致,姬玉泫仍然克制,她肩膀轻轻颤着,泪水悄无声息地渗进乐小义的衣领里,片刻后就不见踪迹。   等她再抬头时,神态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肃然,乐小义握着她的手,她自然而然地回握,然后开口:“我今夜要去一趟月寒宫。”   乐小义知道她要做什么,便道:“我与你一起。”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姬玉泫摇了摇头。   乐小义微怔,不解地看着姬玉泫。   “这件事,是月寒宫和玄天宫的恩怨,你不必出手。”姬玉泫握紧乐小义的手,神情恳切,“你信我,我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她并非不让乐小义与她并肩作战,之所以这样,是出于一些别的考虑,何况戚绝刃还在客栈,如果她们两个都走了,回头戚绝刃独自行动,恐怕要出乱子。   乐小义有金蝉甲护身,自身还携带着君澜剑,自保无虞。   姬玉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乐小义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她读懂了姬玉泫眼里的深意,遂乖巧点头:“我等你。”   乐小义的理解和顺从一如既往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心尖上,拨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琴弦,治愈她心上的伤口。   有乐小义这句话,纵使踏遍千山万水,过刀山,下火海,她也会活着回来。   当夜,姬玉泫翻窗离开客栈,乐小义在屋中打坐,以祁剑心传授给她的凝心诀修炼神魂。   一片寂静中,乐小义耳尖微微一颤,睁眼醒来。   她左右手两边各有一把剑,右手边是君澜剑,左手边是思泫剑,听闻窗外异响,乐小义同时抓住两把剑的剑鞘,身子一翻,卧入床底,透过床下缝隙观察外边的动静。   走廊上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窗外亦有人攀爬屋檐的异响。   房门被人敲响,窗外的人动作一顿,店小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陈姑娘在吗?与姑娘同路的戚大侠让小的送些饭菜上来。”   店小二没听见人应声,又敲了两下,仍无人应,复道:“东西小的放门口了。”   乐小义侧耳听着,餐盘落地的声音响起。   随后,嘭一声,房门被人撞开,假扮店小二的杀手目光自屋内扫过,窗外的人也翻窗进来,两人对视一眼,疑惑道:“人呢?怎么不见了?”   屋内没有掌灯,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难道和姬玉泫一起走了?”其人冷哼,“去了也是自投罗网,倒是便宜了我们,回去复命吧。”   两人很快离开客房,门大敞着没有合上。   乐小义在床下又屏气凝息地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那两个人都走了,她才从床下现身,面色极为阴沉。   方才那两个人话语中竟提及姬玉泫,化装易容之后的姬玉泫根本无法以肉眼辨识其真实身份,由此可见,这些人一早就盯上了他们,而且预料到姬玉泫会去月寒宫,那边有埋伏。   乐小义发现房门口多了一小撮黑泥,捡起来闻过后,有焦土和血腥味。   看样子,他们是在月牙村的时候被人发现身份的。   乐小义猜测对方恐怕是玄天宫的内鬼,不仅了解姬玉泫,而且能通过他们在月牙村的行动判断出姬玉泫的身份。   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让乐小义惶惶不安,对方好像不止认出了姬玉泫,还认出了她。   但姬玉泫只身涉险,乐小义如今已知这是一场危局,就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扫了一眼戚绝刃紧闭的房门,没有丝毫犹豫,翻窗走了。   此人性情孤冷,漠视人命,不宜深交。   好在乐小义先前来过这个世界一次,还记得前往月寒宫的路,她披星戴月,一路疾行,赶到月寒宫的时候天刚见白。   大老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乐小义心一沉,姬玉泫的速度快她不少,这里的战斗恐怕都结束好一会儿了。   她找了一棵树隐蔽身形,远观月寒宫的山门,守山的弟子倒在血泊中没有声息,途中一路上去皆是满地鲜血,看不清宫内情形。   乐小义四下一观,确认四周无人盯守,于是一边寻找掩体一边快速接近月寒宫,一路蹿进山门。   接近主殿时,乐小义耳朵捕捉到零星金铁交击之声,顿时眸心一凛,飞快朝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月寒宫正殿上,姬玉泫被三个人围住,左侧肩上多了一道极深的新伤。   围住她的人都不是月寒宫的弟子,她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向更远处,梅如君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与她对视,眼波依旧柔情似水。   “玉泫,我们又见面了。”梅如君微微笑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这里设埋伏等你的时候,还派了人去抓你的小情人。”   姬玉泫沉着脸,没有应声,但她幽深的眼眸里已杀气腾腾。   梅如君像看不见姬玉泫眼里的杀意似的,又笑吟吟地把后面半句说完:“可是,他们失手了。”   动手之前,乐小义就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她的目标本身也不是乐小义。   姬玉泫的气息沉下去,在听到乐小义成功脱身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骨钉横空飞来,噔的一声钉进姬玉泫右侧肩膀,她牙关一颤,持剑的右手差点松开剑柄。   方才还微笑的梅如君此时眼里流淌出一阵阵的悲伤,看着姬玉泫的目光满是惋惜之色,喟然一叹:“没想到,玄天宫的少宫主也会动真情,甚至在即将被俘的战斗中,还为别人分心。”   姬玉泫气息不稳,点点红芒伴着月寒宫里洒落一地的鲜血,缓缓爬上她的眼睛。   她左手两指没入右肩的伤口,将那骨钉硬生生地抽出来,随手一甩,穿透其中一个包围在侧之人的咽喉。   那人只感觉喉头一痛,一股霸道至极的力量在骨钉透喉而过的一瞬间破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身子一晃,噗通一声跌在地上。   另外两个人吓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此刻的姬玉泫,让他们感受到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压迫,就好像,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来自远古洪荒的凶兽。   下一瞬,剑光一闪,两人不分先后,身首异处。   姬玉泫抬起眼来,剑尖指向梅如君。   而她剑锋所指之处,梅如君却勾唇一笑。   像早已料定一切似的,梅如君越过姬玉泫的肩膀看向她身后出现在长廊下的人影,温声对姬玉泫道:“玉泫,你要记得,是我教会你如何算计别人,如何攻心御下。”   说完这句话,她迎着姬玉泫的剑刃割开自己的手掌,压下剑锋,将鲜血抹在唇上,于姬玉泫脸侧落下一个柔婉深情的亲吻。   乐小义站在长廊之下,愣愣地看着那一幕。   随即,梅如君身后扭曲着现出一道诡异的符阵,与她手上的血纠缠在一起,拉扯者她的身体卷入阵中。   姬玉泫漠然地转过脸来,猩红双眼之中一片静默沉郁的杀意,与乐小义对视的瞬间,像深渊中卷起雷霆般的风暴,要杀尽所见之人。 第157章   “小泫……”乐小义喉咙发紧, 溢出口的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   姬玉泫站在大殿里,与她隔着数丈的空间遥遥对视, 那眼神冷漠孤独, 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杀意, 丝毫没有看见心上人时的欢喜与深情。   就像, 换了一个人似的。   姬玉泫抬剑一舞, 鸿蒙剑心发出示警,乐小义敏锐地做出反应,足尖一点, 飞身后退三步。   呲啦声响, 她身前地面上平白多了一道剑痕,入地两寸有余, 若被那剑光斩中,想必她此时身体已经被劈成两截了。   乐小义一颗心沉入谷底。   方才那个女人是谁?她对姬玉泫做了什么?   烙印在姬玉泫颊边那道鲜红的唇印也让乐小义心里发堵, 可姬玉泫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能好好说话。   剑气再次袭来,乐小义还在思考, 因此顿一瞬,退避不及, 那锋锐之气扫过她的衣袖, 将崭新的衣服割开一条鲜明的裂口。   “嘶……”乐小义猛一咬牙, 难过地抿紧了唇。   姬玉泫具体修为如何乐小义不太清楚,但至少也是灵元境,先天修为, 而且此刻姬玉泫的状态明显不同于往常,气息骇人,实力也拔升一大截。   每一个迎面斩来的剑招都足以致命,要完全避开不知何时出现的剑气难度太大了,更遑论近姬玉泫的身。   乐小义隔空凝望姬玉泫的眼睛,躲避着横空而来的剑气,视线下移,扫过姬玉泫颊边的唇印和腰间的绣囊,忽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刚才那个女人亲吻姬玉泫时眼底潜藏的情愫是什么。   女人的目的,是让姬玉泫亲手杀死她。   乐小义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何身份,但对方多半是玄天宫的人,而且非常了解姬玉泫。   月牙村的变故多半与此女脱不开干系,她知道怎样才能摧毁姬玉泫的心防,让姬玉泫感到痛苦。   更具体的东西,只有等姬玉泫清醒过来才能弄清楚了。   看着姬玉泫现在失去理智的样子,乐小义心疼不已,除了一遍一遍呼唤姬玉泫的名字,她想不到别的途经阻止姬玉泫。   难道,真的要动手吗?   她一旦动手,唯一能与姬玉泫抗衡的只有君澜剑,可君澜剑不依她的意志所控,万一伤到姬玉泫怎么办?   正待她思量时,又是一道剑气唰的一声擦过她的耳廓,割下一段耳发。   先前的伤势本就没有痊愈,一夜疾行赶路过来,体力消耗不小,又与姬玉泫正面对峙,乐小义就地翻了个跟头,避开后续剑招,心里暗暗叫苦。   她距离姬玉泫还有好几丈远都躲得如此艰难,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小命不保。   “小泫!”乐小义翻身落地,还没站稳,又立即连退几步。   地面呲一声裂开,姬玉泫不为她呼声所动,一剑在地上劈开几尺深的豁口,裂缝一直滑到乐小义脚下。   仅是这样挨打不行,虽然她有鸿蒙剑心示警,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姬玉泫的招法,但她修为低微,保不准哪一下没躲开,命丧黄泉,等姬玉泫事后醒来,恐怕就彻底疯了。   必须阻止她。   乐小义心一横,右手握住君澜剑,再次躲开两招,几乎已退到月寒宫大门边,心里暗道:爹爹,请将君澜剑借我一用。   剑柄处传来一股热流,乐小义抽剑出鞘,反手劈开迎面而来的剑气,君澜剑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主动压制了自身的威力,没有引来雷劫。   是乐君皓在帮自己。   当下事态紧急,乐小义来不及多说道谢的话,只抓紧了剑身,准备迎击姬玉泫。   即便乐君皓已替她消解了绝大多数的压力,乐小义在抽剑的一瞬间,仍然胳膊一沉,感觉手中君澜剑仿佛重若千钧。   她刚接下一招,脚下步子踉跄,才握稳君澜剑,姬玉泫的剑招便又迎面而来。   乐小义压力如山,身上渐渐多出一道道划痕。   她虽然勉强接下姬玉泫的剑招,但逸散的剑气无法完全消解,从两侧散开,像细小的刀口切在身上,虽不至于破开金蝉甲的防御,但外层普通的衣裳却难以幸免。   衣服上每多出一道撕裂的剑痕,乐小义心里便随之一颤,既心疼,又无奈,下手的人又是赠衣之人,真是气愤。   若能撑过这一劫,她必要姬玉泫送她十件八件这样的新衣裳。   乐小义每接下姬玉泫一招,强横的力量从君澜剑上传至她的两臂,震得她手腕发麻,胸口一阵闷痛。   姬玉泫毫不留手,因为久攻不下的缘故,她招式越来越凶猛,竟是一副以命搏命的姿态,像个实打实的疯子。   乐小义双手持剑勉强挡住一击,但身体却腾空而起,被剑上的余劲推得横飞出去,砸在月寒宫的宫门上。   轰隆一声响,身后噼里啪啦爆开蛛网状的龟裂,宫门摇摇欲坠。   乐小义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可她来不及休息,君澜剑刺入高墙,借力一翻,轰一声响,她方才停留的那个位置,伤上加伤,又多了一道寸许深的剑痕。   而后轰然碎裂。   太厉害了。   以往从未与姬玉泫正面交手,如今方知她和姬玉泫的差距有多大,哪怕君澜剑在手,她依然不能和姬玉泫匹敌。   可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若死了,会毁了姬玉泫。   对不起,小泫。   乐小义再睁眼,瞳孔中闪烁起金色的火光。   空气中四面八方游走的剑气在她眼里显出清晰的轨迹,姬玉泫连续三剑都被乐小义躲开,她猩红的眼眸里涌动着越来越浓郁的杀意,周身天地灵气朝她手中之剑疯狂汇聚。   乐小义眼皮急跳,寸芒形态的鸿蒙剑心捕捉到姬玉泫的意图。   这一剑只有正面迎击,躲不开!   她脚步一顿,猛地咬牙,双手握紧君澜剑的剑柄,气息完全沉下去,全身真气悉数汇聚于君澜剑上。   某时,寒刃一舞,乐小义以君澜剑挥出一道九重剑气!   与此同时,姬玉泫一剑横斩,可怕的力量自剑锋处爆发,将九重剑气当中劈成两半,一半埋入地底,一半升上高空。   轰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姬玉泫身后,月寒宫主殿自当中裂开,整个山头分向两侧,一道巨大的裂缝延展开来,比之姬玉泫先前那一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立在殿前那道身影终于停下脚步,方才那一剑耗尽了姬玉泫体内的真气,也让她胸中喧嚣的杀意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不远处的乐小义,手中之剑哐啷一声落地。   乐小义胸口浸出鲜血,九重剑气挡掉了绝大部分杀意,但纵使有金蝉甲在身,最后的余波还是没能完全抵消,凶煞的剑气自伤口侵入身体,霸道地破坏她的五脏。   若非鸿蒙剑心自行护体,强行禁锢她的筋骨和脏腑,被剑气斩中的一瞬间,她就该一命呜呼。   可是,即便没有当场丧命,她现在的状况也不好。   气息不顺,浑身剧痛,眼前出现重影,四肢也没有一点力气。   她看着姬玉泫眼中一点一点褪去的杀意,心里如释重负,嘴角勾起一道微笑,想走到姬玉泫身边去。   可她脚步一迈,大地裂开,她没有躲开的余力,身子一沉,便顺着裂缝落下去。   呲——   坠落的身体在空中戛然而止,一只手从裂缝外探下来,抓住了她衣领。   “小义!”姬玉泫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满是惊恐,失去了素来泰然自若的镇静,她将牙关咬出血来,才忍着心悸开口,“别动,我拉你上来,坚持住!坚持住……不要死啊……”   话音未落,温热的眼泪滴在乐小义肩头。   她知道方才那一剑,有多重。   姬玉泫真的醒了,乐小义心头大石落了地,她想回应她,告诉她自己没事,可她一开口,涌至喉头的血沫便夹杂着内脏的碎块喷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裂缝里光线昏暗的缘故,她眼前暗沉沉的。   过往短短二十四年与姬玉泫在一起的一幕幕飞快闪过她的脑海,这次恐怕真的在劫难逃。   兴许是回光返照,她心里居然还有心思玩笑。   今天是她的生辰啊。   她有好多话想对姬玉泫说,可最想说的只有一句:   “你不要……责怪自己。”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能和姬玉泫互通心意,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也想活,可她感觉到自己气数已尽,油尽灯枯,不剩多少时间了。   而姬玉泫抓在她衣领上的五指亦没什么力气,想必体内真气已耗损一空,若非如此,姬玉泫也醒不来。   到底是真的遗憾,她没法再继续陪伴姬玉泫了。   姬玉泫还年轻,未来有更广阔的天地,她都看不到了。   布帛撕裂的声响宛如一声丧钟,伤痕累累的衣裳不堪重负,在姬玉泫将乐小义救回去之前,乐小义衣领处一大块绸缎剥落下来,乐小义的身体顷刻间坠入不见底的深渊中。   “不……”姬玉泫瞳孔一缩,眼神失焦,她看着紧攥在掌心的那一张轻飘飘的布帛,一瞬间被绝望淹没。   还有多少恩怨没有了结,还有多少筹谋留待实行?   她没有余力再去恨梅如君,乐小义死了,她坚持至今的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   天崩地裂,斗转星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毕生的心愿,只是和她的小义,远离尘嚣,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安安静静,平平凡凡地过日子。   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死,便不要再分离。   姬玉泫抓着乐小义留下的那段布,任由自己追随乐小义,翻身滚进裂缝中。 第158章   滴答——滴答——   沁凉的水珠滴在脸上, 乐小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野一片昏暗,意识模糊, 回忆断断续续, 好一会儿, 她的记忆才与昏迷前的经历接续在一起。   没死?   都已经伤成那样, 从地缝中掉下去, 她居然没死?   那姬玉泫呢?   乐小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挣扎着想动一动,类似的遭遇她经历过好几次, 已经做好了承受剧烈疼痛的准备。   可意外的是, 手指顺利蜷起,掌心还握着什么东西。   她手指拂过那物件的表面, 光滑温润,好像是一块玉佩。   此物从何而来?   她撑着胳膊坐起身, 似乎也没感觉到疼痛,只是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   乐小义疑惑地眨眨眼, 心道方才难道只是做了一场梦?事实上她还被囚禁在岚江地底,根本没有出去?   不对, 这里的环境和岚江地底的禁阵不一样, 仰头还能看见天空中高悬的一线地缝, 眼角下的任务也没有消失,她的的确确身在幻千世界,而且度过死劫活了下来。   月寒宫山头被她一剑劈开, 地底却别有洞天,看起来像一个宽阔的洞窟密室,是一处僻静的修炼之所。   她掉下来的时候已奄奄一息,绝无幸存的道理,而她此时身上竟没有明显的外伤,唯一能救她的人,只有姬玉泫。   乐小义心尖一颤。   她醒了,可姬玉泫在哪里?   借着洞顶上一线天光,乐小义的视线渐渐清晰,勉强能看清两步之外的景象。   她就地环视一圈,发现自己身下竟然是玉质的地面,以血书就无数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些符文连城一个圆环,将她圈在环内。   如此诡异的景象令乐小义头皮发麻。   不安的感觉在心头扩散,她咬紧牙关,视线顺着血符延伸的方向往前看。   轰隆。   仿佛一声闷雷在脑中炸开,乐小义瞳孔一缩,看着不远处一片熟悉的衣角,脑海一片空白。   她站起身来,步履踉跄地朝姬玉泫走过去。   姬玉泫躺在另一个血符所成的圆环中,两条手臂上划开数不清的伤口,指尖上沾染的血迹已凝成乌黑的色泽。   她双眼紧闭,气息全无,心跳消失,连体温也已不复。   乐小义眼神空洞,噗通一声跪在她身边,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是一块她从未见过的黑玉。   脚下这座血符法阵是姬玉泫所设,其效用,是将她的生机和寿元,转赠给自己。   乐小义面无表情,她在姬玉泫身边坐下,握住姬玉泫冰凉的手,与姬玉泫十指相扣。   她们手腕上各戴着一只相似的玉镯,她曾说,她们要像这一对玉镯子一样,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要这样呢?”乐小义喃喃自语,语气轻缓,神态平静得就好像姬玉泫还在听她说话一样。   你明明说过,要毫发无伤地回来。   可寂静的黑暗没有给她回音,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不知道姬玉泫像这样躺了多久,她的心好像麻木了,就算理智已经懂得她失去了什么,可她心里却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连眼泪都没有。   既然是梦,就有醒来的那一刻。   她会像这样守在她身边,等梦过去,她们会一起醒来。   她的小泫,不会扔下她独自离开。   ·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在姬玉泫身边坐了多久。   她的意识浑浑噩噩,一心只想着陪伴姬玉泫,她不会走,哪怕和姬玉泫一起变成两具枯骨,她们的手也要牵在一起。   万籁俱寂之时,忽有一道细嫩的声音鸣响于她的脑海。   “她还有救。”   什么?   乐小义猛地一怔,举目四望,没看见任何人影。   她迟缓的意识在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后就像在溺亡的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忙挺直背脊,惶急地呼喊:“请前辈出手!”   片刻后,那声音又响起:“只有你能救她。”   “我还可以把我的命还给她吗?”麻木的双眼忽然涌下泪来,压抑的情绪像山洪决堤似的,再也抑制不住。   如果还有希望,她要姬玉泫活。   乐小义情不自禁,用力抱紧姬玉泫,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黑暗的虚空:“请前辈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可这话音落下之后,许久没有听见回音,乐小义茫然四顾,心里亮起的希望又一点一点寂灭下去。   是幻觉吗?   根本没有人和她说话。   乐小义颓然垂首,泪水滂沱而下。   忽然,眼角掠过一抹红光,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一个拳头大的红色光团,停在姬玉泫胸前:“是我在和你说话,这里哪有什么前辈。”   乐小义愣然,抬袖抹去眼角的泪水,视线稍稍清晰一些,她才分辨出来,说话的竟是那只琉璃鸟。   自成为乐小义的契约兽以来,琉璃鸟一共只醒过几次,其余时间都在沉睡中吸纳天地灵气,悄无声息地成长,乐小义几乎已经完全忘记它的存在。   乐小义一脸惊愕,愣怔地问它:“你有救活她的办法?”   不论多么离奇,只要有人告诉她姬玉泫还有救,她就愿意相信。   “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救她,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琉璃鸟对乐小义道,“去凰栖界。”   “凰栖界?”乐小义面色迷茫,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地方。   或许,也是幻千世界里其中一个世界么?   “凰栖界,顾名思义,是神凰栖息的地方。”琉璃鸟替乐小义解释道,“只有神凰后人才能进入凰栖界。”   “她身上有神凰的气息,虽然我不知道神凰血脉为什么会出现在凰栖界以外的世界,但她用血符阵度让寿元给你,你们两个人的命魂就已经绑在一起,应该都有进入凰栖界的资格。”   “神凰后人的魂魄与人类的魂魄不同,不会轻易消失,你去凰栖界祈求神凰,也许神凰开恩,便能救她一命。”   琉璃鸟的先祖有火凰血脉,火凰亦是神凰后人,姬玉泫将自己的寿元让给乐小义,整个血符阵都充斥着神凰的气息,琉璃鸟沐浴在这样的气息之下,也唤醒了部分传承记忆。   乐小义如听天书,但她勉强听明白了琉璃鸟的意思,讷讷地确认道:“神凰能救小泫?”   “按理说是可以的,但你能不能求得神凰开恩,这就说不准了。”琉璃鸟没有把话说满。   在它看来,乐小义的机会微乎其微,毕竟她只是一个人类,在神凰眼中,地位卑微,究竟能不能打动神凰,全看乐小义的福缘了。   之所以告诉乐小义这些,一来是她承了乐小义的恩,自出生起,便留在乐小义身边报恩,她作为乐小义的契约兽,知道乐小义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另一方面,她想起这部分传承的记忆也是托了姬玉泫的福。   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乐小义也不会放弃。   乐小义激动得浑身发抖,她迷惘的眼神渐渐凝练出神采,将姬玉泫搂进怀里,问道:“凰栖界,怎么去?”   “我可以送你们去。”琉璃鸟轻声说。   其音一落,周遭的血符忽然泛起幽微的红光,活了过来。   血符一明一暗地闪烁,一点点从玉面上剥落,盘旋在空中,扭曲融合,形成一道浮空的圆环。   圆环越转越快,从中现出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里逸散出苍老浩瀚的气息,伴随着一股巨大的拉扯力,拽着乐小义和姬玉泫一起没入漩涡之中。   ·   浮屠宫内,天行者肆玖悬浮于空,面具下一双墨染的眼眸盯着身边环绕的十余云朵似的光团。   每个光团都聚合一个人的意念,与五雷阵上的符火一样,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他们管这光团叫魂念。   魂念记录了这个人的来处和归路,当魂念失去原本的颜色变成死气沉沉的黑,就说明与这团魂念相连的那个人死去了。   某个时刻,一朵魂念失去它的颜色。   肆玖将它抓起,欲探究这人死去的缘由,他的灵识却在进入魂念的时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他找不到这个人的尸体了,并非在死亡的时候被销毁,而是失去了感应,无法探究其人动向,这一现象出乎他的意料,过往数万年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为谨慎起见,他又查看了余下几朵魂念,与之并排的那一朵虽然光彩还在,也同样无法感应其主的状态。   肆玖一拂衣袖,咬破食指指尖,凌空写下一句话。   下一瞬,血字溶解,五雷阵上发生的事已经由这些血字送达另一个地方。   虚空中围坐一处的三个人依次睁开眼,血字浮现在他们眼前。   其中一个灰袍人看着血字中提及的名字,唇角勾起的笑容里有几分幸灾乐祸:“是姬玉泫,她居然死了。”   另一个紫衣女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驳斥道:“她还会回来。”   “和她一起消失的那个姑娘也有点意思。”最后一个白袍人笑起来,“叫什么来着?乐小义?”   灰袍人嘿嘿一笑:“是有点意思,修为不怎么样,运气倒是好。”   “别说了,先找人。”紫衣女人神态冷漠,“先去四仙界,看她能逃到哪里去。”   ·   乐小义被巨力扯进漩涡之中,睁眼时,过于炽烈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眼睛一痛,下意识地合上眼睑,眼角渗出一行泪。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适应此地过于明亮的视野。   四下一观,她发现自己身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上,脚下树干粗枝广阔约有几丈宽,踩在上面竟如平地,火红的树叶绵延千里,一望无际。   姬玉泫还在她身边,她虽面如金纸,但神态平和安稳,像睡着了一样,哪怕脸颊边血迹斑斑,依然温柔好看。   君澜剑和思泫剑也都散在乐小义脚边。   乐小义正待寻找琉璃鸟,忽然一道阴影从头顶上方落下。   她一抬头,看见一只巨大的鸟儿站在她身后,探出脖子遮住了她头上的阳光,而那鸟儿的羽毛鲜红似火,尖锐的喙在阳光下闪烁着清透的光彩,如琉璃般莹亮好看。   琉璃?   乐小义两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头上那只展翅开来遮天蔽日的大鸟,这鸟儿可不就和琉璃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它身上的气息也与她相牵。   “这里就是凰栖界。”琉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它金灿灿的眼睛动了动,落在乐小义眼里,像两个拳头大小的金色宝石。   像看懂了乐小义惊愕的眼神后的迷惘,琉璃的话音里透着些许笑意:“你不要害怕,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第159章   乐小义抱起姬玉泫, 在琉璃的指引下先找了一处有活水的地方,替姬玉泫清理了身上的血污。   姬玉泫两臂胳膊上十余伤口纵横交错,血已流尽了, 伤口停止愈合, 被锐气割开的皮肤下, 是白森森的肉。   是为了取血画符, 她才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乐小义捧起她的手抚在自己耳侧, 眼泪簌簌而落。   好傻,这个女人为什么那么傻?   等姬玉泫再醒过来,她一定要指着她的鼻子好好骂她一顿。   可她现在, 一开口她就忍不住要哭, 又怕泪水不小心滴进伤口里。   即便姬玉泫已经没有知觉了,乐小义还是下意识地怕她会痛。   她小心清理姬玉泫身上的血迹, 拇指轻轻抚过姬玉泫的脸,将那枚印在姬玉泫脸侧的痕迹拭去。   乐小义记住了那个女人脸,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杀一个人,比之魔龙子犹有甚之。   若她此行能救回姬玉泫, 自己也侥幸不死,那上穷碧落下黄泉, 终有一日, 她会亲手杀死那个女人。   不管她是谁。   乐小义俯身亲吻姬玉泫的额头, 吻过姬玉泫翘挺的鼻梁,鸦羽般的长睫,还有她冰冷的唇。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姬玉泫的眼角, 沿着鬓边滑落。   看起来,就像姬玉泫陪着她哭。   她吸了吸鼻子,拂去姬玉泫眼角的泪水,整理好姬玉泫的衣衫。   姬玉泫的身体和常人不一样,她的肉身没有腐坏的痕迹。   正如琉璃所说,神凰血脉十分强大,死后魂魄凝练在肉身上,不会轻易消散。   虽然死了,但神魂不灭,肉身保持着她死去那一刻的样子,就还有活过来的机会。   她跪在姬玉泫身边,朝日出的方向行九叩大礼,祈求命运眷顾她的小泫,让小泫活过来。   磕完头,她将姬玉泫背在身后,坐在琉璃背上,让琉璃带她们前往神凰山。   整个凰栖界的土地上都长满了参天的梧桐树,一眼望去,就像红彤彤燃烧的火海,无边无际。   听琉璃说,凰栖界没有四季,这些梧桐树一年到头都是这个样子,对乐小义而言或许新奇,但住在这里的神凰后裔已经见惯了一成不变的风景,倒是觉得了无新趣。   空气中有一股灼热的火焰的味道,越靠近神凰山,灼热的气息就越明显。   地表温度尤其高,地面下像是埋着流动的岩浆,若让乐小义自己在地上走,脚踩在地面上,恐怕要将脚底烧焦。   可即便在远离地底的高空,随着吸进口鼻的空气温度渐渐升高,乐小义肺腑间还是出现明显的不适感。   凤凰是向火而生的神物,琉璃的先祖更是最亲火的火凰一脉,所以令乐小义感到不适的高温对于琉璃而言,却不痛不痒。   但琉璃是乐小义的契约兽,神魂与乐小义相牵,她虽然不能直接体悟乐小义的感受,却能对乐小义眼下的身体状况有一定的把握。   当乐小义的身体出现明显的不适,在高温的灼烧之下,嘴唇干裂,呼吸沉重,琉璃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样。   距离神凰山还有很长一段路,照这样下去,乐小义恐怕见不到神凰就得一命呜呼。   琉璃沉吟片刻,带着乐小义飞上就近的梧桐树,将乐小义放下来,让她在原地稍候。   琉璃飞走后,乐小义先检查了一下姬玉泫身体的情况,发现在这样的高温之下,姬玉泫的肌肤依然寒凉,似乎一点也不受此地环境温度的影响。   乐小义呼吸困难,但见姬玉泫无恙,她松了一口气,于是原地坐下开始修炼。   空气中暴躁灼热的天地灵气轻而易举地纳入她的身体,虽然炼化比神荒浮屠界要困难一些,但炼化之后的灵力却极为精纯,一缕炼化完好的灵气,其浓度是在神荒浮屠界内修炼时的好几倍。   一个周天下来,脉元境二层穴窍毫不费力地打开,乐小义愣怔地睁开双眼,感受着自己精进的修为和丹田内更加浑厚的真气,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姬玉泫没事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   是姬玉泫把自己的寿元度给她,她们的命魂因此相牵,她才能来到这里,堂而皇之地坐在这个地方吸纳天地灵气。   乐小义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凤鸣,乐小义抹去眼角的泪痕,抬头看向琉璃展翅而来的身影,它停留在梧桐树另一根枝头,嘴里衔着几枚拳头大小金色的果子。   琉璃将其中一枚果子扔给乐小义:“你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看着手中从未见过的奇妙果实,乐小义面露疑惑。   她的眼眶还有些红,琉璃这段时间见惯了她哭,问也不问,只针对那金色的果子解释道:“这是旭阳果,有锤炼肉身之效,以你现在的体魄,大概吃十枚左右的旭阳果,能扛得住神凰山地表的高温。”   “直接吃就行了吗?”乐小义看着手心里这枚金色的果子,不知怎地心里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但听琉璃说:“直接吃,我们神凰后裔的幼鸟都是吃旭阳果锤炼肉身的。”   说完,它捡起一枚果子咽下肚去。   乐小义看着琉璃庞大的身躯,心道原来这种体型都还是幼鸟,那成熟的赤炎琉璃凤得多大呀?   她抓起旭阳果咬了一口,这果子汁水丰富,皮薄肉厚,味道甘香甜美,倒是容易入口。   可她这一口才咽下去,一股可怕的烧灼感从胃里翻上来,好像她刚才吃下去的不是一个果子,而是一团火,疼得她当场喷出一口逆血,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琉璃站在她身边,眨眨眼,嘟囔了一句:“太脆弱了,照这样下去,多久才能吃完十枚旭阳果啊?”   末了,她还把乐小义咬了一口就扔掉的旭阳果捡了起来,一口吃掉。   乐小义昏迷后,体内鸿蒙剑心形成的循环自行运作。   而旭阳果的效用也开始发作,从心脏开始,依次烧毁她的五脏,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生长,一个呼吸循环八到十次。   每一次新的内腑长出来,其血肉中就会夹杂一丝旭阳果的力量,以此不断锤炼肉身。   虽然陷入昏迷,可乐小义的意识并未完全消失,身体负担着巨大的痛苦,每一次五脏被生生烧毁,她的五官都会疼到扭曲,四肢也会不由自主地抽搐痉挛。   这种疼痛比之抽筋拔骨犹有甚至,而且一旦开始就无法预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乐小义的肉身极其脆弱,锤炼时所承受的痛苦更深,需要耗费的时间也更漫长。   琉璃在乐小义身边守了一个月,直到第二十九天深夜,乐小义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睁眼看见身边的姬玉泫,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她被人绑在铁桩子上,扔进一只巨大的三脚鼎中,燃着熊熊烈火将她活活烧死。   每当她感觉自己已经死了,睁眼又醒过来,然后再一次被绑,扔进鼎中,回环往复,无休无止。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被烧死的命运。   “我以为你还会昏迷更久的时间。”琉璃见乐小义醒了,又扔了一枚旭阳果到她手中,铁面无私地开口,“继续。”   乐小义神情呆滞,看着掌心的旭阳果,身体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虽然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肉身的确增强了许多,周围的高温变得温和了,不再像原来那样灼得她难受,力气似乎也变大了,但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她想起琉璃先前对她说的话,这样的果子,她要吃够十枚。   “我昏迷了多久?”乐小义试图拖延一下时间,让自己做一下心理建设。   岂料琉璃却回答她说:“你已经躺了一个月了。”   一个月?!   这么长的时间,姬玉泫会不会有事?   她立即放下旭阳果,仔细检查了一番姬玉泫的身体状况,确认姬玉泫与先前一样,她才松了一口气。   不能再耽搁,万一拖太久姬玉泫的肉身出什么问题,她无法承受。   乐小义狠下心,以极快的速度三两口将旭阳果整个吞下肚去,又吐出一口鲜血,躺了两个月。   如此周而复始地锤炼肉身。   吃下第六枚旭阳果,她的五脏结束锤炼,旭阳果的药效开始改善她的血肉和筋骨,整个过程,她的身体都在噼里啪啦一直响。   乐小义最后一次醒来时,已是一年后。   她的肉身强度达到了琉璃的要求,修为也有大幅提升,突破了脉元境五层,这样的成就若放在神荒浮屠界,几乎不可能。   鸿蒙剑心在这样的锤炼下也有大幅成长,寸芒形态稳定下来,除了损耗太大的弊端之外,随时可以施展。   姬玉泫仍维持着原样,肉身完好,没有腐坏。   乐小义站起身,背着姬玉泫跃上琉璃的背,她双脚踏过的梧桐树枝干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脚印。   时隔一年,琉璃的身形扩展了将近一倍,两翅展开,翼长足有三丈,比起神荒浮屠界,还是凰栖界更适合琉璃生长。   她来到凰栖界后,浮屠宫种在她身上的血契就失去了效用,无法与之取得联系,任务也从眼前消失。   乐小义猜测,这凰栖界多半和神荒浮屠界一样,是一个大世界,也有可能其世界等级还在神荒浮屠界之上。   如此方能解释为什么凰栖界内灵气更加丰厚,其内居住的神凰后裔是比人类更强大,也更睿智的生灵。   但不知道凰栖界的时间和神荒浮屠界是否一样,她在此地待了一年之久,神荒浮屠界的时间又过去了多久?等事成回去,剑神宗的铸剑大典是不是都结束了?   祁剑心发现她和姬玉泫无故失踪,肯定会着急,柳清风没有等到她回去,恐怕也不好过。   乐小义心生愧疚,可眼下对她最重要的事是救回姬玉泫,为此无论花去多少时间,哪怕以命换命,都值得。   琉璃驮着乐小义一路飞向神凰山,一年前炽热的高温对此时的乐小义而言已无足轻重,一直到了神凰山脚下,她才感觉到些许炎热。   但这种程度的炎热还在乐小义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琉璃将她送到山脚就停下来,对她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神凰大人就住在山顶上,我等不能擅闯。”   “你带她上去,记住,千万不要和神凰山的守卫动手。”琉璃谆谆叮嘱,“神凰大人知晓凰栖界内一切变动,我能带你来到这里,是神凰大人默许的,你若想救她,就一定不能放弃希望。” 第160章   不能放弃让姬玉泫活过来的希望。   就算琉璃不说, 乐小义也不会放弃姬玉泫,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她谢过琉璃, 转身背着姬玉泫一步步走上宽阔的山道。   神凰山上的梧桐树更高更大, 枝叶遮天蔽日, 乐小义走在火红的梧桐林里, 渺小得如同一只小小的蚂蚁, 踽踽独行。   不,她不孤独。   乐小义沉心静气,继续朝前走, 距离山顶越近, 地表的温度就越高。   她已经感受到脚底被烧灼的疼痛,但被旭阳果改造后的身体增强了对高温的抗性, 哪怕呼吸间气息灼热,倒也不至于灼伤她的五脏了。   先前她在琉璃背上遥望神凰山, 并不觉得此山有多高,可现在, 她从山脚一步一步往上走,这山路仿佛没有尽头, 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一两个时辰了, 但山顶依然遥不可及。   别说神凰了, 连这神凰山里的守卫她都没见到一个。   乐小义停下脚步,回头朝山下望了一眼。   随即,她骇然发现琉璃暂歇的那棵梧桐树就她身后不远处, 琉璃那双金色的眼眸正担忧地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沉声叹了一口气。   乐小义定在原地,仰头望向天空,发现太阳还停留在她上山时的位置,没有挪动。   刹那间,乐小义手脚僵硬,毛骨悚然。   难道刚才她以为已经过去的那两个时辰,她竟一直停留在原地,时间没有流逝,她也一步都未走上去?   那两个时辰,是幻象吗?   是神凰大人的考验吗?   乐小义眼中的迷茫转瞬即逝,她咬紧牙关,搂紧姬玉泫,再次迈开脚步。   她没再回头,要抵达山顶的决心支撑着她向前走,四周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风景,灼热的风吹拂着梧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前面的山路上,鞋子被滚烫的山路烧坏,鞋底整个脱落下来,她便蹬掉鞋袜,赤脚继续朝前走。   粗糙的沙石将她的脚底磨起泡,溃烂,流出浓水,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浓水流尽之后,鲜血从破开的伤口淌出来,乐小义继续往前走,一步一个鲜红的脚印,沿着山路向上延伸。   看不见道路的尽头在何处,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叫她不要放弃希望。   凰栖界内没有四季,可乐小义却感觉空气灌入口鼻时,她疲累的身体里竟生出一丝寒意。   忽然,脚下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她足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来。   落地时,她第一时间护住了姬玉泫,以免姬玉泫不慎从她身上摔落,而她的膝盖磕在坚硬的岩石上,撕开两道伤口,殷红的血一瞬间就染红了她的膝头。   乐小义双手撑地,用力喘息,休息了短短三两息,感觉自己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便颤着双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不能停,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乐小义迈出几步,又没站稳,跪下去的时候,双膝在地面上晕出两个血印。   走不动了,那就爬。   她解开腰间软绸,将姬玉泫绑在她身上,而后手脚并用继续向前走,既膝盖之后,她的手也磨破,血越流越多,她身后那一道蜿蜒的血迹色泽越来越鲜明。   乐小义流了很多血,当这些血汇成一股股淌下山路时,她心里苦涩地想,姬玉泫割开自己的小臂取血,在清醒的状态下一点一点感受自己体内的血流尽,是不是和她此时的感受相仿?   直到爬也爬不动了,她只能将手指抠进泥地,拖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朝前挪。   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翻起来,钻心的疼痛也不能制止她的决心。   当空阔的山顶上,那一株百丈方圆的巨大梧桐树的树顶出现在她眼前,她已奄奄一息。   有个人向她迎面走来,她抬起胳膊,抓住那人的裤脚,在柔白的布帛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印。   乐小义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虚弱地祈求:“求你了,救救她。”   再醒来的时候,乐小义躺在干净的床铺上,姬玉泫已不在她身边了。   乐小义翻身坐起,揭开薄被就要下地,却因膝盖剧烈的疼痛没能站稳,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房门打开,红衣童子端着一个药碗走进来:“你醒了就先把药喝了,等你伤好了,我再带你去见大人。”   乐小义接过那药碗,面不改色地饮尽苦涩的药汁,挣扎着站起身:“我现在就可以去。”   童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乐小义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在梧桐树交错的枝干上行走,及至最高的一簇树冠,重重火红的树叶铺散开来,像一朵熊熊燃烧的火莲,而在那朵火莲中间,盘坐着一道白衣人影。   乐小义见过这个人,是她爬上神凰山的那一刻,出现在她眼前的白衣人。   领路的童子在白衣人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神凰大人”。   原来此人就是神凰。   乐小义上前两步,不顾双膝的伤,再次跪下,神态虔诚地俯下|身去:“乐小义拜见神凰大人。”   神凰已经了解乐小义的来意,他面无表情地招了招手,一簇梧桐叶托着姬玉泫落在乐小义身边,不等乐小义再开口,他便拂袖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此女,本座不救。”   乐小义瞳孔一缩,不知何处来的一股力量推着她后退,那一朵红莲和红莲中静谧的白色身影离她越来越远。   “神凰大人!”乐小义一声呼喊撕心裂肺。   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姬玉泫被推离神凰山,回到山脚下,先前付出的血和泪都成了一场空。   最后,连神凰不肯搭救姬玉泫的缘由,她都不知道。   乐小义目光呆滞地跪在神凰山山脚,两只金羽凤凰守在山门旁,周身环绕着可怕的气息,乐小义若敢硬闯神凰山,只有死路一条。   琉璃降落在她身边,叹息地看着她,无奈道:“回去吧。”   显而易见,神凰拒绝了乐小义的请求,它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乐小义双手掩面,背脊佝偻,伏在地上蜷成一团。   琉璃金色的眼眸流露出不忍与怜悯。   “我不走。”乐小义颤着声开口,她握住姬玉泫的手,对琉璃道,“我就跪在这里,如果我也死了,麻烦你找个地方把我们埋了,什么地方没关系,请一定,将我和她葬在一起。”   琉璃见她心意已决,再劝也没用了,便答应下来。   乐小义直挺挺地跪在山下,有时候撑不住,身子一歪晕过去,等她醒来,又接着跪。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但那挺直的脊梁不论日升月落,始终坚守在山门下。   ·   “大人,那孩子已在山下跪了两个月了。”红衣童子躬身一拜,“不吃不喝,滴水未进,恐怕下次再倒下,她就起不来了。”   座上白衣人影数着座下的莲瓣,闭上眼:“倘若这一次,她还能再起来,就让她上山。”   乐小义一头栽倒,意识混沌,脑门磕在沙地上,都感觉不到痛。   琉璃再次来到她身边,提着她的衣领,试图将她唤醒。   可乐小义苍白的脸孔毫无血色,气息也几近于无,琉璃感觉到它和乐小义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微弱,几乎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一声叹息之后,红光一闪,琉璃摇身一变,化作一个七八岁的红衣小姑娘,柔白的五指掰开乐小义的嘴,捏碎一枚旭阳果,将果子的汁水滴入乐小义口中。   乐小义在浑浑噩噩的疼痛中转醒过来,她还在神凰山的山脚下,姬玉泫躺在她身边,琉璃不知去了何处,一切如常,她仍然没有得到神凰的恩准。   她撑着胳膊坐起身,不知是何缘故,破损的五指和膝头的伤都好了,也许这一次,她跪的时间能更久一点。   怀着不屈的信念,乐小义再次挺起背脊,端端正正地跪好。   这时,山门后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先前引路的红衣童子来到山下。   乐小义精神一振,朝童子膝行两步,恳求道:“阁下!请求阁下带小女子再见一见神凰大人!”   童子拂了拂袖,朝乐小义拱手:“跟我来吧。”   乐小义大喜过望,能上山就代表着有机会,她立即抱起姬玉泫,跟在童子身后走进山门。   踏入山门的一瞬间,乐小义眼前景物一变,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那一刹那,她就从山脚下来到神凰居住的地方。   所以,能不能,愿不愿,只在神凰一念之间。   莲台上的神凰睁开清冷的双眼,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着座下卑微的乐小义,漠然道:“生死有命,逆生死伤天和,你若要救她,可曾想过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什么代价我都能接受。”乐小义俯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梧桐木上,“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只要她能活,我愿将这条命,还给她。”   乐小义眼里蓄上泪水,哽咽着,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如果,神凰大人救她,而我将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神凰大人答应。”   “什么不情之请?”神凰问她。   “求大人,抹除她关于我的记忆,不要让她再为了我……牺牲她自己。”说完这句话,乐小义肩膀抖得厉害,她得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如果是神凰,这个请求虽然离奇,可乐小义相信,他一定做得到。   让姬玉泫,忘了她。 第161章   不记得听谁说过, 被遗忘,是一件比死亡更痛苦的事。   可如果,这样能换得姬玉泫好好活, 乐小义愿意亲手埋葬她们过去的一切, 将那些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全部带进坟墓里, 不让任何人知道。   姬玉泫再也不会为了她牺牲什么, 回去之后,姬玉泫还是玄天宫少宫主,凭她惊才绝艳的天赋, 她能看遍天下风景, 不再记得她,也就不会有悲伤和痛苦。   乐小义逼迫自己做出决定, 只要姬玉泫过得好,她便不委屈。   人死不能复生, 若要人复生,则必然要付出等同于一条生命的代价, 就如姬玉泫把命给她一样,她想救姬玉泫, 也只有这一条途径。   她要姬玉泫活, 除此之外, 别无所求。   “你不后悔?”神凰金色的双眼漾起微澜,眼前跪伏的纤瘦人影勾起了几分遥远的回忆。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梧桐树上灼热的气息涌进她的肺腑。   明明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烧灼的感觉, 可不知怎地,她胸腔里一阵尖锐的揪痛,几乎让她背过气去。   牙齿咬破嘴唇,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汩汩淌下来:“小女子,不悔。”   “本座答应你,救她的性命。”神凰开口。   乐小义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欣喜。   可不等乐小义叩谢神凰的恩典,那一双薄唇却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残忍至极的话语:“凤凰涅槃重生,会忘记前缘中记忆最深的人。”   “你和她的命魂早在她救你的时候就绑在一起,你死了,她也会死,所以本座不会要你的性命,若她醒来后忘记你,从此你和她,便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如此,你可仍是不悔?”   笑容僵在乐小义的嘴角,她呆愣愣地看着高高在上,冷眼漠视天地的神凰,心里一片空阔。   她看着姬玉泫躺在她身边,那一张熟睡中,年轻美丽的容颜,心里空荡荡的,像破了千百个窟窿。   乐小义的沉默让神凰眼中浮现一抹讥笑,果然人类的感情最为单薄,最承不住命运的挑拨。   滚烫的眼泪涌出乐小义的眼眶,她俯身亲吻姬玉泫的额头,将背叛誓言的罪恶和痛苦咬碎了嚼下肚去,最后在神凰意外的目光中躬身一拜,重复先前说过的话:“小女子,不悔。”   神凰默然半晌,后一摆手:“她留下,你回去吧。”   乐小义再拜。   起身,最后看了姬玉泫一眼。   ·   乐小义浑浑噩噩地离开神凰山,好像一步迈出,她就从山上下来了。   面对骤然改变的风景,乐小义一脸漠然,似乎天地间的色彩在她离开姬玉泫的那一刻,全部消失,就连远方接天的火红梧桐,此刻看在她眼中,也是灰蒙蒙的。   琉璃在前边等她,见她没带着姬玉泫,心想总算成了。   但这人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见乐小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琉璃心里不确定了,于是问她:“神凰答应救人了吗?”   它话音落下,乐小义竟径直从它面前走过去了,好像没看到它似的,琉璃扑闪着翅膀追上她,疑惑道:“你怎么了?难道没见到神凰?”   不可能啊?   乐小义这才听见琉璃的声音,愣愣地停下脚步,回答它:“见到了。”   “那神凰大人愿意出手救人吗?”琉璃又问了一遍,不知怎地,乐小义现在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也许是先前跪太久的缘故。   “他答应了,会救小泫。”乐小义语气淡淡的,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游荡在天上,明明是她说话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像她在说话。   “那就好呀,你的愿望达成了,怎么你一点也不高兴呢?”琉璃不太能理解乐小义此时的情绪。   在它想来,神凰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救人,而乐小义也活着离开了神凰山,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乐小义愣了愣,眼神空洞地转过头来,询问它:“我不高兴吗?”   琉璃眼珠子动了动,摇头:“看起来不像开心的样子。”   “哦。”乐小义垂首,胸口微微起伏,复闭上眼,牵起嘴角,苦笑道,“你说得对,我应该高兴。”   说着,她抹去眼角湿润,问琉璃道:“你说,她离开我,会不会过得更好呢?”   “什么?”琉璃没有听懂。   乐小义摇头,不再重复。   她朝前走了两步,忽而哈哈笑起来,震得梧桐树上落下两片红叶。   琉璃看着乐小义离去的背影,明明耳边听来是笑声,可这笑,竟比哭更让人心疼。   ·   神凰答应要救姬玉泫,琉璃便带着乐小义离开了凰栖界。   乐小义从血符闪烁的漩涡中跌落下来,入眼一片黑暗,血符的力量消耗殆尽,在空气中缓慢消散。   琉璃又变回了琉璃簪的样子,藏在乐小义的发间。   视野角落,任务的红光还在闪烁。   一切都还和原来一样,只是没有了姬玉泫。   乐小义站在月寒宫黑漆漆的地宫里,左手中的思泫剑被她攥得发烫。   姬玉泫能得救,已经是她能达到最好的结果。   至于以后……暂时不要想以后了。   她和姬玉泫,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她,姬玉泫无牵无挂,就不会总犯傻,也不会再有软肋,她能活得比现在更肆意,更潇洒。   她还能远远看着姬玉泫风风光光地活着,她们的命魂连在一起,如果哪天姬玉泫性命受到威胁,她无法赶去相救的话,她们会一起死去。   这样的感情,似乎也不错。   反正,她还记得。   乐小义说服了自己,将思泫剑压在心口上,长长呼了一口气。   她现在要离开月寒宫,去皇城救砚如初。   把姬玉泫缺失的那一份,一起完成。   在凰栖界吃了十个旭阳果,乐小义的身体与以往大不相同,五感大幅提升的同时,身体强度也远超寻常武修,虽然没有确切地测试过,但她估计自己赤手空拳,不用真气,能与骨元境高手过招。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轻而易举地找到地宫的出口。   乐小义沿着地宫下的密道回到地面上,月寒宫内的惨状她无心理会,也无意给月寒宫众收尸,但在路过主殿时,看见先前围住姬玉泫的三个黑衣人,脚步顿了顿。   情归情,恨归恨,该算的账,她一个也不会忘。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和姬玉泫,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会亲手,砍下她的头颅,为她所失去的,报仇。   乐小义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月寒宫。   ·   乐小义走后,红衣童子躬身站在莲台下,许久未退,神凰问他:“你有话要说?”   童子抬首,见梧桐叶拖着姬玉泫浮在莲台上,犹豫片刻后鼓足勇气,疑惑道:“大人何故将真相说一半留一半?”   凤凰涅槃的确会忘记前缘,但这忘记并非将过往的重要记忆抹去。   只是涅槃之火燃起时,魂魄的力量都用于重塑肉身,一部分记忆会被暂时封存,若机缘足够,也许立即就能想起来,根本没有神凰对乐小义说得那么可怕。   神凰沉默良久。   童子从他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表情,像悲伤,像哀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   乐小义没回去找戚绝刃,从月寒宫出来就直奔皇都。   没有人不知道皇都所在,乐小义随便在路边找个小孩就打探到去皇都的路。   她一路疾行,以双脚徒步奔跑,竟比快马更迅速。   途中,她换了身衣服。   姬玉泫送给她的那身袍子上有上百道剑痕,破破烂烂,已经不能穿了。   乐小义舍不得扔,将衣服用布包抱起来,等这里任务结束之后,回去一针一针地缝。   再多的洞,也能补上。   尽管,她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两天三夜之后,乐小义踏着第三天的晨曦抵达皇都,没走城门,直接从人烟稀少处翻墙而入。   城里普通百姓不知道天牢在哪儿,乐小义在城里晃了两天,打听到皇城军驻扎的位置。   皇城军人多,但除了几个领头的将领功夫还看得过去,其余都是些酒囊饭袋。   乐小义深夜闯了皇城军的营帐,悄无声息地扣押了领头之将。   在凰栖界吃下的那十枚旭阳果所带来的好处出乎乐小义的意料,皇城军领头之将有堪比髓元境的修为,但却无法破除乐小义肉身的防御,赤手空拳,不能伤乐小义,反被乐小义所擒。   “天牢在哪儿?”乐小义将君澜剑压在那人的脖子上,声音森寒。   其人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儿,被乐小义压着胳膊按在桌子上,似乎还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听见乐小义的问话,他不答反问:“你是谁?你敢伤我,可知我是何身份?”   “这里是皇城军的营帐,你还能是什么身份?”乐小义为此人能问出这样的话感到好笑。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阵阵发寒。   营帐的角落里有个昏迷的小姑娘,被绑了手脚,在她闯入营帐之前,这人正打算剥开小姑娘的衣服,实施兽行。   月牙村就是被这些畜生毁了的。   男人还要挣扎,乐小义捂住他的嘴,反手割掉他的耳朵。   “若敢叫人,我会立即杀了你。”等一声痛苦压抑的惨嚎压下去后,乐小义才又问他,“天牢在哪儿?”   剧烈的疼痛让男人从微醺的酒意中清醒过来,他显然没料到乐小义那么狠,一言不和就割了他的耳朵,自他成为皇城军将领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更未经受这样的痛苦。   他的肩膀不住颤抖,耳侧血流如注,咬着牙问乐小义:“你到底是谁?寻天牢做什么?”   乐小义没吭声,又是一剑剁掉他的小指。   男人被乐小义的狠辣震骇了,愤怒被面临死亡的胆怯所取代,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喘息道:“在皇宫。”   “具体点儿。”乐小义侧转剑身,锋利的剑刃在男人脖子上割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突如其来的寒意逼得男人脸色煞白,他不敢乱动,谁知道乐小义手里的剑会不会突然滑开,他就会死在这里。   他不想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此人走了,再派人去天牢埋伏,还怕不能报仇吗?   男人算盘打得噼啪响,将天牢的地址告诉乐小义。   乐小义听他说完,确认和她先前在另一个皇城军将领口中得到的消息相符,便毫不犹豫地一刀割了他的脖子。   随即,她解了小姑娘身上的绳子,将小姑娘打横抱起来,离开军营。 第162章   “你就待在这里, 等我办完事,会回来找你,知道了吗?”乐小义将从皇城军手中救下的小姑娘安置在一个远离皇宫的客栈中, 等小姑娘醒过来, 如此叮嘱她说。   小姑娘很害怕, 但知是乐小义救了她, 她眼里噙着泪, 乖巧点头。   乐小义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又道:“桌子上有些吃的,困了就去床上睡觉, 别乱跑。”   安抚好小姑娘的情绪, 乐小义推门离开,趁着天还没亮, 直奔皇城,依靠敏锐的五感避开巡城的卫兵, 翻过层层宫墙,径直朝天牢去。   看守天牢的狱卒随便一个都有堪比脉元境的修为, 狱头更是能战骨元境,还有埋伏在隐蔽之地的暗桩, 即便髓元境的高手, 也不敢擅闯。   若在姬玉泫出事之前, 这个任务对乐小义而言或许只是有点凶险,却非九死一生的虎穴。   可如今,队伍里没了顶梁柱, 乐小义孤身一人,正面硬闯毫无胜算,只能设法智取。   小半个时辰后,宫里忽然传出消息,东面的宫殿走水,一大波禁军被调走,距离比较近的天牢也走了一多半的守卫,乐小义这才趁乱拖走一个狱卒,换下他的衣服,溜进天牢里。   牢门的钥匙在狱头手上,而值班的狱头则在地牢外聚众喝酒,乐小义轻松混进去,借倒酒为由,悄无声息地在一桌狱卒酒碗中撒下蒙汗药的粉末。   片刻后,喝酒的狱卒接二连三地趴在桌上起不来,外边的人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乐小义飞快取下狱头身上的钥匙,挨个牢房看过去。   乐小义先找到莫江流。   莫江流的状况不好,双腿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想必是受了刑,被人折断了。   乐小义打开牢门进去,给莫江流喂了一枚回灵丹,后者没认出乐小义,但觉察乐小义是来救他的,他张了张嘴,喘息道:“别管我,去救砚姑娘,她在最里面的牢房……”   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自己清楚,他已经出不去了,但希望砚如初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你别说话了。”乐小义阻止他,“你等着,我会救砚姑娘,也会来救你。”   说完,乐小义点了莫江流的睡穴。   她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死志,恐怕她刚从这儿出去救砚如初,莫江流就会咬舌自尽。   纵使玄天宫的分部已不剩什么了,她也不会眼看着姬玉泫的心血就这样消失,至少,眼下还活着的人,她要带他们离开,只有活下去才能将牺牲者的遗志代代相传。   再痛,再惨,也不能让真正的善良埋没在权势和罪恶之间。   乐小义继续往天牢深处走,途中遇见的狱卒都被她轻易放倒。   失去姬玉泫,她在一夜之间成长了,化身一个无声无息的独行客,决策果断,下手不再拖泥带水,终于来到了最深处的牢房前。   砚如初就在里面。   她倚着墙,披头散发,蒙着眼睛的白布不知所踪,坐下垫的枯草染了一层血。   乐小义心里揪着疼,她不再耽搁,拉开牢门快步走进去。   砚如初身子薄,可她竟然没有昏迷,见乐小义走进来,她仰起头,未睁眼,却一语道出乐小义的身份:“乐姑娘?”   乐小义心头微惊,砚如初明明没有武功,可这双耳的听力却叫人不得不服。   “是我。”乐小义在砚如初身边蹲下,将另外一枚回灵丹喂砚如初服下,道,“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在乐小义将砚如初抱起来之前,她忽然问:“还有谁活着?”   乐小义沉默,砚如初叹了一口气。   听着耳侧叹息声,乐小义心里闷闷地疼。   那些死去的人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死去了,一百三十余口,不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段段过往,一个个人生。   他们堆叠起来的重量,足够压弯姬玉泫的脊梁。   “玉泫,她还好吗?”砚如初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到乐小义看不出她此刻心里是否悲伤。   听砚如初问起姬玉泫,乐小义心里仿佛被剜了一刀似的,疼得她险些没能站稳,踉跄了一下,才将砚如初抱稳。   砚如初像是明白了什么,难怪来救人的是乐小义,而非姬玉泫。   乐小义明白自己的沉默让砚如初误会了,可她不知如何向砚如初解释这件事,这无异于扒开她心里血淋淋的伤口,会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壁垒悉数摧毁。   反正,砚如初那么聪明,等她下次见到姬玉泫,应该就明白了吧。   乐小义这样想着,便没回答方才那句话,转而道:“我背你走。”   砚如初没再询问什么,顺从地趴在乐小义的背上。   待会儿多半要与人动武,乐小义松开腰间软绸将砚如初和自己绑起来,完成这个动作的同时,她又想起了姬玉泫。   去神凰山时,她也是这样背着姬玉泫。   乐小义心里痛得滴血,可她不能沉湎于悲伤。   她快步离开天牢,牢里其他囚犯叫嚣起来,乐小义眼珠一转,干脆将钥匙扔到其中一个牢笼里:“如果惊动了狱卒,我们谁也走不了,你们最好不要吵。”   牢房里安静下来,先前那人接过钥匙,欣喜若狂地寻找钥匙开门,乐小义趁机抓起昏睡中的莫江流,快步离开天牢。   她一个人带走两个没有行动能力的囚犯,目标太明显,一出天牢大门就被守卫堵住。   乐小义左手擒着莫江流,右手径直抽出君澜剑,将近身的守卫一刀两断。   天牢守卫人多势众,哪怕超过一半的人去前殿救火,此地看守牢狱的人仍超过五十余数。   此地变故已经无法掩藏,乐小义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等前殿那边收拾妥当,派了增援来,她就走不了了。   心里有了打算,乐小义一动手就是全力,脉元境的狱卒几乎一照面就被她杀死。   骨元境高手聚拢来,乐小义要护着砚如初和莫江流,动作迟缓,自身实力大打折扣,实在躲不开的,只能凭借被旭阳果强化过的肉身正面迎接敌方的攻击。   这样没一会儿,乐小义的胳膊上便多出好几道血流如注的伤口。   可她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仍一个劲往前闯,那些敢于近身的人,来一个她杀一个。   心里有个信念支撑着她,让她披荆斩棘。   她不能死,若她死了,将姬玉泫送去神凰山便毫无意义。   又有一个骨元境的高手倒在她的剑下,乐小义身后冲出一大波死囚,这些人里不乏武功高强之辈,很快将天牢外的守卫压制下去。   乐小义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前面忽然传来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   遭了!   拖太久,增援来了。   乐小义目光四下一扫,寻找退路。   那些从牢里出来的死囚已疯狂地扑出去,却全副武装的守卫拦了下来。   乐小义一咬牙,正面冲击肯定出不去,得想别的办法。   可现在人影幢幢,总不能回到天牢里去。   该怎么办?   乐小义犹疑间,数道破空声唰唰响起,人群中几个守卫惨叫着倒地。   随即,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手中寒刃横斩出去,围在天牢门前的守卫哗啦啦倒下一片。   乐小义愣怔地看着那道身影,抓着莫江流衣领上的手蓦地一抖,莫江流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痛哼着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朝前迈了一步,却听砚如初在她耳边问道:“乐姑娘,怎么了?”   乐小义如梦初醒,俯身抓起莫江流:“没事。”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没再停留,快步离开天牢,从来时探好的路接连翻过数道宫墙,没一会儿就出了皇宫。   乐小义将砚如初和莫江流送出皇都,及至一间无人的破庙,让他们暂时藏身落脚,又把自己身上带的干粮全部留下,准备离开。   神凰果然没有骗她,待会儿那人就会来。   乐小义既想见她,又不敢见她。   知道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那人肯定会安排好砚如初和莫江流的去处,这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乐小义心里像针扎似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眼角,还未落下,就被她面无表情地抹去了。   她从庙里出来,飞快钻进破庙旁的树林里。   鸿蒙剑心猝然预警,乐小义脚步一顿,一个懒驴打滚避开迎面而来的剑击,随后她没来得及起身,又是数道剑气从四面八方杀来。   对方剑意中没有杀气,似乎十分确信她能躲开。   乐小义后空翻落地,后背却抵着一棵树。   她被来人逼进预先设计好的绝路,一柄寒刃噔的一声刺进她耳边的老树,那张让她魂牵梦绕的容颜便出现在她眼前。   姬玉泫看着她,眼神清冷,略带着些浮于表面的浅笑,一如她以往瞅着猎物的眼神。   “你要杀我?”乐小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握剑的手却用力攥紧剑柄。   面前的女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伸出手来,挑起她的下颌,熟练地揭开她脸上的千面。   乐小义心里扑通扑通急跳几下,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姬玉泫还记得她。   可下一瞬,现实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姬玉泫轻佻地端详她面具下那张柔和清丽的脸孔,忽然问道:“你叫乐小义?”语气无波无澜。   乐小义呼吸一窒。   姬玉泫的的确确忘记了她。   可是,姬玉泫又为什么知道她戴着千面?而且能精准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   乐小义脑子浑浑噩噩,想不明白缘由,也不想深究。   她努力维系着表面的冷静,平平淡淡地回答她:“是。”   话音一落,眼前忽然暗下来。   乐小义两眼一瞪,唇上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   只一瞬间,她便落下泪来。   为什么?   良久,姬玉泫离开她,眼里轻佻不复,竟有两分迷糊,咋么着道:“奇了怪了。”   亲吻乐小义并非她的本意,但她看见那双眼睛不知怎地就想亲下去,并毫无滞塞地遵循心意,大大方方地轻薄了乐小义。   迷惑只一闪而逝,她从来不会让没有把握的意外左右自己的理智。   姬玉泫凑近乐小义一些,想看看乐小义到底有什么奇特。   她从昏迷中醒来后,看见腰间的绣囊就想起这个名字,可具体的,又一概不知,这在以前从未出现过。   这一瞅,却见乐小义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哗啦啦掉着眼泪,忽然有些难办了。虽然刚才她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轻薄了乐小义,可她不想负责呀。   姬玉泫想了想,拖着下巴眨眨眼,道:“不如你亲回来,就不要哭了?” 第163章   “不如你亲回来, 就不要哭了?”姬玉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乐小义呆滞的双眼凝聚了些许神采,看着眼前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她心中悲喜交加, 既为姬玉泫不再受情所累欢喜欣慰, 又为自己此时在对方心中已无足轻重撕心裂肺。   她单薄的身体里同时埋藏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几乎将她的胸腔撑裂, 可无论哪一种, 她都不能表现出来。   姬玉泫话音落下,乐小义凝视她半晌,突然毫无预兆地扑过去。   乐小义用力环住她的脖颈, 歇斯底里地吻住她, 像在与什么告别似的,流着泪咬破了她的嘴唇, 然后猛地推开她,满面泪痕地朝她吼:“臭流氓!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 她转身就走,背影仓皇, 像是落荒而逃。   直到乐小义的身影已完全看不见了,姬玉泫才回过神来, 食指点唇, 疼得轻嘶一声。   看着指腹上一抹血迹, 姬玉泫哭笑不得,这到底多大仇啊,虽然说她轻薄人是不对, 可她模样生得这般好,又是第一次主动亲别人,乐小义好像也不吃亏吧?   这小姑娘脾气可真大,惹不起,惹不起。   乐小义离开姬玉泫的视线后拔足狂奔,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恸,哇的一声嚎啕着哭出来。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前走,将过往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等她哭累了,速度慢下来,四周环境陌生,已不知到达何处。   黑暗中,一双眼睛注意着她一举一动。   乐小义用衣袖揉眼睛,掩面蹲下来,竭力平复了情绪,寻到一处水流,洗了把脸,这才走出树林。   在她身后,一道人影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姬玉泫抖落剑尖上的血,以剑鞘拨了拨那人的脸,认出来是戚绝刃。   他的脸也是假的,千面下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莫名其妙。”姬玉泫自言自语,“此人为什么要杀乐小义?”   难道他也知道了乐小义的身份?什么时候?刚才她和乐小义说话的时候吗?   或者,是因为她们不辞而别分头行动所以怀恨在心,不敢对自己动手,所以想从乐小义身上找场子?   真是卑劣。   姬玉泫朝乐小义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目露沉吟之色。   乐小义从郊外回来,又换了一身衣裳,洗去血腥气,回到先前的客栈将小姑娘接出来。   这小姑娘是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又被人牙子转送到军营去的。   乐小义犯了难,她总不能把这姑娘又送回家里去,想必她那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把人送回去了,指不定等她一走,立马就再次卖掉。   不知该将小姑娘送到哪儿去,乐小义抿了抿唇,砚如初和莫江流现在自身难保。   乐小义脑中有一瞬间浮现出姬玉泫的脸,她用力摇了摇头,将这想法抛开。   不能什么事都依靠姬玉泫,何况姬玉泫现在忘记了她,她才刚咬了姬玉泫一口,让人别来找她,她就主动凑上去请姬玉泫帮忙也说不过去。   怎么办呢?   ·   姬玉泫清理了戚绝刃的尸体,来到安置砚如初二人的破庙。   砚如初还未休息,听脚步声与先前不一样,心下疑惑,轻唤道:“玉泫?乐姑娘呢?”   姬玉泫眼神有些迷糊,她在砚如初身旁蹲下,一边查看砚如初和莫江流的伤势,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跑了。”   “跑了?”砚如初重复一遍。   “字面上的意思,她好像不想见到我。”姬玉泫眨眨眼,现在嘴唇还在疼,那小姑娘下嘴真狠。   砚如初这下真迷惑了:“怎会?”   姬玉泫摆摆手:“先别想了,你先休息一下,两个时辰后,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任务已经完成了,距离离开幻千世界还有十二个时辰,她要在这十二个时辰内安置好砚如初。   见姬玉泫似乎也不想提乐小义,砚如初虽然疑惑,可到底没再问了,她也很累,便闭上眼小憩一会儿。   却不料,短暂的寂静后,忽听姬玉泫问道:“如初,你说,我和乐小义,很熟么?”   姬玉泫把玩着绣囊,不是刻意要这么做,而是她安静下来,就自然而然地抓起此物,像是已经刻进她骨子里的一种习惯,轻轻拉扯绣囊上的细绳,囊中一枚小小的紫玉葫芦若隐若现。   她把那紫玉葫芦拿出来看过,里面刻了一个“义”字,是乐小义的义。   明明是那么熟悉一个人,看着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亲下去,可是为什么,有关她的一切,好像平白从自己脑中消去了似的,总隔着一层窗户纸,看不真切。   若刚才还是有些惊疑,但听姬玉泫这么问,砚如初彻底震惊了。   “你怎么会这么问呢?”由于太过惊讶,砚如初忍不住直起身。   “我不知道。”姬玉泫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明明我知道她的名字,可我好像忘记了以前是如何与她接触相处的,这个乐小义,她是玄天宫的人吗?”   砚如初沉默半晌,忽然想起乐小义要带她离开天牢时,她问起姬玉泫,乐小义那时的沉默。   原来如此。   看样子,是姬玉泫身上发生了未知的变故,以至于,她竟然忘记了乐小义。   会与这次月牙村的劫难有关吗?   是梅如君的手笔吗?   “乐姑娘不是玄天宫的人。”砚如初如实道,“她和玄天宫也没有直接接触,但她与你关系很亲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忘记乐姑娘呢?”   姬玉泫还是摇头,如果她知道缘由,就不会来问砚如初了。   刚才在林子里看见乐小义她就想起来,她们是队友,从同一个五雷阵来到这里。   她们一起替月牙村的村民收了尸,然后在月牙山下的客栈分别,她独自去月寒宫要替月牙村的百姓报仇,却在那儿遇见了梅如君,此后她因愤怒失去理智,再醒来时,已在月寒宫的地宫里。   梅如君跑了,而后她回了一趟客栈,方知她在月寒宫的地宫里居然躺了一个月,乐小义和戚绝刃早就走了。   可任务还没完成,乐小义二人恐怕已遭不测,她便独自赶来皇都欲救砚如初,倒是不料正好碰见乐小义闯天牢。   她以为真相就是这样,乐小义与她只不过一个任务的关系。   可绣囊从何而来?刻着那姑娘名字的紫玉葫芦为什么在她手中?或者,紫玉葫芦上的“义”字只是凑巧和乐小义的名字一样?   见到砚如初,听砚如初提到乐小义的语气,她忽然意识到刚才的判断不对,砚如初明显在这次任务之前,就见过乐小义了。   姬玉泫将自己发现月牙村变故和月寒宫遭遇梅如君的事告诉砚如初,玩笑道:“可能是和梅大人交手伤了脑子,记不住事儿了,你与我说说,你之前还见过她吗?”   “见过一次,你在我那儿养伤,为了躲她,还上房梁上哭。”砚如初回忆着那时的情形,仍忍俊不禁。   姬玉泫却颇为震惊,拂袖打断她的话:“打住!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会哭?不可能!她都多少年没有哭过了?而且,她为什么要躲乐小义?还上房梁?   砚如初果然不再说了。   姬玉泫倚靠着庙里香台,姬玉泫搓手里的绣囊,一脸闷闷不乐。   砚如初没理由骗她,正因为她信任砚如初,从砚如初口中听到这些她完全没有印象的内容,才让她感到烦躁。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忘记了什么?   两个时辰过去了,姬玉泫就一直在捣鼓她的绣囊,将紫玉葫芦拿出来看看又心烦意乱地放回去,周而复始。   天亮了,莫江流也醒过来。   看见姬玉泫,他起身要拜,姬玉泫拂了拂袖,阻止了他的动作。   姬玉泫站起身,一跺脚,准备带砚如初二人离开皇都。   这时,她嘴角忽然扬起一个笑容,以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轻快语气朝破庙外道:“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莫江流朝庙门看去,但好一会儿都没见人来。   姬玉泫皱眉,正当她要自己去破庙外看看时,乐小义便领着一个小姑娘走进来。   “乐小义?”姬玉泫嘴角笑容更甚,轻佻地挑起一边的眉毛,桃花眼里笑意盈盈。   乐小义别别扭扭地撇开头,脸上神色挣扎,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对姬玉泫道:“姬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请。”姬玉泫蓦地打断乐小义。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与之前面对乐小义时的轻快愉悦截然相反。   乐小义话音戛然而止,震惊地看向姬玉泫,似是不相信姬玉泫会说出这样的话。   片刻后,她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释然了,面露苦笑地咬着唇,朝姬玉泫微微躬身:“贸然打扰,很抱歉。”   说完,她就牵起身旁那小姑娘的手,转身离开了破庙。   砚如初偏了偏头,明明身上的伤很痛,可她却忍不住笑出声。   少宫主怕不是个傻子。   姬玉泫心里一阵无名火,脸色更冷了几分。   “你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气氛不对了,砚如初不得不忍住笑,调整了自己的语气,以免触了姬玉泫的霉头。   姬玉泫没吭声。   为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她不该是这样的脾气,怎么会连这点耐性都没有?   见到乐小义,她感觉自己由内向外分裂成两个人,那个冷静自持的自己被藏起来,变得急躁且荒唐。   可她就是不乐意听乐小义唤那一声“姬姑娘”。   以及……乐小义当着她的面,牵着别人的手走了。 第164章   姬玉泫咬着牙没答话, 砚如初却好像看明白了她的心思,道:“方才乐姑娘来,身边好像还有一个人, 听其脚步声, 像个小姑娘, 应非习武之人, 也是乐姑娘此行救下来的吧。”   乐小义来找他们所托之事, 无外乎就是安置那小姑娘罢了。   因她已经知道姬玉泫忘记了她,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亲密地与姬玉泫说话。   砚如初虽然不知道姬玉泫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遭遇对乐小义而言未免太残忍了。   她见过姬玉泫为乐小义流泪, 亦见过乐小义和姬玉泫举案齐眉, 她们曾是那么登对,彼此依靠信任的一对璧人。   曾经亲近之人一夜之间忘记过往, 性情大变,不管是谁都难以接受。   砚如初摇了摇头, 她承过乐小义的人情,既如此, 也乐意帮帮她,便道:“乐姑娘人生地不熟的, 怕是不知如何安置那小姑娘, 才勉为其难向我们开口, 这会儿她出去,不知又在何处落脚。”   姬玉泫敛眉,沉吟良久, 忽而起身:“我出去看看。”   话没说完,她已大步迈出破庙。   乐小义和她是一起救出砚如初的队友,哪怕看在砚如初的面子上,她也不应该对乐小义那么冷言冷语。   若乐小义真只是要替那小姑娘寻个去处,于自己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还能将那小姑娘留下来照顾砚如初。   姬玉泫如此思量,原本沉重犹豫的步子立即就变得轻快起来。   乐小义牵着小姑娘走了一段路后步子慢慢放缓,她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树林,一时间很是迷茫,她能带小姑娘去哪儿呢?   任务结束之后,回到神荒浮屠界,若再遇姬玉泫,又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她呢?   还要继续厚着脸皮住在玄天宫的庄园里吗?   亦或,和祁剑心一起离开那里,去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安心修炼吧。   小姑娘走在乐小义身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能感觉到乐小义的为难,可她又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去哪里,所以胆怯地握着乐小义的手,怕不知什么时候,乐小义就松开她,独自离开了。   “乐小义!”身后传来姬玉泫的声音。   乐小义脚步一顿,挣扎须臾,平静地转过身去。   她看着那人的眉眼,心被一圈一圈无形的丝线慢慢缠紧,急速跃动的心跳也随之冷却下来。   这次任务结束后,就走吧。乐小义下定了决心。   她不想再见到姬玉泫了,不愿总是以怯懦悲伤的姿态出现在姬玉泫面前,可现在的她还无法伪装伤痛,不能在姬玉泫悠然自得的笑脸前坦然自处。   维系平静的表象就耗尽了她的努力和勇气,等她什么时候能泰然自若地面对已经失去的一切,她就不会再逃了。   “姬姑娘。”乐小义微微颔首。   浓密的睫羽垂下来,遮挡了她眼里的光亮,让姬玉泫无法确切地捕捉她眼神中的痛苦和彷徨。   姬玉泫走近,步子也慢下来。   她看着乐小义漠然疏离的样子,困扰地拧起眉,想让乐小义唤一个不那么刺耳的称呼,可仔细一想,乐小义这么叫她又没有错。   先不管称呼的问题,姬玉泫扫了一眼乐小义与小姑娘相牵的手,心里叹了一口气。   刚才在破庙里,不知道那一瞬间她抽了哪门子的邪风,要说那么不中听的话气走乐小义。   气走了人就算了,按照她的脾性,她和乐小义不熟,自然也不会在意乐小义到底下不下得来台,离开破庙后有没有落脚之地。   可砚如初话一出口,她就追出来了,就像魔怔了似的,但凡与乐小义扯上关系的事,她的处理方式就变得和平时很不一样。   不经过思考的,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做出有违理性的事情。   事后救场显得格外多余,好在姬玉泫惯来厚脸皮,再不合时宜的场面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应对。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也能镇得住乐小义的场,于是脸上挂起一个自以为和善的微笑:“方才姬某不过一句玩笑话,还请乐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姬玉泫落落大方,乐小义又怎会拂她的颜面,纠缠已成过往的儿女情长。   她唇角勾起一抹得体的浅笑,回答道:“姬姑娘言重了,就事论事而已,的确是乐某唐突。”   姬玉泫闻言,眸光微凝。   以她的无数次逢场作戏的经验来看,乐小义的笑太假了,假到让她感到显而易见的敷衍。   她原本只是想来弄清乐小义特意去破庙找她帮的忙是什么,但看到乐小义这样态度,心底那股邪火又冒出来。   不过这一次,莫名的情绪被她按捺住,原先要说的话临到嘴边改了口:“另外,姬某想邀请乐姑娘和我们一起撤离,看在我们暂时还是队友的份上,请乐姑娘不要拒绝。”   她有种不知缘由的自信,乐小义一定不会拒绝她的邀请。   乐小义愣了愣,神态恍惚。   就在姬玉泫以为乐小义就要答应下来的时候,乐小义却道:“队友的关系在任务完成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姬姑娘。”乐小义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姬玉泫,语气平缓地说道,“你是玄天宫少宫主,而乐某是剑神宗弟子,方才贸然打扰是乐某唐突,依乐某之见,你我还是不要同行为好。”   姬玉泫突然语塞。   乐小义便朝她垂首:“若姬姑娘无他事,乐某便先告辞。”   说完,她领着小姑娘走了。   姬玉泫脸上笑容消失,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等她反应过来,乐小义和那小姑娘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   砚如初不是说她和乐小义的关系很亲厚吗?为什么乐小义会拒绝她?   乐小义那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和她很熟的样子。   姬玉泫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她压下无名火,木着脸回到破庙。砚如初只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便知她此行怕是碰了钉子。   莫江流从姬玉泫身上感受到沉默的压力,便也不敢随便开口,连伤口疼得厉害了,也都只能咬牙扛着,不敢出声。   “我们该走了。”姬玉泫学着乐小义的样子背起砚如初,然后抓起莫江流的衣领离开破庙。   ·   “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小姑娘微仰起头,目露担忧地看着乐小义。   她紧紧抓着乐小义的手,方才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抬头便看见乐小义泪眼盈眶的模样。   “我没事。”乐小义抹去眼角的泪,故作无恙地转移话题,“你的家乡除了你父母外,还有其他亲戚朋友吗?”   乐小义已经想好了,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把小姑娘送到附近的村落去,让她找个事儿做,总也能蒙混着过日子。   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也没办法一直照顾这个女孩儿。   说来残酷,她想不到万全之法,便只能给这孩子指一条路,能不能活下去,活多久,活得好与不好,就看她自己了。   小姑娘果然摇了摇头。   乐小义叹息。   皇都东面二十里外有一个小村落,乐小义带着小姑娘来到这儿,将小姑娘乔装打扮一番,对她说:“你去村子里,敲那些铺子的门,说想做学徒,看有没有谁愿意收留你。”   小姑娘面露惊恐之色,抓着乐小义的衣袖不撒手:“姐姐,你不能带我走吗?”   乐小义看她如此,也心酸无奈,想起自己幼时,养母病重,她要出去找钱,给养母抓药看病,一个七岁的孩子,走到哪儿都遭人嫌弃,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若非她遇见了姬玉泫……   怎么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呢。   乐小义按住小姑娘的肩膀,温和地看着她:“你知道姐姐之前将你安置在客栈中时,是出去做什么吗?”   “不知道。”小姑娘摇头。   “是去救人。”乐小义温声细语地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也有很多像你一样,被坏人抓走的好人,姐姐看见你被人欺负便出手救下你,可还有更多被欺负的人没有人去救他们。”   乐小义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姬玉泫,她叹了一口气:“所以,姐姐要去救更多的人,可这样一来,姐姐就没办法照顾你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愣愣然地看着乐小义,半晌后,讷讷地问道:“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姐姐吗?”   “你努力成长,好好活着。”乐小义稍稍躬身,握住她的手,与她处在同样的高度,对她说,“姐姐有机会就会来见你。”   “我们说好了。”小姑娘红了眼睛,咬着唇忍着没哭出来。   她要坚强,这样才显得独立,就算姐姐走了,她也能照顾好自己。   乐小义揉揉她的脑袋,微笑点头:“说好了。”   于是小姑娘松开她的手,一步三回头,最后一咬牙,拔足奔进村子里。   乐小义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   直到见小姑娘敲开一家医馆的门,那善良的老大夫将她留下来,乐小义才转身离开。   ·   “乐姑娘已经走了。”砚如初无奈地提醒姬玉泫。   姬玉泫在山坡上站了好一会儿了。   她一路跟着乐小义来,远远看着乐小义和小姑娘分别,明明在意得不行,却还要以探看这处村庄的环境为由掩饰自己的私心。   砚如初以前没觉得姬玉泫那么幼稚,也许就像姬玉泫向她解释的那样,和梅如君交手之后伤到脑子,不仅行为变得奇怪,似乎也没那么聪明了。   又或者,只是关乎乐小义才会如此? 第165章   乐小义离开村庄, 翻山越岭的途中经过一座寺庙,在外面驻足片刻后,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个扫地的小沙弥, 乐小义双手合十与沙弥见礼, 遂绕过焚香的炉鼎, 来到供奉金像的佛堂。   她去佛前跪下参拜, 进上香火, 磕了头,祈愿姬玉泫平平安安。   以前,她也不信鬼神。   姬玉泫为她死后, 她无数次祈求神明救救她的小泫。   神凰恩准了她, 让姬玉泫再一次鲜活地出现在她眼前,夙愿已偿, 她别无所求,只愿往后, 姬玉泫平平安安,无病无忧。   ——从此你和她, 就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   想到神凰对她说的话,还是会心痛, 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但这已经是她拼尽一切所能达到的最好的结果。   她还能在远处看到姬玉泫, 还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这就够了。   也许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荒唐可笑,但姬玉泫活过来,比任何事都重要。   如今, 便是来为当初祈祷过的还愿了。   拜谢之后,乐小义起身,忽然看见不远处盘膝坐着一个光头小尼。   见乐小义注意到自己,对方偏偏头,微微一笑。   她的瞳色很浅,但眼神颇为平和,眉目柔软仁慈,让人一眼看过去,仿佛心上洒了甘露似的,奇异地平复了伤痛。   可奇怪的是,方才乐小义进来的时候,佛堂里明明空无一人,这小尼是何时出现的呢?   “阿弥陀佛。”小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施主,佛渡有缘人,贫尼观施主面慈心善,却为伤心之事所困,不若让贫尼为施主卜算一卦,替施主解忧。”   她掌心串珠碰撞,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乐小义向小尼回礼道谢,遂依言走过去,从她递来的竹筒中摇出一支签。   中平签,上书卦文:藕断丝未尽,福祸两相依。   乐小义心头一叹,将竹签交还小尼。   小尼观签沉吟,遂对乐小义道:“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施主系念之人虽不在身边,但终有重逢之时,还请施主顺其自然,不要过于哀痛。”   乐小义沉寂的眼眸里现出些微光亮,讶然地看着小尼慈和的脸庞,默念道:“终有……重逢之时。”   是她期盼的那个重逢吗?   纵使希望微乎其微,但小尼的话却像在她干涸的心里注入一汪活泉。   乐小义垂下眼睑,越发恭敬,颔首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若还有重逢的机会,那在重逢之前,她得振作起来,好好努力,一往无前。   乐小义再抬头时,那小尼已不见踪迹,唯她抽的那一签留在香台上。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都有她尚无法企及的高人,小尼也好,神凰也罢,这些奇人往往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化繁为简,返璞归真。   乐小义再次合掌一拜,转身离开寺庙。   来时满心伤痛不能自已,有幸得高僧开解,走时倒多了两分旷达和洒脱。   回到先前暂时落脚的破庙,姬玉泫和砚如初等人已经走了。   乐小义没去别的地方,就在破庙中打坐,吸纳天地灵气,一直挨到停留的时间达到极限才被血契拽着,强行脱离幻千世界。   心一沉,一跳。   依照她以往的经验,从幻千世界回到神荒浮屠界,会回到她离开时的地点和时间。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时间法则,她从幻千世界前往凰栖界,在凰栖界度过一年又两个月,再回到幻千世界时,距离离开才过去不足一个月。   凰栖界中经历如同一场黄粱大梦,她至今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姬玉泫是在她离开月寒宫后回来的,想必神凰大人救治她也花了不少时间。   之前她想过,从凰栖界离开后会不会直接回神荒浮屠界,由此便不知神荒浮屠界内时间如何流转,但琉璃带着她从凰栖界回来后,仍在幻千世界里,那么此次回去,想必……   乐小义心尖一颤,睁开眼来。   姬玉泫就在她身边,她们的手还是离开时的样子,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乐小义波澜不惊,姬玉泫却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深邃的桃花眼也掩饰不住她的迷茫,她看向乐小义的目光充满探究与疑惑,以至于,她忘记了松开乐小义的手。   乐小义扫了一眼她们合在一起的双手,眼底划过无奈的叹息之色。   她轻描淡写地松开姬玉泫,道:“先前乐某一直借贵宝地养伤,不过眼下乐某伤已痊愈,就不再久留,正好与姬姑娘知会一声,明日乐某会和祁伯父一起离开,这段时间,承蒙姬姑娘关照了。”   说完,乐小义推门出去。   窗外雷声响起,走前没落下的雨哗啦啦落了下来,从屋檐滴落的雨水落到廊前的泥地里,偶有雨飘进来,溅在乐小义的肩膀上。   她侧头望向远方黑压压的天空,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辰日。   在生辰这天,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简直,恍如隔世。   每年她的生辰日都会下一场大雨。   今年这场雨,是不是要洗去前尘过往的恩怨情仇呢?   乐小义长叹一口气,苦中作乐地想:那她在凰栖界的那一年,又怎么算呢?   ·   乐小义走后,姬玉泫一脸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下一观,她对这个房间有印象,的确是乐小义养伤的地方。   可是,她为什么会和乐小义一起?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刚才这只手,和乐小义十指相扣。   那她和乐小义的交情到底好还是不好?不好的话,怎么会留乐小义在玄天宫的据点里养伤,又怎么会和乐小义手牵手前往幻千世界?   可若关系亲厚,她为何什么也不记得,乐小义对她,也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她不是没想过问问乐小义到底怎么回事,可每当她直面乐小义的双眼,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流淌在她心间。   乐小义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轻易影响她的情绪和判断,让她心里的疑问梗在喉头,找不到机会开口。   姬玉泫的视线扫向床榻旁,忽而心念一动,朝那榻边的立柜走过去。   手按在把手时,开柜门的动作却顿了顿。   她犹豫了,这里毕竟是乐小义的房间,她不经乐小义的允许动这屋里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可她只犹豫了一瞬,另一种莫名的冲动说服了她,她要做什么,何时需要看别人脸色,取得别人的认可?   何况,是让她感觉到困惑的乐小义。   她拉开立柜的门,里面只有两套衣裳。   五指抚过衣物的材质,隐约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这两套衣服好像是她自己裁的。   布料的选择,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完成。   那么问题又来了,她为什么裁衣?她裁的衣,又为什么在乐小义的房间里?   这次去幻千世界和梅如君遭遇,回来后处处透着诡异,她无疑是忘记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大部分与乐小义相关,可为什么是乐小义呢?   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事情也被她遗忘了呢?   她失去理智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梅如君是不是对她施了什么有损记忆的术法?   可真是,伤脑筋啊。   这种情况,见所未见。   姬玉泫收回手,柜里的东西维持原样。   她从屋里走出来,下意识地看向祁剑心的房间,想到乐小义方才那一句“祁伯父”,又是一股违和的异样感出现在她心间。   姬玉泫知道祁剑心是谁,剑神宗前任宗主的阎云清的大弟子,留在这里是为了方便照看乐小义。   她和祁剑心之间还有一项未完成的约定,与剑神宗铸剑大典相关。   似乎,她还答应过祁剑心要在铸剑大典变故之时,护得乐小义周全,倘若出现不可预料的危难,就带乐小义离开大禹。   这是她和祁剑心合约的内容。   但方才她想起祁剑心的一瞬间,脑海中掠过与乐小义一样的称呼。   祁伯父。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奇怪,她和祁剑心并不沾亲带故,除了铸剑大典的合作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关联,她何故要唤对方为伯父?   又是因为乐小义吗?   乐小义。   姬玉泫闭上眼,默念乐小义的名字。   记忆里什么也没有,她努力回想,却只能想起乐小义被她轻薄时,泪眼朦胧的双瞳。   破庙中,请求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乐小义眼里的委屈失落。   最后,乐小义故作平静,敷衍地拒绝她的邀请时,不真切的眼神。   遇见问题就设法解决,或直接消除问题本身才是她的习惯,仅仅在原地徘徊,迷茫困惑于事无补。   以她的性情,根本不该在这件事情上耗费那么多的心力。   若换了另一个人,忘了就忘了,如果影响到她的决策,动摇了她的理智,也许她就直接把人杀了了事。   但她对乐小义提不起杀心。   不仅不想杀,她还想把那姑娘留下。   没有任何目的,就是出于直觉和心里莫名的冲动,不想让她走。   好比她看见乐小义的眼睛就想亲乐小义的唇,是一种让人忘记思考的本能。   在乐小义屋外站了一会儿,房檐上滴答的雨声唤回姬玉泫的思绪,她勾了勾唇,感觉这一切真是荒唐。   但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竟想任由这种荒唐支配她的理智。   偶尔让一件事超出意料,没有把控,不知其终点在何处,不知其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似乎也挺有趣。   姬玉泫为自己近来的荒唐做了个简单的总结。   她惯来不会委屈自己,她对乐小义产生的莫名冲动与她忘记的东西无关,仅仅只是,她想这么做。 第166章   乐小义从屋里出来后去见了祁剑心。   祁剑心对乐小义突然换了一身衣服感到奇怪, 按理说,乐小义那么在意姬玉泫,对姬玉泫给她的东西, 应该格外珍视才对, 怎么才一小会儿, 不仅衣服换了, 连情绪也格外低落。   对此乐小义给出的解释是, 她和姬玉泫闹了矛盾,姬玉泫还在她的房间里,她暂时不想见姬玉泫, 就到祁剑心这里来躲一躲。   具体是什么矛盾, 乐小义又没说。   祁剑心一把年纪了,自然不会深究两个小辈因何事拌嘴, 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一声年轻小辈的个性果然直白又鲜明。   乐小义将自己和姬玉泫的矛盾一语带过, 说明来意:“伯父,有件事, 我想和您商量。”   “什么事?”祁剑心意外于乐小义突然用那么郑重的语气与他说事。   “是这样……”乐小义垂下头,将思泫剑横在膝头, 道, “这把佩剑是正一品, 我自幼用惯了,不想换别的,正好我还有一块神龙鳞在我师父手里, 所以就想参加剑山试炼,把剑重铸一下,提升品质。”   说着,她便抬起头来:“剑神宗的铸剑大典不是还有大半年吗?在此期间,我不想这样一直躲着无所事事。”   祁剑心闻言笑了,隐约明白了乐小义的打算,但他没有说破,而是追问道:“那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们习武之人,若只是在屋中打坐,不与人交手,经历生死和杀伐的洗礼,就难以成长。”乐小义攥紧了衣袖,说出来时路上已经考虑好的理由,“故而,我想出去历练。”   先前岚江郊外一战结束后,姬玉泫及时控制了传言,外界江湖人对岚江郊外一战大都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听过乐小义名字的人虽多,但能记住她的很少,况且,就算知道她的名字,也无人知晓她的样貌。   风头过去,重归寂静的江湖,对乐小义而言也没有那么危险。   尽管那件事发生之后,尉迟氏的人肯定会将她盯得更紧。   但她铸剑大典时光明正大地回剑神宗,到时候来剑神宗观礼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在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她和君澜剑或玄天宫有联系之前,尉迟弘义明面上不会拿她如何。   就算暗地里要调查她,也不会派剑影卫那样的高手来,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脉元境弟子,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   换个角度思考的话,在尉迟氏这样的压迫下,反而可以促进她的成长,将压力化作前进的动力,踏过刀山,方能一步一步,走到看得见姬玉泫的位置。   祁剑心摩挲下颌缁须,思量着乐小义这番话。   他认同乐小义的上进心,一个习武之人,不管他持刀拿剑的理由是什么,无一不想成为人上人。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不会有人同情弱者的善良和正义,得到话语权唯一的途经是变得比别人都厉害。   天梯是一步步走上去的,没有人能一蹴而就,哪怕天赋近妖的姬玉泫,也不行。   如果乐小义没有那份成为强者的决心,哪怕她是乐君皓的女儿,哪怕她的天赋多出众,哪怕祁剑心对她的再爱护,也不可能为她做比之爱护更多的事。   但现在,乐小义的表现让他很欣慰。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出去历练。”祁剑心同意了乐小义的请求,并道,“此行,不如去永州。”   乐小义一愣。   祁剑心朝她和蔼地牵了牵嘴角:“我与洛氏的老家伙姑且还算有几分交情,眼下洛氏本家的洛天洞府差不多该到每年开启的时间,我让他给我备一个名额,将你送过去,想必那老东西也会卖我两分人情。”   乐小义闻言动容。   祁剑心能作保,便说明他和洛氏前辈的关系颇好,好到,即便暴露了身份,也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而祁剑心愿意为她动用自己的人脉,已说明很多言语之外的殷切与期望。   再者,洛氏是一个不小的势力,虽比不上四大家族,但也算永州一霸。   尉迟氏哪怕手眼通天,到底不能将手完全伸入洛氏的地界,何况还是洛氏本家。   有祁剑心的关系在,乐小义直接在洛氏本家历练,几乎可以完全避开尉迟氏的眼线。   乐小义俯身叩首,感激道:“多谢伯父。”没有多余的字眼,她不能拒绝,只能竭尽全力回应祁剑心的期望,在历练中让自己更快成长。   祁剑心将君澜剑收进一个带封印的匣子里交给乐小义:“既然你要出去历练,我便不能时时护你左右,你将此剑带上,但不到生死攸关万不得已之时,千万不要动用。”   “小义省得。”乐小义点头。   乐小义又和祁剑心聊了会儿自己在剑神宗修炼的那段时间一些琐事,心里想着姬玉泫应该已经离开了,便告辞回房。   她前脚刚走,祁剑心便看向窗外,道:“你都听见了吧?”   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姬玉泫脸上平平静静,犹豫了一下,还是唤道:“祁伯父。”她失去部分记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原是来劝乐小义别走的,但见到祁剑心后,她又想起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比如乐小义似乎在被尉迟氏的人追杀,而尉迟氏追杀她的原因是她是乐君皓的女儿。   乐小义想离开舒适的环境努力修炼以提升自己的修为是理所当然的,她没有理由阻止乐小义。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因为什么事情闹矛盾,但是,人生难能得一知己,你们好自为之。”祁剑心劝了姬玉泫一句。   姬玉泫没有反驳,只道:“明天就走?这么急吗?”   “反正我们在何处,对你而言,不都一样吗?”祁剑心难得说了一句玩笑话,“你怎么比小义还婆婆妈妈?”   姬玉泫被这句话逗笑了:“您说得对,那咱们聊聊铸剑大典吧。”   从祁剑心那儿出来后,姬玉泫只遥遥看了一眼乐小义紧闭的房门,而后离开庄园,走密道回到自己的书房。   书房的桌上堆了很多奏报,但最重要的部分已经被提前处理了。   姬玉泫随便拿起一本文书翻了翻,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为了什么事特地腾出一天时间来,可现在那件事想不起来了。   她在桌前坐下,批阅奏报到深夜,顺手拿起压在最下面的文书,翻开一看,愣住了。   千字文?   她的书桌上怎么会有千字文?   看这小册子,应该是练字的时候用的,她以前练字都写千字文吗?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姬玉泫摇摇头,将字帖放下,搁笔抻腿,靠着椅背小憩。   这时,枫红雨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姬玉泫没睁眼:“进来。”   枫红雨每天会来两次,辰时和子时。   若姬玉泫不在,她就直接走了,只有姬玉泫在书房时,才会进来汇报情况,像今天早上,她就没见到姬玉泫。   枫红雨进屋后将昨夜子时到今天自坊间获悉的情报按轻重缓急整理之后汇报给姬玉泫,除口头概述之外,她还会留下一封详尽的奏报,留待姬玉泫详细了解,并对接下来的行动发出指示。   “坊间已没有人再提乐小义的名字了,先前岚江那场大战彻底压下去,尉迟氏暗中还有一些动作,但他们一时间找不到乐小义的藏身之地,现在就像无头苍蝇在外面乱转。”   “除此之外,洛氏也有人在暗中调查乐小义的下落及她的现状,因为您先前特意嘱咐,所以我没伤他们的人,只是把消息截了。”   姬玉泫听枫红雨说着说着,忽然睁开眼。   几句话的情报里,乐小义的名字出现得太频繁了。   枫红雨没发现姬玉泫的异样,继续禀报后续内容:“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偷偷打听君澜剑的下落,属下已经让人去核实他们的身份,不出意料的话,明日就会有结果了……”   直至枫红雨说完,姬玉泫都没有打断她。   枫红雨汇报结束后,抬头看向姬玉泫,等着姬玉泫的指示。   姬玉泫沉吟片刻,忽然问她:“我记得你先前在永州东阳山,永州是洛氏的地界,你对洛氏本家了解多少?”   枫红雨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微微发红。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走神,并在心里唾弃自己一千遍,这才将自己对洛氏的了解大致说了一下。   姬玉泫朝后一靠,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对枫红雨道:“洛氏本家的洛天洞府不是有六个客卿名额吗?你愿不愿意去?”   枫红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才瞪眼张嘴,震惊道:“洛天洞府?!”   相传洛天洞府是洛家祖上一位无垢镜的先祖坐化之前打坐修炼的地方,洛氏先祖以自身灵力划开虚空,开辟一个小世界,经万年演化之后,内部奇妙多变,俨然已成洛氏镇族之宝。   洛天洞府一年一开,有二十四个洛氏族内弟子名额,并六个永州内外来势力名额,限两百岁以下的年轻弟子,要算起来,枫红雨是有资格进去的。   但东阳山只是一个小山寨,不可能收到洛氏的请柬,枫红雨以前也没去洛天洞府看过。   姬玉泫这一提,她颇为心动,但是一想到去洛氏就会遇见洛青城,她又犹豫起来。   “怎么,不想去?”姬玉泫挑眉。   “没有!”枫红雨咬牙,“少宫主是不是还有别的吩咐?”   她凭什么要怕见洛青城?那么大的机缘摆在她眼前,不能因为洛青城就放过了,只不过姬玉泫突然这么说,肯定有别的的考虑。   “嗯,乐小义也会去洛天洞府,倒时候我想让你暗中照顾她一下。”姬玉泫直言不讳。   枫红雨已经习惯了姬玉泫对乐小义的特别关照,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心道原来如此,于是,她去洛氏溜达溜达的想法更坚决了。   “属下必不负少宫主所托。”枫红雨伏地叩首,郑重承诺。   枫红雨转身离去之后,姬玉泫拖着下颌思量,东阳山和洛氏不对付,枫红雨拿到名额去洛氏肯定会吸引许多人的注意,这样一来,乐小义就显得不起眼了。   姬玉泫自然而然地拿起千字文的字帖,一边翻一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颇有几分洋洋得意。   我可真聪明。   一离开姬玉泫的视线就苦起脸来的枫红雨还在纠结如果真的见到洛青城怎么办,忽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一边抹鼻子一边莫名道:“那姓洛的死女人不会这时候偷偷说我坏话吧?” 第167章   乐小义回到房间里收拾行礼, 打开柜子后也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的两套衣裳,立时泪眼盈眶。   姬玉泫点着她的额头笑说她小气的时候,飞扬愉悦的眉眼还在眼前, 岂料一切美好不过朝夕之间便成过眼云烟, 说着要替她缝补衣裳的女人已将这些事全部忘记了。   乐小义揉揉眼睛, 小声对自己说:“乐小义, 你不能那么懦弱, 不能一想到她就哭,有什么好哭的?这都是你自己选的!”   她盖住眼皮,用力吸了一口气, 似乎这样就能将压在心口的闷痛驱散似的。   再睁眼时, 她眼里的泪水不见了,除了眼眶还有点红, 看不出异样。   她将柜子里两套衣裳拿出来,单独打了个布包, 套在行囊里。   这两套衣裳是姬玉泫失忆前送给她的,虽然她睹物思人未免伤心难过, 但难能寄托相思,总好过一点念想也没有。   以后就算只有她一个人, 就算陪伴她的只有这些物件以及只有她还记得的那些过去, 她也要好好地修炼, 好好地活着。   不是要做给谁看,而是要对得起那个人曾经为她付出一切的喜欢。   整理好行李,乐小义盘膝坐在床上纳气, 一夜悄然而过,天刚泛白,屋外雨停了,乐小义便候在院子里。   她穿着从幻千世界里带出来的那件淡青色的袍子,背上背了一个裹着布的大铁箱子,左手提着思泫剑,右手拿着布包裹,见祁剑心出来,还扬手朝他微微一笑:“祁伯父。”   祁剑心见她今日情绪不似昨日那般低落,心中的疑虑和担忧散去了,问她:“不和姬玉泫打个招呼吗?”   “昨日已与她说过了。”乐小义无波无澜地回答。   祁剑心点头,并不深究,应道:“那走吧。”   乐小义和祁剑心前脚刚离开庄园,姬玉泫后脚就从密道里出来,到院子里一看,迟来一步,气得她一整天阴着脸,见谁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适逢枫红雨来跟姬玉泫辞行,说要去永州,恰好撞在枪口上,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呛。   枫红雨灰溜溜地跑了,一路上都在想自己今天哪儿做的不好,姬玉泫的态度咋这么奇怪呢?   ·   永州和仟州相邻,乐小义在凰栖界内淬炼过肉身,与祁剑心同行时便显出效用来。   二人徒步行走,速度也快过寻常的马车,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进入永州的地界。   祁剑心发现了乐小义突飞猛进的身体素质,心道小家伙福缘不浅,多半是在雷劫之中得到淬炼,初时因伤不显,现在伤好了,倒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距离洛天洞府开启还有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祁剑心领着乐小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洛氏本家,于洛家山后禁阵地界与洛氏老祖见了一面。   洛家老祖震惊于祁剑心的改变,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剑客一去不复还,如今的祁剑心右眼失明,留着络腮胡子,戴了半块面具,气质比之过往多了几分粗犷,倒也别有一番风骨。   故友相见,交谈甚欢。   祁剑心赖着不走,乐小义自然就借机沾光,跟在他身边蹭了洛家聚灵宝阵,纳气修炼。   这可是洛氏老祖宗修炼的地方。   刚好脉元境六层的瓶颈将破不破,乐小义趁着这次机会,打算一举攻克难关。   正闲谈的祁剑心二人注意到乐小义身上的动静,洛氏老祖捋着白胡子笑道:“这小辈年纪轻轻,竟已有这般修为,不错。”   祁剑心仿佛自己被夸似的,与有荣焉,看向乐小义的眼神像慈父一样,充满了关心和爱护。   乐小义突破脉元境六层当天,祁剑心就走了,顺便带走了一张洛天洞府的客卿邀请函。   祁剑心带着乐小义在洛氏蹭阵,蹭完立马走人,洛氏老祖居然也笑眯眯地接受了,乐小义心想,伯父与洛氏的交情当真非比寻常。   离开洛氏后,乐小义和祁剑心隐居郊外,及至请柬上约定时间,乐小义乔装打扮一番后,借用了永州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长女的身份,拿着请柬独自一人前往洛氏。   洛氏山庄恢宏气派,乐小义递上请柬,下人确认了乐小义的身份,领着她去前院稍候。   乐小义到的时候,院子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引路的下人替她引荐,乐小义方知,原来这二人也是来参加洛天洞府试炼的,分别是来自永州童氏的青年后辈童柏和山川镖局最有名的万行风镖头。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四十来岁,真实年纪约莫百岁出头,皆为骨元境修为,乐小义一一见礼,自报家门。   童柏见乐小义只得脉元境六层修为,又是来自小家族,自恃身份,便不与她多说话了。   倒是万行风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常在外走镖,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见过许许多多的牛鬼蛇神,第一眼看见乐小义,就觉得乐小义异于常人。   他同乐小义闲聊几句,乐小义观其面貌,此人笑容虽然憨直,但眼内暗纳精光,话里话外隐有探究乐小义是否和洛氏攀扯关系的意思。   乐小义和和气气地说话,能说的她说,不能说的一个字也不吐。   她越如此,万行风越觉得奇怪,心里已笃定乐小义口中报的“原阳阙氏”和洛氏本家有渊源,否则,以乐小义这般年纪和修为应该不足以拿到洛氏的请帖。   万行风从乐小义口中套不出什么,倒也不显失望,对待乐小义的态度依然平和,甚至隐约有几分想与她交好的味道。   乐小义对眼前两人的态度毫不在意,万行风与她说话,她便时不时应两句,若无人开口,她也保持缄默。   洛府下人给他们上了茶,乐小义一点也不急,喝着茶慢悠悠地等候,如此过去小半个时辰,又有新的访客跟随家丁来到前院。   乐小义听闻动静,抬眼一观,一男一女两人相携而来。   听下人介绍,这二人中,男的来自永州青河的谷氏,谷文,髓元境初期,女子则是永州连丰的陌氏,陌芫,二人是家族联姻的夫妻。   他们看了乐小义一眼,得闻一个听都没听过的阙氏就转过脸去,与万行风、童柏二人攀谈。   除了乐小义外,其余四人所在的势力都与洛氏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族中长辈与洛氏颇有几分交情。   乐小义听说洛天洞府客卿资格一共六人,还有最后一个人不知什么来头,许久没有现身。   差不多到了时辰,洛氏下人来到前院,要带乐小义等前往洛天洞府,最后一位客卿方姗姗来迟。   乐小义看清那人模样,眸心微颤,随即不动声色地撇开眼,避过枫红雨看过来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下暗道:她怎么来了?   枫红雨不仅仅是玄天宫的人,而且被姬玉泫调走,成为姬玉泫的直系下属,她来洛天洞府,多半是姬玉泫授意。   乐小义想不到姬玉泫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她还打算在洛天洞府搞什么幺蛾子?   领路的下人脸色也很微妙,谷文最先觉察枫红雨修为比在场其他人都高,却是个生面孔,便主动搭话:“不知这位姑娘师承何门?”   其妻陌芫用手肘敲了他一下。   枫红雨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回答他:“东阳山枫红雨。”   东阳山!   除乐小义外,另外四人同时震惊色变。   枫红雨怎么会拿到请柬?   之前洛大小姐与东阳山枫红雨的矛盾闹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东阳山的老窝都被洛青城带人去灭了,这个枫红雨怎么还逍遥在外呢?   莫不是大小姐抓不到她,故意设局,发了请帖钓她,等她自投罗网?   若真如此,这枫红雨的胆子也真是够大,接了帖子就算了,竟然还真敢应,单枪独马就来了洛氏本家,待会儿去洛天洞府,必然与洛青城遭遇,看她怎么收场。   万行风等人获悉枫红雨的身份,先还恭敬的态度立马变得虚伪起来。   髓元后期如何?天资出众又如何?反正她来洛氏,摆明了是来送死,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和她扯上关系。   枫红雨对此视若无睹,目光不时扫过乐小义。   虽然乐小义易了容,但她一来就认出了乐小义,在场几人中,乐小义的修为最低,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枫红雨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视线让乐小义如坐针毡。   好在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太久,当洛青城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处,枫红雨立即像被雷劈了似的,背脊一僵,故作无所谓地看向别处。   之前在逾岚山上,她一怒之下对洛青城说了好一番气话,事实上,她心里也拿不准洛青城会不会心有芥蒂,故意整她。   比如揭穿她的身份什么的……   万行风等人纷纷朝洛青城迎上去,洛家大小姐亲自来前院接他们,实在令他们受宠若惊。   只有乐小义和枫红雨站着没动。   洛青城的视线只在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在枫红雨身上顿了顿,随后便若无其事地转开,大方得体地与万行风几人寒暄,没再看枫红雨一眼。   她好好地照枫红雨的话做了,没再主动纠缠,照理说枫红雨该松一口气才对,岂料见洛青城不冷不热的样子,枫红雨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生出一股无名火。   人一旦生气就容易做出奇怪的事情,比如此刻的枫红雨。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抬起胳膊环住乐小义的肩,痞里痞气地笑问道:“这位妹妹看着面生啊,不知家住何处,芳龄几许啊?”   乐小义:“……” 第168章   如果不是在洛家院子里, 乐小义可能反手就给这个女人一个巴掌叫她长长记性。   但她现在不是乐小义,而是原阳阙氏的阙羽,她沉了气, 波澜不惊地抿出一个微笑, 回答她说:“原阳阙氏, 阙羽。”至于年纪, 会答才有鬼了。   枫红雨本意也不是真要探听她的身份, 只是没由来一阵憋闷,故意找茬罢了。   她一边小声和乐小义说话,一边又偷偷摸摸瞥两眼洛青城,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行为上的矛盾和失态。   乐小义漫不经心地应着枫红雨, 内心暗自揣测枫红雨到底是何居心,两个人话不投机, 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茬,事实上谁也没有认真听对方说了什么。   洛青城与万行风四人寒暄结束, 抬头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枫红雨单手环着乐小义的肩,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和睦极了, 顿时脸色一沉。   万行风等人明显感觉到周遭气压骤降, 心道洛青城给枫红雨发请帖果然是请君入瓮, 现在在洛家的地盘上,枫红雨恐怕凶多吉少。   也不知道枫红雨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单纯地心大,但在永州招惹了洛氏, 她以后注定无法翻身了。   洛青城气息一起一伏,最后冷冷地压下来,收回看向枫红雨的目光。   不管出身东阳山还是玄天宫,枫红雨本质上就是个女混混,举止轻浮,随便谁她都能勾搭上,先前东阳山脚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也只有她自己当了真。   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从二姑娘口中听说枫红雨拿了请柬上门,她一时高兴,屈尊跑来前院做个引路人,而那人竟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是洛家的大小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她有尊严,也有脾气,既然连枫红雨自己都不在意之前的事,她也没必要舔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这种人,她凑上去要负责,人家还嫌她束缚了她的自由!   一别两宽就一别两宽!   洛青城一来就憋了一肚子气,但到底教养非比寻常,哪怕她心里已经气炸了肺,但表面上还是维系着一个虚假的微笑,对乐小义等人道:“辛苦诸位远道而来,便请随我前往洛天洞府。”   说完,领着万行风等人出了门,故意把乐小义和枫红雨甩在后面。   乐小义:“……”   她并不知道自己何时招惹了洛家大小姐,但她知道洛青城和枫红雨有仇。   毫无疑问她不受洛青城待见是因为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的枫红雨,她恐怕已经被洛青城看作与枫红雨一流的人物了。   乐小义并不想惹人注意,只求安安静静地参加洛天洞府的历练,不知道这次洛天洞府开启,洛青鸢师姐有没有回洛家,实在不行,她也只有用洛青鸢给她的那块玉牌找二小姐洛青云帮她镇场子了。   洛青城一走,枫红雨环在乐小义肩上的手就放下来,乐小义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又抽哪门子邪风,默着脸不说话,也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   “枫姑娘,不走吗?”乐小义好心提醒。   枫红雨魂魄归体,猛地吸了一口气,哼道:“走!为什么不走?!”   说完,她率先迈开步子跟出去。   乐小义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她遭了无妄之灾还没生气,枫红雨这是在气什么?   枫红雨不知乐小义所想,她心里闷闷的,一边走一边沉着脸,在心里自己和自己说话。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洛青城已经不会来骚扰你了,你还要怎么样?是你亲口对她说让她和你划清界限,恩怨一笔勾销,不要继续纠缠,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枫红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几句话,直到把自己说服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才又扬起笑脸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区区一个洛青城。   乐小义不着痕迹地远离枫红雨好几步,一副要与枫红雨划清界限的样子。   这个女人一会儿笑一会儿怒,无常得很,万一什么时候发起疯来,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洛天洞府在洛家山后,距离洛氏老祖修炼的地方不远,有三名魂元境的洛氏长老看守,可见其重要程度。   允许参加洞府历练的名额共计三十个,其中六人为外来客卿,另有二十四人都是洛氏族中弟子,洛氏本家两位公子和三位小姐都有入洞府的资格,余下十九人,则来自洛氏旁系。   洛家大公子刚过百岁,已有先天修为在身,乃整个永州天赋最卓绝之辈,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右。   二公子与大公子年纪相去不远,却已在骨元境十二层修为的瓶颈上卡了好些年。   乐小义先前听人说,洛家大公子一表人才,族中拥戴者众多,若无意外,他就将是下一任的洛氏家主,而二公子则因其纨绔不羁的性情,在族中颇受冷落。   可他毕竟是家主的儿子,哪怕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也不敢拿在明面上说。   此次洛天洞府一行,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到场,乐小义一眼看去,立即就分辨出两位公子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哥哥和弟弟的关系显然不太融洽,两个人各自站在空地两边,大公子身边围了不少族中同辈的弟弟妹妹,反观二公子则孤零零一个人,格外寥落冷清。   除了要进入洞府的小辈和看守洞府的护法,场外还有两名族中长老,对两位公子鲜明的待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洛青城领着乐小义等人到时,大公子温文尔雅地迎上来:“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洛青峰,幸会!”   万行风众纷纷回礼,末了,洛青峰微笑着看向洛青城:“府中不是安排了人手去前院接引各位客卿吗?怎么是妹妹亲自去?”   洛青城不想就此事多说,怕让某人听了去,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不过闲来无事,顺道去接了人。”   洛青峰心下疑惑,洛青城难得回一趟洛府,一直待在内院和二姑娘叙旧,来洞府又不经前院,顺哪门子的道?   洛青城不想叫自家哥哥拆了她的台,没等洛青峰再说话,她就先转移了话题:“大哥这次进洞府,可有把握再做突破?”   虽然洛家公子小姐的排位是分开论的,但以长幼来说,两位公子比三位小姐要年长一些,洛青峰是嫡亲长子。   “这我哪里说得准。”洛青峰笑,“天机不可测,不过试试运气罢了。”   说话间,乐小义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缕杀意,转瞬即逝,她抬眼四望,却没能找出杀意的由来。   但她眼角余光瞥见洛家二公子洛青河正朝此处看过来,其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透出几分异样的病态,似乎觉察到有人注意他,他收回视线,又看向别处去了。   乐小义蹙起眉来,这个二公子,似乎真的有些不寻常。   即将进入洞府的人员陆陆续续到齐,二小姐洛青云换三小姐洛青鸢携手而来,乐小义遥遥看了眼洛青鸢,后者气息沉凝,想必这段时间又有提升。   乐小义没有主动上前与二位小姐寒暄,只随万行风等人一起抱拳行了礼。   二小姐洛青云是三姐妹中性情最柔和的,眉目温婉,面上时时带笑,不管与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这不禁让乐小义想起一个人。   左诗萱。   洛府二小姐的性子倒真与左诗萱有几分相像,听说她是药神谷神医的弟子,常年在外,鲜少回洛府来,这次还是恰巧得了师长允许回家省亲,洛氏兄弟姐妹一大家子才凑到一起。   洛青鸢则还是老样子,冷着一张脸不怎么说话,旁人见她气息如冰,也不敢多言。   乐小义心里好笑,原以为洛师姐只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冷漠一点,却不曾想,原来她在自己家里也是这样。   若不是亲眼见过洛青鸢使坏,乐小义也无法想象这个淡然冰冷的女人其实还有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   正当乐小义思量着,洛青云忽然朝乐小义看来,停顿数息,复移开眼去,面色如常。   乐小义疑惑地眨眨眼,她的目光在洛青鸢身上停留太久,被二小姐发现了?还是说,二小姐看出她易容了?   这洛府的几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人到齐了,洛家长老将众人换到跟前,给每个人发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白玉牌。   “这洞府内自成空间,你们进去后,会被自行送往洞府内不同的位置,虽然洞府内机缘无数,但万年以来,已衍生出奇异的灵兽,可能出现不可预料的风险,诸位还是要量力而行。”   一个白胡子老者耐心告诫面前的晚辈们:“这块白玉牌是保命之物,危急时刻,只要捏碎玉牌,就能从洞府里出来。”   出来就意味着放弃试炼。   “你们听明白了吗?”老者举目一观,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老者便退到一旁,将位置让给另外一位长老。   长老手中拿着一枚灵珠,他背对着众人闭眼,默念法诀,随即拂袖一抛,灵珠倏的一声飞向他面前的石壁,嵌进石壁上一个凹槽里。   下一瞬,石壁上显出水波形的纹路,前往洛天洞府的门扉已然打开。   洛青峰先行一步,领着众多族中兄弟姐妹走进法阵中,万行风几人也陆陆续续走进洞府,乐小义也跟在洛青鸢身后迈开脚步。   进入洞府之前,乐小义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隐隐觉得,这一趟洞府历练,未必会真的顺利。   不管是方才不知何处传来的杀气,还是二小姐看向自己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第169章   乐小义的身影消失在水纹之后。   空地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枫红雨和洛青城却还在原地站着没动。   洛青城鬼使神差地回头扫了枫红雨一眼,恰好与后者视线对上,而后她收回目光, 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 以极快的速度钻进石壁中。   枫红雨望着洛青城的背影, 抬手虚虚按住胸口, 方才洛青城看过来的一瞬间, 她的心跳好快。   是一种既意外又忐忑,令人无所适从的心情。   洛青城是不是给她下了咒?   不然她为什么总是想着这个女人?   明明刚才已经说服自己,结果因为洛青城一个眼神, 她就败北了吗?   到底为什么那么心慌?   枫红雨摇了摇头, 太奇怪了,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可能这一趟她就不该来。   既然想不通, 那就不要想,事已至此, 先进洞府再说,找到乐小义, 以免出什么乱子。   枫红雨下定决心,快步走向石壁, 穿过石壁的瞬间, 她的身影在水波后荡漾了一下, 随即便不见踪迹。   ·   周遭场景一变,待视野再度清晰,眼前已是另一番光景, 与五雷阵启动时有种异曲同工的感觉。   乐小义抬眼四顾,观察陌生的环境。   她独自现身于一块乱石地,四周有许多高矮不一的石笋遮挡视线,天空灰白灰白的,看不见太阳。   空气中的灵气异常浑厚,哪怕没有什么奇异的机缘,仅仅在洞府开启期间原地打坐练气,三个月后也可以获得不可估量的好处。   可乐小义骨子里不是事事求稳的性情,她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多的提升自己。   所以,她不会留在原地纳气。   她没有贸然离开原地,而是凝神感应了一下周遭的气息,确认她所在位置没有危险潜伏,她才随意寻了一个方位谨慎地走了几步。   以她方才所在的位置为起点,她绕着周围的石笋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危险,也没有发现除石笋以外的东西。   鸿蒙剑心表现得非常平静,没有觉察旁人的气息,看样子只有她一个人被送到这块乱石地来。   她在心头默念鸿蒙剑心的口诀,同时继续往乱石地外围走。   忽然,乐小义耳尖一抖,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声音。   咯哒——   像两枚石子碰撞发出的声音。   乐小义脚步一顿,尝试细听声音的来处,然而那声音又消失了。   顿了片刻,一无所获,她又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不一会儿,那“咯哒”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乐小义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放缓脚步,但她全神贯注将意念倾注于两只耳朵,终于捕捉到一声细微的异响,每隔三步响一下,不是来自同一个位置,而是在她周围游走。   忽然,乐小义心头一跳。   左边!   与此同时,她抽出思泫剑,一剑劈向左侧距离她最近的石笋。   轰隆一声响,石笋被拦腰一剑斩成两断,上半截倒下来,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碎石块。   倒下的石笋后掠起一道黑影,张牙舞爪地扑向乐小义。   乐小义目光一凝,提剑横斩,将那黑影从中劈开。   下一瞬,黑影如雾消散,一块透亮的结晶落在她脚边。   乐小义俯身将此物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块以精纯的天地灵气聚合而成的晶石,可以直接吸收炼化。   她心念一动,这晶石上的灵气便由掌心纳入体内,没一会儿就全部炼化,纳入丹田之中,修为也隐有几分精进。   乐小义大致估算了一下,她吸收这一枚晶石所获的好处,堪比傻坐着练气小半个月。   而且此物与神荒浮屠界上寻常灵兽的兽核不一样,不含任何躁动的气息,灵气极易炼化,吸入体内也没有不良的影响。   有意思。   想必方才那黑影应是凭依洞府中浑厚的天地灵气自然形成的一种灵兽,而且从洛家长老的叮嘱来看,这些灵兽还有不同的级别,实力也不一样。   她方才遇见的恐怕只是其中最弱的一种。   战意一瞬间就被点燃,乐小义将思泫剑收回剑鞘,只要不断寻找捕捉这种奇异的灵兽,炼化它们的内核,她的修为也能再做提升。   乐小义继续朝乱石地外围走,同时小心注意着周遭的变动。   在连续击杀三只相同的黑影之后,移动时发出咯哒声的黑影不再出现了。   乐小义正思量着是不是这个区域的黑影已被她杀光时,忽然心头一跳,鸿蒙剑心预警,乐小义本能地做出反应,足尖一点,飞退数步。   随即,她眼瞳一缩。   一根巨大的石笋从侧边倒下来,轰一声砸在方才她站的那个位置。   石笋如果不是自己倒的,那就一定是有活物盯上了她,而且方才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   比最初的小黑影更厉害的角色来了吗?   乐小义心里猜测着,聚精会神地注意四周,以判断方才那一下埋伏在暗中的小家伙躲去了何处。   乱石地中的黑影移动速度极快,除非一击毙命,否则它们一动,就再难找见。   明白了这一点,乐小义越发沉着,不不着急动手,她右手压着思泫剑剑柄,仔细倾听乱石地中的声音。   那一瞬间的异响传来的同时,鸿蒙剑心再一次闪烁起来。   乐小义飞身一退,身后又有一根石笋砸下来。   而后她的眼睛看到那一道黑影。   乐小义神态一凝,迎着倒下的石笋扑过去,一个后空翻脚踩石笋,同时抽剑出鞘,一式九重剑气,不仅斩断了石笋,还将藏在石笋后的那只黑影一刀两断。   咔哒。   晶石掉在地上,比先前那几枚大了不少。   乐小义捡起晶石炼化,继续一边捕猎一边在石笋林中四处游走。   洞府中没有昼夜,乐小义自己心里算着时间,估摸着她进入洞府已经一两天了。   这期间,她没碰见其历练者,自己一个人炼化了九枚大小不一的晶石,修为获得长足提升。   以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几天,她就能碰到脉元境七层的门槛。   可是从两个时辰前开始,她就找不到推石头的黑影了。   看来这石笋林中的灵兽被她清理干净了,她得离开这里,开辟新的战场才行。   乐小义继续朝石笋林外走,某时,她忽然听见哗哗的流水声。   这附近居然还有活水?   乐小义仔细辨别水声传来的方向,加快脚步朝那边走,忽然心生警兆。   她脚步一错,横移三丈,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黑影自她方才的位置飞过,一闪即逝,来去无踪。   随即,被一道无形的气劲击中的石笋内响起爆鸣之声,几根石笋轰隆隆一阵爆破,碎石飞散开来,像暗器似的,四射飞溅。   乐小义退得及时,但仍没能完全躲开四溅的碎石,肩膀的衣服和裤腿都被割破了。   她心一沉,方才那道黑影比她先前见过的都大,攻击方式也改变了,这些炸开的石头虽然难以伤到她,但爆破声响起的时候,烟尘弥散,她难以锁定那黑影的位置。   而且,刚才那道黑影明显是打算直接攻击她,只是因为她躲开了,气劲才会打到石笋上,引起石笋爆炸。   这新出现的黑影实力堪比骨元境的武修,若她被那气劲击中,恐怕也不好受。   它的速度太快,乐小义找不到它,不过这些黑影灵智不高,只要乐小义在这石笋林中,它就一定会主动出手。   乐小义一边注意着周遭动向,一边继续循着方才听到的水声朝石笋林外走。   鸿蒙剑心预警,乐小义耳尖一抖,判断出此兽方位,回身干净利落地挥出一剑。   唰——   乐小义眼瞳猛地一缩。   那黑影凌空变道,竟躲过了乐小义挥出的九重剑气,并在下一瞬,从另一个角度俯冲下来,猛地撞击在乐小义胸口上。   胸口涌起一股尖锐的闷痛,霸道的爆破之力冲进她的身体,在她的胸腔内轰隆一声炸开。   乐小义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若非先前在凰栖界内服用旭阳果,大幅提升了她肉身的强度,刚才那一下就足以要了她的命,连洛家长老给的白玉牌都没来得及用。   就在她踉跄着捂着胸口换气的须臾,鸿蒙剑心再次闪烁起来,那黑影又出现了,要趁乐小义力疲体虚之时给她致命一击。   黑影身上裹着一层无形的气劲冲向乐小义,眼看就将再次落到乐小义身上。   这时,乐小义手腕一翻,一式问心剑诀凭空乍现,刹那间将那黑影砍成数段。   她抬起头时,眼中金色火光熠熠生辉。   乐小义身子晃了一下,忍着胸口闷痛捡起地上那枚晶石,又原地空使几剑,破坏了问心剑诀的痕迹,这才飞快离开石笋林。   她要找个地方疗伤,刚才那片石笋林不能待了。   乐小义循着水声一路向前,钻进一片枝叶繁茂的丛林里,她在林中找了个地方炼化晶石,借用这股灵气疗愈伤势,待伤势稳定下来,这才继续朝前走。   不多时,一道瀑布出现在视野之中。   这瀑布足有数丈宽,难怪那么远都能听见水声。   乐小义正打算去水流边清洗一下身上血污,忽然瞅见瀑布下山岩边有两道人影。   她脚下动作一顿,闪身跃进一棵大树茂密的枝丫间隐蔽身形,朝那边看去。   是洛青城和枫红雨。   这一眼,恰好看见洛青城将枫红雨压在岩壁上,按住她的手腕,不顾后者激烈挣扎,在身旁瀑布哗啦啦的巨响中,俯身吻上她的唇。   乐小义:“……”   她差点就信了这两个人有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枫红雨的修为是高于洛青城的。   好一个口是心非,欲拒还迎。 第170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枫红雨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走进那面水纹石壁, 来到一片陌生的丛林,想着要快点找到乐小义,所以不管朝着那个方向走都好, 只要不停留在原地。   丛林里生长着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树, 一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 非常茂密。   不时有青藤从树上垂下来, 藤上长着细密且有毒的尖刺。   枫红雨用匕首割开遮挡视线的毒藤, 循着一个方向往前走。   忽然,枫红雨身后一条倒挂的毒藤活了过来,悄无声息地朝她接近。   枫红雨反手一刀, 匕首刺进毒藤一端, 将其噔的一声钉在树上。   原来竟是一条长得像藤的青蛇,脑袋被制住之后, 它的身体试图缠上枫红雨的胳膊,但被浑厚的内劲一震, 颅骨碎裂,脑浆爆开, 身体也没了力气,松松垮垮地垂下来。   随后, 蛇尸无火自燃, 化作一蓬灰飞, 只余一枚透亮的晶石静静地搁置在匕首上。   枫红雨挑起晶石,纳入手中炼化,大致明白了此物的效用, 但这点微不足道的灵气不足以对她产生非要不可的吸引力。   她继续朝前走,没有狩猎林子里潜藏的灵兽,但若有主动攻击她的,她也不会留手。   如此在林里转了两三天,枫红雨一个人也没有瞧见,直到她听见一阵像瀑布一样的流水声。   人是依水而生的族群,有水的地方就容易遇见其他人。   枫红雨立即循着水声找过去,又走了一段路,终于从漫漫无边的青翠丛林中瞥见一眼别样的风景。   果然是一座瀑布,汹涌的水流从崖上冲下来,垂直落地,形成约莫五丈宽,三丈高的水帘。   离得近了,流水声变成轰隆隆的震鸣,激流冲击在崖下的岩石上,将之打磨得圆润光滑。   到水流平缓一些的地界,两岸也有一些树,但更多的是焦岩和碎石块。   枫红雨沿着水岸朝瀑布行进,突然自水帘的轰鸣声中捕捉到金铁交击的鸣响。   她脚步一顿,翻身跃上一块巨大的山岩,将自己的身体藏在岩石后,侧耳倾听瀑布下的动静。   瀑布的声音震耳欲聋,四周逸散着浓郁的水汽,掩盖了血的气息。   好在枫红雨面对危机总是足够敏锐,否则也不能一个人在东阳山卧底那么多年。   她在岩石上趴了一会儿,确认不会被人发现踪迹,这才冒出半个脑袋,快速扫了一圈,捕捉到瀑布下一道人影。   洛青城。   怎么进洞府后碰到的第一个活人居然就是这个女人?   枫红雨有点烦,还有点躁。   她沉默地待在岩石后,如果她不出去,洛青城不会发现她,她可以现在就回林子里,也可以等洛青城离开后再去瀑布下面,避免和洛青城相遇。   瀑布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一点,震得她耳膜一跳一跳地痛。   枫红雨沉默地握紧匕首,听见刷刷几道破空声,随即响起一声闷闷的痛哼,那女人被水里飞起的异物击中,肩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浓郁的水汽中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咸腥味儿忽然之间成倍放大,像绳子似的缚住她的腿,让她没法迈开脚步逃走。   真烦。   洛青城再一次被逼到岸上,心里也恼。   她数次尝试接近水面,欲将水下之物擒获斩杀,但那东西邪诡异常,会使水箭,越接近水面,环境越有利于对方而不利于她。   那水兽大致相当于骨元境巅峰修为的武者,因地利之故,水箭攻击的威力大幅加强。   虽然不至于伤到洛青城的性命,但大伤没有,小伤不断,给她打出了真火,今天若不收拾了这鬼玩意儿,她还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可水下是那邪物的主场,它的身体几近透明,在湍急的流水中完全隐匿了踪迹,除非它再使水箭,否则根本无法判断它在水中的位置。   麻烦就麻烦在,此物似有灵智,数次挑衅之后摸清了洛青城的脾性,也明白了洛青城的意图,洛青城在岸上的时候,它不会出手,只有洛青城要去抓它,它才会以水箭反击。   洛青城要挡水箭就无余力擒它,若不顾水箭之威,却有可能被密集的水箭伤到要害。   如此一来,洛青城与此物纠缠大半日,身上多了数道伤口,却仍没把那东西抓到。   洛青城一甩银枪,打算将再次跃入水中,这一次,拼着受重伤她也要把这数次三番戏弄她的邪物斩杀。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巨岩后跳出来,直扑水下邪兽。   唰唰几声破空响,密集的水箭破水而出,洛青城一眼锁定了此兽方位,她愣了愣,下意识地甩出手中银枪,枪刃破开水面,噗的一下捅穿邪兽胸腹。   枫红雨躲开迎面而来的水箭,抓住洛青城扔出来的银枪,挑起那只异兽,随手甩到岸上去。   洛青城看也没看刚刚擒获的战利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落地就走的枫红雨。   “你站住!”   枫红雨不仅没站住,反而走得更快了。   身后人为了追上她不惜用上了身法,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反手一甩就将她抵在就近的山岩上。   “你干什么?”枫红雨面对洛青城就是一张冷脸。   洛青城双手撑在她耳旁不让她走,可也不说话,就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枫红雨本来就烦,恨自己手贱要多管闲事,现在见洛青城这个样子,心里更是难堪,朝洛青城怒目而视:“撒手!”   “为什么要帮我?”洛青城像看不见枫红雨的不耐,也听不见她带刺的声音。   枫红雨仿佛被踩了尾巴似的,立时暴躁地掀开洛青城的胳膊,试图脱身。   洛青城更用力地拦住她,压住她两条胳膊,不由分说直接吻过去。   枫红雨被洛青城这个举动惊得愣住了,一时间,连反抗的力道也小了许多。   四瓣柔唇相触,耳侧瀑布的轰鸣声似乎一瞬间安静下来,外界的一切噪音被洛青城两臂隔绝在她与她的世界之外,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心里躁动的愤怒被莫名安抚,反而滋生出陌生的羞窘,令她无所适从。   明明被轻薄的一方该更加愤怒,然而枫红雨不知何故忐忑窘迫,居然不敢直视洛青城的眼睛。   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不知是挣不开,还是不想挣开,她受困于方寸之间,最后只能咬着唇撇开脸去,努力维系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炸毛的野兽偃旗息鼓,洛青城不错眼地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你刚才,为什么帮我?”   声音轻缓,柔和了许多。   枫红雨仍然没理她。   她盯着远处翻腾的水花,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为自己的不争气暗自羞恼。   洛青城观察枫红雨好一会儿,忽然产生一个奇异的想法。   枫红雨这样板着脸不说话,或许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如果枫红雨真的很讨厌她的话,应该巴不得她死了才好,没道理主动出手引开邪兽的注意,助她将之击杀。   自己恬不知耻地又吻了她,却没有挨打。   所以,她是不是在害羞?   “枫红雨。”洛青城叫了她的名字。   枫红雨眼珠动了动,扫了她一眼,又看向别的地方,但她没再挣扎了。   “你能不能……”洛青城顺了一口气,斟酌措辞,“能不能不要那么着急和我划清界限?”   枫红雨又瞅了她一眼,没应。   洛青城自说自话,有点尴尬,但她忍住了掉头跑的冲动,继续把话说完:“别拿玄天宫和洛氏说事,我只想问一问你的态度,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厌恶到恨不得从此不再见,老死不相往来?”   就是很讨厌啊。   枫红雨咬牙,吐出两个字:“没有。”   洛青城眼前一亮:“那你……”   “但我也不喜欢你,不想和你继续纠缠,今天帮你仅仅只是因为逾岚山上共患难的交情,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再提,我希望你也不要一直记着那件事。”   枫红雨像下了好大决心似的,咬紧了牙关,一口气把话说完,“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不会再躲你,但是请你懂得分寸,适可而止,今天这样是最后一次,再有我会直接动手。”   洛青城听完这番话愣了好一会儿,心里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但枫红雨说得决绝,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我会直接动手。   这话听来似乎有些耳熟。   “也好。”洛青城听见自己应下这句话,“我答应你。”   总好过从此陌路,咫尺天涯,不复相见。   得了喘息之机,她也能好好理一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路要一步一步走,枫红雨是个脾性别扭的刺猬,逼太紧了,扎一身刺,疼得很。   如此一想,洛青城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试探着问了一句:“那,在洞府这段时间,一起行动可以吗?”   枫红雨拿眼斜她,终是没再说出拒绝的话来,闷闷地吐出两个字:“可以。”说完,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心道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被她有意忽略,来不及细细体会。   她顿了顿,又道:“还不松手?”   洛青城突然笑起来,松开枫红雨后退两步。   枫红雨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板着脸皱起眉问她:“你笑什么?”   洛青城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心情忽然好了,前几天压在心里的沉郁烟消云散,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第171章   乐小义藏在树冠里, 见远处那两人贴着岩壁亲在一起,心里默默朝她们甩了两个大白眼。   出于非礼勿视的涵养,乐小义撇开视线观察瀑布周围环境, 确认四下无人, 再转头时, 那两人已分开了。   她没有主动凑过去打招呼, 而是从瀑布下游钻出林子, 去水流平缓一些的河岸边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污,果然没一会儿,从上游下来的两人就发现了她。   “阙姑娘!”枫红雨看到乐小义简直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 一扬手, 快步走上前来。   枫红雨和洛青城待在一起的时候,心跳比平时快好多, 浑身都不自在。   总感觉洛青城的视线不时就朝她看过来,为了不与洛青城对视尴尬, 枫红雨只好一直忍着没看向身边的人。   而她又总忍不住去想洛青城脸上是什么表情,这一小会儿时间, 可把她难受惨了。   乐小义运内力蒸干了衣裳,扭头朝迎面而来的两人看去。   见那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像故意避嫌似的, 乐小义一边为自己的遭遇感到难过, 一边不动声色地朝她们点头示意:“洛姑娘,枫姑娘。”   洛青城显然不想见到乐小义,走过来的时候, 一张脸上写满了不乐意,还背着枫红雨瞪了她一眼。   乐小义再次遭受无妄之灾,偏偏引起祸端的罪魁祸首毫无自知之明。   枫红雨大步朝她走过来,以一副关切的口吻问她:“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乐小义下意识地瞅了眼洛青城,果然见洛青城脸色又寒了两分。   如果说来洛天洞府之前乐小义以为洛青城是因为讨厌枫红雨所以讨厌她,现在她明白了,洛青城哪里是讨厌枫红雨,之所以给她摆出这副冷脸,分明是在因枫红雨与她搭话吃醋呢。   乐小义摆了摆手:“没事,不严重。”   她起身时自然而然地退了一步,拉开与枫红雨的距离。   哪怕她胸口闷得难受,脏腑应该在方才的爆破之中受到了一点震伤,对枫红雨也只能说不严重。   乐小义以为枫红雨和洛青城打过招呼就会走,她原也没想与这二人扎堆,不小心窥破枫红雨和洛青城复杂的关系后,她更不愿意去蹚这浑水。   岂料枫红雨想也不想就邀请她同行:“阙姑娘有伤在身,一个人多危险啊,不如和我们一起行动?”   她只是踏踏实实地履行姬玉泫交给她的任务,可落在乐小义和洛青城眼中就变了味道。   乐小义心里一叹,心道枫红雨的脑子可能有问题。   真不知道此人到底怎么想的,是大大咧咧,还是故意装傻?   乐小义打算拒绝枫红雨的好意,她来此地是为了历练的,而且她身上秘密多,一个人行动更方便,若让洛青城发现她还会用洛氏的问心剑诀,她不好解释。   可她话没来得及开口,一声刺耳的尖叫骤然划破长空,惊得乐小义三人齐齐一愣。   “有人出事了。”洛青城脸一沉,顾不得再纠结枫红雨和乐小义的关系,“我得过去看看。”说完,第一时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过去。   参加洛天洞府试炼的绝大多数都是洛氏子弟,作为本家大小姐,她有责任确保他们的安全。   枫红雨虽然刻意和洛青城保持距离,但真到出什么事,她又担心洛青城的安危,自然不能放洛青城一个人去,便对乐小义道:“阙姑娘,走吧。”   随即,跟上洛青城的步子走了。   乐小义看着那二人的背影,眼里盛着明晃晃的无奈。   她什么时候答应枫红雨要一起行动了?   可现在再说拒绝的话已经晚了,乐小义也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只叹息一声就快步跟上去。   不一会儿,乐小义和枫红雨跟在洛青城身后找到事发地,大老远乐小义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刺鼻的腥臭浓郁得仿佛前方是一个断头台。   枫红雨的脸色也不好看,直至追上洛青城的背影。   乐小义脚步一顿,眉头猛地皱起来。   树上挂着两具尸体。   乐小义不认识这两个人,不过对他们的脸有点印象,这两人似乎都是亲近洛青峰的洛氏旁系子弟。   其中一个人手里捏着白玉牌,却没来得及捏碎,另外一个则少了一条胳膊,白玉牌与那条断掉的胳膊一起散在树下。   乐小义脑中一瞬间掠过洛家老二那张阴沉的脸孔,但她很快又将这想法拂去。   凶手杀人的招式干净利落,从方才她们听到的那一声惨叫推测,从凶手突然动手到这两名洛家旁系弟子暴毙身亡一共也不超过一息。   这两个人都是骨元境后期修为,洛家二公子与之实力相仿,以一敌二,阻止他们使用白玉牌并将二人同时击杀的可能性很小。   何况,此次进入洛天洞府的人中,除开乐小义和枫红雨,还有四个不是洛家的人。   这四名外来客卿里,来自童家的童柏和山川镖局的万行风二人都是骨元境,倒是那一对夫妻神神秘秘,嫌疑最高。   乐小义心里划拉着这样的怀疑,但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回想进入洞府前她感受到的那一抹杀意,乐小义感觉这次的事故恐怕根本不是意外。   洛青城见到同族横死,脸白了一瞬。   随即,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压抑的愤怒令她额角青筋急跳。   她走过去将那两名族中弟子的尸体放下来,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却还是先检查了一下他们的气息。   呼吸消失,心跳停止,已死透了。   洛青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究竟是谁,竟敢在洛天洞府中杀人?!”   致命伤都在脖子上,一剑封喉,招法看不出奇特之处,正如此,不管是谁都有杀人的嫌疑。   枫红雨绕着事发地走了一圈,忽然蹲下,指着地面上一个不明显的脚印对洛青城道:“你来看看这个。”   洛青城闻声走过去,也看到地面上的脚印。   “这脚印不是他们的,也不是我们的,如此便该是凶手留下的。”   枫红雨说着,比划了一下脚印的大小,哼道,“从鞋子尺寸来看,应该是个男人,周围没有其他鞋印,说明此人先前多半在树上移动,杀人时只落地一次,脚印这么浅,要么轻功极好,要么修为在髓元境以上。”   “此外……”枫红雨站起来,“这块软泥会沾在他的鞋子上,匆忙撤离应该还没来得及清理。”   她又四处走走看看,在一棵树的枝桠间发现了一点点泥土的痕迹。   认真解决问题的枫红雨没了先前与洛青城独处时的扭捏,也没注意到洛青城和乐小义震惊的神色,她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颌,问洛青城:“刚走不久,应该还没跑远,追不追?”   “追!”洛青城收回几乎粘在枫红雨身上的目光,脸色冷得几乎冻出一层冰来。   乐小义也没忍住多看了枫红雨一眼,她好像明白为什么姬玉泫后来要把枫红雨调到身边去。   这人大多数时候看起来缺根筋,但在某些细微的地方又格外敏锐。   枫红雨在前面带路,循着凶手离去的痕迹一路追踪,洛青城和乐小义跟在后面。   洛青城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只有脉元境六层修为的乐小义,居然紧紧追上她和枫红雨,没有掉队。   乐小义第二次接收到洛青城疑惑的目光,虽然洛青城没有开口询问,乐小义还是主动替她解惑:“在下之前有奇遇,食用过一种锤炼肉身的果子。”   洛青城挺意外的,她没想到乐小义会如此坦诚。   但乐小义说完这句就没再开口,三人间的气氛回归沉寂。   追出约两里路,乐小义心中突生警兆,毫不犹豫扣上剑柄,一个闪身劈散了攻向了枫红雨的剑气。   枫红雨一惊,洛青城也惊讶得睁大双眼。   那一道剑气在爆发之前无声无息,像极了乐小义之前在石笋林中遭遇的黑影的攻击。   洛青城震惊与乐小义的机敏,而枫红雨则骇然于连她都没有发现的偷袭,被乐小义挡下来。   乐小义一个翻身落地,瞅着远处一闪而逝的白影,拦住要前去抓人的枫红雨和洛青城:“不对,不是他,不要追!”   “什么不对?”枫红雨停下脚步,而洛青城则眉头皱起,明显表现出被乐小义阻拦的不快。   乐小义重复一遍:“刚才那个人不是凶手。”   洛青城不解她的说法,也或许夹带了私人情绪,质询乐小义:“为什么?”   乐小义对洛青城的态度倒不在意,语气平静地回答:“此人招式看似奇特,但威力不大,充其量只得骨元境初期。”   否则,她不可能那么轻松就接下这一招。   方才就算她不出手阻挡,任由其招式落在枫红雨身上,想必也不会致命。   枫红雨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乐小义要表达的意思,自然而然地接下她的话:“你是说,这人之所以现在出现偷袭我,是要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让真正的凶手逃脱?”   乐小义点头:“枫姑娘觉得呢?”   “我觉得阙姑娘说得对!”枫红雨脸上咧开一个笑,朝方才那白影逃走的相反方向继续往前追,果然又在树干上发现了已经不太明显的湿泥。   乐小义和枫红雨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配合默契,洛青城感觉自己身为洛家女,为调查族中弟子遇害之事半点忙也没帮上,情绪莫名低落下来。   现在不是东想西想的时候,洛青城用力摇头,将繁杂的思绪甩开。   她脚下一踏,速度拔升一截,紧跟在枫红雨身边。   稍一侧首,就能看见枫红雨的侧脸。 第172章   枫红雨对乐小义的友善显而易见, 乐小义猜想枫红雨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有一瞬间,她甚至猜想,姬玉泫将枫红雨派来, 是不是因为她呢?   可乐小义很快就自嘲地将这想法抛诸脑后, 就算枫红雨认出了自己, 想必也只是在执行姬玉泫交给她将要在洛氏执行的任务时, 顺带了解了一下自己的行程罢了。   乐小义三人一路紧追不舍, 四周景象变了又变,对方的行迹渐渐露出端倪。   某时,枫红雨眼神一凝, 抬手示意身后二人止步, 视线警惕地环顾四周:“就在附近,他藏起来了。”   乐小义也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杀气, 看样子,对方发现自己无法脱身, 便想冒险一搏。   寂静中,乐小义心头一跳,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虚影,忙厉喝一声:“快散开!”   她话音一落, 三人各自跃开一步, 先前在石笋林中攻击过乐小义的黑影俯冲落地, 轰隆一声,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气浪翻卷开来,溅起碎石沙尘, 扑了枫红雨和洛青城满脸。   乐小义回身便是一剑,将那黑影斩成两断。   枫红雨翻身落地,见地面上好大一个坑,乐小义在泥屑纷飞的沙石中熟练击杀黑影,将一枚晶石纳入手中,心有余悸地询问:“此为何物?”   “应该也是一种灵兽,身上的气劲能穿透护体真气,专门攻击内腑五脏,还会凌空变道,很是凶险。”乐小义替枫红雨二人解惑,“我先前在一片石笋林里见过,没想到这里也有,你们要小心。”   她话音刚落,立即有数道黑影从天而降。   枫红雨和洛青城二人闻言,立即翻身躲避。   但那黑影速度奇快,只轻轻擦过枫红雨的肩膀,便引爆了她皮肉下的经脉,噗噗两声,鲜血四溅。   枫红雨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封了左臂胳膊上的大穴。   眼看又有一道黑影飞扑而来,枫红雨刚刚攥紧匕首,洛青城下一瞬便来到她身边,银枪在这种时候占据绝对优势,枪刃扫过,将那只异兽一击毙命。   枫红雨和洛青城都有髓元境修为,一开始不知如何应对是因为出其不意,但她们很快适应了黑影的攻击,稳定了局面。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枫红雨站起身,扯了一根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肩上的伤。   洛青城这次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接着她的话说:“这些黑影像是被人操控着来攻击我们。”   乐小义也感觉到了,此刻出现在林子里的影兽和她之前在石笋林中遇见的不太一样,它们的目的非常明确,一出现就疯狂进攻。   那背后之人要不计代价地杀死她们!   “要找出操控它们的人。”乐小义这样说着,同时心里蹿起一丝疑惑。   如果此人就是杀死那两名洛氏弟子的凶手,他明明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可以操控异兽,可以悄无声息地取那二人性命,为什么要亲自出手杀人?   所以,他的目的其实不是杀人,而是要让人知道他杀了人。   更多的影兽出现了,数十影兽成群结队,杀意汹涌,一瞬间就将乐小义等人淹没在影兽群中。   乐小义瞳孔一缩,躲不开!   洛青城将银枪舞成一道不透风的墙,却只能护住她身后的枫红雨。   而枫红雨见乐小义身陷险境,毫不犹豫飞扑出去,要以身相护,姬玉泫说过让她保护乐小义,她就不能让乐小义死在这里。   忠义对她而言,更胜自己的性命。   洛青城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一时不查,险些被影兽击中,一片混乱中,枫红雨的视线与乐小义对上,见乐小义眼中燃起一簇金色的火光。   下一瞬,问心剑诀第三式,汹涌的剑气拔地而起,旋转着冲上高空,将三人一起笼罩其中,影兽碰撞在剑气形成的壁垒上,一瞬间便四分五裂,消匿无踪。   洛青城一双美眸瞪成铜铃,如同见鬼。   乐小义却没时间与她解释什么。   刚才她使出问心剑诀的瞬间,听见暗处响起一声压低的哼声,那施术之人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竟失态到惊呼出声。   乐小义回身劈出一道九重剑气,斩向暗处藏身的人影。   那藏在暗处的灰影被逼现身,却不与乐小义几人正面交手,一个腾身跃上树枝梢头,飞快离开。   乐小义追之不及,刚刚连用好几个繁复的招式,加之先前本就有伤在身,此时胸闷气短,难受极了,落地时脚下一晃,险些摔倒。   尽管对方一次性调遣那么多影兽消耗巨大,多半也是强弩之末,但等枫红雨和洛青城收拾了残余的拦路影兽,那人已不见踪迹,来不及再追了。   枫红雨扶住乐小义的肩膀,还没询问她伤势如何,就见一截银刃抵住乐小义的喉头。   “洛青城!你干什么?!”枫红雨大惊失色,连忙制止洛青城,“快住手!”   洛青城却不看她,只眼神冷如刀锋地瞪着乐小义,寒声问她:“你怎么会用洛氏的问心剑诀?你到底是什么人?!”   乐小义身法诡异,会问心剑诀,又了解影兽的攻击,虽然事发的时候乐小义和她们在一起,但乐小义的身份可疑得很!   面对洛青城的质询,乐小义倒不惊慌,她喉头动了动,吐出一口淤堵在胸口的逆血,这才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玉牌:“大小姐可识得此物?”   洛青城一愣,正要接过那玉牌来看,洛家另外两位小姐便闻声赶来了。   方才此地那么大的动静,洛青鸢和洛青云恰好距离此地不远,遥遥看到有人使出问心剑诀,两人齐齐一愣,洛青鸢立即猜到什么,领着洛青云赶过来。   果然见到洛青城举着银枪要杀乐小义的一幕。   洛青鸢看清乐小义手中玉牌,心里立即就明白了,忙打圆场:“青城姐姐息怒!她是我的朋友!”   “云儿!鸢儿!”洛青城见到两位妹妹,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听洛青鸢这么说,洛青城还是面露疑惑,警惕地没有收回银枪,等着乐小义给她一个解释。   乐小义顺好气,将玉牌捏在手里,苦笑着朝洛青鸢抱怨一句:“洛师姐给的牌子不顶用。”而后才看向洛青城,“我是剑神宗外门弟子乐小义,此次前来洛天洞府,已事先请示了洛老爷子。”   她口中的洛老爷子是洛氏的老祖宗,此时只有洛氏三姐妹和枫红雨,都不是外人,乐小义便直接把身份坦白了。   洛青城没想到是这样,一时间惊得回不过神。   “乐小义?”洛青云听闻这个名字,柔婉的目光朝乐小义看过来,“难不成是岚江大战里那个乐小义?”   她一早就看出乐小义不是阙羽,但此时听到她的真实身份,还是有些吃惊。   乐小义苦笑点头。   如此,洛氏姐妹便明白乐小义为何要易容了。   “问心剑诀的事情我与姐姐们都说过。”洛青鸢拨开洛青城抵在乐小义喉间的银枪,问起关键,“方才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怎么这么乱?”   洛青城放下银枪,看向乐小义的眼神复杂极了,可她到底没再质疑,拱手向乐小义告了罪:“青城多有得罪,还请乐姑娘海涵。”   乐小义摆摆手:“洛大小姐言重了。”   洛青城这才将族中两人被杀,方才又与神秘人交手的事情告诉洛青鸢二人。   “怎会如此?!”这重大的变故令两位洛氏小姐震惊,洛青鸢冷冷地蹙起眉,“凶手朝哪个方向跑的?我们来时路上没遇见其他人。”   洛青云仅仅思量一瞬,便当机立断地拿出白玉牌:“我出去禀报长老,试炼可能会中止,但查清凶手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话,我们一起去。”洛青鸢也拿出白玉牌捏碎。   送走了洛青鸢和洛青云,枫红雨看向洛青城:“既然洞府历练会中止,我们不若回去将他们的尸体带出去,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洛青城神色漠然,冷冷地扫了枫红雨一眼,为枫红雨方才舍身要救乐小义,居然毫不犹豫从她身后跑出去的行为怀恨在心。   枫红雨被洛青城盯得头皮发麻,可她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招惹了这个女人。   洛青城扫了她一眼就推开她,亲自上前扶住乐小义,闷着头往回走,留枫红雨一头雾水地留在原地。   乐小义是局外人,回想起方才之事,她便意识了问题所在,心里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洛青城道:“洛大小姐,乐某有一言相告。”   “什么?”洛青城对她不冷不热。   乐小义笑了笑,不介意洛青城的态度,继续把话说完:“我和枫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洛青城脚步一顿,冰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却浮现些许难堪,心思被人看穿,她尴尬极了。   乐小义像没看见她的窘迫似的,又道:“如果洛大小姐遇见什么问题,或者对某件事感到困惑,不要一个人闷着不说,你直接去问你想问的那个人就好了。”   她眼里有一抹叹息之色,两个人的感情最忌讳的就是什么也不说,彼此都把事情闷在心里。   若相互信任倒也罢了,迟早能摊开说清楚,但就怕信任不牢固,关系朦朦胧胧的时候,不把话说明白,疑问,怀疑堆积起来,足以摧毁心中的好感。   她希望所有的有情人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但考虑道这两个人的脾气性格,乐小义转过头去问枫红雨:“枫姑娘,你方才为什么要救我?”   洛青城开不了口,她便替她开口,正好她也想知道枫红雨为什么这么做。   枫红雨没想到乐小义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不知怎地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洛青城,然后如实回答:“是任务,有人委托我此行护你周全。”   谁的委托,不言而喻。 第173章   通常情况下, 有关任务的东西都不能向别人透露,但枫红雨考虑到乐小义和姬玉泫的关系,应该不是不能说。因洛青城在, 为保险起见, 她只说了一半, 还留了一半, 姬玉泫的名字没有提, 但她相信乐小义能听懂。   乐小义本来只是想替洛青城开口,却不料听到这样的答案。   她的脚步停下来。   那一句“是不是她”卡在乐小义的喉咙里,好半晌才咽下去。   哪怕心里第一时间闪过姬玉泫的名字, 她也不敢断定枫红雨真是为了这种任务来到洛家。   失忆后的姬玉泫为什么这么做?   她不敢相信。   乐小义眼眶微红, 故作平静地呼出一口气,朝洛青城笑了笑, 似乎在说,你看。   洛青城也在愣怔中没能回神, 以至于她没有发现乐小义刹那间的失态。   乐小义受到的冲击太大,心神动荡, 又不想被人看出端倪,于是掏出自己那块白玉, 勉强维系着一个得体的微笑:“以我现在的伤势, 若再有变故, 怕拖你们的后腿,就先出去了。”   说完,不等洛青城挽留, 乐小义就捏碎了手里的玉牌。   虽然乐小义只在洞府里待了两三天,但此行也不算毫无收获。   空间荡漾起水纹,乐小义眼前一暗一亮,视野再清晰时,她已经回到洞府外的空地上。   洛青鸢和洛青云姐妹俩刚刚将洞府中的事向长老汇报完毕,见乐小义出来,洛青鸢朝她招了招手。   乐小义向两位点头示意,她现在还没除去脸上的易容,不便与两位姐姐过于熟络亲近。   长老获悉洞府内变故,大惊之下不敢擅自行事,两人商议之后,决定请家主出面,其中一人暂时离开,来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不一会儿,洛氏现任家主洛承晖携妻袁氏随一众长老一同现身洛天洞府外,洛氏姊妹跪地拜见,乐小义亦躬身行了晚辈礼。   洛承晖已悉知洞府内变故,朝几个晚辈点头示意后便看向守在石壁下的另外一位长老:“中止试炼,让小辈们全都出来。”   长老恭敬俯首,应了声“是”,转身朝石壁上那枚灵珠施法,水纹石壁一震,迅速闪烁几下。   随后,陆续有人出现在空地上,不一会儿,先前进入洞府试炼的三十人全都从洞府中出来,但是……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血腥气弥散开来,除了洛青城和枫红雨脚下的两个洛氏弟子的尸体外,还有另外六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分别是童柏、谷、陌夫妻,以及另外三名洛氏弟子。   空地上,洛氏子弟煞白着脸色,匆忙后退几步远离地上的尸体,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洛承晖也震惊了。   进入洛天洞府历练的三十个人死了八个,五名洛氏弟子,三名客卿,死亡率接近三成,这些人里修为最差的都是骨元境,谷文更是有髓元境修为护体,竟然没有一个人成功使用玉牌逃生?简直骇人听闻!   洛青峰从洞府出来后得见此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发白,转头见洛承晖也在场,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快步走过去:“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洛承晖摆手,意识他先不要多言,而后看向空地上惶惶不安的众人,沉声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说吧。”洛青城阴着脸开口,她没想到,除了她们发现的那两个人,竟然还有其他遇害者。   她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洛承晖朝她点头。   洛青城便将她们一行听见林子里传来惨叫声后赶过去发现的情况以及后来一系列变故详细讲述一遍。   至于乐小义使用问心剑诀那一段她稍稍变动了一下,改说是洛青鸢二人赶来,洛青鸢以问心剑诀击散影兽群,反正洛青鸢二人也在场,不存在串词的问题。   如果凶手蠢到敢于戳穿她说的话,无异于自投罗网。   洛青城说完,洛承晖向洛青鸢二人确认,洛青鸢和洛青云都替洛青城所言作了证。   洛承晖亲自查看了尸体,由伤口结痂的程度来看,乐小义等人碰见的事故是凶手最后一次作案,其他几个人都是在此之前被杀害的。   他们死得悄无声息,直到这件事捅破了,众人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死了。   短暂的沉吟之后,洛承晖幽深的眼瞳看向洛青峰。   对洞府环境了如指掌,且有能力对髓元境高手一击毙命的人,在入洞府的三十人中,只有一个洛青峰。   洛青峰面如金纸,在看到谷文的尸体那一瞬间,洛青峰便想到,他肯定是第一个受怀疑的对象。   其余人的视线也陆续聚集在洛青峰身上,先前与洛青峰走得近的洛氏旁系弟子下意识地让开几步,每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碍于洛承晖在场,没有人敢乱说话。   哪怕没有指认洛青峰,洛青峰也知道,他被怀疑的可能性最大。   洛青峰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洛承晖叩首:“请父亲明察!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是洛家的长子,生是洛家的人,死是洛家的鬼,一心希望洛氏发展壮大,哪有杀害洛氏族亲的道理?”   洛家主母袁南霜是洛青峰的生母,见状也皱起眉来,叹了一口气:“青峰是你的儿子,他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此事显然另有隐情。”   两侧长老也纷纷复议,认为凶手肯定另有其人。   以洛青峰的身份和如今他在洛氏的地位,没道理做出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站在洛青峰的角度,他应该希望洛氏一点风浪也没有,这样他就能安安稳稳地修炼,只需等时机成熟,就继任家主之位。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一个局,故意陷害洛青峰,要让他身败名裂,失去洛承晖的信任。   那么洛青峰一旦出事,获利之人又是谁呢?   答案不言而喻。   “家主。”此时,站在洛承晖左侧的白眉长老突然出声道,“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洛承晖面无表情地应了他:“你说。”   那长老一声叹息:“前几日,曾有探子来报,说坊间有人看见二公子与尉迟氏的人有所接触,但因此事尚未证实,故而老夫没有向家主禀报。”   尉迟氏!   此言一落,满座哗然,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看向刚才从洞府出来就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洛氏二公子洛青河。   如果洛青河因嫉恨洛青峰,与尉迟氏联手,偷偷将尉迟氏的人送进洞府,悄无声息地杀死旁系弟子和与洛家交好的谷氏、童氏之人,再嫁祸给洛青峰,岂非一石多鸟的计策?   洛氏三姐妹面面相觑,有尉迟氏的人乔装假扮混入洛天洞府?   “洛氏弟子体内都有辨识身份的魂印……”长老喃喃道,忽而一掌攻向场内唯一一名男性客卿万行风。   其人没有防备,与长老对了一掌,无形的气浪向四周散开,万行风眼露震惊之色,踉跄着退了几步,虽处弱势,却并未在长老偷袭之下受伤。   众人大惊之下明白过来,此人居然有先天修为!他不是真正的万行风!   方才动手的长老眼神一利,断喝:“拿下他!”   在洞府外候命的几位长老同时出手,很快将此人制服,封了穴位按在地上。   洛承晖面无表情地问他:“我洛氏的人是你杀的?”   一身灰袍的万行风冷笑反问:“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洛青峰还恭恭敬敬地跪伏于地,洛承晖沉寂的眼瞳里流露出一丝悲哀,而后看向洛青河,问他:“你有什么话说?”   面对从四面八方看向自己的怀疑目光,洛青河沉默半晌,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讥诮,方回答道:“我说什么,有意义吗?”   洛承晖长出一口气,冷声询问身侧几位长老:“你们觉得,要怎么处置?”   “这……”长老们不敢开口。   “说!”洛承晖突然一声爆喝。   长老们纷纷色变,不约而同伏地跪倒,方才下令擒拿万行风的长老眼神一寒,沉声道:“天子犯法尚需与庶民同罪,洛氏不能留如此狠毒心肠之人!”   言下之意就是一个字,杀。   另有一人也战战兢兢地提出谏言:“二公子纵使罪不可恕,却也是家主之子,杀不得,老夫建议废除修为,逐出洛氏!”   此人口中说着杀不得,但废除修为的洛青河被逐出洛氏后将有怎样的下场,所有人心知肚明。   其余长老没想到他们那么敢说,纷纷垂着头,不敢应声附和。   “既然如此。”洛承晖沉痛地闭上双眼,忽然一拂袖,“废除大公子修为,逐出洛氏!”   “!”洛青河和洛青峰同时抬头,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不仅是他,在场其他人也同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主母袁南霜更是骇然失色,质询洛承晖:“你说什么?!洛青河设局,为什么要废青峰?!”   洛承晖当众一个巴掌甩在袁南霜脸上,额角青筋虬结,怒声咆哮:“你说是为什么?!你们母子好狠的心!真要逼死清河你们才肯甘心!你敢说清河的娘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袁南霜踉跄着退了一步,泪眼朦胧地控诉,“她不是病死的吗?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害了她?!”   “难道不是吗?!”洛承晖见袁南霜还要装傻,他仰天一笑,其声悲怆,忍无可忍地把他最不愿意说出口的话吼出来,“你敢指天发下毒誓,青峰,他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袁南霜的脸色霎时血色尽褪。 第174章   洛天洞府外鸦雀无声。   长老们神色木然, 洛家三姐妹一脸震惊,洛氏旁系弟子吓得不敢吭声,一个个抖得像掉毛的鹌鹑。   乐小义垂首站在洛青鸢身侧, 感觉非常窒息, 她似乎流年不利, 不管去什么地方, 都要卷进事端里。   这次来洛氏, 她本意只是想提升一下自己的实力,却不料,会听到这么大一件秘闻。   枫红雨也神态呆滞, 显然对眼下局势的发展充满疑问。   乐小义小心翼翼地拉了一把洛青鸢的衣袖, 洛青鸢从回头看她,眼里还有未退的惊骇。   片刻后, 洛青鸢恢复清醒,她像是知道乐小义要说什么似的, 朝她摇了摇头:“我没事。”顿了顿,又传音对她说, “我与二位姐姐的母亲不是袁氏。”   洛承晖与袁南霜是联姻成亲,膝下只有一个嫡子洛青峰。   袁南霜身后的袁氏是观州一个颇具名望的家族, 观州则是尉迟氏本家的地盘。   所以早年洛氏与尉迟氏之间还有一些往来, 但在洛青河的母亲去世之后, 两家的关系就渐渐淡了。   大概十多年前,因些不为人知的缘故,洛氏与尉迟氏彻底闹僵, 洛承晖不再走动与尉迟氏之间的关系,并且将不与尉迟氏来往的命令写进家法。   小时候洛青鸢还去过尉迟氏的宅子,遇见了左诗萱,洛氏与尉迟氏断绝往来之后,她便再也没去过了。   洛氏如此公开挑衅尉迟氏,尉迟氏居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而洛家的三位小姐是一母同出,乃在洛青河的生母去世之后,洛承晖另娶的一名妾室所生。洛氏为父权家族,女子没有继承资格,而且她们的母亲在生下洛青鸢后不久也去世了。   此后洛承晖未再纳妾。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三位小姐在洛家未受到针对排挤,有洛承晖袒护,她们的成长环境还算宽松。   可如果,洛青河的生母是被袁南霜所害,那么三位小姐的母亲……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本家三位小姐彼此之间关系好,属洛青鸢与洛青云最为亲密,但她们与洛青峰、洛青河两位哥哥来往都不密切。   相较于性格阴郁,不求上进的洛青河,她们对洛青峰的印象要好很多,至少表面上,都是礼让谦恭的。   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如今看来,洛氏与尉迟氏决裂恐怕还另有隐情。   尉迟氏的野心太大了。   袁南霜脸色惨白,椎心泣血地指着洛承晖:“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洛承晖笑得比哭难看,是一副彻底撕破脸的决绝。   他不理会袁南霜的质询,忽然一掌攻向伏地颤抖的洛青峰。   这一掌出了十成十的力道,洛承晖乃通穴境强者,若被他这一掌打中,洛青峰必死无疑。   杀机临身,洛青峰肩膀一颤,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翻身飞退。   同时,他胸口飞出一枚红色光团,盘旋着迎上洛承晖的掌风。   轰一声响,洛青峰倒飞而出,砸落在地上划出数丈,身下一片淋漓鲜血。   接下洛承晖一掌的红光咔嚓一声裂开一条缝,符印闪烁,却未消失,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又飞回洛青峰的身体里。   “赤炎魂刻!”众长老纷纷色变,“是尉迟氏的赤炎魂刻!”   袁南霜霎时呆若木鸡。   “赤炎魂刻是什么?”乐小义就近询问了枫红雨。   枫红雨一脸复杂,看向洛承晖的眼神满是怜悯,小声解释给乐小义听:“魂刻是一种血脉标记,从出生起就有,上古时期许多家族都有魂刻,随着血脉稀释,有魂刻的家族慢慢减少,已经不剩几个了。”   “据说尉迟氏乃上古传承下来的一脉,这个氏族如此强大,自然也有他们格外重视血脉纯度的缘故,尉迟氏族血脉内都有赤炎魂刻,我以前没见过,没想到是真的。”   很显然,洛青峰不是洛承晖的后人,他体内流淌着尉迟氏的血。   洛青峰和袁南霜非杀洛青河不可的理由就了然了,所有人都认为洛青峰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轻轻松松地就把自己摘干净。   若不是洛承晖突然变脸,他们都以为洛青河永无翻身之日了。   枫红雨颇为唏嘘,这场大戏让她也啧啧称奇。   乐小义作为一个看客都有点看不下去,可她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疑惑。   洛承晖能毫不犹豫地对洛青峰下手,不会是现在才对洛青峰的身份产生怀疑,他能忍到现在,说明他一直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洛青峰不是他的儿子。   而他不顾洛氏颜面当众发难,显然已经怒到极致,丧失了理智,也就是说,可能在来这里之前,洛承晖才刚刚验证了洛青峰的真实身份。   那么,究竟是谁给洛承晖提供的证据呢?   刚好是在洛青峰设局要杀洛青河的关键时候,可真是巧了。   乐小义思量间,场内忽然爆发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洛青峰从地上站起来,嘴角还挂着两道血印,神态狰狞。   他指着洛承晖的鼻子,怒声咆哮:“洛承晖,你凭什么打我娘?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么?!当初为什么娶我娘你心里没数吗?百多年前,若不是我娘去求尉迟泉出手庇护洛氏度过灭族之危,你洛家能有今天?”   连赤炎魂刻都被发现了,他也就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了。   洛承晖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连道三声荒唐,又是杀意十足的一掌直击洛青峰的脑门。   轰——   本该落在洛青峰身上的一掌击中袁南霜的心口。   洛青峰后退三步,骇然抬头,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眦欲裂:“娘!”   袁南霜仰面往后倒,落地之前被洛青峰接入怀中。   她修为不高,硬受洛承晖一掌,心脉尽断,已无多少时间,一张嘴,血沫哗啦啦地涌出来,将身上的衣裳染得猩红一片。   “峰儿。”袁南霜瞪圆了眼,哑着声吐出两个字,又是一口血冒出来。   洛青峰六神无主,目光呆滞地抓着袁南霜的手,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我在”。   袁南霜胸口剧烈起伏几下,难以发声,她朦胧的视野中,看见洛青河嘴角勾起一道若隐若现的笑容。   她流着泪,继续把话说下去:“快走……你……你斗不过他的。”   斗不过。   就像她斗不过那个女人,她的儿子,也斗不过洛青河。   “千万……不要去找……尉迟……泉。”袁南霜的气息断了,死不瞑目。   她很后悔,这辈子,她一天也没有为自己活过。   她不该,最不该的,是为洛承晖去求尉迟泉。洛承晖也好,尉迟泉也好,他们都只是在利用她。   可不管怎么说,洛青峰还是她的儿子。   洛青峰抱着袁南霜的尸首浑身发抖,洛承晖也愣住了。   袁南霜的遗言很小声,只有距离最近的洛青峰和在场修为最高的洛承晖听见。   一片寂静之中,洛青峰沉默地抱起袁南霜,径直飞身而走。   有长老要拦,洛承晖挥手制止:“让他走。”   “可……”长老还要说什么,洛承晖冷眼看过来,话音戛然而止。   洛青峰走了,洛承晖扫了一眼场内乱局,沉声宣布:“今日之后,洛氏本家只有一个公子,你们都记住了吗?”   洛青河率先跪地叩首,周围人纷纷反应过来,长老们也哗啦啦跪了一地。   乐小义的视线落在洛青河的背影上,意外发现洛青河的左手袖口处有一小块洇开的血迹。   如果她没记错,今日与那可以操纵影兽的人交手时,她最后一剑就是斩在那人左手。   乐小义心往下沉。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被压在地上的万行风。   瞅见万行风嘴角勾起的讥诮浅笑,乐小义顿时如芒在背。   这场局的幕后黑手也许真的不是洛青峰,洛青峰充其量只是因为身份的缘故被利用了。   可眼下,乐小义不能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   洛家有个洛青河,这个藏得最深的人才是真正的毒蛇。   利益相关之时,他连洛青城都想杀。   “今日都散了吧。”洛承晖疲惫地闭上眼,“三天后继续洞府试炼,因故不再参加此次试炼的,向长老说明原因,报过姓名就可以走。”   洛承晖说完,又吩咐长老善后,话音未落,他人就不见了。   不管是长老还是旁系弟子,对于今日发生之事,都不敢多说什么,私下议论的也没有。   发生了这样的事,三个姐妹的心情也很复杂。   万行风被人押下去,客卿就只剩乐小义和枫红雨。   洛天洞府的试炼还没结束,洛府给客卿准备了住的地方,枫红雨还想继续参加试炼,但她得参考乐小义的选择,如果乐小义不去了,她恐怕就要先回去复命才行。   怀里揣着一个可怕的秘密让乐小义如坐针毡。   乐小义很纠结,洛家这场大戏看似落幕了,可谁也不知道后边还有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装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继续参加洛天洞府的试炼。   洛青河曾与她交手,会不会因此盯上她?是不是还是放弃比较好呢?   如果她要把秘密说出来,她能信任的人只有洛青鸢。以洛青河的狼子野心,洛青鸢知晓了他的真面目,会不会给洛青鸢带来危险?   可任由洛青河与三姐妹朝夕相处,她们又真的安全吗?   乐小义惶惶不安,正待与枫红雨一同离开,心里忽然猛地一跳。   她面不改色,但眼角余光却瞥向洛青河。   洛青河站在众多鲜血淋漓的尸体间,朝她笑了笑。 第175章   乐小义毛骨悚然, 她感觉自己的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好一会儿抬不起来。   明明视线只有一刹那的接触,可时间却像过了好几息似的, 她胸口压了一块石头, 闷痛难受。   等这感觉消失, 洛青河已不在那空地上了。   乐小义出了一身冷汗, 背后湿了一片。   枫红雨先走出两步, 见她没跟来,疑惑地转过头来:“怎么不走啊?”   乐小义被枫红雨的声音惊醒,她看着枫红雨, 忽然意识到, 还有一个人,她可以与之商议。   “来了。”乐小义跟上枫红雨的脚步。   前面有洛家的下人领路, 及至偏僻一些的地方,乐小义忽然开口:“今日承蒙枫姑娘出手搭救, 阙某做东,请枫姑娘喝酒。”   枫红雨眉梢懒懒散散地挑起来:“你受伤了还喝酒?”   “那枫姑娘到底喝不喝?”乐小义想敲开枫红雨的脑子看一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水。   “喝!”痞子枫红雨这一次回答得很爽快, 不喝白不喝。   于是二人相约离开洛府,在城里绕了几圈后, 悄无声息地钻进一家酒轩, 让店小二拿了几坛好酒, 端着上了楼。   乐小义推开一间客房的门,枫红雨跟着走进去。   屋里没人,乐小义点了油灯, 将床铺上的草席抱下来,直接铺在地上。   枫红雨一点也不客气,率先揭了一个酒坛的泥封,嗅了嗅酒香,沉醉地叹了一口气:“好酒!”   她拿了两个酒碗,各自斟满,饮过一口。   乐小义也举起酒碗,饮尽碗里的酒。   枫红雨嘿嘿笑了,拂了一把滑落的额发,笑道:“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讲了,咱们边喝边聊。”她很多时候都只是看起来傻,不会看不出乐小义有话要说。   乐小义闻言,心道果然,枫红雨很擅长装傻呀,这一门绝技简直炉火纯青。   她忽然有点怀疑,枫红雨真的看不出洛青城的心意吗?   还是说,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呢?   乐小义摇头一笑,她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既然枫姑娘如此爽快,在下也不拐弯抹角。”乐小义放下酒碗,开门见山,“真是姬玉泫让你来的?”   枫红雨愣了,她以为乐小义是要说洛家的事情呢,怎么居然……   难不成还有别人能使唤她么?风红雨有点不明所以。   乐小义居然直呼姬玉泫的名字,真是不简单。   “嗯。”枫红雨点头,“是少宫主。”   “为什么?”乐小义嘴快地问了一句,问完就意识到不该,于是找补道,“我来洛府历练,她让你过来保护我,我还历练什么?”   枫红雨尴尬了:“这……”   姬玉泫的心思她哪里晓得,乐小义也奇怪,明明就四面楚歌,居然还不喜欢被人护着。   可不能直接这样说呀,枫红雨眼珠转了转,灵机一动:“少宫主只是让我暗中盯着,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出手,而且今天的事,基本上都是你自己解决的,我没帮什么忙啊。”   乐小义心里很无奈,估计从枫红雨口中问不到什么了。   她真是不明白,姬玉泫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都忘了么?   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乐小义不再问了,换了一个话题:“说起今日洛府之事,枫姑娘怎么看?”   枫红雨这回却半晌没说话。   乐小义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枫红雨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酌什么,连续饮了两碗酒。   忽然,她把酒碗一跺:“洛家这趟浑水不好蹚,乐姑娘,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洛家家大业大,又与尉迟氏不对付,多的是人想搞垮他们,但是,不管洛家老二背后站着谁,都是你单枪匹马动不了的。”   这话说出来乐小义就明白了,洛青河果然有问题。   她同时也听懂了,枫红雨是在给她忠告,让她不要管这件事。   可洛青鸢是她师姐,在宗门的时候就对她多加照顾,她不能看着洛青鸢身边有个蛇蝎之心的人她却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   “是不是玄天宫?”乐小义问。   洛青河背后不可能是尉迟氏,洛青峰既然是尉迟氏的血脉,尉迟氏只需要稳住洛青峰,迟早能将洛氏收入囊中,唯有与尉迟氏敌对的势力才会将主意打在洛青河身上。   而拥有洞悉一切、无孔不入之能,又与尉迟氏势如水火的强大势力,乐小义只知道一个玄天宫。   可乐小义不确定是不是姬玉泫安排的,这种不择手段的方式,像姬玉泫,又有一点不像。   如果洛青河和玄天宫已经有合作,姬玉泫又为什么要单独叫枫红雨来保护她?   又或者,姬玉泫知道这次洛天洞府可能要出事,所以才让枫红雨来保护她?   那么问题绕回来了,姬玉泫为什么要保护她?   难道……姬玉泫想起什么了吗?   乐小义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感觉自己再想下去可能就要疯了。   枫红雨在永州待了久,如果玄天宫真与洛氏有所接触,枫红雨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不管是不是,我都不能告诉你。”枫红雨叹了一口气,为防乐小义继续问,她直接堵死了乐小义的后路,“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不如去问少宫主。”   这些情报涉及机密内容,如果她说了,就算是背叛玄天宫,背叛了姬玉泫。   不论乐小义与姬玉泫的关系有多好,姬玉泫才是主管她生杀大权的人,只要姬玉泫没说可以告诉乐小义,她就什么都不能说。   乐小义哑口无言,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屋里安静下来,气氛略有一点尴尬。   枫红雨可能也觉得自己不厚道,乐小义请她喝酒,她却什么都不说,想了想,找补了一句:“聊点别的吧,除了这件事。”   可乐小义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什么想知道的。   她今天才开解洛青城说,如果心里有疑问,就去问想问的人。   她想知道姬玉泫为什么要找人保护她,可以亲口去问姬玉泫吗?   这件事就像在她心里点燃了一簇火苗似的,哪怕理智告诉她希望背后是莫大的失望,她依然忍不住期盼,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姬玉泫想起她了。   如果姬玉泫想起了她,她要去见姬玉泫吗?   乐小义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感情。   可若只是一场空欢喜,她的忐忑她的心酸都将成为不必要的自作多情。   她能不能经受这样的打击?   乐小义犹犹豫豫,犹犹豫豫,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多酒。   枫红雨问完那句话后发现乐小义没理她,既尴尬,又不知道怎么办,然后就见乐小义一边出神,一边一碗一碗清酒下肚,最后可能觉得用碗不过瘾,她突然抱起酒坛子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   灌完一坛,乐小义又抱起另外一坛。   枫红雨目瞪口呆。   她们抱进屋里的酒坛子八成都灌进乐小义的肚子里。   乐小义把自己喝得满脸通红,醉眼朦胧,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终于下定决心,对枫红雨说:“带我去见姬玉泫。”   隔壁屋子里,打坐中的祁剑心睁开眼,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好巧不巧,姬玉泫现在就在永州,而且距离洛府不远。   枫红雨扶着乐小义一出门就得到传信,姬玉泫已经听说洛府的事,并且亲自赶了过来,虽然枫红雨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亲自过来处理的必要。   但姬玉泫既然来了,而且点名要见她,她就只好过去看看。   枫红雨看了一眼靠在她肩膀上,面色绯红走路打晃的乐小义,突然皱了皱眉。   姬玉泫让她暗中看着乐小义,可现在乐小义不仅受了伤,还喝得酩酊大醉,她这样把乐小义带过去,会不会挨骂?   不至于吧……枫红雨安慰自己,她又没有劝酒,是乐小义自己要喝的。   再说了,这酒钱还是乐小义给的。   枫红雨这样想着,半搂着乐小义钻进昏暗的巷口。   然后,她左拐右拐,确认身后没人跟来,一个闪身,就消失在某个平平无奇的院子里。   姬玉泫在等人,这一小会儿时间,狼毫毛笔被她捏断了三根。   她心里很烦,接到从洛府传来的消息时,她差点当场掀了桌子。   真是阴魂不散。   姬玉泫冷着脸写下最后一个字时,房门响了。   石刹站在她桌边,闻声道:“好像是枫红雨来了。”   “嗯。”桌后之人没有抬头,她将手里的纸条折好,递给石刹,“开门让她进来。”   石刹便去将门打开。   姬玉泫半晌没见人进来,心生疑惑,扭头看向她:“怎么了?”   “乐姑娘也来了,和枫红雨一起的。”石刹如实回答,可她的神态有点复杂,似乎欲言又止。   乐小义?   姬玉泫心里焦躁的火气突然消下去一些,嘴角带上了不由自主的笑意,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向门边:“来就来了,怎么不……”进来?   最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突然消音。   门外站着枫红雨和乐小义。   乐小义双手环着枫红雨的脖子,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   枫红雨过门槛非常艰难,为了不让乐小义摔下去,她半搂着乐小义的腰,一只手还要扶着门框,动作生疏,显然没这么抱过人。   来时的路上,乐小义借酒壮胆灌下去的那几坛酒后劲上来了,已经不省人事。   石刹看了一眼姬玉泫的脸色,心道不好,忙伸手过去帮忙,要把乐小义扒拉下来。   岂料乐小义虽然醉得狠了,意识迷糊,却还死死揪着枫红雨的衣领子不撒手,石刹把她扒不下来。   不知怎么的,姬玉泫感觉有点呼吸不畅。   气温骤降,杀意凌然。 第176章   气温骤降, 杀意凌然。   枫红雨打了个哆嗦,直觉大事不妙。   鸿蒙剑心也闪烁起来,乐小义找回了一点神志。她睁眼瞅见了姬玉泫, 迷糊地眨了眨眼, 立马撒开手, 毫不犹豫推开枫红雨, 一身酒气地朝姬玉泫扑过去。   姬玉泫怒从心起, 无名火一瞬间几乎点燃了屋子。   嘭——   房门猛地关上。   乐小义脑门磕着门板,痛哼一声,软绵绵地往后倒。   眼看她即将撞到枫红雨身上去, 房门又闪电般拉开了。   一只手从屋里伸出来抓住乐小义的衣领子, 将她捞进屋,枫红雨只觉眼前一花, 乐小义就不见了。   片刻后,石刹拉开房门, 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枫红雨:“少宫主在气头上,晚点气消了会叫你。”   枫红雨很懵, 问她:“少宫主为什么生气?”难道是在生她的气?不能啊!   石刹迈过门槛,反手关上屋门, 闻言猜枫红雨根本没明白问题的重点, 但关于此事她又不能明说, 想了想便问:“乐姑娘何故醉成这样?”   枫红雨没什么好隐瞒的,将前因后果全部告诉石刹,包括她和乐小义短短几句对话。   石刹听完也面露疑惑, 对乐小义把自己灌醉这一行径不太理解,但她觉得乐小义喝醉了事小,刚才那一幕落在姬玉泫眼里,恐怕就变成了乐小义和枫红雨搂搂抱抱,这才是大问题。   这两天石刹感觉姬玉泫的脾气有点燥,虽然事情依然处理得井井有条,但人却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何况还亲眼看见乐小义和枫红雨抱在一起。   她没有当场把枫红雨揍一顿,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   “你以后离乐姑娘远点吧。”石刹暂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便给了枫红雨一句忠告。   枫红雨仍然一头雾水:“离远点是什么意思?可少宫主让我暗中保护她。”   有一瞬间,石刹也想把枫红雨的脑子敲碎了,再重新拼一下。   她非常无奈的扫了枫红雨一眼:“既然让你暗中保护,你就暗中保护,能不要接触就不要接触,我言尽于此,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就自求多福吧。”   枫红雨:“???”   乐小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姬玉泫愁眉苦脸的守在一旁。   她怎么就把人领进屋里来了呢?   想起刚才那一幕,她还是很生气,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   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可能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没规矩的人。   乐小义怎么能醉成这样来见她?   枫红雨也是,让她暗中保护乐小义,她就是这样保护的吗?乐小义身上有伤,伤得不轻,枫红雨居然还让她喝酒?不阻止也就算了,还把喝醉的乐小义往她这儿领?是来邀功还是来找揍?   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没规矩!   想到这里,姬玉泫又是气不打一出来。   姬玉泫越想越气,看着乐小义也不顺眼,想把这个没羞没臊的女人扔到门外走廊去过夜。   正当此时,乐小义翻了个身。   左手垂下来贴着床沿,恰好搭在姬玉泫的手背上。   乐小义无意识地捏紧了姬玉泫的手,迷迷糊糊,开口唤了一声“小泫”。   姬玉泫如遭雷击,脸色一僵,愣住了。   虽然喝醉了的人舌头比较大,咬字不是很清楚,但姬玉泫确信她听到的那两个字就是“小泫”,并且毫无违和感的将这两个字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乐小义叫她小泫。   可比白日里的姬姑娘听着顺耳。   姬玉泫脸上的寒霜消散一些,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再看乐小义,翘挺的小鼻子呼吸时鼻翼呼闪呼闪,两瓣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脸颊红扑扑的,连耳垂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突然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乐小义的睫毛很长,闭着眼的时候,有一抹湿润的水汽晕在她的眼角,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让看着的人心里也莫名变得柔软,想替她将眼角的泪水抚去。   再也不要让她哭。   有句话叫女人是水做的,姬玉泫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但乐小义肯定是,乐小义的眼泪仿佛流不尽,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   心情不知不觉又好起来,就仿佛七八月的天,前一会儿还疾风骤雨,下一瞬就已乌云散尽,天高云阔艳阳满空了。   沉浸在偷看乐小义醉酒睡颜的快乐中,姬玉泫都没发现,乐小义握住她的手已经很长时间了。   她常与人逢场作戏,眉来眼去,但却极其讨厌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上次在树林里碰见乐小义,姬玉泫忍不住亲了她,最震惊的莫过于姬玉泫自己。   从幻千世界回来之后,姬玉泫想起这件事还觉得不可思议。   有侍女来收拾屋子,姬玉泫恰好路过,见其在乐小义住的那间屋里打扫,她盯着侍女想起了乐小义,便瞅着对方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心里想的是自己会不会有亲吻别人这样的喜好,对象不一定是乐小义。   姬玉泫把人家看得满面红霞娇羞不已,几乎要主动投怀送抱,她心里又一阵恶心,别说亲吻了,只看着都受不了,于是挥手让人下去了。   乐小义离开仟州,去永州的洛家,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姬玉泫为此烦好几天,时不时就会想起乐小义。   石刹来消息说洛家有点问题,可能需要她亲自去看一下时,她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去永州能不能见到乐小义?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想法多么荒谬的时候,她已经连夜来到永州,在此地落脚了。   而现在,乐小义握着她的手,她居然也生不出反感的心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乐小义是不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她下了蛊?   乐小义的呼吸很浅,气息悠长,吹拂在她的手背上,有一点痒。   姬玉泫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拇指指腹轻轻描摹乐小义的眉。   这个动作她做得熟练且自然,好像已经做过许多遍,刻印在她的骨子里,成了一种习惯。   只是这样看着乐小义,她的心就静下来。   姬玉泫突然觉得,或许砚如初说的是对的。   她们两个以前应该很好很好,就算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她依然想和她很好很好。   看不见就会想,听不见就会念。   只有乐小义在她身边,她才感觉自己心里空缺的一部分被填满。   不能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只能是乐小义。   这种感觉叫什么呢?姬玉泫不太明白,只是觉得神奇。   那乐小义为什么要疏远她呢?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吗?还是像乐小义对祁剑心说的那样,她们闹了矛盾,无法和解,所以乐小义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如果不是醉成这个样子,乐小义是不是不会来找她?   姬玉泫突然有点心酸,还有一点委屈。   她什么都忘记了。   忘记了她们为什么好,也忘记了她们为什么争吵。只是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直觉,不想让她们之间若隐若无的联系就此消失。   她们以前肯定很好很好,姬玉泫再次这么想。   可这很好很好是什么程度,她却不知道。   要不然等明天乐小义醒来之后,她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如果真的有什么矛盾,说开了解决了不就好了吗?   姬玉泫从乐小义手心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抖开旁边的薄被,轻手轻脚地替乐小义盖好,自己则起身准备到一旁的卧榻将就一晚。   她才刚站起来,乐小义便醒了。   酒劲还没有退下去,乐小义眼睛里水雾弥漫,视野朦朦胧胧的,她看见姬玉泫的背影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住了姬玉泫的衣摆,声音软软的:“小泫,你上哪儿去?怎么不过来休息?”   姬玉泫回头,那一双水汪汪的、半睁着的眼眸猝然撞进她心里,在她心窝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戳了一下。   乐小义这个样子,真是乖巧极了。   “你睡吧,这里只有一张床,我去外面。”姬玉泫忍住了将乐小义揉进怀里的冲动,说话时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温和起来。   乐小义现在脑子不清醒,忘记了此时的姬玉泫非彼时的姬玉泫,她拽在姬玉泫衣摆处的手没松开,眼里淌出些疑惑:“为什么要出去呀?一张床就一张床,我们不是一直睡在一起吗?我往里面去一些,不会挤着你的,你上来吧。”   一直睡一起?   姬玉泫有点震惊。   原来她们以前的关系居然这么好吗?好到她居然可以接受乐小义在她身边睡觉?   关系再好也应该有限度才对。   一个人睡着之后就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状态,给暗中窥视的人可乘之机。   姬玉泫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造就了她不会拥有很沉的睡眠,她睡得很浅,虽然看起来是睡着了,但她的意识还醒着,周围有一丁点细微的动静就会将她惊醒。   所以,她不会和人同床共枕,甚至她休息的时候,身边不允许留人。   可乐小义却说,她们一直以来都睡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她确实有一点喜欢亲近乐小义,但同榻而眠还是超出了她的认知,让她难以接受。   片刻后,姬玉泫在乐小义身边躺下了。   能不能接受,是不是真的,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   姬玉泫还在为自己的变通沾沾自喜,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和乐小义相处时,她的言行举止和思维方式与平时完全不一样。   若换了一个人对她说出同样的话,她她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验证这句话的真假,更别说听从甚至实行。   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第177章   姬玉泫在乐小义身边躺下后, 乐小义就自然而然地朝她靠过来。   乐小义柔软的脸颊乖巧地贴着姬玉泫的肩膀,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气息拂在姬玉泫耳侧, 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姬玉泫有点不适应这样几乎完全贴在一起的亲近, 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胳膊, 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乐小义怀里抽出来。   岂料姬玉泫一动, 乐小义就把她抱得更紧了。   手肘碰到一片绵软, 姬玉泫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的停止了挣扎。   乐小义牢牢抱着姬玉泫的胳膊,像怕她跑了一样。   没一会儿, 乐小义又睡了, 睡着之后好像还在小声说着话,柔唇一开一合, 吐出不清晰的字句,断断续续, 听不太清。   在这样的动静下,以为自己可能彻夜无眠的姬玉泫竟然一闭上眼就有了几分困意。   姬玉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她还在想,怎么会有乐小义这样奇怪的姑娘。   她们以前的关系, 也像这样亲近吗?   ·   乐小义半夜醒了, 意识还未完完全全清醒, 呼吸间,闻到一阵熟悉的,能令人安心的花香。   她心尖一颤, 睁开眼就看见姬玉泫躺在她身边。   眉目平静,睡容温柔,就像以往许许多多聚少离多的日子里,她们每一次同榻而眠一样,姬玉泫安安静静地睡在她身侧,将温暖填满她的心。   一时间,乐小义感觉自己大梦未醒,有一种不真切的忐忑和苦涩。   睡前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得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姬玉泫又为什么会躺在她身边?   此时记忆回溯,她唯一还能想起来的,是和枫红雨一起在客栈的房间里喝酒。   你一言我一语地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只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她好像借酒壮胆,让枫红雨带她来见姬玉泫。   姬玉泫肯定看见了她的醉态,说不定她还在姬玉泫面前发了酒疯。如果姬玉泫想起来了当然好,可若姬玉泫没想起她,会怎么看她呢?   真是丢死人了。   乐小义难堪得不能自已,脸颊红得发烫,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的后劲作用。   醒来看见姬玉泫,乐小义就舍不得再睡了。   她就这样侧着身子躺着,在昏黑的夜里,借着投入屋子里的一点零星的月光,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姬玉泫精致美好的容颜。   睡着后的姬玉泫让她无法分辨,昨日种种,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姬玉泫是不是还记得她?   可姬玉泫若真的想起她们的过往,是不是也会想起,那一日月寒宫中一战,姬玉泫在地宫里画下数千血符的悲怆和不顾一切的绝望?   乐小义肩膀一颤,心像被看不见的细线紧紧纠缠,拖拽着沉入深渊。   她心里有多深的期望,就有多深的绝望。   矛盾而复杂。   既想姬玉泫记起她,又甘愿姬玉泫彻彻底底地忘记她。   如果她的存在,她的情,给姬玉泫带去的是束缚和灾难,她愿意放手。   她再也不想经历失去姬玉泫的痛苦了。   她不该来的。   乐小义眼里蓄起一蓬泪。   正在此时,姬玉泫眼睫动了动。   乐小义看见了,下意识的胆怯让她不敢面对给予玄的双眼,于是立即闭上眼睛装睡。   姬玉泫醒了过来,眼睛缓缓睁开。   这是她的房间,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乐小义。   乐小义不知什么时候退开了一些,没再紧紧抱着她的胳膊。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约莫一指宽的缝,是一个不远离,让姬玉泫觉得舒服却不过于亲近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乐小义睡觉的时候很乖巧,不乱动的缘故,姬玉泫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姬玉泫觉少,平日繁忙,很少像这样宫务处理到一半就直接上床睡觉,有时候通夜地忙,她早已习惯了少睡,或者干脆不睡。   真是难得的体验。姬玉泫心想。   她醒了就不再睡了,但也不想起来,就闭上眼睛假寐。   没一会儿,她感觉身边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乐小义睁开眼睛在偷偷看她。   那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只要发现她稍微有一点可能要醒来的迹象,乐小义就会立马闭上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   姬玉泫觉得有趣,就故意逗她。   抖一抖眼睫,动一动手指,诸如此类,乐此不疲。   但她逗乐小义的频率也不频繁,以免被乐小义看出来她是故意的。   乐小义每次都能及时应对,从容不迫地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姬玉泫忽然想看看乐小义惊慌失措时是个什么样子,每次以为她将醒,乐小义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没过一会儿,姬玉泫又一次感受到身旁人的注视,她不给乐小义准备的机会,猛的睁眼,视线与乐小义撞在一起。   然后她愣住了。   乐小义竟然在哭。   说哭似乎也不恰当,只是眼睛有点红,眼角挂了一滴泪,要落不落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姬玉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胸口像被针扎了一样,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不明白乐小义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幅难过的样子,让她也跟着难过起来。   乐小义见她突然睁眼,眸子里的确浮现一抹猝不及防的惊慌。   但慢慢的,乐小义眼睛里的惊慌不见了,潮湿的水雾也一点一点褪去,在姬玉泫的注视之下,渐渐恢复清明。   两人之间安谧的氛围被打破,无形之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生涩。   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的沉默之后,不知怎么的,姬玉泫心里又有点不舒服,她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乐小义的眼神太幽邃,太沉重了,压得她心里难受。   姬玉泫闭上眼,试图修复已经支离破碎的安稳,乐小义却没有再看她。   长达一炷香的静谧,乐小义的视线一次也没有落回她身上。   姬玉泫放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攥成拳头。   乐小义已经完全醒了,虽然她不知道现在的这个情形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但她知道她身边这个人,不是她的小泫。   已经将她忘记的姬玉泫,看她的时候,眼神清澈而陌生。   也许姬玉泫的目光里还夹杂着疑惑与新奇,唯独没有,她曾经拥有,却已成过往的东西。   “姬……”乐小义刚开口,姬玉泫就打断她,干巴巴地问,“为什么不叫我小泫?”   姬玉泫问得理直气壮,话音一落,换乐小义愣住了。   她喝醉之后,竟然叫过小泫吗?   那是不是说姬玉泫此刻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她胡搅蛮缠,央着姬玉泫陪她的缘故?这也……太无理取闹了。   乐小义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要怎么和姬玉泫解释,现在的她,和她的小泫,不是一个人呢?   可即便已经忘记了她们之间的过往,姬玉泫对她仍然是温柔的。   姬玉泫会让枫红雨暗中保护她,也会容忍自己醉醺醺地闯进她的房间,挤上她的床,甚至还愿意在这里守着她。   这样由着她胡来,可不是姬玉泫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态度呀。   明明,应该冷漠一些,对她与其他无足轻重的无关人一视同仁。   不关心,不在意,才不会受其所困,被其所扰。   乐小义不再是姬玉泫的软肋,姬玉泫才没有弱点。   “乐某醉酒前来打扰,真的万分抱歉。”乐小义坐起身,朝墙侧靠了靠,稍微拉开一些与姬玉泫的距离,没有回答姬玉泫的疑问,只道,“对不起,醉酒发疯让姬姑娘见笑了。”   她在床铺里侧,姬玉泫在外,她不能从姬玉泫身上越过去,便只能将自己缩进墙脚里。   姬玉泫的脸色不太好看,沉沉的,像骤雨前堆叠起来黑压压的云。   她也起来,与乐小义面对面。   乐小义避开了她的视线。   “为什么不叫我小泫?”姬玉泫语气很冷,又问了一遍。   乐小义有点无措,她依然无法在陌生的姬玉泫面前保持冷静,仅仅只能维系表面的平静,可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都抠进肉里。   她深吸一口气,语调平平:“姬姑娘,你扪心自问,你我并不熟悉不是吗?”   姬玉泫很不喜欢她现在的态度,但又说不明白为什么。   她身上的气息压得很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如初告诉我,我们以前很亲近,我也觉得是。”   虽然有点生气,但她还是本着想解决问题的态度,试图与乐小义把话摊开来说清楚。   她尝试推己及人,感觉自己或许明白了乐小义不想理她的原因。   明明曾经那么要好,可她却忘记了她们过往的情义,乐小义肯定感到愤怒且失望。   可她难得想继续维系一段关系,也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做出伤害乐小义的事情,如果乐小义能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好好想想,说不定就想起来了,为什么一定要划清界限呢?   她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看着乐小义的目光十分澄澈:“我觉得我们应该还能继续做朋友的,如果你心里不开心,不如你指着鼻子骂我一顿,我一定不生气。”   她的态度洒脱而真诚,完全没有玄天宫少宫主的架子,一点也不像喜怒无常,想杀谁就杀谁的姬玉泫。   对姬玉泫而言,乐小义是陌生的,却又是熟悉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们以前的关系很好,不论是石刹,还是枫红雨,提及乐小义时,态度都非常自然。   连她自己,和乐小义在一起,也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祁剑心也对她说,人生难得一知己。   她惯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仅仅凭借这一点点熟悉的感觉,她就愿意相信乐小义。   她们以前,一定是非常要好的。   她对乐小义的执着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仿佛出于本能,谁都可以放弃,只有乐小义,不可以。   姬玉泫说完后就等着乐小义的回答。   可她没等到乐小义开口,那水做的姑娘眼睛里猝不及防地涌出泪来,哗啦啦往下淌。   姬玉泫很诚恳,可这样诚恳的她,不知道她说出来的这番话,对乐小义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乐小义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再也忍不住涌到眸间的眼泪,便不再忍了,任由它们落下,沾湿自己身上的衣裳。   “姬姑娘。”乐小义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哭声破坏她原本想说的话,“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所以,以后也做不成朋友。”   “过去的事,忘记了就放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第178章   姬玉泫愣愣地看着乐小义眼里的泪水, 不知该回以怎样的话语。   ——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所以,以后也做不成朋友。   以前, 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   姬玉泫陷入沉默中, 乐小义起身, 从她身旁掠过。   落地时, 宿醉的头疼带来些许晕眩的感觉,乐小义很快站稳,回身朝姬玉泫垂首, 拉开门走出去。   乐小义没有回头, 姬玉泫也没有。   枫红雨坐在廊前的石阶上,倚靠着梁柱休息。   被房门响动的声音惊醒, 枫红雨回过头去,没见到姬玉泫, 倒是酒醒后的乐小义从屋里走出来,枫红雨再看了一眼天空, 夜色开始消退,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   枫红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已经过去一夜了?   石刹昨晚告诉她, 说过一会儿姬玉泫就会叫她去问话, 所以她就在门前守着,不知不觉,竟然守了一整夜。   说好的只是一会儿呢?   乐小义也看见了枫红雨, 急匆匆的脚步慢下来,向枫红雨点头示意:“不好意思,昨晚麻烦你了。”   枫红雨瞅见了她红彤彤的眼睛,有点无措。   但不等她开口,乐小义又道:“你是不是还要见姬玉泫?她已经起来了。”   枫红雨讷讷地应了声好,乐小义便从她身旁走过去:“我不认识路,去前面等你,一会儿一起回去。”   乐小义刚刚步入庭院,枫红雨身后的屋门就开了。   姬玉泫衣衫整洁地站在门前,沉默地望着乐小义的背影。   良久,乐小义回过身来,模糊的天光照在她身上,映入姬玉泫幽深的瞳孔,像水中月,镜中花,一个可望却不可即的梦。   她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一种朦胧的熟悉感促使她心中生出莫名的冲动,让她出言挽留,可乐小义的那番话,又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住了她的理智,让她冷静地保持沉默。   她反思自己近些日子以来异常的行为和表现,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的无知造就她在对待乐小义这件事上自大且无畏,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对乐小义也是一种伤害。   等她想起来了,自然就能明白让乐小义难过的是什么,现在强硬蛮横地挽留,并不能真正维系住她想维系的关系。   “你等我。”姬玉泫说,“我会去找你的。”   虽然乐小义说让她放下,她原本也觉得不重要,可乐小义的眼泪流进了她心里,不用触碰,就明白苦涩的味道。   她失去的,一定是重要的。   重要到哪怕她已经全部忘记了,仍然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让她去努力寻找。   等想起被忘记的一切,她再去找乐小义,相信那时候,乐小义一定不会再拒绝她了。   姬玉泫收回目光,看向枫红雨。   “进来说话。”说完就转身进屋,没再执着地纠缠。   房门在眼前关上,乐小义站着没动,眼睛像进了沙子似的,刺刺的痛。   她揉了揉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们曾经拥有的,是连死亡和遗忘都斩断不了东西。   “我等你。”乐小义喃喃自语。   眼泪越揉越多,最后干脆双手掩面。   “你也要等等我才行。”   等她战胜自己,披荆斩棘,走到她身边去。   ·   枫红雨与姬玉泫的谈话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她从姬玉泫屋里出来的时候,乐小义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仪容,坐在庭院角落那棵未开花的梅树下,摘了两片绿油油的树叶,拿在手中把玩。   见枫红雨出来,她便起身,两人相携离开庭院。   姬玉泫站在窗前,望着乐小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种说不出的遗憾残留在她心间。   她低头取下腰间的绣囊,取出里边那枚小小的紫玉葫芦,紧紧地抓进手心里,似乎这样,就能找回一点从她指间流逝的过去一样。   ·   “少宫主让我给你带个话。”枫红雨小声对乐小义说。   她们还没完全走远,附近属于玄天宫的地界,在这里说话比在外面安全。   “什么?”乐小义看起来很平静,两只眼睛上的红肿也消退了一些。   “洛家老二背后是玄天宫的人,但他们是与少宫主有矛盾的另外一脉。”枫红雨将姬玉泫的话复述一遍,“如果你继续参与洞府试炼,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洛青河为了稳固他现在的位置,暂时不会再搞什么幺蛾子,也不会对洛青鸢几个姐妹动手,平白惹来洛承晖的猜忌,所以现阶段,建议你稍安勿躁,等历练结束之后,有万全的准备和证据,谋定而后动。”   “另外,历练一结束,你要立即离开永州,那些人可能会盯上你。”   这些都是姬玉泫特许枫红雨可以说的,姬玉泫还吩咐,如果乐小义问起关于她的事,但凡枫红雨知道的,都可以说。   枫红雨嘴上答应着,心里同时也在思量,乐小义和姬玉泫,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她们好吧,可两个人相处又怪怪的,可若不好,姬玉泫对乐小义的关心又多得令人发指。   算了,想不明白,别想了。   乐小义听枫红雨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了声知晓。   及至岔路口,乐小义和枫红雨分道扬镳。   枫红雨兴冲冲地去了洛府,乐小义则打算先住客栈,等两天后洛天洞府再次开启,她再去洛府拜访。   她刚回到客栈,祁剑心便传音给她,让她先过去一趟。   乐小义本来也打算先去拜见祁剑心的,昨夜她喝多了酒,和枫红雨走了之后就没回来,还未向祁剑心报备,这会儿自然应该去说明一下缘由。   乐小义上了楼,径直去了祁剑心住的那间屋子,轻轻敲响房门,待门内应了,她才推门进去。   祁剑心坐在桌边喝茶,见乐小义来,也给她倒了一杯,问她:“我听说洛府出事了?洛天洞府的试炼提前结束了吗?”   乐小义接过茶盏,道了声谢,饮下茶水,这才开口:“试炼还没结束,但是中途出了点岔子。”   祁剑心昨天没跟着乐小义出去,但听客栈的人说了几句洛府的事。   洛天洞府才开三天,死了八个人,大公子被废,二公子成为嫡长子,这些消息像长了脚似的,一夜之间已经传遍永州。   洛承晖脸上蒙羞的同时,死去的那几个客卿所在的势力也开始朝洛家发难,向洛承晖讨要说法,原先支持洛青峰的长老和旁系现在立场暧昧不明。   坊间不少无所事事的看客瞧着洛家的笑话,只是碍于洛家的实力和在永州的地位,明面上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嘲笑洛承晖。   即便如此,私底下的窃窃私语还是少不了的。   有心人推波助澜,事不关己者看热闹不嫌事大,风言风语在市井街坊之间四处流蹿,洛府的家丁这几天都不敢出门。   日子唯一好过一些的就是洛府的三位小姐,她们不用考虑继承家族的负担,也不用站位表明立场,该修炼的修炼,该巡逻的巡逻,一切照旧。   除了洛府的变故之外,乐小义还将姬玉泫给她的建议也一同告诉祁剑心。   祁剑心沉吟片刻,点头:“无妨,回头我和洛府的老家伙打个招呼,让他心里有数,区区一个小辈,还能翻天不成?”   乐小义安心了。有祁剑心出面,直接沟通洛家的老祖宗,可比什么未雨绸缪的计策都管用。   从祁剑心的房间出来,乐小义回房去打坐修炼,安静等着两天后的洞府试炼。   洛府。   洛青鸢收到来自济州的书信。   写信的人在千里之外询问她的近况,并以非常隐晦的字句表示了关心。   洛青鸢冷肃的脸上不由漾开两分清浅的微笑,嘴角止不住扬起来,叫一旁分拣药草的洛青云逮个正着。   “左家小姐的书信?”洛青云挑开遮挡视线的耳发,笑吟吟地问她,“我可好多年没见你笑了,给姐姐看看信上都写了什么?”   洛青鸢脸上笑容淡下去,板起脸来:“你每天收那么多信还看不够?干什么要看我的?”   “唉,妹妹大了,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洛青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真的非常非常遗憾,遗憾得她都没有心思捡药了。   “可得了吧。”洛青鸢毫不犹豫地拆穿洛青云的伪装,“就算你真哭出来也不给你看。”   洛青鸢小时候刚出生不久,洛青云便去了药神谷。   后来洛青鸢到了九岁,姐妹俩才第一次相见。   洛青鸢小时候非常内向,二姐姐看起来温柔和善,又会哄人,所以她特别爱与二姐姐亲近。   可谁知道她是上了贼船,洛青云温婉的表象下,真的一点也不和善!   洛青云特别喜欢看洛青鸢哭,洛青鸢怎么都想不到自家姐姐竟然有这样的恶趣味。   过了最初彼此熟悉的那段时间之后,洛青云就开始欺负洛青鸢。   洛青鸢记忆里最深刻的,也是洛青云恶劣的性子显现端倪的那一次。   洛青云为了锻炼她,居然让人把她绑了!   后来她成功打败坏人跑回洛府,洛青云抱着她哄了好几天,最后笑吟吟地告诉她真相。   洛青鸢当时真的感觉头顶上天雷滚滚,后来她还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绑走她的坏人,那人怕被她揍,一个照面就跑了。   偏偏洛青云认错态度诚恳得很,每次把洛青鸢闹哭,洛青云就来哄,温声细语的,单纯的洛青鸢真的就不再计较了。   于是不久之后又重蹈覆辙。   去尉迟氏府上走丢那一次,也是洛青云故意把她丢在那里的!   她那回和洛青云一起去尉迟府上拜见,途中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洛青云就不见了。   性格内向的洛青鸢在二姐姐折腾下跌跌撞撞地成长,她远走他乡跑去剑神宗修行,除了想见左诗萱这一个理由,不排除有想远离洛青云魔爪的想法。   她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更不容易的是,被洛青云这样折腾,姐妹俩的关系依然很好。   洛青云背地里是喜欢欺负她,可对外,也最袒护她,小时候洛青鸢不小心打碎了屋里贵重藏品,主母要抽她竹条,还是洛青云替她扛下来的。   她们三姐妹里面,洛青城是性格最直爽的,其次便是寡淡一点的洛青鸢,最恶劣也最聪明的那一个,是二姐姐洛青云。   洛青鸢性格里那一点顽劣的成分完全是受了洛青云的影响。   虽然洛青鸢话说得不好听,但洛青云眼里的笑更深了:“你拉下脸也虎不住我,我还不知道你么?心里肯定偷偷害羞呢,还不向姐姐道谢?不是姐姐当初赐你一场造化,你能遇见左家妹妹么?”   洛青鸢一跺脚,把信藏在背后,恼道:“快住嘴吧你!哪有姐姐像你这样的?” 第179章   三天后, 洛天洞府再开,乐小义再次易容成阙羽的样子,按时抵达洛府, 于洞府外与枫红雨等人重逢。   再次见面, 参加洞府试炼的人数从三十减少到十二人。   让她意外的是, 洛青河也没来。   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 有十个人放弃了历练资格, 其背后的旁支对待洛氏本家的态度也不太明朗。   乐小义对这些明争暗斗的东西不感兴趣,只是担心卷在里边的洛青鸢会不会受到影响。   姬玉泫让枫红雨传的那番话到底是安抚了乐小义的情绪,加之有祁剑心出面提醒洛氏老祖宗, 事情倒还没有严重到生死存亡的地步。   还有一点她之前没有想到, 她和枫红雨都能看出来洛青河有问题,洛家姐妹三人, 与洛青河接触更多,难道真的毫无觉察吗?   或许, 连洛承晖自己,也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只是因为什么缘故, 促使洛承晖忍无可忍,而洛青河又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才对其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乐小义想起以前柳清风的教导, 洛府这些破事当真与她半点关系也无, 再说了,以她的实力,想管也管不了。   等历练结束后, 找个机会向洛青鸢透个口风罢。   主持洞府试炼的还是原先那两个长老,其中一个简单说了两句话,叮嘱各位行事小心,另一位洛府长老便将灵珠嵌入石壁,开启了洞府的门扉。   有过一次经验,这回乐小义驾轻就熟,长老话音一落,她就混在人群中走进洞府。   乐小义眼前一暗,再显出些微光亮时,她发现自己现身于一处昏暗的洞窟。   洞窟中间悬空浮着一块旧石碑,四壁连着许多甬道,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第二次进入洞府,遭遇的一切依然是陌生的,处处透着诡异的感觉。   好在有了上回的经验,乐小义放开了一些,不再草木皆兵。   她先在那石碑下晃了一圈,试图看清石碑上残缺的文字。   但石壁年久失修,上面的字迹早已磨损殆尽,看不出什么了。   乐小义瞅了一会儿,没看明白,也不执着,转头又观察起洞窟的环境,大致看过一遍,随便挑了一条甬道钻进去。   甬道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霉味儿,乐小义走了几步,道路两边出现一堆散乱的骸骨。   乐小义在骸骨旁停下脚步,看了那骸骨一眼,没随意去碰,思量片刻,又继续朝前走。   许是很久没有人来,这里空气中逸散着厚厚的灰,乐小义用袖口捂住口鼻,再走了一小段,然后退了回来。   倘若这条甬道与外界连通,不该越走越难受,空气过于稀薄,呼吸变得凝滞沉重。   乐小义果断回退,即将回到先前的洞窟时,心中鸿蒙剑心示警,乐小义眸色一沉,思泫剑在她掌心一旋,路边那具骸突然活过来的骸骨还没成型,就又被打散。   而且这一次,乐小义灌了一些真气注入剑身,一剑下去,肆虐的剑气哗啦一声将那骸骨完全斩碎,再也拼不起来。   剑尖洞穿颅骨,从中挑起一枚灵气结晶纳入手心。   乐小义走出甬道,在这条甬道入口右侧的石壁上画了一道只有她自己能认出来的标记,又走进旁边另外一条甬道里。   洞府历练三个月转瞬即逝,洞外长老算着时间,时辰到了,两人对视一眼,施法将岩壁上那一块黯淡许多的灵珠取下。   石壁上水纹荡漾,几道光晕渐次闪烁,进入洞府内的十二人全部回到洞府外的空地上。   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伤,乐小义的衣裳有好几处破损,染了血,但伤势不严重,她眼里暗纳精芒,气息悠长,可见这一次历练修为上又有长足进步。   枫红雨落地,还没站稳呢,一见乐小义就朝她扑过去,拽着乐小义的袖子道:“快走!”   “啊?”乐小义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被枫红雨拉扯着走了几步。   随后,洛家姐妹三人就在前边拦住她们的去路,洛青城脑袋撇向一边,洛青云脸上似笑非笑,洛青鸢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朝乐小义投去一个对不住的眼神。   乐小义没由来一阵心慌,有点头皮发麻。   这什么阵仗?   “你怎么招惹她们了?”乐小义小声问一见到洛家姐妹就躲在她身后去的枫红雨。   乐小义是真不知情,她在洞府这三个月,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在修炼,几乎没遇上什么人,可看这样子,枫红雨这段时间不知道搞了什么事情,三姐妹居然联起手来要收拾她。   “我没有!”枫红雨急得跳脚,“就这几个姑奶奶,我哪儿敢招她们?”   “哦。”乐小义还是不明白。   洛青云朝乐小义笑了,语气温和:“阙家妹妹,你可是与这姓枫的贼子一伙儿的?”   乐小义往旁边一让,撇清关系,朝三位姐姐拱手:“我与此人绝无瓜葛,姐姐们忙,妹妹就不打扰了。”   枫红雨目瞪口呆。   “哎!”她忙抓住乐小义的袖子,“不能啊!凭你我的交情,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乐小义拂开她的爪子,佯怒道:“瞎说什么?!我与你能有什么交情?!”   枫红雨一脸绝望,缠着乐小义不放,压低声恳求:“乐姑娘,您行行好,看在少宫主的份上,帮帮我,我知道你和少宫主关系好,又和洛家三小姐是同门,只有你能救我!”   “我和姬玉泫关系好不好,与帮不帮你有什么相干?”乐小义同样小小声。   枫红雨语塞,理是这个理,但今天乐小义若不肯伸出援手,她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不说话,就揪着乐小义的袖子,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乐小义。   乐小义一个头两个大,洛家姐妹几个她一个都惹不起,枫红雨好歹还是髓元境的强者,这一身修为在身上都是白练的吗?   洛青城几个人加起来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若不是做了亏心事,她躲什么?   乐小义越想越觉得肯定是枫红雨惹了事,她今天如果管了枫红雨的闲事,日后必受无妄之灾,不然还是……溜了吧?   “撒手!”乐小义提了提衣袖。   枫红雨一把鼻涕一把泪:“就不!”   不远处三位姐姐好整以暇,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任由她们两个私下里拉拉扯扯。   洛青城有点看不过去,似乎想说什么,被身边洛青云一瞪,她咬咬牙,撇开脸放弃了。   乐小义最终也没有挣脱枫红雨,这人就像一张狗皮膏药,黏糊得不行,沾上了就扯不掉,整个一地痞无赖,之前在东阳山混的时候多半是本色出演。   “行了!”乐小义举手投降,“要闹别在这里闹。”   空地上人还没走完,她们这边的动静已经惹来好几道窥伺的视线,乐小义可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当猴看。   说完乐小义看向挡在前边的洛家姐妹:“几位姐姐,不如……咱们借一步说话?”   洛青云微微一笑:“好。”   不知怎地,乐小义看见洛青云这个笑容,感觉背上蒙了一层毛毛汗,洛家这二姐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私底下怕是很难缠。   不多时,一行人离开洛府,在附近的茶轩包了一个雅间,茶水费是二小姐洛青云出的。   雅间内一张矮几,三姐妹坐在靠门的那一方堵死退路,乐小义和枫红雨则并排坐在另一方。   二小姐善茶道,亲自替在座诸位泡茶,举止文雅,动作轻柔,可她手中茶盏放到枫红雨面前时,枫红雨肩膀一颤,挤出一个勉为其难的尴尬微笑道了谢。   乐小义观察三位小姐的神态以及枫红雨的表现,大致断定枫红雨最怕的不是洛青城,而是洛青云。   这一点无疑验证了乐小义的猜想,洛青云此女真实的性子恐怕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   洛青云又慢条斯理地递了一杯茶给乐小义,乐小义道谢,并打破沉寂:“不知三位姐姐可否替妹妹解惑,不知枫姑娘何故得罪了姐姐们?”   “方才妹妹还说你与这姓枫的痞子毫无瓜葛。”洛青云说话的声音和她的样貌一样柔,语调平缓,不轻不重地让乐小义碰了个钉子。   乐小义没什么好尴尬的,大大方方地说:“是没瓜葛,我也不是来帮她的,姐姐们都知道,妹妹就这点修为,哪里敢管什么闲事,权当凑个热闹,姐姐们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不如说一说发生了什么事,让妹妹来评理?”   洛青鸢冷冷清清的脸上浮现一抹浅笑,乐小义出来历练几个月,修为提升了不说,好像嘴皮子也利索了一些。   枫红雨缩了缩脖子,一脸震惊地瞅着乐小义,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洛青城偏开头,故意不去看枫红雨,一本正经地回答:“那就说一说吧,青云,你来说。”   洛青云笑了开来,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茶,这才道:“既如此,我便简单说一下。”   “此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洛青云的声音很轻,很柔,讲起故事来温婉动听,“我们姐妹三人在洞府中一起行动,半个月前遇见了枫姑娘。”   半个月前,一直有意无意躲着洛青城的枫红雨终于无奈和洛家的三姐妹遭遇。   本来一个照面就彼此分开,没有什么交集,也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了。   没见面的时候偶尔会想,但也不惦念,可见到了,压在心里的莫名冲动就愈演愈烈,最终促使枫红雨偷偷跟在洛氏姐妹后面。   跟了几天之后,一行人闯入一片凶险的丛林,遭遇了堪比髓元境后期的强大灵兽,交手的时候,洛青城遇险,枫红雨扑上去救人,两个人双双滚下一处山坡。   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洛青云和洛青鸢找到洛青城的时候,只有洛青城一个人在山坡下面,枫红雨已经不见了。   洛青城说她丢了东西,是枫红雨拿走的,非得要找枫红雨要说法。   三姐妹就一路追,期间洛青云给枫红雨设了陷阱,枫红雨没觉察,掉进去身上就沾满了一种痒叶,浑身上下起红疹子,痒了三五天才好。   枫红雨怕惨了,又不敢和洛家姐妹动手,在三姐妹的折腾下一路逃跑,终于熬到试炼结束。   “所以,你到底偷了人家什么东西?”乐小义板着脸问枫红雨。   “我没有!”枫红雨急红了眼,“你怎么不信我呢?!”   她那天只是,只是……   “你偷了!”洛青城铁面无私,猛地站起来,“如果不是你偷的,我的心去哪儿了呢?”   洛青城震撼发言,不仅惊呆了乐小义,也吓懵了枫红雨。   枫红雨打了个哆嗦,手里茶碗险些泼出去,愣愣地望着洛青城愤怒的神态,尴尬且疑惑地应了声:“……啊?”   “我说你是个偷心贼!”洛青城唰的一声举起银枪,拿枪尖抵着枫红雨的喉咙,脸上却浮起一抹可疑的薄红,“一开始就是你在招惹我!东阳山下,平白无故的,你为什么要亲我?!”   “后来的事你让我不要再提,你说一别两宽,我依你,没再去招惹你,可是你呢!”洛青城越说越气,简直怒不可遏,“你那天为什么要来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滚下山坡你趁我昏迷又亲我了!”   洛青城已经气疯了,整个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你到底想怎么样?做人怎么可以那么随便?你想亲就亲,想走就走的吗?!今天你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说法,老娘打断你的腿!” 第180章   枫红雨被洛青城的气势吓得牙关打颤, 小心翼翼地瞟一眼喉咙边上的银刃,唯恐洛青城手一抖,她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偏偏洛青城说得大义凌然, 每一句话她都不能反驳, 最后连乐小义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   枫红雨想刨个地缝钻进去躲着, 听听洛青城说的这些, 她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洛青城控诉完了, 等着一双眼等着枫红雨的答案,枫红雨缩了缩脖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有话好说, 先把家伙放下……唔。”   她话没说完, 洛青城手里的银枪又朝前送了一小截,几乎完全贴在枫红雨的脖子上, 锋利的枪刃上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将枫红雨后续要说的话全都堵回喉咙里。   “说一套做一套, 就会让人拿出气魄,你自己呢?!胆小鬼!”洛青城正眼也不想给她。   枫红雨吸了吸鼻子, 悔得肠子都青了。   怎么就这么贱呢?为什么忍不住冲上去救人?   救人就算了,干什么亲这母老虎?   洛青云笑吟吟地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乐小义:“不知阙姑娘以为, 今天这事儿, 如何评理啊?”   乐小义闻声回神,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朝枫红雨一瞪眼,冷冷嗤了声:“该!”   洛青鸢差点没绷住脸, 洛青云则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洛青城冷冷喝道:“说吧,你想怎么样?今天这事儿不能了,你就别走了!”   枫红雨六神无主,哪里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乐小义。   乐小义瞥她,哼道:“你别看我,看我也不帮你,你说你还是一个髓元境高手呢,怎么那么没有担当?”   拉来的唯一一个帮手叛变了,枫红雨欲哭无泪。   洛青云看着觉得差不多了,放下手里的茶盏,给了枫红雨两条路:“如果你对我家姐姐没那意思,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今日断你两条腿,你跟踪大姐姐还偷偷轻薄她的事,就算一笔勾销了。”   “如果你有想法,恰好我大姐姐也中意你,你们就在一起相处试试,阙姑娘、我与三妹都能给你们做见证,你也能保住两条腿,怎么样?选吧?”   相比第一个选择,第二个选项真算是很宽松了。   乐小义便知道,洛青云的目的就是帮洛青城解决问题,以枫红雨这个性子,没人逼她一把,她就永远不会听话,不知道会耗到什么时候去。   要说枫红雨对洛青城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就不会几次三番主动搭救洛青城,可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也不知道在闹什么劲,不肯朝洛青城低头妥协。   洛青城这一方则明了许多。   乐小义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属,纵使立场不同,总也有解决的法子。   洛青云条件开出来了,但好半晌没听见枫红雨开口。   几人的目光都聚在枫红雨身上,枫红雨垂着头,脸色阴晴不定。   乐小义见她脸色,心里一咯噔,暗道,是不是真不愿意,要直接动手?   如果打起来,她要不要帮枫红雨?   洛青城显然也有一样的担心,她比乐小义的担心更甚,见枫红雨半晌不说话,她攥着银枪的手紧了又紧。   良久的沉默后,洛青城突然暴怒地一甩手,轰一声,矮几从中劈成两半。   “你走。”洛青城压抑的声音如同骤雨前的喑哑雷鸣,“滚出永州,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她是洛氏的大小姐,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阿猫阿狗,枫红雨那么不待见她,她不至于非得要舔着脸上去让人甩脸色。   如果不是枫红雨偷偷吻她,让她错以为枫红雨真的对她有些别样的想法,她不会将枫红雨逼到现在的地步。   只要枫红雨走出这道门,她们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先前就当她瞎了眼。   洛青云的眼神也沉下来,洛青鸢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此时更加清寒。   枫红雨站起身,脸色沉甸甸的,没有了没心没肺的嬉笑,眉头紧紧拧着,沉凝的视线看向洛青城。   洛青城撇过眼不与她对视。   枫红雨欠身,一句话也没说,突然抬掌,啪啪两下,断了左腿和左臂的骨头。   洛青城震骇回眸,洛青云二人也目露惊讶。   “一臂一腿,还给你,对不起。”枫红雨脸色发白,可她哼也没哼一声,说完这句话,她就撑着变形的左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茶轩。   乐小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收场。   洛青云无奈,叹了口气,将洛青城的枪捡起来,朝乐小义告了声失礼,遂与洛青鸢一起,拽着失魂落魄的洛青城出去了。   有茶馆的侍从上来收拾残局,洛青云赔了被洛青城损坏的茶具,姐妹三人一起走了。   乐小义从茶轩出来的时候,外边已经没人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枫红雨要拒绝洛青城。   但枫红雨不是傻子,她心里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那她一定有不得不违背自己的真心,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两个有情人不欢而散,她们以后也许还会有交集,也或许没有,答案无人知晓。   乐小义心里沉甸甸的,可她没有立场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指责枫红雨。   兴许与洛青城的相遇对枫红雨而言,也是一场宿命中的意外,彼此亲近是情不自禁,可离开她,是身不由己。   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秘密,有说不出的苦衷。   乐小义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就连她自己也是一身疲惫,美好的愿景谁不想有?可真正能做到无牵无挂,奋不顾身的,又有几人?   只希望每一个选择最终都能得到一个不后悔的结果。   乐小义沿街往回走,姬玉泫让她试炼结束后就立即离开永州,所以她现在要回客栈与祁剑心汇合,然后两个人一起朝西边走。   洛天洞府历练持续了三个月,此前洛家发生的事这段时间已消停下去,坊间没有人再谈论洛家短长,不管多么轰动一时的消息,也有后来新鲜的趣闻将之取代,名噪一时的人也一样。   距离剑神宗的铸剑大典还有五个月,乐小义计划去一趟济州拜访左诗萱,然后就回剑神宗。   走着走着,天空暗沉沉地向下压了一些,隐隐有轰鸣的雷声响起,看起来即将下雨。   道路两旁的小摊开始收捡东西,路人行色匆匆,乐小义从长街这头还未走到另一头,街道上的人就散光了。   雨落下来,夹杂着血和杀意的味道。   道路两旁的楼阁上,涌现出五道黑衣人影,三个脉元境,并两个骨元境。   修为最低的是脉元境六层。   这么多高手一起出现,其目的,就是此时唯一还在路上走动的乐小义。   锃——   剑刃弹开一滴雨水,乐小义手腕一翻,旋转的剑刃以极快的速度割开迎面而来的杀手的喉咙,随即翻身一跃,踩着此人的肩膀腾身而起,一招九重剑气在另一名脉元境杀手胸□□开一蓬鲜艳的血雾。   一个照面,脉元境杀手三损其二。   前来袭击乐小义的杀手显然没料到乐小义反应如此快,最后一名脉元境杀手中途调转身形,跃上左侧楼阁,两名骨元境则一头一尾封锁街道。   乐小义瞳孔中燃起两簇金色火光,四下扫了一眼。   刚才那两个脉元境杀手只是开胃小菜,不过来试探她的深浅罢了,骨元境杀手只封了她的退路却没有朝她逼近,那么答案是——   乐小义反手一剑刺进地面,问心剑诀第三式,俯仰天地。   剑气盘旋升空。   第六道人影从天而降,冲势受剑气一阻,招式在空中暂缓一瞬。   乐小义趁机一个翻身躲开自上而下的斩击。   轰隆——   长刃斩碎青石地,地板咔咔裂开,一道凌冽的裂纹像蛇一样延伸出来,要撕咬乐小义的双脚。   乐小义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轻盈,后空翻的同时,一剑横斩,九重剑气截断长蛇七寸,喧嚣的地裂戛然而止。   长刃穿破剑幕,自下而上刺向乐小义的面门,乐小义仰面避开来袭之刃,一脚踢中其人手腕。   噔——   其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手腕纹丝不动。   他手往下压,双脚被迫落地,乐小义蹬在地上,咔嚓一声碾碎了青石板。   掌风扑面,乐小义两臂交叉抵挡,胳膊上立即传来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大力道。   下一瞬,她竟被这毫无花哨的一掌推飞出去,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足足滑了五丈远,双脚在地上擦出两道白痕。   来人有髓元境修为,乐小义方才全力一脚,可他握刀的手腕却纹丝不动。   是个硬骨头。   乐小义心往下沉。   刚才那一下应不足三成力,看似凶狠,却只让她感受到些微震荡,并未因此受伤。   所以,对方的目的不是取她性命,便也不是君澜剑。   不要君澜剑,不是尉迟氏,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知道她的身份,并且想将她活捉的,只有那日在月寒宫中见过的女人。   黑衣杀手翻转手腕,双手握刀朝她冲来,一滴滴雨水溅在刀尖上,弹起四散纷飞的水花。   杀意迎面而来,凌然的双眼映照在乐小义的瞳孔中。   乐小义压下思泫剑,她还记起来一件事。   大半年前,她还在剑神宗未下山时,曾无缘无故遭到剑影卫的怀疑。   对方直言她与玄天宫有染,还知道她手中有姬玉泫的亲笔信。   此刻想来,也该是这个女人的手笔。   她想利用她,折磨姬玉泫。   不可饶恕。 第181章   锃——   碎布纷飞, 君澜剑破封而出,暗金剑身在雨幕中折射出死亡的光彩。   长刃一触即碎,快得看不清的剑影划过他的喉咙。   碎刃斜飞, 砍进商铺旁的石墙。   乐小义自他身侧一跃而过, 翻身落地, 九重剑气破空而出。   长街尽头, 那一脸呆滞的骨元境杀手甚至没来得及抽剑, 迎面而来的剑气以将他的身体一刀两断。   楼阁屋顶上的脉元境杀手眼露惊骇之色,转身要走,但那剑气比他转身的速度还快, 他的身体还悬在半空, 剑气已掠过他的后颈,割掉他的头颅。   直至此时, 站在街道正中的髓元境高手的脑袋,才从他的身体上剥落下来, 四溅的鲜血混着越来越密的雨水落在地上,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唰唰流淌。   小山一般的身躯轰然落地, 长街另一头,仅剩的一个骨元境高手骇然色变, 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乐小义眼中闪烁着灼然金光, 每一道剑气都在她眼中清晰显露痕迹。   她足尖连点, 一道道剑气在她脚下爆裂开来,推着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般掠过长街。   快速旋转的雨水割开她脸上的皮肤,留下一线猩红的伤口。   堂堂骨元境高手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 没跑两步,竟被脚下不平整的路面绊住脚尖,踉跄着摔了个跟头。   他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抓紧了自己的佩刀,煞白着脸回头,竟不见乐小义的身影。   大白天见鬼似的,他四下一望,除了远处同行而来的高手的尸体,哪里都没发现乐小义的踪迹。   跑了?   如果乐小义跑了,他就捡了一条性命。   这一瞬间,他心里不知是屈辱还是庆幸。   对方明明只是一个脉元境的蝼蚁,却在他眼前一击杀死了髓元境的高手。   情报不准确,就算乐小义自身的修为只有脉元境,可她的实际战斗力却高得惊人,髓元境高手也无法取她的性命,她背上那把剑极有可能就是传言中重新出世的君澜剑。   他要回去复命才行。   怀着这样的使命,黑衣杀手转身欲走。   可他一转身,那暗金色的剑刃就抵住他的喉咙。   “那个女人在哪儿?”乐小义的声音很冷,比此刻落在他身上的雨更冷。   杀手喉咙咕咚一声响,紧张混杂着恐惧,令他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在哪儿?”乐小义又问了一遍。   剑刃所指之人浑身抖若筛糠,他猛地一提刀柄,试图撇开乐小义剑刃,下一瞬,乐小义左手的思泫剑已砍断他握刀的右臂。   “唔!”其人喉咙里发出痛楚的哀鸣,身体晃了一下,后退两步,而乐小义手中的剑,步步紧逼。   乐小义声音越来越沉:“她是谁,她在哪儿?”   许是断臂的疼痛拉回了杀手的理智,他的身体不再抖了,看向乐小义的视线充满困兽犹斗的死志。   他什么也没说,竟迎着乐小义手中剑刃扑上来,任由剑尖洞穿他的喉咙。   他的身体悬挂在剑上,无意识地抽搐两下,终于断了气。   乐小义一甩剑身,尸体跌落于地,发出沉重到令人胸闷的声音。   君澜剑剑刃色泽幽暗,纤尘不染。   乐小义在尸体前驻足片刻,收剑入鞘,转身走了。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秋雨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浓郁的雨水气息掩盖了血的味道,但要不了多久,这里的惨相还是会被人发现,并大肆宣扬。   就当是复仇的第一场。   不管你是谁,你欠我的,来日方长。   乐小义回到客栈,祁剑心猛地睁眼。   乐小义倒地的一瞬间,一双宽厚的手掌扶住她的肩膀。   祁剑心震惊地看见猩红的血从乐小义湿透的衣服下渗出来,仅仅一息间,淡青色的袍子就变成一片血色。   乐小义吊着的那口气,直到走进客房的那一刻才松开,与此同时,她体内肆虐的剑气刹那间逸散出来,将她的身体割得伤痕累累。   这样的状况祁剑心并非第一次见,上一次乐小义用了君澜剑后,也是这副样子。   获得多大的力量,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上次乐小义躺了大半个月,不过这一次看起来没有那么严重,也许回去包扎一下,睡两天就好了。   祁剑心叹了一口气。   他从袖口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丹药喂乐小义服下,随后助乐小义行了一个周天的气,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   祁剑心抓起乐小义床上的被褥和草席,将乐小义整个裹起来捆好扛在肩上,带她离开了客栈。   穿着蓑衣的祁剑心扛着卷了乐小义的草席在雨幕之中穿行,不多时,祁剑心来到一处僻静的别院,从袖口掏出一枚小巧的白色玉佩,扔到院子里。   院内的人接过玉佩,木门无风自动,祁剑心带着乐小义钻进别院,绕过层层回廊,及至最深处的房间。   守在门外的石刹意外地看着来人,举刀阻止他朝里硬闯。   “我找姬玉泫。”祁剑心道,“乐小义受伤了,让她提供一个住的地方。”   石刹面色凝重,示意祁剑心在门外稍候,不多时,房门再开,姬玉泫自屋内迈步出来,看了一眼被祁剑心扛在肩上的草席,对祁剑心道:“前辈随我来。”   “麻烦你了。”祁剑心面有无奈之色。   其实他并不想麻烦玄天宫,如果不是他和乐小义的身份都很要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种时候他也不会带乐小义来找姬玉泫。   是他没护好乐小义,最后要让姬玉泫来收拾残局,这让他感到非常羞愧。   但乐小义身上各处都有伤口,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方便照顾,此时他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姬玉泫了。   “前辈言重了。”姬玉泫谦逊俯首。   她领着祁剑心走进后院,推开其中一间屋子,让祁剑心放下乐小义。   草席散开,乐小义浑身鲜血的样子扑入姬玉泫的眼帘。   姬玉泫霎时心头一颤,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心跳很快,快得仿佛要从胸口飞出来,而她身上的血却像凝结了似的,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姬玉泫深吸一口气,秋日寒凉的空气卷着血和雨的味道涌入肺腑,让她胸中闷痛难受。   用力呼吸之后,晕眩的感觉渐渐消失,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也不见了。   “玉泫?”祁剑心的声音在姬玉泫耳侧响起。   姬玉泫如梦初醒,她方才竟看着乐小义昏迷中苍白的脸发起了呆。   “前辈别急,我先替她诊脉。”姬玉泫面不改色地说着,抓起乐小义伤痕累累的右手,撩起衣袖,小心避开她手臂上的伤口,替乐小义诊脉。   片刻后,姬玉泫又将乐小义的手放下:“无大事,前辈给她用药及时,内伤已经镇住,余下只是皮肉伤,前辈将她交给我吧,我会妥善处理她的伤口。”   “如此,便多谢了。”祁剑心应下,转身离开房间。   石刹跟在他身后,领着祁剑心去另外一边的房间休息,刚出门,姬玉泫便叫住了她。   “麻烦你待会儿打盆水来。”姬玉泫说话时,已解开乐小义的外衣,“还有我书房桌子下面暗格里的几瓶药,也顺便帮我拿过来,进来之前记得敲门。”   石刹应了,走时带上屋门。   姬玉泫一层层剥开乐小义身上的衣服,看着乐小义细腻白皙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细小剑痕,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一次出现。   记忆中仿佛有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乐小义伤痕累累地躺在她面前,而她一声不吭地替乐小义上药包扎。   以往,都是如此么?   敲门声响起,姬玉泫愣了愣,石刹这么快便回来了?   不,是她又出神了。   姬玉泫起身开门,让石刹将一盆清水放在门边,接过那些药瓶,复关上门走回乐小义身边。   她用干净的毛巾替乐小义擦洗身体,明明不记得以前是什么样的,可她做起这件事格外得心应手,抹去乐小义一身血污后,那盆里的清水已尽是浑浊的血色。   担心乐小义着凉,姬玉泫先在乐小义身上盖了一件衣裳,而后再盖上一层被子。   等她给乐小义一点一点上了药,处理好身上的伤口,细细包扎完成,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如此繁复的活计,她竟没有觉得不耐。   每处理好一处伤口,她心里便踏实一点。   弄完这些,姬玉泫叫来石刹,对她说:“把枫红雨给我找来,我让她保护乐小义,乐小义现在伤成这样,她人跑哪儿去了?”   石刹抿了抿唇,无奈道:“枫红雨也回来了,就在前院。”   姬玉泫听出石刹语气不对,追问:“她怎么了?”   “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石刹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姬玉泫,“她已经听说四同街那边发生的事,现在瘸着腿跪在院子里请罪呢。”   姬玉泫沉默了。   她替乐小义掖好被角,慢吞吞地收拾好药瓶,让石刹将盆里的污水拿去倒了,这才开口:“去看看。”   雨还未停,枫红雨伏在院子里,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身上,她漠然的神色比之先前所见,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透着股了无生趣的味道。   “怎么弄成这样的?”姬玉泫在她跟前站定。   枫红雨将洞府中的遭遇与今日茶馆内的争端事无巨细,一一禀报了姬玉泫。   姬玉泫看着她垂落的长睫上凝结着晶莹的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   “你喜欢她吗?”姬玉泫问,“说实话。”   枫红雨伏地叩首,沉吟许久,咬着牙说:“是,属下心悦洛青城。”说完,她便抬起头来,“但属下不会离开玄天宫,也不会背叛少宫主!”   姬玉泫盯着枫红雨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那一双沉寂的眼眸纵使痛苦,却仍然坚定,矢志不渝。   她的命属于玄天宫,属于姬玉泫。   从她背负使命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自由地去喜欢一个人的资格了。   所以她不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哪怕再来一遍,她依然会那么做。   洛青城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份,可她却不能不在乎。   身为玄天宫的人,她务必会有一天,为玄天宫而死。   她的身份会为洛青城带去数不尽的灾难,也会让有心人拿捏洛青城的性命以要挟她背叛。   不管哪一种,她都无法接受。   “你喜欢洛青城,和你不背叛我,并不冲突。”   枫红雨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惊诧。   姬玉泫朝她伸手:“把你的魂牌还给我,我放你自由。” 第182章   “把你的魂牌还给我, 我放你自由。”姬玉泫面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   枫红雨愣愣地望着姬玉泫,两耳嗡嗡作响。   交还魂牌, 她就能获得自由。   从此不再需要为谁卖命, 也可以重新去为自己再努力一次。   她还可以为自己活吗?   姬玉泫的眼睛格外幽邃, 正是这份大局在握的从容和换位思考的体贴, 让人心甘情愿地折服。   枫红雨直视姬玉泫的双眼:“属下多谢少宫主体谅, 但请允许属下拒绝交还魂牌。”   她不能。   离开等同于背叛,她不能那么自私。   说完,她又俯身一拜, 以表决心。   姬玉泫不再劝了, 沉默片刻,轻叹:“起来吧, 让石刹替你接骨。”   她转身回屋,枫红雨起身, 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接骨的过程看似简单,却堪比一场酷刑。   接连不断的咯吱声听着既难受又牙酸, 枫红雨虽没喊痛,可她脸都白了,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滚。   姬玉泫不动如山, 伏案处理揍报, 运笔依然平稳,字迹利落干脆。   骨骼接续的声音消失后,石刹又替枫红雨上了续骨膏, 绑好夹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嘱咐她:“至少三天,夹板不能摘下来。”   “多谢石姐,有劳了。”枫红雨这时含着那口气才吐出来,神态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气息虚弱地道了谢。   姬玉泫恰好在此时落笔,吹干墨迹,将这一页纸折起来装进信封封好,起身走到枫红雨面前,递给她:“你先养伤,三天后去城防军报道吧。”   枫红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瞪着姬玉泫,不敢接。   “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姬玉泫拍了拍枫红雨的肩膀,“你效忠于我,不代表你就必须放弃自己的感情,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是,需知人生无常,你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降临到我们身上,此理,对洛氏也一样。”   “你今天选择放弃,倘若他日洛家出事,你当如何?”   枫红雨瞳孔一缩,没有回答。   姬玉泫也没等她的答案,而是继续说下去:“你会为你今日放弃的一切付出代价,这辈子都会活在痛苦悔恨之中,饱受煎熬。”   枫红雨双肩微微颤抖,忍不住闭上眼,眼角晶莹。   姬玉泫将举荐信塞进她手里,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情之一字,最难能可贵,洛家大小姐对你情深义重,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就不要轻易说放弃。”   艰险或许会有,但共赴苦难远比独自平安更叫人甘愿。   姬玉泫从书房出来,去看望了乐小义。   她站在床前,想起自己方才对枫红雨说的那番话还觉得好笑,明明她自己就是一个独来独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   说起来头头是道,若同样的事落在她身上,可又能泰然自若地道一句“不放弃”?   不论身处什么位置,都会有两难全与身不由己,拼尽一切所求的,不过一个心安而已。   那么乐小义,过去的我和你,是不是也有过同样的心情?   姬玉泫伸手去抚乐小义苍白的脸,指腹与乐小义脸颊的肌肤相触,细腻又柔软,黏上了,就不想分开。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亲自替一个人处理两个时辰的伤而毫无怨言。   乐小义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什么对她有如此强大的几乎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她桌上写了乐小义名字的揍报堆成一座山,可那不是全部,也不尽是真的,那只是探子眼睛里的乐小义,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她想知道的是,她忘记的乐小义,是个什么样子?   乐小义静静躺着,忽然间眼睫一颤,像听见了姬玉泫心底的声音一样,睁眼醒了过来。   她朦胧的视线与姬玉泫深邃的眸光相触,短暂的氤氲之后恢复清明,哑着嗓子道了一声“姬姑娘”。   和以前一样,她醒来总能见到姬玉泫。   姬玉泫的手背在身后,像做贼似的蜷起五指,神态平静地点头:“你的伤势很重,继续休息吧。”   说完,姬玉泫转身出去,顺手带上屋门。   乐小义半睁着眼,在一迭一迭汹涌而来的困倦中,迷迷糊糊地想:刚才……她是不是偷偷摸我脸了?   屋外的雨下了一整晚,第二天也没有停。地上的石板洗刷一新,四同街上的几具尸体也在夜里被人拖走,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天亮了,四同街昨夜的凶案也在街头巷口传开,听说死了一个髓元境的高手,站在后天山顶上的人物说死就死了,众人一阵唏嘘,动手之人也不知是哪位前辈。   乐小义则在姬玉泫的小院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身疼痛的醒来,隐约记得昨夜好像姬玉泫来过一次,她扭了扭脖子,抬起胳膊来看,里衣袖子滑下来,露出下边包扎好的纱布。   熟悉的包扎手法,熟悉的绳结,竟是姬玉泫亲手替她上药包扎的。   乐小义心里有点涩。   正在这时,房门推开,枫红雨端着药走进来。   乐小义忍着伤痛坐起身,看着枫红雨大腿和手臂上的夹板,关切道:“你的伤怎么样?会不会留隐患?”   “石姐姐说三天内不取夹板就没事。”枫红雨笑了笑,看起来似乎真的没事,用没受伤的右手把药递给乐小义,“你把药喝了。”   乐小义接过药碗,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味,只是闻上一闻,嘴里似乎就尝到它的味儿。   但乐小义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将整碗药一口灌下肚去,随后把空碗递还给枫红雨,状似不经意地问她:“姬玉泫在做什么呢?”   “少宫主在前院。”枫红雨如实道,“石刹昨夜出去调查袭击你的那波人的身份,好像有一点眉目了,少宫主正在处理这件事。”   袭击她的那批人……   “嗯。”乐小义点头。   她心里犹豫了一瞬,要不要直接询问姬玉泫,那日月寒宫中促使姬玉泫忽然发疯的女人是谁,可她很快又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询问姬玉泫,她要如何解释自己知道这件事?   告诉姬玉泫那日自己在场,后面发生的事又怎么说呢?   她不可能告诉姬玉泫,她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自己坠入月寒宫地宫身殒,姬玉泫以命换命。   这些事,她宁愿姬玉泫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枫红雨接过药碗后却没离开,而是面露犹疑之色地站在乐小义面前,支支吾吾片刻后,咬牙道,“昨天,真的很抱歉,还有,谢谢你们关心我。”   洛家二小姐和三小姐或许是在帮洛青城,但乐小义的确是担心她才跟着去的,姬玉泫也开解了她,或许……她真的可以为自己努力一把。   乐小义没想到枫红雨会主动提起,她愿不想去碰枫红雨的伤心事,此时听她这么说,便关心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枫红雨知道乐小义说的想好是什么意思,她垂头难得露出一丝羞赧,小声说:“少宫主让我伤好后去城防军。”   乐小义眼里闪过短暂的惊讶,随后微微笑了:“那很好啊。”   “嗯。”枫红雨不好意思再说,又向乐小义道了谢,转身走了。   乐小义醒了没多久又困了,但伤口疼,她的睡眠很浅,眼睛能感觉到室内的光亮,身体却很沉,动不了,眼睛也睁不开。   意识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有人来到她身边,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触感微凉,稍稍驱散了晕眩沉闷,困顿便席卷而来,很快她就完全睡着了。   姬玉泫将乐小义额前的湿毛巾换下来,洗净,微微拧干水,又叠好放回去。   乐小义这一回伤不严重,但从四同街往回走的时候淋了一路的雨,风寒入体,发起急热,烧得厉害。   姬玉泫看着时辰,现在外面天已经暗了,乐小义喝过药躺下后不久就开始发热,到现在已有快三个时辰了。   虽然乐小义的体温比之初时稍微降下去一些,但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姬玉泫有点担心,继续这样烧下去,乐小义会不会把脑子烧坏变成傻子?   乐小义睡熟后,姬玉泫替她掖好被角,又捡了一副退热驱寒的药,亲自煎好,端回房。   姬玉泫摇醒乐小义,可乐小义烧糊涂了,起来盯着姬玉泫看了好一会儿。   她脑子昏昏沉沉,没有力气思考,也拿不准现在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失忆后的姬玉泫,还是她的小泫,所以她就没叫人。   乐小义没开口,嘴角却弯起来,朝姬玉泫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小声说了句“我没事”,示意姬玉泫不要担心。   明明脸色白得吓人,说那三个字都颠三倒四。   姬玉泫哄着乐小义把药喝了,乐小义倒下去又睡,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偷偷攥着姬玉泫的衣角。   乐小义的手没什么力气,只虚虚搭在床沿。   拇指和食指微微合拢,揪着姬玉泫衣摆处一小片布帛。   姬玉泫不用特地拂开她的手,只需要站起来,她的衣服就会自然而然地从乐小义的指缝间滑下来。   可她盯着乐小义的手看了许久,一只手端着空空的药碗,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直到乐小义感觉到冷了,自行将手缩回被窝里,姬玉泫才如梦初醒。   她站起身,推开门,见枫红雨端着要给乐小义换药用的瓶瓶罐罐守在门外瑟瑟发抖。   “你什么时候来的?”姬玉泫问。   枫红雨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半个时辰前,您说要给乐小义换药,让属下把东西拿过来。”   姬玉泫:“……”她居然盯着乐小义看了半个时辰? 第183章   姬玉泫觉得问枫红雨为什么不敲门这种话很多余, 枫红雨多半敲门了,是她没应。   她接过托盘:“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   枫红雨躬身一拜, 毫无怨言地退下了。   姬玉泫又回到房中, 整理药瓶, 将给乐小义的伤药配好。   好在乐小义的体温开始稳定下降, 姬玉泫轻手轻脚地替乐小义换了药, 忙完已至深夜。   姬玉泫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听见床上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她闻声回头,走到床边, 就见乐小义不知什么时候侧身蜷起来, 脸埋进被褥间,眼角有泪水流出来, 渗进棉被里,洇开一片潮湿的水痕。   乐小义没醒, 不知做了什么梦,竟在梦中哭。   姬玉泫在乐小义身边坐下, 手轻轻抚着乐小义的肩,一下一下, 有节奏地轻轻拍。   渐渐的, 乐小义的哭声小了, 脸从被窝里抬起来,眼睫上挂着零散的泪花,整个人水盈盈的。   摆脱梦魇之后, 乐小义的呼吸悠长平缓。   姬玉泫轻轻拭去乐小义眼角的泪,又陪着乐小义坐了一会儿,确认乐小义情绪好一些了,这才端上东西离开房间。   翌日,乐小义的烧退了,醒来意识清醒,就自行下了床。   床头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照着乐小义的身量备的,乐小义也不客气,将衣服穿好,推开门去了院子里。   昨天夜里雨就停了,这会儿地还没干,石板路上积着水洼,一块明,一块暗。   这里是玄天宫的地方。   乐小义站在门前石阶下,抬眼看了看四周,又是没来过的院子。   对面一间屋子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祁剑心走出来,见到乐小义,沉郁的脸色好看了些,关切地问她:“伤如何了?”   乐小义明白了,应该是祁剑心带她来这儿找姬玉泫的。   祁剑心还不知道姬玉泫失忆的事,乐小义也不打算多说,闻言朝祁剑心笑了笑:“已经好很多了。”   适逢姬玉泫从前院过来,见乐小义已起身,脚步微顿,在院门前停住,拱手朝祁剑心见礼,待祁剑心朝她颔首,这才走进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穿这么点儿,冷不冷?”   姬玉泫胳臂上还搭了一件披肩,她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抖开披肩,搭在乐小义身上。   乐小义牵着披肩两个角,看着姬玉泫嘴角含笑,从容地替她系上系扣,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祁剑心还在场,乐小义不知道该与现在的姬玉泫说些什么,便只低着头,讷讷地应道:“现在不冷了。”   姬玉泫系扣子的动作迟滞一下,而后恢复从容,很快系好。   “接下来伤好了要去哪儿?”姬玉泫问。   乐小义看着姬玉泫柔白的指尖从她胸前的系扣上抽离,长袖垂落,将那双灵巧的手拢进袖子里。   而那藏了紫玉葫芦的小绣囊,一如既往地悬在姬玉泫腰间的系带上。   此时站在她面前这个人,除了眼底少了些深邃的情意,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甚至,可能比过去更直白,更温柔。   明明是那么好一个人,乐小义看着她,却总忍不住心里难过。   她难过姬玉泫哪怕不记得她,依然对她那么好。   越是如此,她越不敢表明心迹。   但她似乎没那么害怕面对现在的姬玉泫了。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软软地回答:“想去一趟济州。”   “去见左诗萱?”姬玉泫又问。   她让人查过乐小义,知道乐小义是乐君皓的女儿,不难得出乐小义与左诗萱的关系。   “嗯。”乐小义点头,“然后就回剑神宗。”   这些行程原可以不向姬玉泫报备,不管她去哪儿,都瞒不过姬玉泫的眼线。   但姬玉泫问了,乐小义便如实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谁也没提那天夜里不欢而散的话题。   姬玉泫依然我行我素,乐小义克制地接受姬玉泫的关心照顾,即便内心过意不去,但姬玉泫总是来见她一面就走,不给她提出拒绝与反驳的机会。   如此过了几天,乐小义身上小伤差不多愈合了,大一点的伤口也都结痂,便与祁剑心一起向姬玉泫辞行。   姬玉泫没有挽留他们,只例行说了几句过场的体己话,让他们路上小心便没了下文。   这天晚上,乐小义躺在客栈的床上闭目养神,突然收到了来自浮屠宫的召请。   三个月又三个月,时间的流逝总是看不清痕迹,乐小义怅然若失。   上次去浮屠宫是她的生辰,那一天的痛延续至今,以至于她看见那抹红光的瞬间,心里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可该来的还是要来,不能让怯懦继续滋生。   她背上背一把下了封的君澜剑,腰间挎着思泫剑,进入五雷阵后,立即带上千面,又按姬玉泫上次教给她的,买了解毒丹和回灵丹。   做完准备工作,乐小义再花了一千浮屠点修补破损的金蝉甲。   上次任务完成之后得到的五千浮屠点剩了一多半,与她之前买金蝉甲剩余的浮屠点合起来,还有两万余。   乐小义现在看着血契上两万多的浮屠点,心里没掀起一点波澜。   在她低头查看血契这段时间,浮台上又多出几道身影,乐小义没注意看,直到有人主动走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   “幸会,在下忝州秦氏,秦韵。”眼角下有一道疤的女人爽朗地笑着,主动朝乐小义搭话。   乐小义看着女人的样貌觉得眼熟,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她们曾经见过的,她还和这个女人一起去见过砚如初,也是从此人口中了解到,玄天宫的势力在幻千世界内多么复杂。   除了姬玉泫,乐小义难得在任务中遇见以前搭过队的同伴,不由觉出两分亲切感。   但秦韵显然没有认出戴了千面的乐小义,乐小义也没有道破自己的身份,只道:“青峰殿外门弟子,陈郁若。”   “陈姑娘。”秦韵微笑颔首。   乐小义这才注意到浮台上另外几人,视线朝他们看过去。   突然,乐小义两眼睁大,震惊地看着其中一名女子。   那姑娘一身浅灰衣裙,独自立在浮台边缘,远离人群,秦韵顺着乐小义的视线看过去,忽然笑了:“陈姑娘认识何姑娘?”   叫乐小义惊讶到险些失态的女子不是何云露是谁?   当初何云露下山历练,乐小义还与左诗萱唏嘘一番,道何云露体元境修为就离宗,恐怕在外处境艰难,左诗萱也曾让人留意过何云露的境况。   如今乐小义下山也已大半年了,过往种种竟恍如隔世。   何云露在乐小义眼中,已是许久未见的故人了。   秦韵的声音拉回乐小义的神志,她微微一笑,摇头道:“不认识,但觉眼熟,可能曾在哪里见到过。”   听乐小义这么说,秦韵便将何云露与另外两人叫到跟前,在乐小义先前独处不理人那会儿,秦韵已和他们都互通了姓名。   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自来熟,性情开朗,能力也强,自然形成了一种令人亲近且折服的领导力。   没有了姬玉泫,队伍的平均水平立即下拉了一大截,骨元境有两人,秦韵和来自炎刀门的岩清,秦韵修为略高一筹。   除此之外,包括乐小义在内的三个人皆是脉元境修为。   何云露也突破了脉元境,想必这段时间以来,在幻千世界有奇遇。   乐小义为她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有几分莫名的无奈,当初若不是她与何云露坦白了自己与姬玉泫之间的关系,何云露也不至于大受打击离开剑神宗。   只希望时间真能洗去沉疴,让她们都有所收获,有所成长。   何云露似有所感,视线在乐小义身上顿了顿,没有发现异样,又挪开。   乐小义经历过洛天洞府历练后,如今已有脉元境八层修为,队伍里还有另外一个脉元境三层的刀客,姓张,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五雷阵光芒亮起又暗下去,传送阵光影消散,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乐小义抬眼,幽暗灼热的火光映入眼帘,一簇簇火石在空中飞旋,鸿蒙剑心一颤,乐小义抽剑出鞘,一剑斩开迎面而来的火石,刹那间火光四溅。   暂时避开火石,乐小义四下环顾,发现这一次的任务场景与以前很不一样。   她一个人身处一方悬浮的石台,脚下是一片岩浆火海,在她身侧,还有许多石台延伸开去,大小不一,占地约有百亩。   有些石台上没有人,有人的也都是些生面孔,没有见到秦韵他们。   乐小义眉头蹙起,其中一些人与她一样,一脸迷茫,但更多的人在大大小小的石台上移动。   乐小义稍作观察后发现,这些快速移动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距离乐小义约莫百丈远的那一座山头大小的巨大石台。   乐小义的视线落在远处那座石台上,眼前掠过一道红光,任务内容显现出来:火狱试炼,赶赴火狱岩岛,夺取炎旗,三日之后,手执炎旗者可离开火狱试炼。   没有浮屠点数。   乐小义又仔细看了一遍任务内容,心里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一年一次的试炼任务。   想必这些人也都是浮屠宫门客,在这三天之内,他们必须赶赴那座名唤“火狱岩岛”的石台,还要夺取炎旗。   期限结束之后,没有达标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无人知晓,但以浮屠宫向来的作为,乐小义不敢报以侥幸的心理。   乐小义收剑入鞘,正要移动,忽然心中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但觉脚下涌起一股热流,火热的岩浆如火山爆发似的喷涌上来,周围一大片石台被岩浆吞噬其间。   待热流退了,乐小义脚下的石台小了一圈,而周遭更小的石台则直接在岩浆中化为灰烬。 第184章   乐小义喉咙一滚, 后怕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可不觉得自己的身体能承受这火海岩浆的高温,方才如果她运气不好,落在小一些的石台上, 恐怕还没来得及移动, 就直接被岩浆吞噬了。   就她刚才晃眼一看的范围之内, 就有两个人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直接被岩浆融化, 带进火海之中。   每次岩浆涌起都会吞噬掉许多石台,能落脚的地方将越来越少。   现在石台的数量还剩许多,勉强能支撑门口们在火狱岩岛之外的地域移动。   但是, 一旦火狱岩岛之外的石台被火海烧尽了, 门客们无处落脚,外围门客必然也会起争执, 为了争夺一个落脚之地而彼此厮杀。   驻留在外时间越长就越凶险,当周遭落脚的石台越来越少, 门客们受困于石台,也没有办法登上岩岛, 等待他们的,就将是被岩浆吞噬的命运。   难怪这些人都拼命往火狱岩岛的方向聚集。   乐小义等刚才那一阵喷发的岩浆过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 没有急于移动。   她脚下这块石台应该还能撑得住两次岩浆爆发。   两息过去, 远处又有两朵岩浆像花似的在火海上绽放,张嘴将毫无预料的门客吞进腹中。   乐小义观察了一阵子,大致明白了岩浆迸发的规律。   两息一次, 地点随机。   岩浆爆发的位置毫无迹象可寻,唯一规避的办法就是尽量找大一些的石台落脚。   乐小义心中有数了,数着两息时间,以最快的速度飞扑出去,在最近的几处石台上腾挪,直至落入较大的那一块石台。   脚尖与石台相触的瞬间,又有一朵岩浆迸发开来,乐小义完美规避了岩浆的炽热的高温,待这岩浆落下之后,又继续朝前行进。   一起一落,颇具规律。   但很快,乐小义又有新的发现。   越靠近火狱岩岛,岩浆爆发的频率便越快,及至中段,岩浆爆发的频率已经缩短到一息一次。   所以,岩岛四周的石台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乐小义又一次险而又险地避过岩浆,却在落地时,意外发现另一侧也有人登上她选中的这块石台。   那人有骨元境修为,见乐小义不过脉元境中期,二话不说一刀斩来。   两人原本无冤也无仇,乐小义只是从这石台借道,岂料对方如此蛮横,丝毫不留余地。   乐小义也没有服软求饶的习惯,眼看刀气即将临身,鸿蒙剑心料敌先机,乐小义从容避过对方一招,随即反手一剑,快若闪电,一瞬间便捅进此人喉咙里。   电光石火间,高下立判,乐小义剑尖一甩,鲜血一瞬间就被火海中腾上来的热气蒸干。   血契内浮屠点数增加一万余。   乐小义明白了这个试炼为什么没有浮屠点数的奖励。   浮屠宫为那些喜欢猎杀其他门客的人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杀人之所,在试炼任务中,想活下去,就必须杀人,否则就会被人杀。   乐小义冷哼一声,继续朝火狱岩岛行进。   途中,除了修为比她的低的人见到她不会动手,那些骨元境修为以上,自以为在这试炼中可以横行的人,无一例外,都在接触的瞬间就对她挥起屠刀。   而这些人,也毫无例外被乐小义杀死了。   乐小义血契中的浮屠点迅速攀升,不一会儿就突破了五万的数值。   火狱岩岛遥遥在望,乐小义忽然脚步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熟人。   何云露喘息着避开一蓬岩浆跳上石台,身上东一处西一处已有挂彩,她的修为只勉强达到试炼任务的最低标准,不敢与修为更高的人争抢大一些的石台。   不过好在她的运气还算不错,至此一直没有被岩浆击中,也没有遭遇骨元境以上的高手。   即便如此,她走到这里已经明显觉得吃力,剩下一多半的路程,若没有人肯帮她一把,她恐怕很难继续走下去。   可她没打算就此放弃,周围石台已经越来越少,留下来的人修为都比她高,好运终于不再眷顾她,当她跳上一座丈许宽的浮台时,另一个脉元境后期的浮屠宫门客后脚就跟上来。   对方已经杀红了眼,落地就抽刀朝她扑过来。   何云露勉强接下一刀,却连退两步,足底在石台上一划,险险停在石台边缘,差点掉下去。   边缘的焦黑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掉,没入火海之中,尸骨无存。   那人一击凑效,乘胜追击,显然没打算善了。   乐小义刚好见到这一幕。   迎面而来的可怕杀意令何云露心里升起自嘲与绝望,任她已经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仍然没办法在这幻千世界中活下去。   她双手执剑,不甘变成愤恨,明明她从来不争,为什么还要逼她?!   就算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才行。   何云露正要拔剑,忽然眼前刀光一闪,迎面而来的人被巨力推出去,倒飞着直接掠出石台,惨叫着跌进火海中。   秦韵回头,脸上扬起一抹开朗肆意的浅笑:“何姑娘,还能自己走吗?”   何云露提起的一口气没来得及放下,秦韵突然脸色一变,闪电般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里一带,炽热的岩浆从她身后翻腾起来,灼过发尾,散出一股焦味。   “哇,好险。”秦韵心有余悸,看着石台边缘又消失的一块,方才她速度再慢一点点,何云露肯定就被这岩浆吞进去了。   幸好,秦韵心道。   她讨厌有人在她身边死去,哪怕来浮屠宫后,每一次任务都会有人死去,她依然难以习惯队友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感觉。   以往任务,她还会给死去的人立碑,可今天这种环境,一旦死了,骨灰都无法留下。   “多谢秦姑娘救命之恩。”何云露轻轻挣脱秦韵的怀抱,低下头道谢。   秦韵倒没注意那么多,她脸上绽开一抹劫后余生的爽朗微笑,道:“举手之劳,你不用谢我,况且,刚才就算我不出手,陈姑娘也会救你。”   说着,她便示意何云露看向另一边乐小义所在的石台,与她们此时所在的那一处,相隔仅仅一丈之遥。   乐小义原本的确打算出手,但秦韵先她一步,她便没再凑过去。   “秦姑娘,何姑娘。”乐小义朝那石台上二人点头示意,她现在是易容后的陈郁若,故而没有刻意与谁表现出熟悉亲近。   秦韵见到乐小义显然很开心,她一早就觉得乐小义深藏不露,再看乐小义身上的衣服,没有划痕,也没有火焰灼烧的痕迹,可见乐小义一路走到这里,竟然没有一次受伤。   她朝乐小义招手:“陈姑娘,接下来路不好走,不如我们三人一起行动?顺便找找另外两个队友。”   何云露的视线也落在乐小义身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很熟悉,特别是那双眼睛,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她努力回想,又确实不曾接触过青峰殿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认识陈郁若。   乐小义看了一眼何云露,以何云露现在的状态,一个人的确难以为继,人多可以互相照应,遂点头答应了秦韵的邀请。   三人越过一方方散乱的石台继续朝前走,间或有人与她们选择了同一处石台,可发现她们三人一路后,都不曾动手,能绕行就绕行,此后倒是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   眼看着火狱岩岛遥遥在望,四周的石台已十分稀疏,每隔几步就有人在争夺更大一些的石台。   到了这一步,失散的队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极大增强的战力。   同时,他们也需要更大的石台落脚。   为了能登上火狱岩岛,在这场试炼中活下去,几乎所有人一个照面就是生死相搏。   乐小义三人,由秦韵打头,何云露走中间,乐小义善后。   方躲过一波崩裂开来的岩浆,正要往下一个石台移动,乐小义突然拦住秦韵:“等一下!”   秦韵依言停下脚步,但看向乐小义的眼神充满不解。   她们的时间非常紧迫,若再耽搁下去,恐怕不等她们抵达岩岛,这周围的石台就要被烧光了。   “别走那边!前面有东西!”乐小义神情凝重,盯着脚下的岩浆池。   鸿蒙剑心不会无故预警,连琉璃鸟都睁开了眼睛。   秦韵面露不解,何云露则意外地看向乐小义,也不明白乐小义为什么要求秦韵停下来。   乐小义没有理会她们的质疑,转而绕到她们前边去,反手扣住身后剑匣,她感受到极大的危机,恐怕需要动用君澜剑才能保命。   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再经受被君澜剑剑气反噬的痛苦。   哪怕从凰栖界回来,她的肉身强度大大提升,仍然承受不住君澜剑的蚀体剑气。   她前方不远处,一名骨元境高手跃上石台,正要转道,忽然,火幕冲天而起,刹那间将整个石台吞噬,火尾一卷,竟化作一条长蛇,朝乐小义等人甩来。   “退!”乐小义一把拽住何云露的胳膊,翻身跃上另一处石台,秦韵紧跟其后,落地后回头,就见方才两丈方圆的石台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是什么东西?”秦韵面色骇然。   那腾空而起的火蛇一现身,便如困兽出林,沿着石台一路冲撞,不多时,便有不下十指之数的人命丧蛇口。   与此同时,她们脚下的浮台开始崩裂,转瞬间,裂口就咬到乐小义脚下。   一切变故只在眨眼之间,乐小义猛推了一把何云露:“快走!”   何云露跌进秦韵怀里,秦韵下意识地将她搂住。   而乐小义就在她们眼前,被尾随而来的火蛇一口叼走。 第185章   “陈姑娘!”秦韵脸色大变, 何云露也霎时间脸无人色。   那火蛇叼住乐小义后转眼间就潜入岩浆,她们脚下的石台被销毁近半,焦黑的边线险而又险地停在她们脚边, 还有未散的嗤嗤声。   乐小义的身影已消失在火海中, 一去不返。   ·   灼热的气息环绕着乐小义, 乐小义艰难睁眼, 入目尽是茫茫火海。   火蛇叼着她腰身在火海中游走, 尖利的獠牙刺破了金蝉甲,却也因此受阻,没能咬穿她的身体。   滚烫的岩浆不时迸溅起来, 泼在她身上, 将素白的衣服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嘶——”灼烫的疼痛让乐小义拧起眉,她艰难地抬起胳膊, 发现一只袖子已经没了,但金蝉甲还覆盖在身上, 持剑的手背被烫出几个红印,除此之外, 竟没有落下伤残。   乐小义愣了愣,随即想起来, 自己在凰栖界吃的那几个旭阳果不仅提升了她肉身的强度, 而且让她的身体适应了高温, 神凰山上的温度,比之这岩浆地界,也差不了许多。   几次岩浆泼面, 乐小义胆战心惊,奈何火蛇咬得紧,她根本挣脱不得,只能任由炽热的火光吞噬了她的身体。   火光过后,乐小义难得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渐渐适应了眼下温度奇高的环境,开始思量脱身之法。   思泫剑的剑鞘也在炙烤中变烫,握在手中,将乐小义的手掌烧红。   乐小义心思一动,抽剑出鞘,一剑捅进火蛇上颚。   火蛇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嚎,叼住乐小义的牙因此松开,乐小义自蛇口脱身,却无落脚之处,噗通一声坠入岩浆池中。   池子里的温度比上面更高,一瞬间就将乐小义身上的衣服烧干净,只留一层金蝉甲遮羞。   封印君澜剑的剑匣外亮起一道寒光,将高温阻隔在外。   岩浆没过乐小义的脸颊,难以忍受的高温令她险些窒息,恰在此时,一股温和的力量自她发间扩散开来,包裹了她的身体,将温度控制在乐小义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乐小义得了空,像游泳似的浮出水面,将脑袋从岩浆池里钻出来,才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可岩浆池上的空气非常稀薄,乐小义仅仅呼吸就非常费力了。   她在岩浆池表面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将气息理顺,这才开眼来。   空中悬浮的石台都变成芝麻大的小黑点,别说秦韵和何云露了,她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那火蛇不知所踪,也许已经回到岩浆池下,说不得,这池子下面,还有许多像刚才那样的火蛇。   只是这样一想,乐小义就感觉头皮发麻。   她向来最怕蛇了,虽然这火蛇看起来与普通蛇不一样,可那到底也是长条形的可怕物种。   尚来不及感受一番大难不死的欢欣,琉璃的声音便响在乐小义耳边:“不要放松,现在开始修炼。”   乐小义愣了愣,现在怎么修炼?   “此地岩浆可以继续淬炼你的身体,待会儿我会把护体灵气撤走,你要学会自己适应。”在锻炼乐小义这件事上,琉璃向来不留情面。   乐小义怀疑琉璃是按照它族人身体条件的标准来要求她的,不过这样也好,她的身体素质上去了,以后用君澜剑就能轻松一些。   “嗯,我准备好了。”乐小义调整了一下剑匣的背带,不知是不是剑匣上封印的影响,这两条布背带居然没有融化。   乐小义话音一落,琉璃就撤走了护体的真气。   灼热的岩浆立时覆盖乐小义的身体,剧烈的灼痛险些让乐小义背过气去。   乐小义努力维持身体平衡,一边忍耐灼痛,一边大口喘息。   一开始别说纳气修炼,就连稳住身体,让自己不沉入岩浆中,对乐小义而言也是莫大的考验,那种身体被灼烧的剧烈疼痛好几次让她险些失去意识,完全是凭着一股不屈服的韧劲苦苦耗着。   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渐渐习惯了这种疼痛,皮肉灼烧的痛楚和她浑身经脉尽碎时的疼痛不相上下,她咬牙调整呼吸,尝试行气。   真气在体内运转起来,由丹田升起,行经各处经脉,锤炼她的筋骨,灼烫的感觉因此稍稍松缓了些。   片刻后,乐小义骇然睁眼。   此地气息灼热,但岩浆竟完全由灵气所化,她纳气时,除了岩浆池上空的灵气外,更多的灵气是从与她身体接触的岩浆中涌进来的。   岩浆中的灵气与凰栖界内的灵气有点像,都含有一股暴躁的气息,炼化较为困难,但只这一小会儿时间,她的修为又有明显提升。   乐小义正要继续修炼,忽然见岩浆池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火蛇。   乐小义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发白。   看着虽还有些距离,但那东西移动速度奇快,乐小义一点也不敢抱有侥幸心理。   因害怕一分心,身上正运转的气息断了,可怕的灼痛顷刻间席卷了她的身体,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忙稳住气息,再次行气。   她此刻悬在岩浆池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那火蛇来了,她也躲不开。   如此走投无路的境况之下,乐小义倒生出一股赤脚不怕穿鞋的痞子心理,横竖那火蛇的牙破不开她的金蝉甲,要不了她的性命,不就是蛇么?   不怕!不怕!不怕!   乐小义拼命默念清心诀,暗示自己不要害怕那些火蛇,闭上眼就当看不见,一个劲疯狂运行纳气功法。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气机一荡,脉元境九层的壁障破除,她的身体在淬炼之下也终于适应了岩浆表面的高温。   “到下面去。”琉璃再次开口,“以你现在的实力,应该能下潜一丈。”   乐小义翻了个白眼。   她现在浮在岩浆池上都觉得吃力,琉璃居然要让她去岩浆池下!简直丧心病狂!她还要不要呼吸了?!   琉璃作为乐小义的契约兽,对乐小义心里下意识闪过的想法了如指掌。   获悉乐小义的想法,她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不是想赶上姬玉泫吗?不把自己逼进绝路,又如何绝处逢生?你以为像姬玉泫那样的修为和实力,是白捡的吗?”   字字锥心。   乐小义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无声无息往下沉,抵达琉璃所说的一丈深后,又向下压了一尺。   温度越来越高,她的皮肤表面被高温灼红,隐隐有要烧起来的迹象。   即便如此,乐小义也没吭声。   她在岩浆下悬浮着,盘膝坐好,开始修炼。   岩浆为灵气所化,除了因高温导致的空气稀薄,其实并不影响呼吸,只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着一大口涌入体内的岩浆,五脏剧烈的灼痛感令乐小义难以适从。   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可这并不是不能克服的难关。   姬玉泫是她无论如何也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乐小义神思入定,不再受外界环境影响。   琉璃隐藏了她的气息,火蛇在岩浆下游走,却未发现乐小义。   好几次,火蛇绕着乐小义盘旋,甚至直接从乐小义身侧游过,它们也毫无所觉。   在乐小义竭力修炼的过程中,她体内的鸿蒙剑心也以稳定的节奏一明一灭,比之乐小义反复锤炼岩浆中驳杂的灵气以稳固自身修为,鸿蒙剑心则豪放得多,悄无声息开启一场饕餮盛宴。   琉璃从乐小义发间偷偷溜走,只绑了一缕气息在乐小义身上,只身没入岩浆深处。   ·   三日时间对火狱岩岛上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是煎熬,参与这场试炼的浮屠宫门客约有三百人,但最后登上火狱岩岛的,竟不足一半。   岛上各处藏着炎旗,门客一上岛,立即四处搜寻炎旗,展开厮杀,为了为数不多的炎旗彼此争夺,岩岛上各处尸山血海,触目惊心。   秦韵带着何云露成功登上岩岛,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气氛压抑。   乐小义被火蛇叼走过于突然,恐怕凶多吉少,尽管这在幻千世界里是常事,凉薄的人早已不在乎身边队友的生死,可何云露和秦韵却无法泰然处之。   她们在一块碎岩中找到炎旗,正要去拿,旁边突然扑上来一人要抢旗,秦韵怒从心起,一刀斩过去,率先夺旗,那人翻身落地,却忽然唤了一声“秦姑娘”。   秦韵这才发现此人是她们小队里另外一个人骨元境高手,来自炎刀门的岩清。   岩清见秦韵眼中犹有怒色,立即高声告罪:“方才岩某情急之下未认出秦姑娘,多有得罪,还请秦姑娘息怒,但我等本就是一个小队的同伴,难能相遇,不若一同寻旗?”   秦韵将何云露护在身后,面色毫无和缓,冷声道:“岩公子修为高深,秦某已与和姑娘同行,恐成岩公子拖累,还是各走各的路为好。”   岩清遭到秦韵毫不犹豫的拒绝,脸上没什么不悦,只是晦暗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扫了何云露一眼,笑道:“如此,岩某便不多打扰了。”   说完,此人飞身退走,很快便不见踪迹。   何云露刚才被岩清称不上友善的目光盯得心慌,见秦韵拔了小旗走来,问她:“方才秦姐姐为何不同意此人同往?他的实力很强,你们一起行动的话,夺旗也会变得容易一些。”   “那个男人不是个好东西,你可不要被他那副谦谦公子的样子骗了,先前我亲眼见他杀死了向他求救的张武。”张武,就是他们小队里另外一个脉元境的队友。   秦韵将目前唯一一面炎旗交给一脸震惊的何云露,让何云露把旗子收好:“你且将此物收好,我们走在一起,别人肯定想不到旗子在你身上。” 第186章   何云露依言将炎旗收起来, 秦韵便领着何云露继续寻找炎旗,她刻意选择与岩清离去时相反的方向,以免之后再与此人遭遇。   火狱岩岛地表崎岖, 有山石丛林等掩体, 面积也相当广阔。   秦韵与何云露所过之处, 不时有尸体倒在树丛里无人清理, 因死去时间尚短, 血腥气息浓郁。   何云露在幻千世界历练那么久,已能面不改色地从这些尸体身边走过去,偶尔遇见保存完好的尸体, 秦韵会停下来查看一番。   但这些尸体上不会有炎旗, 但多多少少留有一些没来得及取走的器物,秦韵替何云露寻了一把次二品的宝剑, 替掉何云露手里那一柄看起来已经相当残旧的普通铁剑。   “多谢秦姐姐。”何云露垂下头。   她没帮上什么忙,但秦韵不仅没扔下她不管, 还对她多有照顾,让她有种无以为报的感觉。   她一直在受人照顾, 以前在剑神宗,乐小义和左诗萱就时常护着她, 如今她离开剑神宗已快一年了, 依然如此怯懦, 处处承别人的恩情。   似乎除了修为上微不足道的提升,她还和从前一样。   下山历练,也没能挣脱心上的枷锁。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在自卑的泥潭中深陷, 无法自拔,窒息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   这也是她至今不敢回剑神宗,不敢再见乐小义的原因。   每次何云露道谢,秦韵都回她同样一句话,这一次也是:“不过举手之劳。”   何云露默默跟在秦韵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   秦韵忽然回头:“何姑娘,秦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云露闻声,应道:“秦姐姐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秦韵拂去衣摆上不小心沾到的血泥,一边注意周遭动静,一边问何云露说,“忝州秦家有个人,叫秦幼渊,不知何姑娘可有耳闻?”   何云露没想到秦韵会突然这样问,不由愣住,片刻后点头回答:“如雷贯耳。”   她离开剑神宗后曾在岳州待了一段时间,姬玉泫遭人算计,玄天宫据点告破之后,姬玉泫让石刹交给她一封举荐信,让她去忝州,在秦氏名下的一家镖局进修。   期间,她对秦氏本家一些后起之秀有所耳闻,秦幼渊便是其中名头最响亮的人物。   秦幼渊六岁开始练气,十一岁突破体元境,十八岁突破脉元境,二十七岁突破骨元境,如今尚不足五十岁,已有髓元境修为,是秦氏后辈之中,最有望在百岁之前突破先天的天纵之才。   “你听过她的话,我就不用再多说。”秦韵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可知,秦幼渊与我是何关系?”   何云露听秦韵说自己来自忝州秦氏的时候,就猜想秦韵和秦幼渊应该认识。   但相比于秦幼渊,秦韵则声名不显,何云露纵使听人说起过秦韵的名字,也未过多注意,便无从作答。   “你不用不好意思,就算在秦家,也少有人认识我。”秦韵没听到何云露的回答,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爽快地笑起来,继续道,“幼渊是我的妹妹,一母同胞,她比我小三岁。”   何云露两眼一瞪,非常震惊。   如此说来,秦韵的年纪也不大,放眼整个大禹,在这个年纪突破骨元境的,除了资源丰厚的世家嫡系后辈,和大宗派的核心弟子,少有人能做到这一步。   可是,天资出众的秦韵埋没在秦幼渊的光环之下,所有人提到秦氏,第一个想到的是秦幼渊,作为秦幼渊的姐姐,秦韵的名字则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连他们的父母也更偏爱小一些的秦幼渊。   何云露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在那样的环境下,秦韵竟还能像现在这样开朗。   “很惊讶对不对?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那样一个天纵之才,她竟然是我的妹妹。”秦韵笑起来,何云露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秦韵脸上的笑容很和煦,是毫无芥蒂,毫无妒忌之心的宽宏与温柔。   “你不嫉妒她吗?”何云露很想知道答案,便直接问了。   这样的问题很失礼,但秦韵不介意,她提起这个话题,就预料到何云露一定会这样问。   “曾经妒忌过。”秦韵不遮不掩地回答,“不止妒忌,我还恨过她。”   何云露无法想象,秦韵微笑着说出的恨与妒忌,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是不是也像她对乐小义一样,夹杂着喜欢和嫉妒,复杂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成两半的,一半为之欢喜,一半为之痛苦。   明明那是她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人,可她却渐渐的无法感受到在乐小义身边的快乐,待在乐小义身边时,总让她有种无法喘息的感觉。   最后乐小义终于不再等她,一骑绝尘地离开了。   这不是乐小义的错,仅仅只是,她狭隘的心胸背叛了她的理智。   她根本不配喜欢乐小义,甚至没有资格得到乐小义真心相待。   所以在得知乐小义与姬玉泫两情相悦之后,她默默无声地离开了,希望时间能将这份不该滋生的感情从她心底抽离,不要让她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可是,即便她已经下定决心远离乐小义,离开剑神宗这一年,她仍活在自卑怯懦中,感觉自己毫无成长,宛如笼中困兽。   “秦姐姐,那你现在还恨她吗?”何云露听见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她的意识却像没有思考似的,空洞得无法感知自己心里的情绪。   秦韵回过头来,见她眼中与曾经的自己如出一辙的迷茫,便知她的猜测没错,何云露身边,一定也有一个让她感到迷惘的人。   “不恨了。”秦韵回答何云露,“恨一个人,太累了,何况,其实我们都知道,错不在她,也不在我,我们只是恰好成了姐妹,要怪就只怪天意弄人。”   她一刀斩开拦路的荆棘:“后来,爹娘逼她去秦氏宗堂,接受秦氏祖上传下来的法典,在那之后,我又见过她一次,她病了,受法典反噬,病得很严重,一夜之间,疯疯癫癫,从家里跑出去,再也没回来。”   何云露语塞。   “那天我见到她,她在小河边折纸船,就是小时候,我和她每年元宵去灯会都会叠的那种,用来许愿放花灯的,她问我放花灯的时候许的心愿是不是能实现,我说是,然后她放了一只花灯,说希望姐姐能快乐。”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秦氏封锁了她失踪的消息,他们一边出去找人,一边又私下里讨论,我不小心偷听到父母叔伯的谈话,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法典存在反噬的可能。”   “他们所失望的,是秦氏失去了一个可能继承法典的后辈,却从不考虑这样做对幼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幼渊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仅仅只是天赋比同辈子弟更好而已,仅仅因为这个缘由,她就必须承担一整个家族的期望,哪怕这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在一切虚有其表的称谓之前,她先我的妹妹,她替我承受了本该由我承受的压力。而我这个做姐姐的,却和其他族人一样,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   秦韵压抑着情绪,吐出一口浊气,叹道:“你说,我怎么能恨她?”   何云露亦心酸,秦韵不该恨秦幼渊,那她,又哪里有资格嫉恨乐小义?   她们只不过,恰巧相逢。   就像秦韵不曾懂得秦幼渊一样,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乐小义,也不知道,乐小义努力修炼,不断向前奔跑的理由。   不是每个人都生来就追求强大的力量,或许,这个世界上,单纯喜欢权力与力量的人很少,更多的人,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强大。   这并不是说,修为落在后面的人就不优秀,秦家只有一个秦幼渊,秦韵是秦韵,她不能成为秦幼渊,亦无法成为秦幼渊,可秦韵,仍然是出众的。   如果重新给秦韵一次机会,她一定会珍惜和秦幼渊在一起的时光,竭尽一切阻止秦幼渊接受她本不愿意接受的传承。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秦韵这一番交浅言深的话如暮鼓晨钟,醍醐灌顶。   “我明白了,谢谢你,秦姐姐。”何云露停下脚步,朝秦韵躬身一拜,“真的,非常感谢。”   秦韵要告诉她的,不只是让她珍惜眼下本可以珍惜的,还有一句话外音。   哪怕她竭尽全力也及不上她心里追逐的那个人,可这不是说她不够好,相反,在同辈人中,她也已经很优秀了。   人活在世,应懂得知足。   需知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卓越的天赋,承认自己天赋不够,依靠后天的努力一步一步走上去,也不见得能及其万一,可是这并不丢人。   她就是她,不是为追逐乐小义而活的。   也许这次铸剑大典,她能回剑神宗看一看。   与乐小义见一面。   现在的她,已经得到了足以与乐小义见面的勇气。 第187章   乐小义在岩浆池中一沉再沉, 每当她的身体适应了高温,她就继续往下潜,修炼位置的深度从一丈增加到两丈, 再到五丈, 最后没入十丈深的岩浆深处。   三天的时间即将耗尽, 琉璃鸟回来了, 同时带回一个消息。   岩浆池底有一条沉睡的蛟, 修为是髓元境巅峰,但在这个火海的环境中,其战斗力应该能达到初入灵元境的层次。   乐小义一听到这消息就感觉头皮发麻, 心里蹿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我待会儿下去把它引上来, 你用君澜剑杀死它,取内丹。”琉璃一如既往地铁面无私, 声音听起来明明还很稚嫩,是软糯的童音, 但语气却像个七老八十的大爷。   乐小义没有自信能赢得过髓元境巅峰的火蛟,何况对方在这岩浆池的环境中, 实力无限接近于灵元境。   琉璃对她的实力真的有准确的认知吗?   乐小义忐忑不已。   “你是不是又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琉璃哼了声,那语气仿佛在说, 没见过像乐小义那么怠惰的人。   乐小义当然记得, 可在琉璃眼中努力的极限, 已经超过乐小义对历练这两个字的认知。   搞不好就会丢掉性命,乐小义现在可是惜命得不行。   琉璃叹了一口气:“难道你要永远在没有性命之危的环境中修炼吗?这个幻千世界里,多的是潜在的杀机, 你不去主动接触生死的边界,等劫难被动降临到你身上,你又该如何应对?”   乐小义明白琉璃说的话,也知道琉璃是在真心实意地帮她,如果没有琉璃对她的照顾,她根本不可能从凰栖界活着出来。   可道理明白归明白,她还没习惯这样的试炼模式,需要一点时间做心里准备。   “这是最后一次。”琉璃说,“不要做一个犹豫不决的人,这一点,姬玉泫就比你好很多。”   “小泫自然是比我厉害的。”听到琉璃夸奖姬玉泫,乐小义完全不计较自己作为被比较的那一方,甚至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琉璃:“……”   乐小义也就心里偷偷发了发牢骚,还被琉璃悉数听了去,实际上在琉璃说出这样的安排时,她再害怕,最终也会鼓起勇气选择接受。   她深吸一口气,灌了一肚子的岩浆水慢慢消化,嘴上道:“我准备好了,琉璃。”   “好。”琉璃的语气总算温和了一些,可它下一句话又让乐小义的心提起来,“君澜剑解开封印后,不用唤醒,它自身的锋锐就足够击杀这只蛟。”   “若不是思泫剑品质稍次,斩不动蛟鳞,我不会让你走捷径。”说完,它化作一道红色闪电,一瞬间就消失在红艳艳的岩浆层里。   乐小义感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   不引动君澜剑自身的力量,只是利用这把高品质的剑自身的锋锐在琉璃看来都是走捷径。   可她明明只是一个脉元境修为的小武修,让她击杀髓元境巅峰的凶兽,还不让她借用重宝之利,琉璃对她的要求未免也太严格了吧。   片刻后,岩浆深处传来轰隆隆宛若雷鸣的声音,乐小义喉头一动,紧张地解开剑匣,将沉默的君澜剑握在手中。   忽然,整个岩浆池剧烈震颤起来,震耳欲聋轰隆声接连不断,岩浆池内的火蛇纷纷扑出岩浆,升上高空,悬在空中的石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被破坏。   火蛇们四处腾挪,其中一部分冲上火狱岩岛,岩岛上的浮屠宫门客大惊失色,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意外丧生于蛇口。   乐小义在岩浆中泡着,对上方岩岛内的状况一无所知。   岩浆池水激荡起来,火花四散飞溅,一道火红的巨大影子在乐小义视野中显现,越来越近。   乐小义心里猛地骂了一句该死,这火蛟的脑袋大得宛如一个小山包。   她怀疑琉璃是真的想让她死。   乐小义忙不迭地后退,哗啦一声从岩浆中奔出来。   寸芒开启,乐小义踩着剑气腾上高空,身后跟着一条大到不可思议的火蛟。   火狱岩岛上,不断有人丧生于火蛇之口,但更多的人一边骂骂咧咧这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怪物,一边努力反抗躲闪,也有几个骨元境的高手放下芥蒂,联手对抗火蛇。   一片慌乱之中,也有人还停留在岩岛边缘,火蛇升空的瞬间,下意识地往岩浆池中看,立时发现了那一道比任何火蛇都更可怕的怪物。   “那……那是什么!”   “啊啊啊!!”   除了惊慌的众人,还有眼神更利一些的,发现了古怪之处。   “那怪物好像在追什么东西?”   “是一个人!有人在下面!”   “天呐!那是什么修为?也是参加试炼的人吗?”   “……”   眼前的一幕已经超乎他们的认知,在岩岛上乱蹿的火蛇显然不敢靠近那只巨大的火蛟,火蛟一腾空,火蛇们纷纷避让。   机灵一些的人发现了火蛇的行动规律,组织身边的人朝火蛟蹿起的方向移动,但更多的人不敢轻易冒险,只在自认为安全的位置停留。   秦韵带着何云露成功抢到两支炎旗,按理说接下来的时间,她们就只需要守着炎旗,慢慢熬过试炼期限,结束任务后,各自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也许再相遇就不知是多久以后了。   可是,世事难料,秦韵刚刚拿到第二支炎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火蛇便从岩岛四周蹿上来,这些火蛇在岛上横冲直撞,一小会儿就杀了不少人。   秦韵和何云露之前见过一次这种怪物,知晓它的威力,故而半点犹豫也没有,注意着四周火蛇的动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没一会儿,秦韵也发现这些火蛇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似的,朝一个方向退开了,岛上的人都朝那方向聚过去。   在这个危急存亡的关头,自相残杀的人突然间大幅减少,反而有不少人在面临绝境时将已经泯灭的良心找了回来,互相通传方才得到的消息。   很快,消息也传到了秦韵和何云露所在的地方。   “下面的岩浆池里有高手在与怪物搏斗?”秦韵与何云露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浮现出不加掩饰的疑惑。   秦韵率先摇了摇头:“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试炼任务中能有超过平均实力的高手出现,且不知到底是不是有人刻意散播谣言,前边人多,过去会很危险。”   何云露赞同她的观点,也认为没必要去人群中凑热闹。   她们现在拿到了两面旗子,眼看三天的期限将至,只要她们不被人发现踪迹,撑过这段时间,试炼任务就结束了,没必要横生枝节。   就在这时,岩岛轰隆一声震了一下,岛上迸开数道地缝,山塌地陷,像有什么东西从岩岛下方撞击上来。   这撞击的力量与火蛇根本不在同一个层级。   秦韵与何云露正骇然震惊之时,远处,一道火红的身影滕入高空,火蛟愤怒的嘶吼声和空气爆鸣声传出很远,震得岩岛上每个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那可怕的怪物在众人眼中露出全貌,百丈长的身躯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带来毁天灭地的气息。   “先天……”岩岛上感受到这股气息的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眼中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这头凶兽朝岩岛这边扑过来,整个火狱岩岛都会被摧毁。   岛上之人,绝无幸免的可能。   忽然间,一道锋锐剑气破空击向火蛟,闪电般斩在火蛟脑袋上,火蛟吃痛,又是一声震鸣,蛟啸声形成一圈无形的波浪,在岩岛上扩散开。   火狱岩岛在这啸声中下沉数尺,修为低一些的人竟当场爆体而亡。   啸声过耳,何云露只觉眼前一暗,胸口闷痛不已,霎时间,喉头逆血夺口而出,气息顿时萎靡下去。   好在她们方才决意暂留此地,故而距离那火蛟尚远,这一声啸才没取了她的性命。   秦韵立即递上一枚回灵丹,并示意她捂住耳朵。   “真有先天高手在猎杀凶兽。”秦韵一脸喟叹之色,“这就是先天之威吗?”   也不知道她何年何月才能修炼到这样的境界。   何云露缓过劲来,也顺着秦韵的视线看向远处天空,相较于小山一样的火蛟,火蛟身前那个人影只有米粒那么大,根本辨识不出她的样貌。   可那招式……有点眼熟。   何云露豁然站了起来:“那是……”   九重剑气!   乐小义自创的招式!   “你……”秦韵没来得及阻止何云露,何云露已朝那方向快步跑过去。   秦韵不明白何云露为何忽然之间面色大变,也许是看见了什么人,秦韵没多想,为防何云露出事,她立即追上去。   距离近了,那在空中与火蛟搏杀的人渐渐显出身形来。   一身金蝉甲的乐小义手执君澜剑,脚下踩着飞旋的剑气,一万浮屠点买来的千面也耐住了高温,没有从她脸上剥离,但发带燃尽,瀑布般乌黑的长发自肩头散落,在灼热的气流中无风自动。   寸芒还在她眼瞳中熊熊燃烧,问心剑诀连出三式,其中两招都被火蛟躲开,第三式精准击中火蛟七寸,乐小义立马变招,一跃而起,双手高举君澜剑,由上至下,剑斩蛟颅。   当——   金铁交击的脆鸣响起,剑身深入蛟肉数尺,蛟鳞四散迸溅,其间夹杂着岩浆火星似的蛟血。   可这伤对火蛟而言,只是一道无足轻重的小伤口。   乐小义身形一滞,心中暗道不好,毫不犹豫抽剑腾身,可她仍然慢了一步,被蛟尾扫中,立时像个破麻袋似的斜飞出去,轰隆隆撞碎好几座悬空的石台。 第188章   撞击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乐小义的身体嵌入一块三丈方圆的石台侧壁,四肢发麻,好一会儿动弹不得。   火蛟又咆哮一声, 面目狰狞地朝乐小义扑过来, 乐小义喘了一口气, 调动体内真气, 将自己的身体从石壁中抽离。   “嘶——”她一动, 骨骼就噼里啪啦一阵响。   好在有金蝉甲护体,方才的撞击看似凶狠,事实上并未伤及根本, 乐小义攀着石台边缘腾跃上去, 足尖一点,又朝另一个方向飞快挪动。   之前在岩浆池下的修炼成果这会儿就体现出来, 哪怕呼吸非常困难,她的体能恢复依然迅速。   受伤之后发了疯的火蛟追在乐小义身后, 一路撞开悬浮的石台,那几丈宽的石台对火蛟而言就像一个个豆腐块似的, 一碰就碎。   岩岛上众多修士已看呆了眼,一个个像被雷劈傻的鸭子, 都不敢出声。   何云露终于停下脚步, 愣愣地看着远处被火蛟追逐的身影。   “那是……”秦韵也震惊地瞪大眼, 一脸不可思议,“好像是陈姑娘,她居然……”   可陈郁若明明只有脉元境修为, 她不可能看错,哪怕现在那道身影正与火蛟正面搏斗,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远远没有到骨元境的层次。   只是脉元境,就敢正面迎击接近先天的凶兽吗?   若不是亲眼所见,秦韵绝难相信。   “是……陈姑娘吗?”何云露喃喃自语,有几分失落,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难道刚才那一招,是她看错了?   可是,怎么会那么像呢?   何云露失魂落魄,秦韵看着她脸上迷惘的神色,若有所思。   “你与陈姑娘之前认识吗?”秦韵问她。   何云露摇了摇头:“不认识。”   秦韵便没再问,她想起来“陈郁若”对她说的那句,似乎与何云露在哪里见过的话,沉吟道:“不知道陈姑娘能不能度过难关。”   何云露也替“陈郁若”捏了一把汗,火蛟的实力不容小觑,虽然不知道“陈郁若”如何做到这个地步,但她此刻明显身陷险境,不管此人与乐小义有没有关系,何云露都希望她不要出事。   远处高空,乐小义与火蛟一逃一追,乐小义实力低微,正面与火蛟交锋胜算太低,她只能在不停的逃跑过程中慢慢寻找机会。   但她的时间不多了。   寸芒对体能的消耗非常巨大,只这一小会儿的时间,她就感觉胸闷气喘,再继续耗下去,她肯定是先耗尽体力的那一个。   乐小义不时回头看一眼,火蛟紧紧咬着她不放。   蛇身七寸处,被她刚才砍出来的伤口还在流淌岩浆一样的血。   乐小义眸子一暗,心里有了想法,忽然转身在一块石台上停下脚步。   火蛟朝乐小义冲来,血口大张,腥风扑面,眼看就要将乐小义一口吞噬。   乐小义算好时间,足尖点地,腾身跃起,越过火蛟大张的獠牙,踩着火蛟的头颅一路向下滑。   及至方才那一道伤口处,乐小义手腕,快而狠地将君澜剑刺入伤口中。   火蛟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乐小义紧咬牙关,半点不敢松懈,双手牢牢攀着君澜剑的剑柄,方才那一下,君澜剑剑身深深刺进火蛟七寸,剑身没入火蛟皮肉足有两尺深。   乐小义坠在火蛟背上,狂怒的火蛟腾天入地,不停地四处撞击,四面岩壁被它撞得碎石纷飞,见将乐小义抖不下来,它又扑入岩浆池底,乐小义屏息凝神,运转真气护体,任由灼热的岩浆水浪扑面而来。   在岩岛上观战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当火蛟的身影消失在岩浆池下,所有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唏嘘。   那岩浆池温度高的可怕,人若掉下去,霎时间尸骨无存,恐怕方才与火蛟交手之人也没什么好下场。   秦韵扶了一把何云露的肩膀,何云露的脸色很白,险些站不稳了。   “陈姑娘不会有事的。”秦韵拍了拍何云露的肩膀,安慰人的话说得没什么底气。   正待此时,炽热的岩浆又沸腾起来,火蛟狂怒地冲出岩浆水面,一头撞在岩壁上,可它身后的乐小义仍然牢牢控住它的七寸。   岩岛上众人见到这一幕,不由自主掩面惊呼。   乐小义压着剑柄,像个顽强的牛皮糖死死黏在火蛟身上,身体被迫承受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的碎石,但任由火蛟如何折腾,乐小义就要紧牙关不撒手。   火蛟腾身跃上高空,欲笔直坠入岩浆中。   乐小义抽着机会,又将君澜剑下压一尺,踩在蛟背上,双手推着君澜,借助君澜剑的锋锐,割开火蛟的后颈。   火蛟的后背非常宽阔,也正因为此,乐小义跑了几步,将伤口尽可能划开。   蛟首拍击在岩浆池表面,君澜剑从豁开的伤口中滑出来,乐小义被岩浆水面巨大的推力掀开,在岩浆池面上滑出数十丈的距离。   火蛟七寸处,裂开一个巨大的伤口,岩浆液疯狂喷涌,蛟颅与身体之间,仅剩六成的皮肉还相连。   乐小义乘胜追击,踩着喧嚣的剑气避开疯狂扑腾,四处拍击的蛟尾,沿着巨大的蛟身往上爬。   火蛟扬起身体,要将乐小义从它身体上甩下去。   乐小义却已瞅准机会,率先跳起来,脚踩交错嘶鸣的剑气,一口气飞跃至火蛟巨大的头颅上空,再次举起君澜剑,周身真气洗漱灌入君澜剑中,竭力一剑斩在已经豁然大开的伤口上。   火蛟的惨叫声响彻洞窟,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乐小义被迎面而来的灼热岩浆泼了满身,体力一耗而空,踉跄着落回岩浆池。   那一剑下去,蛟首和蛟身之间只余一层薄薄的皮肉相连,巨大的蛟身在空中一晃,无力地朝乐小义砸下来。   乐小义没有余力再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蛟身砸落,抬起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忽然,一道赤红闪电掠过乐小义的视线,像钉子似的穿透蛟首,将那如山似的身躯撞偏一些,擦着乐小义的身体摔入岩浆池中。   乐小义则被突然掀起的巨浪推开,飞起又砸下,嵌进洞窟旁的石壁里。   碎石哗啦啦落进岩浆池。   一颗红色的珠子飞向乐小义,乐小义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抬了抬胳膊,将那珠子接进手里。   巴掌大的珠子,通体透亮,蕴含着极强的灵力波动,入手的瞬间,乐小义便感觉有一股灵力自掌心灌入体内,身体因此松活了一些。   这是那头火蛟的兽丹。   看起来这么大一个,比寻常灵兽的金丹大了不少,事实上此物藏在火蛟巨大的身躯中,根本难以找寻。   “表现不错。”琉璃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两分笑意,竟然不吝夸奖了乐小义一句,但它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听在乐小义耳朵里却仿佛平地一声雷,“你把这个吞了。”   乐小义目瞪口呆,哪怕气都喘不匀了,她还是要表达一下自己的震惊:“这么大怎么吞?!”   且不说髓元境巅峰的火蛟妖丹她能不能炼化,就说这妖丹的个头,怎么看也不是能直接塞进嘴里的大小。   琉璃当她的嘴巴能伸缩吗?   话音一落,乐小义立即接收到琉璃一个嘲讽的眼神。   乐小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居然看到琉璃朝她翻了个白眼。   下一瞬,火蛟金丹从她手里飞出去,于空中盘旋一圈,又飞回来,倏地一下,没入乐小义的丹田。   乐小义眼睛一瞪,一股可怕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轰然炸开,狂暴的气劲沿着经脉四处蹿腾,所过之处,皮开肉绽,满地狼藉。   而埋在她体内旭阳果残存的药力被激发出来,飞快修复被金丹气劲破坏的五脏和经脉。   先前服用旭阳果的时候乐小义至少是昏迷状态,就算痛苦,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有完整且清晰的感受。   乐小义疼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身体嵌在石壁上,可浑身筋骨肌肉却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凝心静气,尝试炼化金丹。”琉璃再一次铁面无私地指导乐小义修炼。   乐小义认命地闭上眼,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撕裂成两个部分。   其中一部分竭尽全力忍受来自血肉的痛苦,似乎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另一部分却冷静地可怕,还能在这样的状态下,运起自身已经所剩无几的真气,引导体内乱窜的气劲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   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金丹入体的瞬间,过于躁动的气劲压下了鸿蒙剑心的威势,乐小义才吃了苦头。   这会儿,乐小义的气息趋于平缓,金丹虽然还没有被炼化,但鸿蒙剑心自动护主,找回自己的主导地位,将已经和火蛟失去联系的金丹暴躁的力量压下去。   刚才那一会儿炼化的灵气纳入丹田,她的修为又有显著提升,加上这三天在岩浆池中地狱式的修炼,乐小义已经触摸到骨元境的门槛了。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琉璃对她的严苛要求,还有先前在凰栖界时,琉璃强行喂她服下的十枚旭阳果。   若非她的肉身能承受住了灵气的冲击,她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三天之内,获得近乎蜕变的提升。   尽管这个蜕变的过程不堪回首,结果却是让人喜闻乐见的。   乐小义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琉璃便飞回她脑袋上,重新化作琉璃簪,只留下一句:“我累了,接下来你自己拿主意。”   说完就陷入沉睡。   乐小义羞赧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这几天琉璃当真为她操碎了心。 第189章   乐小义的身体还嵌在岩壁上, 体内相互冲撞的两股气息渐渐趋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然后慢慢平复下来。   闭上眼,调整呼吸, 待四肢恢复知觉, 乐小义才从石壁上挣脱出来。   她看了一眼已经沉入岩浆池中, 不见踪迹的火蛟尸体, 肉疼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那具蛟尸可以说浑身上下都是宝, 蛟鳞若能收集几块,都够锻造一柄品质不亚于次三品的宝剑,实在可惜。   但她已没有多少余力, 上岩岛去找炎旗才最要紧, 省得好不容易得了机缘,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知足常乐, 她能杀火蛟一次,虽然过程艰难, 而且最后火蛟金丹还是琉璃帮她取的,但这一战无疑证实了她现在已经有正面与髓元境高手叫板的底气了。   这若放在一年前, 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   乐小义将君澜剑重新放回剑匣里,左手拎着滚烫的思泫剑, 再次开启寸芒, 飞快升空, 像一道闪电似的飞上岩岛。   刹那间没入丛林之中,乐小义在林间中逡巡一圈,从散落的尸体上随便扒了件还算干净的衣服套上。   虽然她还有一件金蝉甲, 但金蝉甲穿在身上实在不伦不类,颇为怪异。   外边那么多双眼睛,乐小义可不喜欢让别人把自己当猴看。   女人都爱美,乐小义也不例外,就算现在落了难,难免狼狈,没什么条件让她好好捯饬自己,至少衣服应该穿得整整齐齐,散开的头发也要束起来才好。   将自己稍稍整理出一些人样,乐小义这才慢条斯理地从林子里出来,准备夺取炎旗。   岩岛上的人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方才不少人看见了她的脸,所以这会儿她从林子里出来,周围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有恐惧,有敬畏,也有警惕和敌意。   乐小义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她四下一扫,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脸:“在下缺一支炎旗,不知可有哪位兄台或姐妹愿意忍痛割爱?”   明明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真是恬不知耻。   乐小义自己心里也觉得她这番话说得好笑,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在姬玉泫身边呆久了,竟也变得油腔滑调起来。   距离她近的几个人脸色骤变,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乐小义微笑着朝那几个跑走的人望过去。   其中一人瞅见乐小义的视线,竟毫不犹豫一掌拍向自己身边另一个修为稍低一些的同伴,那人口吐血沫,倒飞而回,神情惊骇地跌在乐小义脚边。   乐小义走到他身边,那人怪叫一声,顾不得生恨,先打了个哆嗦,伸手入怀主动将炎旗交出来递给乐小义:“东西给你!求你不要杀我!”   虽然时间已不剩多少了,但他留有命在,就还有夺旗的机会,可若乐小义要下杀手,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乐小义朝他一笑:“你自己收好,我不要。”   说完,她朝方才跑走那人眯了眯眼。   她最讨厌不忠不义之人。   那人已经跑出百丈远,乐小义脚下一弹,几个起落便追上了他,那人只觉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身体便失去平衡,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乐小义一脚踏在这人背上,伸手:“炎旗。”   那人也是骨元境修为的高手,他看出乐小义修为只有脉元境,心道此人应该是与怪物交手受了伤,修为大降,还在这里装腔作势。   “姑娘饶命!”他伏地求饶,做出要取炎旗的样子。   随即,此人伸向衣兜的手转了个方向,握住腰侧剑柄,抽剑一扫,欲斩乐小义的脚。   乐小义嘴里啧了声,手腕一翻,思泫剑往下一跺,叮的一声,思泫剑剑鞘将那一小截寒刃挡住。   其人一击未果,乐小义已不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她踩在此人背上的右脚更加用力,咔嚓一声,直将此人脊骨一脚踩断。   惨叫声传出很远,乐小义又一脚让此人翻了个面,从他怀里找出自己要的东西。   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一瘸一拐地跟过来,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没对蜷在地上的人下杀手,拿着炎旗走了。   乐小义走出一小段路,身后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间或夹杂着恳求告饶的哭喊。   奈何一切于事无补,事后的悔恨并不能弥补最初的背叛。   乐小义自己寻了一个远离人群清净一些的地方打坐,静等这次的试炼任务结束。   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她,一个个都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她原也以为不会有人来。   可没一会儿,两道人影朝她走来。   乐小义扭头一看,眉头稍蹙,随后又释然了,何云露可能认出了她的招式。   她站起身,没有自行坦白身份,直到何云露犹豫好一会儿,问她:“陈姑娘,你……为什么会九重剑气?”   秦韵意外地看了何云露一眼,她还以为何云露会先关心“陈郁若”的伤势。   乐小义心里一叹,脸上露出两分无奈,随后在秦韵和何云露的注视下,揭开脸上的千面,露出一张比之陈郁若更加柔和秀气,也更端正好看的五官。   何云露两眼睁大,一脸惊讶,随后惊讶变成惊喜,不由又上前一步,情不自禁地抓住乐小义的衣袖:“小义!果然是你!”   她怎么也想不到,才刚解开心结,就能遇见乐小义,而且是以这样的形式与乐小义相见。   乐小义又变得更厉害了,甚至,能击杀那么可怕的怪物。   何云露不再感到心酸,乐小义刚才险象环生她看在眼里,便也真正懂得了秦韵对她说的那番话,此时面对乐小义所获的成就,她只有由衷的欣喜和祝福。   解开心结的一瞬间,她对乐小义的执念也一并放下了。   乐小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被何云露拽住的衣袖。   见何云露眼神清澈,不似先前那般晦暗了,乐小义心里松了一口气,便也没有挣开何云露的手,反而朝何云露扬起一个笑脸:“好久不见了。”   秦韵见到乐小义的真容也是一怔,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渐渐的,记忆中有个人与之重合起来。   “是你!”秦韵惊呼出声,“乐姑娘!”   她明白了,乐小义是剑神宗外门弟子,何云露也是,搞了半天,原来这两个人是同门么!难怪何云露能认出易容后的乐小义。   这下换何云露吃惊了,秦韵竟然认识乐小义么?   乐小义看向秦韵,稳重又不失谦和地笑了:“秦姑娘别来无恙。”说完她对何云露解释,“我和秦姑娘之前一起做过一个任务。”   还是她突破脉元境后的第一个任务。   何云露松了手,三人席地坐下,聚在一起叙旧,何云露说起她下山之后先去了岳州,具体去岳州做什么没有细说,又道后来去了忝州,在忝州秦氏名下的一个镖局里历练。   秦韵听完又是一脸惊讶:“何姑娘竟在忝州落脚?”她先前可没听何云露说起过。   何云露放下心结后,整个人都很轻松,闻言笑了:“是啊,等这次任务结束了,我就去秦府拜见秦姐姐。”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秦姐姐莫要再何姑娘何姑娘地叫我,听着生分的,不如直呼我的名字吧。”   秦韵从善如流,她也觉得与何云露投缘,便当场改了口。   “忝州的话,距离我也不远。”乐小义道,“正好我去济州也要从忝州路过。”   何云露闻言有些吃惊,她在外历练,消息比较闭塞,乐小义外出历练的事她都没听说过。   倒是秦韵作为秦氏后人,自有获取消息的渠道,听乐小义这么一说,她立即就想起来前阵子仟州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不由向乐小义确认:“岚江一战里也有个叫乐小义的,是你吗?”   乐小义道:“我不知道秦姑娘听说的是哪个版本,不过那一战我的确在场。”   此事涉及姬玉泫,乐小义没有多说。   秦韵点到为止,不再问了。   “你去济州做什么?”何云露问,“要回剑神宗的话,不是直接走岳州的方向吗?”   何云露是在左诗萱离开剑神宗之前下山的,所以并不知道左诗萱已经回左氏的事情。   乐小义将这件事告诉何云露,何云露低低惊呼:“所以,左师姐不会再回剑神宗了是吗?”她离开这阵子,真是发生了不少事,不仅乐小义也下山历练,连左诗萱也离开了剑神宗。   “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但这次的铸剑大典,她应该会作为左氏本家的后辈,到剑神宗来观礼。”乐小义说到这件事,便顺便问了一句,“铸剑大典你要回宗吗?”   何云露点头:“要回,我原本也是打算在铸剑大典期间回去看看。”   秦韵便在此时微笑着插话:“如此说来的话,你们剑神宗那个铸剑大典,我也会去。”   秦氏虽然比不得四大家族,但也差不多能与洛氏比肩,算是名门望族了。   剑神宗的铸剑大典是一个非常宏大的盛典,届时应该不止三神宗和四大家族,整个大禹内排得上名号的家族和势力,应该都会派几个人去露脸。   这种后起之秀云集,能光明正大结交各大各宗派前辈高手的机会难能可贵,但凡有点脑子的势力都不会放弃。   乐小义没忘记姬玉泫和祁剑心私下里还有一个合作的事,得找个机会给何云露左诗萱提个醒。   闻言便笑道:“如此正好,此次试炼结束后,我取道去忝州,与二位汇合,之后再去见过左师姐,我们一起去剑神宗,途中搭个伴儿,如何?” 第190章   乐小义再睁眼, 已回到客栈的床铺上。   她闭眼内视己身,一枚赤红珠子悬浮在丹田上空,金色剑影也在体内若隐若现。   鸿蒙剑心镇压着火蛟金丹上躁动的气息, 乐小义盘腿而坐, 从金丹上抽出一缕灵气炼化, 修炼速度相比往常成倍提升。   乐小义心里暗暗计算, 应该不需要她将这枚珠子完全炼化, 她的修为就能突破骨元境,但是在此之前,她还是应该尽可能稳固境界。   从洛天洞府到火狱试炼, 这段时间她提升的速度太快了, 如果不好好锤炼,恐怕境进不稳, 对以后的修炼造成影响。   虽然乐小义增强实力提升修为的需求非常迫切,可她并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向前走才符合她的性格与习惯, 绝不会盲目计较眼前的得失。   所以乐小义没再将炼化的灵气用于提升自身的修为,而是将丹田内的真气一压再压, 像锻打一块精铁一样,反复锤炼, 将自己眼下的境界巩固扎实。   此次火狱一行, 乐小义大伤没有, 但小伤不断,内腑受震,肋骨也有几处龟裂, 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她行了一个周天的气,将因伤之故沉郁的气息理顺。   身体松活一些,乐小义立即下床出门打了一盆水回来,将衣服脱下好好梳洗了一番,再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裳。   做完这些,感觉自己身上干净一些,乐小义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很不喜欢尸山血海的环境,何况还被逼到要从死人身上扒衣服穿的境地。   可惜她是习武之人,舞文弄墨她不擅长,反而这种场面以后也不会少。   也幸亏这次她身上还有一套金蝉甲能勉强遮羞,否则她的处境会更加尴尬。   乐小义自怨自艾地默默叹息,将那套带血的衣服拿去院子里一把火烧了,这才回到房中继续打坐修炼。   第二天,乐小义在客栈中用过早膳后和祁剑心继续朝济州的方向走。   途经忝州,才刚到忝州郊外,还没来得及进城,乐小义便听见一阵刀剑交击的声音。   再朝前走了几步,乐小义看见不远处有两拨人正在官道上交手,地上七零八落地躺了几具尸体,其中一拨人应该是镖局的,正在走镖,而另外一拨则是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镖局的人分出一个轻功好的,脱离战圈回去叫帮手了,那些黑衣人的攻势更加迅猛,势要将这趟镖的镖物带走。   乐小义与祁剑心对视一眼,两人的脚步同时慢下来,谁都没有要插手此事的意思。   交手双方显然也看见了乐小义二人,乐小义的修为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但乐小义身边同行的祁剑心却是个看不透的高手。   黑衣人为防生变,在乐小义和祁剑心走近之前,高声道:“吾等暂借此地办事,还请二位阁下绕道而行!”   乐小义停步,正思量着要不要绕道,那被压着打的几个镖师中也有人开口了:“在下靖风镖局王秉贺,我等押送秦氏镖物至此,不料遭贼人劫道,烦请阁下出手相助!承蒙二位大恩,待驱散这帮贼子,靖风镖局必重金相酬!”   靖风镖局?   乐小义听着耳熟,可不就是何云露先前提起过的镖局名字吗?   押送的还是秦氏镖物,乐小义正打算转道的脚步停下来,黑衣人等发现了乐小义态度的转变,那领头之人顿时沉了脸,哼道:“奉劝阁下不要多管闲事!”   乐小义歪了歪头。   这帮黑衣人劫人镖物,既不占理,也不算亲,她要帮哪边自然是她说了算。   “小心一些。”祁剑心已经看出乐小义的意图,温声嘱咐了一句。   他没阻止,乐小义先前已经准备要走了,这会儿突然改变主意,必然又有缘由的。   “伯父放心。”乐小义说完,脚步从容地朝那拨人走过去。   黑衣人数量是镖师的两倍,其中修为最高的那名髓元境高手正与同样是髓元境的王秉贺交手,余下黑衣人有三名骨元境,七名脉元境,正与镖局之人打得不可开交。   两个髓元境的高手旗鼓相当,黑衣人修为略胜一筹,但短时间内难分上下。   倒是骨元境的几个交手之人中,黑衣人数目上占了优势,现下正将两个骨元境镖师压着打,等他们击杀了镖师,再腾出手来去帮助匪首,镖局这一趟不知能不能等到城中来援。   见乐小义独身前来,黑衣人头领与王秉贺同时看过来,匪首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初生牛犊不怕虎,区区脉元境也敢蹚这浑水?   王秉贺则忍不住心生绝望,他原以为那位不知深浅的前辈会出手帮忙,不曾想只来了个后生。   心道:看来还得靠自己,脉元境的小辈过来也只是送死而已。   乐小义刚走近,黑衣人中便自发分出两名脉元境巅峰修为的杀手,他们已经提前警告过乐小义,此人自己凑上来找死,怪不得他们。   但因顾忌着乐小义身后还没出手的祁剑心,黑衣人没打算取乐小义的性命,以免结下不必要的梁子惹来麻烦。   可乐小义没想那么多,看着黑衣人来,乐小义抽剑出鞘,迎着这两个人的攻击出剑。   一年前,乐小义还只有体元境的时候就敢与脉元境巅峰修为的洛青鸢交手,虽然有洛青鸢放水的成分在内,却也可以说明她的胆魄。   如今乐小义经过一年的历练,修为又有长足的提升,自是不惧两个脉元境高手夹击,她克制着出手,没有一上来就取人性命,但错身而过时,还是精准地在他们一人胸腹间刺了一剑。   速度快到他们根本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黑衣匪首一刀荡开王秉贺,忽见王秉贺两眼一瞪,目露讶色,匪首冷哼一声,趁机出刀,险些一刀抹了王秉贺的脖子:“你竟还有余力分心?”   王秉贺没有吭声,但他的脸色明显放松了些,看向匪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坚定的神采。   难怪这小姑娘一个人过来,跟在她身边的长辈也没有阻止。   真是后生可畏,王秉贺心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后人,年纪轻轻,实力已然不俗。   乐小义能一招放倒两个脉元境巅峰高手,说明她自身至少可以匹敌骨元境,如此一来,他们应该能撑到镖局的人赶来。   匪首背对着乐小义,没看到乐小义动手的那一幕,但很快他就听见了自己那方人马倒地时的惨叫声。   “怎会如此?”黑衣匪首一愣。   王秉贺立时趁势反击,竟将匪首一剑格开。   看着远处还有一个没动手的祁剑心,匪首心思电转,明白今日这一趟怕是得无功而返,心中恼怒,暗暗啐了一口。   他避开王秉贺的剑招,当机立断:“走!”   这一波黑衣人的背景不俗,皆是训练有素之辈,匪首下了令,余下几人立即变招,脱离战斗,抓起地上几个尸体和受伤的同伴就走了。   黑衣匪首撤退之前还朝多管闲事的乐小义扔了一支镖,怒道:“阁下阻碍玄天宫办事,这笔账,记下了!”   乐小义提剑弹开那支镖,闻言一呆。   玄天宫?   眨眼间的功夫,那自称玄天宫人的匪首与其身后众人便跑得没影了。   乐小义看了一眼落在不远处的镖,想了想,俯身捡起那支镖,撕了一张巴掌大的布帛将其包好收起来。   王秉贺肩上受了伤,此时战罢,捂着伤口气喘吁吁地走来,朝乐小义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乐小义行走在外没用自己真实的身份,她易了容,闻言道:“我姓易。”   言罢,又问:“在下有一友,唤何云露,听说她就在忝州的靖风镖局历练,不知王镖头可曾见过?”   王秉贺闻言一拍手,恍然道:“原来是何姑娘的朋友,可真是巧了!”   难怪乐小义会出手帮他们,王秉贺心中出于警惕的些微猜疑烟消云散,主动道:“我等现下也要回忝州,易姑娘不若与我们同路?”   这话虽然是对着乐小义说的,可王秉贺的目光看向了乐小义身后的祁剑心。   在他看来,祁剑心应该是乐小义家中长辈,也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可祁剑心直接避过王秉贺的视线,没有吭声。   乐小义像是没发现王秉贺的小动作,微笑着将此事答应下来:“如此便有劳王镖头了!”   “哪里!”王秉贺收回目光,很好地掩饰了尴尬,“该是我们向易姑娘道谢,方才说好的酬劳也要给易姑娘兑现才行。”   “酬劳就不必了。”乐小义摆手,“烦请王镖头带路。”   经历刚才那一战,好几个镖师都受了伤,镖局队伍修整一番才再次出发。   乐小义与祁剑心并行跟在队伍里。   王秉贺不时小心观察他们,心里几度猜测他们的身份,他似乎并没有听说哪个比较有名的易姓家族。   乐小义对王秉贺的窥视目光视而不见,祁剑心也一路沉默,除了偶尔乐小义叫他会应声一两声,多的一句话也不说。   ·   黑衣匪首无功而返,只带回一个行动失利的消息,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座上之人没说话,她闭着眼,指间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绣囊。   倒是在她身侧下手首座,一名紫裙女子撑着下颌笑了起来:“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坏我们少宫主的事?”   女子眼角下有一枚小小的泪痣,五官柔美,妆容却颇为妖冶,纤细狭长的眼尾勾出去,笑起来像两片细窄的柳叶。   匪首听到这笑声,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玄天宫忝州一脉有言道“宁听阎罗哭,莫闻紫衣笑。”说的便是此人。   忝州分堂堂主,秦幼渊。 第191章   “可看清其人样貌?”主座上的姬玉泫终于睁眼, 话音柔若无骨。   她今天穿了一身火红衣裙,身子慵懒地倚靠在座位上,右手撑在腮边, 长发未束, 拂落肩头, 苍颜红唇, 妖而不媚。   “是, 属下看清了。”匪首伏地,不敢抬头,将自己今日所见悉数禀报, “坏事之人一男一女, 女子容貌清秀,约莫二十来岁年纪, 脉元境巅峰修为,她一招刺伤属下两个脉元境巅峰副手, 其真实实力应该不止脉元境。”   “此女身后男子身材高大,带了半块面具, 无法探知修为,也不知其年岁。”   此人话音落下, 半晌没有回音。   秦幼渊扭头看向主座之人, 意外地发现姬玉泫竟然在出神。   她眯了眯眼, 唇角勾起饶有兴味地浅笑:“少宫主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姬玉泫闻声回神,罕见地沉吟起来。   秦幼渊一点也不着急, 拖着下颌偏头微笑。   匪首没有等到姬玉泫发话,座上两位一个比一个笑得瘆人,他将脑袋完全贴在地上,肩膀抖若筛糠。   姬玉泫握绣囊的左手稍稍收紧,没回答秦幼渊的话,反而自言自语地小声道一句:“靖风镖局……我先前,是不是往靖风镖局放了个人?”   “不错。”秦幼渊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叫何云露,是剑神宗的弟子。”   剑神宗……   姬玉泫眉头轻拧,她忘记这个人的长相了,方才依稀记起来有那么件事儿,却忘记了她把何云露举荐到靖风镖局去的初衷。   她的记忆力一直不错,对见过的人更是过目不忘,除了不知因何缘故忘记乐小义让她耿耿于怀外,像这样想起一个人,却忘了对方的模样,也忘记了自己当初那样做的目的还是第一次。   难道她的脑子真的出问题了?   姬玉泫颇觉困扰。   不过一小会儿,姬玉泫眉头皱了四五次。   这还是以前那个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姬玉泫吗?秦幼渊颇觉稀奇。   “你下去吧。”姬玉泫突然说。   匪首如蒙大赦,忙不迭叩谢姬玉泫,起身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秦幼渊保持着原本的姿态,笑吟吟地等着姬玉泫主动开口替她解惑。   “这两个人不要动。”姬玉泫道,“这趟镖我亲自去取。”   至于这个决定包含了多少私心,姬玉泫自己也不知道。   “去哪儿取?靖风镖局,还是……秦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秦幼渊眼里笑意加深。   姬玉泫听秦幼渊这么问,立即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由白了她一眼,笑哼:“你想去哪里?”   秦幼渊开始装傻:“少宫主在这里,自然由少宫主做主。”   “你可以当我不在。”姬玉泫坏心眼地笑了笑。   秦幼渊侧头望向门外,入秋了,院子里的树绿叶变成黄叶,风一吹,就扑簌簌往下落。   秦幼渊突然伤春悲秋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不喜欢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   ·   半日后,乐小义一行人来到靖风镖局所在的城池黔和,这趟镖走的是秦氏的镖物,具体是什么乐小义不知道,但当天晚上就会送到秦家大院去。   镖局的人听说乐小义要找何云露,便告诉她何云露今晨就离开了镖局,应该是去了秦府。   乐小义想起何云露的确说过要去找秦韵的话,便也没有在镖局久留,直接上秦府拜访秦韵。   王秉贺惴惴不安,总觉得不放心,这趟镖的东西放在镖局太久恐怕生变,所以待乐小义二人走后,他亲自挑了几个好手,将刚刚到达镖局的东西送到秦府去。   祁剑心的身份不方便见太多人,自己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乐小义于是自行去了秦家大院。   秦府管家将乐小义领进门,让人去请秦韵,自己则留在厅中替乐小义上了热茶,请他们稍候。   秦韵见到易容后的乐小义时还愣了一下,直到乐小义朝她微微一笑,她看着乐小义的眼睛才忽然明白过来,立时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意会道:“易姑娘请跟我来。”   秦韵将乐小义领到自己住的宅院,让人收拾了一间空房出来:“如果易姑娘不急的话,先在府上住两日,让秦某做东,请易姑娘在忝州玩两天再去济州。”   乐小义微笑着应了下来:“客随主便,全听秦姑娘安排便可。”   乐小义刚放下东西,何云露便来了。   因先前与乐小义约定了要一起回剑神宗,何云露今晨来秦府时,秦韵也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   傍晚,秦韵在院内设了小宴,与宴之人就只乐小义和何云露,乐小义除了易容,三人在院中饮酒谈天,气氛融洽愉快。   说起这些年的江湖见闻,乐小义和何云露的见识都没有秦韵广博,以往因为秦府有一个秦幼渊,秦氏姐妹二人关系不融洽,秦韵不常在忝州常住,大多大多时候都跟随镖局的走南闯北。   这也是何云露听闻秦氏便只知秦幼渊的其中一个缘由。   后来秦幼渊无故失踪,秦家对外给出的说法是为了秦幼渊为继承法典而闭关,所以不再公开露脸,只有秦家少数一些高层和秦韵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场小宴,基本上是秦韵在讲她以前在外走镖时的见闻,乐小义与何云露不时也补上一两句。   在秦府说话不能像在幻千世界时那么无所顾忌,乐小义大多也只讲一讲自己下山后这一年的经历,即便如此,三人也聊到大半夜。   子时过了,地面上倒了许多酒坛。   乐小义没让自己喝醉,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提气醒酒。   正准备回房休息,忽然,她耳尖一颤,敏锐地听见了一声屋顶上传来的异响。   夜色中,几道黑衣人从小院侧边绕行而过,秦韵豁然起身,抓起靠在石桌旁的弯刀,冷喝道:“何方贼子夜闯秦府?!”   这几名黑衣人没理她,继续朝前行进,在他们身后,好几位秦府高手追了过来,路过秦韵所在的小院,便大喝一声:“拦住他们!玄天宫贼人未免过于猖獗!竟敢深入秦府盗宝!”   秦韵闻声,毫不犹豫抽刀出鞘,翻身跃上屋顶,二话不说,一刀就朝就近之人招呼过去。   那人黑衣蒙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月色中看不清此人样貌,秦韵与此人交上手,对方招式灵巧,诡怪多变,一时间难分胜负。   同伴受阻,其余黑衣人同时停步,调转身形阻拦秦氏追兵,为首的黑衣人瞅见院中还有两个人坐着看戏。   乐小义岿然不动,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毕竟这只是秦家与玄天宫的恩怨,若论亲疏,她还要站在玄天宫这一边。   只是不知道忝州这边的玄天宫归不归姬玉泫管,如果是姬玉泫领头,乐小义与秦氏也不算特别熟,没有一定要出手相助的理由。   但何云露看起来有点担心,不时抬头看一眼,时而又看向乐小义,欲言又止。   乐小义大概明白她眼睛里的意思,可乐小义自认没必要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局势下贸然暴露自己。   但是,她不管闲事,不代表闲事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那黑衣人的视线朝院中扫过,幽深的双眼掠过一抹不知名的意味,随即手腕一翻,两道镖就朝乐小义与何云露飞过去。   乐小义眼神一利,思泫剑一旋,叮当两声响,两只镖竟被她不分先后地截了下来。   这一招就像一个出手的由头,何云露提剑跃上房梁,与方才飞镖之人过招。   乐小义无可奈何,虽然她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可若何云露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那人从容自在地与何云露交手十来回合,乐小义眼尖,哪里看不出来对方在故意戏耍何云露,她不知缘由,执剑上去相助,挑开那人刺向何云露的剑。   然而乐小义一出手,不知在哪里点了火,对方的攻势瞬间变得凶猛起来,更让乐小义疑惑的是,其人招招指着何云露去,仿佛与何云露有仇。   何云露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与乐小义联手招架此人剑招的同时,脸上也露出迷惘的神色。   乐小义愈战愈勇,对方似乎也与她耗上了,执意要越过她攻击何云露。   双方剑招剑势越来越快,到后来,何云露已完全插不上手。   乐小义眉头紧紧皱起,不知是为对方针对何云露的恶意感到迷惑,更因为她在与此人交手过程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乐小义看不出对方的修为,而且此人与她交手,明显游刃有余,但一直没有下杀手。   或许她认识此人,就算不认识,也应该在哪里见到过。   有了这样的想法,乐小义便更从容些。   某时一招欺近,两人几乎贴面,乐小义猝然闻到此人身上幽冷的淡淡花香,心尖猛地颤了一下,   “!”乐小义一时不察,险些被剑气划伤。   一小截剑刃擦着乐小义的耳廓过去,斩下一缕青丝。   执剑之人眼神清寒,一剑扫开乐小义,抽身后退。   另一边,秦韵注意到黑衣人左侧眼角下的泪痣,顿时瞳孔一缩,刀身凌空顿住。   可对方并不留手,见她分心,半点犹豫也无,一掌击中她的肩头,将她逼退,遂领着身后几个黑衣人飞快远盾。   “别追了!”黑暗中,秦韵突然失声一喝,惊得所有秦氏高手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乐小义站在另一端的屋顶,看着那几个人影消失的方向,也半晌没有回神。 第192章   玄天宫的人跑了, 秦氏出动好几名骨元境、髓元境高手,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留下来。   秦氏家主秦宏胜震怒,将秦韵单独叫去训话, 不多时, 秦韵因为阻挠秦氏高手追杀玄天宫众, 被押去宗祠关禁闭。   秦韵不仅不如秦幼渊受宠, 在秦氏也没有实权, 本家所有的大事都由秦宏胜一个人决定。   乐小义和何云露两个人,也被秦宏胜客客气气地请出秦府。   秦韵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   乐小义恢复了易容, 和何云露大半夜走在秦府外的长街上。   好在忝州没有宵禁, 乐小义打算领何云露去祁剑心下榻的客栈,再定一间客房。   途中, 乐小义问何云露:“如果秦姑娘一直不能解禁,你是跟我一同去济州, 还是就在这里等她?”   何云露迟疑,犹豫了片刻才说:“先看看情况吧, 距离铸剑大典也还有两三个月。”   乐小义稍作思量,同意了。   可她们没走出多远, 一道身影从身后追了上来, 远远就喊:“易姑娘, 请留步!”   乐小义二人闻声回头,见秦府的管家快步追上来,近前便朝乐小义拱手:“易姑娘, 鄙人受大小姐所托,求姑娘一件事。”   ·   乐小义摸黑钻进秦府,何云露则去客栈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告诉祁剑心,乐小义顺便让何云露帮忙带了个话。   子时刚过不久,秦府内一片漆黑,乐小义循着管家提供给她的线索,小心翼翼地朝秦氏宗祠靠近。   原来秦韵被关起来后,秦宏胜又派了一名丹元境的秦氏长老和几个灵元境的高手继续追踪那几个玄天宫的贼人下落,务必要将丢失的镖物夺回。   管家从小看着秦韵长大,见她一个人在宗祠过夜,实在看不下去,就拿了件披肩过去,省得秦韵夜里受寒。   秦韵趁机从管家口中打听到秦宏胜派了高手去截人的消息,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请乐小义去宗祠救她。   她要离开宗祠,去见秦幼渊。   不管能不能阻止秦氏长老对秦幼渊下手,她都必须去。   乐小义也不希望姬玉泫出事,得闻秦韵的请求,乐小义立即答应下来。   宗祠外看守的人其实不多,三个骨元境的秦氏高手,已经足够将秦韵看管住,何况还有几名脉元境侍从观察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乐小义藏在暗处,等一小队巡逻侍从眼皮底下走过去,乐小义从怀里掏出今天下午捡的那枚镖,朝其中一个骨元境高手扔过去。   叮一声响,那镖被截下来,被袭击的高手厉声一喝:“谁?!”   这动静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乐小义趁机从后方溜进宗祠檐下。   乐小义速度奇快,只一瞬间就将自己藏了起来,宗祠外看守的侍从竟无人发现她的踪迹。   她翻窗钻进宗祠,拿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替秦韵解了软筋散的毒,顺便将此刻宗祠外的形势也一并告诉秦韵:“三个骨元境高手,五名脉元境,偷偷离开不可能,硬闯吗?”   “闯。”秦韵双眼中藏了一道隐晦的精芒,没有丝毫犹豫就做出决定。   乐小义也不是怕事的人,何况本身这件事捅出去,也还有秦韵担着。   她率先出手,偷袭了其中一个骨元境高手,此人没来得及出声就倒下了。   一个人倒下的动静没能瞒过另外两人,二人同时向乐小义攻来,乐小义翻身一退,有意将这二人引向秦韵藏身的地方。   刀光一闪,其中一人遭到袭击,眼前一黑就倒地不起,余下一人自然不是乐小义的对手,三两下就被解决。   因他们是秦氏的人,乐小义和秦韵都没有下杀手,只将他们敲晕了了事。   至此,脉元境的侍从也发现问题不对,有人已经跑到宗祠院门前,要去通知家主。   乐小义一个闪身便追上他,手刀劈在此人后颈,将其打得晕过去。   她再回头的时候,秦韵已将剩余的几名脉元境侍卫全部放倒了。   乐小义朝秦韵竖起拇指,这个效率令乐小义很是佩服。   她来时虽然探了路,但对秦府到底没有秦韵熟悉,接下来还是要秦韵在前面领路。   秦韵朝乐小义点头示意:“我们走。”   乐小义愿意在患难之时出手帮她,她心里已将乐小义看作值得深交的朋友,此次离开秦府,兴许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秦韵领着乐小义快速离开秦府,循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人行过的痕迹持续往前追。   途中,秦韵突然开口:“方才与我交手之人,就是秦幼渊。”   先前她们小宴上一起喝酒时,秦韵还说起了她自己与秦幼渊之间的不和,以及后来事发后的悔恨。   乐小义颇为惊讶,便听秦韵继续说:“我不知道幼渊为什么要加入玄天宫,但我爹显然早就知道了。”   秦韵咬紧牙关,冷冷道:“他这次把我关起来,派秦枞长老去截幼渊,绝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幼渊不肯乖乖跟随长老回秦府,他说不得,要对幼渊下杀手!”   乐小义拧眉,眸心暗沉。   如此说来,姬玉泫也有危险。   秦韵腾身跃下高墙,面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凝。   秦宏胜一定会那么做,在他眼里,根本没有血缘亲情,只有秦府的利益和脸面,秦家可以没有继承法典的后辈,但是不允许出一个魔教女。   乐小义二人一路疾行,乐小义沿途做了记号,方便祁剑心之后找来。   先天高手不会在城内动手,秦韵带着乐小义一路出了城。   “在那儿!”乐小义五感敏锐,率先发现他们的踪迹。   先天高手交手,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远远看见一座山中突然惊起飞鸟,心里便有数了。   秦韵不是第一次见识乐小义的能力,她从容道了谢,两人飞快钻入林中,径直朝双方人马交手的地方赶过去。   秦氏直接出动丹元境高手截人,这在姬玉泫意料之外。   姬玉泫与秦枞对了一掌,飞身退回秦幼渊身边,嘴角勾起一抹笑,扫了秦幼渊一眼,道:“肯定是你的身份暴露了,这下你欠我一个人情。”   “少宫主说笑了,岂知不是少宫主的身份暴露了呢?”秦幼渊和姬玉泫一样,并未因眼下的困境感到惊慌。   姬玉泫的价值,比之秦幼渊只重不轻。   “当然不是我。”姬玉泫勾唇。   秦家没那个能耐查到她,哪怕刚才乐小义认出她,她也有自信乐小义不会暴露她。   至于这莫名的自信从何而来,她暂时不想考虑。   秦幼渊见姬玉泫笑吟吟的脸孔上眉飞色舞,顿时冷嗤一声。   方才姬玉泫故意找茬,将那院中两个人耍得团团转,一直到离开秦府,姬玉泫身上的气息都很沉,现在不知何故,心情又好起来。   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秦枞的实力很强,姬玉泫和秦幼渊联手也比他略逊一筹,秦枞目光死死盯着秦幼渊,再一次将二人击退之后,秦枞开口:“二小姐,老爷对您寄予很高的期望,还请二小姐不要为难老夫。”   他一开口,就说明姬玉泫猜对了,但暴露她身份的应该不是秦韵。   这些年她一直待在忝州,秦宏胜也一直在找她,获悉些蛛丝马迹的线索并不意外。   “秦宏胜让你来,就只是当说客的?”秦幼渊对秦枞的话嗤之以鼻。   秦枞似乎没有觉察她不耐的态度,继续不愠不火地劝说:“玄天宫邪魔外道,对二小姐您声名不好,如今您有这般实力,想必是在离家之后炼化了法典传承的力量,这些都是秦氏赋予二小姐的,二小姐应当知恩图报。”   “若我说不呢?”秦幼渊后退的脚步一顿,右手压住左手手背,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若二小姐一意孤行,不听劝戒。”秦枞昏花的老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那老夫只能强行将二小姐带回去了。”   秦幼渊眼尾高抬,唇角扬起,柔唇轻轻吐出几个字:“不自量力。”   她话音一落,右手指甲刮过手背,鲜血霎时凝成血珠涌了出来。   秦幼渊蘸着手背上的血在自己眉间画了一个玄奥的符,符印凝结的瞬间,她的眼神蓦地一变。   秦枞一手抓向秦幼渊,秦幼渊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眼角邪魅地吊起来。   两道虚影凭空出现在秦枞一左一右,那两个黑白人影手中各自拿着一柄一丈高的勾镰,勾镰交叠,将秦枞困在方寸之间。   然而秦枞却看不见那两个影子,他只感觉身边身侧忽然刮起冷冽的阴风,常年在生死之间游走练就的敏锐知觉嗅到的危险的味道,毫不犹豫收手后退。   秦幼渊唇角一勾,双手掐诀,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声:“无常令。”   黑白无常幽寂的双眼亮起血红的火光。   朦朦胧胧的影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月光映照之下,浮现两张寂静虚无的笑脸。   秦枞头皮一炸,在他看见黑白无常的一瞬间,两把勾镰便朝从不同方向着他的脖子切割而来。   丹元境高手的肉身堪比金石,秦枞浑身真气疯狂运转,试图抵挡即将临身的寒刃。   然而,下一瞬,在秦枞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勾镰悄无声息细穿透他的身体,毫无花哨地斩击在他的魂魄上。   他的魂魄被无声无息地切成两截,黑无常提着他的脑袋,白无常勾着他的躯体。   他还未死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身从空中跌落,掀起一地沙尘。 第193章   姬玉泫啧了声:“我好害怕, 如果你要杀我,我是不是也跑不了?”   秦幼渊这花里胡哨的能力,不论看几次都让她觉得新奇, 明明她自身修为才灵元境出头, 但杀丹元境高手也如屠猪狗。   这才是真正的扮猪吃老虎。   “少宫主又说笑, 幼渊可斩不了少宫主的魂。”秦幼渊款款行至秦枞尸身前, 黑白无常各自抓着一块魂魄, 随风而散。   秦氏祖上其实是非常罕见的魂修,也就是主修魂,次修身的武者。   数千年前秦氏遭受重大变故, 传承中断, 加之魂魄的修炼数倍难于体魄的修炼,秦氏先祖为了适应生存, 渐渐摒弃了旧时传承,只有一套法典遗留下来。   后来, 族中再无人提及修魂之法,就连秦氏现存的老祖, 也对此了解不多。   秦氏传承的法典对魂魄之力的要求非常高,若魂魄之力不足, 却硬要接受传承, 才会容易反噬。   而这些, 都是在秦幼渊接受传承之后,从法典中获悉的。   她发疯离开秦氏之后,恰巧被姬玉泫捡到。   姬玉泫见多识广, 自身魂魄之力强大,看到秦幼渊身体里两缕魂识彼此纠缠,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把秦幼渊带去玄天宫,助秦幼渊炼化法典中的魂魄之力,由此,方得现在的秦幼渊。   如今秦幼渊体内的法典还没完全炼化,只是炼化了其中不足三成的魂魄之力。   可如此,秦幼渊就有如此强大的魂识,她未来的成就,亦不可限量。   姬千城亲自在她身上下了封印,将另外未能炼化的部分魂魄之力镇压下去,需要的时候,她可以用秘法稍稍将封印解开一个口子,借用法典中的魂魄之力使出法典秘术:无常令。   想当初姬玉泫只是把秦幼渊安插进忝州分堂,秦幼渊依靠自己的实力,在短短五年之内,爬到分堂堂主的位置,忝州玄天宫教众皆尊称她为,紫衣阎罗。   “现在不行,可料不准以后。”姬玉泫笑了,可她那双幽邃的眸子神光晦暗,看不清她真实的情绪。   秦幼渊也笑,回头朝姬玉泫挤挤眼,明目张胆地送出一道秋波:“难道少宫主会给幼渊机会?”   她眉心的符印退了,恢复了柔柔弱弱的姿态。   姬玉泫回她一个微笑:“未尝不可。”   秦幼渊的视线在姬玉泫脸上顿了一息,而后摇头转开目光,低低哼了一句:“聪明人真的很讨厌。”   姬玉泫笑而不语。   秦枞一死,其余秦氏高手不足为惧,三两下就被清理干净。   姬玉泫忽然笑道:“看是谁来了?”   秦幼渊饶有深意地挑眉。   片刻后,秦韵携手乐小义追上来。   本以为会见到一场激烈的战斗,可让秦韵意外的是,她只看到地上躺着秦枞与一众秦氏高手的尸体。   乐小义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姬玉泫身上,见姬玉泫似乎没受伤,顿时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秦韵驻足,一脸惊骇,讷讷地看着蒙面的秦幼渊道:“你……你们没事?”   玄天宫众将自投罗网的两个人围起来。   “我们没事,但秦枞死了,秦家大小姐是不是很失望?”秦幼渊笑开,不再掩藏,一把掀掉了脸上的面罩。   乐小义看着秦幼渊那张妖冶的脸有点吃惊,秦幼渊和秦韵真是一点都不像。   秦韵咬唇:“幼渊,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秦幼渊稍稍向后,倚靠于姬玉泫肩头,笑吟吟地问。   姬玉泫好整以暇地在旁看这姐妹两个拌嘴,不时扫一眼跟在秦韵身后当透明人的乐小义,没料到秦幼渊突然来这一出,不过她很给秦幼渊面子,没有当场退开。   乐小义见着一幕,眉头轻轻一皱,而后又松开。   垂落的眼眸中多了一分黯然。   “我……”秦韵上前一步。   周围刷刷亮出几把明晃晃的刀,只要她敢上前,玄天宫人就敢让她血溅三尺。   秦韵被迫止步,她敛着眉,无奈道:“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然后呢?”秦幼渊扬眉轻笑,“我没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秦韵语塞。   半晌,她才轻若蚊吟地吐出一句:“你是我妹妹,我……我担心你。”   “那真是谢谢你了。”秦幼渊站直了身子,朝秦韵款款走来。   围在秦韵二人身旁的人群散开,留出可供一人通行的豁口。   秦韵站着没动。   秦幼渊伸出两指,轻轻地挑起秦韵的下颌。   “我的好姐姐。”秦幼渊朝秦韵的眼睛吹了一口气,才盈盈然吐出下半句,“那么,数年不见,姐姐有没有想我?”   秦韵喉咙一滚,紧张得掌心冒汗。   秦幼渊离开秦氏去玄天宫后,变了好多。   以前,秦幼渊是个很乖巧,性子很柔和的姑娘,不会化那么妖的妆,也不会像这样,一副明目张胆戏耍她的模样。   现在的秦幼渊,像长在荆棘从中的蔷薇,妖冶多姿,又带着扎人的刺,让人难以亲近。   秦幼渊离开秦府之前,秦韵就不知道如何面对秦幼渊,现在,她更加无措。   那小心、胆怯,夹杂着委屈、后悔和疼惜的心情,无法通过双眼准确地传达出来,秦幼渊诧异地看见秦韵眼角蕴起一蓬泪,是她以往从未在秦韵眼中见到过的。   秦韵的自尊心很强,埋没在秦幼渊的光环之下,她不甘且愤恨,宁愿主动远离,出去历练,硬抗下一身伤,也不会在秦幼渊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对不起……”秦韵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都是我的错。”   通红的眼眶让她略显英气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如果不是她不理解,不体谅,盲目地憎恶秦幼渊,如果不是她没有姐姐应有的宽容和温柔,也许秦幼渊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秦幼渊听到她的道歉,眼神却倏地冷下来。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松开秦幼渊的下颌。   下一瞬,又毫无预兆地捏住秦韵的喉咙。   秦韵被扼住咽喉,呼吸困难,头重脚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可她通红的双眼仍带着些祈求的神色凝望着秦幼渊。   眼看着秦韵因窒息而憋红了脸,在窒息的边缘徘徊,秦幼渊却毫无怜惜之意,冷冷对她说:“你的道歉,我不需要。”   她现在很好,比以往许许多多的日夜都好,用不着秦韵来可怜她的处境。   更不需要秦韵对她施舍泛滥的怜悯。   乐小义没料到秦幼渊会动手,顿时大惊失色,忙按住剑柄,眼看就要拔剑,但姬玉泫先她一步出现在她身后,封了她的行动。   “!”乐小义手中之剑出鞘半寸,戛然而止。   姬玉泫倾身过来,将下颌压在她肩膀上,一只手轻轻将剑压了回去,笑吟吟地对她说:“人家姐妹情深,你去参合什么?”   声音轻软,灼热的气息吹拂在乐小义耳畔,熟悉又陌生的触感,令乐小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姬玉泫这一举动几乎让乐小义心脏停跳,甚至有一瞬间,乐小义都要以为姬玉泫是不是已经想起了什么。   可是,此时的姬玉泫又和以前她所熟悉的姬玉泫不太一样。   看似亲近实则疏离,红唇贴在她的耳廓旁,却又在彼此能接触的距离之外。   除了下颌与手背上那一点,姬玉泫的气息包裹着她,又完完全全,与她隔离开来。   姬玉泫在她身后笑,可她却感受到氛围压抑沉重,联想方才在院中时,姬玉泫欲杀何云露的举动,乐小义心头五味杂陈。   乐小义耳朵里嗡嗡作响,顿了许久才垂下眼眸。   她没听清姬玉泫方才说的那句话,可秦韵眼看就要被秦幼渊杀死,她不能袖手旁观,哪怕阻止她的人是姬玉泫。   “放开我。”乐小义沉了声,同时调动体内真气冲穴。   姬玉泫不为所动,在乐小义不能看见的角度,她的眸子暗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放,你待作何?”贴在乐小义手背上的五指感受到乐小义体内气机变动,姬玉泫勾起唇角,“怎么?还想与我动手?”   为了何云露和刀剑相向就算了,还要为了秦韵和她动手?   她们以前就算不是朋友,可她在乐小义心里,竟连这些人都比不过么?   姬玉泫觉得好笑,笑自己竟然一直相信莫须有的直觉,相信乐小义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试图找回与乐小义之间的记忆,可是乐小义呢?   乐小义没再说话,她自认对姬玉泫比较了解,虽然不知因何缘故,但她感觉姬玉泫此刻心情很不好。   现在的姬玉泫没有理由像以前那样迁就她,乐小义心里叹了一口气,忘记她以后,姬玉泫对她纵使温柔,这份情谊终究有其限度。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拂她的好,明确地表示不愿与之结交,即便承了姬玉泫的救命之恩,依然对其嘘寒问暖不假以颜色,姬玉泫终于对她失去耐性了。   乐小义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这明明,是她先前所期望的结果。   可是真正意识到姬玉泫即将站在她的对立面,连因过往相处的习惯带来的好感也将为之舍弃的时候,她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失落。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坚定了许多,冷言道:“如果不放人,动手就动手!”   乐小义的态度越冷,姬玉泫的脸色也越难看,闻言,姬玉泫冷嗤一声:“那你就试试看!”   乐小义一时间无法挣脱姬玉泫的禁锢,抬头看向秦韵时的眼神非常焦急,却没注意到姬玉泫愈来愈冷的目光。 第194章   眼看秦韵即将惨死于秦幼渊之手, 乐小义眸心一沉,从火蛟金丹上调动一缕灵气,利用其躁动汹涌的特性强行冲击被姬玉泫封锁的穴道。   此举就算穴道被冲开, 乐小义自己也难免受伤。   姬玉泫眼神一暗, 下压的手掌被突然出现的力量掀开, 乐小义抽剑出鞘, 毫不犹豫一剑斩向秦幼渊。   秦幼渊注意到身后动静, 却未松手,转身拂袖,剑气霎时溃散。   乐小义还欲上前, 姬玉泫已面沉如水地挡在她面前。   这是第二次, 她们面对面交手。   乐小义不想和姬玉泫动手,但她又不得不去救秦韵, 哪怕明知自己不是姬玉泫的对手,她也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这一刻, 乐小义忽然想起一年前,她和姬玉泫刚相认那会儿, 姬玉泫将她抓去南宫府时,与她说的那番话。   如果有一天, 姬玉泫要杀她的朋友, 她的师长, 以及一些她认为不应该被杀的人,她会怎么做?   ——我会阻止你。   ——如果情义不能两全,那成败就听天由命。   这是她当初的回答, 也是她现在的选择,不管姬玉泫还记不记得。   乐小义横剑,剑脊根部刻印的字在月光下呈现幽暗的色泽,被目力很好的姬玉泫瞅见了。   姬玉泫眉头微蹙,一段记忆飞快掠过脑海。   她想起来,这把剑是很久很久以前,姬千城送给她的。   为什么会在乐小义手里?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乐小义朝她挥剑。   姬玉泫回神,将莫须有的情绪拂开,两指叮的一声钳住思泫剑。   她的修为凌驾于乐小义之上,哪怕没有认真对待,也绝非乐小义刻意招架。   姬玉泫指节轻弹,思泫剑受力旋开。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招,乐小义却要用九成力才将思泫剑的趋势稳住,复沉着脸回手横扫一剑。   姬玉泫仰头,思泫剑擦着姬玉泫鼻间过去。   乐小义又上前一步,姬玉泫寸步不动地接她的剑招,看着她的眼神却逐渐幽冷。   从她在幻千世界第一次见到乐小义,吻过乐小义的唇,乐小义在她面前大哭一场起,就一直在疏远她。   乐小义要当过去发生过,却被她忘记的事当做从未存在过的东西。   她试图开诚布公地和乐小义握手言和,也曾询问乐小义缘由,可乐小义什么都不对她说。   从来没有哪个人,让她觉得如此猜不透,她想不通乐小义到底要什么。   还是说,她们以前不是朋友,而是仇人呢?   这个想法以前也有过,可她都下意识地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放任自己朝这个方向去想。   可乐小义如此强烈地表达对她的抗拒,恨不能完完全全撇清和她之间的关系,她心里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可能。   乐小义是剑神宗的外门弟子,而自己则是玄天宫少宫主,无论姬玉泫怎么思考,也不觉得乐小义和她曾经会有怎样的交集。   除非是她主动接近乐小义。   可她又为什么要接近乐小义?乐小义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她在意的吗?   除了冥冥中不知何处来的好感,或许还有一张她喜欢的脸,可除此之外,乐小义修为不高,遇事容易一根筋,脾气倔,还爱甩她脸色看,她到底在执着什么?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就剩下唯一一个可能。   她只是想这么做。   或许根本没有原因,就像她看着乐小义的眼睛就想亲吻乐小义的唇,乐小义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所以她就想靠近,想把自己认为好的,分给乐小义。   也想,将乐小义这个人完完全全据为己有。   她失忆了,故而认为这样理所当然,可她没问过乐小义愿不愿意接受。   从乐小义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姬玉泫合理推测,可能在她失去这段记忆之前,她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强迫乐小义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这可真是,以她的性情,能干得出来的事。   因为忌惮她的身份和地位,乐小义不能拒绝,可乐小义心里,说不定很厌烦,甚至憎恨她。   只是想到这样的可能,姬玉泫心里就莫名一悸,难过令她失神,乐小义迎面而来一剑竟刺进了她的肩膀。   乐小义一愣,剑刃入肉半寸,鲜血在衣服上洇开,像一朵摇曳生姿的红梅。   姬玉泫低头看着肩头慢慢晕开的血迹。   浓密的睫羽垂落,纤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过去的事,忘记了就放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乐小义那夜醉酒后醒来与她说过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姬玉泫暗暗嗤笑自己真的脑子不好了,一觉醒来,居然比秦幼渊那个疯女人还疯癫。   若不是一想起来就十分痛苦的回忆,乐小义怎么会求自己放过她呢?   话已经说得那么明显了,她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呢?   她从来就没有朋友,也没有知己,她自以为拥有的东西,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强人所难。   乐小义握剑的手开始颤抖,强忍着弃剑的冲动,竭力维系着表面不堪一击的平和。   姬玉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能觉察乐小义刹那间的失态。   在姬玉泫身后,秦幼渊回过头来。   见乐小义手中之剑刺入姬玉泫的肩,秦幼渊眼里掠过一抹震惊,震惊到她不由自主松开手,任由秦韵跌回地面,难受地捂着喉咙一阵呛咳。   身后的动静唤回姬玉泫的神智,也惊醒了乐小义。   “乐小义。”姬玉泫凝视着她的眼睛,突然唤了声她的名字。   乐小义心里没由来一阵惊慌,忍住要落荒而逃的冲动,木着脸故作平静地回视姬玉泫,却不敢开口说出哪怕一个字。   她怕她紧咬的牙关一松,就会在姬玉泫漠然的眼神注视下流下泪来。   姬玉泫沉默片刻,目光愈来愈冷,一抹挣扎被她很好地掩盖在幽深的瞳眸中,缓缓道出一句话:“你是不是,真要与我为敌?”   乐小义曾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爱哭了。   后来她才明白,不管她多努力地成长,只要她面对的是姬玉泫,姬玉泫一个冷漠生疏的眼神,一句再不相关,就足以让她泣不成声。   她想说不是。   她这辈子,也不会与她为敌。   可她不能开口。   她的双脚像钉在地面上,生了根,不敢向前,也不能后退。   呼出一口气,似乎要心尖上的血都吐出去似的。   咽下涌到喉头的甜腥味,乐小义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字:“是。”   她抽回思泫剑,溅开的血开出灿烂的花。   寄情于剑,如今这把剑,竟已重得她握不稳了。   任眼前出现阵阵黑影,乐小义胸中翻江倒海,脸上却波澜不惊:“姬玉泫,收起你的仁慈,记住你的身份。”   姬玉泫没曾想,有朝一日,她还需要有人来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   她的身份,玄天宫少宫主。   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姬玉泫看向乐小义的眼神彻底冷若冰霜。   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   乐小义没看清姬玉泫是如何出手的。   等她反应过来,她刚刚冲开的穴道再次被封起来,而且这一次,姬玉泫将她的穴封得彻底,不仅止了她的行动,还点了她的哑穴。   下一瞬,她膝盖弯被剑鞘敲过,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的身体便沉沉落地,双膝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姬玉泫欺近她,居高临下,毫不怜惜地捏住乐小义的下巴,将她的脸挑起来。   指腹轻柔地掠过乐小义的眉眼,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易容除去,露出那一张藏在易容之下,清秀柔顺,却格外隐忍的脸。   她那一双瞳色稍浅的眸子里好像藏着许许多多的情绪,太复杂了,难以一一分辨。   “为什么呢?”姬玉泫没由来的一句喃喃低语,像在问乐小义,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乐小义明明不听话,可她还是无法讨厌她?   她弯唇一笑,目光看似缱绻,可那抹温柔却只浮于表面,更深的地方让人摸不清,看不着。   乐小义听着姬玉泫呢喃般的低语,她的心仿佛坠入深渊,盖上一层层坚冰。   她无法动弹,只能被迫以这种臣服的姿态,受制于姬玉泫。   看着姬玉泫朝她靠近,将冰冷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   与此同时,耳边也响起姬玉泫低哑而充满磁性与诱惑的声音:“不需要理由了,乐小义,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用一切手段,尝试从我手中逃走。”   秦韵注意到乐小义的处境不妙,脸色蓦地一变。   可她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秦幼渊便挡在她身前,盈盈笑着:“怎么?我的好姐姐,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居然还能分心别人么?”   秦韵咽喉的疼痛还没消下去,此时听见秦幼渊的声音,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她艰难喘息着,抹去眼角脆弱的眼泪,维持着最后一丝倔强:“幼渊,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知道现在的你也许根本不需要顾及谁的看法,获得谁的允许,但我还是要说。”   秦韵用力吸了一口气,以此驱散肺腑中几近痉挛的疼痛:“家里那些老古董,我会想办法,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他们逼你。”   哪怕她要实力没实力,要势力没势力,可她是秦幼渊的姐姐。   即便秦幼渊扼住她的喉咙,玄天宫的人将她团团围住,她也没怀疑过秦幼渊,她相信秦幼渊不会杀她。   就算她真的死在秦幼渊手里,也只当是为她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   幼渊……不会杀她的。   不论秦幼渊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那个会拿着花灯许愿,让姐姐要快乐的,她的妹妹。 第195章   姬玉泫吻了乐小义的额头, 语调缱绻,残忍又戏谑地敲定了她的命运。   乐小义陷入无法自拔的伤痛,可在哀漠的痛楚中, 又有藏着一丝隐晦而扭曲的欢喜。   她竟然还能以如此卑微的姿态留在她身边。   明明已经忘记了前缘, 却还是, 想要拥有她吗?   姬玉泫想怎样都好, 哪怕她对她没有情, 只有得不到的不甘心,以及想将她拿捏在手的控制欲。   都没关系。   乐小义闭上眼,任眼泪划过眼角。   她不再奢求姬玉泫能想起什么, 最好不要想起来, 这样姬玉泫就不会再受伤了。   与其说她是被掌控的那一方,不如说, 这是她心甘情愿的结果。   她愿意用一生,陪姬玉泫玩这样的游戏。   可姬玉泫吻过她的前额, 忽然眸心一暗,敏锐地抬起头, 对陷入沉默中的秦幼渊道:“该走了。”   院方传来一股令人心悸的可怕气息,姬玉泫一点也不奇怪, 来人必然是祁剑心。   秦幼渊二话不说一个手刀甩在秦韵后颈上, 秦韵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地不起。   乐小义受到的待遇稍微好一点, 姬玉泫点了乐小义的睡穴,将她打横抱起来,足尖一点就飞速退开。   玄天宫留了一人在原地, 与倒地昏迷的秦韵一起等候祁剑心。   一行人离开树林,很快就没了踪迹。   回程路上,秦幼渊扫了一眼卧在姬玉泫怀里的乐小义,意外地挑了挑眉:“之前坏你计划的人,就是她?”   “嗯。”姬玉泫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得与她往日的随和不像同一个人。   秦幼渊越加感到奇怪:“你居然不杀她?”   “不杀。”姬玉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要把这个不听话老是想跑的人关起来。   姬玉泫不想多说有关乐小义的话题,她回看秦幼渊,似笑非笑地问她:“怎么不把你的好姐姐带走?”   秦幼渊脸上的笑容淡了,妖异的眼角勾起来,清清冷冷地回答:“玄天宫不适合她。”   姬玉泫收回目光,秦幼渊想起方才秦韵对她说的那番话,也难得走起神,两人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回到忝州分堂,姬玉泫与秦幼渊分道扬镳。   她把乐小义直接带去地牢,给她上了手链和脚链,将她扔在厚厚的枯草上。   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醒过来,清清冷冷的牢房里充斥着淡淡的霉味儿,只有铁牢外的走廊上亮着几盏昏暗的油灯。   身上的穴道已经自行解开,乐小义翻了个身,手腕脚腕上的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侧躺在枯草上,两眼无神地望着精铁质地的牢门。   这里是玄天宫的地牢吗?   牢里除了她,好像没有其他人了。   她现在,竟然成了姬玉泫的阶下囚。   乐小义双手掩面,哽咽着,蜷成一团。   走廊里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眼角濡湿的泪迹被乐小义悄无声息地抹去。   片刻后,姬玉泫出现在牢门前。   乐小义透过潮湿的指缝看向姬玉泫,眼神无助且凄楚。   乐小义越如此,姬玉泫心越冷。   她朝乐小义走过去,在乐小义身侧俯身,冷冷地问她:“想出去吗?”   乐小义没说话。   姬玉泫将乐小义的手从脸上扒下来,粗暴地将之交叠起来禁锢于乐小义头顶,又问了一遍:“你想从这里出去吗?”   乐小义垂下眼睫,姬玉泫便钳住她的下颌,迫使乐小义抬起头来。   那双水润莹然的眸子纵然隐忍,终究藏不住委屈和难过。   姬玉泫来时本平复了一些的心情骤然腾起一股莫名的愤怒,她强迫乐小义与她对视,勾唇冷笑:“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放你出去。”   乐小义咬着唇,颤声道:“求你……”   姬玉泫眯眼:“求我什么?”   “求你放了我。”   姬玉泫凝视着乐小义的眼眸,忽然恶劣地笑了:“不放。”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似乎意料到了这个结果,并未因姬玉泫的回答而失望。   双手举在头上有些难受,她动了动胳膊。   姬玉泫立即欺身过去,将她完完全全按在地上,让她动也不能动。   乐小义试图挣脱姬玉泫的钳制,可她的挣扎无异于螳臂当车。   细嫩的手腕在姬玉泫的五指扣压下现出几道红痕,姬玉泫捏住乐小义下颌的右手拇指顺着乐小义紧抿的唇线抚下来,一点一点用力,直到乐小义喉咙里溢出一声软弱无助的轻吟。   姬玉泫幽邃的瞳孔里藏着几许道不明的情绪。   她的眼神越寂静,身上的气息便越沉。   乐小义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愤怒,而她的愤怒,多半是因她而起,如此,她心里竟然也有两分异样的满足。   这样的姬玉泫不可捉摸,就像她们重逢之初,那样喜怒无常。   乐小义不知道姬玉泫还会对她做出什么,但她逆来顺受,姬玉泫愿意给她的,不论好的、坏的,她都甘心接受。   “姬玉泫。”她听见寂静中响起自己的声音。   姬玉泫沉默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耐心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可乐小义其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说的话不敢说,最后她只闭上眼,叹息道:“如果你不希望你在剑神宗铸剑大典上的计划出什么纰漏,我建议你还是放了我。”   言外之意是,祁剑心不会任由她一直待在外面,有姬玉泫的作保也不行,所以祁剑心迟早会来找她。   姬玉泫和祁剑心有合作,如果祁剑心看见她受到这样的待遇,势必要与姬玉泫撕破脸,这样姬玉泫的计划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她不知道姬玉泫的计划是什么,但这件事对姬玉泫而言很重要,姬玉泫为了铸剑大典已经准备了好几年。   祁剑心是溯源境的强者,他如果要与姬玉泫为敌,现在的姬玉泫除非调动玄天宫的高层,否则无法与祁剑心抗衡。   姬玉泫不会想得罪祁剑心,这是乐小义说出这句话的底气。   “你居然威胁我。”姬玉泫发出嘲弄的轻笑,“你信不信,祁剑心永远不会知道真相?退一万步说,祁剑心他知道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要跟我撕破脸皮,然后呢?只要我不放你,他就会乖乖与我合作。”   乐小义吸了一口冷气。   她信。   以前她未见姬玉泫在她身上使手段,是因为姬玉泫对她格外宠爱,可若她在姬玉泫眼中不再特别,姬玉泫向来不吝以高效率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姬玉泫将她抓起来也是一样,姬玉泫要的是她的服从,是她顺应她的心意留在她身边。   可这偏偏是她眼下,唯一的不可能。   “既然少宫主做什么都肆无忌惮,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来问我的想法呢?”乐小义再次闭上眼睛,违心地说出一长串刺耳的话,“你向来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我说我想走,你不肯,那我说留,你就能高兴了吗?”   姬玉泫心里一刺,漆黑的眼眸越发幽暗。   乐小义睁眼,松了手腕上的力气,明明是一副任人宰割的孱弱模样,可眼神却清清冷冷:“你把我关在这里又能怎么样?”   越了解姬玉泫,便越清楚怎样的话更伤人。   “就算你打断我的双腿,废了我的修为,只要我还有一双手,我就可以爬走,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迟早会想办法逃走。你堂堂玄天宫少宫主,在我这样的人身上耗着,有什么意思?”   乐小义对姬玉泫说着这些话,心里却在淌血。   有什么意思?   没人知道。姬玉泫自己也不知道。   可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人敢不拿正眼瞧她。   “你说得对。”姬玉泫漠然道,幽寂的瞳孔晦暗深沉,“可你也说了,我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会在意你的,你情愿不情愿,想留不想留,我不在乎。”   乐小义眼前一暗,两眼微睁。   姬玉泫毫无预兆地吻住她嘴唇。   温柔的,细腻的,可又是蛮横的,无礼的。   乐小义克制着本能,对姬玉泫的亲吻毫无回应。   唇上蓦地一痛,血流进乐小义嘴里,渗过齿缝,咸咸淡淡的血腥味,是姬玉泫对她的报复。   湿润的舌尖舔过血淋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酥酥麻麻的刺痛。   微凉的亲吻沿着她的嘴角滑下去,乐小义喉头一动,闭眼藏起眼底的叹息。   她没有再反抗,任由姬玉泫放肆地拉开她的衣领,布帛碎裂的声音在幽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   乐小义睁眼,目之所及,是陌生的房间天顶。   不是在地牢么?   昨夜的记忆模糊了,恍恍惚惚,好像最后,还差一点点,她突然被姬玉泫打晕了。   乐小义试图挪一挪胳膊,可她一动,浅浅盖在身上的薄被顺着肩膀滑下来,露出掩盖在薄被下的风景。   她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胳膊、肩头残留着斑驳的红痕。   除此之外,她脚踝上还绑着一根细铁链,但两把剑就在床尾,似乎是被人刻意放在那儿,以供她逃跑之便。   记忆缓缓回笼,乐小义瘫坐在床头,愣愣地望着屋子里紧闭的门窗出神。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   那女人口口声声放着狠话,到底骨子里还是那个口是心非的小泫。   最后临门一脚,她居然逃走了。 第196章   “少宫主, 你抓来的姑娘跑了。”秦幼渊推门进屋,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姬玉泫手中的笔一顿,在奏报上留下一团清晰的墨迹。   随即, 她又继续笔走游龙, 仿佛刚才的失误根本就不存在。   秦幼渊抄着双手倚靠在门边, 斜眸瞅着一语不发, 埋头伏案的姬玉泫, 妖异的眼眸透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玄天宫的地界里出来的,似乎她只是拿起自己的剑,斩开了脚上的铁链, 然后穿上叠在床头的衣裳, 开门走出来。   有人围住她不让她走,她就拔剑相迎, 尽管她浑身酸软,根本没什么力气, 因此身上还挂了彩。   也许是有人要保她的命,所以玄天宫的人都不敢对她下死手。   路过的行人见她一身是血, 纷纷诧异回眸。   乐小义目不斜视,踉踉跄跄地走进一间无人的破庙, 倚靠在庙内柱子上休息。   似乎, 从凰栖界回来后, 她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明明那么痛,可她又甘心在这令人窒息的痛苦中沉沦,如果这是姬玉泫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或许她这辈子都挣不脱。   曾经祈愿过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小泫……”乐小义喃喃念着,长吐一口气。   没有人来找她,她在破庙里歇了一天,调整好心情,这才回到黔和。   祁剑心见到她时颇为惊讶,见她神情疲惫,脸色苍白,不由皱起眉头,问她:“玉泫说你受伤了,她带你去疗伤,可你怎么……”   “我没事。”乐小义牵起嘴角笑了笑,“一点小小的皮外伤,她小题大做了。”   回来之前她就考虑到自己一身伤会引起祁剑心的怀疑,所以提前把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并自行包扎了伤口。   祁剑心目露怀疑之色,欲言又止。   乐小义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呵欠,朝祁剑心摆了摆手:“伯父,我赶路回来,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会儿。”   “好。”祁剑心点头。   乐小义一走,祁剑心的脸色立马沉下来。   回到房间,乐小义困倦至极地往床上一躺,什么都不去想,闭眼让思绪放空,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睡着后,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山顶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悬崖下黑漆漆的一片。   晃眼,她看见对岸有个人也和她一样站在崖边,那个人有和她一样的容貌,一样满脸泪痕,然后一步迈进深渊里,刹那间不见踪迹。   那个自己坠入深渊之后,她依旧原地站着,冷眼看着自己消失在黑暗里。   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推着她,让她向前,可她的双脚却在崖边生了根。   她不怕死,她只是,不得不活下去。   梦醒了,乐小义翻身坐起,人却还沉浸在迷茫的思绪里。   她朝窗外看了眼天色,似乎距离她睡下也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乐小义盘腿打了一会儿坐,起来后精神恢复了不少。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乐小义道了一声请进,何云露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些小菜:“我听前辈说你回来了,吃点东西吧?”   乐小义这才想起,她先前去找秦韵的时候,何云露来这里寻了祁剑心。   见何云露将端了小菜的托盘放在桌上,乐小义问她:“你见到秦韵了吗?”   “她在你隔壁房间。”何云露回答,“那天前辈去找你们,秦姐姐受了点伤,玄天宫留了个人在照看,顺便等祁前辈,那人告知前辈姬玉泫带你去疗伤,然后就走了,怎么,姬玉泫没告诉你吗?”   乐小义眸心黯然,姬玉泫怎么会告诉她这些,她摆了摆手:“人没事就好。”   不过乐小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姬玉泫和秦幼渊到底没有伤秦韵的性命。   秦韵听说乐小义醒了,也过来坐了一会儿。   比起先前在秦府时的意气风发,见过秦幼渊后,秦韵就像个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肩膀,一蹶不振。   她让小二送了两壶酒来,与乐小义一人一杯,屋子里气氛很沉重。   秦韵没问乐小义是怎么从玄天宫逃出来的,也没问乐小义与姬玉泫之间的关系,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   乐小义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同样的蔫儿头耷脑,竟从愁苦中寻出了点乐子,无奈道:“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都不敢相信那天我们居然是去救人。”   而她们两个,哪怕遭遇了不好的对待,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将真相宣之于口。   秦韵听她这么说,咋么着饮了一口酒,也笑了笑,举杯:“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活着就是捡了一条命。”   乐小义佩服秦韵的洒脱,仰头饮尽杯中酒。   爱不敢爱,恨又恨不起来。   她能怎么办?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乐小义压下心头苦涩,抬头问秦韵,“不回秦府了?”   秦韵点头:“不回去了,不是要去济州吗?现在就可以出发。”   乐小义也想调节一下心情,便将何云露叫过来一起商量,何云露无牵无挂,随时都能走。   于是,第二天,一行四人从黔和出发前往济州。   途中有一日,天上忽然下起小雪。   乐小义一整天没有出门。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抱着姬玉泫送她的那只玉镯子以泪洗面。   自乐小义从忝州分堂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到姬玉泫。   姬玉泫似乎已经放弃她了,否则那一日也不会故意放她离开,这让乐小义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   每日除了日常的修炼就是游山玩水,因火蛟内丹的缘故,乐小义的修为进境一日千里,没多久就隐隐有要突破骨元境的迹象。   乐小义尽可能不让自己东想西想,心情一天天的敞亮起来。   祁剑心暗中注意着她的情绪,见她似乎真没事了,才渐渐放下心。   ·   又是一年冬日落雪,姬玉泫披着狐裘站在雪中。   总有一抹飘忽的思绪,像从发间吹过的风,抓不住,不停留。   明明往些年日日都是如此,可不知为何,这一夜格外落寞。   她手里拿着一封纸页有些泛黄的书信,没有署名,藏在她书桌暗格最里面,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年年生辰日,岁岁与君思。   字迹遒劲,锋芒毕露,那时写信的人,是何等的自信开朗。   她忘记了写信的人是谁,也正因为忘记了,所以她断定这是乐小义的字。   除了这封信,还有一些蛛丝马迹藏在她的屋子里,上了铜锁的小木匣,和写满乐小义名字的字帖与书画。   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是她亲手把她想抓住的推走了。   “少宫主。”一名黑衣侍从走过来,在姬玉泫身后跪下,恭敬道,“属下查到了梅大人的行踪。”   梅如君。   姬玉泫叠起书信,收入袖子里,对他道:“上拜帖,我要见她。”   ·   又过了一个多月,乐小义一行人抵达济州。   因身份缘故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左府,乐小义让何云露拿了左诗萱给她的玉佩去左府拜访,左诗萱意会,私下出来同乐小义见了一面。   左诗萱不算外人,祁剑心也露了脸。   乐小义还记挂着姬玉泫要在铸剑大典上搞事情,将信息传达给左诗萱后,让她到时候注意一些,提前有个准备后,他们一行人就先回龙吟山脉。   左诗萱则要跟随左氏的前辈一起,等铸剑大典快到了,再去剑神宗。   在途中走走停停又耽搁了小半个月,乐小义在岳州与祁剑心分道,届时姬玉泫会替祁剑心准备去剑神宗的身份。   与祁剑心一起留在岳州的,还有君澜剑。   秦韵则跟随乐小义二人一起行至龙吟山脉脚下,说是等铸剑大典开始之后,再跟随来往的宾客一起上山,届时就算遇见了秦氏的人,他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所以最后,就只有乐小义和何云露结伴回了剑神宗。   上了山,何云露要去西院,乐小义在岔路口与她分别,自行回到南院,前往寒楼拜访柳清风。   她下山时正是初夏时节,而今才到第二年初,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再从先前熟悉的山路走过,恍如隔世。   距离铸剑大典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柳清风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回来了。   轩和一直与姬玉泫有联系,所以对乐小义在山下时的境况有一定的了解,也时常会将情报分享给柳清风。   近两个月来,姬玉泫来的书信里,有关乐小义的字句比往常少了许多,只说乐小义已经回程,不日应能抵达剑神宗。   仟州岚江一战的具体情况姬玉泫没有告诉轩和,因传言提及了乐君皓和乐小义的名字,让轩和二人紧张许久,好在后来被姬玉泫妥善解决了,乐小义也没什么大碍。   可了解归了解,真正见了面,柳清风还是大惊失色。   乐小义离宗历练之前才刚刚突破脉元境,回来之后居然就已经触摸到骨元境的门槛,她在山下的时候得了怎样的机缘?   由此推测,仟州之事,说不得还真有乐小义参和其中。   柳清风还没问,乐小义就主动把自己在山下历练时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向柳清风和盘托出,唯独避开了姬玉泫失忆的部分。   当乐小义提到乐君皓和君澜剑,柳清风就在书房里下了一层隔音的法阵,乐小义这才继续说下去。   她明确告诉柳清风,乐君皓魂魄未亡,祁剑心铸剑大典时会上龙吟山,但具体他们要做什么,乐小义自己也知之不详。   之所以将这些事告诉柳清风,也只是让柳清风届时小心一些。   剑神宗恐有大变。 第197章   时隔一年, 乐小义重新回到自己在南三阁的房间。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物是人非。   乐小义花了半个时辰整理屋子,打扫清洁, 趁着今天难得放晴, 将床上的被褥拿到院里去摊开了晒。   得闲后, 她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刻了千字文的棋子, 摊开棋盘与自己对弈。   每落下一子, 都仿佛在她心上凌迟。   如此直到黑白棋子摆了满盘,乐小义才叹了一口气。   或许过去这一年,她的确在修为上有所成长, 但她失去的, 远比她得到的多太多。   她就是那么没出息,甘愿受困于方寸之地, 走不出去。   明明才活了二十四年,她却有一种看尽悲欢离合, 已失无可失的心情。   果然人生在世,悲喜无常, 没人知道第二天的太阳是否依旧明亮。   可这不代表她就要坐以待毙。   乐小义翻开一枚棋子,棋子背后刻着个“定”字。   定心, 方能思变。   眼下除了修炼, 努力变强, 别无突破困局的办法。   ·   铸剑大典将至,望龙山上明显热闹起来,不少外门弟子都接了去锻剑厅打杂的贡献任务, 乐小义也不例外。   锻剑厅藏在主峰后的山谷里,里面很热,堪比熔炉。   整个锻剑厅像一座倒扣埋在地下的塔,共计六层,越往下层,温度越高。   地底下流淌着赤红发亮的铁水,许多工匠聚集于此,但绝大多数工匠都只能进入上三层,锻造次三品以下的刀剑。   下三层则是禁区,只有剑神宗天工名录内记名的锻造师才能进入。   此地平时来往之人不多,也不对外开放,由于特殊时期,厅外管理比平日松散一些,但厅内的守备却较之以往多了一倍。   近来因铸剑大典将至的缘故,锻剑厅人手不足,乐小义负责从锻剑厅内搬运兵器匣子,跟随护送队伍将这些供给外门弟子的次二品以下品质的刀剑送到外门各个堂口。   她在角落里独自忙活,消声一整年后,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何况在锻剑厅里,就算遇见一个剑樾堂的弟子,对方也不一定来自樾清居。   带队的是一个内门师兄,骨元境六层修为,清点了车上货物,对刚刚送了一摞剑匣过来的乐小义道:“师妹,劳烦你再跑一趟。”   他说着,搬出一个有些破损的剑匣:“这个匣子里面装的是边角废品,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师弟拿错了,你且将东西送回去,去二层换一箱次二品精铁剑。”   乐小义应了,先将废料送去回收处,随后拿着通行令下锻剑厅二层,穿过来往忙活的工匠,径直走向堆放成品刀剑的地方,找到次二品精铁剑,抱起剑匣就走。   转身时有个人从她身旁过,乐小义一时不察,与那人撞上了,对方纹丝不动,乐小义打了个踉跄,手中的剑匣子掉在地上,摔开一条缝。   “走路小心一些。”那人落下一句话,扫了乐小义一眼,然后走了。   乐小义俯身去捡地上的匣子,将剑匣的盖子合拢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息。   她四下看了看,发现那刺鼻的气味来自她脚下的剑匣。   一小撮灰色粉末从剑匣缝隙间漏出来,乐小义捻了一点在指尖上,凑近闻了闻,这味道,有点像火硫石。   火硫石是绘制爆破符的原料,其材遇火即燃,一般要远离明火存放。   乐小义皱起眉,回头看向身后排列整整齐齐的剑匣,心里疑惑,剑匣里为什么会有火硫石的粉末?   没想清所以然来,乐小义关上剑匣的盖子将其抱起来,剑匣里装什么是工匠的事,她只负责搬运罢了。   乐小义抱着剑匣走后,人群中有个人抬头看向她的背影,直至她走上石阶。   当天傍晚,乐小义完成最后的护送任务,辞别领队的师兄,去宗务厅交了任务。   正要回南三阁,途经一片人少的树林,乐小义忽然嗅到一缕腥风。   已不需要鸿蒙剑心示警,乐小义抽剑出鞘,叮当两声响,来人一击不中,立即变招,要抹乐小义的喉咙。   乐小义眼神冷冽,回手一剑荡开对方剑招,心里大致估测出对方修为,约是髓元境初期。   应该不是尉迟氏的人,乐小义心道,多半与今日她发现火硫石异样有关,此人当时应该也在锻剑厅,现在来,是要杀人灭口的。   乐小义冷哼一声,虽说要在铸剑大典上捣乱的不一定只是玄天宫,但乐小义直觉此人应该就是玄天宫的人。   对方看出乐小义只是一个脉元境修为的菜鸟,根本没料到乐小义能挡得住她的袭击,更料不到乐小义曾只身战胜了髓元境巅峰的火蛟。   乐小义不再留手,当对方提剑刺来,她抬起胳膊硬抗,在那人既惊又嘲的目光中,剑刃砍击在乐小义的小臂上,却发出金铁交击的异响。   随即,乐小义手中的思泫剑洞穿了她的小腹。   霸道至极的火蛟灵气冲体,其人脸色一白,内腑受创,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她抽身一退,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飞身而退时,扔出一只镖阻挡乐小义的脚步。   那人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迹,乐小义低头看向插在她脚边的镖,熟悉的造型和纹路让她确认了此镖之主的身份,她收起思泫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片刻后,巡林的弟子路过此地,发现地上的血迹和飞镖,立时将此地异像报给轩和。   何云露回到西院后休息了一段时间,每天会去西院后边一小片无人的竹林打坐,晒晒太阳。   这一日日暮,夕阳即将落下西山,她收功起身,折了一片竹叶叼在嘴里,吹奏流传于家乡的小曲儿,只是听着婉转的曲声,似乎就让她的心境平和下来。   一曲终了,何云露吹落那片竹叶,提起手边的剑,准备回去了。   这时,她忽然听见噗通一声响,像重物落地的声音,心下疑惑,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没走几步路,绕过一方巨石,一名女子倒在石下阴影里。   何云露四下看了看,并无旁人,她在心里斟酌一番,警惕地朝此人走过去。   其人容貌俊秀,但脸色煞白如纸,身上穿着剑神宗内门弟子袍服,胸腹间有一道贯穿的剑伤。   血还未止住,在来时路上留下点点滴滴的痕迹。   何云露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其人悠悠醒来,见身前有人,眼神一利,但这凌厉的目光在认出何云露外门弟子身份的瞬间被刻意掩藏。   只是紧抿的唇角仍透出几许冷意,让她看起来似乎不好亲近。   “师姐何故受伤?需不需要师妹送你回内门?”何云露好心问了两句,那女子却摆了摆手,“多谢师妹,我并无大碍,请问师妹可知,这附近药堂在何处?”   “药堂稍远,师姐若不嫌弃,可到西院来,我那儿还有些伤药。”何云露看了眼此女腰腹间血淋淋的伤口,又道,“师姐伤得这般严重,不若请樾清居的长老替师姐看看?”   女子撑着剑起身,向何云露颔首道谢:“请长老就不必了,皮外伤而已,只不过,现下我的确不便行动,承蒙师妹收留。”   何云露先领着女子去小溪边清理了伤口和衣服上的血迹,而后两人一同回了西院,途中碰见许久未见的同院师姐郑若仪。   “何师妹。”郑若仪热情地向何云露招手,“一年未见,师妹竟与先前判若两人。”   何云露笑了笑:“师姐可是说我在山下受苦受难,回来变丑了?”   “这说的哪里话!”郑若仪也跟着笑起来,朝何云露眨眨眼,刻意压低了声音问,“师妹入外门两年,竟从体元境到脉元境跨了一个大境界,快告诉师姐,你在山下时,可是有甚奇遇啊?”   郑若仪的热情异于往常,何云露垂下眼柔顺浅笑:“师姐说笑,哪里有什么奇遇,不过吃了些苦头罢了。”   她下山一年,赶超许多同期弟子,院中不乏艳羡妒忌她的人。   郑若仪哪里肯信,还欲再问,何云露先出声打断了她:“云露还有要事,就先失陪了。”   说完,转头对身后的人道:“师姐,请随我来。”   郑若仪这才注意到何云露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走路悄无声息,只是站在何云露身后,竟然没叫郑若仪发现。   郑若仪被吓了一大跳,可见那人身上穿着内门弟子袍服,顿时愣住,等她再回神时,何云露已领着人走了。   “还说没有奇遇,都结识了内门的师姐。”郑若仪看着远去的两道背影拧眉抱怨,“不知走了什么大运,有什么了不起,涨了一点修为,就不将师姐师兄放在眼里了。”   “方才那人在说你坏话。”正走着,脸色煞白的女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何云露闻言意外回眸,而后笑了:“不用管她。”   这一趟下山,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不与人论短长的道理。   付出的努力与所获得的成就,心中自有一杆秤衡量轻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不能强求。   何云露请师姐进屋,翻箱倒柜找了伤药出来,要开口,却不知其如何称呼,遂顿了顿,道:“……师姐,需不需要我帮你上药?”   “不用了,放在桌上就行,多谢。”其人向何云露道了谢,话音稍顿,见何云露要开门出去,便唤住她,冷着脸说了一句,“我叫颜无念。”   何云露开门的动作暂缓,闻言笑了,点头应了声:“好的,颜师姐。” 第198章   何云露出去打了盆水回来, 敲了门没人应声,推门进去便发现颜无念已经不见了。   用过的伤药整整齐齐的排在桌子上,血迹和纱布也都被清理干净, 什么都没有留下。   何云露在门口站了片刻, 扫了眼身后来往的人群, 顿了顿若无其事的走进去, 放下木盆, 将桌上的伤药收起来。   乐小义和神秘人短暂交手之后,并未将此事告知轩和,轩和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复命, 血迹到西院后的竹林里就断掉, 此事无疾而终。   随着铸剑大典的临近,剑神宗上越来越热闹, 陆陆续续有其他门派的人上山,乐小义去锻剑厅打完下手之后又到山门前去迎客。   外门弟子负责前山事务, 脉元境的弟子沿山往下,为宾客们领路上山, 而体元境的小弟子们,则留在山门前接待宾客。   初时, 上山来的只是一些小帮小派和末流家族之人, 到铸剑大典将开的前半个月, 炎刀门派了三位长老,领着七个门中弟子前来拜访后,上山来的便都是各大州内排得上名号的大家族了。   这天, 乐小义与南院其他几个弟子候在望龙山下,有几人上山来,乐小义定睛一看,竟都是熟人。   “洛师姐!”乐小义抿唇一笑,上前几步,朝洛青鸢及其身旁两位行礼,“大小姐,二小姐!”   洛家三姐妹结伴而来,却不见洛氏长辈,乐小义疑惑,便小声询问洛青鸢:“师姐,洛氏前辈没有来吗?”   洛青鸢朝她使了个眼色,将乐小义拉到一边去,靠在她耳边小声道:“老家伙们摆谱,要过两天再上来,但我听说……咳,今天就会来,所以和姐姐们先上来了。”   乐小义眨眨眼,单纯又无辜地问洛青鸢:“那个‘咳’是谁?”   洛青鸢美眸一竖,瞪眼看向乐小义,隔着衣服拧了一把乐小义的胳膊,哼道:“在山下去学坏了是不是?敢打趣师姐了?”   乐小义立马认怂,讨饶道:“我错了,待会儿左师姐上来的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洛师姐!”   洛青鸢赏了乐小义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招呼着二位姐姐上山。   乐小义主动凑过去问需不需领路,被洛青鸢瞪回来:“好好在这儿待着,难道你师姐不识路?”   乐小义哪里不明白洛青鸢的言下之意,是让她在这儿守左诗萱呢。   送走洛氏三姐妹,乐小义朝洛青鸢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洛青鸢今天情绪明显和以往不一样,话都多起来了。   乐小义走回自己的位置,身旁一位师兄拍了拍她的肩:“乐师妹。”   “师兄有何指教?”乐小义谦逊垂首。   “指教不敢当,就问你个事儿。”师兄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浮着一团可疑的绯红,“乐师妹与洛青鸢师姐很熟吗?”   洛青鸢方才与乐小义单独在一边说话,他看见了。   “唔……”乐小义不明白这位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把话说满,只道,“有些交情。”   师兄明显精神一振,紧张地捏紧袖口:“那乐师妹知不知道,方才上山去的二位姐姐,穿青衣的那一位,是什么身份?”   乐小义皱起眉,此人口中的青衣女子是洛青云。   “那位姐姐是洛府的二小姐。”乐小义看向师兄,“除此之外,我也不晓得了。”   “名字也不晓得?”师兄又问。   乐小义看出了点什么,好言劝道:“师兄想知其名,何不当面去问?”   师兄闻言,面色讪讪,向乐小义道了谢就走开了。   乐小义想起先前在永州时,洛家三位小姐联手起来堵枫红雨的场面,心里为这位师兄默默叹了一口气。   洛家三姐妹上山后不久,左氏的车马便到了,让乐小义意外的,左诗萱竟是只身上山。   “左师姐。”乐小义朝左诗萱拱手,“一个人来的?”   左诗萱朝她微微一笑:“家中长辈途中遇见几个友人,或许会迟点上山。”   乐小义“哦”了声,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呢,似乎和洛青鸢方才与她说的那一句,异曲同工。   “方才洛师姐也上去了。”乐小义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笑问,“左师姐需要师妹替你领路吗?”   左诗萱一点也没有心思被人看穿的窘迫,她扫了乐小义一眼,唇角维持着柔和的微笑,坦然道:“那就有劳乐师妹了。”   乐小义没瞅到乐子,朝左诗萱皱了皱鼻子。   左诗萱白她一眼,但在乐小义看不见的角度,左诗萱耳侧被青丝遮挡的一小块粉白肌肤,染上了一点绯色。   距离铸剑大典还有好几天时间,剑神宗为上山的宾客在内门前山准备了下榻之所。   乐小义与左诗萱结伴上山,及至迎客居。   乐小义寻了在迎客居中待客的体元境小弟子,询问他洛氏三位姐妹的去处。   “回师姐的话,洛氏三位客人在云字十五小楼东厢。”   问到了洛青鸢所在,乐小义便直接领着左诗萱过去。   洛青鸢是剑神宗内门弟子,在内门有一座自己独居的小院,但她没回去住,而是陪着二位姐姐在迎客居逛了逛。   洛家三姐妹都是出类拔萃的长相,走在一起更是引人注目,到了落脚之地后,没一会儿就有其他家族和宗派的弟子前来拜访。   因洛氏长辈未至,故而来往的也多是平辈中人。   乐小义与左诗萱并肩行来的时候,正好炎刀门有两名弟子登门,与洛家姐妹相谈甚欢。   左诗萱远远瞅了一眼,洛青城歪着脑袋好像在出神,没有认真听谁说话,只不时应上一两声。   洛青云与那位炎刀门年长一些的师兄在讨论医理,各执己见。   年轻的脉元境小师妹性子开朗,自来熟,她虽然身在炎刀门,但自己修的是剑,而且在剑法上颇有天赋,才脉元境修为,便被内门长老看中,收作门下弟子了。   洛氏的问心剑诀素来有名,她听说洛青鸢师姐问心剑诀已经练到第六层,便央着洛青鸢指点她的剑法。   “师妹,莫要胡闹。”炎刀门师兄板起脸来,威严地喝止小师妹,末了,又朝洛青鸢歉意一笑,“悦苓师妹性子跳脱,还请洛师妹多担待。”   韩悦苓一点也不怕洛青鸢的冷脸,更不怕门中师兄,只朝师兄吐了吐舌头,不理他,揪着洛青鸢的袖子笑嘻嘻地撒娇:“青鸢姐姐好厉害呀,就指导苓儿两招,好不好嘛?”   洛青鸢很不擅长应对这种热络的性子,她面冷心软,面对韩悦苓这样的小丫头可劲儿央求,她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洛青云惯爱看她笑话,自然不会帮她解围,洛青城则是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境况。   洛青鸢愁眉不展,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轻笑:“想得洛师姐指点,可是有条件的。”   洛青鸢霎时眼前一亮,侧身倚靠廊前围栏,朝缓步行来的两人看去,漠然的嘴角勾起一道不明显的浅笑。   “什么条件?”韩悦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被这话吸引了注意,看向拾级而上的左诗萱。   同门师兄却打断了她的话,起身朝来人见礼:“这位是左氏的左师妹吧?”   左诗萱朝此人颔首,韩悦苓一听师兄所言,两眼都放出光来,惊讶道:“左氏?左诗萱师姐吗?”   她立马撒开揪着洛青鸢衣袖的手,快步朝左诗萱迎过去,规规矩矩朝左诗萱拱手行礼,这才好奇道:“左师姐,洛师姐指点人要什么条件呀?”   左诗萱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洛青鸢,扭头将乐小义拎出来:“这你可以问乐师妹,她可是咱们外门唯一一个获得洛师姐亲自教导资格的师妹。”   明明只是带个路,却莫名其妙被左诗萱抓出来挡枪的乐小义一脸呆滞。   见韩悦苓开开心心地奔着乐小义去了,左诗萱丝毫没有一点愧疚,笑吟吟地朝洛青鸢过去,在她身边寻了个位置,小声问她:“洛天洞府历练不是几个月前就结束了吗?怎么今天才回宗?”   “这不是舍不得离家,便借着铸剑大典的东风,与两位姐姐一同前来吗?”洛青鸢回答得云淡风轻,说完,她唇角微微勾起,朝左诗萱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微笑,“倒是左师姐,铸剑大典还有十多天,怎么今天就来了?”   左氏不比洛氏,四大家族与三神宗齐名,往年都是在大典即将开始的头两天才上山,左诗萱这么早过来,有自降身份的嫌疑,洛青鸢很想知道她要怎么解释。   左诗萱本来想听洛青鸢说两句好听的,结果被反将一军,扫了洛青鸢一眼,道:“我听说乐师妹回宗了,便早早来,与她叙叙旧。”   在一旁忙着应付韩悦苓的乐小义:“???”她怎么不知道左师姐提前上山是来找她的呢?   乐小义腹诽,左师姐说的叙旧大概就是上山路上那几句吧。   两位师姐还是和一年前一样幼稚。   乐小义突然很好奇,左诗萱和洛青鸢两个在感情上的进展,她总觉得,以这二位的状态,怕是熬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捅破窗户纸。   “左师姐可真是心系师妹的好师姐。”洛青鸢哼了声,撇开脸去。   两人修为相仿,左诗萱一直与她互称师姐,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师妹。   左诗萱朝洛青鸢的后脑勺露出一抹笑,而后不着痕迹地托腮拂去颊边太过明显的笑,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上次洛天洞府出事,你还好吧?”   难得直白的关心,洛青鸢背对着她,没忍住唇角向上勾了勾。 第199章   等乐小义成功抽身从山上下来, 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到山脚时又接待了一小队来自桐州的宾客,乐小义忙完回到南院时,感觉身体已经快散架了, 比练一整天的剑还累。   打了盆水回屋, 简单梳洗一番就翻上床, 口中念着祁剑心传授的凝心诀, 很快就睡着了。   夜半时分, 窗户嘎吱一声轻响,乐小义平躺于床,对身外的动静似乎毫无觉察。   一道黑影行至床边, 在乐小义身侧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俯身替乐小义掖好被角,寂静的屋里响起轻不可闻的叹息声。   其人走后, 乐小义仍保持着熟睡的样子,但眼泪却凝起一滴清泪, 泫然未落。   ·   此后又过了几天,鬼道宗、菩提禅宗和四大家族的人陆续上山。   乐小义时隔一年多又见到了怀法小尼, 如今怀法修为又有明显提升,已突破骨元境五层, 原先还代发修行, 这次再见, 怀法师姐已经落发,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尼姑帽,朝乐小义合掌见礼。   见到乐小义时, 怀法洞察了乐小义的修为,惊讶的同时朝她慈和一笑。   乐小义主动请缨领菩提禅宗一行人上山,也终于能借机向怀法道出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谢意。   “举手之劳,换师妹一条性命,值得。”怀法的双眼饱纳万物,乐小义不知道如何形容,但在怀法的注视下,她感觉身上的包袱没由来轻了一些。   尉迟氏的人紧跟在菩提禅宗后面上山来,恰巧与乐小义错开。   乐小义回到山下,路遇了江家江灵冉及江氏长辈,乐小义朝一行人见礼。   错身而过时,江灵冉回头看了她一眼。   乐小义猜想江灵冉可能认出了她,不由心道厉害,这小姑娘只与她在济州跃龙滩见过一面,而且那时她跟在柳清风身后,不显山不露水,默默无闻,时隔一年余,江灵冉居然对她还有印象。   剑神宗上人越来越多,平日里有些冲突的势力,今次都看在剑神宗的面子上,彼此压下火气和矛盾,不管私下里暗流如何涌动,至少表面上来看,一切都很平和。   眼看铸剑大典将开,通往内门主峰顶端问剑台的路已经打开,不少人提前两天就上去熟悉环境。   乐小义又在山下守了几天,铸剑大典前一天,两位内门丹元境长老忽然下山,在山脚下接待了一行人,并亲自领着他们上山。   山脚下的外门弟子跪了一地,乐小义也在一旁跪着,暗暗心惊。   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来自何方势力,不仅最后一天才到,而且,他们竟然能让剑神宗派出两位丹元境长老相迎。   她偷偷抬眼,朝那几人背影看过去。   一共只有三个人,皆为白衣,一名长者,修为深不可测。   剑神宗那两位丹元境长老在此人面前竟表现出难以抑制的紧张,言语间隐有几分讨好意味。   两名同行之人是晚辈,一男一女,气质卓然,乐小义无法看出二人深浅。   待二位长老和那三名白衣人都走远了,才有弟子小声议论。   “这三位前辈是何方神圣?”   “两位长老亲自迎接,会不会是……”   “是什么?师兄为何不说明白?”   那师兄却摆了摆手,拧眉道:“不敢妄论。”   在山前主事的一名内门师兄扫了他们一眼,低喝道:“莫要多言!”   纵使问话的师弟抓耳挠腮,到底也没人敢与他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乐小义暗暗记下这一幕,这三人所属势力多半不在大禹,能让被尊为三神宗之首的剑神宗如此礼遇,弟子们谈之色变,乐小义见所未见。   神荒浮屠界之大,有太多她还没见识过的东西。   三洲四海内,无数宗门,也有凌驾于剑神宗之上的势力,就乐小义所知,便有一个分堂遍布天下的玄天宫,尉迟氏也不敢明面上与玄天宫叫板。   但玄天宫纵使神秘,却不是无敌的存在。   玄天宫只是声名在外的四大魔门其中之一,在玄天宫之外,还有瀚海西龙宫,以及另外两个,乐小义都不知道名字的魔门。   但就算玄天宫不是魔教,他们派人光明正大来剑神宗观礼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让尉迟弘义派出两个丹元境长老下山迎接。   这说明,此行三个白衣人所在的势力恐怕比玄天宫更厉害。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她还是见识太过浅薄了,若换了姬玉泫,必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些人的来处。   这三人是最后上山的,其人走后,有执事来换班,让乐小义等众各自回院落去修整。   所有剑神宗弟子都要参加铸剑大典,乐小义自然不例外。   这几天宗内虽然乱,但除了那一回她意外发现锻剑厅中藏了火硫石而遭人盯上外,尚无其他人来寻的麻烦。   铸剑大典二十年一次,对剑神宗意义重大,尉迟弘义作为宗主,必然不希望铸剑大典上生变,所以尉迟氏也没有那些闲工夫来注意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乐小义和其他南院弟子便一起跟随柳清风上剑神宗主峰,前往问剑台。   问剑台上早已人海茫茫,剑神宗七个堂口的弟子分布在问剑台两侧,其他各大宗派势力则根据观礼人数配备了相应的席位,汇聚在问剑台正中。   卯时未至,体元境的小弟子们就已忙活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观礼的宾客斟茶。   乐小义注意到,那三位白衣宾客的座位设在所有势力最前面。   他们身后,有些人没认出他们,对这样的安排颇有微词,但不论鬼道宗、菩提禅宗还是四大家族,位列其后,竟没有一人敢吭声。   洛氏和左氏的座位没安排在一起,所以洛青鸢没跟着两位姐姐去,而是作为内门亲传弟子,跟随贺归长老出席大典。   乐小义放眼一望,人海茫茫,不知姬玉泫又易容成谁人模样,藏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让人根本辨识不出她本来的身份。   祁剑心想必也已经上了山。   辰时,大典准时开始。   问剑台前一块空地向上抬起,尉迟弘义率剑神宗七位溯源境长老现身,站在台上朝众宾拱手,爽朗一笑:“多谢诸君赏脸,前来剑神宗观礼铸剑大典!”   尉迟弘义话音一落,问剑台四周亮起四道符文柱,在空中汇聚,形成一道参天剑影,笼罩整个问剑台。   所有沐浴剑光中的人都能感觉到精神一振,一些正困于瓶颈中的人,在这剑影之下,竟隐隐有几分顿悟的感觉。   修为越低的人对着剑光的感应越强烈,甚至有不少体元境弟子在沐浴剑光的瞬间,修为就更上一层。   乐小义体内气机动荡,那种即将突破的感觉更加强烈。   问剑台上有人大笑:“剑神宗的悟道剑阵果然名不虚传!有幸一观,已不虚此行也!”   悟道剑阵会一直持续到铸剑大典结束,这期间,哪怕什么也不做,就在阵中修炼,也将是莫大的收获。   这是乐小义第一次见到尉迟弘义的真容,以往她只在姬玉泫和祁剑心的描述中稍微了解了一下此人的手段,但是当她真正见到尉迟弘义,忽然发现此人的长相给她的感觉和她猜想的不太一样。   尉迟弘义的样貌颇为正派,眉宽额阔,两袖清风,是一眼看去,不会让人感到任何奸邪之气的长相,似乎他往那儿一站,就让人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一个浩然正气之人。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尉迟弘义做下的那些恶事,乐小义根本无法将这样一个人和她所了解的尉迟弘义联系起来。   乐小义喉头一动,小心压低视线,以防问剑台上的人发现她在暗中窥探。   铸剑大典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 分是开剑山。   剑山与洛天洞府有异曲同工之妙,乃是汇聚剑神宗数万年以来无数锻造师心血的宝地。   此地二十年一开,内藏有无数神兵,还有几位享誉天下的铸剑师,这些人或许修为不高,但在铸剑的造诣上,却少有旁人能及。   整整二十年,铸剑师们在剑山中锻造神兵,据说剑山内高品质的刀剑中,只有极少部分是天然形成,余下皆出自于这几人之手。   剑山是他们的修炼与钻研铸造之术的地方,这些人与锻剑厅的工匠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他们是剑神宗立宗的根本,其地位不亚于通穴境长老。   如果能有幸遇见,得其指点,便可受益终身。   乐小义已从柳清风口中了解了剑山试炼的细节,剑山内的时间和外界时间有所不同,换算过来,剑山内一日,差不多相当于外界一刻。   而剑山试炼会开启一个时辰,以供锻造师将新锻造的兵器送到问剑台。   每次剑山开启,也是重宝出世之日。   这一个时辰算下来,剑山内有足足八日。   但凡修为达到脉元境,年纪在百岁以下的弟子,不论是否出身剑神宗,在这八日内都能入剑山寻找机缘。   参与剑山试炼的弟子们每人只能从剑山中取走一样宝物,他们要尽可能走到剑山深处,越深的地方,出现高品质宝剑的几率就越高,同时,也会越危险。   虽然在七位溯源境长老的关注之下,进入剑山试炼的弟子们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一旦遭遇可能致命的危机,就会被长老强行拽出剑山,便也就相当于放弃了机会。   所以如果有幸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东西,应当机立断,犹豫与贪心的结果,可能是一无所有。   乐小义一早就打定了注意,此行不寻任何宝物,只求能在剑山中遇见一位锻造师,替她重铸思泫剑。   主事长老宣布即将开剑山,问剑台下观礼的小辈纷纷跃跃欲试,乐小义感觉身边师兄师姐们都激动起来,而她自己也忍不住心里砰砰直跳。   “开剑山!”   长老话音一落,天空中忽然轰隆一声响,宛如雷鸣炸响于空,乐小义闻声抬头,见问剑台上空的剑影开始旋转,而后慢慢衍化为一个金色的漩涡。   所有有资格参与剑山试炼的弟子心中同时受到一股感召之力,似乎剑山里有一股力量在召唤他们前去。   位在首座的三名白衣人中,那两名后辈率先起身,一跃入空,瞬间消失于漩涡之中。   这两人动了,鬼道宗三名后辈,菩提禅宗怀法及其门中诸位和四大世家众人也先后动身,乐小义身旁同门纷纷腾跃入空,乐小义便也不再犹豫。   眼前金光一闪,乐小义脚下踩着实地,她睁眼四望,忽的倒吸一口冷气。   剑山内是一个环形空间,螺旋向前延伸,不见尽头。   天地相连,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刀剑利器,根本无法统计它们的数量。   甚至,她脚下所踩的地面也是废剑堆砌而成。   扑面便是一股浓郁至极的铁锈味。   所有第一次进入剑山的弟子都被眼前令人震撼景象惊得愣了一下,等他们回过神来,二十年前来过剑山的弟子则已化作一阵阵风,刮向剑山深处。   乐小义观察四周,发现这附近地面上散落的不全是废剑,也有能用的次一品或一品刀剑。   这就是剑山外围吗?   她一边观察四周环境,一边朝前走了几步,见一个弟子因好奇捡起一把铁剑。   下一瞬,他被传送离开了剑山。   乐小义:“……”   原来每个参与试炼的人只能带走一样宝物是这个意思。   不论此物是什么品质,哪怕仅仅是一把废剑,只要捡起来了,就被认定是选中了要带走的宝物。   幸好她没有乱捡东西。 第200章   乐小义大致了解了剑山试炼的规则, 于是迈开步子朝深处走。   在她身后,不断有其他门派的弟子进入剑山,但彼此都没有交集, 仅仅淡漠地对视一眼, 就拉开距离, 各自朝前行进。   也有不少弟子像先前那位没弄清状况, 随意捡起不重要的东西, 从而放弃了剑山试炼的资格。   乐小义走了一段时间,周围的人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人越来越少, 忽然, 空间一阵异样的波动,乐小义没来得及收住脚, 竟一头撞进那波澜里。   景色一变,乐小义停下脚步, 四下望去。   她还是在剑山里,但来时在她身后那个天幕一样的漩涡已变成个小小的圆点。   不远处有两个脉元境弟子为二品宝剑大打出手, 也有人像她刚才一样,跑着跑着就从原地消失, 不知去了何处。   乐小义仔细观察, 终于发现端倪。   原来空气中有许许多多横七竖八的小漩涡, 这些漩涡连接到剑山内其他地方,具体通向哪里,乐小义就不知道了。   每个漩涡都长得一模一样, 想必有往前送的,就有往后退的,说不得谁走了狗屎运,就能直接借这些小漩涡到剑山深处去。   但也不排除相当的几率,一不小心回到原点,努力付诸东流。   方才那一瞬间,她就是被突然出现的小漩涡传送到现在这个位置。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气机波动越明显,小漩涡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到得后来,乐小义每走一步都要小心避开来自四面八方的小漩涡,一旦触碰,就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去。   周围堆叠的兵器已从废刀废剑慢慢过渡到次一品刀剑,偶尔一两把二品刀剑出现,立即就能引起哄抢。   在剑神宗,外门弟子像乐小义和何云露那样敢于下山历练的人不多,他们平日佩戴的刀剑都是做贡献任务,拿任务点数兑换的。   次二品刀剑是脉元境修为的弟子能拿到品质最好的兵器。   内门弟子较之外门弟子条件更优渥一些,但利用贡献任务兑换的刀剑品质最高也只得次三品。   身后有家族或师长支持的弟子,或许还有别的途经获得更高品质的刀剑,但绝大多数按部就班修炼的弟子少有这样的福缘。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三品以上的刀剑都有剑魂,而练出剑魂的难度极大,三品刀剑的数量较之次三品大大减少,几乎不足次三品刀剑的百分之一。   兵器到了三品以上,就可称之为法宝,一些末流家族若能获得一件三品法宝,其势力所在在江湖中的声望立即就变得不一样。   所以宗门内,除了个别异常优秀的内门弟子,和对宗门贡献颇丰的长老能受赠三品以上的法宝,寻常弟子就只能艳羡眼馋。   有些人修为上去后,因没有趁手的兵器,就渐渐转为徒手与人交战。   作为剑修大宗的剑神宗尚且如此,又何况其他资源更短缺的宗门,所以剑山试炼这种能毫无代价获得更高品质兵器的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往前数十里,无所事事的洛青鸢在密密麻麻的刀剑中穿行,不时抬眼向四周张望。   她的视线越过剑山,逡巡在分散的人群中,似乎与其他人一样在寻找机缘,只不过她身边的人都是在寻宝,只有她是在找人。   途中有好几个认识洛青鸢的剑神宗弟子试图上前搭话,询问洛青鸢可愿同行,都被洛青鸢拒绝了。   如此过了两天,百无聊赖的洛青鸢终于眼前一亮。   与她一样无所事事的左诗萱慢条斯理地朝前走,偶有造型好看一些的刀剑从她的视野中划过,再一看其品质,她又摇了摇头。   洛青鸢远远看着她,朝前快走了两步,又在左诗萱似有所感抬眸的瞬间,身体先于意识,脚步一顿,流畅地转过身去。   恰好附近有一名樾清居东院的弟子,见洛青鸢回头,兴高采烈地朝洛青鸢招手:“洛师姐!”   这一声远远传开,就算方才左诗萱没发现她,这下总该注意到了吧,洛青鸢心想。   她心里想着旁的事,眼神有点飘,便没刻意板着脸。   那小弟子见她神色柔和,没以前那么冷肃,这剑山中又难得遇见熟人,于是壮了胆子走过来,朝洛青鸢见礼,邀请她一起寻宝。   “抱歉。”洛青鸢回过神,垂眸拒绝了小弟子的邀请。   小弟子惶恐,忙摆手:“不不不,洛师姐不必道歉,是我唐突了。”   言罢,他转身一溜烟跑开了。   洛青鸢不着痕迹地提着一口气,迈步走开。   同时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洛师姐。”左诗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洛青鸢脚步顿住,眼角轻轻一抬,嘴角上扬,然后在转身前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故作意外地看向左诗萱:“左师姐?”   左诗萱看向已经跑开的小师弟,脸上笑容温温的,先客套地问了声好,而后道:“这两日,洛师姐可有收获?”   “运气欠佳。”洛青鸢绷着嘴角,语气淡淡的,看起来像不高兴。   面对左诗萱,她根本用不着刻意伪装,紧张让她不知所措,自然而然就冷下脸来。   “这样啊。”左诗萱唇角微微扬起,与洛青鸢的寡淡清冷相比,她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我的运气也不好,两天来一无所获,不知洛师姐可愿赏脸,一起走走?”   左诗萱和洛青鸢一样,来剑山并不执着于多厉害的法宝,她们自身的佩剑都是次三品,对于后天武者而言,次三品的兵器已经完全够用。   再说,高品质的法宝内藏有器魂,若非有缘,以她们眼下的实力难以降服,与其现在冒险,不如等修为到了,直接从家中兵器库里挑一柄趁手的,大家后辈就是这些外在条件较之寻常人优渥许多。   所以嘴上说是运气不好,事实上她们没有哪个对此真正上心,入剑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洛青鸢的视线偷偷瞥向左诗萱,目光在左诗萱柔和的侧脸上短暂停留,而后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也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左诗萱的嘴角好像向上提了一点。   先前一个人闯剑山的时候,她们的运气都不怎么好,两天下来连并像样的兵器都没见到。   但没想到,两人见了面并肩走出一小段路,故意不看向对方的飘忽目光却不约而同地从万千寻常铁剑中聚集到一柄气息异样的长剑上。   剑身长约三尺,银刃锋芒内敛,剑脊边有两道状若荆棘,凹陷下去的湛蓝色血槽。   此剑看不出是什么金属打造,但在众多一品铁剑内鹤立鸡群,一看便知不凡。   “是三品宝剑。”左诗萱挑眉,“此剑性寒,很适合洛师姐的问心剑诀,洛师姐要不要试试?”   洛青鸢没有要试试的意思,反而看向左诗萱:“左师姐修炼的十二清月也是性寒的心法,左师姐何不试试?”   左诗萱与洛青鸢相互对视片刻,左诗萱率先收回目光:“三品宝剑,可遇不可求,我修炼的心法对剑的要求没有那么苛刻,此剑更适合洛师姐。”   洛青鸢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一道黑影从她们二人身旁掠过,率先一步抓住那柄宝剑的剑柄:“既然两位姐姐都不要这把剑,不如就让给师弟吧?!”   来人一身黑衣,口中自称师弟,但嘴边一圈胡茬,看起来年纪可比左诗萱两人大了不止一倍。   左诗萱上扬的嘴角维系着和善的微笑,眼神却冷了下来,看向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恬不知耻的男人,温温地问道:“这位师弟,夺宝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哪怕是她们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此人来抢,何况她们也没说不要,竟然当着她们的面截胡?   “姐姐话不能这么说。”男人一口一个姐姐叫着,长得尖嘴猴腮,笑容说不出的猥琐,“既然是夺宝,当然是能者居之,两位姐姐推搡半天,没一人动手,既然都不要,师弟便谢谢两位姐姐慷慨!”   今日来剑山的人多,他拿走这把剑,立即就能出去,问剑台上人山人海,左诗萱和洛青鸢又从哪里去寻他,况且出去之后有族中长辈护着,他一点也不惧怕。   洛青鸢也冷了脸,这个无耻之徒管谁叫姐姐?   眼看洛青鸢就要抽剑,左诗萱忽然伸手拦住她,半道杀出来的男人握紧剑柄,哈哈笑着抽身后退,晃眼就跑出去数十丈远。   “左师姐?”洛青鸢压着剑柄,不解地看向左诗萱。   左诗萱朝前边抬了抬下巴。   洛青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见方才那男人腾在空中的身体毫无征兆地一阵抽搐,惨叫着跌在地上。   而后空间一阵波动,男人被传送离开剑山,那把三品宝剑好端端地躺在地上。   洛青鸢先是一愣,很快明白过来,顿时啼笑皆非。   这人真是毫无常识,连三品剑中有剑魂都不知道,妄图轻易取走宝剑,却惨遭剑魂蚀体,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也没拿到就被判定濒危,从剑山中离开了。   左诗萱一声不辩喜怒的轻笑,对洛青鸢道:“此剑有灵,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不若试试运气?洛师姐先来吧。”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若再犹豫,方才那一幕还会上演,洛青鸢便不再推辞了。   她朝那剑走过去,心道,若她能取走此剑,就当是左诗萱送她的。   如此一想,心情忽然明快起来。 第201章   两位师姐商量着决定三品宝剑的去处, 乐小义则孤苦伶仃,独自一人在寻找铸剑师的路上走着。   忽然,乐小义脚步一顿, 伸手按住思泫剑。   她心里郁闷, 不知是谁那么无聊, 在这种时候没事找事。   剑鞘一旋, 短兵相接, 叮当两声响,偷袭乐小义的人翻了个跟头后退两步。   乐小义这才看清此人样貌,不由愣了一下, 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一刀劈中面门。   她退开两步, 无奈道:“江姑娘何故偷袭我?”   江灵冉眨眨眼,换了个角度又冲上来, 一边与乐小义过招,一边哼道:“上次见你, 我是体元境六层,你只比我多一层, 短短一年余未见,没想到你现在已经脉元境巅峰了, 可否告诉我, 你是怎么修炼的?”   乐小义没想到江灵冉记得那么清楚, 她原以为江灵冉对她只是有些印象而已,没曾想江灵冉居然连她那时的修为都还记得。   “运气好一点而已。”乐小义一剑荡开江灵冉,如是回答。   “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运气?”江灵冉不依不饶地追问, 笑容颇为戏谑。   乐小义又接了两招:“江姑娘不如开诚布公,说明来意。”   江灵冉古灵精怪,又是江氏最受宠的小公主,与她乐小义八竿子打不着,不可能对乐小义的修炼经历那么上心。   除非江灵冉另有所图。   江灵冉露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叹道:“我以为你傻,没想到还挺聪明嘛。”   乐小义眯了眯眼,尽可能让自己的态度平和一些:“如果江姑娘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不想和江灵冉纠缠。   江氏的立场不分明,看起来亦正亦邪,江灵冉想交好姬玉泫,不管她自己本性如何而,其个人的立场都更偏向左道。   在乐小义眼里,江灵冉这样的女孩儿与毒蛇无异,她年纪尚小,看似单纯,可眼睛里却写满了算计。   乐小义不想了解,也不想结交。   “那可不行!”江灵冉拦住乐小义的去路,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和姬姐姐关系好?”   乐小义心神一震,蓦地冷了脸:“江姑娘说笑了,我一个剑神宗外门弟子,有何资格与玄天宫少宫主关系好?”   江灵冉嘴里啧了声,并不相信乐小义的话,只道:“乐姐姐可别蒙我,仟州岚江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如果不是玄天宫替你把事情压下去,你还能活到今日?”   乐小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神情漠然:“我如何活到今日,与江姑娘无关。”   言罢,她一把推开江灵冉,视线逡巡一圈,找到一个小漩涡,准备脱身。   江灵冉看出了乐小义的意图,又上前来,不允她走,低喝道:“你若将你和姬玉泫的关系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她来剑山纯粹就是玩玩,江氏家大业大,不缺那几把三品的刀剑,她先前得了消息,姬玉泫要来剑神宗,故而特地跑来碰碰运气。   玄天宫与剑神宗你来我往斗了好些日子了,铸剑大典这么大的事情,姬玉泫不可能毫无动静。   但姬玉泫不在来客名录之中,江灵冉寻不见她,便想起了上山时见过的乐小义。   明面上看,乐小义和姬玉泫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牵扯,但架不住巧合的事儿太多,江灵冉作为江家独女,性子是比较蛮横,但她能得江家主母专宠,也不全是修炼天赋的原因。   她还非常聪明。   乐小义在郭天勤的寿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说着帮理,事实上是在帮姬玉泫,江灵冉就注意到乐小义这个人。   她动用江家的势力稍稍一查便知道,此前半个月乐小义曾被姬玉泫抓走去了南宫府,后来毫发无损地回了剑神宗。   九月底,乐小义随柳清风下山后,曾在桐州见过姬玉泫一面。   再后来郭天勤的寿宴结束了,姬玉泫三天两头闹上剑神宗,那年年节除夕夜,玄天宫在岳州的分部遭到剑神宗和尉迟氏联手打压,乐小义也被剑影卫重伤。   此后乐小义下山历练,仟州一事闹得那么厉害,最后也销声匿迹,风平浪静,说不是姬玉泫在背后保乐小义,江灵冉不相信。   她喜欢姬玉泫,第一眼看着就喜欢得不得了,不仅仅是崇拜的喜欢,更夹杂着些别的心思。   所以关乎姬玉泫的,她特别敏感,也特别敏锐。   “江姑娘。”乐小义彻底黑了脸,以警告的目光看着江灵冉,“你若再胡搅蛮缠,莫怪乐某不客气!”   江灵冉怎会怕她,也冷然一笑:“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乐小义心里憋着一股劲,既躁且烦。   她是不是命里犯煞?   四大家族里,尉迟氏和左氏于她有杀父之仇,南宫氏不阴不阳,现在江氏也与她不对付。   她甚至不明白江灵冉步步紧逼的原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江灵冉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她,就是认准了她势单力薄,不敢反抗,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给江灵冉看看。   头顶一个尉迟氏,本就在夹缝中求生,乐小义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她脚尖在地上一点,人便化作一道闪电,江灵冉没看清她如何出招的,只觉肩头一痛,乐小义没出鞘的剑在她肩膀上敲了一下,力道拿捏巧妙,没伤到筋骨,但疼。   破空声来,江灵冉下意识要去挡。   但她速度慢了,思泫剑擦过她的手肘,剑鞘结结实实敲在她的小腹上,如此一连七八招,招招落在江灵冉身上,只疼不伤。   江灵冉长这么大,就连教她功夫的前辈,也不敢这么揍她。   等乐小义剑鞘抵着江灵冉的喉咙,江灵冉已经疼到整张小脸儿扭曲起来。   “就这剑法,来出什么洋相?”乐小义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对人冷嘲热讽,对象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一点也没有于心不忍,说完,作势又要出招。   江灵冉被乐小义打怕了,下意识地闭了眼,结果预料中的疼痛久久没有出现。   等她意识到不对,再睁眼时,眼前哪里还有人在?   江灵冉气疯了,又屈辱又委屈,恨不得把乐小义千刀万剐。   “乐小义!你给姑奶奶等着!”若不能手撕了乐小义,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愤怒的咆哮响彻剑山,远处其他势力的弟子闻声纷纷回头。   有人认出来那个一边跺脚一边发疯咆哮的小姑娘是江家最受宠的小姐江灵冉,再听听她方才说那话,乐小义是谁?   不管她是谁,恐怕大祸临头咯。   远处环形天幕下,一道人影倒挂在剑林之中,沉默地看着原地撒气的江家小姐,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   江氏。   等江灵冉气鼓鼓地走了,此人才收回目光,陷入短暂的思索。   与江氏不同,鬼道宗、南宫氏和尉迟氏这三家的后辈弟子野心勃勃,一进入剑山就奔着最深处去了。   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势力之人行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各自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试图在铸剑大典上得到什么。   倒是菩提禅宗的修士和秦氏秦韵没有进入剑山,菩提禅宗的弟子是因为剑山中没有适合他们的法器,秦韵则是无心夺宝,安安心心待在外面,借剑神宗的悟道剑阵抓紧时间修炼。   还有那两个……   都是变数。   将江家小姐修理了一顿之后拍屁股走人的正主乐小义却没听见江灵冉放的狠话,她就近钻进一个漩涡里,还没熟悉四周环境就毫不犹豫又随便挑了一个漩涡钻进去。   如此彻底摆脱了江灵冉,乐小义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先前已经试过了,这些小漩涡玄奥得很。   哪怕两个人同时走一个漩涡过,也不一定能去同一个地方,同理,就算她现在走小漩涡退回去,也退不到原来的地方,漩涡内的节点每次都是随机的,江灵冉不可能追上来。   乐小义这才得了空观察四周。   脚边散落的刀剑大都是一品铁剑,少量次二品掺杂其中,由此可以推断,相比于刚才的位置,她又前进了一些,不亏。   这剑山内的景色一成不变,一眼望去,零零散散几个人,全都是从铸剑大典上来的小辈,乐小义心里越来越疑惑,这样的地方,真的有人居住吗?   如果锻造师住在剑山,肯定不会是在这一望无际的剑林里。   再说了,这里也没有适合锻剑的熔炉。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久了,但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剑山中哪个位置,这样找下去,遇见锻造师的几率渺茫。   若想改变现状……   乐小义将视线落在四周悬浮的小漩涡上,沉吟片刻。   再抬眸时,乐小义眼里神光坚定,她小跑了两步,一头扎进漩涡里。   乐小义穿过漩涡,甫一落地,四下看了眼,没有自己要寻的东西,就立马钻进下一个漩涡中。   如此,乐小义在剑山各处往复,好几次都回到外围入口处,但她锲而不舍,一连三天,都在各个小漩涡中来回穿梭。   乐小义再一次从漩涡中跃出,双脚还未沾地,忽然听见轰隆一声爆鸣,震得她双耳嗡嗡直响。   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蓦地两眼一瞪。   那两名来自未知神秘势力,身份尊贵的白衣人正在与一个怪物交手,远处剑林中零零散散有几人围观,乐小义距离他们的不算近,也不算远,在会对战斗造成影响的范围之外。   那怪物是从他们身前一柄黑色的剑身上衍生出来的,威势强大,给乐小义的感觉不亚于丹元境的柳清风。   是次四品的宝剑,剑魂之强堪比丹元境。   但这两名白衣人联手,施展了一套乐小义叫不出名字的术法,直接镇压了剑魂,将次四品宝剑收入囊中。   围观之人叹为观止,乐小义咽了一口唾沫。   二人收服了次四品宝剑,彼此对视一眼,转身云淡风轻地离开。   四周议论声立即大了起来。   乐小义也终于从这些人或惊奇、或震撼、或畏惧的议论声中,捕捉到一个势力的名字。   蓬莱仙境。   乐小义汗颜,她不仅没听说过,甚至也没从书上见到过。   这蓬莱仙境是哪里的势力?   能进入剑山的都是族中百岁之下的后辈,这两个来自蓬莱仙境的后辈弟子尚不足百岁,联手就能战丹元境,他们自身的修为至少也是灵元境,而且不是刚刚突破灵元境,最可能是灵元境中期或者后期。   乐小义心里不由想,这二人比之姬玉泫,谁更厉害? 第202章   何云露进入剑山后一路上都没遇见熟人, 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小心观察着四周的人, 时时警惕, 与所有陌生的人保持距离。   这是她在山下历练这一年多时间养成的习惯, 不论是在忝州靖风镖局还是在幻千世界, 她都习惯一个人待着。   毕竟, 她总是修为最低的那一个。   虽然她现在心态调整过来了,但好的心态并不能缩短她与乐小义客观上的实力差距,前面的路还很长, 她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下去。   但即便她再小心, 始终有力不能及。   比如现在。   何云露没有乐小义那么敏锐的五感和灵觉,难以提前洞悉小漩涡的存在, 她在剑山里晃了五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 一头撞进漩涡里。   等四周景物再清晰,何云露又得重新熟悉环境, 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   现在她手里的佩剑是那日在火狱中时,秦韵从死去的门客手中找来的次二品宝剑, 现阶段已经够用, 在她修为突破骨元境之前, 其实并不需要更换更好的剑。   何云露有自知之明,故而对此行也没有抱太高的期待,三品以上有器魂的法宝她肯定降服不了, 所以她最高的目标就是次三品的宝剑。   然而次三品的宝剑也是可遇不可求,她已经走了好几天,因为不小心踏进漩涡里,有几次还回到了原点,别说次三品的宝剑没看见一柄,就连二品都少之又少。   几天下来,她一无所获。   何云露走着走着,又叹了口气。   还有那么多修为比她高的其他门派弟子在剑山中哄抢,此行纵使真的毫无收获,她也不会太过失望。   也许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态,所以她受到了幸运的眷顾。   小漩涡在她身后缓缓闭合,何云露四下一望,视线忽然被一柄暗银色的宝剑吸引。   她看不出这把剑的品质,剑身的色泽并不明亮,造型也不算出彩,但它立在群剑之中,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周遭铺在地上的剑最差的也是次二品,参杂着二品宝剑,还有好几把次三品的宝剑。   此地空无一人,何云露的心忽然怦怦乱跳起来。   这把暗银色的剑是什么品质?   来之前她已经想过就算遇见三品以上的宝剑,她也不会去拿,可真正看见高品质的宝物就在眼前,她还是难免犹豫起来。   要不要试试?   何云露朝这剑走去,深吸一口气,打算碰碰运气。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剑柄,忽然被旁边斜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手腕拦了下来。   何云露心里一跳,正要还手,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颜师姐?!”将何云露拦下来的人,可不就是那日何云露在西院后边的竹林里遇见的颜无念么?   她的手悬在半空,看着颜无念问:“颜师姐也要试试这把剑吗?”   如果是颜无念要这把剑,何云露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她自己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颜无念有髓元境修为在身,显然比她更需要高品质的宝剑,而且这四周还有好几把次三品的宝剑,她随便取一把就算赚到了。   可颜无念却摇了摇头:“我拿不了它。”   颜无念都拿不了?   何云露疑惑了,问:“这把剑是什么品质?”   “次四品。”颜无念给了她答案,并松开她的手,“丹元境的剑魂,太危险了,别碰为好。”所以她才会阻止何云露。   何云露听了这话,吓得脸都白了。   幸好颜无念阻止了她,否则她现在可能已经被这把剑的剑魂反噬成一个傻子了。   太险了。   何云露感觉自己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再看向这把暗银色的剑,只觉得它好像一直披着羊皮的凶兽,可怕极了,不由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空间再次波动,一道人影凭空显出身形。   何云露先没认出此人,但当那双眼睛朝她看过来,何云露忽的精神一振:“姬玉泫?!”   姬玉泫脸上带着一个清浅寡淡的微笑,左手提了提手里的三品佩剑,扬着眉越过下意识护在何云露跟前的颜无念,看向何云露:“何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上次在秦府,何云露没有认出姬玉泫,所以不知道当时欲对她下杀手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   每次见姬玉泫,何云露的心情都很复杂。   尽管现在她已经放下对乐小义的执念,可这种复杂的心情依然没有改变。   她也紧了紧握剑的手,抿着唇道:“别来无恙。”   颜无念紧绷的肩膀在两人打过招呼之后明显放松下来。   姬玉泫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遂收回目光,看向何云露身前的次四品宝剑:“此剑,何姑娘要试试吗?”   何云露立即明白了姬玉泫的意思,忙退开几步:“姬姑娘请便。”   姬玉泫勾了勾唇,信步走到次四品宝剑前,抬手握住剑柄。   剑在她手掌下一震,似有恶兽咆哮之声响起。   何云露只是在旁看着,竟被这一声吼惊出一身冷汗。   随即,有血从姬玉泫的掌心渗出来,顺着剑柄的纹路向下淌,一点一点融入剑身。   那把剑暗银的剑刃忽然开了封,划过一抹暗红的血芒。   恶兽止息,垂下高傲的头颅,向姬玉泫俯首称臣。   姬玉泫将这把次四品宝剑收归囊中,举剑朝何云露笑了笑。   下一瞬,空间波动,姬玉泫被传送离开剑山。   何云露目瞪口呆。   姬玉泫收服次四品宝剑的过程未免太过轻描淡写,何云露无法想象,姬玉泫到底是什么修为?   颜无念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暗叹一声,之后她恐怕要为刚才的事吃点苦头。   她转身看向何云露,神态一如既往地淡漠,语调平平地说:“机不可失,谨防待会儿再有人来,你选一把合适的带走。”   何云露这才回神,没发现颜无念的异样,依言去旁边挑了一把次三品宝剑。   取剑之前,何云露回头问颜无念:“颜师姐想好要拿哪一把剑了吗?”   颜无念四下一望,那几把次三品剑的品相都和她手中的佩剑差不多,用不着换,便道:“我打算再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一把三品宝剑。”   何云露“哦”了声,于是再次向颜无念道了谢,然后取走看中的那把次三品宝剑离开了剑山。   随着时间的推移,参与试炼的弟子陆陆续续因各种原因被传送回问剑台,仍在剑山中寻宝的人越来越少,其中就有一个至今没找到铸剑师的乐小义。   眼看剑山试炼时间还剩一天,乐小义心里有点绝望,是不是找不到了?   这几天下来,她也在无人的地界看见了好几把高品质的剑,她每次都毫无留恋地走了。   乐小义一心寻找能替她重铸思泫剑的锻造师,可眼前的风景始终是茫茫剑山,根本没有活人存在的踪迹。   她渐渐有点灰心,感觉自己可能福缘不够,所以没法遇见铸剑大师。   毕竟,找到铸剑师可比找到次四品宝剑几率更小。   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乐小义垂头丧气,怀着失落无奈的情绪踏进又一个漩涡里。   脚下踩空,眼前一暗。   乐小义猝然睁眼,骇然发现自己脚下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   “啊!”乐小义惊呼出声。   身体在空中凝滞数息,她没来得及使出剑气让自己爬到崖上去,只觉深渊下倏地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拽着她一瞬间没入黑暗之中。   乐小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不附体,下落过程中,她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神智,驱动剑气拖住自己的身体,减缓下落的速度。   即便她已经尽可能降低落地时的冲击,可后背触地的一瞬间,她还是被巨大的震击之力砸懵了。   脑子发昏,双耳嗡嗡作响,过了好几息时间,乐小义才勉强缓过劲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深渊下面温度很高,入目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乐小义忍痛撑着胳膊坐起来,待双眼渐渐适应了崖下的黑暗,她发现此地似乎别有洞天。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方圆台,背靠石壁,前面延伸下去是几级石阶,再往前,是开阔的地面和流淌在法阵中的岩浆,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熔炉一样。   做出判断的瞬间,乐小义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撑着思泫剑站起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扬声朝石窟内唤道:“晚辈乐小义,贸然前来拜访,敢问此地可有人在?”   她的声音在洞窟内形成回音,许久才散,没有人回答她。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并不气馁,她都来到这里了,不管能不能成功,她都要试一试。   她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下,走进石窟,地面上刻印的阵法经年不灭,融化的铁水在里面沸腾迸溅。   乐小义绕着这个百丈方圆的石窟转了一圈,大厅正中嵌着一个巨大的熔炉,里面的火没有灭。   不时有炭火星子从熔炉里飞出来,风箱也在灵石的加持下自行旋转。   的确没有人。   她心里越来越疑惑,低头看着刻印于地面的阵法纹路,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   这个洞窟的环境除了空阔一些,没有人,也没有在角落堆放杂物,一眼看去,简直和锻剑厅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此地的温度比乐小义去过的锻剑厅还要高一些。   这样想着,乐小义的视线转向来时坠落的深渊入口。   忽然,她眉头一皱。   几步延伸出来的石阶和记忆中的景象重叠起来。   那个位置,如果不是深渊,换成锻剑厅的话,石阶往上,应该是通向上层的阶梯。   与之相对应的……   乐小义转头朝洞窟更深处走。   片刻后,她脚下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条向下的暗道。   乐小义忽然有点喘不上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凉意笼罩着她,她感觉这个地方太邪乎了。   直觉让她快点回到深渊那里去,不要再往下走了,可她的双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不依据她的意志而行动。   当她终于迈开腿,步子竟不是后退,而是朝着那条暗道前进了一步。   别怕,她对自己说,来都来了,不能半途而废。   而且就算她遭遇危险,只要她有性命之忧,她就会被长老送出去。   会被送出去。   ……真的会被送出去么?   在剑山中遭遇危险会被送走,可如果,她现在没在剑山呢?   乐小义后背忽然冒出一层冷汗。   这个地方,会不会是……锻剑厅的下三层? 第203章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乐小义心里就很慌。   她摇头将奇怪的想法甩出去,心道,但愿不是。   锻剑厅下三层是禁区, 寻常工匠不能入内, 但可以进入下三层的天工名录上的锻造师都有谁, 乐小义又无从得知。   她在暗道入口站了一会儿, 用力喘了两口气, 这才狠下决心,踏上暗道中的石阶,一步步往下走。   下层和上层大同小异, 只是温度比之上层更高一些。   同样的熔炉构造, 相似的阵法符文,也没有人。   乐小义在这一层内四处看了看, 果然在另一端又找到了通往下一层的暗道。   如果她的猜测正确,下面就是最后一层了。   乐小义没由来一阵紧张, 吞咽口水的声音大得盖住了她的心跳声。   不要胡思乱想。   乐小义握紧思泫剑,镇定地朝暗道走过去。   才走一半, 温度就忽然抬高一倍,乐小义小心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放轻脚步, 一阶一阶地往下走。   熔炉昏暗的红光隐隐将暗道照亮了一些, 映出半块焦黑的头骨。   乐小义心尖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头骨横在石阶上,余下的骸骨则散乱地挤在角落里, 乐小义确认没有别的异样,这才又看了那头骨一眼,继续往下走。   路过那块头骨的时候,她的步子特别慢,握剑的手五指攥得格外紧,唯恐这骸骨突然跳起来袭击她。   几步后,又是一只手骨横在路上,乐小义皱了皱眉。   她小心地从手骨旁绕过去。   暗道下的空间在乐小义眼前一点一点展露真容,乐小义站在最后几级石阶上,望着下方密密麻麻堆积的尸骨,有一种令她头皮发麻,浑身冰冷的心悸感。   厅里没有一个活人,但堆满了焦黑的尸骨。   这里的确是最后一层,面积比上面两层小很多,一眼就能望到头。   相较于上面两层的工匠技艺,最后一层只有一个赤红的铁水池,而那些或完整,或残缺的尸骸,就堆积在铁水池边上。   乐小义走下去,尽量避开触碰尸骸,掂着脚靠近铁水池,站在池边四下张望,到这里就没有路了。   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乐小义心里很慌,堵着一口气,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里。   这里的气氛让她觉得难受。   所以,她站在铁水池边观察了一下,没有额外发现,就很快收回心神,踏着石阶回到第二层。   乐小义从暗道里出来,没来得及喘口气,忽然瞳孔一缩。   她看见了遍地的血。   是来时没有的,清晰可怖的血痕,满地都是。   乐小义腿脚发软,似乎还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仿佛有谁拖拽着鲜血淋漓的尸体从对面通向上层的阶梯处一直到此地的暗道,再把尸体扔下去。   乐小义打了个哆嗦。   她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凄惨的场面,在幻千世界时也目睹了一场又一场力量失衡的屠杀,可没有哪一次,让乐小义像现在这样害怕。   刚才来的时候地上没有这些血,乐小义走了两步,血迹已经干涸,没有沾在她的鞋子上。   可这地方从头到尾就没有第二个人,这些血迹从何而来?   乐小义用力甩了甩头,而后她窒息地发现,地面上的血迹又不见了,石窟恢复了她刚来时的样子,空阔的锻造厅里除了不时响起的岩浆爆裂声,一片寂静。   就好像刚才她看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乐小义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忙不迭穿过大厅,踏上石阶回到第一层。   这次没再看到血迹,她的五感似乎恢复了正常。   乐小义咬紧牙关,心神紧绷,没敢松口气。   她一边警惕地注意周遭动向,一边快步朝来时那块石台走去。   绕过大厅当中的巨大熔炉,乐小义忽然停下脚步。   石台……不见了。   取而代之是一道石门。   门上刻着一道漩涡形的符阵。   乐小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   问剑台上喧声鼎沸,绝大多数进入剑山的弟子都已经出来了。   一开始有不少没闹清楚状况莫名失去资格的弟子,出来后方从长辈口中了解到缘由,顿时懊恼不已。   还有一些弟子则是因为途中遭遇了这样那样的凶险,没能得到宝物,提前出局。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携宝而归,不虚此行。   那两名蓬莱仙境的弟子先后离开剑山,次四品宝剑收入年长一些的男弟子囊中,女弟子则得了一把三品宝剑。   江灵冉在剑山里晃了好几天,一直没找到乐小义,心里像压着一股火,越来越气,越来越气,却找不到发泄的途经。   她心想乐小义多半是怕了,已经提前出去,于是她也随便捡了把二品宝剑,从剑山里出来。   可是出来后,她晃眼朝两侧剑神宗弟子所在区域一望,却因为人太多,没瞅见乐小义。   来日方长,江灵冉愤愤地想。   江家么么笑容慈和地看向刚从剑山出来的江灵冉,扫了眼她手里那把再寻常不过的二品剑,笑问:“小冉儿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剑山里不好玩?”   江灵冉忽然发起脾气来,一把扔了手里的剑:“索然无味。”   说完,气鼓鼓地在么么身边坐下了,只是眼睛不时朝着周围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江灵冉不肯说,么么也不问,轻抚江灵冉的脑袋,顺着小小姐的气。   随后,洛青鸢和左诗萱也先后回到问剑台,洛青鸢比左诗萱早一炷香的时间。   洛青鸢手里正是那把有着湛蓝血槽的三品宝剑,左诗萱也好运地寻到了另外一把三品剑。   有趣的是,左诗萱这把三品剑和洛青鸢那把形貌相似,许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仅仅只是血槽的形态和剑柄上的花纹不一样。   一直注意着左诗萱的洛青鸢看到那左诗萱手里把剑,一时没绷住,冷肃的脸孔冰消雪融,笑得嘴都快咧开了。   贺归坐在洛青鸢身侧,见状大呼稀奇,笑问:“乖徒儿什么事那么有趣?”   洛青鸢立马收了笑。   迎着贺归略带调侃的眼神,洛青鸢耳朵一红,以拳掩唇,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回师尊,没什么。”   贺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问了。   洛青鸢又恼又羞,不用刻意伪装就是一张冷脸,持续到剑山试炼结束。   此次试炼,不少弟子满载而归,喜气洋洋地同族中长辈分享自己在剑山中所得。   眼看一个时辰快过去了,剑山入口即将关闭。   乐小义还没出来。   ·   乐小义站在巨大的熔炉边上,愣愣地看着那块刻了封印的石门,脑子如同浆糊几乎停滞思考。   为什么石台消失了?这道石门是怎么出现的?   会不会像那些血迹一样,只是她的幻觉?   乐小义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艰难挪动,但她迈开步子的一瞬间,心情便平复下来,她不信那些妖魔鬼怪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过去确认一下就知道了。   乐小义呼出一口灼的气息,脚步加快,走到那面石门前,仔细端详石门上的纹路。   石门表面有斑驳痕迹,像被火烧过似的,还有一些钝器击打留下的印痕。   看起来很旧,遍布着细密的符文。   太真了,不像假的。   乐小义这样想着,先拿剑鞘敲了敲,咚咚咚三下,有回音,石门后面是空的。   她几乎立即就联想到背面应该是那个黑漆漆的深坑。   到底怎么回事?   乐小义在石门四周仔细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类似机关的东西。   这面石门就好像凭空出现,也许在乐小义转身踏下石阶,朝下层去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   乐小义咬牙,拿起思泫剑在石门上用力跺了一下。   她被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石窟里难以度量时间,但乐小义猜测剑山试炼应该快结束了,她现在对找到铸剑师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乐小义又绕着石窟走了几圈,四处寻找机关暗道,最后一无所获。   她背靠着石门坐下来,放眼看向厅中的熔炉,心想,这熔炉下面连的岩浆是不是从地底上来的,以她肉身的强度,能不能顺着岩浆层离开这里?   可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乐小义就看见一道灰影从熔炉后面绕过来。   乐小义呼吸顿了一下,她努力睁眼,想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可那人脸上像蒙了一层纱,而她的身体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动弹不得。   那人每走一步,地面上就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乐小义眼睁睁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柄两尺宽的板斧,咆哮一声冲过来。   轰——   剧烈的震鸣冲击着乐小义的耳膜,疼得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板斧砸在石门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砍痕,但是石门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对砸门之人的愤怒无动于衷。   乐小义像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那道身影从她身上穿过去。   心跳的速度还没降下来,神智却格外清醒。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陷入了幻觉中,或许是在做梦,也或许这石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幻阵,但不管如何,她的意识飘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定在石门前,一动不动。   相似的一幕又在她眼前上演,不断有人朝石门冲过来,试图破开这扇门跑出去。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失败了。   这些人也许像乐小义一样,是误闯此地的修行者,但更有可能不是。   乐小义心里生出一个莫名的猜测。   或许,那些曾经试图破开这扇门跑走的人,此刻都躺在最底下那一层。   是谁杀了他们? 第204章   一道又一道灰影朝乐小义冲过来, 这些人手里的武器也五花八门,但他们都被迫在石门前驻足,没有一个成功逃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乐小义发麻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身子朝后一仰, 背抵在石门上, 满头大汗地喘息着。   被钳制的意识也回到身上, 她一只手扶着额,将思泫剑朝怀里带了带,这才发现她攥得太紧了, 剑鞘表面的温度比平时高, 而且还沾了她掌心的汗。   那些幻象消失了,不知是石窟温度太高, 还是因为多了一面石门的缘故,乐小义感觉这里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她咬着唇起身。   膝盖发麻, 差点没站起来,她晃了一下, 空出来那只手就下意识地按住石门借力。   这一按不打紧,乐小义明显感觉石门震了一下。   她抽回手, 惊疑不定地愣在门边半晌, 左手握紧剑鞘, 右手再次伸过去,按住石门正中的符印。   嗡——   乐小义断定不是错觉,这块石门果然藏有玄机。   她偏头想了想, 随即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调动体内真气,注入石门。   石门再次震动起来,内部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忽然,乐小义眼前一花,方才干干净净的石门上凭空多了一大片血迹,从右侧边角向左上方延伸,零星散着许多血点,覆盖了门上的符文印记,触目惊心。   她似有所感,松开手,握剑回头。   一个人站在她身后。   整个石窟,遍地血迹。   她的视线从那人空荡荡的双手转移到他的脸上。   没有气息,乐小义无法判断此人的深浅,但她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个人对她没有敌意。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像是幻觉,又和刚才的幻觉不一样。   乐小义倒了一口气,头脑冷静地与此人对视。   寂静将风箱转动的声音烘托得格外清晰。   那人站在血泊里,良久之后,终于对乐小义说了一句话:“那扇门,出不去。”   乐小义心跳莫名快了一些,她抿着唇捏紧思泫剑,皱起眉问:“那怎么才能出去?”   其人微张着嘴笑了,对乐小义的疑问一点也不惊讶,用满是遗憾地语气告诉乐小义:“这里来了,就出不去。”   “若我非要出去呢?”乐小义右脚后跟抵着石阶,脸色不太好看。   她大抵明白那人怜悯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的理智濒临崩溃,现在就像个笼中困兽垂死犹斗。   可她不甘心,不想就此坐以待毙。   哪怕她挣扎的样子在此人眼中一定很可笑。   石窟再次安静下来,那人只是露出悲哀的神情看着乐小义,却没有开口落井下石。   很久之后,久到乐小义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她又听到这人问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乐小义修为低微,年纪也不大,与此地格格不入,和之前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我不知道。”乐小义垂眸。   或许是想从此人身上寻求离开的办法,她呼了口气,又道:“我是剑神宗的外门弟子,参加了铸剑大典,来剑山历练,毫无征兆地被传送进一个深坑,等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但是我来的时候,这里没有这扇门。”   那人平静地听着乐小义说话,听乐小义说她来时没有石门,他笑了笑,也不知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除此之外,乐小义应该没有说谎。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对他说谎的必要。   “铸剑大典啊……”那人沉吟,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喃喃自语,“居然那么快,又是二十年。”   乐小义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感到压抑沉闷,她心里越来越慌,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如果剑山试炼结束了,她还能回去吗?   她的心焦和浮躁被人看在眼里,乐小义攥紧了剑柄,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不是锻剑厅的下三层?”   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不可能只是来和她聊天。   男人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看样子乐小义的猜测没错。   乐小义拧紧了眉,心情焦躁,又问:“这里和剑山有什么关系?能从剑山过来,为什么不能出去?真的毫无办法了吗?”   男人微笑着听乐小义问了一长串的问题,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小辈,你可知,剑山因何而来?”   乐小义喉头动了动,困惑地摇了摇头。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男人又开口,说出的话下句不接上句,乐小义听得非常迷惑,可男人似乎不在意乐小义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剑山不叫剑山,这里也不叫锻剑厅,叫熔炉。”   “熔炉在剑神宗建立之初就存在,与龙吟山脉下的岩浆层密切相连,乃天地灵气汇聚之所,有一套自己的运作规则,不仅是锻造刀剑的地方,也是培养铸剑师的地方。”   “传说数万年前,剑神宗开宗祖师锻六品君澜剑,将其铸剑术的图谱刻印在熔炉底层的岩洞里。”男人说着,露出追忆之色,“每隔一段时间,剑神宗就会送人过来,都是些在锻造术方面颇有造诣的奇才。”   乐小义却在这时眉头一皱,打断了他:“六品君澜剑?此剑,可是剑神宗传承试炼,剑魂问心那个君澜剑?”   男人并未因乐小义突然插话而不悦,闻言再次露出意外之色,扬眉道:“你还知道剑魂问心?”   明明只是一个脉元境的小辈,似乎知道的东西还挺多。   乐小义疑问写在脸上,她在等一个明确的回答。   “不错。”男人遂了她意,答道,“世间君澜剑只此一把。”   “可为什么我所知的君澜剑是五品?”乐小义神色凝重。   所有人都知道君澜剑是五品宝剑,剑神宗的镇宗之宝,怎么到了此人口中,生生提了一个层次,变成六品宝剑了?   男人似乎意料到乐小义会问,所以自然而然地说出答案:“因为现在那把君澜剑是受损的残剑。”   乐小义愣住了。   男人解释道:“开宗祖师坐化之后万余年,有神秘势力要盗剑神宗的铸剑术,那时剑神宗的宗主为了保护剑神宗的传承,就另外开辟了一块荒芜的空间,将熔炉的下三层和铸剑图谱藏一起起来,君澜剑就是在那一战中受损的。”   “所以那块空间就是现在的剑山?漫山遍野的剑都是熔炉里的铸剑师打造的?”乐小义问,“底下那些骸骨又是怎么回事?”   她回想起她先前去看过一眼的那个岩洞,洞窟中只有岩浆迸溅时暗红色调的光亮,满地骸骨,她没有注意到石壁上是否真的如此人所说,刻了铸剑图谱。   一片荒芜的空间衍生成现在的剑山,耗费了数万年时间形成如今的规模,倾注了多少代人的心血?   面对乐小义接连不断地提问,男人倒是没有显出不耐,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像这样和一个晚辈心平气和地聊天。   “你听我慢慢说。”男人朝乐小义走过来,在石门前最底下那级台阶坐下来。   “自祖师坐化之后,纵使图谱还在,工匠技艺却因人而异,剑神宗再无能锻造六品法宝的铸剑师,再稀有的矿藏,锻造出来的刀剑品质最高也只能达到五品。”   “法宝的品质是由它自身的材质和法宝内蕴的器魂强度所决定的,君澜剑的剑身容易修复,但受损的剑魂却极难复原,因此破损的君澜剑只能被修复到五品,无法恢复最初的品质。”   “君澜剑的品质下降之后,威力大不如从前,剑神宗在神荒浮屠界中的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   男人说起往事,话音间隐有叹息之意,乐小义却觉得难以想象。   剑神宗在神荒浮屠界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之后,还是大禹的第一神宗,那在地位下降之前,又是何等风光?   乐小义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能否媲美蓬莱仙境?或者……玄天宫?   男人叹了一口气:“剑神宗因为这件事元气大伤,曾闭宗隐匿了一段时间,自此以后,剑神宗的宗主身上还肩负了一项任务。”   乐小义联系上下文,心里有了推断:“找到能让君澜剑恢复六品的办法?”   男人赏了乐小义一个你很聪明的眼神:“但你一定不知道剑神宗为了恢复君澜剑的品质,用了怎样的手段。”   乐小义确实不知道,便安安静静地等着男人开口。   男人眼神一利,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冷笑:“被剑神宗看中资质的铸剑师,都会被送到熔炉来,没有礼遇,也无需征询他们的意见,他们一辈子就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离开这里的唯一的条件,是修复君澜剑,或者,锻造出能与君澜剑媲美的神兵。”   “于是,一部分人受不了屈辱自杀了,另一部分为了重获自由发疯发狂,而更多的,则日复一日地钻研熔炉下的铸件图谱,试图打造出绝世神兵。”   “绝世神兵谈何容易,那些傻子前仆后继,根本什么也做出不来。”男人笑起来,笑声有点古怪,让乐小义很不舒服。   忽然,他声音一沉:“最后,只有一个人发现了锻造六品宝剑的秘密。”   乐小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她看见男人转过头来,一双诡秘的眼睛看着她:“只有用活人的血才能炼出真正的剑魂。” 第205章   只有用活人的血才能炼出真正的剑魂。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男人的眼神让她毛骨悚然。   她大概猜到了那些人为什么而死。   果然,男人下一句话就验证了乐小义心里的答案:“所以,那个发现了秘密的人, 为了从这里出去, 不惜杀掉了所有被困在此地的铸剑师, 取血炼魂。”   “事实证明, 他的推测是对的, 而且,他真的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乐小义的眉头再一次皱起来,手里攥着思泫剑, 警惕地发问:“差一点成功?”   “对。”男人扫了乐小义一眼, 转过脸去,乐小义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听到他说,“他锻造了一把剑, 只差一点就能达到六品,可惜……”   乐小义心里那种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男人的叹息声在大厅内来回回荡,他站起身, 朝乐小义一步一步走过来, 一脸遗恨地对她说:“可惜, 他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被人杀死了。”   “怎么会?他不是已经杀死了所有人?”乐小义有点害怕,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这个问题。   “尉迟弘义。”男人说出这个名字。   乐小义心神一震,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问出一句:“二十年前吗?”   尉迟弘义是二十六年前成为剑神宗宗主的,所以二十年前那一场铸剑大典,也是尉迟弘义主持,也就是说,二十年前,尉迟弘义曾亲自来过剑山。   “不错。”男人笑起来,投向乐小义的目光很是欣赏。   乐小义知道了是尉迟弘义杀了人,但是,她心里还是非常不解:“为什么呢?”   如果是尉迟弘义,他应该很希望能得到一把六品宝剑,为什么要杀人?   乐小义不会天真地以为尉迟弘义是在为那些死去的铸剑师报仇,纵使用人血锻造出来的是把邪剑,尉迟弘义只会高兴,并不会为死去的人惋惜。   “看样子你很了解尉迟弘义的为人。”男人看向乐小义的目光饶有深意。   乐小义没有解释,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为什么要杀人?”   男人看着她,脸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为了夺走主权。”   “六品以上的宝剑如君澜剑,拥有完整的剑魂,不以人力所控,但次六品的半成品就不一样了,此剑还未开锋,剑魂沉寂,尚未认主,杀了铸剑之人,他就能成为剑主。”   原来如此。   乐小义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如果尉迟弘义二十年前就得到了次六品宝剑,为什么二十年来半点风声也没有?   而且,此地诡异至极。   二十年前熔炉中的铸剑师就全部死了,那么现在出现在乐小义身前的男人,必定不是活人。   今次的铸剑大典,能拿出来的剑不就只有……   邪剑饮血而生,开锋也必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乐小义隐约抓住了什么,脸色变幻连连,最后她看向眼前之人,沉声问道:“他要在铸剑大典上为剑开锋成为剑主?”   上一次铸剑大典时机还未成熟,但已过了二十年,尉迟弘义在剑神宗站稳了脚跟,近来尉迟氏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乐小义自然而然地有了这样的猜想。   “或许他是这么想的。”男人脸上又露出那种古怪的笑容。   乐小义心里发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足跟抵在身后的石门上。   为什么这个男人知道那么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乐小义的脑海。   男人咧了咧嘴,一双眼睛透着邪诡的笑意,喃喃对乐小义道:“他不会得逞。”   乐小义心往下沉,没吭声,但脸上疑惑的神情不加掩饰。   被困在这里,出都出不去,如何阻止尉迟弘义的计划?   乐小义脑子里刚出现这样的想法,男人阴冷的笑声就传了出来:“你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几乎在此人话语落下的同时,乐小义忽然踢了一脚石门,身体腾空,自男人头顶越过,翻身抽剑,毫不犹豫一剑挥出,削向此人后颈。   唰一声剑刃破空,思泫剑穿过男人的身体,一击落空。   乐小义落地,接连退了好几步,拉开与男人的距离。   男人转过身来,脸上仍然挂着笑,但那笑容阴森可怖,五官扭曲,嘴咧得越来越开。   乐小义根本没看见他挪步,但下一瞬那张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乐小义头皮一炸,欲退,身体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辈,你来这里完全就是天意。”男人咧着嘴笑,“死在我手中的每一个人,我都留足了时间,让他们了解自己被我杀死的原因,就像熔炉底下那些人。”   乐小义脸色急变,咬牙切齿,所以这个男人才对她说那么多话,告诉她前因后果,难道他以为,这样就能让被杀的人死而无憾了吗?!   “其实我也不想杀你。”男人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像你这样聪慧的小辈很是难得,如果你愿意修炼铸剑术,说不定日后还能成为大家。”   男人发出真情实意地叹息:“可惜了。”   刚叹息完,他便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等我夺舍了你的身体,我就成了你,我会让你的名字名扬四海,你不用觉得遗憾。”   真是个疯子!   乐小义心里的怒气从眼睛里喷薄出来,可她的身体被禁锢着,完全无法反抗。   男人说完那句话就朝乐小义凑过去,几乎贴着她的脑门,对她说:“时间差不多了。”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   剑山试炼即将结束,最后几个逗留在剑山中的弟子也回到了问剑台上。   整个问剑台闹哄哄的,没有人发现剑神宗外门弟子汇聚的地方少了一个人。   但这不包括藏在暗处的姬玉泫。   从刚才开始,她就莫名心慌。   明明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一种祸事临门的感觉。   偏偏她还无法确定这种感觉因何而来,直到……   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从她身旁走过,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乐小义失踪了。”   如同一个闷雷在她脑中炸响,有一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乐小义怎么会失踪?难道她在剑山里出事了?   一连串的疑问闹得她双耳嗡嗡作响。   又有人来与她接头,对了暗号,她却罕见地发起呆,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   “师妹。”那人沉声。   姬玉泫回神,掌心不知何时蒙了一层汗。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她压低声音,视线扫过人群。   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嘴,只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剑山即将关闭,行动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姬玉泫神色渐冷。   顺利的话,乐小义为什么会失踪?   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尽量不让此次的任务带上个人情绪。   “我知道了。”她说,“盯紧目标。”   那人应声退下。   姬玉泫闭上眼睛,心越来越慌。   忽然,她身子一颤。   蚀骨的疼痛从魂魄疼到肉身,她猛地抓紧剑鞘,指节因用力呈现灰青之色。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旧疾突发,她既要维持清醒的意识,还不能被身边的人觉察异样。   姬玉泫盘腿闭眼,脸色越来越白。   她看似在认真打坐修炼,额角的冷汗被垂落的青丝遮挡。   ·   “剑山试炼结束!”主事长老高声宣布。   天空中那巨大的金色漩涡停止转动,然后慢慢缩小,最后汇聚在问剑台上,只余一个丈许宽的小型法阵悬在空中,另有他用。   人群中,好几个闭目修炼的人睁开双眼,将视线凝聚于问剑台上。   铸剑大典的第一部 分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第二部 分,开锋仪式。   铸剑大典二十年才有一次,每次都有重宝降世。   上一届铸剑大典也是尉迟弘义主持,他从剑山中拿出了六把四品和两把次五品刀剑,轰动一时。   尉迟弘义为了巩固与外界各方势力的关系,将其中三把四品宝剑,和一把次五品的宝刀当众拍卖,引来一片赞誉之声。   至于事后那些刀剑引发了怎样的争端,最后落入谁人之手,便与剑神宗无关了。   所以这一届的铸剑大典,宾客较之以往多了将近一倍,连蓬莱仙境的人都有出席。   他们都想看看,剑神宗还能拿出什么样的宝物出来,这一次,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分出一部分让在座观礼的势力也跟着沾一点光。   “剑山试炼结束,诸位久等。”尉迟弘义脸上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自剑神宗开宗以来,距今数万年,剑山所出之宝品质大都是次五品,但是今年,却大不同于以往。”   此言一出,台下顿了片刻,喧声立即大了起来。   “难不成今年有五品重宝出世?!”   人群中有人吼了这么一嗓子,哗啦啦一片应和之声。   尉迟弘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脸上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   他一挥手,问剑台上的符阵再次旋转。   一阵金光闪烁,一刀一剑从符阵中抽出,悬浮于空。   问剑台上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两把刀剑的气息。   当真是五品重宝!还是一刀一剑!   座下立时喧声鼎沸,议论声不绝于耳。   剑神宗以往有一把五品的君澜剑,就已经让剑神宗在大禹地位稳固。   如今又添一刀一剑,剑神宗的底气再往上拔一拔,将同是三神宗的鬼道宗和菩提禅宗甩出去一大截。   许多人都在心中猜测,五品刀剑,剑神宗可会拿出来拍卖?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扫向前座的三名白衣人。   今日之后,剑神宗崛起之势,恐怕不可挡。 第206章   “两把五品重宝出世, 尉迟宗主,真是可喜可贺啊!”   “剑山熔炉名不虚传,剑神宗又添一刀一剑, 真是当之无愧大禹第一神宗!”   “剑神宗重振数万年前兴旺, 指日可待呀!”   “……”   问剑台上无数人起哄, 却没有人主动提及两把刀剑如何归置,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认为, 尉迟弘义应该会把这两把刀剑留在剑神宗。   毕竟是五品重宝,的确如尉迟弘义所言,同以往大不一样。   菩提禅宗前辈仍与世无争, 慈眉善目, 半句不多言,鬼道宗前辈却在在一众赞颂声中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区区两把五品刀剑,就想与数万年来诸多前辈争鸣?   不自量力。   四大世家之人也都各怀所想, 但至少表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一副真心恭贺的模样。   尉迟弘义则抬手虚按,将问剑台上喧嚣按下去, 笑吟吟地开口:“蔽宗能有今日, 离不开在座诸君抬爱, 众所周知,我剑神宗乃剑修大宗,今既有一刀一剑, 某便做主,将这把五品宝刀拍卖,价高者得,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落下,问剑台上喧声更甚。   尉迟弘义当即一挥衣袖,那把五品宝刀锃的一声朝前跃出数尺,悬在高台边缘,距离观礼宾客极近,所有人都能看清那宝刀上细致的纹路和刀锋上的寒芒。   立即便有人哄闹报价,一时间,问剑台上拍卖报价之声此起彼伏。   座前白衣人仿佛已经入定,至此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身后众人拿不准蓬莱仙境的态度,报价虽然在涨,但涨幅还算平稳,谁都想在这时候卖蓬莱仙境一个面子。   尉迟弘义也暗中观察着问剑台上的动静,有长老附耳过来小声说了句什么,尉迟弘义眼睑微垂,嘴角的弧度稍稍上扬,但他掩饰得很好,台下众人无人觉出端倪。   “静观其变。”   ·   汗水滴在白玉石的地面上,形成一个透明的圆点,姬玉泫身在人群中,又好似在人群之外,所有喧嚣皆不入耳。   握剑的手指节灰青,牙关紧扣,额角隐有青筋鼓动。   越来越痛,越来越痛,这种疼痛胜过以往每一次旧疾发作,伴随着一幕幕恍惚的残影掠过她的脑海,侵蚀她的魂魄。   姬玉泫扶住前额,气息不稳,神情恍惚。   一枚枚扭曲而妖冶的血符在她眼前凝聚又散开。   黑漆漆的地宫里,有个女人跪伏于地,割开手腕,借血画符。   她神态虔诚,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血符阵另一侧,模糊了脸孔的女人躺在众符所归之处,生机全无。   “这是……”什么?   她在一阵阵晕眩和疼痛中努力维系清醒的意识,额角冷汗越来越多,像有刀子割在她的魂魄上,试图从魂魄上硬生生撕下一块。   姬玉泫倒吸一口冷气,干脆完全闭上眼睛。   有个人在笑,有个人在哭,有个人轻轻抚过她背上伤疤,在她耳畔温言软语。   一幕幕模糊的光景像走马灯似的一闪而逝,熟悉感才刚出现,那画面就从她眼前消失,到头来,她什么都抓不住。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虚妄的景象浮现于眼前。   昏暗的石窟,赤红的熔炉,以及在黑暗中,被恶鬼钳制的一抹白衣。   姬玉泫猛地咬破舌尖,舌苔尝到铁锈的味道,她的意识才稍稍清醒一些。   哄闹声终于灌进她的耳朵。   除此之外,还有由远及近的轰鸣之声,和问剑台上宾客惊疑不定的私语。   这场戏,终于开幕了。   ·   “怎么回事?!”尉迟弘义听着后山传来的响动,脸一沉,责问身后的长老。   跟在尉迟弘义身侧的白眉长老躬身:“煊启与道生二位长老已经前去处理,还请宗主宽心。”   尉迟弘义收回目光,示意问剑台上宾客稍安勿躁,拍卖继续。   喧声稍小一些,这时,首位上白袍老者忽然站起身,宾客们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白袍老者身份尊贵,尉迟弘义不敢怠慢,忙倾身抱拳:“净华尊者,可有见教?”   “尉迟宗主。”被唤作净华的老者拂了拂衣袖,背手对尉迟弘义道,“老夫此番路过贵宗,本意是寻访故友,对贵宗五品重宝并无觊觎之心,老夫在场,小辈多有拘谨,尉迟宗主不若告知老夫前宗主阎云清之所在,老夫去与故友叙旧,便不在此惹诸位不自在。”   尉迟弘义瞳孔一缩,冷汗霎时便冒了出来,他面上维系着平和的笑容,从容应道:“承蒙净华尊者记挂,可惜尊师正在后山闭关,值突破关口,恐怕难与前辈相见。”   “原来如此,既无从相见,老夫便不打扰了。”净华身侧两名白衣晚辈也站起来。   尉迟弘义喉头动了动,虽不满于净华摆架子提前退场,但他保持着谦恭的姿态送客,此人走了有益无害。   他微微躬身,吩咐台下丹元境长老:“送尊者下山。”   长老领命,正待前边领路,忽有一道低哑却清晰的声音响起:“净华尊者且留步!”   净华脚步一顿,回头朝出声之人看去。   人群中骚动起来,一道身影从靠近边缘的位置朝当中的问剑台走去,此人身上气息厚重,令人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心。   四周不明所以的看客纷纷下意识地让开一些,让此人暴露在众人视野之间。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几人也看向此人,七位溯源境长老神色各异,尉迟弘义眯了眯眼。   其人脸上戴着半块金属面具,长发简单束在脑后,背上一只封印起来的剑匣,看起来疏狂不羁,许多老一辈的人视线落在他脸上,觉着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其人朝净华躬身行礼,当着净华尊者的面将脸上半块面具摘下来:“尊者,一千七百年前,云海会晤,晚辈曾有幸得尊者指点,不知尊者可还记得?”   “云海会晤……”净华目露深思之色。   云海会晤,千年一次,道衍名录上百家神宗会首,净华也是在这场会晤中与阎云清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阎云清身侧的确有一小辈随行,名叫……   净华神情有些意外:“你是……祁剑心?”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祁剑心?怎么会是祁剑心?   此人不是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吗?   很快,又有更多的人认出了那张脸。   尽管二十余年过去,祁剑心气质大不同于以往,但还是有不少人记得他。   喧哗声小了,但抽气声却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二十七年前的变故虽然事后被压了消息,但各宗各派高层都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些风声,本该死去的人突然出现,观其貌,这些年怕是过得坎坷。   作为尉迟弘义的同门师兄,不仅没有提前通传,还当众拦下净华尊者以证身份,恐怕来者不善。   有心人暗地里已开始互使眼色,今次剑神宗的铸剑大典,多半有一场好戏看。   “承蒙前辈还记得晚辈。”祁剑心嘴角勾起一抹笑,可他右眼已废,脸侧贯穿右眼的伤痕让他看起来狰狞可怖。   与净华见礼之后,祁剑心转头看向台上勉强维系得体微笑,事实上眼神已浮现凶光的尉迟弘义,高声问道:“敢问我的好师弟,尊师究竟是在闭关不能会客,还是……”   祁剑心冷笑,抬高声音的同时话锋急转直下:“被囚在后山,不得与人相见?!”   这一声喝问宛如平地惊雷,轰隆炸响,被浑厚的内力裹着,远远传开,问剑台上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小宗小派的人勃然色变,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唯怕大能动手,殃及池鱼。   净华也白眉一蹙,目露疑惑地转头望向尉迟弘义。   更多的人却以看戏的心态将场地让开,没一会儿,祁剑心身侧数丈方圆内,已无闲杂之人。   祁剑心与尉迟弘义隔空相望。   尉迟弘义静默须臾,忽而哈哈大笑,笑够之后,脸色又倏然一冷:“当初尊师就嘱咐我提防手足,可怜我一直不肯相信大师兄会因不服三师弟得传君澜剑与之内斗,没想到,到底是被尊师说准了。”   “尊师他老人家在一直在后山闭关修炼,大师兄部分青红皂白兴师问罪,真是其心可诛!”尉迟弘义一身浩然正气,怒目控诉,“正好,我也有一事不明,敢问,被三师弟带走的君澜剑怎会在大师兄手中?!”   君澜剑?!   众人再吃一惊,二十多年前君澜剑失窃,竟真有此事?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汇聚在祁剑心后背那个剑匣上,而后又在尉迟弘义和祁剑心之间来回逡巡,被乐君皓带走的君澜剑出现在祁剑心手中,所以……是祁剑心杀了乐君皓?   “你居然还敢提当初之事,尉迟弘义,可真是惺惺作态!”祁剑心掀唇冷嘲,“乐师弟因你构陷失足,向我求救,而我刚到岳州就被尉迟氏重创,你们尉迟氏,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围观之人脸色灰暗难明,南宫氏和鬼道宗前辈笑容冷寒,摆明了在看戏,江氏么么和菩提禅宗前辈两耳不闻窗外事,尉迟氏和左氏则互换了眼色,随时准备出手。   净华看看尉迟弘义,又看看祁剑心,两人各执一词,难辨真假。   正待众人都一头雾水,不知该信谁的说辞时,净华忽然抬高声音,朝着主峰山后道:“蓬莱仙境净华登门剑神宗,不知阎老兄弟可愿赏脸一叙?”   他的声音很低,但传得很远,就算阎云清真的在闭关,这一下,应该也能听见。   片刻后,一道黑衣从后山飞来,悬在尉迟弘义身后。   苍老的脸孔,一双深邃无波的黑眸,遥遥扫了净华一眼,抱拳道:“尊者,别来无恙。”   祁剑心怒目圆睁,姬玉泫不是告诉他,阎云清受困于禁阵,无法见人吗?!   那此刻现身问剑台的阎云清,是真是假?! 第207章   问剑台上的喧嚣声立时小了下去, 观礼的宾客纷纷起身。   剑神宗老宗主阎云清乃是整个剑神宗修为最高的人,盛名在外,纵使退居后山不掌实权, 也余威犹存, 比之尉迟弘义更受人尊敬。   净华遥望阎云清, 同阎云清礼节性地寒暄了两句, 遂将视线转向方才拦路的祁剑心。   虽然净华眉目平和, 但观礼众宾却仿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两分质询的意味。   一时间,宾客们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祁剑心一来便兴师问罪,污蔑尉迟弘义囚困阎云清, 被净华当面拆穿, 众人私下里唏嘘不已,谁能想到阎云清的大弟子竟然是这样一个小人, 真是师门不幸。   尉迟弘义和祁剑心谁说的话更具可信度不言而喻,原来乐君皓当初是受了祁剑心的构陷才误入歧途。   “来人!将这个扰乱铸剑大典的师门败类拿下!”尉迟弘义一挥袖, 他身后七名溯源境长老分出其二,立时一头一尾将祁剑心困在当中。   就在这时, 山后又传来一声巨响,剑气破空, 引得整个问剑台都震动起来。   有人在后山交手。   问剑台上众宾不明就里, 但各大宗门的长老交换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剑神宗铸剑大典盛会, 肯定有人要趁机闹事,譬如先前才在尉迟氏和剑神宗联手下吃了亏的玄天宫。   阎云清回头朝后山一望,无奈地叹息一声, 朝净华道:“有鼠辈偷入后山,欲破坏我宗聚灵阵,阎某今日无暇同尊者叙旧,还望尊者莫怪。”   净华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闻言点头:“阎兄弟请便。”   阎云清转身欲回后山。   却在此时,一道剑气凭空而现,尉迟弘义身后一名溯源境长老突然出手,毫无预兆一剑斩向阎云清。   阎云清拂袖挥开此人剑击,两道剑气在空中碰撞,轰隆一声爆鸣,形成一圈无形的风浪,在问剑台上掀起一层沙石。   尉迟弘义不料会有这么一出,当即脸色一沉,转身喝问:“元熠长老,你这是何意?”   那被唤作元熠的灰衣长老神情漠然,阻在阎云清的去路上。   他冷冷扫了尉迟弘义一眼,又看向阎云清:“老宗主三十年前唤老夫切磋技艺时,乃溯源境巅峰修为,不日便可突破无垢镜,怎么如今修为不增反降,只得溯源境十一层了?”   老宗主阎云清不常与人动手,故而他的修为境界也少有人知,而这名叫元熠的长老以前是阎云清的随侍,阎云清退位之后,他才成为执法长老,基本属于赋闲的状态。   阎云清脸色不太好看,但还从容,语气平和地叹了一口气,回答他:“元熠,你可是老了记性不好?君皓入魔离宗,老夫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实力因此受损,调养许久,才不复当初修为。”   这话听来合情合理,然而元熠却冷冷一笑:“方才老夫说错了,老宗主与老夫切磋时,是溯源境十一层修为,怎么,老宗主修炼出了岔子,连自己的修为都记不得了吗?”   阎云清一愣。   尉迟弘义脸色急变,身旁另外几位长老神色各异地对视一眼,元熠竟然诈阎云清的话。   净华尊者单手托着下颌,目露深思之色。   元熠一拂袖,眼神充斥冷冷地杀机,断然一喝:“你根本不是阎云清!”   问剑台上众人面面相觑,眼下局势好像越来越乱了。   尉迟弘义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嘴角薄薄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眼瞳一动,正要开口,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   后山亮起一道通天彻地的剑芒,问剑台在剧震中晃了两下,宾客纷纷色变。   一道黑色身影破空而来,披头散发,形容苍老,其后还跟着数名剑神宗长老,以及正与长老交手的不明身份的黑衣人。   其人脸上乱发一甩,露出一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又是一个阎云清!   阎云清一现身,二话不说一掌击向问剑台上的尉迟弘义。   尉迟弘义飞身而退,避开阎云清掌击,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满座哗然,不少人为了不被卷入乱局,领着族中晚辈退到问剑台边缘,对越来越迷惑纷乱的局势感到惶惶然的同时,也有点不敢表露的幸灾乐祸。   “尉迟弘义!区区封灵阵就想困住老夫?!”阎云清怒声咆哮,指着尉迟弘义,“老夫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收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做弟子!”   说着,他还扫了一眼台下几个神色不明的尉迟氏之人,冷笑:“尉迟氏,老夫就算半截身子入了土,也不会让你们阴谋得逞!你们……”   愤怒到极致的阎云清眼角余光扫到空地上一道人影,脸上表情忽然有一瞬空白。   “……剑心?”阎云清睁大双眼。   祁剑心心里有底了,他眼眶蓦地红了,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地:“徒儿不孝,让师尊受苦了!”   看戏的无关之人脸色瞬息万变,两个阎云清,必然有一个是假的,而眼下……   从阎云清身后跟来的几个长老一脸惶恐,坏了事的样子畏惧地看向尉迟弘义,尉迟弘义摆手示意他们退开。   另外几个神秘高手停手,跟在阎云清身侧。   元熠也退开一些,一边警惕地望着被他拆穿身份的假阎云清,一边退到形貌狂乱的真阎云清身边。   问剑台上剑神宗实力明确地分成两边,一脉跟着尉迟弘义,另一些则护着阎云清,选择跟随尉迟弘义的人数是拥护阎云清的人数目的两倍。   事已至此,尉迟弘义没什么好掩饰的了,阎云清一出现,他就知道今天的事情没法善了。   尉迟弘义视线扫过那几个跟在阎云清身后的神秘人,冷笑道:“师尊老糊涂了,大师兄与魔教勾结陷害三师弟,后来师尊也被魔教之人利用,玄天宫真是不可小觑,我作为剑神宗宗主,为了剑神宗的体面,让师尊与魔教断了往来,没想到一防再防,还是防不住家贼。”   他看向问剑台上看戏的宾客和净华尊者:“今日让诸位见笑了。”   说完,又回过头去:“现在我才是剑神宗的宗主,既然师尊要撕破脸,徒儿也只好大义灭亲!”尉迟弘义冷喝一声,“剑神宗长老听令!将今日扰乱大典的匪贼,全部拿下,玄天宫之人,见一个杀一个!”   尉迟弘义说得大义凌然,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剑神宗长老立马动起手来,包括那个假的阎云清在内,都加入战斗,场面完全失控。   阎云清势单力薄,面对人多势众的尉迟弘义,根本不是对手。   这时,噔的一声响,祁剑心起身将剑匣跺在地上,解开剑匣封印,君澜剑破封而出,剑气呼啸于天地之间,整个问剑台都笼罩在君澜剑的气息之下。   风暴骤起,观战的宾客纷纷退后。   以祁剑心为中心,问剑台上空出来一大块,除了少数几个修为达到通穴境的高手,其余人全都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尉迟弘义,你就是个满嘴谎话的狗杂碎!”祁剑心按着君澜剑,怒指尉迟弘义,“三师弟分明就是被你害的!你一定做梦都想不到,三师弟魂魄未亡,藏于君澜剑中,是你设计让他误闯魔窟,也是你指使尉迟氏和左氏将他杀害!”   “胡说八道,贼喊捉贼!”尉迟弘义愤怒地打断祁剑心,“动手!”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究竟谁说了谎话,谁才在作恶,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没有人敢多嘴,也没有人敢管剑神宗的闲事。   除了蓬莱仙境的净华。   两个剑神宗的长老左右夹击祁剑心,被净华一个巴掌拂开。   尉迟弘义沉声:“净华长老可是代表蓬莱仙境要与剑神宗为敌?”   “尉迟宗主真是会说话。”净华还未开口,一道女子之音先行响起,“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都能变成活的,分明是你尉迟弘义丧尽天良试图蒙骗蓬莱仙境的前辈,到了你口中,倒还成了净华前辈的不是了?”   众人闻声一愣,人群缓缓散开,才见一个不知宗派所属,形容朴素的女弟子站起身来。   女弟子衣袖自脸上一拂,其真实样貌展露于众人眼前,尉迟弘义凝神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冷笑:“本座当是谁敢在我剑神宗大放厥词,原来是玄天宫的妖女。”   “你蛊惑本座师兄,又蒙骗老宗主,派人潜入剑神宗,究竟意欲何为?!”尉迟弘义的喝问掷地有声。   姬玉泫却回了他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尉迟宗主这话真是好笑得紧,玉泫一个晚辈,还能左右阎前辈的决定?分明是阎前辈与祁前辈在尉迟宗主的手段之下走投无路,才请玄天宫相助,清除宗门败类!”   说话的时候,她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脸色有些发白,但在她高超的定力之下,丝毫虚弱也没有显露出来。   尉迟弘义闻言哈哈大笑,收声时整个人气息已变得极为低沉,他看向此地唯一的变数净华,勉强牵出两分恭敬,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净华尊者要与玄天妖女同流合污,与我剑神宗为敌?”   开口就是一顶大帽子,净华闻言却朝微微一笑,神态慈和但眼神暗纳锋芒:“老夫倒也是第一回 与妖女同流合污,今日倒真想试上一试。”   “是么。”尉迟弘义神色阴沉,纤薄的嘴角扬起一抹刻薄的浅笑。   空中金色漩涡再次扭曲旋转,一股可怕的杀意和血腥之气从那漩涡中逸散出来。   尉迟弘义低声道:“那尊者就休怪晚辈不敬了!” 第208章   有什么东西要从那漩涡里出来了。   还未见其形, 但邪诡的煞气已无法遮掩,让每一个感受到这股杀意的人都胆战心惊。   这是何等可怕的血煞之气?   就连修为初入无垢镜的净华尊者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他从那漩涡中感受到了一股堪比无垢镜的气息,难道……尉迟弘义手中, 不仅有一对五品刀剑, 还有次六品的神兵?!   净华神态沉凝, 有几分惊疑不定。   而旁观的众人又下意识地退开几步, 若非问剑台四周被悟道剑阵封锁, 说不定已经有人下山去了。   等等。   问剑台被剑阵封锁。   心头浮现同一想法的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尉迟弘义头顶的金色漩涡,不祥的心悸感无端蔓延开来。   一柄通体血色的剑一点一点展露真容,当它完全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时, 每个人的心头都失去了原本的节奏。   这强大的威压, 比之先前那一刀一剑犹有甚之。   次六品!   有人咽了一口唾沫,咕咚声响, 在一片寂静的问剑台上格外突兀。   四周看客或隐晦或直白的视线中潜藏的情绪,除了压抑和惊恐, 还有掩饰不住的歆羡与贪婪。   菩提禅宗的前辈皱了皱眉,净华尊者眼神一暗, 姬玉泫仰头看向那把次六品宝剑的目光也格外沉重。   这是一把饮血的邪剑。   再联系封锁问剑台的悟道剑阵,姬玉泫福至心灵, 终于明白了尉迟弘义筹谋这次铸剑大典真正的伏笔是什么。   “前辈小心!尉迟老贼欲借此次大典为噬血之剑开锋!”姬玉泫一声冷喝。   那方尉迟弘义已一把握住剑柄, 随手一剑就杀死了一个玄天宫高手, 而后又是一道剑气挥出去,距离他稍近一些的几个人,不分先后被剑气斩中, 无故暴毙。   邪剑剑脊两侧的血槽沾染人血,发出滋滋的声响。   很快,那些血珠被剑身吸收,邪剑的气息也随之拔高。   净华饶是见多识广,此时看见这一幕也寒了脸色,抽了一口冷气:“这把剑饮够足够的人血,开锋之后能达六品!”   不能让剑开锋!   一旦尉迟弘义拥有六品剑,在场将无一人能阻止他!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反应迟钝一些的人也都渐渐明白过来,尉迟弘义竟是要以整个剑神宗和前来观礼的宾客为祭品,为邪剑开锋!   难怪他刚才那么急于送走净华!   铸剑大典就是一个局,牺牲所有人,成就尉迟弘义!   姬玉泫心念电转,咬牙喝道:“原来如此!尉迟老狗!尉迟氏的目的是彻底摧毁剑神宗!”   以人血祭剑,杀光剑神宗的人,再以回天阵转走剑神宗地底的龙脉,若让他阴谋得逞,从此剑神宗将不复存在。   太阴险了!   尉迟弘义又笑起来,以可悲可叹的目光看向姬玉泫:“为什么我尉迟氏没有像你这么聪明的后辈。”   可惜了。   话音一落,尉迟弘义就开始杀人。   除了表明立场支持他的,其他所有人,全都要死。   净华尊者试图阻止尉迟弘义,姬玉泫则被尉迟弘义的走狗团团围住。   偏偏在这个时候,魂魄撕裂的疼痛倏然加剧。   姬玉泫脸色煞白如纸,熟悉的疼痛席卷每一寸筋骨。   她踉跄着晃了几步,险些一头撞到敌人的剑上。   一名玄天宫侍从冲上来替她挡了那一剑。   她的魂魄在火焰中燃烧。   模糊的视线中显出一个人的影子。   渐渐的,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谁?   是乐小义。   ·   很痛。   一种比筋骨尽碎的疼痛更扭曲的痛楚。   疼得乐小义浑身抽搐。   那个男人的亡魂从她的眼睛钻进她的身体,试图吞噬她的魂魄。   夺舍。   乐小义想起这个词,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姬玉泫与她说过的,十二年前姬家那场祸事。   当时地底那只女鬼也想夺舍姬玉泫的肉身,那时姬玉泫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体验过这种魂魄即将和肉身抽离的剧烈痛苦。   乐小义心里有极强的求生欲,以至于她到现在还保持着清醒,但她不知道这份清醒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对方的魂魄很强大,强大到她完全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魂魄化作一只漆黑的怪物张嘴朝她咬来。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消失的时候,她的魂魄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怪物咬住乐小义的魂,却被赤红的火光灼了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那一团黑色的怪物居然燃烧起来。   璀璨妖娆的火焰,乐小义曾见过的。   在神凰山上,那一簇簇火红的梧桐树叶,就和这灼烧在男人身上的火焰一模一样。   男人怪叫着要离开乐小义的身体,而乐小义却像收到了什么暗示似的,伸手抓住那个男人的魂魄。   是姬玉泫叫她这么做的。   乐小义还能抽出心神思考这个问题。   这凤凰的力量来自姬玉泫,她和姬玉泫的命魂彼此相牵。   她用力拽着眼前那团燃烧的黑雾,任凭它在火光中如何挣扎,直到属于凤凰神魂的涅槃之火烧尽此人魂魄中的污浊,只余一团透明的魂魄之力,被乐小义轻而易举地纳入自己的身体。   乐小义猛地睁眼,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   她仍保有这具肉身的主权,魂魄的疼痛渐渐消失,她的身体也恢复了知觉。   她捂着心跳过速的胸口,那一瞬间的惊险和与姬玉泫命魂相连的真实感还恍惚地停留在她的意识里,一时间缓不过劲来。   姬玉泫替她分担了被夺舍过程中的痛苦,她才能撑下来。   她的视线落在那块石门上,脑海中自然调出一部分本不属于她的,陌生的记忆。   尉迟弘义曾来过这里,那个男人曾亲眼看见他如何解开封印。   他被尉迟弘义杀死,艰难地保留了魂魄,却因没有肉身,无法触动石门上的封印。   乐小义适逢其会,给他送了一具肉身过来,本以为是到嘴的肉,却不曾想竟然是一个夺命的凶神。   幻觉已经消失,不论是石门上,还是周遭的大厅里,都没有鲜血的痕迹。   乐小义朝那石门走过去,脑海中浮现尉迟弘义打开这扇石门的手法。   她抽出思泫剑,掌心在剑刃上抹了一下,血流了出来,她动作生涩地沾了血在石门上画符,直至最后一枚血符画好,再调动体内真气灌入石门之中。   ·   锻剑厅通往下三层的石门突然打开,乐小义从里面钻出来,石门又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仍在劳作的工匠们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乐小义,乐小义的视线则飞快扫过他们的脸,心里明确了自己已经回到剑神宗,没想到那扇石门竟真的与锻剑厅相连。   这扇石门可能是剑山的另外一个入口。   乐小义在锻剑厅工匠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化作一道闪电,飞快奔上剑神宗主峰。   不能让邪剑开锋!   乐小义在山道上一路狂奔,剑神宗所有弟子长老都去参加铸剑大典,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从很远的地方,她就能看见那一片金色的云,笼罩整个问剑台的法阵,还有一股股令人心悸的压迫。   这是……次六品邪剑的气息。   乐小义越跑越快,寸芒在她眼瞳中燃起两簇金色的火光,一道道剑气托举她的双脚,令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像闪电一样掠上主峰。   她感受到了君澜剑的气息。   ·   邪剑出世,先前问剑台上那一刀一剑似乎有所感应,锃锃颤动起来,阎云清眼疾手快,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抓住了那把五品宝剑。   他一动,假的阎云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慢了一步,但被他取走了五品宝刀。   真假阎云清凌空对峙,各自手中皆有一把五品重宝,一交手便是石破天惊。   祁剑心无法发挥君澜剑的全部实力,但借君澜剑之利,配合玄天宫的高手和元熠等几个忠心于阎云清的溯源境高手镇压尉迟弘义的走狗。   净华则与尉迟弘义正面交手,尉迟弘义的修为差了净华一个境界,但有次六品邪剑在手,他不仅没落下风,还让净华挂了彩。   菩提禅宗的前辈出手帮祁剑心,鬼道宗则站在了尉迟弘义这一边。   另外,江氏南宫氏也和左氏尉迟氏泾渭分明。   问剑台上越来越乱,净华无法完全阻止尉迟弘义杀人。邪剑吸收的人血越来越多,威力也越来越强。   某时,尉迟弘义一剑劈开净华的护体真气,在净华的手掌上留下一道猩红的血痕。   邪剑吸收了净华的血,气息骤然拔高一大截。   不妙。   净华心往下沉。   另一边,姬玉泫终于从痛楚中缓过神来,她身边的玄天宫高手已经倒下好几个。   尉迟弘义铁了心要杀她,几乎所有听命于尉迟弘义的丹元境长老,都朝她冲过来了,玄天宫人手明显不够,局势越来越危急了。   忽然,一道人影从山下冲上来。   悟道剑阵只能进不能出,若她在阵外,则是唯一一个有逃生机会的人。   可她区区脉元境修为,却义无反顾地闯进纷乱的战圈。   “祁伯父!”乐小义高声一呼。   祁剑心没有犹豫,君澜剑从他手中飞出去。   这一瞬间,他心中没有对生死忧虑,有的只是一个长辈对看重的晚辈毫无保留的信任。   乐小义双手握住君澜剑的剑柄,背上背着思泫剑,就地一滚,刚好落在姬玉泫跟前。   君澜剑黯淡的剑身忽然亮起赤金色的光华,裹着咆哮如山的剑气,爆发出刺耳的雷鸣。   天空沉下来,闷雷阵阵,浩瀚雷劫,根本不是五品之威。   乐君皓的魂魄入驻君澜剑,它才是真正的六品法宝! 第209章   黑压压的云层须臾间笼罩了剑神宗主峰。   云层之中, 雷鸣轰隆不绝,不断有金蓝的闪电噼啪炸响,又在瞬息之间湮灭。   苍穹下, 金色的剑阵禁锢着问剑台上茫然无措的众生。   并非所有的人都坐以待毙, 但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 等他们回过神的时候, 已经有不少人躺在地上。   最初那一声剑鸣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乐小义手中的君澜剑绽放前所未有的赤金华光,挥剑横斩,无形的锐气划过虚空, 三个丹元境长老才刚出手, 锐意就猝不及防地割开了他们的喉头。   金色的闪电缭绕着剑山,顺着乐小义握剑的手爬上她的胳膊, 纠结缠绕,张牙舞爪。   剑神宗的长老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 柳清风和轩和要看护樾清居的弟子,各大势力之人也都自顾无暇。   当乐小义手持君澜剑站在姬玉泫跟前, 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 都不约而同想起半年前从仟州传出来的消息。   那时候, 就算听说了最初的传言, 也没有人选择相信。   直到,他们亲眼所见。   姬玉泫看着乐小义纤瘦的背影,顺着宽松的衣襟滑落的肩线一点也不宽厚。   比起上次在忝州见面, 乐小义又瘦了一些,她身姿挺拔地握紧君澜剑,那些疼痛中闪过脑海的画面里模糊的人影都有了一张清晰的脸。   姬玉泫心尖一颤。   乐小义侧首对她说了句什么,而后她飞扑出去,以姬玉泫从未见过的潇洒姿态,卷入雷霆般的风暴中。   明明她修为不高,在这场乱局中仿佛咆哮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可姬玉泫却能从她单薄的背影中,看到乘风破浪的勇气与一往无前的决心。   那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姬玉泫沉下一口气,嘴角渐渐浮现出笑意来。   ——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怎么办,她等不及了。   剑尖刺入白玉石的地面,姬玉泫望着不远处又朝她围过来的人,无奈叹了一口气。   万万想不到,最后是乐小义出尽了风头。   一抹红光自姬玉泫脚下延伸开,像火,又像风,地面温度飞快升高,一道道裂纹崩裂开来。   冲向过来人没看清姬玉泫如何动作,但咆哮的凤炎爆裂在他们的脚边,不仅双脚被火焰灼烫,就连空气都要燃烧起来。   姬玉泫手中那把剑被高温灼成暗红色。   问剑台上的人似乎听见一声凤鸣,又好像看见一道凤影。   一名通穴境的高手拦住姬玉泫,却在那双灿金色的眼瞳看过来的瞬间,魂魄一颤,那高高在上的尊贵气息压在他的胸口上,险些叫他纳首便拜。   姬玉泫朝他一步步走过去。   比之乐小义来去如风,姬玉泫的一举一动都足够从容优雅。   她举剑环视四周,深邃多情的桃花眼多了几分危险绝命的气息,唇角边却绽开盈盈浅笑:“你们都一起来吧。”   也好速战速决。   净华尊者再次硬抗次六品邪剑,迸溅的鲜血全都被邪剑吞噬,那邪剑吞噬的不仅是血,还有生机。   锋利的剑刃破开护体真气落在他身上,皮开肉绽的瞬间,也有一缕不可忽视的生机从伤口抽离出去。   再这样下去,邪剑开锋势不可挡,剑神宗上恐怕要生灵涂炭。   沉吟间,又是呲啦一声响,剑刃割开了他的衣袖,险些又落下一道伤口。   尉迟弘义越打越狂,看起来像被邪剑影响了心智,他两眼猩红,招式越来越快。   尉迟弘义一边疯狂进攻,一边像个疯子似的仰天大笑。   他已经预见了这场战事的结果。   尉迟氏大获全胜,收服六品重宝的他成最大赢家。   “蓬莱仙境又如何?”尉迟弘义一剑刺来,形貌疯癫,“手掌六品神兵,你们岛主亲临,又能奈我何?!”   净华尊者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五指成爪,扣住邪剑剑尖,真气攒动,几乎化为实质。   然而,邪剑的锋锐破开他的防御,锐气钻入掌心,净华再退已来不及。   尉迟弘义用力推动邪剑,嗤的一声捅穿他的手掌,伤口溢出的鲜血沿着剑身上的血槽流淌,饮血之剑发出欢畅的剑鸣,越来越接近六品。   净华压力大增,用力甩开邪剑,体内迅速流逝的生机和寿元令他一瞬间苍老许多。   就在这时,雷鸣声起,金色剑光从天而降,君澜剑斩在邪剑剑刃上,爆出一声尖锐的震鸣,闪烁的电光立时缠上尉迟弘义的胳膊,将浓郁的血腥气劈开一道豁口。   乐小义体内气机一震,修为在激烈动荡的环境下突破骨元境。   两剑相击,乐小义双掌一痛,凶煞的杀意扑面而来。   她忍着喉头腥甜,落地之后毫不停留,足尖一旋,又是一剑直直劈向尉迟弘义。   哪怕她的肉身经过反复淬炼已不像以往那么不堪一击,可乐小义的修为到底与尉迟弘义差了好几个境界,尽管有六品君澜剑在手,也弥补不了硬性的差距。   她的时间不多,只够出三剑。   第一剑,叮的一声响,邪剑震开,尉迟弘义疯癫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猩红的眸心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姬玉泫斩下拦路之人的首级,侧首远远望着乐小义的背影。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无数视线都朝这里汇聚过来,君澜剑上炽烈的金红光芒越来越亮。   净华尊者愣怔地看着闯入战圈的瘦削身影,当看清乐小义的修为,见识过无数天之骄子的净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二剑,君澜剑横扫而来,邪剑剑刃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   尉迟弘义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向后连退十步,握剑的手既僵且麻,一簇簇电流缠着他的手腕,几乎让他拿不稳手中之剑。   问剑台四周惊骇的目光变得不可思议,何云露下意识攥着胸口的衣服,心跳如脱缰之马,越跑越快,却又是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心情。   观战之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除了那一声声的雷鸣,再没有人发出声音。   第三剑,邪剑拦腰而断,一道狰狞的剑痕,从尉迟弘义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腰侧,五脏六腑都在肆虐的剑气中化成碎块,从撕裂的伤口中溢出来。   他喉咙一动,没能发出声音,血先涌了出来。   断剑斜飞出去,盘旋着插入乐小义身后的白玉石地。   轰隆一道惊雷凌空而落,劈中尉迟弘义,将他的血肉与脚下的地面连为一体。   即便如此,尉迟弘义仍然没死,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惊诧已经褪去,变成更加幽深,不见底的死寂。   乐小义握剑的手在颤抖,最后一剑落下,她就没有力气了。   她毁了噬血的邪剑,重伤尉迟弘义,可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三剑,燃尽了她体内的真气,用肉身硬抗君澜剑的剑气,身上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在痛。   她还是咬牙提剑,以剑尖指着尉迟弘义。   “尉迟弘义。”乐小义念出他名字,颤抖的尖剑抵着将死之人的喉咙,咬牙切齿,“你杀了我爹,害了我娘,设计祁伯父,又逼我隐姓埋名。你残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你们尉迟氏欠下的债……”   还迫害小泫。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只你一条命,还不清。”   她与尉迟氏不共戴天,只要她还活着,迟早有一天,要让尉迟,香火断尽,史籍除名。   在此之前,乐小义一直不知道,她竟也能做出如此决绝的事。   乐小义话音落下,尉迟弘义嘴唇一颤,另外半截邪剑从他手中跌落,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双脚已融成焦炭,与地面沾在一起,就那么站着,死不瞑目。   寂静持续了数息,尉迟氏的人最先反应过来,几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冲向乐小义。   他们都看出来,乐小义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只有现在是最好的杀她的时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笼罩在尉迟氏人的心头,邪剑断裂,尉迟弘义身殒,今次铸剑大典,尉迟氏的计划已被破坏大半。   这个能动用君澜剑,以区区骨元境修为杀死尉迟弘义的小辈,将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要在她成长起来之前,将危机彻底掐灭。   所以,乐小义必须死。   好几个高手不约而同地动手,从各个方向扑向乐小义。   祁剑心与净华尊者立即反应过来,柳清风,轩和等人也纷纷出手拦路阻截,一片纷乱之中,却有一个漏网之鱼。   乐小义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丹元境的尉迟氏高手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她面前,一掌拍向她的天灵。   她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可她一点也不害怕。   刹那间,红莲绽放,炽烈的火焰化作一只羽翼张开的凤凰掠空而来。   后发先至,轰隆一声,天幕下散开点点星光。   丹元境高手尸骨无存。   乐小义被汹涌的气浪推开,落地之前没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抬眸,金红的鸢尾盛放在姬玉泫的双眼中,一层层铺开,是令她心动的,熟悉的样子。   她长出了一口气,侧首埋进姬玉泫的臂弯里。   “好累呀,想睡一觉。” 第210章   君澜剑重归寂静, 天空中雷云消散。   姬玉泫抱着乐小义站在人群之中,那几个试图朝她冲来的丹元境高手不约而同地在她的目光中停下脚步。   尉迟弘义一死,方才支持尉迟弘义的高手们一个个脸色大变。   没了次六品邪剑的威胁, 在场已没有人能与无垢镜的净华尊者抗衡。   囚笼般的悟道剑阵从禁锢观礼之人的杀阵反过来困住试图逃走的溯源境高手, 其中有两人见势不妙, 当即跪地叩首, 试图以投诚保命。   这两个人被净华封了修为, 假冒阎云清身份的老者被当众擒拿,废了四肢,净华从此人身体里发现了尉迟氏的魂刻。   先前曾站在尉迟弘义那一边的剑神宗长老至此方知大势已去, 出自尉迟本家的人纷纷暴起, 试图在死前拉更多的人垫背。   然而这部分人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就被净华阻止了。   那些受利益蛊惑, 背后却没有大山的人则跪了一地,请求阎云清的原谅。   尉迟氏为了这次铸剑大典的计划, 在剑神宗投入了不少人力,光是走投无路自刎谢罪的魂元境高手, 就有不下五人。   如今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必定元气大伤。   阎云清重新出山, 暂掌剑神宗, 撤下悟道剑阵, 吩咐剑神宗余下高手组织此次铸剑大典观礼的宾客下山。   金光刚刚消散,忽然没由来一声震鸣,地面疯狂震动起来。   刚准备下山的宾客一个个惊慌失措, 难道又有什么变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阎云清也没料到这样的局面,先出声稳定众人的情绪,随即派人去查看。   “不用担心。”出声的人是姬玉泫。   这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众人的视线在姬玉泫与她怀里的乐小义之间逡巡。   姬玉泫从容镇定地回视所有看向她的目光,待那些探究的视线都收回去了,她才转身对阎云清道:“尉迟氏针对剑神宗的计划有两个部分,尉迟弘义的计划失败,他们就打算提前启动龙吟山脉中的回天阵。”   阎云清闻言怒不可遏,却听姬玉泫道:“不过前辈不用担心,晚辈已经提前派了人手过去,提防着他们走这一步。”   所以她身边的人手才会不够。   从惊乱中回过神来的各派之人此时神色各异,看向姬玉泫的视线颇为复杂。   这次剑神宗之乱的确是尉迟氏搞鬼,但玄天宫在这一场战役中发挥的作用不可小觑,可以说,如果没有玄天宫出手相助,剑神宗多半渡不过这场劫难。   剑神宗神宗之名名存实亡,此后,剑神宗和玄天宫将是什么关系?   各派江湖人士的眼神变得闪躲起来。   净华侧首看向姬玉泫,姬玉泫有感,亦回视净华。   阎云清经此一劫,整个人又苍老了许多。   “今日老夫也算大开眼界。”净华突然开口,指着乐小义对阎云清道,“剑神宗有后辈如此,何愁宗门不兴?老夫适逢其会,便卖个老脸,让此女在蓬莱仙境挂名,不知阎老宗主可答应啊?”   祁剑心猛地抬头,阎云清也愣了愣,不仅是剑神宗的人纷纷震惊,就连各宗各派的人也都色变。   净华要让乐小义在蓬莱仙境挂名,如果阎云清同意了,乐小义以后就是半个蓬莱仙境的人,那么剑神宗就因乐小义的缘故与蓬莱仙境绑在一起。   净华尊者此举,不仅表明了蓬莱仙境要保乐小义的态度,也是在为剑神宗正名,剑神宗仍然是神宗,与玄天宫无瓜无葛。   甚至,有蓬莱仙境的扶持,还有恢复到六品的君澜剑,剑神宗只会比以前更辉煌。   有蓬莱仙境做剑神宗的后盾,就算尉迟氏与龙都皇室有牵连,也不敢再对乐小义和剑神宗动手了。   这次铸剑大典的损失,尉迟氏只能打碎的牙吞进肚里。   阎云清喜出望外,当即答应下来。   待龙吟山脉中震动消失,回天阵启动失败,尉迟氏安插的人手被玄天宫除去大半。   一场动荡终于结束,虽然阎云清说了宾客可以继续在剑神宗休息,可惊魂未定的众人在事态平息之后,顷刻间就走了大半。   尉迟氏上山的人全部被擒,鬼道宗和左氏之前帮了尉迟弘义,虽然净华没有针对他们动手,但事已至此,他们没有脸继续留在剑神宗,第一时间就下山了。   南宫氏和菩提禅宗也没有久留,向净华和阎云清知会一声就离开了剑神宗。   最后留下来的,都是想在战后与剑神宗维系关系的宗门。   也不排除这些宗门还想攀上蓬莱仙境这根高枝。   但江氏是例外。   江灵冉也还没走,她想去找姬玉泫,但江家么么拉住了她的手,朝她摇头。   姬玉泫抱着乐小义走向左诗萱。   尽管左氏的人都走光了,左诗萱却还留在这里。   她一个人的态度不能代表左氏的意志,但她是乐小义信得过的人。   姬玉泫将乐小义交给左诗萱:“还有一些事要善后,拜托左姐姐帮我照顾她。”   左诗萱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乐小义的秘密,但她对姬玉泫一直抱有怀疑之心,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你……”左诗萱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姬玉泫朝她笑,左诗萱从未在姬玉泫脸上看到过这样和善的笑容。   最后,她只应了一句:“好。”   ·   剑神宗铸剑大典上的变故很快传遍大江南北,乐小义横空出世。   二十多年前的真相水落石出,尉迟弘义作为尉迟氏的走狗,在剑神宗潜伏多年,恶事做尽,于铸剑大典之上伏诛,江湖人拍手称快。   阎云清年事已高,接连不断的打击早已让他有了归隐之心,便将宗主之位传给祁剑心。   祁剑心成为剑神宗的宗主后,公布的第一件事就是选定乐小义为唯一继承人。   尽管乐小义年纪尚小,才刚刚突破骨元境,但继乐君皓之后,只有乐小义能动君澜剑。   何况,乐小义当众击杀尉迟弘义是不争的事实,剑神宗长老们虽觉不妥,但也没有强烈反对。   此后,剑神宗一纸文书昭告天下,与尉迟氏不共戴天,凡尉迟氏之人的首级送到剑神宗,剑神宗将重金相酬。   这场战役结束后,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乐小义的名字,但在短短几天之内,整个大禹,所有修行者都对之耳熟能详。   区区骨元境,却能使六品君澜剑,并在铸剑大典一战中引来雷劫,当着众多江湖门派的高手斩杀尉迟弘义。   其修为不算佼佼,但这成就却是古往今来独一份。   乐小义成为剑神宗少宗主,不少人开始拿乐小义同玄天宫的少宫主姬玉泫作比。   两人年纪相仿,同样是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但一个是魔门少主,另一个却是神宗后辈。   尽管乐小义在这一战中表现惊世骇俗,但更多的人还是觉得乐小义只是运气好一些,论天资和修为,姬玉泫都能甩她一大截。   许是蓬莱仙境净华尊者出手的缘故,在有心人的运作之下,几乎无人提及玄天宫助剑神宗度过这场内乱。   姬玉泫功成身退,当天玄天宫的人就离开了剑神宗。   有小道消息说,当天下山的鬼道宗和左氏的人在回程途中遭到神秘势力伏击,死伤惨重,鬼道宗和左氏敢怒不敢言,也没有查到动手之人找回场子。   而这场动乱中备受关注的乐小义却在战后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   ·   乐小义突破骨元境,又成了剑神宗的少宗主,虽然至今未醒,但她的住处是由祁剑心亲自安排,位在内门主峰一座僻静的别院,取名承义轩。   承义轩的环境与南院相比,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无数宗内弟子羡慕乐小义的成就,却无人对她产生嫉妒之心。   左诗萱也暂时留在剑神宗没有回左氏,她替乐小义将留在樾清居南院的东西收拾出来,搬到承义轩去。   乐小义自那日战后就一直昏迷,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   初夏时节,日日晴好,左诗萱不由想起去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乐小义也是在养伤。   那一次乐小义被尉迟弘义派来的剑影卫打伤,养了大半年才勉强好转,伤好之后性情大变,沉默寡言,那时左诗萱还在想,乐小义命途坎坷,在尉迟氏的压迫之下,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持续多久。   而今一年过去,乐小义竟然亲手杀死尉迟弘义,自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柳清风,轩和等人,每两三天都会来看看乐小义,洛青鸢也会来,何云露没有出入内门的资格,只能趁着柳清风要来看的时候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姬玉泫隔三差五就跑一趟剑神宗,刚开始的时候还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现在有了祁剑心的特许,只要她不带玄天宫其他人,随时都能去承义轩。   铸剑大典上玄天宫所作所为剑神宗的弟子长老都看在眼里,每次大大咧咧姬玉泫上山,就算有人认出她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211章   左诗萱刚给乐小义喂了药, 自己坐于树下看棋谱。   铸剑大典结束之后一段时间,她都住在承义轩,比较方便照看乐小义。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姬玉泫手里拿着一支小小的骨扇, 一摇一晃地走进来。   左诗萱抬眼, 认出来人身份, 她卷起棋谱道, 起身拍了拍手:“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小义就交给你了。”   说完, 不等姬玉泫应, 左诗萱已飞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小院。   姬玉泫听院门嘭一声关上, 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好像是从上个月开始, 她每次来,左诗萱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溜走。   姬玉泫不知道左诗萱是不是真的有事, 但她受了刺激是肯定的。   至于是什么,姬玉泫算了算时间, 眼里笑意加深, 她大概能猜得到。   姬玉泫摇摇头, 收起骨扇,转身走进乐小义的屋子。   一进屋,姬玉泫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脚步轻缓地走到床边, 神态柔和地看着卧床不起却神态平静的乐小义。   乐小义躺了两个月没有见光,皮肤白得没有血色,看起来非常单薄。   姬玉泫在床边坐下,将乐小义的手从被褥中捞出来,两手捧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在山下的时候,乐小义也是这样,每用一次君澜剑就躺好长一段时间。   这次不同于上两回,乐小义身上其实没什么外伤。   是过度使用寸芒,导致真气耗损严重,她体内那么火蛟内丹趁势突破了鸿蒙剑心的镇压,释放出大量狂躁的灵力,才使乐小义一直醒不过来。   这两个月来,乐小义体内的鸿蒙剑心自行运转,其实已经将经脉中乱蹿的灵气炼化得差不多了。   也许下一刻她就醒来。   姬玉泫一直抱有这样的期待,同时,又不可遏制地难过。   怀着这份矛盾的心情,她每次来,都会在乐小义床边坐很久,直到不得不离开。   “你现在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姬玉泫微微笑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剑神宗少宗主,多气派。”   拔除了尉迟弘义这颗钉子,近段时间以来,尉迟氏行动已经收敛了许多,虽然他们肯定不会放弃剑神宗地底的龙脉,但短时间内,难有什么动作。   祁剑心上位以来,一直忙着肃清尉迟氏这些年埋在剑神宗的棋子,尉迟弘义虽然只在位二十几年,但在他成为宗主之前,已经培养了许多棋子,要清理干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姬玉泫将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全部告诉乐小义,要紧的,不要紧的,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   也许其中有一部分是已经讲过的,可她脑子放空,就不想让房间安静下来。   她这段时间也比较闲,所以来见乐小义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   她期望乐小义醒来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却又有些胆怯,为自己曾经的荒唐感到自责。   她都想起来了。   铸剑大典那一天,乐小义被人夺舍,触动与之相牵的,她的魂魄。   涅槃之火燃烧起来,她们曾经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就像泉涌似的浮现于她的脑海,也包括……神凰山。   “神凰山?”一道沙哑的声音自身侧传来,“连神凰山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呀?”   姬玉泫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愣了片刻,直到她捧在双掌间的手轻轻动了动,她才恍然回神,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歪着头,像以往许多次从昏迷中醒来见到姬玉泫那样,专注地凝望着姬玉泫。   “我……”向来巧舌如簧的人突然不会说话了,姬玉泫看着乐小义,满脸无以言语的愧疚。   从凰栖界回来之后,她都干了些什么呀?   见姬玉泫走神,乐小义捏了捏她的小指,手上没什么力气,但指尖传来微凉柔软的感觉,却像羽毛似的轻轻拂动在姬玉泫心间。   “都过去了。”平和柔软的微笑爬上乐小义的眉梢,“你一次,我一次,多公平。”   对于神凰山的事,乐小义比姬玉泫坦然地多。   她懂得姬玉泫的愧疚,亦曾切身体会过那种懊悔无力的心情。   而今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她的喜悦便多了一层历经千帆的厚重,比之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只单纯向往美好的自己,更加成熟。   也能更加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好,站在平等的角度,互相珍重,而不是为对方的付出怀着无以为报的心情诚惶诚恐。   姬玉泫还想说什么,最后千言万语都沉进她的双眼里,看得乐小义脸颊飞起不自在的红晕。   “我渴了。”乐小义撇开脸,小声说。   等她喝点水,再好好和姬玉泫说道说道,积攒了那么多的账,一起算。   姬玉泫立即要起身给她倒水,乐小义却揪着她的小指不撒手。   姬玉泫不解地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不说话,水汪汪的眼睛带着点撒娇和希冀的感觉,偷偷瞅着她。   姬玉泫福至心灵,眼里染上一点笑,俯身亲吻乐小义。   乐小义便软绵绵地牵住姬玉泫的衣领,扬起脸回应。   顾忌着没梳洗的缘故,双唇只轻轻一碰便离开了,乐小义松开手,姬玉泫去倒了杯水来,扶起乐小义喝了几口。   喝完水,喉咙里舒服一些,嘴里也没那么涩了。   乐小义不想再躺,于是让姬玉泫将她扶起来,给她腰后边放个枕头。   “这多麻烦。”   姬玉泫说着,在乐小义不解的目光中,直接蹬了鞋子翻身上床,一把将乐小义捞进怀里。   乐小义身子骨比姬玉泫还小一些,肩膀尤其窄,加之躺这两个月又瘦了一些,此时被姬玉泫拢在怀里就是小小一只。   时隔多日,姬玉泫终于又能心安理得地抱着乐小义,竟舒服得长长呼了一口气。   气息扫在乐小义的耳廓上,酥酥痒痒的。   乐小义身子在姬玉泫突然拥住她的时候绷了一下,随后就放松下来。   她自然而然地往姬玉泫怀里靠,脑袋一歪,枕在姬玉泫颈窝处,明明才醒,还想和姬玉泫说会儿话来着,可这样一靠,她就又有了几分困意。   “又想睡啊?”姬玉泫瞅见乐小义的眼睑一耷一耷的样子,那密密匝匝的眼睫像刷子似的,一下一下在她心里轻轻蹭。   她轻轻刮了一下乐小义的翘挺的小鼻子,笑道:“你怎么这么能睡?”   一年到头,醒的时间没有睡得多,而且往往一躺就是一两个月,大好年华都耗在睡觉上了。   乐小义嘴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像只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姬玉泫的脖子,柔软的头发扫过姬玉泫的脸颊,有些痒。   姬玉泫心里软成一团棉花,紧了紧环在乐小义身上的胳膊,小声道:“睡吧睡吧,我就在这儿陪你。”   乐小义哼着哼着,窝在姬玉泫怀里又睡着了,姬玉泫背后倚靠着床头,鼻间嗅闻乐小义衣服上淡淡的皂香,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地耷了一下脑袋,再恍然清醒,颇为震惊的发现,她竟然被乐小义的困意感染了,也想睡觉。   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毫无戒心的乐小义,姬玉泫眉梢眼角都是柔软的笑意,于是也不再细想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乐小义靠着她的肩,她拢了拢乐小义身上的被子,靠着乐小义的脑袋,沉沉入睡。   左诗萱回来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她以为姬玉泫看过乐小义后就走了,看着时辰差不多,于是直接去伙房里给乐小义热了药,端去屋里。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两步,看见床上两个人。   左诗萱:“……”   自从隐隐约约明白两个女人之间也能产生某种感情,并且自己也没能幸免之后,左诗萱虽然揽了照顾乐小义的活,平时也尽量少与乐小义产生肢体上的接触。   铸剑大典结束之后,姬玉泫隔三差五地来,左诗萱就把像换衣服,擦洗身体这些事,都交给姬玉泫去做。   上个月,姬玉泫有一回来的时候左诗萱不在,就自行进屋替乐小义梳洗喂药。   左诗萱回来就刚好撞见姬玉泫在给乐小义换衣服,一边换,一边摸摸脸,摸摸手,再时不时亲一口。   屋门一动,姬玉泫就醒了。   左诗萱面色平静地朝她走过去,将汤药放在床头,小声道:“你把药也给她喂了吧。”说完看了乐小义一眼,又看看姬玉泫抱着乐小义的姿势,垂下眼叹了一口气。   姬玉泫还没来得及告诉左诗萱乐小义已经醒了,左诗萱便又无声无息地离开,片刻后,院门开合的声音也响起来。   姬玉泫偏头,外面天都黑了,左诗萱这时候出去,打算在哪儿过夜?   乐小义听到了点动静,小声哼哼:“谁来了?”   “你左表姐。”姬玉泫笑着端起药碗递给乐小义,“来,把药喝了。”   乐小义没听清姬玉泫的回答,闻着药味儿皱了皱眉,但还是乖乖喝了药,期间连眼睛都没睁开。   等姬玉泫药碗放下,乐小义又睡着了。   姬玉泫失笑,将乐小义搂紧了些。 第212章   乐小义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许是睡得太久了,她醒来之后一身软绵绵的,身旁人耳后柔软的青丝卷翘起来, 轻轻搭在她的脸上, 随着她的呼吸, 一起一伏。   触感酥酥痒痒, 乐小义皱了皱鼻子, 醒过来。   还没睁眼,鼻间已辨别出清新淡雅的花香,花香里仿佛掺了蜜, 伴随着呼吸灌进心里。   怎么能这么好闻呢?   周身温暖的触感让乐小义身体舒适, 心里也踏实。   好像一觉醒来,那些起起伏伏的过往就真成了云淡风轻的过往, 乐小义甚至不愿意多花一点时间去回忆那时的心情。   渴望这个怀抱太久,乐小义也以为自己会胆怯, 会害怕,会不知所措。   可事实上, 在姬玉泫将她接进怀里,与姬玉泫对视的那一瞬间, 她扛在肩上的担子突然就卸下了。   没有不可置信, 没有欣喜若狂, 就自然而然地,好像所有喧嚣的情绪都归于寂静,自然又默契地接受了这个人回到她身边。   这样的描述也不完全准确, 应该说,姬玉泫从未真正离开过她,哪怕忘记她的那段时间,姬玉泫的温柔依然围绕着她。   在她因自卑怯懦而痛苦的日子里,小泫一直都在的。   冥冥中总有一股力量牵扯着,连魂魄都是相连的,又有什么能分开她们呢?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只要与姬玉泫相关,就是有意义的。   她都能接受。   哪怕她现在依然距离姬玉泫很远,可她终于依靠自己,为她们争取了缓冲的时间。   “醒了?”姬玉泫的声音在乐小义耳边响起,带着早晨醒来时特有的慵懒,像磨砂的晶石,朦胧低哑,还有点勾人。   她比乐小义先醒,已经偷偷看了乐小义好一会儿。   乐小义嗯声,自然而然地朝更柔软舒适的位置靠过去,伸长胳膊揽住姬玉泫的腰身,像只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姬玉泫的颈窝。   昨夜乐小义睡得像只小猪,姬玉泫的心情却复杂极了。   心爱的珍宝失而复得,她既欣喜,又有些如在梦中的忐忑,夜里睡不实,眯一会儿就醒过来,然后看看窝在怀里的乐小义,心下稍安,又继续睡。   如此半梦半醒到了天蒙蒙亮,睁眼乐小义仍紧紧抱着她,她的心才完全落在实处。   她的小义真真切切就在她怀里,哪儿也不会去了。   她们的熟悉和默契还和从前一样,仿佛那些挫折和坎坷都是一场梦,可她知道,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就算过去了,也像烙印似的刻在心里。   姬玉泫掩下眸心的叹息,收紧了臂弯,葱白如玉的五指轻松又自然地顺着乐小义的发。   乐小义不怪她,可她怪自己,她居然还对乐小义说出要做朋友的混账话,做出那么过分的事。   可这歉疚难以开口,并非顾惜自己的体面,而是不愿揭开乐小义的心里的伤口。   乐小义喜欢这样的亲昵,至于她们昨夜是什么时候躺下来的,她完全不在意。   反正肯定又躺了很久,多抱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   她们各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彼此的体温透过衣料向对方传递,乐小义在姬玉泫怀里蹭了两下,不仅脸颊碰到女人身体格外柔软的部分,放在姬玉泫腰侧的手也似有似无地撩拨。   姬玉泫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强行切断繁杂的思绪,低头一看。   乐小义还闭着眼,半边脸埋进姬玉泫的胸口,稍稍露出来的嘴角愉悦地翘着,可见刚才那一下,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姬玉泫回过神,按住乐小义在她腰侧作怪的手。   乐小义稍稍抬头,水汪汪的眼睛偷偷瞅她,眼睛里藏着欢欣与沉默却明晃晃的希冀。   姬玉泫好笑又有两分无奈:“干什么?才刚醒过来就要动歪心思?”   乐小义压下嘴角的笑,仰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状似懵懵懂懂,不解地问姬玉泫:“动什么歪心思?”   她一本正经的,装起傻来,连姬玉泫都有点难辨真假。   姬玉泫用力收紧胳膊,翻了个身,空出来的左手挑起乐小义的下颌,直接印上去,咬着乐小义的嘴唇道:“你说是什么歪心思?以前还扭扭捏捏的,现在又不介意没梳洗了?嗯?”   最后那个字尾音拖得有点长,回环婉转,听得乐小义心里跟过电一样,耳根子酥软酸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心思被拆穿,不知是羞的还是恼,乐小义不自禁地嘟了嘟嘴,是一副极少见的娇憨之态。   姬玉泫眸心一暗,心尖发软,险些就要屈服了。   可乐小义有不少前科,姬玉泫猜乐小义多半只是想闹一闹,因为没有梳洗,不会真的怎么样。   她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在乐小义有意无意的撩拨之下坐怀不乱,万一把持不住,想把乐小义就地处决,到时候乐小义又来一句没梳洗要临阵脱逃,死活都要先梳洗的话,她会哭的。   姬玉泫对乐小义以前的劣迹耿耿于怀,所以便装作看不见乐小义的故作委屈,转移话题:“你睡了两个多月,身子骨都软了,该起来出去晒晒太阳。”   乐小义也觉得是,可姬玉泫的怀抱太舒服了,尽管她已经睡得浑身麻麻的没有力气,还是想窝在姬玉泫怀里,哪儿也不去。   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怎么这么黏人。   明明以前还能稳重克制,现在简直没羞没臊,恨不得抱着这个人一辈子都不要撒手了。   “左姐姐和祁伯父他们都还不知道你醒了……”姬玉泫比乐小义稍稍克制一点点,轻轻推了推乐小义的肩膀,可乐小义胳膊一收,她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才又想起来后面的内容,无奈继续劝说,“你现在是剑神宗的少宗主了,醒来总该去拜见一下。”   “少宗主是什么?”乐小义听到陌生的词,从姬玉泫怀里抬起头。   姬玉泫大抵是觉得有趣,还与有荣焉,捏了一下乐小义的鼻子,笑吟吟地将少宗主的由来讲给乐小义听。   乐小义微张着嘴,一脸惊讶。   两人正说着话,姬玉泫耳尖,听见院门响起的声音。   她咬着乐小义的耳朵说了一句“有人来了”,自己便翻身下了床,捞起床侧的衣裳,在来人敲门之前,将自己收拾好了。   房门响起,姬玉泫去开门。   乐小义还未起身,她抓了抓被褥,挡住刚才在姬玉泫身上乱蹭时弄乱的衣襟,只露出半个脑袋,侧耳听姬玉泫和门外的人说话。   门外是左诗萱,她到时辰又送了汤药来,本来打算把药碗交给姬玉泫就走,却听说乐小义已经醒了。   乐小义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姬玉泫好像跟她说左诗萱来过。   那时候……她应该正窝在姬玉泫怀里,困得迷迷糊糊要睡不睡的时候。   肯定被左表姐看到了!   刚才同姬玉泫调笑的心思立马变成了无地自容的窘迫,乐小义把薄被又拉起来一些,连眼睛也遮了一半。   她好像都还没有正式介绍左诗萱和姬玉泫认识,但现在左诗萱和姬玉泫明显已经很熟了,也用不着她再介绍。   可是……   左诗萱是她表姐。   这种心上人了见家长,又羞又臊,还有一点紧张和窃喜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乐小义还在咬着唇暗自纠结,姬玉泫倒是坦然地多,她瞥了一眼乐小义,见乐小义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就领着左诗萱进了屋。   “表姐。”乐小义小小声,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姬玉泫见她如此,又瞅见了她红红的耳尖,大概明白了乐小义在臊什么,不由眉眼弯弯。   左诗萱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她走到床边,没有像姬玉泫一样坐在床上,而是端了一只竹凳过来,问乐小义:“怎么样?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看见床头那只药碗,姬玉泫昨夜抱着乐小义,给乐小义喝了药,没把药碗拿出去。   乐小义听左诗萱这么问,偷偷看向姬玉泫,姬玉泫回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乐小义埋在被窝里的脸一红,忙赶在姬玉泫开口之前回答:“刚醒一会儿,没有不舒服。”   就当她昨晚的确还在昏迷,什么都不记得吧。   左诗萱看着眼前两个人眉来眼去眼去眉来,整个人都不太好。   乐小义这才刚醒就和姬玉泫腻歪成这个样子,再联想乐小义昏迷期间姬玉泫时不时就占占乐小义的便宜,她好为乐小义心焦,她的傻表妹怕是被姬玉泫卖了还要给姬玉泫数钱。   去年乐小义被剑影卫所伤后养伤那段日子,乐小义有几次昏迷中梦呓还念叨姬玉泫,那时候左诗萱就知道,乐小义一颗心黏在姬玉泫身上,恐怕要吃很多苦。   但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自己也还闹不明白,自然不能对乐小义和姬玉泫的感情发表什么看法,尽管她一直对姬玉泫怀有戒心,可她能做的,只是祝福乐小义。   乐小义回答完,姬玉泫眼里的笑更深了,乐小义又偷偷瞪她一眼。   左诗萱:“……” 第213章   左诗萱只在乐小义房中留了一会儿, 待乐小义把药喝了,她就端着两只空药碗出去。   临走前,左诗萱对乐小义说她过几天就回左氏了。   乐小义很过意不去, 左诗萱肯定是为了照顾她才留下来的, 她昏迷这段时间应该耽搁了左诗萱不少事情。   她刚醒来左诗萱就要走, 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乐小义心里有些不舍得。   姬玉泫看出乐小义情绪低落, 当着左诗萱的面不好与乐小义太过亲密,便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乐小义的掌心。   乐小义从姬玉泫的无声的关心中收获了些面对离别的勇气,而且也不是马上就走, 她朝左诗萱道了谢, 又主动说有机会的话,会去济州, 左诗萱这才离开承义轩。   姬玉泫已经起来,乐小义离开了令她贪恋着迷的温暖, 自己一个人也不愿意继续躺了,便在姬玉泫的帮助下穿好衣裳, 到院里去晒太阳。   乐小义昏迷这两个月,铸剑大典风波尘埃落定, 尉迟氏吃了一个大亏, 剑神宗善后事宜全都是祁剑心在处理。   期间江湖上大事没有什么, 小事却接连不断,譬如哪些势力对尉迟氏落井下石,又有哪些势力两面三刀, 表面上跟着骂了两句,看似要尉迟氏撇开关系,私下又借机偷偷送礼。   当然收礼收得最多的还是剑神宗。   祁剑心成了剑神宗宗主,少不得人要来巴结,连带着乐小义这个便宜少宗主也得了不少关注,乐小义现在吃的用的,都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就拿这个承义轩来说,地势好,环境好,干净清幽,灵气也丰厚,适合修炼,而且为了保护乐小义,小院外边还设有暗卫,和乐小义以前住的南三阁简直云泥之别。   祁剑心对乐小义肯定不会吝啬宗里的资源,以后乐小义的修炼速度必然再拔升一个层次。   姬玉泫将其中与乐小义相关的捡出来叫乐小义知晓。   乐小义听得云里雾里,大致明白,她现在身份和以前不同了,在生活和修炼上应该便利许多,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来自外界的关注。   等她苏醒的消息放出去,她肯定不能再向以前那样独来独往,行事无忌。   江湖人拿她和姬玉泫作比,她觉得挺好笑的。   她怎么能和姬玉泫比?姬玉泫有冠古绝今之才,而她只是一个运气好一些的普通人。   想想姬玉泫这个玄天宫少宫主的学识还有让她每天忙里忙外的宫务,看不完的奏报与处理不尽的麻烦,乐小义感觉自己接过来的不是一个光辉的名头,而是一座大山。   她像没长骨头似的趴在石桌上,长出了一口气:“这下可怎么办……”   她完全没有适应这个新身份的心理准备,可若她说只想一心修炼也不现实,有这样一个勉强与姬玉泫门当户对的身份,乐小义也不是一点都不开心。   只能说喜忧参半,更多忐忑都是来自她对自己的不自信。   姬玉泫最了解乐小义,当然明白乐小义在苦恼什么。   见乐小义困扰地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她伸手揉了揉乐小义的脑袋,将乐小义随意束起的秀发揉乱,笑道:“不要着急,祁伯父还年轻,不会那么快就把担子甩给你。”   乐小义偏头看姬玉泫。   初夏的阳光不那么耀眼,院里有一棵无患子,阳光透过疏密相间的枝叶洒在姬玉泫身上,与姬玉泫肩上粉蝶绣纹相映成趣。   怎么能不着急呢?   姬玉泫成为玄天宫少宫主的时候才多少岁?   而今姬玉泫名满天下,智勇双全,她却还懵懵懂懂。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不能不急,她要更快,更努力,才能勉强不被甩开。   乐小义眯了眯眼,没说话,可姬玉泫看见她又叹了一口气。   姬玉泫歪头。   乐小义攥起拳头,松开。   好一会儿,她才又抬起脑袋,开口换了一个话题:“待会儿我去见伯父,你和我一起吗?”   乐小义不想说,姬玉泫就不问,闻言点头:“好。”   祁剑心对姬玉泫隔三差五来剑神宗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姬玉泫也算是剑神宗的常客了,可她身份毕竟特殊,玄天宫少宫主光明正大地往剑神宗跑到底有些不合适。   所以跟随乐小义出门,姬玉泫还是稍稍修饰了一下面容,隐藏了身份。   姬玉泫换了一身剑神宗内门弟子的衣服,与小义一同从承义轩走出来。   几个在院外洒扫的弟子看见乐小义,先是一愣,随后纷纷反应过来,不约而同躬身行礼,高声唤道:“少宗主!”   乐小义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姬玉泫忍俊不禁,弯了弯眉毛。   看向乐小义的目光有探究,有好奇,也有忐忑恭敬和歆羡。   乐小义从未受过这样的礼遇,一时间有点难以适应。   姬玉泫跟在乐小义身边,乐小义对内门的路不熟,还要靠姬玉泫这个宗外人士替她领路。   一路走来,所有见到乐小义的人都会停下脚步,不管他们内心作何想,但每个人都恭恭敬敬的。   初时乐小义还有点害怕,她不习惯别人对自己如此恭敬,受人一拜就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下意识地想往姬玉泫身后躲。   姬玉泫靠近乐小义,一只手自乐小义身后轻轻拖住她的背。   一股暖流驱散了乐小义心底的胆怯,她眼角余光看向姬玉泫,见姬玉泫目视前方,但嘴角始终挂着盈盈浅笑。   乐小义收回视线,深深呼吸,眼神中透出些欲与姬玉泫并肩而行的勇气。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宗主所在的剑宏殿,乐小义才有一点实感。   她望着山顶上恢弘的大殿,想到以后自己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压力,感觉肩膀有点沉。   但似乎,已经没有多害怕了。   剑宏殿两侧有魂元境长老护法,乐小义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请见祁剑心。   等长老通传的时候,乐小义紧张地攥紧掌心,姬玉泫从旁伸手,轻车熟路地捏了捏她的手掌。   这个熟悉的动作里仿佛灌注了源源不断的力量,让乐小义很快放松下来。   她眼角弯起一点笑,与姬玉泫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后踏上剑宏殿前的白玉阶。   主殿是议事之所,祁剑心平时不在这里。   长老领着乐小义和姬玉泫穿过好几条回廊,来到殿后的宫阁,在一处花园中见到祁剑心和阎云清。   乐小义醒来拜见,祁剑心大喜过望,朝乐小义招手:“伤好了?快过来。”   姬玉泫也除去了面上的伪装,随乐小义一起拜见两位前辈。   阎云清看向乐小义和姬玉泫的目光颇为复杂,他从祁剑心口中已经了解了这两个小辈之间的过往,这次铸剑大典之变,姬玉泫率领玄天宫众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剑神宗,乐小义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掌管剑神宗数千年,自认能力并不欠缺,临到老来,却被小人蒙了心。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姬玉泫,若不是经此一事彻底看透了人心凉薄,他也不会相信,玄天宫的少宫主,是一个如此重情义的人。   “两个小娃娃,过来坐吧。”阎云清指着身边几个石凳发话。   乐小义有点拘谨,祁剑心朝她递过来一个宽心的眼神,乐小义这才与姬玉泫走到阎云清身边去坐下。   阎云清看向乐小义的目光颇为慈和,笑问:“你是君皓的女儿?”   “是。”乐小义点头。   “多大了?”   “快满二十五了。”   这个年纪在阎云清眼里,几乎与初生幼童无异。   不过二十五岁的骨元境小辈,在阎云清的记忆里似乎也不多见,是一棵好苗子。   阎云清老脸上笑起来堆满褶子,他问什么,乐小义就答什么,双手始终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不时朝姬玉泫乜一眼。   先前是在问剑台上她敢对尉迟弘义出手一方面是因为愤怒,另一方面则是当时情况紧急,不阻止邪剑开锋的话,当时问剑台上的人都要死。   所以那时候乐小义不怕,可现在面对面地接触阎云清这样的大人物,此人是乐君皓的师父,也是她的长辈,她难免有些当初初见祁剑心时的紧张。   相比于乐小义的拘谨,姬玉泫倒是从容地多,每每接收到乐小义投来的水汪汪的眼神,她便温温柔柔地回以一笑,乐小义从她的笑容中收获勇气,渐渐的,也不那么紧张了。   阎云清又问了她前阵子下山历练,有什么见闻,乐小义并无保留,将自己当初下山后的经历言简意赅地说了。   相比于普通弟子,乐小义自然能算得上优秀,可她的见识和学识始终有所欠缺。   对此阎云清不怎么在意,比起修为和能力,他更看重乐小义的心性和品质,乐小义在铸剑大典上表现出来的勇气与大义,正是他所欣赏的。   “君皓的女儿,果然出色。”阎云清越看乐小义越觉得喜欢,似乎能从乐小义身上看到几分乐君皓的影子,“你再休息一段时间,等你伤好了,老夫亲自教导你修炼如何?”   乐小义闻言一愣。   祁剑心温和地朝她点头,姬玉泫干脆踢了乐小义一脚。   乐小义猛地惊醒,顿时喜出望外,起身朝阎云清跪地叩首:“承蒙师祖厚爱!”   阎云清满意地看着乐小义,笑眯眯地捋了捋颌下缁须,待乐小义拜完,一拂袖,托着她站起来。   乐小义重新坐下之后,阎云清看向姬玉泫,忽然问道:“那日净华尊者来我剑神宗观礼,想必是受少宫主所托?” 第214章   净华尊者是因为姬玉泫才来参加铸剑大典的?   乐小义被阎云清这话说懵了, 心道,这怎么可能呢?   岂料姬玉泫却大大方方地承认:“前辈洞幽烛远,晚辈与净华尊者, 确有几分交情。”   她说得谦虚, 若仅仅只是有几分交情, 可请不动净华尊者这样的大人物为剑神宗出手, 也正是那天问剑台上, 净华与姬玉泫对视一眼,让阎云清有了这样的猜测。   即便早有意料,听姬玉泫如此大方的承认, 阎云清仍然觉得惊讶, 剑神宗可算是承了玄天宫的大恩了。   姬玉泫说完,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净华尊者出手, 与玄天宫无关,仅仅是晚辈以个人名义所托。”   这话也可以理解成, 净华是来帮姬玉泫的,却不是蓬莱仙境应玄天宫之邀。   乐小义目瞪口呆, 看着姬玉泫的目光满是赞叹,小泫就是厉害, 居然能请得动这样的大人物。   更厉害的是, 她能预料到铸剑大典上可能出现何种程度的危机, 并提前做出安排,当日若无净华尊者在问剑台上镇场子,剑神宗的下场还未可知。   若说乐小义是个优秀有潜力的晚辈, 那姬玉泫简直堪称完美,阎云清和祁剑心都不免歆羡,这样的人才,怎么就是玄天宫的人呢?   不过好在姬玉泫和乐小义关系好,将乐小义培养起来,至少姬玉泫不会和剑神宗为敌。   从剑宏殿出来,乐小义长出了一口气,虽然阎云清很慈和,可她还是紧张。   “以后慢慢就习惯了。”姬玉泫朝乐小义笑。   剑神宗易主后,乐小义的处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举步维艰,姬玉泫也放宽心,松了一口气。   乐小义和姬玉泫结伴下山,回程途中仍然不停有长老和弟子向乐小义行礼,乐小义稍微适应了一点,没有拉着姬玉泫逃跑。   眼看承义轩临近,乐小义的脚步猛然顿住。   一道人影从驻足的内门弟子中蹿出来,乐小义眉头一皱,姬玉泫已先她一步出手与那人对了一掌。   其人髓元境修为,被姬玉泫一掌打得倒飞而出,轰隆一声砸在院墙上,浑身抽搐,鲜血喷涌。   众弟子哗然,姬玉泫眼中寒光如瀑。   乐小义面色凝重,很快便有长老接到消息赶过来,先朝乐小义致歉,而后将那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刺客带走。   旁观这一幕的剑神宗内门弟子看向乐小义的眼神又变了,除了好奇和探究之外,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乐小义目光看过去,那些人便不敢再说。   具体是什么,乐小义也没听清,但她直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当所有人都注意着她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丝毫没有自己的空间和余地。   姬玉泫见乐小义有点出神,便拽着乐小义的袖子,将她带回了承义轩。   乐小义一路上沉默寡言,没有一开始的紧张了,整个人的状态有些低迷。   直到进了承义轩,姬玉泫才听见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刚才那个人,应该是尉迟氏安插在剑神宗的余孽吧。”   乐小义抿着唇,她猜得到对方为什么要杀她。   “应该是。”姬玉泫关上门,没有否认。   乐小义垂眸沉默了。   以前她藉藉无名,没有人关注她,她也不会对别人造成威胁,尉迟氏就算对她有所忌惮,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动手。   现在不一样了,尉迟氏已将她视为眼中钉,务必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这种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尉迟氏的人会想方设法除掉她,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特别是在祁剑心刚刚掌权剑神宗,一切还未彻底稳定下来的动荡时期,这种风险就成倍增长。   不仅仅是那些弟子,还有宗门内的长老,随便哪个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都有可能对她动手。   她才刚从剑宏殿出来,就在祁剑心眼皮底下都有人偷袭她,可见尉迟氏对她的杀心有多重。   乐小义站在院子里,感觉阳光落在身上,都蒙了一层清寒的阴影。   姬玉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在乐小义面前站定,轻轻勾起乐小义的小指,问她:“怕不怕?”   她的声音轻软柔和,像是在安抚乐小义似的,眼神里隐含担忧。   乐小义凝望着姬玉泫的深邃的瞳眸,摇了摇头:“我不怕。”   她不怕别人的刺杀,只是因此联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一股沉闷的感觉从刚才起就压在她的心口,让她难以喘息。   乐小义咬着唇,定定地望着姬玉泫。   姬玉泫也没说话,眼神却透出些心疼。   如果可以,她宁愿乐小义一辈子安安稳稳,不要懂得,也不要经历这些。   可乐小义注定不会走一条平凡的路,她会获得赞誉和声名,同时也要背负别人的嫉恨与恶意。   她能给乐小义的庇护始终有限,至少在剑神宗这个地方,她无法只手遮天。   乐小义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姬玉泫抱进怀里。   姬玉泫听到一点哽咽的声音,她以为乐小义刚才说不怕只是在逞强,于是抬起胳膊回抱乐小义,并轻轻抚着乐小义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可耳边忽然响起乐小义的忍耐着哭腔,尽量压低的话语:“小泫,你也经历过,对不对?”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那堵在喉咙里的一句话问出口。   姬玉泫愣住了。   乐小义猛地收紧双臂,几乎要将姬玉泫整个揉进她的身体里。   姬玉泫在玄天宫时,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经历?   就算姬玉泫天赋异禀,她在成为玄天宫少宫主时,也才十几岁,以玄天宫在外的恶劣名声和四面楚歌的环境,姬玉泫的处境只会比她更糟糕。   以前,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些。   乐小义见过姬玉泫身上的伤口,也自以为理解姬玉泫的痛苦,可她从未真正切身体会姬玉泫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艰难。   她为此难过心痛,心里堵着一口气,怎么都下不去。   姬玉泫愣了好一会儿,她眨去眸心里忽然蕴起的些微水汽,深深呼吸,压下鼻间酸涩的泪意。   “明明是你被人袭击了,怎么变成你来心疼我了?”她语气轻缓,甚至带了点轻松的浅笑,轻轻拍着乐小义的背,“都过去了,现在没人敢动我。”   乐小义这一出,把她刚刚酝酿的情绪都破坏了。   可是,即便姬玉泫这样说了,乐小义不依,反而抱得更紧:“我就是心疼。”   就算那些事在姬玉泫心里已经过去了,可她还是心疼,仍然为姬玉泫曾经的遭遇而难过,为自己当时不能出现在姬玉泫身边,什么都不能做而沮丧。   乐小义越想越难受,眼眶红红的,几乎要哭出来。   姬玉泫无奈极了,只能任由乐小义抱着。   乐小义将潮湿的眼泪蹭在姬玉泫的衣领上,过了许久,才闷闷地说:“我会努力修炼,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   姬玉泫轻轻拍乐小义后背的手停下来,顿了片刻,缓缓收紧胳膊,将脸埋进乐小义的颈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皆是乐小义的气息,再缓缓吐出去。   “好。”   再抬眼时,姬玉泫的神色已恢复平静。   她拍拍乐小义的脸,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乐小义:“上次铸剑大典,你赶来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   乐小义先还眼睛红红的,听了这句话后,忽然两眼一睁,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然后很快,两团浅浅的粉出现在她脸上。   姬玉泫眨眨眼,目露探究之色,乐小义偏开头,故作疑惑地否认:“我有说过吗?”   “说过。”见乐小义有临阵脱逃的嫌疑,姬玉泫立即按住她肩,对乐小义那时想对她说的话更好奇了。   乐小义后退一步没能脱身,不仅脸红了,耳朵尖也染上一点红晕。   姬玉泫半眯起眼,乐小义这个表现真是太可疑了。   她又问了一遍:“你那时想说什么?”   乐小义眼神飘忽,不敢和姬玉泫对视。   姬玉泫定定地看着她,如果乐小义不说,她就会一直这样看着她。   乐小义埋下头,偷偷瞥一眼,又低下去,然后再瞥一眼,气势越来越低。   “就是……”乐小义张了张嘴,声音很低,细若蚊吟,“我其实……”   “什么?”姬玉泫追问,乐小义的声音实在太小了。   那时候……   乐小义刚刚经历了一场夺舍,在姬玉泫的帮助下成功反击,并从熔炉出来。   她迫切地想见姬玉泫,尽管那时的姬玉泫没有她们之间的回忆,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见姬玉泫。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冲劲,让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不想再逃避了。   那时能轻松说出口的话,此刻在姬玉泫的注视下变得非常尴尬,乐小义实在羞于启齿。   可她拗不过姬玉泫。   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咬牙坦白:“我那时候就突然想告诉你……”   “我们不是朋友,是对方重要的另一半。”   “我不是在疏远你,而是在等你回来。” 第215章   姬玉泫猝不及防, 眼圈一下红了。   记忆恢复这段时间,特别是在乐小义醒来后,姬玉泫尽可能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 努力维系自己以前在乐小义面前的样子。   可她无法不在意, 也不敢怀抱侥幸, 将过去的大半年时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直接从记忆中抹去。   她很害怕, 怕乐小义讨厌那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自己。   她一度和失去记忆后孤独无依的自己重合, 回想起那时乐小义看向她的,夹杂着绝望酸楚和漠然疏离的眼神。   她做了超过她们彼此底线的事,已经造成的伤害不是不提就会过去。   她提心吊胆, 害怕乐小义对她失望, 进而像那天满身伤痕地走出房间一样,从她身旁走开。   她很好地藏起她的胆怯与心慌, 却没想到会被乐小义不设防的诚恳言语一语道破。   乐小义从未在姬玉泫脸上看到如此破碎的神色,姬玉泫眼角泫然欲落的泪滴让乐小义心里难受, 她也终于觉察了自今日醒来后,姬玉泫待她温柔有耐心的细致中与往日微乎其微的不同。   “怎么了?”乐小义抓起姬玉泫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捉到唇边轻盈地吻了一下。   这下意识地安慰的动作,若放在以前, 姬玉泫必定要趁机调笑她两句, 但此时, 姬玉泫只抿紧唇,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没事。”   乐小义哪里会相信她说的没事,刚才的尴尬窘迫在见到姬玉泫的眼泪的一瞬间荡然无存, 姬玉泫这脆弱难受的样子让乐小义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她松开姬玉泫的手,难得强硬地捧起姬玉泫的脸,直视姬玉泫的双眼,诚恳而真挚地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没有……”姬玉泫毫不犹豫地反驳,她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突如其来的情绪,“我只是……”   欲言又止,却没将后面的内容说完。   “只是什么?”乐小义追问。   阳光穿过她的额发投射在眼睛里,眼瞳色泽比平时看着更浅一些,里面盈满担忧。   无数纷杂的念头晃过姬玉泫的脑海,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乐小义倾诉自己的恐惧,她明明被乐小义的话感动了,可乐小义对她越好,越真诚,她就越发愧疚。   她无法开口。   若在往常,面对姬玉泫不想说的事,乐小义不会追问,但今日与平时不同。   她们分开了大半年之久,这期间,伤痛无法通过彼此沟通的平复,每当她深夜难过,多想回到从前,让姬玉泫抱抱她,哄她一两句。   那时候她不能。   或许相比于姬玉泫,她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但现在,她已不像两年前那么稚嫩。   较于修为的成长,这两年来,乐小义心性的成长更为显著。   她不再像以前那么懵懂,能渐渐感受到姬玉泫不那么明显的喜怒哀乐。   她下定决心不再逃避,何尝不是在做出改变?从以前无所作为的被动接受,慢慢成为那个试图找到问题,解决问题的人。   姬玉泫为她做得够多了,她想倾听姬玉泫,也为姬玉泫做些什么。   乐小义没听到回音,她忽然凑上去吻住姬玉泫的唇。   “!”姬玉泫没想到乐小义突然变得那么大胆,惊得瞪大双眼。   这一吻浅尝辄止,乐小义牵住姬玉泫的手腕,拉着她进屋。   姬玉泫还沉浸在震惊中,等她回过神,乐小义已顺手将房门带上了。   然后乐小义再次抱住姬玉泫,没有更多的索取,又和刚才院子里那个拥抱不一样,她背靠房门,轻轻搂着姬玉泫的腰身,将自己的下颌放在姬玉泫的肩膀上。   她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但耳鬓厮磨,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胸腔中乱了节奏的心跳。   “小泫。”乐小义鼻息间尽是姬玉泫身上淡淡的幽香,她长出一口气,“你先听我说。”   刚才那么尴尬的话都说出来了,不在乎多说两句。   姬玉泫的脸也埋在乐小义的颈窝里,听见乐小义的声音,她轻轻点头,应声:“嗯。”   难得那么安静乖巧的一个姬玉泫,乐小义将胳膊收紧了些,将对方牢牢圈在怀里。   姬玉泫任由她抱着,乖得不像样。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离我很远,对我而言,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乐小义闭着眼说,像是在凝神感受着什么,“可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姬玉泫不仅给了她阳光,还播撒了雨露,为她遮风挡雨,包容她的软弱,指引她前行。   “你给了我很多,而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我不知道怎么回报你对我的好,那时候我还分不清什么是恩,什么是情。”   “直到那一次你把我抓去南宫府,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乐小义眨了眨眼,鼻子有点酸,“那是我第一次把自己放在和你等同的位置上,可我实力衬不上我的野心,一直以来,我都在依赖你。”   “分开那十年,你所经历的一切,我都未曾参与,这种无能为力,让我很难过。”   “所以我尽可能努力奔跑,没工夫东想西想,我想追上你,哪怕只是缩短一点差距。”   “可你太优秀了,我追不上你。”乐小义哽咽,泪水濡湿她的眼眶,她把脸埋在姬玉泫的肩膀上。   姬玉泫似乎想说什么,她在乐小义怀里挣了一下,被乐小义压着后脑勺按住了。   “先听我说。”乐小义忍着酸涩的心情,侧头亲了亲姬玉泫的耳廓。   姬玉泫重新安静下来。   “我不仅不能满足自己的野心,成为你的甲胄保护你,反而一直在拖你的后腿,你因为我受伤,一次又一次替我收拾烂摊子,那天在月寒宫,我差点就真的失去你了。”   剖析自己需要莫大的勇气,何况乐小义在姬玉泫面前本就腼腆寡言。   过去半年,她没有机会说出这些话,现在姬玉泫回来了,她压了那么久的情绪好似破冰的春潮,涓流不息。   “我自私,自卑,又怯懦,却让你为了这样的我付出,牺牲那么多,真的不值得。”乐小义越说越难过,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往下落,她埋在姬玉泫的脖颈间,柔软的衣襟很快就濡湿一片。   姬玉泫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她用力挣开乐小义的怀抱,双手捧起乐小义泪痕遍布的脸:“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她拧着眉,脸上神情像着急,又像生气。   乐小义很好很好,把一切交给乐小义,她还觉得不够,但她怎么知道,乐小义心里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她突然懂得了乐小义在她失忆后落寞隐忍的眼神,为什么她本能地靠近,乐小义却拼命逃走。   姬玉泫轻拭乐小义眼角的泪,却越抹越多,她叹了一口气,乐小义的眼泪叫她心乱如麻,她顾不得再考虑自己方才的忧虑,只想快点哄好乐小义。   她干脆凑上去亲吻乐小义的眼睛,吻去乐小义脸上的泪水。   当她的吻沿着泪痕没过乐小义的嘴角,乐小义抽噎着收紧双臂,抛开矜持和羞窘,不顾一切地回应。   一吻罢后,乐小义的气息乱了,眼睛仍旧湿漉漉的,可好歹眼泪止住了。   “我还没说完。”她委屈地撅了撅嘴,似乎在责怪姬玉泫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她的话。   姬玉泫心里揪得不行,在乐小义嘴唇上咬了一口:“还不是因为你乱说话!”   她把乐小义的嘴唇咬得发白,又怕真的咬疼了她,再亲了亲,语气软下来:“不要那么想,你很好,也值得,但是小义,我必须让你知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我所做的从来不是付出,也不是牺牲,我是为了我自己。”姬玉泫凝视乐小义泪汪汪的眼睛。   “就像那天月寒宫,我不能接受你离开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所以我把我的命换给你,这样你就能活下来,我让你承受了本该由我承受的,而我却能从痛苦中解脱,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乐小义被姬玉泫的逻辑说懵了,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可是细想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一脸空白的表情,思绪也乱糟糟的,被姬玉泫这么一岔,后续要说什么也理不清了,只能愣愣怔怔地看着姬玉泫,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姬玉泫从乐小义手里抢过主导权,双手搂紧乐小义的脖子,与乐小义鬓发相贴。   “傻小义,我根本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姬玉泫比乐小义持重些,情绪也更克制,她忍下泪水,坦言道,“我都不知道我给你施加了那么大的压力,如果不是因我,你的生活会比现在轻松很多,也不会遇到那么多危险。”   “我一点都不潇洒,还强人所难,仗着失忆就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你伤了心,会真的离开我。”   她可以失去很多东西,也可以失去很多人,唯独不能失去乐小义。   姬玉泫吸了吸鼻子,将脸埋进乐小义的颈窝,用力蹭了蹭,然后隔着衣料毫无预兆地在乐小义肩上用力咬了一口,放下层层伪装的坚强,像小时候许多次蛮横不讲理的样子。   “你不能离开我,再艰险你也要为我好好活着,就算我让你不开心了,你可以向我发脾气,也可以让我改,可你不能一声不响地就从我身边离开。”   “我不会。”乐小义疼得抽气,可双臂却收得很紧,“你也不能嫌弃我,有什么伤心难过的,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第216章   彼此依靠, 互相扶持的两个人,成就对方的同时,也能从对方身上获得勇气和力量。   把话说开了, 心里堆积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发泄出来, 乐小义感觉心里轻松许多, 可没一会儿, 她又开始害羞。   明明只是想心平气和地和姬玉泫谈一谈自己这半年来一直退避的原因, 岂料情绪完全控制不住,她平平静静地说了没两句就开始哭,抱着姬玉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太丢脸了。   两个人还抱在一起, 谁也没说话,屋里安静下来, 隐约还能听见一两声没彻底压下的抽噎声。   姬玉泫在乐小义怀里蹭干眼睛里潮湿的泪意,又愤又羞地跺了跺脚:“都怪你, 说得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让我也跟着哭。”   她多少年没哭过了, 偏偏遇上乐小义就收不住,上次躲到房梁去, 好歹没让乐小义看见, 这回就在乐小义怀里掉眼泪, 她堂堂玄天宫少宫主,不要面子的吗?   姬玉泫语气嗔恼,却很好地缓解了乐小义的尴尬, 她咬着唇,有点窘迫地小声嘟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而且明明我哭得比较惨。”   刚才姬玉泫情绪低落,又不愿意向乐小义开口,乐小义想宽慰姬玉泫,没想到先把自己说哭了,还哭得那么惨烈,乐小义感觉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姬玉泫朝乐小义凑过去,拧起乐小义的耳朵,哼道:“那也是你活该,谁让你胡思乱想的?”   乐小义心说你不也胡思乱想吗?可她没开口,撅着嘴不说话了。   姬玉泫幽邃的眸心稍稍一暗,就这么拧着乐小义的耳朵,将乐小义的脑袋朝自己按过来,不由分说吻住乐小义的唇。   像在发泄情绪似的,她吻得格外用力,尝着乐小义唇齿间泪水咸湿的味道,几乎要将乐小义囫囵吞下肚去。   乐小义被迫承纳姬玉泫的唇舌,任由姬玉泫掠夺她的呼吸,蛮横地侵略她的领地。   姬玉泫却对她的予取予求不满起来,她抓起乐小义的手按在自己腰上,一边嗫咬乐小义的耳朵,一边哼出自己的诉求:“你来!”   乐小义被这两个字惊到,霎时两眼圆睁,脸颊飞起一层薄红。   姬玉泫心情好了,见乐小义害羞就来了劲,眉飞色舞地挑起乐小义的下颌,笑吟吟地挑起一边眉毛,问她:“怎么?不想?”   “青天白日的……”乐小义喉咙滚了滚,一边小声为自己的羞怯找借口,一边视线又情不自禁地沿着姬玉泫微红的眼睛往下看,扫过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再抚向莹白细腻的脖颈。   心里蠢蠢欲动。   姬玉泫状若不经意地撩起鬓边青丝,往而后别了别,后颈与肩相连的曲线没入衣襟,朝乐小义意味深长地一笑:“还是说……你不行?”   “!”   乐小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看看这女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姬玉泫的激将非常成功,乐小义猛扑上去,将姬玉泫整个揽进怀里。   双唇相触,缠绵亲吻,辗转腾挪到里间卧榻之上。   姬玉泫送上门来,她没有不要的道理。   再有点意识的时候就是傍晚了,乐小义呼吸着枕边人发间淡雅的幽香,睡得格外慵懒。   姬玉泫比她先醒,轻轻戳了戳乐小义柔软的脸颊。   “别闹,再睡会儿。”乐小义捉住姬玉泫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下意识地吻了一下姬玉泫的掌心,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姬玉泫失笑,这人怎么这样,明明是乐小义占了便宜,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居然还睡不醒。   “你先前不是说你话没说完?”姬玉泫又撩起一缕耳发一下一下轻扫乐小义的鼻子。   “我忘了。”乐小义鼻翼动了动,酥酥痒痒的,想打喷嚏,难受极了,只好无奈睁眼,剜了姬玉泫一眼,“先天修为,体力也太好了。”   姬玉泫假装听不出乐小义的调笑,厚着脸皮朝乐小义挤眉弄眼:“这么说还不是你不行?”   乐小义好气,气到说不出话。   姬玉泫笑出声,翻身捂住乐小义的眼睛,再次朝着乐小义晶莹红润的唇吻下去。   乐小义鼻间哼了两声,不知是困的还是懒的,心安理得地躺平。   顺便拉起薄被,将两人肌肤相亲的风景盖起来。   云消雨歇,乐小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姬玉泫好像还起来换了床单。   乐小义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姬玉泫温柔地替她清理了身子,还擦净了身上的汗。   意识朦胧之际,乐小义内心咬牙切齿,暗道:果然还是要努力修炼才行,不然她千锤百炼的身体都经不住姬玉泫折腾。   第二天又睡到日晒三竿,阳光透过窗户穿进屋里,铺洒于乐小义眼前。   乐小义眼睑动了动,意识转醒,想抬胳膊遮挡阳光,却不料她稍稍一动,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既酸又软。   但她还是捞起一边胳膊,朝身边位置摸了摸。   被褥里还有余温,但是没人。   乐小义一下子醒过来,睁眼四顾,姬玉泫不在屋里。   难道又和以前一样,有事走了?   乐小义心里瞬间空落落的,还有些委屈,怎么就走了呢?   她顾不得身体酸软,撑着胳膊坐起身,抓起叠在床头的衣裳,随便往身上一套,就准备下床去院里找找。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响,姬玉泫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见乐小义已起身,姬玉泫眼里闪过一瞬惊讶:“醒啦?我还以为你要再睡一会儿。”   乐小义下床的动作稍稍一顿,姬玉泫便已端着药碗来到乐小义跟前。   姬玉泫正要叫乐小义喝药,乐小义忽然一把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腰腹间:“我以为你走了。”语气委屈得不行。   以前像这样的不辞而别实在太多次,乐小义越想越觉得委屈。   “怎么会?”姬玉泫既心疼又觉几分好笑,“要走我会提前跟你说,别担心。”   乐小义那么在意她,简直叫姬玉泫心都要化了,实在舍不得在这时候调笑乐小义。   姬玉泫先把汤药放下,然后揽住乐小义的脑袋,葱白的五指没入乐小义后脑勺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安抚乐小义的情绪。   “那你这两天会走吗?”乐小义声音闷闷的,“玄天宫的事情那么多。”   姬玉泫享受乐小义对她毫不设防的依赖,眼睛微微笑着眯起来:“留太久肯定不行,不过最近三天都没什么事。”   三天。   相比以前的日子,三天|朝夕相处,已算是很难得了。   马马虎虎吧。乐小义心道。   乐小义被哄好了,听话乖乖喝了药。   昨日从剑宏殿回来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滚到床上去,算起来睡了将近十二个时辰。   乐小义脸皮再厚也不愿再躺了,将衣服整理好,和姬玉泫一起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   从屋里出来,乐小义一晃眼看到了树下晾晒的床单。   床单已经洗干净了,还有皂角的香味。   乐小义不由自主想起昨晚一夜贪欢,耳根有点烫。   姬玉泫顺着乐小义的视线也看见了那张床单,唇角勾起来,笑得两只眼睛完成小月牙。   乐小义故意不去看那张迎风招展的床单,走到树旁的的石桌旁坐下。   方形石桌,上面刻了棋盘格。   “下棋吧?”姬玉泫提议,看看乐小义现在棋技有没有长进。   乐小义没有异议,要起身回屋找那套姬玉泫送她的棋。   姬玉泫却先她一步按住她的肩膀,然后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棋盒。   乐小义惊讶,姬玉泫便笑:“你书桌下边的箱子里找到的。”   “应该是左表姐替我收捡的。”她搬过来的时候还在昏迷,所有东西都是左诗萱帮她收拾的。   乐小义曾经告诉左诗萱这套棋很重要,左诗萱收拾的东西的时候便特地注意了,没忘记拿。   姬玉泫也感慨:“左姐姐对你是真的好。”   她从棋盒里捻起一枚白子,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背后刻字有一笔拖出去,一直延伸到棋子边缘的缺口,裂纹里还藏着洗不去的,暗红色的血。   乐小义见姬玉泫半晌没落子,立即就明白姬玉泫在看什么,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姬玉泫从棋子上收回目光,轻飘飘地落子,同时对乐小义说:“缺了哪些棋子,我替你补全。”那一回乐小义受伤,不仅是乐小义心上的一道疤,也是姬玉泫回忆中的一个结。   “不用。”乐小义摇头,从棋盒里摸出一枚黑子落下。   见姬玉泫看过来,她平静地回视,嘴角抿出一抹浅浅的笑:“这样就好。”   虽然缺了几枚棋子,但姬玉泫的心意没有缺,她们还在一起,这些刻印在棋子上的痕迹也是她们曾经经历过的岁月的证明。   而且记忆深刻,她看见棋子,就自然而然会想起那些往事。   可能会有些缺失的遗憾,但已经不痛了,也不会影响她们的现在。   姬玉泫看着乐小义唇边的笑,很快意会了乐小义的意思。   她再捻起一枚棋子,心情忽然豁然开朗。 第217章   “铸剑大典上, 你去哪儿了,后来怎么是从山下上来的?”姬玉泫放下一枚白子,忽然想起那天手下的人来报乐小义失踪, 心里蹿起疑问来。   乐小义在姬玉泫方才落子的旁边补上一枚黑子, 闻言开口:“那日的确遇到了点麻烦。”   姬玉泫抬眸看来, 乐小义就将自己那一日在剑山中的经历事无巨细告诉姬玉泫, 后来她在熔炉中遇到那个铸剑师的魂魄想夺舍她的肉身这件事也没有保留。   “那天要不是你帮我, 我可能就真的折在那儿了。”乐小义按下一枚棋子,“现在想起来,有些事情真的说不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每一步有每一步的命数。”   姬玉泫挑眉,乐小义现在也能说出这样有深度的话来。   不过对于这一点, 她和乐小义的见解一样。   “你说得对。”姬玉泫杀了乐小义一子,取走一片黑棋, 同时道:“也是因为那个倒霉鬼要夺舍你,点燃了涅槃之火, 我才能把以前的事情想起来。”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记忆。   乐小义不无感慨, 她忽然想起姬玉泫失忆那天, 她送那个从军营里救下来的女孩儿去附近山村, 回来的路上路过寺庙,那个高深莫测的小尼为她算了一卦。   卦文上说:藕断丝未尽,福祸两相依。   那小尼可真是厉害。   姬玉泫听乐小义说完, 也露出惊讶之色,叹道:“竟有此事!”   乐小义不懂卦术,只是听说这种还讲究缘法,如果缘分不到,还见不到这些高人。   说起姬玉泫失忆的事,乐小义难免又多想了些,走起了神。   “怎么不落子?”姬玉泫抬眼问乐小义,见她神态恍惚,复追问一句,“你在想什么?”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有件事她想弄清楚。   “那天月寒宫里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乐小义把手里那枚黑子按在棋盘上,“就是我们打起来之前,你见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姬玉泫神色一沉。   那天的事情对她而言也是混乱至极,一回想就头痛,但乐小义问起,她还是认真想了一会儿,几个片段拼接起来,形成一段完整的记忆。   除了和乐小义动手那一段记不太清之外,其他的,她都想起来了。   “我在月寒宫遭了埋伏。”姬玉泫回答乐小义,“是玄天宫另一支脉的人。”   乐小义对姬玉泫的回答并不满意,追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姬玉泫一愣,难道乐小义见到了梅如君?   “我去的时候,只有你和她两个人。”乐小义酸得两条眉毛都拧起来,“我看见她吻了你。”   然后姬玉泫就失去理智,和乐小义打了一场。   ——你要记得,是我教会你如何算计别人,如何攻心御下。   姬玉泫皱起眉来,想起梅如君那天对她说的话,她心里冷冷哼了一声,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梅如君料到乐小义会来,所以一直拖着时间,等乐小义到了,才彻底激怒她。   乐小义问完却半晌没听见回答,她看着姬玉泫连连变幻的脸色,心尖没由来颤了一下,刚捻起来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回棋盒里。   姬玉泫被这一声惊醒,一见乐小义紧抿着唇,脸色发白,心里大呼不妙,忙站起来,一把抓住乐小义的手,牢牢牵着,这才道:“你别多想,听我说。”   乐小义哼了声,撇开脸,但没吵没闹,等着姬玉泫给她解释。   姬玉泫哪里还有心思下棋,站起身绕到乐小义这边,张开胳膊要抱乐小义。   乐小义不依,抖了抖肩挣开她的怀抱,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   姬玉泫也觉得自己无辜,可那天梅如君吻了她是事实。   被乐小义撞见了不说,她刚才还走了神,没及时回答,简直错上加错,她要再不好好哄哄,恐怕乐小义今晚要把她撵到院子里来睡。   “那个女人叫梅如君,以前是姬千城身边的影卫,算是我半个师父。”乐小义不给抱,姬玉泫只好退而求其次站到她跟前,蹲下|身,双手扶着乐小义的膝盖,歪头歪脑的,试图求得乐小义的原谅。   乐小义还是不看她,语气生硬地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姬玉泫有点头疼,她之前没有明说梅如君的名字,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可以解决的,不用把乐小义牵扯进来,哪里晓得乐小义居然和梅如君见过了,她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然乐小义生气吃醋是因为在意她,可这件事她有错在先,处理不好怕是要叫乐小义心里留下疙瘩。   姬玉泫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和乐小义好好说清楚。   她刚去玄天宫的时候,是梅如君教导她修炼,教她人情世故,攻讦心术,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的确如她所说,梅如君算得上是她半个师父。   但后来梅如君对她动了点其他的心思,姬玉泫没有明说,乐小义也能听明白。   “按她的话说,她得不到我,就想毁了我。”姬玉泫对这种心态也不是很懂,她抓起乐小义的手,在乐小义摊开的手掌心里画圈圈,同时还愤愤不已地控诉,“这个女人狡猾极了,第一次伏击我被我提前发现,她计划败露被迫与我过招,中途跑走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抓到她。”   姬玉泫的确对梅如君抱有极大的恨意,如果梅如君是为了引起姬玉泫的注意,并让姬玉泫记住她,无疑是很成功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姬玉泫的底线,已经彻底激怒了姬玉泫。   乐小义听姬玉泫说完,下意识地抓紧姬玉泫的手指。   姬玉泫抬头,发现乐小义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睛,眸子水润莹然,楚楚可怜。   在姬玉泫身边十年,曾经亦师亦友的人,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背叛了她。   姬玉泫说得轻描淡写,但乐小义听在耳里,疼在心里。   人心隔肚皮,何况玄天宫这样诡谲的地方。   那些刺杀过姬玉泫的人,其中想必不乏姬玉泫认识甚至熟悉交好的人。   难怪。   乐小义心想,难怪她们重逢之初,姬玉泫对她诸多试探,那时候,姬玉泫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值得信任,仍义无反顾地将鸿蒙剑心给了她。   这样还不足以说明姬玉泫对她的情义吗?   乐小义当然不怀疑姬玉泫对她的感情,只是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被别人觊觎,梅如君还当着她的面吻了姬玉泫的脸,她心里不舒服,以前没有机会,现在说到这儿了,顺势闹一闹罢了。   听完姬玉泫这番话,乐小义是不吃醋了,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话题又绕回去,她和姬玉泫分开的那十年,姬玉泫所受的苦她无法想象,也无能为力。   “这,怎么还哭上了?”姬玉泫真慌了。   她虽然喜欢逗乐小义,却最见不得乐小义哭。   乐小义没说话,她把姬玉泫拉起来,揽着姬玉泫的腰让姬玉泫坐在她腿上,自己埋进姬玉泫的后颈窝。   姬玉泫闹不清她到底是不是还在生气,有点懵,不过看乐小义这个样子,应该是不气了,否则也不会主动抱她。   “怎么了嘛?”姬玉泫语气软软的,倚靠在乐小义怀里,有点撒娇的意味,“我都解释了,你怎么还不理我?”   乐小义平复着情绪,将即将浸出眼眶的泪水蹭在姬玉泫的衣服上。   她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动不动就哭,想坚强一点,可就是忍不住。   这个叫梅如君的女人真的太可恨了,次次都精准地踩在她们的死穴上,如果不是她们的气运足够好,说不定真的让梅如君把她们拆散了。   不论咫尺天涯,还是天人永隔,都是乐小义无法接受的。   “我要亲手杀了她。”乐小义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她脑门抵着姬玉泫的肩,声音又低又沉。   姬玉泫能听出乐小义话语中的怨恨和不甘心,乐小义没再生她的气了,她沉默地,轻轻抚了抚乐小义的脑袋,小声补了一句:“我们一起。”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贴着姬玉泫的背缓缓点头。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姬玉泫便不再回避这个话题,对乐小义道:“我手下的人找到了梅如君的行踪,但还没有定下来见面的日子,要不,下次你和我一起去?”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红彤彤的眼睛里迸出一抹寒光,下意识地抱紧姬玉泫。   姬玉泫被她勒得有点呼吸不畅,不过她没有挣脱乐小义的怀抱,而是安静地等待乐小义的回答。   “好。”乐小义说,“我们一起去。”   不管这梅如君是个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她那么伤害姬玉泫,乐小义要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218章   乐小义抱着姬玉泫在院里坐了一会儿, 姬玉泫听见院外有缓缓接近的脚步声,便从乐小义膝上下来。   乐小义平复了心情,眼圈还有点红, 在阳光下并不明显。   不一会儿, 院门被人敲响。   祁剑心知道乐小义喜静, 同时也是为了方便她战后养伤, 承义轩内无人侍奉, 但轩外四角各有一名丹元境暗卫看守。   乐小义示意姬玉泫坐着不用起身,自己去院前开门。   来人是祁剑心,身后跟了一个戴面具的剑影卫。   乐小义看见剑影卫, 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但祁剑心亲临,她不可能拦着不让人进屋。   “宗主。”乐小义朝祁剑心行礼, 有外人在,称呼上还是要规矩一些。   祁剑心朝乐小义点头, 迈步走进承义轩,同时问乐小义:“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乐小义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坐在树下的姬玉泫, 以及姬玉泫身后晾的床单,耳尖微微泛红。   她忽略心底小小的不自在, 一本正经地回答:“习惯, 这里挺好。”   姬玉泫见来人是祁剑心, 也起身行来,朝祁剑心见礼。   乐小义引着祁剑心穿过宽敞的庭院走进主屋,祁剑心坐主位, 剑影卫就站在他身边,乐小义于下首就坐,姬玉泫则留在院里,没有进屋。   现下祁剑心身份不同以往,乐小义自己也白捡了个少宗主的名头,不能像往常那么随便,规矩一多,乐小义便觉得有些拘谨了。   祁剑心先问了一下承义轩的吃穿用度,而后才提起昨日乐小义回来途中遭到的刺杀一事。   “尉迟氏贼心不死,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所以今天带了个人来。”祁剑心饮了口茶,方道,“阿九。”   他身边的剑影卫上前一步,摘下脸上的面具,是个看起来三四十来岁的女人。   女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但身上气息若渊,实力深不可测,能成为剑影卫,修为必然在魂元境之上,其人年纪少说也有千余。   这女人容貌清婉中透着一丝凉薄,脸上没什么表情,朝乐小义颔首,语气轻而淡:“少宗主。”   祁剑心摆手,被唤作阿九的女人便重新戴上面具,金属质地的面具藏住温婉的面容,只余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眸,时刻注意着四周。   “院子外边虽然有暗卫,但院内空阔,还是少个管事之人。”祁剑心对乐小义道,“阿九是我的师妹,天赋出众,亦是剑影卫中最年轻的一个,以后她就是你的影子,负责你的安全,任何修炼上的问题,都可以问她。”   乐小义明白祁剑心的良苦用心,她现在成了剑神宗的少宗主,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独来独往。   虽然尉迟弘义掌管剑神宗二十余年,但剑神宗是数万年前传承下来的大宗派,尉迟弘义纵使手腕通天,人力也有尽时。   剑神宗内真正忠心于尉迟氏的人占比不多,更多的人生于剑神宗,长于剑神宗,他们效忠的人是剑神宗的宗主,不论坐在宗主位置上的人是谁。   这其中,也有很多人是了解,并认可祁剑心的。   剑神宗的根基依然稳固,对于祁剑心而言,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祁剑心让阿九来,不仅是想确保乐小义的安全,同时也是有要将乐小义作为继承人好好培养的打算。   乐小义瞅了眼冷面无私的阿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有阿九在,她和姬玉泫就没法像先前那样亲密。   祁剑心信得过阿九,乐小义却还不能完全信任她,这让乐小义有点愁。   “除了阿九,我打算再派一两个人过来,如果你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告诉我。”   乐小义听着祁剑心的话,心里兀自思量起来。   内门的弟子比外门少,剑神宗的内门弟子大概两千七百余人,其中两成左右分派在外门各个堂口,依据实力高低分管不同宗内事务。   更有潜力天赋的年轻人则留在主峰修炼,骨元境弟子住在内门宗务厅以西数里的剑廷居,髓元境弟子则在宗务厅以东数里的剑岚居。   祁剑心给乐小义安排的这套承义轩位处主峰剑宏殿和宗务厅以外环境最好的地段,更靠近宗务厅,与其他内门弟子的居所隔绝开来。   若不是前往剑宏殿务必要行经宗务厅,昨天乐小义路上也不会遇到那么多的内门弟子。   祁剑心说的派遣人手过来,应该是指内门的执事。   乐小义没有什么人脉,内门弟子也只认识洛青鸢一个,根本不认识内门的执事长老,她心里没有人选,便将此事交由祁剑心全权安排。   祁剑心心里有数,又和乐小义随便聊了几句就起身离去。   阿九则留在承义轩。   身边陡然多了个人如影随形,乐小义很不习惯。   送走祁剑心后,乐小义到院里去寻姬玉泫,将阿九介绍给姬玉泫认识。   姬玉泫不动声色地打量阿九,冷不丁地问她:“宗主让你做少宗主的影子,那你到底是宗主的人,还是少宗主的人?”   阿九看了乐小义一眼。   “你现在把她当成是我,她问的就是我要问的。”乐小义说。   得到乐小义的答复,阿九目光平静,淡然地回视姬玉泫:“属下听命于少宗主。”   “如果宗主问你少宗主的境况呢?”姬玉泫又问。   阿九语气依然平静:“少宗主的意思就是属下的意思。”   姬玉泫挑眉,微微一笑:“你要记得你这句话。”   有个修为高深的人看顾乐小义的起居,姬玉泫也放心一些,只不过,阿九虽然是祁剑心派来的人,姬玉泫也还是打算私下再调查一下,看看此人到底可信不可信。   当天下午,祁剑心安排给乐小义的人就上门来,两名灵元境内门执事。   一人名唤俞宽,负责承义轩的杂务,另一人叫言顺,负责与外接洽,一些不重要的场合乐小义就不用亲自去了,交给言顺就行。   傍晚时分,又有人来承义轩拜访。   乐小义正在书房内看书,姬玉泫不知从哪儿给她找来了几本人文图鉴让她看。   内容从神荒大陆到北冥大陆,涵盖五湖四海的世家宗门,包括各个宗派的纹饰,家族的族徽,还有许许多多乐小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人文风俗。   姬玉泫让乐小义尽快熟悉这些东西,乐小义现在是剑神宗的少宗主,以后少不得要接触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提前洞悉对方的身份,能少许多麻烦。   然而乐小义面对堆成山的书册却是头大如斗,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与姬玉泫一起去听教书先生的课。   乐小义的养母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农妇,所以乐小义长到七岁仍是大字不识,姬玉泫的课业甩乐小义一大截,仅仅是千字文就让乐小义背得几乎愁白了头。   后来姬府出事,乐小义到剑神宗来以后也时不时会去藏书楼,可她看的书远远不及姬玉泫多,现在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落下的东西全补回来,乐小义感到压力如山。   一下午,乐小义看书,姬玉泫就在一旁监督,但凡乐小义有点不专心,姬玉泫手里的骨扇就敲到乐小义的脑门上,可真是铁面无私。   天地良心,乐小义如果一个人在书房,再怎么也不会如此浮躁,可姬玉泫与她共处一室,她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书册上,平白无故挨了不少打。   俞宽来书房禀报有客来访时,乐小义如蒙大赦,不等姬玉泫点头,一溜烟就跑出去。   姬玉泫拿着扇子站在桌边,笑容轻快。   她没和乐小义一起出去见客,乐小义走了,她就在乐小义刚才看书的地方坐下,翻看乐小义背的那一册,唇角始终挂着温柔的浅笑。   乐小义来到主屋,一见客座上之人,她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门槛前。   “轩和长老!”乐小义在门前站稳了脚跟,拱手进门。   她从昏迷中醒来已经两天了,只出去拜见了祁剑心,其余时间尽都与姬玉泫腻歪在一起,还没去外门向轩和柳清风等前辈问安。   轩和也起身,朝乐小义笑了笑,俯身颔首:“少宗主。”   这称呼听得乐小义浑身都不自在,她忙快步过去,扶起轩和的胳膊:“师叔折煞我也,不如像从前一样,自在随意些。”   轩和也算是看着乐小义成长起来的,乐小义不拿架子,他也就不客气了。   乐小义亲自替轩和斟茶,摆手示意俞宽和阿九都退到屋外去,这才对轩和道:“我刚醒不久,还没来得及去樾清居拜见,师叔今日来此,可是有甚要事?”   说起正事,轩和脸上笑容淡了,他没说话,从衣袖中掏出一册奏报,推给乐小义。   乐小义心里咯噔一声,忙将东西收好。   “今日并无要事。”轩和微微一笑,神态慈和道,“只是来看看师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乐小义攥着藏于衣袖中的奏报,向轩和诚恳道谢:“承蒙师叔挂念。”   轩和走后,乐小义拿着东西回书房去,看也没看,直接将奏报交给姬玉泫。   姬玉泫疑惑,拆开奏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越来越沉。   “怎么了?”乐小义小声问她。   姬玉泫吐出一口气,神色无奈,欲言又止。   乐小义大概猜到了什么,面色不虞地问她:“要走了?”   说好的三天,乐小义有点怨念。   姬玉泫也不想,她去牵乐小义的手,被甩开,再牵,乐小义不动了。   “是忝州的事。”姬玉泫道,“秦氏要送秦韵去联姻,秦幼渊劫了亲,还血洗秦府,事情闹得有点大。” 第219章   姬玉泫这句话说完, 乐小义竟不知该震惊哪一点。   秦府要送秦韵出去联姻?秦幼渊劫了亲?还血洗了秦府?   乐小义心里虽然有点怨念,却无法说出挽留的话,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姬玉泫肯定要去处理。   秦韵也算是她的朋友, 乐小义没法出面, 只好让姬玉泫代为问候。   她无意识地撅起嘴, 声音也低了下来:“那你什么时候走?”   姬玉泫也恼, 秦幼渊太能惹事了,一旦涉及秦韵,这个疯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弄得她现在不得不放弃和乐小义浓情蜜意的小日子, 必须尽快赶过去。   姬玉泫想了想:“明天早上再走。”   “来得及吗?”乐小义问她,“如果实在不行, 你就先去。”   即便心里舍不得,乐小义也不会耽搁姬玉泫的正事, 她们各自的身份决定了聚少离多是常态。   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不能太依赖姬玉泫,黏黏糊糊像什么样子?她得学会独立。   姬玉泫听她这么说, 倒是笑起来:“怎么?你居然不想让我陪你?”   乐小义撇嘴, 不甘示弱地反击:“毕竟秦堂主漂亮又有实力, 少宫主得快些过去,美女救美女。”   她可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和秦韵一起追过去想救人, 结果被姬玉泫和秦幼渊摆了一道,最后损失惨重,简直不堪回首。   秦幼渊还靠了姬玉泫的肩,哼。   乐小义理智说着要独立,心里却不高兴开始翻旧账。   姬玉泫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妙,乐小义这话里的酸味几乎溢出屋子。   有了梅如君的前车之鉴,姬玉泫算是明白了,乐小义看起来温温软软的,其实醋劲不比她小,她当然果断又无情地和秦幼渊撇清关系:“那个疯子不需要人去救,要救也不是我去,我只是去处理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   “明天来得及,再说我现在下山的话天黑也出不了龙吟山脉,你总不忍心我风餐露宿吧?”姬玉泫拉着乐小义的手腕撒娇,演得一手可怜兮兮的好戏,以博取乐小义的同情。   乐小义抿抿唇,小声哼道:“那好吧。”   说完她又红了脸,感觉自己真是特别矫情。   姬玉泫看破不说破,乐小义一松口她就笑起来,缠着乐小义又是亲亲又是摸摸,没一会儿两个人就翻到床上去。   灭灯的时候,乐小义还想着阿九在门外,会不会听到什么,因此有所顾忌。   可一想姬玉泫明天就走了,她又舍不得,最后半推半就,到底没抵住姬玉泫温言软语的诱惑,不一会儿就丢盔弃甲,与姬玉泫吻颈相缠。   第二天来得特别快,阳光洒在床头,乐小义埋在被窝里难过得不行,抱着姬玉泫依依不舍,难解难分。   姬玉泫一再保证有空会尽快再来,乐小义的心情也不见好,可正事耽搁不得,乐小义再不舍,也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   天色大亮后,姬玉泫乔装成内门弟子离开承义轩。   乐小义将她送到山门前,回去的时候整个人精气神都没了,待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以前也有离别,可不像现在这样。   乐小义坐在书房看书,手里那本册子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翻页。   某时,她长叹一声,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懊恼,趴在书桌上吚吚呜呜发了一通莫名的火,终于冷静下来。   姬玉泫不在,她就更要好好修炼,好好努力,争取缩短她们之间的差距。   乐小义静了心,看书的效率大大提升。   背完一册,她顺手再取来一本,封面上书《名剑图鉴》,序章有概述,说这图鉴共计八册,收录了全天下三品以上的所有宝剑,记载其下落和归属。   当然,说是记载了所有,其实也有很多只知其名或无故缺失的宝剑没有载入其中,加之此书成册已久,不少关于宝剑归属的记载已不准确。   乐小义手上这本是第一册 。   随便翻了两页,乐小义意外发现这些剑她都认识,只观其貌,心里自然而然就浮现一个名字与之对应,不仅如此,她还知道铸成这些剑的材料和工艺,比之书册上记载的更加详尽。   乐小义放下这本图鉴,侧了侧眼看向立在书桌旁的思泫剑,垂眸思索一会儿。   此前铸剑大典剑山一行,她没有成功重铸思泫剑,但也并非毫无收获。   剑山熔炉那个铸剑师夺舍她的肉身失败,反被她吸收了一部分魂魄之力和记忆,她就是凭借他的记忆从熔炉中逃出来的。   先前她没有细想,现在一看这图鉴,她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名铸剑师生前阅览无数铸造古籍和名剑图谱,乐小义虽然没有完全获取他的记忆,但对其记忆中最深刻的铸造术这一部分倒是接收了个七七八八。   她记忆中有关铸造术的知识贮备应该不亚于一些闻名的铸剑师,只是她还缺少实践经验,有这部分记忆做支撑,她要学铸造术事半功倍,她能不能干脆自己修习铸造术,重铸思泫剑?   剑神宗现在已经没有很厉害的铸剑师了,思泫剑对乐小义而言意义非常,她不放心把思泫剑交给剑神宗的普通工匠,更不可能离开剑神宗去别的地方寻访铸剑大师。   乐小义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立即就做了决定,叫上阿九,一同前往剑宏殿。   眼看天都要黑了,乐小义突然拜访,祁剑心颇为意外,但听完乐小义的来意以及剑山中的隐秘,祁剑心思量片刻,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乐小义心里早有想法,祁剑心话音一落,她就说出自己的答案:“我想去剑山里修铸剑术。”   剑山内部的时间和外界不同,锻剑厅下的石门直接通往熔炉,乐小义自己就可以过去,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开传送阵。   不仅如此,剑山中还有取之不尽的原材,对乐小义而言,再没有其他地方比剑山更适合用来修炼铸剑术了。   但此事也存在一定的风险,乐小义一人深入剑山的话,祁剑心无法把控乐小义的安危,若出了什么意外,乐小义就算死在里面,祁剑心也不知道。   “这样吧,让阿九和你一起去。”祁剑心拍板,“你把君澜剑也带上。”   乐小义愣住,祁剑心对她是真的掏心掏肺,担心她的安危,怕她出了事护不住自己,竟不惜直接把君澜剑交给她。   按理说君澜剑作为剑神宗的镇宗之宝,就算乐小义能用君澜剑,君澜剑也不是乐小义的私有物,不到紧要关头,不能把君澜剑拿出来。   乐小义当即双膝跪地,叩谢祁剑心。   祁剑心摆摆手:“你早些出来就好了,莫叫我担心。”   乐小义得了祁剑心的恩准,第二天先去了剑樾堂,拜见了柳清风,与何云露叙旧,而后又回主峰,去剑廷居找到洛青鸢,意外的是,左诗萱也在。   上次左诗萱说了过几天要走,之后就没再去过承义轩,乐小义还以为左诗萱直接走了呢,结果,居然是来会洛青鸢了。   “左师姐怎么在这儿?”乐小义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乐呵呵地询问左诗萱。   左诗萱挑了一枚黑子按在棋盘上,头也不回地回答:“现在记起我来了?若不是某个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师姐的白眼狼见天儿的腻歪不给人活路,我至于吗?”   她难得冷着一张脸,语气颇为不善:“难不成我还要留在承义轩打扰有情人?这罪可担待不起。”   倒是平时总冷着脸的洛青鸢听了左诗萱这话笑得表情失控,两只眼睛微微眯起,朝乐小义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乐小义被左诗萱一番控诉说得脸都红了,她装模作样地咳了声,清了清嗓子,示弱地唤了声:“师姐……”   “走开,没你这样的师妹。”左诗萱抖抖袖子,又走了一步棋。   洛青鸢笑出声。   乐小义认怂,狗腿地跑过去,给左诗萱又是捶肩捏腿,又是端茶倒水,好一会儿才哄得左诗萱脸色好看一些,不再说气话酸她了。   洛青鸢眼睛看着棋,这时忽然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左师姐若也想与人腻歪腻歪,还怕找不到人么?”   左诗萱执棋的手顿了顿:“洛师姐难不成要给师妹介绍一段良缘?”   “好说。”洛青鸢笑,平日里冷淡的脸孔冰消雪融,玩笑道,“左师姐觉着你洛师妹如何?”   左诗萱抬眸四顾,眨眼道:“哪儿来的洛师妹?我认识吗?”   乐小义缩了缩脖子,心里呵了声,左表姐,活该没人和你腻歪。   果然下一瞬洛青鸢手里的棋子重重敲在棋盘上,不再搭理左诗萱,转而看向乐小义:“乐师妹,当少宗主的感觉怎么样?”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乐小义偷偷瞅了一眼左诗萱,辨不清左诗萱在想什么,她收回目光,回道:“没什么感觉,就身边多了几个管事的人,怪不自在的。”   虽然她把阿九留在外边院子里,可这话依然不敢大声说。   洛青鸢闻言一笑:“论天资,还是乐师妹一鸣惊人,先前我与左师姐还在争谁先突破骨元境,再看看你,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   乐小义挠头:“我就运气好一点。”   左诗萱突然抬头,白了乐小义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居然这么厚。”   乐小义脸上笑嘻嘻,心里偷偷把白眼翻回去。   洛青鸢故意不理左诗萱,回回话题都在乐小义身上,拉着乐小义什么都聊,乐小义感觉自己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要被左诗萱扒了皮。   左师姐和洛师姐今天不仅幼稚,而且还像换了魂似的,平日里温柔的左师姐无比暴躁,反而冷冷清清的洛师姐话多的不像样。   乐小义为自己捏了一把汗,随便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一直走出了剑廷居,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 第220章   从剑廷居回来, 天已经黑了。   乐小义草草梳洗一下就灭灯上床,闻着被褥里姬玉泫留下的淡淡馨香,孤枕难眠。   姬玉泫不在的被窝没有一点被窝应有的温暖。   乐小义难受极了, 把被褥整个团起来抱在怀里, 辗转反侧, 一整夜睡睡醒醒, 不踏实, 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下边一圈乌青,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小泫不在的第一天,想她。   乐小义拍了拍自己的脸, 穿好衣服起身出门, 拿上思泫剑又去了剑宏殿。   祁剑心将锻剑厅的工匠遣走,领着乐小义取出君澜剑, 又亲自送乐小义到锻剑厅第三层,看着乐小义打开石门。   石门下是熟悉的石阶, 阿九先下去探路。   “最下面的石窟里有铸剑师的尸骨。”乐小义对祁剑心说,“铸剑图谱也在那个石窟里。”   阿九很快回来, 向祁剑心汇报的内容都是乐小义说过的。   祁剑心派了两个长老下去替这些已经辨不清身份的铸剑师们收殓尸骨,但这些人的死不能声张, 他们注定一辈子要“住”在剑山里了。   等下三层的尸骨都收走了, 祁剑心又让乐小义检查了需要的东西是否齐备, 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叮嘱了乐小义几句,让她小心, 这才让乐小义关了石门。   时隔两个月,乐小义再次回到熔炉,感觉又不一样了。   许是已突破骨元境的缘故,乐小义这次来,熔炉中的温度似乎没有上次高了。   乐小义直接去了最底层的洞窟,里面堆积如山的尸骨被收走后,洞窟内的空间也变得空阔起来。   乐小义仰头看向顶端石壁,借着洞窟内岩浆映照的红光,勉强能看见洞窟顶端时隐时现的铸剑图谱。   她发现石壁四周还设有火把,只是时日久远,这些火把都已经燃尽了。   阿九顺着乐小义的视线看向洞窟四壁,立即明白了乐小义心里的想法,二话不说将四壁的火把全都换下来,点了新的上去。   洞窟瞬间亮堂起来,乐小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不用自己动手的好处,朝阿九投去一个微笑,道了句:“多谢。”   阿九是闷声做事的人,得了肯定也不会骄傲,何况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她朝乐小义颔首,应声:“这是属下分内之事。”说完就退到一边去,不影响乐小义研究洞窟中的图谱。   那个死在乐小义手里的铸剑师叫墨尘洹,他能铸造次六品的邪剑,铸造术的造诣自然少有人能及,这洞窟内的铸剑图谱,他也研究了不知多少年,早已烂熟于心。   只是记忆中的图谱和真正看到的图谱之间还是隔了一层纱,乐小义亲眼见到图谱,再和记忆中的图谱对应起来,方有了亲切熟悉的感觉。   她在岩浆池边坐下,仰头看着洞顶的图谱,一幅一幅仔细研究,一坐就是七天。   期间阿九一直一声不吭地待在角落里,乐小义不叫她,她就像个没入黑暗中的影子,悄无声息的,甚至很多时候,乐小义都忘记了身后还有这么一个人。   七天后,乐小义心里有了想法,起身走上石阶,准备上第二层,阿九才从黑暗中走出来,跟着乐小义离开石窟。   乐小义开始锻打自己的第一把剑。   她给熔炉添了柴禾,激活风箱外的灵石给风箱加速,又取来几把二品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扔进熔炉里锻成铁水。   铁水倒入剑模,反复淬炼,熔炉中响起久违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乐小义刚刚突破骨元境,尽管她的肉身经过千锤百炼,素质很好,可相比于魂元境的墨尘洹还是有很远的差距,如果说她的脑海中有非常完美的构想,那么她动手实践的过程就是现实。   不论是锻打剑丕时的力度还是淬炼剑丕时火候的控制,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经过数次锻打的剑丕初具雏形,乐小义耗费三天,用二品剑的材料锻出来的第一把剑,毫无意外只有次一品。   乐小义拿着那把剑看了半天,有点淡淡的忧伤。   然后她就将这把剑当废剑直接投入熔炉,再次融成铁水,开始反反复复的锻剑修行。   在熔炉内待了六个月,乐小义终于锻出第一把二品剑,道路可谓坎坷曲折。   乐小义身怀神龙鳞,以前她不知道神龙鳞的效用,现在有了墨尘洹的记忆才明白神龙鳞是什么神物,就算是神龙鳞的碎块,也比寻常稀有矿藏珍贵得多。   她想物尽其用,仅仅能锻二品剑还不行,需要更加努力修炼。   乐小义修行这段时间,阿九就一直在旁边打坐。   熔炉中天地灵气非常稀薄,近乎于无,六个月过去了,换算成外界的时间,应该才四天,乐小义的修为提升缓慢,提升的那部分还是靠炼化火蛟内丹。   不过乐小义眼下最在意的不是修为的提升,打坐恢复了体力之后就继续埋头刻苦修炼铸剑术。   熔炉内又一年过去,叮叮当当的锻打声已有讲究的节奏。   乐小义将烧红的剑送到冷水中一淬,呲啦声响,剑身由红转黑,再稍稍打磨一下,黯淡的剑身绽开寒芒。   “次三品。”坐在角落里的阿九突然睁眼,看着乐小义拿在手里的那把剑。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既像意外,又似乎不意外。   据她所知,锻造术极难提升,剑神宗锻剑厅里的工匠,终其一生,也只能锻出次二品的凡物,便是有些天资的人,受到家族全力栽培,次三品刀剑就是他们的上限了。   而一个铸剑师从什么都不会的一张白纸走到能锻次三品刀剑的层次,少说也要一两百年,锻造术这种东西,修炼的不仅是心性,还有阅历。   当乐小义对祁剑心说她要修炼铸造术,哪怕阿九作为乐小义的影子不能发表看法或干预主子的决定,她内心也有过嗤笑之意。   祁剑心对乐小义太宠了,宠到盲目,丧失了的判断力。   简直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尽管熔炉里时间变得比外界缓慢,乐小义拥有铸剑师记忆的传承,那又如何?   阿九已经做好了在熔炉中住上几百年的打算。   她甚至有过一个荒诞的想法,祁剑心答应让乐小义进熔炉修炼铸剑术,只是以此为由头,让乐小义找个地方避一避风头,等乐小义从熔炉中出去,外面的风波想必已经止息。   可她没想到,乐小义竟然真的做到了。   乐小义只用了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走完了一个铸剑师需要几百年才能走完的路。   这是个什么怪物?   乐小义抓起手里这把次三品的新剑,朝洞窟的墙壁比划比划,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然后在阿九莫名的视线中,一把将她刚锻出来的新剑扔进熔炉里。   阿九:“……”   行吧。   乐小义把新剑投入熔炉之后,又坐下恢复体力。   她心里算着时间,熔炉里过去一年半,对外也不到半个月,她想姬玉泫,想得快疯了,但姬玉泫应该没那么快处理完忝州的事。   为了不让思念折磨自己,乐小义只好将注意力全部投入铸剑术的修炼,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直到完全撑不下去,才坐下闭目休息一会儿。   她的努力阿九看在眼里,这也是为什么,阿九觉得乐小义能有如此可怕的进步,是意外之外的不意外。   如果说剑的品质从次一品提升到次三品都还算顺利,那么乐小义尝试锻三品剑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锻不出剑魂。   又两年,乐小义锻了九把次三品剑,每次到最后一步就失败,她的剑始终无法产生剑魂,也就不能成为三品剑。   在一次次失败的打击之下,乐小义难免开始浮躁。   两个月后,第十次尝试也失败了,乐小义颓然扔了手里的次三品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她的心很躁,想出去了,迫不及待想见姬玉泫,以至于她的脑海中甚至闪过要不就将思泫剑筑成次三品剑的想法。   但是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退而求其次,她的思泫剑不能妥协。   思泫剑不能,她自己更不能。   这种遇到困难不找突破的办法却想将就的想法非常危险,她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她在来的时候就痛下决心,不锻出三品宝剑不出去,墨尘洹能做得到,她也能。   来熔炉三年半,乐小义靠炼化火蛟妖丹将修为提升到骨元境三层。   修为到了骨元境,每一层的提升需要炼化的天地灵气数倍于脉元境,所耗费的时间也成倍增长。   若不是乐小义有火蛟妖丹这一利器,她在熔炉中的修行恐怕就真的只是单纯的铸剑术修行,修为的提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鸿蒙剑心也在吞噬妖丹的力量,如今妖丹炼化过半,乐小义感觉自己纳为己用的部分仅仅只占妖丹耗损灵气的一成到两成,更多的灵气都被鸿蒙剑心吞噬了。   也不知道鸿蒙剑心吸收那么多灵气做什么,反正这三年半以来,鸿蒙剑心的成长乐小义没有看见,境界也还停留在寸芒阶段,白瞎了她那么好的资源,全都喂给鸿蒙剑心了。   乐小义心里抱怨归抱怨,该喂的还是要继续喂,自己的修炼也不能落下。   她休息好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抄起锻剑的家伙,继续埋头修行。   反复锻打,反复体悟,乐小义一门心思完全沉浸在锻剑修行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打算。   打坐冥想中的阿九忽有所感,睁眼看向乐小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乐小义现在的状态好像和刚才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明白。   片刻后,阿九摇了摇头,不再细想,闭眼沉心继续修炼。   当的一声重锤落下,乐小义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呲的一声弹在赤红的剑刃上,冒起一缕青烟。   手中剑柄一震,黯淡的剑身倏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华光。   乐小义举锤悬空,眼里蓦地绽出精芒,握剑的手轻轻一旋,剑身翻面。   最后一锤从容补上,乐小义反手一拍剑柄,长剑飞出,没入激流之中,呲啦一声变了颜色。   她捡起这把新剑,一侧剑身,割开自己的拇指,剑刃沾血开锋,立即有一股晦涩压抑的气息凭空出现。   阿九睁眼,目露震惊。   三品!   乐小义没忍住,一时喜上眉梢,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做到了! 第221章   乐小义端着手里第一次锻出来的三品剑看了许久, 嘴角勾起的弧度太灿烂了,怎么都压不下去。   通过不断的努力达到预想的成绩,这个过程越是艰辛, 在取得成功的一瞬间所获得的喜悦和满足越是难以言喻。   这让乐小义觉得, 她坚持到现在付出的一切汗水都是值得的。   她第一时间就想将自己取得的进步向姬玉泫分享, 然后忽然意识到, 她一门心思在修行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忘记了计算时间。   为了锻出三品剑,她在熔炉中待了多久了?   体内的妖丹只剩半个指节大小, 她的修为也提升到骨元境四层, 进境的速度慢慢变缓。   乐小义定了心,扭头看向一旁的阿九:“我们进来多久了?”   阿九收起了脸上震惊的表情, 金属面具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心绪。   “九年。”阿九的语气很平静。   乐小义手里的三品剑险些没有拿稳, 距离她上次停下来休息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五年多了?这五年她就一直在尝试锻造三品剑?   忽然就觉得这把剑的成就也没那么了不起了。   乐小义有点惆怅。   然而她不知道,她以为的没什么了不起, 在阿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多少人终其一生,耗费数百年的光阴, 也造不出一把有器魂的三品法宝, 而乐小义只用了短短九年。   换算成外界的时间, 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乐小义总算没把崭新的三品剑投入熔炉里,她收拾了一下,再次尝试锻造新的三品剑, 成品的品质是否能达到三品是有一定的概率的,至少以她现在的水平,做不到回回都产出三品剑。   但是,有一就有二,前面取得的进步为后来的成就奠定基础,乐小义不骄不躁,又用了两年的时间继续修行。   妖丹已经被完全炼化,乐小义的修为在抵达骨元境四层上限后就停滞下来,后面大半年时间,再无寸进。   锻造三品剑的成功率稳定在七成以上,乐小义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于是终于拿出了自己收藏已久的神龙鳞碎片。   ·   离开熔炉的时候,乐小义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她在熔炉里待了十几年,而外界过去不过两个半月,这种落差还是让她在看到锻剑厅外熟悉的景象时产生了恍如隔世的错觉,险些分不清梦里梦外。   气候又朝夏季推进了一步,即便如此,空气的温度依然远远低于熔炉。   从锻剑厅出来,乐小义甚至觉得外界温度太低,衣服穿得不太够。   她在熔炉里待得太久了,身上那一套进去就没换过的衣服在高温的炙烤之下已经褪了原本的颜色,看起来灰扑扑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随意绾在脑后,很是不修边幅。   而这些,是她回到锻剑厅后,从不知名的金属表面看见自己的倒影时,最直观也最惊恐的发现。   她居然以如此落拓的形象在熔炉里待了十二年!   心态倒是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变老,但身上的汗水一遍遍浸透衣衫,又一遍遍拓干,先前在熔炉里被火炭和铁锈的味道影响了知觉,这一出来,乐小义简直要被自己身上复杂的味道熏得晕过去。   这个样子,一定一定不能被姬玉泫看见!   当然,不止是姬玉泫,其他人也不行。   怀着这样的心情,乐小义疾走如飞,一路上尽可能避免与人碰面,像一阵风似的飘进承义轩。   房门吱呀一声拉开,进屋前,乐小义吩咐阿九备水,说完就迈步进屋。   她打算先把衣服换下来,尽管这样做可能收效微乎其微,但总比继续穿着身上这套灰扑扑的衣服要好一些。   关门的手一顿,乐小义僵在门边,和书桌后撑着下颌百无聊赖翻书的姬玉泫四目相对。   “!”   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   脑子一片空白,表情也是空白,乐小义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坐在那儿的人是谁。   姬玉泫的表情比乐小义收敛一些,但呆滞的眼神也暴露了她看见乐小义时难以掩饰的震惊。   乐小义这副形象活像是去哪儿落了难回来,有一瞬间,姬玉泫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与乐小义相认。   嘭——   房门关上,一扇门扉隔绝内外,姬玉泫愣怔的表情从乐小义眼前消失了。   刚才是错觉吧?小泫其实还没回来吧?   乐小义站在门前怀疑人生,然后同手同脚地转身走开了。   就,先不换衣服了吧。   直接去浴房梳洗。   等乐小义终于把自己收拾妥当从浴房回来,已是半个时辰后。   她推开自己的屋子,怀着既喜又忧更多的是绝望尴尬的情绪见到了已经调整过来的姬玉泫。   “小泫……咳,你什么时候来的?”乐小义站在门口,想进去又不敢进去,探头看向姬玉泫,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就立即撇开,话没说完整,脸先红成了猴子屁股。   姬玉泫还坐在书桌后面,手里的书好像换了一册,听见推门声她就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想笑,却又觉得不好,于是憋着笑意,忍得非常辛苦。   “前天。”她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的神态,朝乐小义走过来。   “你这两个月都在做什么呀?”姬玉泫顾及乐小义在心上人面前想要维系体面的心思,故意不提乐小义方才的糗事,语气随意且自然,“我听祁伯父说你闭关了。”   乐小义装作已经失忆,忘记刚才在最糟糕的状态下碰见姬玉泫的场面,闻言提着思泫剑和封印君澜剑的剑匣进屋,将房门关上,同时回答姬玉泫:“我去了剑山,修习铸剑术。”   姬玉泫果然震惊,祁剑心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   乐小义回头看见姬玉泫惊讶的表情,忽然有些小得意,她终于有一技之长可以在姬玉泫面前炫耀,至少姬玉泫应该不会铸剑术。   姬玉泫再厉害,也没办法在提升修为又管理玄天宫琐事的情况下兼顾更多的东西。   这样一想,刚才的尴尬自然而然就缓解了,甚至让她觉得此前所有的努力在将成果呈现在姬玉泫面前这一刻都变得格外厚重,纵使因此变得那么狼狈也值得。   乐小义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将思泫剑连同剑鞘一起拿给姬玉泫:“你看。”   姬玉泫认识这把剑的剑鞘,她挑挑眉,联系上下文,猜到了乐小义在得意什么,不由笑问:“你重铸了思泫剑?”   她好像对乐小义能在两个半月的时间里就学会铸剑术一点也不意外。   乐小义没说话,只是朝姬玉泫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自己抽出剑来看看。   姬玉泫于是从乐小义手里接过思泫剑,先掂了掂,比先前重了一些,她握住剑柄:“那我看咯?”   乐小义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锃——   思泫剑的造型还是原来的样子,剑脊根部的刻字也没变,但原本暗黑的剑身掺了神龙鳞后隐隐泛着点暗金的华光,剑身出鞘的一瞬间,屋子里似乎响起一声低沉的龙吟。   姬玉泫美眸睁大,一双漂亮水润的桃花眼异彩连连,抬眸看向乐小义时,赞叹与喜悦不加掩饰:“居然是次四品!”   乐小义不再故作矜持,立即眉开眼笑。   她本来只是抱着将思泫剑锻出三品法宝的心思,但神龙鳞的效用超出了她的意料,加之她重铸思泫剑的过程极为用心,竟生生将思泫剑的品质再提了一个层次。   次四品宝剑,与姬玉泫从剑山中取走的那一柄不分伯仲。   虽然乐小义自认自己的锻造术还没有真正达到次四品的水平,可这不妨碍她为这个意外沾沾自喜。   “怎么想到要修铸剑术?”姬玉泫找了把椅子坐下,把玩着崭新的思泫剑,好奇地询问乐小义。   乐小义:“上次你走之后,我在屋里看名剑图鉴,发现上次在剑山经历夺舍之后还获得了一部分关于铸剑术的记忆,就突然想到了。”   她从姬玉泫手里拿走思泫剑,放到姬玉泫身旁的桌子上,然后走过去侧坐在姬玉泫腿上,双臂环住姬玉泫的脖子,嗅闻姬玉泫发间的清香。   乐小义突然安静下来,埋头抱着姬玉泫,不声不响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姬玉泫感受到屋子里气氛的转变,温声问道,同时轻抚乐小义的背。   乐小义身上有刚刚出浴的清新气息,姬玉泫环着乐小义盈盈一握的腰身,然后心疼地发现她的小义好像又瘦了一些,衣服松松垮垮的,抱着都有些硌手了。   乐小义头埋得更低了,呼吸吹拂着姬玉泫的耳廓,带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蚊吟:“我好想你。”   对姬玉泫而言,从她离开到回来,只过了两个半月,但乐小义却在熔炉里待了十二年。   好在值得庆幸的是,她一出来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姬玉泫心尖一颤。   乐小义很少像这样直白地袒露心声。   姬玉泫立即明白过来,乐小义忍耐的思念太久太汹涌,没有什么委婉的言语能真切地表达她的相思。   什么含蓄,什么矜持,她全顾不上了。   姬玉泫捧起她的脸,回应她的是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一个不带欲念,满怀相思的吮吻。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彼此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越渐稀薄的空气渐渐无法支撑迷离的理智,她们才结束这个难舍难分的亲吻。   乐小义伏在姬玉泫怀里喘息。   良久,她狠心闭眼,摒弃了繁重的羞耻心,咬着姬玉泫的耳朵,以极低哑的声音呢喃:“小泫,要我。” 第222章   姬玉泫怎么会舍得不满足心上人柔软又勾心的诉求。   乐小义娇吟吟地一哼, 她心都要化了。   姬玉泫眸心一暗,不由分说一口含住乐小义的耳垂,乐小义身子一抖, 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 倚靠在姬玉泫怀中。   日暮时分, 夕阳洒落在紧闭的窗棂上, 两道重叠的身影辗转于室。   乐小义表现得格外热情, 没有言语比之行动更能倾诉相思。   在熔炉中苦修十二年,紧绷的心神一朝松懈,乐小义思慕之心太甚, 百炼钢都能在她水润莹然的眸光注视下化作绕指柔。   往来之间, 互有进退。   而放纵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没人起来。   乐小义不起,姬玉泫就陪着她, 两个人愣是在被窝里待到第三天清晨。   直到俞宽敲门说宗主来访,乐小义和姬玉泫才兵荒马乱地起身, 忍着一身腰酸背痛前往主屋面见祁剑心。   锻剑厅那边的工匠前两天看见乐小义出关,将此事汇报给祁剑心, 祁剑心在剑宏殿等了两天,没见乐小义前去拜见, 以为乐小义是不是出关后身体不适, 特意来看一看。   乐小义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件事, 见到姬玉泫她就什么都忘记了,只好向祁剑心解释说闭关太久,回来一躺下就睡着了, 这会儿才起来。   祁剑心不疑有他,问了乐小义铸剑术的修炼进展如何。   乐小义直言:“熔炉内一年能出三到四把三品剑。”   啪——   祁剑心手里的茶盏跌在地上摔得粉碎,乐小义瞅了眼那可怜的茶盏,又将脑袋抬起来,朝守在门外的阿九使了个眼色。   阿九心领神会,很快拎了一只箱子进来,在祁剑心面前打开。   箱子里整整齐齐七把三品剑。   这些剑造型各异,因锻造时使用的金属不同,呈现出的色泽有微妙的区别。   祁剑心看着一箱子的三品剑目瞪口呆,姬玉泫也狠狠震惊了一下,乐小义在这方面表现出来的天赋实在过于惊人。   从祁剑心和姬玉泫的角度,乐小义只是闭关了两个多月,而这七把三品剑,都是乐小义在最后半个月里打造出来的,这样的成剑效率和品质,剑山里那些铸剑师死去之前能做到这个水平的人也不多。   祁剑心如何能不震惊?   乐小义自己对这一壮举的态度倒是轻描淡写,她对这件事的难度没有准确的概念,在她的印象里,墨尘洹的铸造术水平高出她太多,至少三品剑对墨尘洹那种层次的铸剑师而言,几乎与废品无异。   可她却忘记了,她才二十几岁,就算加上凰栖界和熔炉内的时间,总共也不足五十年,墨尘洹却是个将近两千岁的老妖怪,又岂能同日而语?   良久,祁剑心才收起过于骇然的神色,他拍了拍乐小义的肩,道:“剑神宗将以你为荣。”   不知是不是乐小义的错觉,她觉得祁剑心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好像漾起一层波澜,像藏了什么情绪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乐小义仰望着他,不卑不亢地笑:“宗主谬赞了。”   祁剑心看着乐小义百感交集,他无法想象,一百年两百年后,乐小义会是什么样子,他从乐小义身上看到了太多可能,这个晚辈和以前他见过的所有所谓的天才都不一样。   乐小义送走祁剑心,顺便将君澜剑物归原主。   至此此时,乐小义才来得及询问姬玉泫上次去忝州处理的事情,现在情况如何了。   姬玉泫递过去一个现在才问的好笑眼神,随即回答道:“秦氏一脉死了不少人,秦韵没有留在玄天宫,回秦府戴孝之后,离开了忝州,现在下落不明。”   乐小义脸色也很复杂,尽管秦韵的父母对两姐妹都很苛刻,但一朝父母尽亡,亲人也死的死,伤的伤,对秦韵而言也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从此她再也没有家族需要继承,身上也没有来自秦幼渊的压力和担子。   姬玉泫话未说完,她和乐小义在院内坐下:“秦氏支脉联系了几家人对玄天宫忝州分堂发起讨伐战,这背后可能还有其他势力插手,最有可能是尉迟氏。”   乐小义惊怒:“尉迟氏竟还贼心不死!”   “可不是么?毕竟是老狐狸了,狡猾得很。”姬玉泫瞅了乐小义一眼,捡起石桌上一片泛黄的小叶子,拿食指顺着叶片的脉络轻轻抚摸,“只不过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是尉迟氏,除此之外,还有几件事。”   “什么?”乐小义追问。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上次铸剑大典的事情,我被宫里几个老家伙弹劾了,加上这次秦幼渊的恶劣行径,我可能要带她去一趟玄天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过来。”   乐小义:“……”   又是她连累了姬玉泫。   这想法刚出现,姬玉泫就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又在想是你连累了我?”   乐小义抿着唇不说话,但眼睛里晦暗的神色分明是对姬玉泫问的话肯定的回答。   姬玉泫伸手过来揪了揪她的耳朵:“上次教训还没挨够,不是说了不允许胡思乱想吗?”   乐小义喘了一口气,应道:“嗯。”   “几个老不死的东西说胡话,不会怎么样的。”姬玉泫松开揪在乐小义耳朵上的手,改为轻轻揉了揉,宽慰她道,“我要做的事,从来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你放心。”   乐小义又点了点头,感觉胸口闷痛的感觉稍稍缓解了一些。   “还有……”姬玉泫欲言又止。   乐小义抬眼看她。   姬玉泫咬牙,吐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对乐小义道:“尉迟氏上次受了挫,开始更加仔细地调查你,因为涉及乐君皓,你的母亲左云琴在尉迟氏受到刁难,虽然左诗萱已经赶回去处理了,但是……”   乐小义心里升起不太好的预感,抓在石桌一角的五指在石桌上留下一个毫厘深的指印。   随后便听姬玉泫的声音响在耳畔:“情况不太乐观。”   姬玉泫说完,看乐小义脸色连连变幻,她叹了声,又道:“左姨没有承认你是她的女儿,剑神宗也没有为此事出面,但尉迟氏扬言放人的条件是让你亲自上门去尉迟氏接人。”   乐小义脸色一白,她终于明白刚才从祁剑心眼里看见的深意是什么了。   祁剑心肯定已经知道尉迟氏的打算,但为了保她,祁剑心多半不打算理会尉迟氏的条件,权当没有此事。   所以……祁剑心放弃了左云琴,且并未将此事告诉乐小义。   姬玉泫能理解祁剑心的决定,但她本着尊重乐小义意愿的初衷,还是将此事摆到乐小义面前来,询问乐小义本人的看法:“你想怎么办?”   那个人是乐小义的生母,姬玉泫无法坐视不理。   尉迟氏绝不可能放过左云琴,不管她承不承认乐小义。   他们放出这样的风声,明摆着就是肯定了乐小义的身份,就算祁剑心设法封锁了乐小义能得到消息的途经,在尉迟氏的运作下,乐小义也迟早会听说这件事。   姬玉泫心想,与其那时候干着急,不如趁现在她就在乐小义身边,把困难说明白了,还能一起想想办法。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拧眉思索片刻,试探地问道:“我能不能……偷偷把我娘接到剑神宗来?”   左云琴没有承认她,乐小义虽然心酸,却能明白左云琴的苦衷。   左云琴作为联姻对象嫁入尉迟氏,后来因为一些缘故,独自在一处偏僻的院落清修,平日少与人来,只有左诗萱时不时过去陪她。   铸剑大典上出了事,尉迟弘义被乐小义所杀,祁剑心在铸剑大典上那番话不少人都听见了,加之乐小义能用君澜剑,她的身份自然藏不住,左云琴遭到怀疑几乎无可避免。   但是,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乐小义与她的血缘关系,只要她一口咬定乐小义不是她的女儿,那她的事就和乐小义无关,就算她死在尉迟府,也不会连累乐小义。   乐小义有些懊恼,她一开始就没考虑到这件事。   姬玉泫侧头想了想,对乐小义提出的想法做了简单的分析:“如果要将左姨接到剑神宗来,还得先与祁伯父通气,否则到时候左姨过来,祁伯父这边不配合,就很麻烦。”   乐小义点头,顺着她的话道:“还要设法说服我娘跟我们派出去的人走,如果她知道是要来剑神宗,不一定会同意。”   左云琴的思想工作可以直接交给左诗萱,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派什么人去救左云琴。   尉迟氏府上戒备森严,左云琴又是钓乐小义的重要诱饵,只有乐小义亲自出面,才能放松左氏对左云琴的注意。   姬玉泫被忝州的事情绊着,不能停留太久的时间,左云琴这件事,多半只能依靠剑神宗的力量解决。   “左氏对我娘一点善念都没有吗?”乐小义犹豫着问出这个问题,姬玉泫的眼神却有些一言难尽。   她似乎在斟酌这件事要如何向乐小义讲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左氏虽在四大世家中拥有一个席位,但在左氏上一位无垢镜老祖坐化之后,左氏后嗣的实力已远不如从前,沦为四大家族中的末流。”   “当初乐叔父有望成为剑神宗宗主的时候,左氏对乐叔父和左姨之间的感情也是乐见其成的态度,奈何世事无常,乐叔父一出事,左氏立即变卦,要将左姨嫁入尉迟氏。”   “左氏的目的显而易见,左氏家主为了左氏的兴旺能将左姨抛出来联姻,又怎么会顾及她的死活?现在这种境况,左氏恨不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除了左诗萱,左氏没有人会在这个风口浪尖表态。”   姬玉泫说的是事实,也是人心凉薄。   乐小义红着眼,听得心如刀割。   左云琴这辈子已经受了太多苦,与所爱之人天人永隔,又和亲生女儿骨肉分离,一个人被囚困在尉迟氏,凄清地过了二十几年。   如今乐小义扬名立万,左云琴宁肯自己被尉迟氏之人折磨,也不肯承认乐小义的身份,以免为乐小义带来灾难,如此良苦用心,乐小义若视而不见,袖手旁观,才真是将自己的良心喂了狗。   所以,哪怕明知前面是尉迟氏的阴谋,他们设下陷阱就是为了等乐小义去跳,她也不得不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乐小义沉了心,对姬玉泫道:“我去和祁伯父商议这件事,用我去换我娘。”   姬玉泫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甩了她一个白眼:“你不能动动脑子吗?如果你光明正大地去换人,保不准尉迟氏既抓了你又不会放人,对付这种小人,你不能这么单纯。” 第223章   “你是正人君子, 不会耍诈,但尉迟氏那一窝疯狗不是。”姬玉泫正了脸色,神情严肃地看着乐小义, 语重心长地教导她, “对付像尉迟氏这种小人, 就要以最坏最卑鄙的可能揣度他们。”   乐小义眉头紧蹙, 神色黯淡, 她真的太不独立了,自己的事情不能好好处理,还要让姬玉泫操心。   见乐小义半晌不说话, 姬玉泫那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问她:“你在想什么?”   乐小义回神,抿着唇却没吭声。   “是不是在想, 自己太笨了?”姬玉泫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她。   乐小义眼圈泛红,蕴起泪花。   姬玉泫:“……”   她叹了一口气。   “小义。”姬玉泫唤了声, “抬头看着我。”   乐小义闻声抬头,两眼水汪汪地凝视着姬玉泫, 长睫下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实在楚楚可怜。   姬玉泫双手捧起乐小义的脸, 对她说:“小义, 你一点也不笨, 你只是太善良了。”   因为善良,所以她不会以恶意去丈量别人的坏心思,她才会下意识地认为别人会遵守承诺, 然而事实上,只有君子重诺,对于小人而言,承诺最不值价。   乐小义的警惕心对付寻常坏人也许够了,但对付尉迟氏这种坏到骨子里的人,还是差了些火候。   话是如此,可姬玉泫并不希望乐小义变得像她一样工于心计,她只是想让乐小义更警惕一些,可以没有害人之意,但是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她凑近乐小义,靠在乐小义耳边小声道:“你听我的,这样……”   ·   第二天,乐小义一大早去剑宏殿见了祁剑心,与祁剑心发生争吵。   有消息从剑宏殿传出来,祁剑心震怒之下,一掌拍碎了后院的石桌,而少宗主乐小义也被禁足。   不久之后,少宗主失踪,有言道是乐小义得知了左云琴受困尉迟氏的消息,偷偷溜出剑神宗,要去济州救人。   这情报一出来,很快就通过各种秘密途径扩散出去。   不少暗中关注此事动向的人都收到了乐小义偷偷离开剑神宗的消息,很多势力闻风而动,一时间,大禹境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乎所有有心之人都在寻找乐小义的下落。   这些人中,一部分想讨好尉迟氏,另一部分则是想保护乐小义,卖面子给剑神宗和蓬莱仙境。   另外还有一些,则是单纯地凑个热闹,将一池水搅得越乱,越容易在争端之中,浑水摸鱼。   两年前,乐小义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动向会涉及许多人的利益,仅仅只是她偷偷离开剑神宗这件事就在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暗潮汹涌。   又过了几天,乐小义下落成迷,左氏却无故遭到了袭击,左氏名下有个商队秘密运送的货物被一伙来路不明的神秘人劫了,发现车队上运送的是一批送往鬼道宗的贡品,而这批货的源头是左氏本家。   此事一出,江湖中一片哗然,许多人都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很快,一种说法在坊间私下流传,说左氏与尉迟氏貌合神离,这些年来,左氏一直在向尉迟氏示好,但尉迟氏却狂妄自大,尉迟氏和左氏之间的合作对左氏而言仅仅只是尉迟氏单方面的施舍。   左氏好歹也是四大世家之一,怎可能受此屈辱,所以私下里,左氏已经重新找了下家,这一次尉迟氏受挫,尉迟弘义败露落马,也不乏左氏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原因。   是左诗萱在龙吟山脉发现了尉迟氏暗中设下的回天阵,并将回天阵的消息卖给了剑神宗。   剑神宗在尉迟氏的掌控之下日渐势微,菩提禅宗不理世事,南宫氏和江氏又袖手旁观,左氏便欲靠上鬼道宗这座大山,私下里偷偷有所往来。   而鬼道宗看似与尉迟氏交好,事实上也看不惯尉迟氏的嚣张跋扈,在尉迟氏因铸剑大典一事受创之后,鬼道宗和左氏隐隐有联手的趋势。   济州尉迟府,首座之人看着下方跪地叩首的几名黑衣人,冷冷问道:“这些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属下正在调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复。”其中一个黑衣人战战兢兢地回答,被座上之人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   尉迟霁沉吟,竟没有因此发火,而是换了一个问题:“最近可有探到姬玉泫的踪迹?”   “是!”另一名黑衣人开口,“姬玉泫现在在忝州,秦氏联合众多家族讨伐玄天宫忝州分堂,此地是姬玉泫近些年发展的重要据点,姬玉泫为此自顾无暇,最近一次现身是前天夜里,在忝州源城与秦氏旁支高手过招,救走了秦幼渊。”   “查到那天袭击左氏商队的神秘人身份了吗?”   “回家主的话,是江氏的人。”   “江氏?”尉迟霁眉头深锁,隐隐压不住愤怒,“消息准确吗?”   “回禀家主,千真万确。”   江氏竟然也来蹚这趟浑水!他们想干什么?   尉迟霁顿了顿,又问:“找到乐小义没有?”   “还没。”黑衣人回。   尉迟霁琢磨半晌,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他按着眉心,吩咐道:“再去确认一下姬玉泫的行踪,另外,熙悦居那边多加几个暗卫,让三队的人也出去,务必要尽快抓到乐小义。”   黑衣人纷纷叩首,领命告退。   屋里安静下来,片刻后,一道黑影盘旋着落于尉迟霁身侧,一股阴冷的气息蔓延开来,冷森森的语调在尉迟霁耳边响起:“相比尉迟泉,你这一脉的人可真是……一群废物。”   尉迟霁瞳孔一缩,冷肃的脸孔神色阴沉。   那黑雾阴恻恻的声音带着些笑:“尉迟霁,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如果此事不能成,你这辈子也别想翻身。”   尉迟霁压下眸心里的晦暗的情绪,沉了一口气:“你闭嘴。”   左云琴在他手上,他一定会比尉迟泉更早抓到乐小义。   尉迟泉。   尉迟霁只是想起这个名字,就恨不得想杀人。   ·   乐小义离开剑神宗之后就一直感觉自己被人盯着,尽管她一路上换了无数次妆容,依然无法摆脱那些如影随形的视线。   她此行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济州的尉迟府。   玄天宫也不安全,姬玉泫现在自身难保,玄天宫的据点可能安插了其他人的眼线,所以乐小义不能借玄天宫的分部藏身。   乐小义还听姬玉泫说起,玄天宫另外几脉分支在这个当口落井下石,不仅玄天宫本部那边吵得厉害,忝州这边也被步步紧逼。   姬玉泫不得不先处理忝州的事情,所以乐小义下山之后就和姬玉泫兵分两路。   她从剑神宗带出来的唯一一个人就是阿九。   下山之后,为了掩藏身份,阿九也取下面具,与乐小义扮作农家母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前往济州投奔亲戚。   为了尽可能装得像,两人走路的速度都很慢,步行前往济州,途中走走停停,一点一点接近济州。   途中,乐小义和阿九在偏僻的村庄落脚时,乐小义收到来自浮屠宫的召请,她没有多想,直接扣除浮屠点,拒绝了这一次的任务。   等乐小义二人抵达济州,已是一个月后。   左氏商队出事,鬼道宗和左氏勾结的事情乐小义也有耳闻。   之后不久,又有新的消息传出来,鬼道宗的弟子和尉迟氏后辈发生了摩擦,双方人马大打出手,鬼道宗那名髓元境弟子将尉迟氏几个嚣张跋扈的后辈直接杀死了。   再过了几天,左氏和尉迟氏生意上的合作出了点问题,两个商铺谈不拢,合作崩盘,险些打起来,最后尉迟氏派了高手去,才把这件事镇下来。   种种迹象都表明,左氏和鬼道宗的确联起手来,准备一起对付尉迟氏。   尉迟氏派人质询左氏和鬼道宗的人马还没将消息传出去,就被人截了胡,最后不管是左氏还是鬼道宗,都没有对此发表看法,似乎是一副任由事态发展的态度。   江氏则只出现了最初那一次,此后就功成身退,再也没有听说江氏出面。   对此,尉迟霁气得砸了好几张桌子。   事态越来越扑朔迷离,外面风风雨雨闹不停,乐小义却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光明正大地跨过济州边界,与阿九互相搀扶着,撑着两根竹棒深一脚浅一脚地混迹在人群中。   乐小义和阿九走进一家茶棚,扔了两枚铜钱在桌上,茶棚小二立即送了水来。   阿九的手自两杯茶水面上拂过,确认茶中无毒,不着痕迹地朝乐小义点头,乐小义这才拿起其中一杯茶水,润了润渴到冒烟的喉咙。   街道上人群涌动,若仔细看,便能发现其中异样,许多人状似无所事事,事实上眼睛东瞄西瞄,一看就是在找人,还有一些卖菜的小贩,脚步轻盈,明显是练家子。   这些人藏在人群中,十个人里就有一个人有问题,乐小义不敢说这些人全是冲着她来的,但基本上大差不差。   她和阿九坐在茶棚里一边喝茶,一边竖起耳朵探听周围的消息。   乐小义眼睛没有东张西望,但她耳尖,隐隐听到不远处有一桌茶客压低了声音讨论最近忝州的一件大事。   “秦氏支脉为了给本家报仇,召集了一波好手,买通了玄天宫内部的人,调查到忝州分堂的具体位置,发动了一次袭击,好家伙!听说这一战相当惨烈,玄天宫忝州分部的人手十不存一!”   乐小义手一抖,有茶水洒在桌上,顺着木纹的桌面往下淌,留下一道清晰的洇痕。   “这水太烫了。”乐小义拂了拂袖。   小二立即快步上来,给她们换了一壶温的。 第224章   乐小义和阿九在茶棚坐了一会儿, 七月过后,天气更加炎热,此时日头正盛, 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地面, 空气中似乎浮着一层扭曲的热气。   为了装得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乐小义提了口气, 额角渗出一层细汗, 一只手捏着袖子,另一只手在耳旁扇风,连阿九都意外于她的演技, 见她那样子, 似乎也觉得热。   街上人来人往,有个小乞丐从茶棚边过, 脚在阿九座下的椅子腿儿上绊了一下,一个扑腾摔出去, 手里装了两个馒头的小布包落在地上,馒头沾了一层泥。   乐小义上前去扶了小乞丐一把, 小乞丐唯唯诺诺地捡起地上已经脏了的馒头,抱在怀里快步跑了。   乐小义用袖子遮挡手心里的蜡丸, 展开。   ——左氏有变。   ·   左氏祖宅, 平日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的宅院今天挤满了各式各样不怀好意的人。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主屋首座上坐着左氏本家的家主, 也就是左诗萱的祖父,左相南。他环视一圈,眉头微蹙, 目光冷而沉。   左相南身后立着左诗萱的父亲左岩风和母亲檀氏。   在左相南两侧下首位,分别坐着两个长相与左相南肖似的老者,是左相南的两个弟弟,也是左氏旁系血脉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人物,在左氏的地位仅次于左相南。   听闻此言,左手边的左相洪白胡子抖了抖,笑道:“大哥这话说得,难道不该是大哥给咱们兄弟俩一个解释么?”   右侧左相齐也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主座,接话:“大侄子演得一手好戏,托本家的福,现在尉迟氏与左氏剑拔弩张,万一尉迟氏要对付我们,大哥可是想好对策了?”   左相南冷冷一哼:“你们还知道自己姓左?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尉迟氏门前的狗!”   不加掩饰的嘲讽让左相洪和左相齐同时沉了脸色。   左相洪:“当初让云琴侄女嫁给尉迟家老七可是大哥拿的主意,现在大哥过河拆桥,江湖上都说咱们左氏忘恩负义,大哥你难道不觉得羞愧?”   左相齐:“大侄子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萱儿又年纪尚小,本家人才凋零,传承后继无人,我左氏独木难支,以前还有尉迟氏帮衬,现在闹这么一出,左氏声名扫地,又树敌尉迟氏,难道大哥不该给个说法?”   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将造成左氏如今的处境的错处全部推给本家,身后一干旁系之人也都一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之态。   左相南原本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左岩风从出生起身体便不好,修炼之后虽然稍有好转,却还是不及寻常武者。   有药神谷的神医替左岩风看过,说他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年轻的时候看不出什么,若无足够的机缘,觅得传说中六品以上的仙草,其修为恐怕难破通穴境。   是以左岩风的修为已在魂元境巅峰卡了许多年,近来许是年岁渐渐大了,左岩风的身体愈发虚弱,看起来竟比其父更加苍老。   二儿子早夭,被人暗杀的时候修为还未突破丹元境。   唯一的女儿左云琴当初之所以会被送去尉迟氏,是因为尉迟氏答应送一味五品雪参给左岩风续命。   左相南为了这个决定愧疚了二十几年,如今左云琴在尉迟府受难,左岩风又被追责,左相南如何能气得过?   因本家势微之故,左相南忍气吞声那么多年,可不仅没有得到两个弟弟的体谅,他们反而帮着外人对本家落井下石。   若说左相南对当初次子的死没有怀疑,他自己都不相信,以前旁系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他还能以骨肉血亲为由麻痹自己。   但后来,本家的长老在二少爷死后陆续被旁系收买,现在,左相洪和左相齐已经逼到本家来,左相南哪里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他虽然不清楚这两个弟弟私下里和尉迟氏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本家家主还是他左相南,左家就由不得旁系指手画脚。   “都是活了几千岁的人了,没必要这样拐弯抹角。”左相南道,“你们今天来,除了逼老夫表态,还有些什么目的,不如一起说了吧?”   左相洪与左相齐对视:“既然大哥如此爽直,咱们兄弟也明人不说暗话,说到底左氏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溯源境的高手太少,而后辈子弟人才凋零的缘故。左氏法典共有两册,本家人丁不茂,家主不若将其中一册拿出来,交由我与三弟保管。”   左相齐眼里也闪过晦暗的精芒,附和了左相洪的提议。   左相南心里冷冷一哼,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平淡:“那分出来的一册法典,该交给二弟,还是三弟啊?”   “这个就不劳大哥费心。”对此,左相洪和左相齐的看法出奇的统一。   左相南冷眸扫过堂中众人,左相洪和左相齐身后一众长老个个横眉竖目,仿佛左相南若敢说一个不字,他们立即就要造反。   “法典传承条件苛刻,只有本家才有继承资格,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祖训,你们难道忘记了吗?”左相南沉声。   两支旁系却不吃他这套说辞,左相齐道:“规矩是人定的,哪怕是祖训,也不过是祖上的人所设,大哥何必如此顽固不化,拘泥于古训二字,不知变通?”   “我顽固不化不知变通?”左相南怒极反笑,“所以,今天如果我不拿出法典,你们要如何?”   左相洪似乎等的就是左相南这句话,闻言朝身后之人摆摆手,人群立即分开,两个左氏高手压着左诗萱出现在院子里。   左岩风夫妇脸色大变:“萱儿!”   左诗萱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内力也被封住,被身后的人推搡着朝前走。   本家立即有高手动手,冲上去试图救人,但旁系人多势众,左相齐一个手势,本家的人立即被拦了下来。   左诗萱看向堂屋中的不速之客,冷声嘲讽:“好好的人不做,硬是要当狗,家门不幸!”   “你!”左相洪震怒,“不分尊卑,长辈议事,岂容你来插嘴!掌嘴!”   左相南说他们是狗,他们还能反唇相讥,但左诗萱一个晚辈也敢这么说,就是以下犯上。   站在左诗萱身侧的左氏高手反手就是一耳光掴在左诗萱脸上,左诗萱险些被这一巴掌甩飞出去,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一侧脸颊飞快肿起来。   动手的左氏高手还与再补一掌,却被左诗萱沁冷的目光瞪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等他站稳脚跟,才想起来左诗萱才骨元境,他竟然被一个骨元境后辈吓退,真是丢脸。   如此一想,怒从心起,他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扇向左诗萱另一侧脸颊。   啪——   此人的胳膊被人半路截住,女人的柔白五指擒住他的手腕,看似纤弱无力,但不论他如何运气,那只手都纹丝不动。   “你是……”   此人暴躁惊怒地开口,只吐出两个字,那女人忽然用力一甩。   小臂上传来一股无法反抗的大力,其人惊呼声还未出口,身体已化作一线残影,连续撞倒数个左氏旁系高手,轰隆一声撞在院墙上,口吐鲜血,腿脚抽搐两下就不动了,不知是晕过去,还是死了。   那些被撞倒的人也纷纷痛呼着倒地不起,一瞬间,院子里就躺了十几个左氏高手。   “什么人?!”左相齐惊怒交加,拍案而起。   左诗萱也看向出手相助之人,意外她与此人并不相识。   乐小义忽从房顶上跃下,趁着院中之人尚未回神,脚步轻盈地落在左诗萱身侧,唤了声:“左师姐!”   “!”左诗萱惊恐大过惊喜,震惊到声音都抬了好几度,“你来这里做什么?!”   乐小义来左氏是要找死吗?!现在那么多人在找她!   左氏旁系那些人为了讨好尉迟氏,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你快走!”左诗萱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朝乐小义厉喝道,“快走!走啊!”   有魂元境的阿九护送乐小义撤离,事情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岂料乐小义却跟她对着干,不仅没走,还快步朝她跑过去,生怕在场的人认不出她的身份似的,高声道:“我不走!你被抓去当了人质,我怎有不来相救的道理?!”   左诗萱急得眼睛都红了,正要不顾形象地怒斥乐小义,却忽然见乐小义朝她挤了挤眼。   乐小义早已除了易容,她上前两步替左诗萱松绑,而后对院子里的人笑:“在下剑神宗乐小义,诸位前辈幸会!”   “乐小义!”   人群沸腾起来,左相齐怒极反笑:“好一个剑神宗少宗主,真是胆大包天,区区两个人就敢来闯左府,快把她抓起来!”   第一个抓到乐小义的人,一定能从尉迟氏拿到丰厚的报酬。   左相齐只愣了一瞬,立即先下手,不管是真是假,先拿下再说。   乐小义面对汹涌而来的左氏高手却面不改色,对阿九道:“要抓我的人都是尉迟氏的走狗,与尉迟氏同流合污之人……”话一顿,随即再抬高,“杀无赦!” 第225章   “剑神宗少宗主现身左府!”   消息一传十, 十传百,很快,整个济州都知道乐小义来了济州, 而且出现在左氏府上。   送上门来的肥羊, 左相齐和左相洪当然不会放过, 兄弟俩默契地放下法典之事, 向院内高手下令擒拿乐小义。   一时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但任多少左氏高手冲向乐小义,阿九一个人就将乐小义护得滴水不漏。   很快,左相洪看出来:“此女是个魂元境的高手!”   左相齐二人带来的四名魂元境高手欲联手镇压阿九, 左相南眼中利芒一闪, 哼道:“谁敢?!”   左氏本家的魂元境高手立即堵在堂屋外门,不允旁系魂元境以上高手进入庭院。   左相洪脸色一寒, 突然杀出来的魂元境女子在院子里大发神威却无人阻拦,再这样下去, 他们带来的人就要被杀光了!   “我们的好大哥,就是这样帮着外人坑害自家兄弟!”左相洪恬不知耻, 恶人先告状。   左相齐亦不甘示弱:“要动手便动手!”   他和左相洪联手,在场修为最高的左相南也束手无策!   这二人彼此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狠意, 若杀了左相南, 两册法典他们可以各得其一,公平得很!   要怪就怪左相南自私自利,从不考虑左氏的发展, 让左相南做家主,才是左氏没落的根因!   左相洪和左相齐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联起手来攻向左相南,而左相南似乎对此早有意料,左岩风护着妻子退开,与本家魂元境高手联手阻截旁系那几个魂元境的长老。   左氏府上乱成一团,尉迟霁也得到消息,闻言只犹豫了短短一息,便吩咐派遣一队人马前往左氏支援,务必要将乐小义当场活捉。   闯进左府的人越来越多,旁系高手超过三成已死在阿九手中。   不少人试图趁乱浑水摸鱼,不料乐小义也不是软柿子,次四品思泫剑在手,加之肉身强度超乎寻常,即便修为只有骨元境,却能正面与灵元境初期交锋而不落败象。   死的人越来越多,某时,乐小义感受到远处传来几股强大的气息,阿九便将答案道出:“尉迟氏来人了!”   乐小义一边游走于左氏高手之间,一边抬头望天,眸心稍暗。   果然不出所料!   ·   尉迟霁刚谴走一队人马去左府擒乐小义,忽然轰隆声响,尉迟府大门被破,府内管家仓惶赶至主屋,高呼:“家主!不好了!是鬼道宗的弑鬼道人!”   话音刚落,几道黑影便奔入主屋,直扑尉迟霁而去。   当当几声响,尉迟氏身边暗卫纷纷现身,将扑过来的鬼道宗高手挡回去。   尉迟霁脸色阴寒,望着门边黑衣鬼面之人,冷冷问他:“弑鬼道人,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如此?”   “你我的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是,老夫欠人一条命,所以,对不住了,尉迟霁!”弑鬼道人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幽深若海,缠在手腕上两条黑色铁链像蛇似的弹射出去,直指尉迟霁的面门。   尉迟霁与弑鬼道人修为相仿,都是溯源境三层,两人一交手,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周遭不断响起气机摩擦的爆鸣,纵使尉迟府建筑有阵法保护,依然在爆破声中摇摇欲坠。   远处驻守熙悦居的高手听说尉迟霁遭袭,彼此对视一眼,仍留在原地待命。   不多时,尉迟府上房屋开始崩塌,战况如火如荼,弑鬼道人和尉迟霁交手范围扩大,几乎波及整个尉迟府,这动静引起府外之人注意,尉迟霁与弑鬼道人正面交手,引来无数江湖人士围观。   只不过大多数观战之人修为低微,都不敢凑得太近,可即便远远一观,两个溯源境大能交手,也叫人振奋不已。   可弑鬼道人并非一人来尉迟府,他手下还带了两个通穴境高手,在弑鬼道人和尉迟霁交手之时,突然偷袭熙悦居。   熙悦居的尉迟氏高手以为他们是来截人,心道自不量力,分出部分人手将他们轰出去。   就在这时,玄天宫人马从天而降。   “姬玉泫!”尉迟氏高手震惊。   姬玉泫落地一招手,玄天宫人马立即兵分两路,其中一部分由秦幼渊率领,留下来阻截尉迟氏高手,另外几人则跟着姬玉泫闯进熙悦居。   正与弑鬼道人交手的尉迟霁听闻熙悦居那边的动静,顿时火冒三丈,一掌劈开来袭铁链,怒道:“鬼道宗和玄天宫勾结?!”   弑鬼道人面色不改,又是一链子甩过来,语调无波无澜:“老夫承姬玉泫之恩,所作所为皆自行负责,与鬼道宗无关。”   尉迟霁目眦欲裂,冷笑道:“这是你自找的!”   帮谁不好要帮姬玉泫!   ·   左氏堂屋内三人剑拔弩张,本家高手和旁系高手彼此对立,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尉迟氏高手赶赴左氏,将乐小义阿九二人围起来,其中一人竟有通穴境的修为。   阿九飞快翻出两块符牌,尉迟氏来人觉察她的动作,立时眉头一皱。   旋即,阿九手中符牌崩裂,藏身于暗处的身影凭空出现,竟是两位剑神宗的通穴境长老。   “请长老出手!”阿九恭敬一拜。   两位长老没有应声,却是看着不远处停在空中的尉迟氏高手笑道:“尉迟赫,两百来年未见,你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长进啊。”   被唤作尉迟赫的老者面色一沉:“元修良!封武!”   阿九立即退开,将左诗萱扔进堂屋,被左岩风接下。而后她又拉起乐小义的胳膊,带着乐小义腾空而起,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左府。   尉迟赫受两个剑神宗通穴境长老牵制,追击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乐小义和阿九离开,脸色冰寒。   什么乐小义和祁剑心争吵,根本就是假象,阿九身上不知还有几块符牌,他们来擒乐小义,尉迟府后方开了空门,几个高手都被调虎离山,谁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   ·   姬玉泫闯进熙悦居,直奔左云琴修行的佛堂。   推门之前,她鼻翼翕动,闻到一缕腥风,当即变招,一个后空翻飞退数步。   两侧同时扑下一道人影,数片刀气首尾相接,轰隆一声将姬玉泫方才驻足的位置斩开一道沟壑。   姬玉泫长剑一甩,转瞬间与来人交上手。   这两人都是丹元境,姬玉泫以一打二,勉强不落下风,身后玄天宫高手跟来,替姬玉泫分担了一部分压力,另有一人越过战区推开佛堂的门,门内竟空无一人。   “少宫主!人没在!”闯进佛堂中的玄天宫人向姬玉泫复命。   姬玉泫一剑荡开拦路的丹元境高手,眼神凌厉:“搜!”   玄天宫高手很快将熙悦居掀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找到左云琴。   与姬玉泫交手的丹元境高手哈哈大笑:“姬玉泫,今天你来了,就走不了了!”   姬玉泫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随即,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其中为首之人,正是魔龙子。   魔龙子立在房顶上,俯视姬玉泫的目光笑得肆意且贪婪:“玄天宫少宫主竟闯尉迟府救剑神宗少宗主之母,这消息传出去,会有多少人感兴趣?”   “为什么你要放弃志同道合的盟友,却相助剑神宗?”魔龙子不解地摇了摇头,“明明你我才是天作之合。”   姬玉泫看着四面八方围困自己的瀚海西龙宫高手与先前那几个尉迟氏高手,面沉如水。   魔龙子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似乎以为自己的笑容如沐春风。   “你把左云琴藏哪儿了?”姬玉泫不答反问。   魔龙子邪邪一笑:“若少宫主与我回西龙宫,我便告诉少宫主左云琴的下落。”   姬玉泫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   她脚下燃起涅槃之火,地面飞速龟裂,隔着数丈的距离提剑遥指魔龙子,笑吟吟地开口:“你有动歪心思做白日梦的闲工夫,不如撒泡尿自己照照,就你这德性,不好意思,本姑娘看不上!”   魔龙子脸一黑,拂袖:“动手!”   涅槃之火越烧越旺,姬玉泫的气息飞快攀升,几个扑上去的灵元境侍从直接被骤起的烈焰火化成灰,丹元境高手也都慑于她的威压,不敢轻易动手。   唯最后一名魂源境高手不受姬玉泫的气息影响,脚步一踏就冲上去。   姬玉泫双手持剑,一双幽深的黑瞳亮起璀璨的金红之光,一道火凰虚影自她身后若隐若现,迎面与那魂元境高手撞在一起。   轰隆——   尉迟府上空绽开一道耀眼的火光,可怖的威压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远处围观的众人不知何故竟心神震荡,宇内苍穹之上仿佛有一双眼睛俯瞰众生,那气息尊贵无比,让人心里生出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来,修为低的武者几乎在气息出现的瞬间便跪在地上。   魔龙子眼中露出痴迷的神色,也像周围那些看客一样,只不过,他的视线紧紧跟着院内那一道金莲火光,喃喃自语:“这就是神凰之力吗?” 第226章   乐小义和阿九离开左府之后直奔尉迟府, 在路上就听说了尉迟府上出事了。   鬼道宗弑鬼道人欲杀尉迟霁,玄天宫闯尉迟府救人,魔龙子再次现身, 一系列变故叫人应接不暇。   “魔龙子!”乐小义咬牙切齿, 气息一瞬间变得非常暴躁。   阿九看了她一眼, 而后收回目光, 没吭声。   姬玉泫血脉中蕴藏的神凰之力第一阶段完全觉醒, 若非上次意外,她被乐小义带去凰栖界,得神凰相助, 在涅槃之火中走了一遭, 她靠正常速度要完全觉醒第一阶不知还得花多少时间。   的确是因祸得福。   炽烈燃烧的火焰将地面灼成鲜艳的赤红,四周温度迅速升高, 一瓣瓣火莲绽放在姬玉泫脚下,她每迈出一步, 都仿佛有凤鸣之音在脚下响起。   神凰乃宇内神物,谁能想到, 魔教妖女动起武来,竟有如此浩然正气之风。   一日之间, 无数高手现世, 这样的盛况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围观看客大呼过瘾, 同时又在积极跟进动向,这样的战斗哪怕只是远远一观,日后与人说起, 也能说是亲眼所见,成为一项吹嘘的资本。   轰隆隆的爆鸣不绝于耳,尉迟氏府上已乱作一团。   西龙宫高手与玄天宫众交上手,姬玉泫被那魂元境高手浑厚的内力震退,修为不及对方,纵使有神凰之力相助,也落于下风。   气势受阻,那三个丹元境高手也恢复行动,同时朝姬玉泫扑过去,面对尉迟氏和西龙宫两拨人马,玄天宫的人手就显得不太够。   秦幼渊在熙悦居外围,听闻居内动静,却抽不出手前去支援。   尉迟氏散兵太多,尽管一个个的修为都不高,但缠着人却能耗费不少时间。   连续施展数次无常令,秦幼渊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收割了第五个丹元境高手的人头,秦幼渊落地时打了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这时,一名灵元境侍从从旁偷袭,秦幼渊一口气没喘上来,尚无力招架,便横了心,欲侧身以背部硬抗这一击。   忽然,剑光闪过,呲啦一声响,那灵元境侍从手中三品长刀拦腰而断,刀锋短了一大截,擦着秦幼渊的身体过去,只划开了一层衣料。   这一刀落空,秦幼渊就恢复了些体力,反手一指气劲点过那人眉心,噗的一声在后者脑袋上开出一个血洞,那灵元境高手身体一晃,倒地不起。   秦幼渊惊讶回首,欲寻方才出手相助之人,便见乐小义从她身边一错而过,钻进熙悦居内,只留一个利落的背影。   西龙宫魂元境高手钺桓一掌拍向姬玉泫,姬玉泫提剑相迎,剑掌相触,发出金铁交击的脆鸣。   剑身一震,姬玉泫受力飞退,脚下有金莲相托,仍滑出数丈远才稳住脚跟。   她内息开始不稳,开启血脉之力的时效将过,若不能在时效内击败对手,恐怕今日难以脱身。   正思量着,钺桓再次一掌攻来,姬玉泫眼神一漾,心中默念剑诀,欲兵行险着。   纵览全局的魔龙子突然眼瞳一缩,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地闯入熙悦居,从姬玉泫侧后方一跃而出,攻向钺桓。   对方速度奇快无比,钺桓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抬掌与之对上一招,浑厚的掌力瞬间爆发,钺桓与此人各退一步。   姬玉泫侧首,阿九朝她点头,两人便算打过招呼。   又有魂元境高手支援?   魔龙子脸色一沉再沉,忽然,他眼皮一跳,心生警兆,下意识侧首飞退。   一道剑光划过他刚才所站之地,再抬眼,偷袭之人显出身形,竟还是个熟人。   “乐小义!”魔龙子冷声。   乐小义根本不与他搭话,一剑未果,立即跟上第二剑。   寸芒已开,乐小义瞳孔中闪烁着幽幽金芒,速度也拔升好几个层次,仿佛只在空中一掠而过,那一剑就到了魔龙子眼前。   魔龙子心下惊骇,上次他与乐小义交手,乐小义是借了君澜剑之威才能将他逼走,这一次,乐小义手里没有君澜剑,竟然还能让他感受到威胁。   再一细看,乐小义的修为已提升至骨元境四层。   两年前初见此女,她才体元境修为,短短两年,修为拔升至骨元境不说,战力更是与灵元境相当,这样的修炼速度,几乎能媲美姬玉泫。   不可能!普天之下,不可能有第二个与姬玉泫肖似的绝天之才!   魔龙子心里无端升起一股暴躁的怒火,后退的脚步猛地一顿。   乐小义一剑斩来,噗的一声响,击在一层水幕上。   剑气余波随着水幕倾泻,魔龙子脚下方圆两丈以内的瓦砾全部碎裂,乐小义从那水幕中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明明很柔很软,但是她的剑却切不透。   鸿蒙剑心久违地发出一声示警的震动,乐小义毫不犹豫抽剑后退,方才还很柔的水幕忽然凝结成冰,化作尖锐的冰刃朝乐小义攒射而来!   冰刃的轨迹在乐小义眼中无所遁形,乐小义持剑一挥,数道叮当声响过后,所有冰刃落空。   魔龙子震怒的双眼中掠过一抹惊异之色,下一瞬,他的脸色更难看了,趁乐小义后退的间隙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笛。   真气灌入玉笛之中,嗡嗡几声震鸣。   乐小义眉角一跳,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湿度飞速上升。   随即,周遭水汽结为冰晶,连乐小义身体表面的水汽也受到影响,乐小义感觉自己的体温在迅速流失,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妖法?!   乐小义试图抖落身上的冰晶,却发现这种冰晶似乎与她的身体长在一起,甚至有要穿透她的皮肤,钻进经脉之中冻结血液的趋势。   她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动作沉重且迟缓,一种不妙的感觉在她心里极快攀升。   如果不是她的身体经过凰栖界内旭阳果的淬炼,也许在魔龙子施术之初,她就命丧当场。   魔龙子嘴角勾起邪异的冷笑,还待加强术法之力,彻底击溃乐小义,一股极热的气息却骤然接近!   炽烈燃烧的火凰掠空而过,却并非攻向魔龙子,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轰然击中乐小义。   体表冰晶在灼热的高温之下迅速融化,乐小义得以脱身,挥剑一退的同时,抬头就见到另一道身影稳稳落在魔龙子身后。   魔龙子术法被破,遭到反噬,一口逆血灌入胸腹,脸色顷刻间煞白如纸。   阿九替了姬玉泫的位置,正与钺桓交手,姬玉泫得以抽身,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几个丹元境高手,见乐小义处境不妙,立即抽身出手。   “左云琴在哪儿?”姬玉泫剑指魔龙子,厉声质问。   魔龙子手执玉笛,侧了侧身,看着自己左右两边的姬玉泫和乐小义,暴怒的心绪又无端平复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一阵哈哈大笑之后,神色阴厉地说道:“你们永远也找不到她的!”   说完,他的身体里爆发出异样的邪气,两只黑色的龙角盘结着从他的额角生长出来,丑陋的黑色龙鳞爬上他那张白皙俊秀的脸。   姬玉泫脸色一变,猛然一剑斩出去,魔龙子的身体却一闪就消失了。   下一瞬,他出现在乐小义身后,手里那支玉笛侧边伸出一片刀锋,狠而快地割向乐小义的喉咙。   姬玉泫瞳孔一缩,骇然失色,心跳一瞬间停了下来,全凭着一股本能继续迈步。   呲啦——   利刃刮在乐小义的脖子上,竟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魔龙子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刀锋居然只将乐小义的喉咙划开浅浅一层。   血流出来的同时,乐小义手中的思泫剑从她肋侧透过,捅进魔龙子的胸口。   姬玉泫追上来,再补一剑,魔龙子踉跄着一摇一晃地后退,下意识抬手,姬玉泫手中次四品宝剑轻易斩断了魔龙子的胳膊。   轰——   魔龙子从屋顶坠落,钺桓拼着重伤,硬受阿九一掌,吐着血飞奔过来,在魔龙子落地之前一把将他抓住。   姬玉泫足尖点在屋脊上,身后赤羽虚影缓缓消散,望着钺桓和魔龙子逃走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乐小义膝间一软,踉跄着扑在碎裂的瓦砾上,捂着喉间汩汩而流的血,也是一脸愤恨。   就差一点!   她刚才那一剑没有捅进心窝,让魔龙子捡了一条命!   姬玉泫只驻足一息,未及呼吸平复,立即转身朝乐小义奔去。   乐小义脖子上全是血,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姬玉泫吓得花容失色。   尽管理智明白乐小义应无性命之忧,她却还是被这血淋淋的伤口骇得浑身发抖。   脖子上的伤口虽然不深,没有伤及要害,但麻烦在不能封穴,只能拿布压着,等它自行凝结。   乐小义疼得两条眉毛都拧起来。   她收剑入鞘,撕了一片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将刀伤死死捂住,空出来的左手被姬玉泫紧紧攥着。   姬玉泫没说话。   乐小义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无措慌张的神色,感受着指尖不可抑制的颤抖,心都揪成一团。   她轻轻回捏姬玉泫的掌心,小声道:“小泫,我没事的,别害怕。” 第227章   魔龙子和钺桓一走, 熙悦居就没什么高手了。   阿九随手清理了几个还在与玄天宫众交手且战且退的西龙宫教众,随后便跃上屋顶,看见乐小义一身血的时候, 她也吓了一跳。   乐小义朝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喉咙实在疼得厉害, 说话费劲, 就没出声。   噬鬼道人和尉迟霁的战斗还在继续, 姬玉泫搀扶乐小义落地后,立即吩咐玄天宫众继续搜查左云琴的下落。   乐小义至此才知道姬玉泫来的时候去佛堂没见到人,白跑一趟不说, 还遭了魔龙子埋伏。   “这怎么办?”乐小义声音低哑, 喉咙疼得眉头紧拧。   左云琴下落不明,她非常忧心。   姬玉泫暂时也没有办法, 只能先让人找,不过尉迟霁肯定知道左云琴的下落, 还得看这一战战况如何。   说话间,远处传来轰隆巨响, 姬玉泫示意手下玄天宫众前去查探情况,随后让乐小义先离开尉迟府, 等她得到消息, 再着人联系。   乐小义心知自己在时, 姬玉泫行事不便。   况且,因身份之故,她也不能和玄天宫人一起行动。   姬玉泫方才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否则最后面对魔龙子时不至于那么吃力。   乐小义抓着姬玉泫的手,小声道:“那你自己要小心。”   姬玉泫眉眼柔和下来,看了看乐小义脖子上的伤,又替乐小义别了一下鬓边的发:“你也是。”   乐小义目送姬玉泫离开,转头示意阿九扶自己一把,两人携手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尉迟府。   远处天空中绽开一抹火凰红云,尉迟霁心头一颤,刚躲开其中一条锁链,立即被另外一条锁住胳膊,他没来得及退开,被锁链牵着甩出去,轰隆一声砸在墙上。   整面石墙坍塌下来,烟尘散开,弑鬼道人一掌拍向尉迟霁的天灵,尉迟霁心头凛然,身体一转,避开弑鬼道人掌风,那一掌拍入地面,竟将两丈方圆的土地拍得向下塌陷一寸。   掌风擦过耳侧,一阵尖锐如刀的刺痛。   弑鬼道人手中那两根铁链应该是五品发白,攻势迅猛,尉迟霁徒手过招,有些掣肘,故而一退再退。   但铁索纷飞,纠缠成阵,尉迟霁防不胜防,一次没有避开,被铁索击中胸口,顿时胸中翻江倒海,一阵扭曲的闷痛,几乎让他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尉迟霁处于下风,一时间无法翻身。   他稳住气息,甩袖拂开弑鬼道人的攻击,飞退的同时,听属下有人来报:“家主!西龙宫的人马撤离了熙悦居!魔龙子重伤,被手下之人救走,整个熙悦居已经被玄天宫的人翻了个底朝天!”   尉迟霁还没来得及回答,弑鬼道人先哈哈笑了起来:“你们尉迟氏可真是不要脸,自己勾结西龙宫,却也好意思说老夫和玄天宫有染?当真可笑!”   尉迟霁被他笑得脸色一青一白,正要发怒,却见一条铁索迎面而来,眼看就要击中面门,无情地截断了他要说的话。   弑鬼道人愈战愈勇,尉迟霁被逼得退了数十丈远。   这时,姬玉泫率领玄天宫众闯入,以迅雷之势镇压尉迟府上侍从,另外两名鬼道宗的通穴境长老也回来了,不知将先前守在熙悦居的几个尉迟氏高手引到何处去。   鬼道宗通穴境长老加入战斗,尉迟霁的处境更加危险。   乐小义和阿九退出尉迟府,潜入偏僻的巷子,绕行一圈,混入人群中,远远能看见尉迟府上不时暴起烟尘,还有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走了没几步,乐小义耳尖一抖,敏锐转头,恰好看见一个行迹可疑的人没入人群。   乐小义立即拉了一把阿九,示意阿九去追。   那神秘人速度很快,但是自身修为只有灵元境,没走多远就被阿九截住。   阿九作为剑影卫,手段自然了得,一番严刑之后,此人双腿骨折,痛到脸色扭曲,无奈招供:“我说!”   等乐小义赶来,阿九已经从这人嘴里问出详细情报,这名探子背后之人居然是尉迟泉,正如乐小义猜测的,他也是来探乐小义的行踪,方才如果让他逃走,乐小义之后恐怕就有危险。   “尉迟泉……”乐小义喃喃自语,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她看向阿九,阿九也摇了摇头。   阿九已经很久没有出山,对江湖中一些事也不太了解。   乐小义就不再细想,先将这名字记下来,待有机会再问一问姬玉泫。   阿九给了这个探子一个痛快,两人转道离开深巷,尉迟府上的战事便有了结果。   似乎尉迟霁突然发疯,不顾受伤,将弑鬼道人重创,自己夺路而走,玄天宫众将府上余下高手全部扣留,终于在其中一个管事口中打听到左云琴的下落。   玄天宫众来去如风,等围观之人反应过来,姬玉泫已领着人消失,不见踪迹了。   乐小义打听到尉迟府上战事已毕,立即与阿九一起转移。   另一边,左氏府上,尉迟赫同剑神宗两位通穴境长老战得难解难分。   忽然,尉迟府所在方位几道气息消失,尉迟赫脸色一变,元修良一掌拍在尉迟赫的肩膀上,尉迟赫趁势飞退,甩开身后之人,快速奔向尉迟府。   元修良和封武二人凌空而立,并未追击。   下方左氏几人终究没动起手来,封武落入院中,走向左氏堂屋。   堂屋外的人向两侧分开,封武取下身后背的一个剑匣,朝左相南道:“在下封武,见过左家主。”   左相齐和左相洪神情警惕,不知封武现在要做什么。   左相南也看了看封武手中的剑匣,抱拳回礼:“封长老之名如雷贯耳。”   封武与左相南各自客套几句,遂打开剑匣,说明今日来此的真意:“此物是我们宗主的一点心意,万望左家主不要嫌弃。”   剑匣一开,重宝光华一闪而过,左相洪二人齐齐瞪大双眼,目露贪婪之色。   左相南则脸色一怔,不可置信道:“此物……”是铸剑大典那天,尉迟弘义从剑山中取出的两把五品刀剑,其中那柄五品宝剑。   “五品宝剑。”封武继续道,“左小姐与我宗少宗主交好,相识于微末,多次在少宗主有难之时出手相助,此物便是宗主答谢左氏的一点心意。”   说完,他双手盛着剑匣走向左相南。   左相齐与左相洪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抬手发难。   若让左相南得五品宝剑,左相南必将如虎添翼,他们迫使本家沦落至此的努力将功亏一篑。   再说,谁不希望这把五品剑能落入他们自己手中呢?   封武对此早有意料,左相齐和左相洪一动手,他眼中闪过一抹精芒,随即一掌拍向剑匣,推着剑匣飞向左相南,自己则飞身后退。   五品宝剑入手,左相南身上气息猛地一变,左相洪和左相齐心中警铃大作,却因冲势之故已然躲避不及。   左相南横剑一斩,左相洪首当其冲,剑光呲啦一声斩开他的胸口,左相齐则运气好一些,那一剑斩来,他落后半步,还来得及躲一下。   尽管最后仍然被剑光割破了大腿,左相齐却颇为庆幸,因为左相洪受那一剑直接剖开了他的胸腔,伤口崩裂,除了鲜血喷涌出来,还露出好几节白森森的肋骨。   左相洪当场倒飞而出,嘭的一声砸进院子里,虽然没有一击毙命,但这样的伤势,足够他养好一阵子。   左相齐被左相南气势所慑,踉跄着退了两步,不敢再进。   他双脚蹬在地上,血从腿侧渗出来,须臾染红衣摆。   “你们刚才提的条件是什么来着?”左相南满脸笑意地弹了弹五品宝剑的剑身。   锃一声响,清脆悦耳。   而这剑鸣之声却像阎王爷的丧钟似的,让左相齐额角渗出冷汗来。   “大哥说笑了,我和二哥来此只是想叙叙旧,没别的意思。”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将五品剑送到左相南手中后就功成身退的封武和元修良,眼里闪过一瞬阴狠之色。   他飞快领着身后侍从退出堂屋,将倒在地上已经昏迷的左相洪捡起来,不一会儿就离开了左府。   方才这地方还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才一小会儿,堂屋重新变得空空阔阔,院子里除了满地尸体就只有零星几个左氏本家的侍从。   左诗萱站在左岩风身后,看着面前急转之上的形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才有说话的底气。   本以为这一次本家在劫难逃了,没想到,还能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想到左家这次能度过一劫,完全是看着乐小义的面子,左诗萱心里就很复杂。   老祖宗当初坐化之时也许早早算到了这一天,所以才无论如何要让本家将左诗萱送去剑神宗,交好乐小义。   想到这里,左诗萱既庆幸又有些无奈。   她是真心对待乐小义,但一开始,她接近乐小义也的确带着目的性。   找个时间与乐小义说一说这件事吧,希望她不要介意。 第228章   乐小义二人在热闹的市集绕了几圈, 彻底甩掉可能跟踪的人,这才转进一条偏僻的小巷,来到一处安静的庭院, 与院内之人接了暗号。   院门向内打开, 乐小义领着阿九进去, 出来迎接她们的是石刹。   石刹看见乐小义身上的血, 二话不说领着乐小义去了后院, 轻车熟路地拿来提前配好的伤药,并转身去打了盆水来,将给乐小义清理伤口和上药的事交给阿九。   这套流程似乎太熟练了, 阿九心里升起疑惑的感觉。   她从石刹手中接过木盆和伤药, 转头看乐小义时,后者已经放下思泫剑, 将压在脖子上的碎布撤下,示意阿九将盆子端过去, 她要开始清理伤口了。   阿九压下疑惑,依言将木盆放在桌上。   “你出去吧, 我自己来。”乐小义拿起桌上的伤药,准备脱去外衣, 给自己上药。   阿九没说什么, 顺从地离开房间, 并轻轻带上房门。   乐小义很快处理好喉咙上的伤,用纱布包起来,再开门出来, 桌上一盆清水已变成污浊的血水了。   乐小义自己端着水出去倒了,而后到前院去找到石刹,向她了解现在的情况。   姬玉泫显然提前吩咐过,乐小义问起的时候,石刹并未显出为难,三两下将眼下的情况说清楚。   尉迟霁被闯进尉迟府的弑鬼道人重伤,夺路而逃,姬玉泫从尉迟府管家口中打听到左云琴的下落,现下正领了人去搭救。   乐小义暗叹一声,姬玉泫果然机敏聪慧,能料敌先机。   来此之前姬玉泫就设想了种种可能,并告诉乐小义,左云琴多半不在尉迟府,那地方有的恐怕是埋伏。   今日一见,当真被姬玉泫料中,只是姬玉泫没曾想魔龙子也参与了这件事,她带去的人手差点不够,幸亏乐小义当时领着阿九赶过去。   姬玉泫当时则是抱着宁肯弄错也要查探一番的心态,领着人去了熙悦居。   乐小义在姬玉泫的书房坐了片刻,石刹忙着接收情报。   不一会儿,有消息传回来,姬玉泫在尉迟霁名下一处别院内找到了左云琴,只是……   石刹欲言又止。   乐小义眉头拧起,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追问:“只是什么?”   石刹只好将情报上的内容向乐小义复述一遍:“左云琴悬梁自缢,少宫主赶到将人救下来的时候,左云琴已经陷入昏迷,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仿佛一声惊雷炸响于耳畔,乐小义脑中一片空白,她愣了愣,许久才眨了眨眼,盯着石刹,不确定地询问:“此事当真?”   石刹面露不忍,她作为姬玉泫的近侍,详细了解过乐小义,知晓左云琴就是乐小义的母亲。   但乐小义出生后不久就被父母遗弃,长大到现在,还未见过左云琴。   虽然乐君皓和左云琴当初遗弃了乐小义,但他们也都有无可奈何的苦衷。   乐小义理解宽容,至少左云琴还活在世上,还没有忘记自己有一个遗落在外的女儿。   可如果左云琴就这样死了,对乐小义而言无疑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左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少宫主也一定会想办法。”石刹没有想到安慰人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这样一句没什么重量的话。   乐小义想说自己没事,不知是喉咙太痛,还是她的心在颤抖,她张了张嘴,硬是没吐出一个字,最后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会儿,乐小义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石刹算了算时间:“应该快了,想必最多半个时辰。”   乐小义点头,继续在书房等候。   半个时辰将近,乐小义心里忽然生出些忐忑不安的情绪,她起身绕著书桌走了两圈,不时抬头望向窗外,没注意到衣袖拂过桌沿,将桌上一小块瓷质笔托带到地上。   啪——   笔托摔在乐小义脚边,碎了。   乐小义愣怔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胸中惶惑瞬间炸裂,在她脑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她顾不得收捡地上的碎瓷片,转身找到石刹,急慌慌地问她:“姬玉泫他们走哪条路回来?”   石刹不明白乐小义在着急什么,但她还是如实说了,乐小义当即转身,一唤阿九,抓着思泫剑就往外走,石刹来不及叫住她。   ·   离开尉迟府,玄天宫众便与鬼道宗众分道扬镳,姬玉泫亲自领着玄天宫的人闯进尉迟霁的别院,杀死看守院子的侍从,在院里搜索一番,找到左云琴被困的房间。   屋里没有人声,静得出奇,姬玉泫怕有埋伏,接近时特别小心,将门推开一条缝,竟从缝隙中看见一只翻到的椅子与一双悬空的,女人的脚。   姬玉泫心头猛地一跳,嘭一声推开房门,果见左云琴自缢于房梁之上。   姬玉泫当机立断,一剑斩开白绸,左云琴跌在地上。   身后玄天宫众一拥而入,姬玉泫探了探左云琴的鼻息,还有救。   “走!”姬玉泫抱起左云琴,要尽快离开这里,回玄天宫的据点去。   众人飞快离开别院,撤退途中经过一片人迹稀少的树林,前边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姬玉泫脚步一顿,周围玄天宫众立马默契地将她围在中间。   那女人缓缓从树影间走来,步伐从容,姿态婀娜,远远朝姬玉泫露出一个温柔似水的笑脸:“玉泫,你比上次相见,更漂亮了。”   “别离多日,我听说你手下的人在找我,我就来见你了。”梅如君偏了偏头,狭长的眼角斜勾出一道妩媚的弧度,看向姬玉泫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情深,“怎么样,你高不高兴?”   姬玉泫将左云琴交给秦幼渊,面前的侍从稍稍让开,她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对梅如君的是一张冷脸。   “叫你的人都出来。”姬玉泫冷冷道,“你向来喜欢有备无患,不可能一个人来拦路。”   梅如君抿唇一笑,冷冷的一句话硬是让她听出两分甜味:“玉泫还真是了解我。”   姬玉泫的脸色更冷了。   不要脸的疯子。   梅如君果然抬手,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现身,拦在姬玉泫的必经之路上。   姬玉泫挑眉:“为什么不和魔龙子联手?”   这些人今日如果在尉迟府上和魔龙子的人马一起埋伏她,她和乐小义应该都已经栽了。   梅如君闻言却笑起来,食指点过丰润的柔唇,笑道:“玉泫怎能将我与那腌臜的男人相提并论?说起来,他还是我的敌人。”   她笑着的时候,右侧脸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为她妩媚妖娆的妆容平添了两分淳和天真。   只可惜,这些都是假的。   姬玉泫的视野中,梅如君身后突然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虚影,无常令显形。   秦幼渊站在姬玉泫身后,刚才姬玉泫和梅如君的谈话与对峙给她争取了开启封印的时间。   黑白无常无声无息地出现,两把弯镰交错相叠,斩向梅如君。   姬玉泫垂落的眸子划过一抹叹息,抽剑出鞘,与黑白无常一起动手。   锃——   镰刀斩中了梅如君,刀刃卡在梅如君的喉咙上,不得寸进,而姬玉泫斩出的一剑也受到阻碍,梅如君两指夹住剑尖,举重若轻地停下姬玉泫的剑。   姬玉泫瞳孔一缩。   比之上次月寒宫中相遇,梅如君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越。   “你居然……”姬玉泫倒吸一口冷气。   魂元境。   不愧是十二影卫之首的梅如君。   无常令一击未果,秦幼渊脸色一白,被梅如君强大的魂魄之力反噬,身子晃了晃,身后侍从及时扶了一把她的肩膀。   好几个丹元境高手围过来,欲支援姬玉泫。   梅如君带来的人手中,有五名丹元境,十余灵元境,比姬玉泫身后的人还多。   姬玉泫一咬牙,猛地抽回长剑,气息升腾,黑瞳中再次泛起灿金光华。   梅如君嘴角妩媚的笑意压下去几分,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哪怕她已经突破魂元境,对付姬玉泫,她依然不敢粗心大意。   姬玉泫体内燃起涅槃之火,周遭气温迅速升高。   一剑挥出,梅如君后退半步,姬玉泫眼中凶光并不明显,但她脸上的神情梅如君前所未见。   怎么形容呢?   还记得前年冬天,她们彻底决裂的那一天,姬玉泫以刚刚突破的灵元境挑战丹元境的梅如君,她那时的神情也很坚毅,但坚毅之中,又有几分豁出一切,不顾惜自身性命的疯狂。   所以梅如君逃走了。   后来,月寒宫中相见,梅如君激怒了姬玉泫,那时姬玉泫眼里对她只有无边无际的杀心和愤怒。   但今天,有哪里不一样了。   姬玉泫目光清澈,金红的瞳孔看起来尊贵又危险,除此之外,她的眼睛里还藏有对生命的向往和眷恋。   有人给了姬玉泫活下去的希望,让她开始惜命,开始懂得照顾自己。   她的眉眼仍旧冷漠,却又蒙了一层以往不曾有的柔和。   是乐小义让姬玉泫坠入凡尘,开始向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不该是这样的。   梅如君笑,温柔缠绵的眼神中,一抹杀机悄然迸放。 第229章   姬玉泫再次驱动血脉之力。   暴躁灼热的真气在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中沸腾游走, 她体内的经脉摇摇欲坠。   可若不如此,她,与她带来的人, 都会死。   她不想死, 亦不能死。   哪怕她所面对的是梅如君这个疯女人, 她也要活下去。   姬玉泫脚尖点着绽开的金莲, 腾挪之间, 宛如画中剑仙,一招一式如雏凤起舞,剑尖所指却又杀意凌冽。   梅如君尚未拔剑, 仅以剑鞘拦截姬玉泫的剑招, 唇角始终带笑,温温柔柔的, 仿佛世间没什么烦心事能驱散她的笑脸。   这样的交手让她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玄天宫位在极北,宫中常年覆雪, 她教姬玉泫伴梅舞剑,那时候, 小小的姬玉泫的个子才及她的胸口,体内真气远不如现在浑厚, 舞剑时手腕使不上劲, 轻轻一带那剑就会脱手。   那年姬玉泫方十四岁, 豆蔻之年,一见惊鸿,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尚且青涩, 却已初具倾世容姿。   她自然不会刁难那么稚嫩的女孩儿,平日练剑切磋,她总有意无意让几招,莫叫小姑娘输得太难看。   作为年长之人,便该多担待一些,却不曾细想,这分独独对姬玉泫的偏袒内藏了几分私心,几分他意。   梅如君有些恍惚,姬玉泫一剑将刺入她的眉心时,她才恍然回神。   当的一声,长剑被剑鞘格开,锋锐的剑气掀起梅如君的额发,在细腻白皙的眉心留下一点朱砂。   梅如君的双瞳中倒映出姬玉泫冷漠的脸孔,褪去稚气的脸庞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不笑时已惹人遐思,一笑,便惊心动魄。   她来,卷着一身轻灵的冬雪。   经岁月沉淀,淡漠生死,染上厚重的风霜。   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心越来越硬,谈笑间杀人饮血,如红梅落唇。   她像踏雪的风,也像入骨的雨。   人世之间,注定不会有人绊住她的脚步。   可这样的谪仙,也动了凡心。   而她所思所念之人,却不是自己。   梅如君缱绻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凄冷,如果恨能在姬玉泫的痛苦中投射出她的身影,她也甘之如饴。   姬玉泫想速战速决,梅如君却不如她的意。   拖拖沓沓,过了百余招,梅如君仍是温温吞吞的打发,只守不攻,防得滴水不漏。   她似乎知道姬玉泫心急且躁,体内的血脉之力坚持不了太久,所以她故意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眼看着姬玉泫出招的动作越来越慢,身后的赤翼也逐渐黯淡。   金莲凋谢,姬玉泫一脚踩空,身子僵立,落地一个踉跄。   锃——   长剑出鞘,梅吟九调。   姬玉泫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着一截剑尖即将穿透她的心口,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下来。   她能看清那银亮的剑刃上熟悉的印纹,还是十多年前初见时的模样。   布帛破碎,皮肉绽开。   尖锐的剑鸣声破开虚空,由远及近,眨眼间已到近前。   黑亮的思泫剑由下往上挑,拨开银锋。   剩下半截剑刃刺进姬玉泫左肩,刺入皮肉的银刃挑起一朵红梅。   乐小义以身相代,一掌震开姬玉泫,后背承剑锋横向斩击,自肩后划开一道狰狞伤口。   乐小义忍痛回身一剑,被梅如君拦截,剑尖点中银亮的剑脊,再无寸进。   梅如君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本该为自己凄清感情画上一个句点,亲手将姬玉泫定格在无情且绝望的瞬间,却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横刀夺爱。   乐小义刚换的衣服又被鲜血染红,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充斥着愤恨杀意与后怕心悸。   如果她再晚一瞬,姬玉泫就会被这个疯女人杀死。   姬玉泫后背撞上一棵树,身体一震停下来。   看清此刻与梅如君对峙的人,她呼吸一窒,忙道:“小义,快退!”   乐小义不可能是梅如君的对手。   姬玉泫急变的脸色毫无保留地映入梅如君的瞳孔,她嘴角重新牵起一抹笑,但这笑清清冷冷,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   魂元境气息爆发,乐小义避之不及,仿佛迎面遭了一记重锤,看都没看清梅如君如何出手,就被大力抛飞。   悬空的瞬间,她失去了知觉,也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凌冽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下一瞬就能在她身上扎出无数的血窟窿。   姬玉泫朝她扑过去,但她们距离太远了,剑气一瞬间就将乐小义埋没,轰隆一声,无形的气浪翻出去,咔咔嚓嚓落了一地枯枝。   四周交手的两方人马同时被气浪击中,一时间人仰马翻,遍地狼藉。   姬玉泫扑到半路,也被迫止步。   眼前一幕仿佛有一盆夹杂冰渣的血水当头淋下,她一身血都结了冰。   “小义……”姬玉泫手脚冰凉。   沙尘缓缓散去,被风沙笼罩的人影渐渐清晰。   阿九伏在乐小义身上,那一道道剑气全都被阿九以肉身拦下,锋锐的剑气破开她的护体真气,将她一身软银甲砸得七零八落。   画面静止一息,阿九抬首,一把抓起乐小义的衣领朝姬玉泫扔过去。   与此同时,她腾身跃起,抽出腰间之剑,冲向梅如君!   姬玉泫下意识地向前一扑,将乐小义接入怀中。   乐小义表情有点恍惚,方才受到的冲击太大,生死一线之间,既绝望又惶恐,没想到最后还能化险为夷。   血液这时才又开始流动,姬玉泫心有余悸。   那时莫大的恐惧让她忽略了她与乐小义之间魂魄的联系,忘记了如果乐小义出事,她自己也活不下去。   乐小义花费两息时间找回自己的神志,她拍了拍姬玉泫的肩,示意姬玉泫将自己放下来。   姬玉泫如梦初醒,她想抱紧乐小义,这想法一出现,她的身体就先于她的理智将乐小义搂进怀里。   乐小义听见姬玉泫胸口鼓噪又蓬勃的心跳,她轻抚姬玉泫的后背,平复心惊胆战的情绪,不仅姬玉泫怕,她自己也怕得要死。   “别怕,别怕……”乐小义不知是安慰姬玉泫还是在安慰自己,宽慰的话语说得和石刹一样毫无水平,只能僵硬地重复两个简单的字。   她总是让姬玉泫担心。   但姬玉泫也让她担心了,互相吓一吓,她们扯平了。   阿九替了乐小义与梅如君交手,魂元境中期的阿九完全碾压刚突破魂元境的梅如君。   刚才硬接一记大招的伤势似乎一点也不影响阿九的发挥,她仍在与梅如君的交手过程中如鱼得水。   梅如君没能杀死姬玉泫,甚至也没能杀死乐小义,在阿九雨点般的剑影中节节败退。   阿九一出手就是全力,不给梅如君丝毫反扑的机会。   与梅如君先前戏耍姬玉泫时的拖沓闲适截然相反,她的目的非常明确,招招直击要害,交手不过数招,梅如君身上已多处挂彩。   阿九像个毫无感情的杀人利器,冷着一张脸,眼神锋利,料敌先机,屡次堪破梅如君的虚招,一点都不受梅如君神态和姿色的影响。   噔——   梅如君脚后跟抵住树干,阿九剑尖点向梅如君的手腕,梅如君试图避开,却被突然侧转的剑脊打在手背上。   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声脆响,她手里那柄剑盘旋着飞了出去,而阿九手中的剑已穿透她耳侧青丝,牢牢贴在她脖颈间。   “梅如君。”静谧之中,阿九薄唇轻轻开合,吐出三个字。   梅如君平静且漠然地回视她。   阿九笑了笑,那神态出现在她冷漠的脸上有些突兀。   她说:“玄天宫殿前十二影卫之首,不过如此。”   说完飞快封了梅如君的穴,拎着梅如君的衣领走向乐小义。   刚才光鲜亮丽的女人此刻正以极为狼狈的姿态趴在姬玉泫和乐小义面前。   梅如君鬓边的青丝散下来,遮挡了她妩媚妖娆的眉眼。   她带来的人马见她被擒,又负隅顽抗了一阵,其中三个丹元境高手试图突破阵线将梅如君救走。   他们的行动徒劳无功,只能愤而后撤。   不一会儿,林子里安静下来,玄天宫众守在四周,胜负已定。   乐小义提剑怒视梅如君,手中剑柄松了紧,紧了松,她用力呼吸,极其克制才压下胸中澎湃的杀意。   这个女人是姬玉泫半个师父,而且她的身份非常重要,说不定对姬玉泫有用。   乐小义冷静下来,看向梅如君的眼神仍旧憎恨愤怒,但她握剑的手已经停止颤抖。   她侧头看向姬玉泫,如果姬玉泫要留梅如君的性命,她也不会反对。   姬玉泫垂落的长睫遮掩了寂静的双眼,乐小义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下一瞬,她手腕一翻,次四品的宝剑没有任何迟滞地刺进梅如君的后心。   乐小义惊讶得微微张嘴。   姬玉泫什么都没问,就这样一剑刺下去,态度果决坚定。   但梅如君有魂元境修为,这一剑要不了她的命。   她抬了抬头,试图看清姬玉泫脸上的表情,可她背上的剑将她钉在地上,她只能看到姬玉泫的衣摆,与腰间一只小小的绣囊。   女人一声轻笑,笑声明快又温软,一点也不像将死的俘虏。   乐小义看着这样的梅如君,心里忽然间浮上一丝莫名的悲戚,与愤怒、憎恨,夹杂在一起。 第230章   “怎么处理?”乐小义问。   姬玉泫沉默须臾, 回答她:“人是阿九抓到的,要杀要剐,你决定就好。”   乐小义实在拿不定主意, 便又看向阿九。   阿九扫了地上的女人一眼, 冷冷吐出几个字:“要么杀了, 要么废了。”   乐小义将梅如君交给阿九, 和姬玉泫一起去查探左云琴的情况。   方才战乱中, 左云琴被看护得很好,没有受到波及,虽然气息微弱, 没有醒过来, 但还吊着一口气。   这是乐小义第一次见到左云琴,她从未想过自己见到左云琴会是这样的场面, 可只一眼,那张陌生的面容眉眼间与她肖似的熟悉感让她明白, 这个昏迷中的女人就是她的生母。   她的容貌的确与左云琴相像,但左云琴眼角有细纹, 神态憔悴,脸色蜡黄, 眼窝深陷, 一看便知醒时忧思极重。   乐小义攥住左云琴的手, 手背冰冰凉凉的,只有掌心一点温热宣告此人生机残存。   乐小义嘴唇一颤,终是将那字眼咽下肚去, 没能出声。   “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姬玉泫出声安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乐小义神态郁郁地点头,却没吭声。   姬玉泫和乐小义带着半死不活的梅如君回到玄天宫据点,石刹一脸后怕,乐小义走后,姬玉泫那边的传信就断了,等她再接到消息,战事已尘埃落定。   好在乐小义带着阿九及时赶去,才能化险为夷。   姬玉泫让人将梅如君带下去,吩咐:“把她看好。”   哪怕修为被废,这个女人仍然是危险的。   姬玉泫回来后就忙着安置左云琴,乐小义没有跟着去,她独自坐在院前石阶下,捡了枚圆润的石子,从左手扔到右手,眼睛望着院子里零零星星开着不认识的小花。   “你怎么在这里?不进屋处理伤口?”姬玉泫步履轻盈地走来,见乐小义还穿着方才与梅如君交手时那一身血迹斑驳的衣裳,背后剑伤还洇着血。   乐小义手一顿,石子落地,沿着石阶滚下去。   她站起身来,扭头看向身后神色疲惫的姬玉泫,张了张嘴,又闭上。   姬玉泫却洞悉了她想说的话,主动将她担心挂念的事告诉她:“我已经着人联系了药神谷的前辈,不日就能赶来,左姨的身体应该没事,主要是她自己求生之心不强,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乐小义点头,心里颇为愧疚,明明她才是左云琴的女儿,却受繁杂的心绪所累,将这些本该由自己处理的琐事全都扔给姬玉泫。   “麻烦你了。”这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的瞬间方觉不妥。   果然姬玉泫挑起眉,露出半是惊讶,半是不悦的神情:“你跟我说麻烦?”   “唔。”乐小义一噎。   想改口,可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姬玉泫上前,一把拧住乐小义的耳朵:“整理一下思路,重新说一遍。”   拧得一点也不重,都没感觉到疼。   被姬玉泫这么一岔,乐小义沉郁的心情有所好转,她迎着姬玉泫温柔的眼神看过去,彷徨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还好你在。”乐小义嘴角抿出一个微笑。   小泫总是那么可靠。   她也上前一步,将姬玉泫搂进怀里,按着姬玉泫的脑袋放到自己肩上,小声道:“我刚才只是在想事情,有点走神。你也累了,不必迁就我。”   这话说得,总有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乐小义呼了一口气。   姬玉泫伏在乐小义怀里,心跳渐渐平缓,明明在听到这句话之前还没什么,可乐小义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让她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她竟然真的感觉到疲惫,困倦,想窝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好好睡一觉。   今天真的很忙,也很累,很渴望一个可以栖息的怀抱。   现在,她就在这个令人安心的怀抱里。   她眨眨眼,反手回抱乐小义:“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有点害怕,担心她一睡不醒,可她醒来,我又不知如何面对。”乐小义如实道出心中苦恼,这种感觉,就像离乡太久的游子,忽有一天回到故里,近乡情怯。   一个“她”字,无意识地拉开了母女间的距离,乐小义甚至没办法开口唤左云琴一声“娘”。   这和她得知乐君皓的魂魄残留在君澜剑中时的心情有微妙的不同,许是因为没有见面,就少了许多顾虑。   姬玉泫轻抚乐小义的后背,乐小义自小就与父母分开,骨肉至亲见面却不相识,心情复杂在所难免。   分开时挂念,相见又生疏,退避会愧疚,本该亲近的人相顾却无言。   “别担心。”姬玉泫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乐小义的脑袋,“不要勉强自己,把困惑交给时间。”   人与人的相处都是从陌生到熟悉的,乐小义和左云琴也一样。   只是姬玉泫说完这句话,自己却无奈叹了一口气,旁观时什么都看得清,一旦到了自己身上,就两眼一抹黑。   至少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姬玉泫自认没资格多说什么,她自己还是一团糟。   唯一确信想留在身边的,只有乐小义。   又过了几天,济州风波平息,但那日大战起因却成不解之谜,特别是弑鬼道人强闯尉迟府,将尉迟霁重创,坊间数日内诞生无数话本,众说纷纭。   有人说弑鬼道人与尉迟霁有私怨,甚至捏造了一出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戏码,讨论得轰轰烈烈。   相较于溯源境弑鬼道人明目张胆的行动,姬玉泫和玄天宫众则成了这一次尉迟府上变故的陪衬,连左氏本家和旁系的冲突都变得无足轻重。   剑神宗的人更是从始至终没与尉迟府正面交手,仿佛乐小义那天出现在济州,当真只是为了替左诗萱撑腰,解左氏危局,而非要救受困于尉迟府的左云琴。   那日围观之人众多,也有觉得此事蹊跷的,私下里拖人打听,最终也没得出个什么结果。   尉迟府大受打击,尉迟霁出走后下落不明,左氏本家获赠一柄五品宝剑,旁系气焰暂时收敛,表面上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战后,姬玉泫一纸文书送往剑神宗,言道左云琴已落入玄天宫之手,让剑神宗用五品宝刀换人。   此事一出,江湖人恍然大悟,玄天宫真是不要脸,趁着弑鬼道人袭击尉迟霁时浑水摸鱼,劫走左云琴,原来是为了剑神宗新出剑山的五品法宝!   尽管左云琴自己没有承认乐小义是她的女儿,但似乎江湖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甚至有人对尉迟霁表示同情,任哪个男人心心念念好些年用尽手段娶到的女人曾与人私奔还有后,都无法保持冷静。   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尉迟霁的愤怒情有可原。   这一次,尉迟氏又在剑神宗手里吃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少人翘首以盼,想知道剑神宗对玄天宫趁火打劫的行为会有怎样的反应。   数日后,剑神宗给玄天宫回信:天下英豪见证,剑神宗将派溯源境长老携五品宝刀于岳州梁河湾相候,还望贵宫言而有信,一手交人,一手易物。   此文书一出,众多看客拍案叫绝。   剑神宗公开回信,愿以五品宝刀交换左云琴,大宗风范彰显无疑,其次,祁剑心选定换人地点,而且将此事公诸于众,以玄天宫在外的声名,不可能不应。   到时候少不得会有好事之人前去旁观,玄天宫的目的是五品宝刀,若不想平生事端,就要确保左云琴的性命。   这场交易结束之后,玄天宫还要提防拦路劫物之人将宝刀带走。   祁剑心这一手棋走得妙极。   约定之日当天,岳州梁河湾。   剑神宗溯源境长老早早现身等候,围观之人聚在河岸两侧,玄天宫长老姗姗来迟,剑神宗两名丹元境长老上前验证了左云琴的身份,确定左云琴性命无忧。   双方沟通后,剑神宗溯源境长老一把将刀匣扔向高空,玄天宫长老飞身去取,这期间,剑神宗丹元境长老已将左云琴带回来。   “走!”玄天宫长老会遇见怎样的麻烦,能不能成功将宝刀带走,已与他们无关。   此事罢后,祁剑心为救左云琴一掷千金,尽显兄弟义气,传为一段佳话,获得一片赞誉之声,江湖中不少散修因此投奔剑神宗,剑神宗在极短时间内恢复了一些因铸剑大典损失的元气。   外边因玄天宫和剑神宗以剑换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乐小义和阿九又乔装改扮,偷偷回到剑神宗。   祁剑心派人接回左云琴,征询了乐小义的意见,将左云琴安置在承义轩,并另外派了两名丫鬟来照看左云琴。   承义轩的人越来越多,乐小义每日得空,会去左云琴屋中坐坐。   先前姬玉泫请来药神谷的神医替左云琴看过,说左云琴求生之心不强,但若她在意的人陪在身侧,与她说话,她应该能听得见,久而久之,说不定能醒过来。   这个“说不定”让乐小义很愁,她每次来见左云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前不久因此事下山的左诗萱又回了剑神宗,每日也会来探望左云琴,左诗萱同左云琴说话,乐小义就在一旁听。   左诗萱替左云琴掖好被角,无奈叹息:“姑母,前阵子表妹受伤,我任劳任怨照看她两个多月,结果你猜怎么着?你这个女儿醒了见到心上人,立马就把我忘了,好几天也没见来问候我一下,真是叫人伤心。”   乐小义:“!!!”   她一把捂住左诗萱的嘴,不让左诗萱继续说了。 第231章   “表姐!”乐小义一张脸红成猴子屁股, 又嗔又恼,左表姐怎么什么都说?!   左诗萱扒开她的手,哼道:“怎么, 你自己做的事儿, 还不肯承认?”   乐小义羞怒:“我哪里不承认?”   “所以就是承认了嘛?那还不让人说?”左诗萱笑容温和, 但说出来的话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乐小义跺脚,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左诗萱是这样的表姐!   “那你也不能……不能……”乐小义羞得不行, 哪有当着人娘亲的面说人心上人的!   左诗萱朝床铺所在靠了靠,朝乐小义撇撇嘴:“你把我的消息卖给洛青鸢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一天?”   乐小义目瞪口呆, 左诗萱在这儿等着她呢!   “娘!您不能听左表姐胡说八道!”情急之下, 乐小义想也没想,一声“娘”脱口而出。   左诗萱眉梢一挑, 眼里笑意深了些,自然而然地接话:“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你这个人, 怎么做了坏事儿都不认呢?”   乐小义急:“什么坏事?我哪有干什么坏事?!你……”   乐小义话音一顿。   “啊……”   左诗萱注意到乐小义神态的变化,亦顺着乐小义的目光看向床上, 顿时喜上眉梢。   左云琴眼睑颤了两下,随后缓缓睁开, 瞳孔失焦一阵, 而后聚在乐小义身上。   乐小义与左云琴对视的瞬间没由来一阵紧张, 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手脚都不知道朝什么地方放,藏在袖子里的手紧张得沁出一层汗。   她喉咙动了动, 刚才顺顺利利喊出来的那声“娘”现在又卡在喉咙里,直到左诗萱用手肘抵了一下她的胳膊,催她:“愣着干什么,叫人啊!”   乐小义如梦初醒,先瞪了左诗萱一眼,这才埋下头咬紧唇,挤出声音来:“娘。”   话音一落,乐小义好一会儿没听见回音,正尴尬着,忽听左诗萱惊讶:“姑母,您哭什么呀?!”   乐小义猛地抬头,果见左云琴眼角有泪汩汩而流,她心尖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疼得皱起了眉。   “娘。”乐小义又唤了声,一步迈到床边,替左云琴拂去眼角的泪水,“您别怕,尉迟家的那些人不能再欺负您了。”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沙哑。   左云琴眼泪止不住,她抬起手,握住乐小义的指尖,乐小义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但她看着左云琴温柔的容颜,硬是克制住了抽回手的冲动。   “小义。”左云琴嘴唇微颤,吐出这两个字。   她泪眼模糊,第一句话却是:“娘对不起你。”   乐小义心里泛酸,噗通一声就在床边跪下了,脑袋埋在左云琴的臂弯里,将自己通红的双眼藏了起来。   左诗萱看见这一幕,欣慰地笑了笑,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出去。   左云琴一下一下轻抚乐小义的后脑勺,乐小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埋着脸哭了多久,她不想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酸涩的情绪来势汹汹,怎么忍都忍不住。   直到哭够了,她才想起来回答左云琴方才那句话,一开口眼泪又掉下来,抽抽噎噎,语不成声:“没有……呜,您没有对不起我……呜呜……娘……”   乐小义哪里想得到,她本来想安慰左云琴的,结果自己抱着左云琴嚎啕大哭,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最后干脆放弃了,抱紧左云琴的胳膊,呜呜咽咽地说:“我好想你啊。”   哪怕从小就与父母分开,乐小义却从没觉得自己不幸,不论是对她视如己出的养母,还是姬千城一家,以及后来她到剑神宗,柳清风和祁剑心也给了她如同慈父的照顾。   她是在有爱的环境中长大,便也懂得感恩,体谅别人的苦衷。   哪怕幼时辨不清好坏,曾怨过,恨过,后来她长大了,得知父母的遭遇,她心里那点不甘心也随风而散了。   她真的很想见到自己的父母,所以左诗萱与她相认,告诉她左云琴就是她的生母的时候,她那时就觉得,好像自己一下子就有了根了,有了血缘相亲的家人。   尽管她们分隔两地,还从没见过面。   真正见到左云琴的时候,乐小义又难免情怯,这种感觉很复杂,害羞窘迫不敢相认,可她心里仍怀着憧憬和爱戴。   当那一句“娘对不起你”从左云琴口中说出来,乐小义积压在心里的感情便如山洪爆发,汹涌澎湃。   乐小义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两眼通红,声音都哑了,才勉强停下来。   她脑袋斜倚在左云琴肩头,想起药神谷神医说左云琴求生意志不强的话来,想了想,便道:“娘,我跟你说个事儿。”   “你先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左云琴温言软语,轻轻拨了拨乐小义的肩。   乐小义依言起身,将左诗萱先前坐的凳子拉过来,身子像没长骨头似的,又伏到床边。   左云琴将乐小义鬓边的发往耳后别了别,露出那张盯着两只兔子眼的清秀小脸儿,问她:“你刚才要说什么?”   “就是……”乐小义张嘴,斟酌了一下字句,这才道,“关于我爹。”   这两个字一出口,左云琴脸色唰的白了。   乐小义立马握住左云琴的手,宽慰道:“娘,您先别急,听我说完。”   话匣子打开了,乐小义便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左云琴:“我爹可能还没死,他的魂魄在君澜剑里,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修为,但以后说不定能有机会替他重塑肉身,将他从君澜剑里接出来。”   左云琴听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真的?”   “是真的。”乐小义点头。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虽然铸剑大典那天祁剑心当众说过这句话,但那时局势纷乱,根本没有几个人仔细听他说话。   有这件事悬在心里,想必左云琴的求生意识能更强烈一些。除此之外,乐小义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左云琴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良久,才说了一句:“好。”   乐小义的手被左云琴牢牢握着,等左云琴情绪平复一些,乐小义问她:“娘,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左云琴抹去眼角的泪花,轻轻摇了摇头,她睡得够久了,只想好好看看乐小义。   乐小义唔了声,又道:“那让左表姐进来和您说说话?”   虽然不知道左诗萱又会说出些什么有的没的,可乐小义不得不承认,她刚刚大哭一场真的非常丢脸,说完乐君皓她就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话题,两个人相顾无言实在太过尴尬,这种时候,只有左诗萱能救场了。   左云琴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能见到乐小义她已经很开心了,当然不希望乐小义难做,便顺了乐小义的意点头。   随后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事要忙?”   乐小义摇头:“我没事,就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   左云琴放心了,这才松开乐小义的手。   乐小义起身,拉开门。   左诗萱果然就在门外候着,不知等了多久了,见乐小义出来,左诗萱乜了她一眼,哼道:“还记得有我这个表姐呢?”   “那是我娘。”乐小义理直气壮。   左诗萱翻了个白眼,好吧,表姐的确没有娘重要。   左诗萱进屋,叫了一声姑母,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同左云琴聊起乐小义。   铸剑大典之后,左诗萱在剑神宗照看乐小义两个月,后来家里就出了事,尉迟霁囚困左云琴,左诗萱回去后,都没见着左云琴的面,直到这儿,才算真正重逢。   这期间好几个月没见面,可有不少东西可以聊,从铸剑大典聊到乐小义当众击杀尉迟弘义,又到左氏本家变故,乐小义如神兵天降,带着剑神宗的长老送了一把五品宝剑,让本家起死回生。   乐小义在一旁听得两只耳朵红得像被烙铁烫过似的,想捂住左诗萱的嘴不让她说了,可左云琴又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不好意思中途叫停,只能将脑袋埋下去,似乎这样就能不让人发现她在害羞。   也正因为她低着头,所以没发现左诗萱和左云琴隔一会儿就向她投来的目光,左诗萱的眼神始终盈盈带笑,似乎藏着什么心思。   而左云琴则是纯粹的温柔,过往缺失的二十几年已经足够遗憾,现在女儿就在眼前,她自然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说起来,这次去尉迟府上救姑母的人,是玄天宫的姬玉泫。”左诗萱突然开口,意有所指地说道,“这个姬玉泫和表妹的关系很好,情同姐妹。”   乐小义头皮一炸,险些原地起跳。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阿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宗主,玄天宫的姬姑娘来了,在书房等你。”   左诗萱眼里笑意更深,乐小义还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两分奸诈的味道。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左师姐。   一瞬间,乐小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很怕她去见姬玉泫这会儿时间,左诗萱就把她卖了。 第232章   “人姬姑娘不是在书房等你?”见乐小义不挪步, 左诗萱笑眼弯弯,“你再不过去待会儿人走了啊?”   乐小义恶狠狠地瞪了左诗萱一眼,眼里满含威胁的味道。   要是左诗萱敢把她和姬玉泫的事情抖出来告诉左云琴, 她回头就把左诗萱卖给洛青鸢。   左诗萱好像看懂了乐小义的威胁, 也挑起眉来, 无声地哼道:你敢。   左云琴微笑着看着姐妹两个瞪眼斗嘴, 越是这样, 越说明乐小义和左诗萱的关系好。   乐小义皱起鼻子,斗不过,又不能让姬玉泫久等, 只好暂时相信左诗萱不会乱来。   她转头对左云琴道:“我出去见朋友, 去去就回。”   左云琴点头,突然开口:“这个姬姑娘, 为娘能不能见一见?”   乐小义脸上表情突然空白了,受到极大惊吓, 以至于不能正常思考。   左诗萱忍笑忍得非常艰难,但乐小义再这样发呆下去, 不用她说什么,乐小义自己就要露馅了, 于是她踢了一脚乐小义的小腿, 提醒她:“姑母问你话呢, 你发什么呆?”   乐小义猛地回过神来,左云琴要见姬玉泫,她能拒绝吗?当然不能。   “好, 我带她过来。”   从屋里出来,关上房门,乐小义的脸已经红成煮熟的大虾。   她要怎么和姬玉泫说这件事?   倒也不是不想让姬玉泫和左云琴见面,只是……   太突然了,万一不小心被左云琴发现了她和姬玉泫之间真实的关系怎么办?   姬玉泫真的很优秀,乐小义一点都不担心左云琴会不喜欢姬玉泫,她也不会因为左云琴的反对就和姬玉泫分开,唯一的顾虑是,左云琴才刚醒过来,如果捅破了真相,她怕左云琴接受不了,会因此大受打击而难过。   现在只能临时和姬玉泫沟通一下,能瞒一时是一时了。   乐小义为此焦头烂额,姬玉泫听她说完却忍不住笑出声。   乐小义瞪她,可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实在没什么威慑力,见镇不住姬玉泫,乐小义只能压低声音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呀。”姬玉泫笑吟吟地接话,“丈母娘一醒过来立即就要见我,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乐小义被姬玉泫脱口而出的一句“丈母娘”惊得头都找不到了,愣是过了两息才回过神来,脸比刚才更红,几乎要烧起来,她嗔恼极了,分不清是害羞多一点还是害羞多一点。   “什么丈母娘!你要叫婆婆!”乐小义怒了,脱口反击,不能只叫姬玉泫这么调侃她。   谁知姬玉泫听了她这话却从善如流,笑吟吟地接下来:“好啊,那就叫婆婆。”   乐小义顿,不对,不是这样的,什么婆婆什么丈母娘,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乐小义感觉自己要被姬玉泫玩疯了。   “你不能这么说。”乐小义抓着姬玉泫的手,眉毛揪成一团。   姬玉泫挑眉:“怎么,还是说我不能见人?”   乐小义再次被噎住,卑微地眨眨眼,可怜兮兮地摇一摇姬玉泫的胳膊:“不是的……”   姬玉泫见乐小义红彤彤的眼睛里都蕴起泪花了,再逗下去,这姑娘怕是要哭出来,只好打住,伸手揉了揉乐小义的脑袋,将乐小义一头秀发搓散:“好啦,我知道的,你别担心。”   乐小义将信将疑。   姬玉泫无可奈何,反过来瞪了瞪乐小义:“你到底让不让我见婆婆?”   嗨呀这人,居然就一口一个婆婆喊上了,真是打蛇随棍上,赖皮!   也没见有谁这么积极的。   乐小义腹诽,但眼睛却弯起来,也没有要哭鼻子的意思,刚才那一下是装的。   两人来到左云琴下榻的房间,里面隐隐传来左诗萱和左云琴聊天的笑声,多是左诗萱在讲,左云琴安安静静地听,这会儿,话题没在乐小义身上了,左诗萱在和左云琴在聊姬玉泫。   “先前表妹养伤,姬姑娘隔三差五会来照顾她,人很不错……”   乐小义推门进去的时候恰好听见这一句,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心上人被夸奖,怎么说都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她与姬玉泫对视一眼,姬玉泫无奈,给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把过于灿烂的笑先收一收,若乐小义这个样子被左云琴瞧见了,不管她这边怎么表现,乐小义都不打自招。   乐小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笑得太明显了。   她小声清了清嗓子,压了压嘴角,眼睛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姬玉泫白她一眼,也只能这样了。   乐小义先进去,姬玉泫跟在她后面,左诗萱和左云琴同时回头。   左云琴已起身,腰后靠了个枕头。   左诗萱眼中的笑意味深长,而左云琴则目光和善,朝姬玉泫微微一笑:“这位就是姬姑娘?”   姬玉泫上前两步,站在乐小义身边,朝左云琴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安:“晚辈姬玉泫,见过左姨,您叫我玉泫就可以了。”   乐小义刚刚笑过了,现在忽然又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攥成拳头,掌心里全是汗。   “听说这次是你救了我。”左云琴也颔首,“多谢你了。”   姬玉泫笑容得体:“左姨客气了,我和小义情同姐妹,她的家人有难,我不能不管,左姨能得救,不全是我的功劳,小义也很努力。”   乐小义比姬玉泫还紧张,听姬玉泫这么说,不知道是臊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尴尬得不行,下意识就想去抓姬玉泫的手,又被她生生克制,呼了一口气:“都别客套了,聊点儿别的吧。”   左诗萱便岔开话题,又与左云琴说起上回铸剑大典,玄天宫那一次帮了剑神宗很大一个忙。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多时,左云琴露出困倦的神态,她的身体还很虚弱,醒过了一会儿,就又需要休息。   乐小义适时出声:“娘,您累了就再休息一会儿,我们之后再过来看您。”   左云琴没有逞强,在乐小义和左诗萱二人的搀扶下重新躺好。   左诗萱和姬玉泫先出去,乐小义想等左云琴睡下后再走,岂料左云琴突然问她:“小义,你能不能告诉为娘,你是如何认识玉泫的?”   乐小义一愣。   她知道左云琴肯定会问,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问了。   玄天宫姬玉泫,在此之前,左云琴一定也听说过她的名字,而左云琴知道的,多半和外面传的那些难听的谣言相去无几。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她捂住左云琴的手,道:“娘,您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左云琴看了乐小义半晌,回答:“为娘不知,得你告诉为娘,为娘才能晓得。”   乐小义听了这句话后顿了顿,忽的笑起来。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乐小义笑,“得是我七岁那年。”   以前提起小时候的经历,她老是会忍不住想哭,但从与姬玉泫重逢,再想到以前,她就想笑。   乐小义提起自己七岁,左云琴的神情变得格外认真,这是她不知道的乐小义。   乐小义将养母过世,姬家收养自己,她和姬玉泫因此结下缘分,那时候姬玉泫还是一个单纯的富家小姐,除了爱逗她之外,没什么坏心思。   “后来姬府变故,我和小泫分开十年……”乐小义一声叹息。   除去那些暧昧不清的内容,乐小义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和姬玉泫重逢后的相处,一起经历了大大小小一些事,在自己亲娘面前努力塑造一个正面的姬玉泫的形象。   “这两年,我一直受到小泫的照顾,上次铸剑大典,还有这一回组织人手去尉迟府救您,如果没有小泫,恐怕难以成事。”乐小义真情实感地喟叹,“小泫她太优秀了,不仅实力出众,长得还漂亮,只可惜天下人都只认她的出身,却少有人知她本身是个怎样的人。”   左云琴看着自己女儿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感情,心里升起疑惑,但随即,她又自行把疑惑压下,将乐小义的惆怅解释成对朋友遭到世人中伤不解和怀疑的愤懑。   曾经乐君皓也是这样。   左云琴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她对乐君皓和乐小义对姬玉泫怎么能一样?   “只要你自己把她当朋友,认可她的为人,行得端,做得正,就不必顾惜外人的看法。”左云琴言语中满是叹息,如果当初她没有被左氏强行擒回去,被尉迟氏以左氏存亡为由逼迫她联姻,也许她早就去陪乐君皓了。   也不必在尉迟府煎熬那么多年。   虽然这样想似乎有些对不起乐小义,但如果能重回二十几年前,她一定还是会选择和乐君皓离开。   世人都在中伤乐君皓,一夜之间,天下人都口诛笔伐,这样的境况下,若连她都不站在乐君皓身边,乐君皓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所以对于外界的说法,左云琴是不在意的,正如她所说,她相信乐小义口中描绘的那个姬玉泫。   乐小义听到这番话却愣住了,半晌,她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娘,您说得对!” 第233章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左诗萱已经先走了, 姬玉泫在乐小义的书房百无聊赖地等着,半天没等来想等到人,就提笔练字。   乐小义走到书桌前, 看着姬玉泫落下最后一笔, 宣纸上一个“义”字苍劲有力, 少有女子有她这样的笔力。   “怎么样?”姬玉泫停笔朝乐小义笑。   “好字!”乐小义不吝惜夸奖, “字好看, 写字的人更好看!”   被夸奖的人立时笑了开来,撑着桌子倾身过去,赏了乐小义一枚香吻:“眼光不错!”   一触即走, 红唇在乐小义颊边留下一道浅浅的柔红唇印, 像初夏时的樱桃,饱满丰腴, 惹人遐思。   乐小义呀了声,捂着被亲吻的一侧脸颊朝后退了一步, 腮边飞起两团粉嫩的红霞。   她像做贼似的朝门口瞅了一眼,书房的门没关, 现在承义轩人来人往的,怕一个不注意就给人看见, 然后传到左云琴的耳朵里。   “看什么呢?”姬玉泫言笑晏晏, 笑容明媚纯粹, 好像一点都不明白乐小义在担心什么。   乐小义嗔了姬玉泫一眼,小泫就爱逗她。   她小跑着过去将房门关上,这才回来拉住姬玉泫的手, 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诚恳道:“等我娘身体好一些了,我再找机会和她说。”   对外藏着掖着就已经很委屈了,回来面对父母亲人却还要隐瞒,她怕姬玉泫因此觉得憋屈,不高兴。   姬玉泫原在把玩乐小义的手,拇指轻轻揉手背上凸起的指骨,听乐小义这句话,她抬起头来,食指点住乐小义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什么都不要说。”   “啊?”乐小义愣。   姬玉泫见她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心里软成一滩水,她当然明白乐小义急着想向左云琴坦白是为了谁,可她与乐小义玩闹归玩闹,没想乐小义这个傻姑娘要把玩笑话当真。   真的提及向父母公开关系,姬玉泫还是非常理智的。   “现在还不到时候。”她比谁都更想公开她和乐小义之间的关系,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乐小义是属于她的,但她不能。   左云琴是乐小义的生母,尽管过去二十几年她都没有承认乐小义的身份,但乐小义对左云琴而言,意义非比寻常。   现在左云琴刚刚脱离尉迟氏的魔爪,正要开始新的生活,乐小义凑上去坦白自己和一个魔教妖女超乎寻常友谊的亲密关系,对左云琴的打击难以估量。   姬玉泫自己倒是无所谓,最多就是在自己五花八门的谣言中再添一笔,但她不能不考虑乐小义,她们还没有与整个世界对抗的实力,便要依靠眼下短暂的安稳尽可能多的努力,为未来谋求一片立足之地。   不管多久她的愿意等,只要乐小义少受一点伤,每天能过得开开心心,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姬玉泫依偎在乐小义怀里,同乐小义小声分析利弊,最后揉着乐小义的耳朵做了总结:“所以,不急于一时,我们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不是吗?”   乐小义将脑袋轻轻倚靠在姬玉泫肩上,闻言小声回答:“嗯……但我不想委屈你,在外面已经受到很多不公的待遇,回来还要继续隐瞒……嘶!疼疼疼,小泫,轻一点!”   乐小义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姬玉泫牵住耳朵,这次姬玉泫下手用力,疼得乐小义眼泪花都出来了。   “这么突然……”乐小义眼眶红红的,又不敢拨开姬玉泫的手,只能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眼巴巴地瞅着姬玉泫。   姬玉泫松了手,看乐小义这幅样子,不忍心,然后动作放轻揉了揉乐小义的耳根。   她捧起乐小义的脸,认真地看着乐小义的眼睛:“小义,我从来不觉得委屈。”   说完,像是感觉自己刚才的话表达还不够准确,于是指尖点了点乐小义的鼻子,字字清晰地说:“我有你,就不委屈。”   她有乐小义,有一段心心相印,刻骨铭心的感情,她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爱,一点也不委屈。   “我知道了。”乐小义明白姬玉泫的意思,若再说下去,姬玉泫肯定要生气。   她无奈地抱紧姬玉泫,心里想的却是,她只有更努力更努力地修炼,争取早日独当一面。   不论祁剑心还是姬玉泫,他们能护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只有她自己爬到山顶上,才能与姬玉泫携手,再无惧风浪。   她们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乐小义抱了姬玉泫一会儿,想起上次的行动,还有许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一直拖到现在:“你上回去济州救人,忝州那边的事情耽搁了,现在怎么样了?”   “忝州堂口的消息是我故意卖给秦家的,是有些损失,但还能承受。”姬玉泫不怎么在意地回答,“心腹都提前转移了,基本上留下来的都是姬玉楼那个蠢货安插在忝州的棋子。”   “姬玉楼?”乐小义从姬玉泫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个可疑的名字。   姬玉泫提起这个名字的兴致显然不高,她嗯了声,简单解释:“是姬千城的义子,其父早年是姬千城的近侍,后来为姬千城挡刀死了,留了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姬玉楼。”   在姬玉泫去玄天宫之前,姬玉楼一直以为自己能传承姬千城的衣钵,成为下一任玄天宫的宫主,岂料姬千城失踪几十年,回玄天宫就带回一个女娃娃,直接封为少宫主。   姬玉泫小时候承受的暗杀,十有八|九是姬玉楼安排的。   提起姬千城,姬玉泫语调平平,仿佛过去的事在她心里已变得无足轻重。   姬千城任由姬玉楼设计刺杀姬玉泫,也对他狂妄贪婪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姬玉泫早早就明白,在玄天宫,所有看似和善的人背后都藏着刀子,没有人能被寄予真心,能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姬玉楼这个人,狂妄归狂妄,但他没有脑子。”姬玉泫靠进乐小义的颈窝,懒洋洋地说下去,“如果他不是那么蠢,我也不至于能这么快混到现在的位置,难缠的不是姬玉楼,而是那些将姬玉楼当傀儡的家伙。”   权势对地位越高的人越有吸引力,在玄天宫能出人头地的,恐怕多多少少都对权势有贪欲,相较于天赋近妖,又智计无双的姬玉泫,姬玉楼那样的人更容易掌控。   姬玉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竭尽全力生存,一点一点搏得现在拥有的一切。   “所以说,现在玄天宫主要分成两支,一支是我,一支是姬玉楼。”姬玉楼在玄天宫扎根早,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势力范围也更靠近玄天宫。   姬玉泫当初来到大禹,一方面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见乐小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姬玉楼的追杀。   只是没想到,一不小心,姬玉泫就把玄天宫在大禹的势力扩大了好几倍。   十年前,玄天宫对大禹而言还是个迷,十年后,玄天宫的据点已遍布整个大禹,在加上幻千世界里那么多玄天宫据点,不得不说,姬玉泫的能力强到令人发指。   “所以,上次在洛家,洛青河背后的人,就是姬玉楼吗?”乐小义抱紧姬玉泫的腰身,愤愤地开口。   姬玉泫揉了揉乐小义的脑袋,沉默地点点头。   “杀千刀的混蛋!”乐小义脸贴着姬玉泫,压低了声音骂道。   她很不开心,就算姬玉泫没有明说,她也能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一个和姬玉泫拥有相似的名字的男人,霸占了本该属于姬玉泫的一切,作为正主的姬玉泫却要在恶人的欺压下艰难求生。   姬玉泫将玄天宫的势力向大禹扩张,完全是逼不得已。   原有的一切都在别人手中捏着,她能做的只有开拓新的天地,可见这些年,她在玄天宫站稳脚跟,付出了多少努力。   即便如此,姬玉楼仍不肯放过她,还在想方设法破坏她的根基。   难怪姬玉泫总是整日整夜地忙,很难抽出休息的时间,除了陪乐小义,她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书房里度过,不是回复奏报,就是研究天下形势,每走一步都牵连甚广。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她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告诉乐小义这些,只是刚好说到了,也没有要刻意隐瞒,就干脆把话说明白:“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她卷起乐小义一缕发,抓在手里转圈圈。   乐小义皱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追问:“是什么事?”   “宫里老家伙跳得厉害,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一个来回大概半年的样子。”姬玉泫神态郁郁,显然,这件事让她也很不高兴。   上次因为铸剑大典的事已经在闹了,姬玉泫根本不搭理他们,现在又搞了这一出,玄天宫里的老家伙们都炸了锅,听说有些长老的状书都递到姬千城面前去了。   乐小义呼吸一窒,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那你回去会不会有危险?”比起分隔两地不能相见的痛苦,乐小义更在意姬玉泫的安危,她可以忍耐思念,却无法平静地面对姬玉泫涉险。   这种无能为力,让她非常挫败。她深吸一口气,必须,更努力才行。 第234章   “危险倒不至于, 但麻烦肯定会有。”姬玉泫对此倒是不太在意。   反正那些老东西不敢真的拿她怎么样,只不过就是想些下作的法子,将她困在姬玉楼的视线范围内, 以此好对她在大禹做的布置动手。   她卷着乐小义的鬓发, 抬眼看见乐小义玉白的耳垂, 没忍住, 凑上去亲了一口。   “唔。”乐小义本来在思考姬玉泫说的话, 猝不及防的一吻落在敏感的位置,她抱着姬玉泫的胳膊一松,肩膀也颤了一下, 见姬玉泫还要再靠过来, 她无奈地躲了躲,“痒, 大白天呢,别闹。”   “这意思是, 晚上就可以咯?”姬玉泫笑得两眼弯成小月牙。   她抱着乐小义的脖子坐在乐小义的腿上,双脚悬空, 一前一后地晃。   乐小义脸颊绯红,想说左云琴在, 不可以乱来, 但一想到姬玉泫不久之后要走, 一去就是半年,路上若有什么事耽搁,恐怕不能见面的时间还要拖长, 乐小义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姬玉泫见她柔软娇羞的神色,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于是故意挑眉调笑:“现在不怕被左姨知道了?”   乐小义清了清嗓子,小小声:“小心一点,应该没事……”   说完她就抱紧姬玉泫,把脑袋埋进姬玉泫怀里,羞得没脸见人。   她都说了什么不要脸的话!   姬玉泫笑得花枝乱颤,小义也太可爱了吧!   实诚又乖巧没什么心机,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   乐小义和姬玉泫在书房搂搂抱抱,黏黏糊糊地待到入夜,临睡前乐小义又去左云琴的房间看了看,吩咐丫鬟好好照看,随后就回了主屋。   姬玉泫在乐小义的房间留宿,第二天正午下山,乐小义在被窝里摊着,没去送。   阿九来报说左诗萱领着洛青鸢一起来探望左云琴,乐小义可不愿被左诗萱看笑话,立即挣扎着想起来,双脚落地却抽了口冷气。   她扶着床边站稳,抻了抻腿,抖了抖肩,勉强调整过来,忍着一身腰酸背痛去会左诗萱和洛青鸢。   “咦,姬姑娘呢?怎么没一起来?”左诗萱见乐小义独自一人,疑惑地看了眼乐小义身后。   洛青鸢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乐小义打了个呵欠,眼角擒着点泪花:“她还有事,就先走了。”   左诗萱狐疑地看着乐小义一脸困倦的样子,虚眼勾唇笑了,关心地问:“昨晚是不是忙到大半夜呀?”   乐小义正了脸色,心里警铃大作,状似不经意地瞪了左诗萱一眼,这才轻飘飘地回答:“今天起太早了,看书看得犯困。”说着,她拨了拨耳侧的头发,掩住微微泛红的耳垂。   左诗萱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乐小义臊得想钻地逢,好在左诗萱没再故意说逗她的话,乐小义这才看向屋里另外两人:“娘,洛师姐!”   洛青鸢在左云琴面前脸色比之以往柔和许多,两人不知聊到什么事,左云琴眼中有追忆之色,洛青鸢也难得是一副温和的笑脸。   乐小义陪着坐了一会儿,阿九又敲响了屋门:“少宗主,言顺说有事找您。”   言顺是承义轩的两位管事之一,也是祁剑心给乐小义安排的助手,一般小事言顺都会自行处理,来找乐小义的多半是需要乐小义出面的大事。   乐小义和左云琴等人打过招呼,而后前往书房见了言顺。   言顺从袖口中取出一张请帖,压在乐小义的书桌上:“炎刀门门主突破溯源境,在宗内设宴,给剑神宗发了请帖,宗主吩咐此事交由少宗主处理,少宗主看去或不去?”   炎刀门。   乐小义敲了敲书桌。   炎刀门一直以来和剑神宗的关系都很不错,其宗址就在岳州境内的炎枫山。   乐小义想着姬玉泫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成为剑神宗的少宗主之后,免不了要接触各式各样的人,人脉也是实力的一种。   “去。”乐小义将行程敲定下来。   这么大的盛会,她若出面,想刺杀她的人比比皆是,是生与死的环境中,方能得到历练。   姬玉泫曾经历过的,她没有道理畏惧。   下个月初十,还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   言顺退下去之后,乐小义靠在椅背上闭眼养神,片刻后,她起身,叫上阿九,一起去了剑宏殿。   “你想进聚灵阵?”祁剑心有些意外。   上次乐小义来,说要去剑山,这一次又是去聚灵阵。   聚灵阵是剑神宗内门长老和弟子提升修为的地方,阵内天地灵气比其他地方丰厚,虽不及十年一开的剑神塔,也可以大大提升修炼速度。   宗内不论长老还是弟子,都可以消耗宗门贡献换取进入聚灵阵修炼的时间。   乐小义先前在外门的一年时间,积累的宗门贡献勉强只够在聚灵阵内待三天,要想短时间内获取大量宗门贡献也不现实,她才来找祁剑心。   “我的宗门贡献不够……”乐小义喃喃,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够啊,怎么会不够?”祁剑心冷硬的脸上只有在见到乐小义时才能有几分笑意,见乐小义一脸呆滞,祁剑心解释道,“上次你不是拿了七把三品剑过来?这些剑全都折成宗门贡献,够你去聚灵阵待好长一段时间。”   说着,祁剑心便挥手让长老来,给乐小义的宗门贡献尾巴上加了好几个零。   负责折算贡献度的长老一副秉公办事的态度,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问,规规矩矩地把乐小义的贡献度改了。   乐小义啧啧称奇,向祁剑心道过谢后离开剑宏殿,下山的时候还自言自语:“有了权力就是好啊……”   行事方便多了。   这要放在以前的话,就算她上交的那些三品剑能折成宗门贡献,流程也不是这个样子,从宗务厅递了申请上去,层层审核处理,再拿下来,起码也是十来天。   哪有那么快的?   乐小义摇头晃脑地回了承义轩,左诗萱两人还没走,乐小义顺便就把这件事说了,告诉承义轩的人好好照顾左云琴,然后就在左诗萱的白眼中离开了承义轩,前往内门聚灵阵。   剑神宗的聚灵阵非常大,占了一整个山头,由外向内共有七环,宗门贡献不足的弟子零零散散地散在七环外,有贡献点的骨元境修为的弟子通常就在七环修炼。   越靠近内侧,阵内天地灵气就越浓郁,对自身修为的要求也越高。   乐小义去长老处登记了姓名,贡献点数日结,乐小义根本不用考虑贡献点数,就直接计划了十天,然后转身走进聚灵阵。   聚灵阵内有不少内门弟子在修炼,乐小义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几个周天下来,她觉得此地的天地灵气还是太稀薄了,远远没有达到她身体的承受极限,于是起身尝试向六环靠近。   聚灵阵内,每个环需要消耗的贡献度是不一样的,要进第六环,需要再次登记。   乐小义找到第六环的长老,将自己的名牌递过去。   长老看了她一眼,劝阻道:“少宗主,您只有骨元境的修为,到第六层去可能会有危险,还是留在第七环修炼吧。”   乐小义蹙眉,这长老也没有看轻她的意思,只是担心乐小义在聚灵阵内出事。   这时,阿九突然上前一步:“少宗主的安全由属下负责,长老只需按规定扣除少宗主的贡献点数。”   阿九见识过乐小义超乎寻常的实力,根本不能以寻常标准来判断乐小义的能力,不论是铸剑术,还是修炼本身。   那长老愣了一下,看见阿九脸上属于剑影卫的面具后,又看向乐小义,放皱眉道:“此事老夫会如实禀报宗主。”   乐小义点头,长老便不再多说,记下乐小义的名字后归还乐小义的腰牌。   “刚才,多谢了。”乐小义朝第六环行去,途中向阿九道谢。   阿九脸色平静,无波无澜地回答:“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言罢,她话音稍顿,又道:“而且,属下进入聚灵阵是扣少宗主的点数,说起来,还是属下赚了。”   乐小义弯了弯唇,这大概是冰冰冷冷的阿九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想不到阿九居然也有幽默的时候。   上次在济州,她和梅如君交手那会儿,若不是阿九及时赶来,以身相护,再擒了梅如君,她那时恐怕就凶多吉少。   阿九不爱说话,但做的比说得多,乐小义都看在眼里。   第六环的天地灵气的确比第七环浓郁一些,但乐小义还是觉得差强人意,她一直朝前走,直到靠近第五环才感受到压力。   她不得不感叹,先前在琉璃的强压之下好好淬炼身体的辛苦真是值得,有了这具强出寻常同修为武者许多的肉身,她可以闯进天地灵气更浓的地方,以更快的速度修炼。   乐小义在靠近五环边缘的地方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修炼,期间先前拦过乐小义的长老还跑进来找了乐小义,确认乐小义没有因为天地灵气太浓而不适,这才离开。 第235章   乐小义在聚灵阵里一坐十天,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开。   虽然聚灵阵很大,但入阵修炼的弟子不少, 乐小义来时没看见几个人, 离开的时候倒是碰到几个内门弟子。   这些弟子认出乐小义, 纷纷驻足行礼, 乐小义也不像前阵子那么害羞了, 平静地点头回礼,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身后一众弟子目送她远去,方有议论声窃窃响起。   “少宗主方才是从第六环出来的?”   “少宗主才骨元境修为, 就能进第六环, 果然非常人!”   “我先前听外门的师弟说少宗主两年前才突破体元境进入外门,现在居然就已经有骨元境的修为了, 她才二十几岁吧?”   “骨元境修为算什么?你们难道忘了,是少宗主杀死了尉迟弘义!”   这么大的事, 怎么会忘?   众人纷纷喟叹,他们二十几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绝大多数的人应该都还在外门努力修炼, 厉害一些的,可能突破了脉元境, 除此之外, 再没有什么了。   乐小义以体元境修为杀死了溯源境的尉迟弘义, 虽然是借了君澜剑之利,此举也冠古绝今。   若乐小义只是骨元境修为坐上少宗主的位置,一定会有许多人妒忌她, 但再加一条能用君澜剑,杀死了尉迟弘义,那些嫉恨和妒火就都变成了仰慕和艳羡。   乐小义回到承义轩,言顺已经打点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除了言顺,还有另一个人在书房等候,乐小义进屋见到此人,不由愣了愣,随后笑着拱了拱手:“贺归长老。”   贺归也是魂元境修为,祁剑心为了保证乐小义的安危真是煞费苦心。   加上阿九,两个魂元境高手跟在乐小义身边,想必也没有什么人不长眼,对乐小义动手。   乐小义本意不想带那么多高手,但祁剑心心意已决,乐小义也不好拒绝,只能应下来。   与贺归长老约定好出发时间,乐小义就去探望左云琴。   左云琴的状态比之先前已经好很多了,体力恢复了许多,能下地到院子里去晒太阳,乐小义来的时候,她正在院里看书。   “小义。”见到乐小义,左云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喜。   乐小义有点惭愧,她一走好几天,虽然是去修炼,但左云琴还在养伤,她那么长时间没来探望,真是不该。   “娘,身体好些了吗?”乐小义朝左云琴走过去,牵着左云琴的手坐下,院子里阳光很好,铺在左云琴肩上形成一圈金芒,既温暖,又好看。   左云琴拍拍乐小义的手,微笑:“已经好很多了,你这阵子在忙什么?我听萱儿说你现在是剑神宗的少宗主了,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乐小义听了挠挠头:“其实也不是很忙,我现在主要忙的事情就只是修炼。”语气有些叹息。   她要实力没实力,要势力没势力,就算祁剑心有心将剑神宗的事务交给她处理,她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做不了。   在祁剑心看来,她现阶段只需要好好修炼,至于其他的,用空下来的时间慢慢了解,俞宽和言顺都会辅佐她。   左云琴作为大家族的后人,自身修为也是不低的,但她丹元境的修为与乐君皓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左云琴劝了一句,她从乐小义的眼神里看出乐小义心里着急,急就容易躁,心里躁修炼就容易出岔子。   乐小义才二十几岁,已经足够出色,不必让自己过得那么水深火热。   乐小义不知听进去没有,但她点头时的态度还是颇为诚恳:“娘您放心,我明白的。”   又和左云琴说了会儿话,乐小义才说明来意:“明天我要下山,去一趟炎刀门,您住着有什么需要,直接同俞宽讲,让他去安排。”   “下山会不会有危险?”左云琴有点担心,她之前在尉迟府的时候就知道,乐小义杀了尉迟弘义之后,江湖上有很多人盯着她,这一趟去炎刀门,恐怕不会太顺利。   “没事。”乐小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有阿九和贺归长老跟我一起去,再说了,您女儿也不差,要谁敢将我当软柿子,还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付得起失败的代价。”   说到最后几个字,乐小义神采飞扬,左云琴看着眼前的女儿,忽然间神情恍惚。   她好像透过乐小义看见了许多年前初识的乐君皓。   乐小义长得与她相像,但性格却更像乐君皓,豪爽大气,忠孝两全。   担心的话她便不再说了,乐小义继承了乐君皓的性子,注定是要在艰险的环境中摸爬滚打,走寻常人不能走的路,吃别人吃不下的苦。   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守在这里而已。   当乐小义累了,倦了,受伤想哭的时候,如果乐小义愿意回来,她就在这里等她,给她一个怀抱。   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她都没有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   乐小义不计前嫌,将她接回剑神宗,又让她住进了承义轩,尽管她看得出来乐小义与她相处时还很生涩,但乐小义在努力接近她,缓和两人之间因过去二十多年缺失的岁月造成的隔阂。   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还在为过去的一切而愧疚,却更想用未来的时间弥补她失而复得的女儿。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平安符,塞到乐小义手里:“一路小心。”   乐小义朝她笑:“谢谢娘。”说完,她听话地收起平安符,贴身放着。   第二天一早,阿九提前收拾了东西在院中等候,乐小义没什么东西要拿,就一枚平安符和一把思泫剑。   在山门前同贺归长老汇合后,彼此寒暄两句,一行人便沿着山路往下,前往岳州。   途中贺归长老向乐小义简单介绍了一下炎刀门的情况,炎刀门虽然也是神宗,但因掌门人修为只有通穴境,门中也没有溯源境的高手,所以炎刀门在大禹只能算二流门派。   此次炎刀门掌门人炎蓝雀突破溯源境,对整个炎刀门而言是一件大事,炎刀门因此可以跻身一流宗派,其江湖地位和声望都会大大提升,也会有更多江湖散人愿意投奔。   乐小义一边听一边点头,像三神宗和四大家族这样的势力,之所以谓为顶流,是因为门派中现有,或将有无垢境修为的高手。   鬼道宗和菩提禅宗都有无垢境的老祖现存,江氏、南宫氏与尉迟氏也一样。   相较之下,剑神宗和左氏近些年来都在走下坡路,剑神宗无垢境的太上老宗主坐化之后,徒有第一神宗之名,事实上声望已大不如前。   所以尉迟氏对付剑神宗的时候,才没有多少人支持剑神宗。   经过铸剑大典一战,剑神宗损失了包括尉迟弘义在内的三个溯源境高手,现在的剑神宗加上祁剑心也才七名溯源境高手,老宗主阎云清的修为是溯源境十一层。   若非这次铸剑大典,君澜剑恢复六品,若完全激发,相当于无垢境之上的涅槃境,剑神宗怕是要大损元气。   但因有了君澜剑,即便没有人能完全激发它的力量,有乐小义的剑神宗也相当于有无垢境高手镇宗,祁剑心上位才能彻底站稳脚跟。   可这些都是暂时的,如果乐小义死于意外,君澜剑再次沉寂,剑神宗没有无垢境高手始终不能长久,所以阎云清才会退居深山,闭关修炼,他是整个剑神宗内,最有可能在数百年以内触及无垢境的高手。   乐小义从山上下来无疑是危险的,但祁剑心也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将乐小义护在剑神宗内,乐小义身上有无限可能,她要去接触山下的世界,一点一点构筑自己的人脉,剑神宗才有未来。   炎刀门所在的炎枫山距离龙吟山脉不远,乐小义一行人修为最低的乐小义都是骨元境四层,赶路速度奇快,当日天还没黑几人就来到龙吟山脉山脚,随即连夜赶赴炎枫山。   途中没有遭遇什么意外,也没有宵小偷袭,一切顺顺利利。   第三天一早,乐小义四人来到炎刀门山门前,言顺递上请柬,守山的弟子见请帖上写着剑神宗,立即将视线投向言顺身后的乐小义。   乐小义年纪轻轻,身后两个深不可测的高手却以她马首是瞻,这守山弟子猜测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女弟子可能就是剑神宗新晋的少宗主乐小义,眼里霎时放出光来。   “这位想必就是剑神宗少宗主!”守山弟子恭恭敬敬行了礼,主动请缨为乐小义几人领路。   乐小义见他如此有些好笑,若在两年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来到炎刀门,会得到如此礼遇。   她一直觉得自己前进的速度慢,赶不上姬玉泫。   但其实停下来想一想,这两年来,她得到的其实已经很多。   今时不同往日,要相信付出的汗水会有回报,只要她不断向前走,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终有一日,她能越过千山万水,牵住姬玉泫的手。   眼下嘛……   乐小义仰头,看着炎刀门山门后长长的青石路。   先登上这一截天梯。 第236章   炎刀门这几日非常热闹, 江湖上大大小小许多宗派都收到邀请,三神宗里来了菩提禅宗和剑神宗的人,但四大家族只有左氏派了人来。   江氏路遥, 南宫氏近来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至于鬼道宗和尉迟氏, 则有些心高气傲的成分在里面, 可能看不上炎刀门这个刚刚晋升一流宗派的小宗门。   其他接到邀请的宗门都派了人来捧场, 乐小义到的时候,宴席还未开场,但设宴的大厅已经来了很多人。   乐小义与贺归一行在厅门前现身, 这与两年前她随柳清风去济州跃龙滩参加过老爷子的寿宴时情形很不一样。   那时候众人都看向柳清风, 看不见柳清风身后默默无闻的小弟子,而今日, 即便乐小义身后跟着两个魂元境高手,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大都是落在她身上。   乐小义渐渐习惯了众人的瞩目, 尽管这些眼神比之剑神宗内弟子更加直白赤|裸,她心里紧张, 表面上却也能勉强维系淡漠冷静的神色了。   炎刀门长老亲自上前迎接,并引着乐小义横穿大厅, 一路走到宴厅最前边的位置。   菩提禅宗前辈和左氏代表的位置分别在乐小义左右两侧, 在场宾客中, 乐小义的辈分最低,她却坐在最尊贵的客位。   当然,无人对这样的安排提出异议, 乐小义落座时,那位菩提禅宗的前辈还回头朝她颔首示意。   乐小义身后的剑神宗,就是她的底气。   左氏派来的人是一位乐小义没见过的本家长老,对方却认识她,乐小义入席时,那白发苍苍的长老赞了一声:“自古英才出少年,少宗主前途无量。”   “前辈过誉了。”乐小义不卑不亢,谦逊有礼地与之寒暄。   宴席开始,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炎刀门的门主炎蓝雀自然要到场,乐小义见到炎蓝雀的时候有点意外。   她听说过炎蓝雀是女子,这在性别失衡的大环境中极为罕见。   来炎刀门之前,乐小义也曾设想过炎蓝雀的形象,她觉得这种巾帼不让须眉的强者,气场应该很强大,也许像阿九,冷漠寡言,但一看就是个高手。   但真正的炎蓝雀和她所想有很大出入。   炎蓝雀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年纪看起来的确和阿九差不多,但她的外貌并不英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弱,与身后几个弟子站在一起,炎蓝雀身高比她身后距离最近的一个女弟子矮了半个头。   这样一个看起来如此娇小温顺的女人,竟然是一宗之主,而且已经是溯源境的强者了。   乐小义啧了啧嘴,觉得不可思议。   炎蓝雀到场,入座主位,一男一女两名亲传弟子侍奉在侧,炎蓝雀举杯而笑:“今日承蒙诸位赏脸,还请诸君尽兴。”   宴上说说笑笑,气氛融融乐乐,乐小义两口酒下肚就停了杯,不再多饮,左右无事,便与两侧前辈闲聊起来。   言语间,左氏长老不无担忧地劝说:“少宗主,今日罢后,你就早些回去休息,尽早下山。”   乐小义神态一凛,从左氏前辈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什么,要再问,对方就朝她摇了摇头,乐小义眯眼,故作无事,微笑着向这位左氏前辈道了谢。   等到宴席散场,外头天色已经黑了,炎蓝雀身侧女弟子上前与她附耳说了几句,炎蓝雀方朝众宾开口:“我宗替来客备了下榻之所,各位若不急着回去,可在我炎刀门多留几天,赏玩赏玩风景,如何?”   坚持要走的宾客只有极少数,余下众人都顺势答应下来,要留在炎刀门做客。   乐小义正犹豫是否下山,炎蓝雀忽然看向她及她身侧两位:“今日大宴结束之后,明日晨间还有小宴,万望三位一定赏脸。”   话说到这个层面,菩提禅宗和左氏的长老都答应下来,乐小义也不好拒绝。   炎蓝雀遣了三名弟子为他们领路前往下榻之所,走在乐小义几人身边的是先前侍奉炎蓝雀的那名女弟子。   行至中途,那女弟子靠近乐小义一步,乐小义警惕地扫了她一眼,身后阿九和贺归也同时不过痕迹地按住剑柄。   “乐少宗主,我们宗主今日接到线报,宾客中可能有人意图对少宗主不轨,宴席上人多眼杂,下山途中恐生变故,故而留少宗主在山上过夜。”女弟子声线平稳,神态看不出虚实。   乐小义点头:“炎宗主有心了,还请这位姐姐代在下谢过炎宗主。”她说着,手背在身后,朝阿九使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静观其变。   女弟子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语气依然平和,继续道:“我们替少宗主准备的房间靠近宗主所在的炎刀阁,夜里若有异动,少宗主出声示警,宗主便能有所觉。”   乐小义再次道谢,女弟子不再多说什么,将乐小义一行人领到一处僻静清幽的庭院,示意院内弟子照看好宗主贵客,这才离去。   是夜,乐小义盘坐于床打坐修炼,窗外没有异响,但乐小义却皱起眉。   太|安静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掀开一条缝,窗外一片寂静,月色朦胧,看起来并无异样。   整个院落笼罩在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清冷气氛中。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乐小义的眼角,她猛地蹙眉,关上窗户的瞬间,噔噔两声响,有飞镖钉在窗框上。   随即几道蒙面人闯进院子里,直奔乐小义的房间来。   这么大的动静,阿九没有现身,贺归也毫无动静,乐小义心生疑惑的瞬间,黑衣人已破门而入。   乐小义抽剑出鞘,与来人交上手。   闯入屋内的一共三名黑衣人,两名灵元境,一名丹元境,乐小义受到三面夹击,且战且退,丹元境的黑衣人出招速度极快,乐小义勉强拦了几招,逸散的锋锐气息擦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到底怎么回事?乐小义咬牙皱眉。   阿九就住在她旁边的屋子里,贺归稍远一些,他们不可能听不见这里的动静。   乐小义躲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偷袭,然后一脚踹在另一个灵元境黑衣人的小腹上,将其蹬得后退几步,撞在房门上。   屋门大开,乐小义趁势翻身进入庭院,反手挡住来袭之人刀刃,脚下挑起一枚石子,踢向阿九的房间。   石子击中木门,噔一声响,然而房内却无回音,乐小义一颗心沉下去,这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只剩了她一个人。   阿九贺归和言顺去了哪里?   是院子本身有问题,还是在她打坐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设的杀局?   迷雾重重,乐小义想弄清真相,必须先从黑衣人手中逃生,她想离开院子,可那丹元境的高手拦着不让她走,你来我往之间,乐小义身上又多了好几道带血的伤口。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乐小义一边思量对策,一边同黑衣人交手。   忽然,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丝异样,愣了愣神,没能完全避开迎面而来的剑刃,侧身躲避之时,被剑尖擦到耳廓,一瞬间鲜血迸溅,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乐小义旋身避开后续剑招,视线却被方才留意的窗框吸引。   那扇窗户上什么痕迹也没有,最初乐小义听到的那两声飞镖刺进窗框的声音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幻觉……   乐小义心思一动,好像捕捉到什么。   她一边躲着黑衣人的剑招,一边沉心感应体内的鸿蒙剑心,鸿蒙剑心平平静静,毫无异样。   随即,她又凝神沟通头上那支琉璃簪,同样也没有回应。   乐小义呼出一口气,心里有数了。   她眸心一凝,冷喝道:“区区幻术!是什么宵小作祟?!”   袭击她的黑衣人闻言震惊,出招的手颤了颤,乐小义当即侧身错过他手中剑刃,反手将思泫剑捅进此人喉咙。   黑衣人愕然,血溅开的瞬间,他的身影也随风而散,另外两个灵元境黑衣人冲过来之前,乐小义猛地一咬舌尖,内气逆行,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再睁眼,黑衣人已经消失,乐小义茫然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手里握着思泫剑,阿九和贺归都在不远处,言顺按着胳膊上的伤,一脸惊疑。   显然,言顺的伤拜乐小义所赐。   “这是怎么回事?”乐小义眉头紧皱,看向阿九,再看向贺归,“我刚才陷入幻觉,有人要杀我。”   贺归眼里犹有惊讶,他没想到刚才那种情况下,乐小义竟然能自己醒过来。   阿九沉声:“对方实力不怎么样,但藏身的本领和幻术极强,等们发现的时候,少宗主已经中招了。”   入夜之后本来一切如常,寂静中,乐小义突然自己一脚踢开屋门,跑到院子里来发疯,言顺上前劝阻,还不慎挨了一剑。   乐小义当时疯得厉害,他们劝不住,正要动手,她就自己醒了。   这时,几道破空之声响起,炎刀门掌门炎蓝雀带着两名弟子赶来,见院中一片狼藉,皱眉道:“可是有人夜袭?” 第237章   “有人对少宗主施了幻术。”阿九警惕地扫了炎刀门众一眼, 贺归也靠近乐小义几步,防着炎蓝雀。   炎蓝雀闻言脸色一沉:“竟有此事?”她立即回身吩咐其中一名弟子,“去查方才有没有可疑之人来到附近。”   弟子领命走了, 炎蓝雀一脸歉意:“此事本座始料未及, 少宗主今夜不若前往炎刀阁, 待天一亮, 本座亲自送少宗主下山。”   针对乐小义的人太多, 防不胜防,尽管她已经尽可能做了准备,仍没料到对方来这么一招。   那歹人能在阿九贺归等人毫无觉察的情况下, 对乐小义施展幻术, 自身藏匿行踪的能力可见一斑,就算炎蓝雀派了人去找, 多半也是找不到的。   现在这个时间不好离开,夜里遭袭的几率更大,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接受了炎蓝雀的提议。   前往炎刀阁的途中, 炎蓝雀问起方才遭遇,乐小义没有隐瞒, 当着贺归和阿九的面, 将自己陷入幻象中时所见悉数相告。   贺归凝眉思索, 脑中闪过什么,但一时没有抓住,却是炎蓝雀眼中一凛, 道出一个名字:“良赭山巫氏的迷心诀?”   贺归闻声,恍然一叹:“对,的确像迷心诀。”他刚才一瞬间想到的也是这个。   依据乐小义描述的情形,以类似的幻象技法和威力进行推测,应该是迷心诀无疑,但剑神宗与良赭山巫氏可以说是毫无瓜葛,若真是巫氏之人对乐小义动手,他们又是受何人指使的呢?   乐小义对此没有发表看法,想取她性命的人虽然多,但与她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就一个尉迟氏罢了。   没有当场抓到犯事之人,贺归他们也没有办法继续追究,顶多之后让祁剑心派人到良赭山去,找巫氏的人确认一下,如果对方不肯承认,剑神宗也拿他们无法。   这种时候,乐小义就不得不感慨,所谓正道受声名所累,行事都必须循规蹈矩,一举一动都在江湖人的监视之下,但凡有违所谓正义的举动,立即就要被打上失格的标记,从而遭受针对和批判。   不能不克制,不能不大气,反观那些作恶之人,行的恶事多了,众人习以为常,也没见几个义士真的敢拿他们怎样。   乐小义心里冷冷一哼。   炎刀阁守备森严,是宗门重地,乐小义受邀来此,的确是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私下里,炎蓝雀比在大厅上更温和一些,与乐小义聊了几句剑神宗的长辈,说老宗主阎云清曾有恩于她,炎刀门算是附属于剑神宗的宗门,待乐小义明日回宗,有几样东西请乐小义捎带回去。   “在下代我宗宗主谢过炎门主。”乐小义收下炎蓝雀让她转交的礼物,顺便与炎蓝雀聊了几句,大多数时候是炎蓝雀在说,乐小义负责听,时不时回一两句。   天色亮了,炎蓝雀亲自领着乐小义上小宴。   乐小义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炎蓝雀对她似乎过于热情了。   但这种话她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注意着周遭动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告辞离去。   乐小义下山,炎蓝雀果然如她先前说所,亲自送乐小义下了炎枫山,回程途中,乐小义将自己心里的疑惑告诉阿九和贺归,征询他们的意见。   阿九对此毫无所觉,倒是贺归捋着胡子陷入深思,告诉乐小义:“这位炎蓝雀炎门主,似乎和咱们宗主有些交情。”   和祁剑心有交情?   乐小义疑惑,炎蓝雀说的明明是和阎云清有旧,提也没提祁剑心。   算了,不想这些。   乐小义摇摇头,也许炎蓝雀就是因为阎云清有恩于她,才对自己多有照顾呢。   回程途中,数次有黑衣人试图偷袭,都被贺归和阿九提前识破,乐小义没再遇到先前那个施展幻术的人,于第三天傍晚赶回剑神宗。   乐小义回到宗门,立即带着炎蓝雀让她转交的几样东西去了剑宏殿。   祁剑心听乐小义说炎蓝雀有东西给他,脸上的神色有点微妙。   乐小义没看仔细,祁剑心便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到底也没弄清怎么回事,乐小义向来不是多嘴的人,她朝祁剑心行了礼,规规矩矩地离开剑宏殿,回到承义轩。   左云琴在院子里刺绣,乐小义来的时候,她手里那张手绢绣得差不多了,收了针脚,便拿给乐小义。   “好看啊,手艺真好。”乐小义抚着手绢边角细致的花纹,由衷称赞,左云琴微微一笑,说把这张手帕送给乐小义。   乐小义开开心心地收下,左云琴这才问起乐小义此行是否顺利。   “顺利啊。”乐小义不想让左云琴担心,自然而然地回答,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意思,“炎门主十分好客,礼贤下士,待我也很亲切,同我讲了不少江湖中的见闻,是个很厉害的前辈。”   “炎门主可是炎蓝雀?”左云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眼里仿佛有追思之色。   乐小义没注意到左云琴神态的变化,从盘子里取了两枚樱桃塞进嘴里,嗯声:“是,炎门主这次设宴就是因为她突破溯源境了,炎刀门声望再上一个台阶,可喜可贺。”   “我这次过去,炎门主对我礼遇有加,还让我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让我转交给祁伯父。”乐小义将嘴里两个樱桃籽吐到草丛里。   “这样啊。”左云琴眼里有柔和的笑。   乐小义终于发现她神态的异样,不由追问:“怎么了吗?说起来也是有点奇怪,炎门主跟我说阎老宗主对她有恩,但是她让我带的礼物却是给祁伯父的,您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呀。”左云琴笑,“炎门主在成为炎刀门的门主之前,还是老门主得意门生那会儿就对祁大哥有意思。”   乐小义呆。   左云琴继续向自家女儿透祁剑心的底:“祁大哥早年闯荡江湖就认识了炎门主,两个人颇为合得来,只是后来不知因何故疏远了,祁大哥出事之后,炎门主也耗费诸多心力,虽然两个人表面上没和好,但炎门主此举也可见情意深重。”   乐小义恍然大悟,难怪难怪。   难怪炎蓝雀一个字都不提祁剑心,但是又要让她带礼物回来转交给祁剑心,祁剑心收到炎蓝雀的礼物神情微妙。   乐小义心里偷着乐,看样子几千岁的人对待感情的问题也都和年轻人没什么差别,看看祁伯父,再看看炎门主,啧啧啧。   就是不知道这两个人年轻的时候闹了什么不愉快,到了这把年纪了,还在闹别扭。   左云琴见乐小义两眼放光,嘴角笑意越来越大,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乐小义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和左云琴聊天,听左云琴讲他们那一辈人的爱恨情仇,乐小义第一次体验这样的亲情,从左云琴口中听到的乐君皓和祁剑心以及上一辈许许多多的英豪,又和她之前所见所闻大不一样。   左云琴认识乐君皓的时候,乐君皓已经小有名气,那时,他们一个是剑神宗后起之秀,一个是名门闺秀,没有一见钟情,是一次次偶然相遇阴差阳错碰撞出的火花。   如果不是尉迟弘义暗使手段,乐君皓和左云琴也许早就成亲,乐小义也不会经历那么多蹉跎是非。   但是,若没有那些苦难的日子,可能就难与姬玉泫相遇,也就没有现在的乐小义。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但每走一步,都是岁月最好的安排。   再多遗恨,再多惋惜,人只要活着,就还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善良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再苦难的日子也都会走到尽头,乐小义觉得自己的运气就不差。   这天乐小义在左云琴院子里待到日暮,俞宽来寻,她才辞别左云琴,回到主屋。   俞宽又掏出两本奏报递给乐小义,乐小义翻开来看了,两件事,一件是菩提禅宗普法大典,在半年后,另一件是江家江灵冉成人礼,就在两个月之后。   乐小义算了算时间,江家比较远,靠近大禹王朝东北边境,如果自己要去的话,下个月就该动身了,先去江家再去菩提禅宗,应该来得及。   虽然上次在剑山江灵冉的行为让乐小义有点不高兴,但乐小义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对方又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她没必要上纲上线和对方一般见识。   “我知道了,江家和菩提禅宗我都会去。”乐小义将这两件事应下来。   俞宽点头,又道:“去江家需要备的礼品宗主会替少宗主准备,少宗主不用操心。”   乐小义闻言笑了:“那就麻烦你替我谢过宗主。”   第二天,左诗萱来探望左云琴时,乐小义正与左云琴说起要去江家给小寿星送贺礼的事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笑看乐小义:“上次铸剑大典结束之后你不是昏迷了么?”   “是啊,怎么?”乐小义疑惑左诗萱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来了。   左诗萱喝了一口热茶,抿唇笑了:“那江家的江姑娘在剑神宗住了一个多月才走,说是等你醒过来要和你算账呢,不过你躺了两个月,人实在等不了,被江家么么强行带走了。”   言罢,左诗萱话音稍顿,想笑,忍了忍,方道:“你这次去江氏,自求多福。”   不出意外的话她也收到请帖了,原是不想去的,突然觉得有趣,去看看热闹好像也不错。   乐小义眯了眯眼,她总觉得左诗萱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第238章   祁剑心遣了人去良赭山拜访巫氏, 责问炎刀门夜袭乐小义的人是何身份,后续情况如何,乐小义暂时无从得知。   左诗萱也要去参加江家小姑娘的成人礼, 所以早早离开剑神宗回济州去了。   没过几天, 果然洛青鸢也下了山。   此后一个月, 乐小义一闲下来就会思念姬玉泫, 算着日子, 离姬玉泫走才过去半个月,而姬玉泫说的归期至少也在半年之后,剩下那么多时间, 她要如何度过?   为了不让自己东想西想, 乐小义就去聚灵阵打坐,十天回一次承义轩拜见左云琴, 如此熬过一个月,倒也平平静静, 没什么风波。   到了既定的日子,乐小义差不多该出发去江氏府上, 这一次与她同路的还是之前去炎刀门的一行。   贺礼由贺归长老保管,乐小义只需要出一个人, 其余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但乐小义也不是什么都不上心, 不需要她做的, 她就在旁听着,看着,将那些她认为要紧的, 记在心里。   这一次去江氏路途遥远,风险也成倍增长。   祁剑心给乐小义备了一个保命的符牌,可阻溯源境一击,放在左云琴送给乐小义的那个平安符里,如此,乐小义与贺归等人便轻装简行地上路了。   乐小义这一次下山没有乔装改扮,如果径直前往江氏,则会穿过尉迟氏本家所在的锦州,安全起见,阿九提议绕行,贺归也持同样的看法,乐小义听阿九的,于是剩下一个人的意见就不那么重要了。   选定路线之后,言顺去备了一辆马车,乐小义就跟着两位魂元境的高手,一路走一路修炼。   马车刚过岳州边界,即将前往济州,突然遭到一众黑衣人的袭击。   几名名黑衣人将乐小义所在的马车包围,领头的竟然是两名魂元境高手。   “少宗主就在车里待着,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来!”阿九第一时间发现变动,在有人试图靠近马车的同时就将其拦了下来,同时高声向乐小义示警。   刚才握紧思泫剑柄试图出手的乐小义被她这话拦了下来,只好按捺住心中冲动,透过马车车帘观察车外的形势。   这批黑衣人与先前袭击过乐小义的那些明显不一样,他们更训练有素,而且修为高深,除开两个魂元境,还有两名丹元境和三个灵元境,这样的阵仗,都可以覆灭一个小宗派了,竟然用于对付乐小义一个人。   乐小义不知道该笑对方高看自己,还是该愁眼下这个局面难破,阿九和贺归的实力自不必说,对方有备而来,几乎一个照面,阿九和贺归两人就被拖住,剩下十个高手全冲着乐小义去,摆明了不给乐小义活路。   阿九挥开与之交战的魂元境黑衣人,朝马车靠过去,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但凡乐小义有危险,她就会第一时间冲过去。   她的任务是保护乐小义,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严格执行。   言顺只有灵元境修为,一名丹元境黑衣人一掌击中他的胸口,将他打得鲜血狂喷,倒飞而回,眼看着乐小义不得不自己出手了,林子里突然冲出一波剑神宗的暗卫,三两下就将靠近马车的黑衣人清理了。   局势峰回路转,对方那两名魂元境高手眼看事态不妙,立即抽身离开,贺归和阿九追了几步,没追上,便不再追了。   林子里战事平息下来,乐小义跳下马车,先去看了看言顺的伤,言顺在那丹元境高手一掌之下遭到重创,内腑破碎,虽吊着一口气,但这伤恐怕要养好长时间。   乐小义掏出丹药给言顺喂下,这才看向四周前来支援的暗卫,阿九已经在和他们领头的人沟通。   这些人是祁剑心派来的,负责在暗中保护乐小义的安全。   乐小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祁剑心暗中派了人来,都没有提前告诉她。   暗卫的头领也是一个魂元境高手,在剑影卫中排行老七,名字就叫剑七,是阿九的师兄。   乐小义这才知道,原来阿九的名字叫剑九。   剑影卫自己是没有名字的,他们的名字在成为剑影卫的那一刻就被舍弃了,留下来的就只有剑神宗赋予他们的新名字。   剑七和剑九都是如此。   “这些是玄天宫的人。”剑七挑起其中一个死去的丹元境黑衣人身上的腰牌。   乐小义心中一动,突然出声:“拿给我看看。”   剑七手上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乐小义,目露犹豫之色,又看向阿九。   阿九朝他点了点头。   剑七这才将那枚腰牌递给乐小义。   乐小义没因剑七犹疑的态度生气,剑七是听命于祁剑心的,其内心深处肯定对乐小义这个孱弱的少宗主不以为意,自然也可以不尊重乐小义的看法。   她沉默地接过那枚腰牌,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心里有了答案。   “是姬玉楼。”乐小义道。   这块腰牌和姬玉泫制的不一样,姬玉泫和她说过,怎么辨别姬玉楼的人手。   有震惊之色自剑七眼中一闪而逝,阿九看向乐小义的目光也有些愣怔。   “你知道姬玉楼?”剑七没忍住疑惑,问了这一句。   乐小义抬头看他,波澜不惊地回答:“玄天宫宫主姬千城的义子,我知道这个,很奇怪吗?”   “倒也不奇怪。”剑七收起惊讶的神情,但态度明显比刚才恭敬一些。   乐小义将腰牌递回去,道:“派个人回去禀报宗主吧,留两个人把他们的尸体处理了,言顺就不要跟我们去江府了,直接回剑神宗养伤。”   说完,她看向阿九和贺归,沉稳地做出安排:“我们就继续赶路。”   乐小义这一系列有条不紊的安排不止让剑七动容,就连贺归也颇感意外。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十年前,在龙吟山脉中第一次见到受伤的乐小义,他一时心软,当结个善缘,将乐小义带回剑神宗。   多年以后,她摇身一变,成了剑神宗的少宗主。   如果说,今日之前,他觉得乐小义只是运气好一些,恰巧能使君澜剑,自身实力不足,始终还是个不知事的晚辈,今日一观,他方知为什么祁剑心如此看重乐小义,无论如何要将乐小义定为剑神宗未来的继承人。   兄弟情义是一回事,乐小义自身的修养和潜力,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面对魂元境高手的施压和质疑,乐小义不仅面不改色,还能在气势上夺回主动权,这是上位者才有的姿态。   剑七只迟疑了片刻,终究没多说什么,将乐小义的安排应了下来,贺归和阿九也点头,将这一摊子事儿交给剑七,两人跟随乐小义继续往北走,无形之中,主次尊卑更加鲜明。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处理了那一部分玄天宫人的尸体,剑七派了一个人回剑神宗禀报,自己则领着剩下的影卫继续跟着乐小义的车马,暗中护送。   乐小义越远离剑神宗,受到的袭击就越多,不过这些小打小闹的基本上用不着她自己动手,阿九和贺归总能在事态变得严重之前就将隐患掐灭。   所以一路上,剑七只带着人出来过一次,就是那一回玄天宫派来袭杀她的人手。   乐小义心里有些疑惑,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姬玉楼会盯上自己,按理说她和姬玉泫之间的来往应该没多少人知道,除非先前梅如君已经把消息卖给了姬玉楼。   而姬玉楼在大禹的范围内能有机会对她动手,多半说明姬玉泫现在不在大禹,鞭长莫及。   不知道姬玉泫这次回去到底有没有危险,姬玉泫嘴上说没事,可乐小义根本没办法不担心。   日子继续向后推移,终于在马车驶进潞州那晚,乐小义成功冲破骨元境第五层的穴窍,修为更上一层。   是夜,乐小义一行人下榻于江氏名下的一间客栈,再一次接收到来自浮屠宫的召请。   上次接到召请是在前往济州搭救左云琴的时候,那时乐小义怕去一趟幻千世界回来影响状态,耽搁了救人的正事,故而直接拒绝了召请。   这一次,她闲着也是闲着,去幻千世界还有可能遇到姬玉泫,乐小义心思一动,红芒闪过,她人已从客栈消失了。   再睁眼时,四周蓝色的符火不断跃动,正是浮屠宫五雷阵。   这还是她突破骨元境之后第一次来浮屠宫,乐小义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毕竟她的时间和别人的时间有所出入,先前在剑山修行铸剑术时候,耗费了足足十二年。   乐小义看着五雷阵上闪烁的符火,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境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头几次来浮屠宫,她既忐忑又好奇,为未知的凶险感到恐惧,也为未知的机遇振奋,到现在,似乎一切都变得平平淡淡。   她经历过了痛苦,也经历过欢喜,未知的世界里,凶险也好,机遇也好,她都看得不那么重了。   那么这一次,又会遇见什么?   如果认真许愿的话,能不能见到小泫呢? 第239章   乐小义照例检查了解毒丹回灵丹之类的消耗品, 耗费一万五的浮屠点数,将身上残旧的金蝉甲兑换成品质更高的蛟鳞甲,如果上次在火狱, 她能将那火蛟整个带走, 光是那一身蛟甲蛟骨, 就能兑换不少浮屠点数。   蛟鳞甲价值四万浮屠点, 原价两万八的金蝉甲破损后价值也跟着贬损, 乐小义直接损失三千的浮屠点,还是有点心疼。   不过蛟鳞甲贵有它的道理,这一身蛟鳞甲穿在身上, 只要避开脑袋, 灵元境四层以下的攻击可以无视,灵元境四层以上到灵元境巅峰的攻击, 都有减伤效果,敌方修为递增, 减伤效果递减。   乐小义自身修为较低,但肉身强度很高, 有了这套蛟鳞甲,大大加强了她的生存能力, 换句话说, 就是抗揍。   加上次四品的思泫剑在手, 乐小义面对同样修为层次的敌人,甚至髓元境,单打独斗都不在话下。   至于先天灵元境, 对方可能伤不到她,但凭她的修为,也无法给先天修为的对手造成致命伤,虽然有琉璃在手,但琉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着,什么时候睡去,不常帮她。   乐小义思前想后,又用一万五浮屠点兑换了两道剑符,一道相当于灵元境后期一击,另外一道相当于丹元境初期一击。   这两道剑符都是消耗品,用了就没有了,所以比之同层次的防具和武器要便宜许多,以她的经济实力,也只能买得起剑符了。   乐小义看着又变成两万余的浮屠点余额叹了一口气。   置备这些只是为了保命,乐小义不打算依赖它们,除非逼不得已走投无路,否则她不会轻易动用。   那些浮屠点数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乐小义不知道,她所谓的俭省开销对于一般的门客而言已经非常奢侈,毕竟,像她这样能正面和修为高出自己一大截的敌人交手的人,在整个幻千世界里,也只是极少数。   乐小义置备东西这会儿,五雷阵上其余几个队友也纷纷现身,乐小义一眼扫过去,这四个人中,有一个骨元境,一个脉元境和两个体元境。   这样的队伍组成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浮屠宫的时候,那一次队伍的构成也像这样,只不过现在她成了队伍中修为最高的人。   集齐人手,视野角落果然出现了一个任务:协助新门客完成任务,可额外获得五百浮屠点。   五百浮屠点。   乐小义目光微凝,以以前完成过的任务为标准计算的话,这五百浮屠点已相当于一个可能遭遇骨元境对手的小队任务奖励。   难怪先前第一个任务中,吴风那么不要脸地选了修为高一些的鬼道宗脉元境弟子。   而且,乐小义猜测,骨元境之后,每次应该都有带新人的任务,相当于在小队任务的基础上,增加了骨元境门客的浮屠点收入。   之前乐小义没注意,脉元境修为及其以下的,应该都算新人门客,之前因为队伍里大都只有一个骨元境高手,所以没有划分归属,只要队伍中活下来的新人数量达到了任务要求,领队的那个人都能得到额外的奖励。   果然,在乐小义开口之前,另外一名骨元境队友将唯一一个脉元境新人划到自己的名下,并对乐小义道:“鄙人余陌,自知修为不足,只能带其中一个,这位姑娘修为高深,他们两人,就拜托你了。”   那名脉元境新人或许觉得余陌更好说话,虽然他更想跟着修为最高的乐小义,但乐小义没开口,他就默认了余陌的安排。   乐小义扫了那两名体元境弟子一眼,无所谓地点点头。   体元境的两名新门客,一男一女,乐小义观察他们的衣着,女弟子体元境七层,是剑神宗外门弟子,男弟子则出身炎刀门,修为要低一些,只有体元境四层。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浮屠宫,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恐惧的同时又很好奇。   当乐小义答应下来照顾他们,那名剑神宗的女弟子下意识地朝乐小义靠近两步,似乎这样就能从乐小义身上获得一些安全感。   “你们叫什么名字?”乐小义问。   乐小义身边的女弟子最先开口,垂下头回答乐小义:“回师姐的话,我叫唐湫,是剑神宗外门弟子。”   “炎刀门外门弟子,屠佘。”那男弟子也腼腆地朝乐小义拱了拱手。   “我姓陈,你们可以叫我陈师姐,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们只要跟着我,听话不要乱跑,我会尽可能保护你们。”乐小义对这二人道。   唐湫和屠佘的年纪都不大,与乐小义相差仿佛,但乐小义修为在那儿摆着,受得住他们一声师姐。   站在余陌身边那名脉元境弟子欲言又止,而后看了看余陌,终是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接引人是乐小义熟悉的肆玖,不过让乐小义意外的是,肆玖并没有为新门客解说浮屠宫的规则。   乐小义心念一动,似乎,只有她来那一次,肆玖花了点时间在解说规则上,后来的任务,每一次都是简单接引,然后直接开始。   这种行为的针对性,是不是偶然?   联系上两次见到肆玖时,肆玖看向自己的眼神,乐小义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肆玖认识姬玉泫,两人或有私交,乐小义是在姬玉泫的帮助下进入五雷阵,所以头两次乐小义在五雷阵上见到肆玖,肆玖才会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一旦朝这个方向思考,许多不合常理的的地方就能解释得通了。   五雷阵转动的时候,乐小义再次感受到来自肆玖的视线,这一次,乐小义平静地回视他,并且朝他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面具下的人嘴角勾起来,无声地笑了。   眼前光影一闪,视野再次清晰起来。   乐小义看着遍地黄沙和远处不时刮过的风暴,无奈地挠了挠头。   怎么任务环境一次比一次恶劣?   “这是什么地方?”唐湫有些害怕,抓紧了自己的佩剑,无措地四处张望,屠佘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眼睛里盛满了疑惑。   余陌带着他的队友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此时正朝乐小义靠过来,问她:“陈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乐小义瞅瞅他,她自己也很莫名,按理说余陌在幻千世界的经历应该比她丰富,却来叫她拿主意,她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队伍里唯一一个脉元境修为的弟子,名唤梁纣,此时也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调动以前任务的经验,一本正经地回答:“先要拿到任务,看看四周有没有……”有没有可疑的人。   她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乐小义两眼一瞪,唐湫和屠佘吓得同时退了一大步,梁纣也脸色发白,只有余陌一个人没发现异物。   一只蝎尾从沙地里探出来,悄无声地出现在余陌身后,数人高的蝎尾悬在余陌上空,下一瞬就要捅破余陌的脑袋。   在那截蝎尾落下之前,乐小义抽出思泫剑,余陌甚至没有看轻她如何出手,只听咔嚓一声响,蝎尾从中断成两截,沙地下的蝎子吃痛,发出一声惨嚎,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遁地想逃。   乐小义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去,剑刃捅入沙地,直将整个剑身没入其中。   沙地下的毒蝎奋力挣扎,掀起一蓬蓬的黄沙,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乐小义将剑尖挑起,一只两丈长的蝎子挂在思泫剑上,剑刃捅穿了毒蝎的脑袋,紫红色的血淌了一地。   直至乐小义杀死毒蝎,劫后余生的余陌才后知后觉,他一张脸惨无人色,只能愣愣地看着乐小义切开毒蝎的尸体,翻找一番后摇头,很是惋惜地说道:“没有内丹,这蝎子修为太低了。”   相当于脉元境巅峰修为的毒蝎在乐小义嘴里得出一个修为太低的评价,而余陌方才就差点死在这只毒蝎手里,一时间,余陌神情复杂,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但他显然没有时间思索这件事。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梁纣小心翼翼地开口,一脸惊恐地看向四周。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黄沙地里鼓起好几个移动的沙包,每个沙包后边都露出一小截蝎尾,纵观这些沙包的数量,约莫有十来只毒蝎正在接近他们。   十几只脉元境巅峰修为的毒蝎将他们包围,这种阵仗,队伍里唯二两个体元境修为的唐湫和屠佘已经快吓死了。   乐小义拧眉,她这才意识到保护新人这个任务的难度。   唐湫和屠佘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一点战力都没有,只能起到拖后腿的作用。   虽然她可以在这些毒蝎的围攻之下自保,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毒蝎同时进攻,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唐湫和屠佘随便死一个,她就拿不到那五百的浮屠点了。   想到这里,乐小义感到汗颜,最初那个任务,怀法师姐肯定也没有对她和何云露抱太大的期望,那一次若不是姬玉泫计划好要保她,她可能根本活不下来。   也难怪当时吴风师兄那么嫌弃她和何云露,她们两个可是从头到尾没有帮上忙,反而一直在拖后腿。   乐小义呼出一口气,可无论别人怎么做,怎么选,她都要走自己的路,既然决定了要出手,就义无反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   “你们待在原地不要动!”乐小义一声低喝,“余陌和梁纣你们两个看住他们,抱团,不要分开!”   正出神的余陌被乐小义惊醒,没多想,下意识地听从了乐小义的安排,梁纣也抽出佩剑,小心盯着四周。   这时,余陌突然反应过来,他应该带着梁纣明哲保身,顾不顾唐湫二人都无所谓,可乐小义已经飞奔出去,手起剑落,所过之处毒蝎纷纷暴毙,惨叫声不绝于耳。   余陌咽了一口唾沫,环顾四周。   好像,守着他们两个的确比出去与毒蝎交手安全一些。   就在这时,其中一只漏网之鱼冲到余陌四人跟前,张牙舞爪地挥着蝎尾攻过来。   余陌眼神一利,便要出手。   锃——   一声剑鸣横空而过,那只毒蝎在余陌眼前爆开,一剑两断的身体噗噗两声滚落在地,很快生机散尽。   余陌目瞪口呆,就连他都无法看清乐小义的招式,更别说队里另外三个人。   唐湫三人只觉眼花缭乱,不过片刻,十来只毒蝎就尽数被乐小义斩杀,而那完成如此壮举的人轻飘飘地落地,一身白袍纤尘不染,无风自动,猎猎有声。 第240章   “陈师姐好厉害……”唐湫张开的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屠佘抿紧唇,黝黑的眼睛里满是艳羡,梁纣也是一脸崇敬之色, 唯余陌神思恍惚。   骨元境五层修为, 有这么可怕的战斗力吗?   等他突破骨元境五层, 也能像这样吗?   虽然不知道别人是不是, 但余陌觉得, 他自己应该不行。   他现在是骨元境三层修为,与骨元境五层的差距好像不是那么明显,可是乐小义的战斗力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甚至让他觉得疯狂。   视线焦点的乐小义却对他们的惊诧视若无睹。   乐小义扫了一眼七零八落的毒蝎尸体, 眉头皱起来。   这片沙地里除了毒蝎,也许还有别的凶险异兽, 他们现在还没有触发任务,与其待在原地等待任务来选择他们, 是不是离开这里,出去寻找更好一点?   乐小义正思索着, 忽然,异样的嘶嘶声引起她的注意。   她脚边那两瓣毒蝎的尸体表面出现诡异的黑斑, 坚硬的躯壳飞快软化, 变成粘稠的黑色泥沼, 融入黄沙,而后在一片惊呼声中,聚成一只更大的异兽。   这只异兽浑身冒着黑气, 锥形的脑袋两边长着两排密密麻麻的眼睛,身后则拖着一条三丈长带骨刺的蝎尾,整个怪物的形象丑得让人窒息。   “这是……”乐小义神色凝重,“魔气?”   余陌已经彻底傻了,这次任务比他以前经历的要诡异得多。   那只似蝎非蝎的怪物嘶吼一声,宛如凄厉的鬼哭,刺入耳膜的瞬间,引起短暂的晕眩。   随即,又有古怪的嘶嘶声从四面传来,远处黄沙地里鼓起几个熟悉的沙包,唐湫和屠佘已经吓得脸无人色。   乐小义沉声:“余陌,你守着他们。”   她说完,毅然朝怪物扑过去,余陌在她身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这怪物身上有极强的威压,从气息来看,多半是骨元境后期,余陌自认没有对抗怪物的实力,只能相信乐小义。   他的视线从乐小义身上转开,落在由远及近的沙包上,对付怪物他不能出力,但这些脉元境的毒蝎,他还是能杀两只。   怪物咆哮着朝乐小义甩来蝎尾,乐小义腾身一跃,避开蝎尾的瞬间,足尖一点,闪电般跃上怪物巨大的头颅。   悬空的蝎尾欲往回抽,乐小义已一脚踏中怪物的脑袋,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怪物前半个身体扑向黄沙,没入沙地数寸,毫无挣扎之力。   乐小义手中思泫剑亮起一层暗金的寒芒,一剑斩下,怪物的身体从中对半分开,黑色的魔气四散喷涌,乐小义眸心一凝,思泫剑自怪物的脑袋一穿而过,挑起一枚黑色的晶石。   是魔晶。   乐小义很久之前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那是她第二次来幻千世界,为了救人和姬玉泫联手,闯入一座山谷中的复灵阵,那时本以为阵眼是块灵石,攻击落上去的瞬间,才发现那块看起来像灵石的东西其实是一枚魔晶。   魔晶散发出极强的灵力波动,当初乐小义无能为力,还险些被魔晶所伤,但对如今的乐小义而言,此物已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思泫剑挑起魔晶,打算直接将其劈碎。   忽然,一道黑影自空中掠过,直扑魔晶而去。   乐小义神情一凛,一剑下去既快又狠,咔嚓一声,魔晶裂成两半,而后散成两团黑雾,彻底消失。   而那突然冲上来的人影扑了个空,落地时一个驴打滚,反手朝乐小义扔了两枚飞镖。   乐小义用思泫剑荡开飞镖,欲擒那人,却见此人像毒蝎一样钻进黄沙地里,一错眼就不见了。   对方修为很高,乐小义猜测其人至少是髓元境,不知是这沙地世界中的土著还是从外界来的浮屠宫门客。   身后的兵刃交击之声拉回乐小义的目光,她从怪物的尸体上跳下来,回身助余陌等解决掉围攻过来的毒蝎,而后道:“先离开这里。”   趁着毒蝎的尸体魔化成怪物之前离开,免得一直在这里纠缠,没完没了。   余陌气喘吁吁,刚才他在梁纣的协助下对付三只毒蝎就已经非常艰难,可没想到乐小义这会儿就已经将那只怪物消灭了,还有余力回来帮他们。   比起那只黑色的怪物,陈姑娘好像更像怪物一点呢。   余陌唐湫一行人跟随乐小义离开这片蝎尸遍野的沙地,队伍里的人都意识到,乐小义才是粗大腿,就连梁纣都放弃了余陌,偷偷朝乐小义靠近了一些。   不是说余陌不厉害,而是余陌和乐小义的对比太鲜明,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该怎么选。   乐小义对此没说什么,余陌则连不满的心思都升不起来,无他,乐小义的确厉害,他除了嫉妒叹息,没什么好说的。   走了一截路,乐小义一行人陆续碰到了一些沙地怪物,这些生长在沙地中的物种修为大致在脉元境初期到脉元境后期之间,像毒蝎那种相当于脉元境巅峰修为的,其实也不太多。   但这些怪物都有一个特点,它们死后,尸体会出现异样的变化,散发魔气,并组成一只魔物。   异变的尸体越多,生前自身实力越强,它们死后变成的怪物就越厉害。   目前为止,乐小义一行人遇见的最厉害的魔物就是那只黑蝎子。   最近几次和魔物交手,之前试图抢走魔晶的那个黑衣人也没有再出现,乐小义脑子里乱糟糟的,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余陌等人也是一头雾水,但经历了最初那段惊险刺激的战斗,他们渐渐从乐小义身上找到信心,想必这次任务再难,有乐小义在,他们都能活着出去。   乐小义领着余陌一众在沙地中狂奔,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风声,梁纣抬眼远望,倒吸一口冷气道:“陈师姐,那边好像起了沙暴。”   沙暴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冲来。   “继续走!”乐小义抓起唐湫和屠佘,速度又拔快一截,余陌吓了一跳,忙带了梁纣一把,使出吃奶的劲儿吊在乐小义身后。   沙暴侧向移动,乐小义死死抓着两个体元境的菜鸟拔足狂奔,在风沙将他们笼罩之前,她用力一甩,将唐湫和屠佘甩出沙暴的范围,并高声一喝:“你们两个不要乱跑!”   言罢她就回身一扑,余陌和梁纣的身影在她眼瞳中形成两个小黑点。   唐湫二人能不能活下来,她不敢打包票,但在沙暴范围之外,活下来的几率要高一些。   她得争取在怪物找上那两个人之前,把余陌和梁纣带出去。   尽管余陌一开始的行为让她不喜,但幻千世界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为自己考虑多一点也不算过分,至少到现在为止,余陌都还算听话,也保护了唐湫和屠佘,乐小义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死了。   她不知道,原来作为小队的队长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沙暴的速度快,乐小义的速度更快,她眼中燃起金色火光,迅捷的风沙在她眼中缓慢流动,她穿过重重沙幕,将余陌和梁纣从沙暴中拎出来,再踏着风沙回去。   当她把余陌和梁纣带出沙暴,随手将这两个人扔到唐湫和屠佘面前时,唐湫眼睛里的崇拜已经无法掩饰。   可很快,她的目光便被乐小义手中两个人身上淋漓的鲜血吸引。   余陌浑浑噩噩,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沙暴里裹着风的沙像刀子似的,只那么一小会儿,就在他身上割开数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相比于余陌,修为低一些的梁纣更是凄惨,他浑身是血,伤口比余陌深得多,虽然没有昏迷,但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替梁纣查看了一下伤势。   这种程度的伤,不至于丧命,但是接下来他们的行动会变得更加掣肘。   “怎么办呢?”唐湫咬着嘴唇,一脸后怕。   方才沙暴来袭的时候,如果乐小义没有果断选择先将她和屠佘送出沙暴,也许现在,他们已经死了。   乐小义摇了摇头,先熟练封了梁纣身上各处大穴,而后抬头看向屠佘,对他道:“你背着他走,我希望我们的队伍里,谁也不要轻易放弃谁。”   屠佘的命是乐小义救的,他也自知自己的修为在队伍中垫底,如果没有乐小义的庇护,他根本走不到这里来,故而对乐小义的安排没有异议。   却是梁纣和余陌在听了乐小义一番话后颇为羞愧,余陌为了任务,一开始在五雷阵里就选了梁纣,梁纣也没有拒绝,结果真进了幻千世界,他根本护不住梁纣,自己还受了伤。   乐小义让屠佘背梁纣,虽说有考虑到他的修为,能在队伍中稍微出几分力的缘由,但更重的是乐小义的义气。   在余陌选择梁纣的时候,她就可以和他们撇清关系,即便身在一个小队,也能各行其志。   但是沙暴来时,她没有放弃余陌和梁纣。   “陈姑娘,之前的事,我很抱歉。”余陌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乐小义只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情理之中。”   她的大度和理解让余陌更加羞愧,他突然撑着胳膊站起身,对乐小义道:“陈姑娘,余某重新自我介绍,我是仟州玉临余氏次子,今后陈姑娘若有需要,余某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余陌突然这样一出倒是让乐小义意外,她眨眨眼,在脑子里回想仟州玉临的余氏是哪个余氏。   他说完后,余下几个人同时看向他,而乐小义却没有回答,他略有一点尴尬,耳朵红起来,不由以拳掩唇清了清嗓子。   乐小义闻声终于有了反应,点头应了:“原来是玉临余氏的余公子,好,我记下了。”   余陌长出一口气,刚才乐小义沉默的那几息时间,他感觉比面对十只毒蝎子还要难。   乐小义撕下几片干净的布条替梁纣包扎伤口,期间,梁纣也白着一张脸,向乐小义自报家门。   对此乐小义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感慨,幻千世界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自私自利,他们在神荒浮屠界内都拥有另一个更加真实的身份。   或许在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有忘恩负义的,自然也有知恩图报的。   乐小义对余陌、梁纣等人慷慨大度,是因为她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有能力自保,但是,一旦实力失衡,这种看似信任的关系带来的风险远远大于陌生人。   所以,她不会向这些人坦白身份。 第241章   屠佘按照乐小义的吩咐背起梁纣, 一行人在风沙中继续向前走,因为天地间只有茫茫无际的黄沙,没有人知道如何辨别方向, 所以要朝哪个方向走, 是由乐小义决定的。   经过刚才那一场风暴, 沙地中的异兽明显减少许多, 但除此之外, 没有任何发现。   这种不知尽头,没有目标的感觉让乐小义心里有点焦躁,不过好在现在队伍里另外四个人都很听话, 尽管到现在还没有寻到出路, 也没有人闹分歧。   当心中第三次浮现焦躁的情绪,乐小义脚步一顿, 生出警惕之心来。   按理说她不是那么容易浮躁的人,为什么在这片沙地里, 一两个时辰以内,她屡次想要发火?   这种无名火从何而来?   再回头看身边几个队友, 余陌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烦躁,梁纣受了伤, 根本没有力气闹腾, 倒是唐湫和屠佘似乎没有夹带情绪。   这片沙地会影响人的情绪, 修为越高,越容易受到影响吗?   有了这样的猜测,乐小义开始在心里默念清心诀, 并提醒了余陌等人,让他们跟着一起念。   余陌先还有些奇怪,但念了两句之后,心情静下来,再回想刚才的事,霎时间汗毛倒竖,一脸惊恐:“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奇怪?”   “我也不知道。”乐小义摇了摇头,“以前没有来过这里,但是,我有一个猜测。”   联系今天进入这片沙地之后发生的事情,乐小义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次的任务怕不是那么简单。   “什么猜测?”余陌扭头问她,这处处透着诡异的沙地让他心生惶恐。   乐小义正要回答,突然心中生出警兆,她无奈住口,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我们这次有大|麻烦了。”   才刚说完,一圈风刀凭空出现,以极快的速度成环形绕着他们切割地面,随即,数丈方圆的沙地向下塌陷,乐小义等人来不及逃,双脚陷入沙地里,只能被泥沙带进地底。   沙地下面黑漆漆的,一个丈许高的窟窿出现在他们面前,余陌好不容易爬起来,看见这一幕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话音刚落,眼前便掠过一道红芒,等了许久的任务终于出现了。   探索魔窟遗迹,取得永夜兽的眼睛,成功可得一千浮屠点,失败扣除两百浮屠点。   乐小义望着那一张兽口似的漆黑的洞,脸很沉。   这个任务不合理。   她这队伍里有两个第一次进入浮屠宫的新人,一上来就是一千浮屠点的任务,加上重伤的梁纣,他们几乎必死无疑。   就算乐小义在任务中将他们护住了,如果最后没有找到永夜兽的眼睛,任务判定失败,他们也要死。   乐小义的脸色难看极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按照乐小义所知的推断,发布任务的人是天行者,那是不是说,这个如此针对她的任务,是肆玖发布的?   为什么呢?   “陈姑娘,现在要怎么办?”余陌已经被那个一千浮屠点吓傻了,以前他做过最难的任务才五百浮屠点,而且那次他们队伍里两个骨元境,一个体元境的人都没有,仍然险象环生。   他无法想象,如果他们进了这个所谓的魔窟遗迹,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多半是不能的吧。   乐小义能护他们一时,却不能一直护着他们,一千浮屠点的任务有多难,他们无法想象。   乐小义听着余陌的问话,自己也皱起眉,良久,她叹息一声,吩咐道:“你们就留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   “啊?”余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湫三人也同时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转过头来,冷声道:“我没有说笑,这个任务你们不要参与了,就在这外面等我。”   说完,她似想到什么,遂看向唐湫和屠佘:“你们两个,如果任务失败,浮屠点不够扣,会死,但你们跟我进去,多半也会死。”   乐小义说得直白,唐湫二人霎时间脸色惨白,颤着唇说不出话来。   “想必这个地方不会有什么异兽过来,你们小心一些,就配合余陌在外面防着那些异兽,应该能活下去。”乐小义解释道,“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我就一个人进去拿永夜兽的眼睛。”   余陌终于找回自己的神志,听明白了乐小义的意思,他既震惊,又感到钦佩。   如果乐小义一个人能完成小队任务,唐湫和屠佘也能获利,但前提是他们愿意相信乐小义,而乐小义一个人进入遗迹也能活下来。   这个任务的难度到底有多大余陌不知道,但之前五百浮屠点的任务,他一个人是不敢闯的。   就算是乐小义,她真的能做到吗?   对于余陌和梁纣而言,做出选择不难,因为他们就算任务失败了,也就是扣除一些浮屠点,这些年在幻千世界摸爬滚打,他们都攒了一些积蓄,倒不至于被区区两百个浮屠点打败。   但唐湫和屠佘不一样。   乐小义想救他们,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说出自己的提议之后,唐湫只犹豫了短短两息,随即一咬牙,坚定地说:“我相信陈姐姐,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死!”   乐小义意外,因为唐湫的修为虽然高于屠佘,但她看起来其实比屠佘要柔弱一些,胆子也更小一点,没想到她那么快就作出决断。   “好。”乐小义答应了唐湫,而后又看向屠佘,等着他的答案。   屠佘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抿唇道:“我也相信陈师姐。”   他比唐湫考虑地多一些,经过观察,判断余陌不敢进魔窟遗迹,以此推断遗迹内的凶险程度以他的修为是无法承受的,与其进去送死,不如相信乐小义,毕竟乐小义先前展现出来的实力他们有目共睹。   乐小义闻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果屠佘真要跟着她去,她虽不会拒绝,但有人拖她的后腿,行事会凶险很多。   “那你们也要小心。”乐小义冷静道,“等我回来。”   她说完,转身义无反顾地走进魔窟。   余陌等人目送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暗沉沉的阴影中,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悲壮的情绪来。   ·   乐小义离开了唯一有一点天光的区域,入目昏黑一片。   待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她渐渐看清这座魔窟遗迹的内部结构,目前她所处的位置是一块圆台,圆台不远处有一条通向地底的暗道。   乐小义四下扫了一眼,径直朝着那条暗道走去。   她的脚步迈进暗道的瞬间,一股阴寒的气息缠上她的脚踝,乐小义抖了抖脚,以真气护体,驱散那股阴寒的魔气,继续往下走。   这条暗道其实很宽,两侧堆积着异兽的尸骨,这些异兽的骨骼呈灰黑色,是受魔气侵蚀后的颜色。   乐小义继续往暗道下走,气温越来越低,无处不在的魔气试图钻进她的口鼻,影响她的神志,乐小义一边默念清心诀驱散心底暴躁不安的情绪,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魔窟内的环境。   暗道的墙壁上也嵌着张牙舞爪的骸骨,一些看起来是兽骨,一些则看起来像人,而且越往里走,人形骸骨越来越多,魔气也越来越重。   某时,鸿蒙剑心一颤,这种久违的示警让乐小义心神一瞬间紧绷起来,她握紧思泫剑,一个后空翻躲过突如其来的偷袭,轰一声响,侧壁上的骸骨哗啦啦落了一地。   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形异兽瞪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乐小义。   乐小义一点也不敢小瞧这只猫,或者应该叫它豹,它看起来有一丈长,身上的气息堪比之前与乐小义交手过的髓元境巅峰的火蛟。   刚才那一下乐小义能躲开,完全是凭借鸿蒙剑心的敏锐,她自己根本没有看见对方出招的轨迹。   再者,此地环境非常暗,是对方的主场,乐小义一身白衣,只要稍微有一点光,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就格外显眼,以至于她会成为对方的靶子,而那只豹的行动她却看不清。   这些死去的人也许都是这只豹的杰作,乐小义心想。   魔豹只在原地停留了一瞬间,它一动,身影就消失了,乐小义看不见它,只能听见一两声异响,好在鸿蒙剑心每次都能预判危险来临的方位,乐小义一边躲着魔豹的攻击,一边思考对策。   忽然,乐小义心神一颤,躲闪的动作顿了须臾,魔豹的爪子便避开她手中的思泫剑,猛地击在她的肩上。   乐小义被大力撞开,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而她的肩头则多出两道清晰的血痕。   她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因为魔豹的攻击已经再次降临。   一股压抑的情绪自心底蔓延开来,乐小义这才发现在她和魔豹交手的过程中,疏忽了清心诀,以至于魔气不知何时渗入了她的身体,已经对她的身体行动造成了影响。   她干脆将眼睛闭上,既然在黑暗中眼睛根本不好使,那不如不看,仅凭心眼判断那只魔豹的位置。   风声呼啸,魔豹锋利的爪子迎面而来,乐小义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那只利爪即将割破乐小义细嫩的喉咙,思泫剑陡然亮起暗金的华光。   锃——   一剑破空,魔豹身体僵在空中,从眉心处裂开一道伤口,而后呲啦一声裂成两瓣。   黑色的魔晶从它的脑袋里蹦出来,也一分为二,化作两缕黑烟,融入四周浓稠的黑雾里。 第242章   乐小义杀死黑豹, 魔晶碎裂之后,她感觉暗道内的魔气更加浓郁了,她不得不暂时停步, 靠着墙边坐下, 打坐驱散入体的魔气。   这些魔气能影响心智, 勾动负面情绪, 愤怒悲伤绝望等一系列的心情冲破枷锁, 让人变得狂躁而失去理智。   当初乐君皓就是误入一处魔气肆虐的险地,又遭了埋伏,重伤之下无法抵御魔气的侵蚀, 才堕入魔道。   乐小义收敛心神, 将魔气悉数逼出体外。   肩上的伤看着狰狞,魔气附着在翻开的血肉上, 以至于伤口难以愈合,驱散魔气后血才止住。   乐小义只扫了一眼伤口就起身, 继续往暗道深处走。   她肩上背着两条无辜的人命,不管最后结果如何, 她都必须竭尽全力。   道路越来越黑,魔气越来越浓郁, 乐小义小心注意着周遭动向, 思泫剑一刻也不敢松, 继刚才的魔豹之后,又先后有几只髓元境的魔物袭击她,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虽然受了点伤,倒也算顺利。   黑洞洞的前方出现一个暗红的小光点,勾勒出暗道尽头的轮廓,乐小义立即绷紧了心神,走过这条暗道,前面应该就是真正的魔窟了。   这处魔窟遗迹不知存在于世多少年,如今还有那么浓郁的魔气没有散去,外围都有髓元境的魔物,保不准里面会不会有更厉害的东西。   还有那任务提及的永夜兽,到底是什么东西?   乐小义又朝前走了几步,魔气中夹杂着细微古怪的味道,越往前走越是清晰。   是血。   干涸已久变质的血和腐肉的味道。   乐小义顿了顿步子,脸色有些难看,她握紧思泫剑,调整了一下心态,这才继续往前。   约莫又走了两三百步,这条甬道才到尽头,乐小义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在甬道门口停下来,躲进阴影里。   从她所在的位置看出去,甬道外面是一座巨大的石窟,石窟四壁嵌着暗红色的血石,亮起朦朦胧胧的暗红光晕,衬得整个洞窟都有一种古怪诡异的感觉。   甬道外还有一条石阶,石阶往下,两侧堆满七零八落的尸骨,异兽与人的尸体混乱地堆在一起,腐烂的血肉也融成一滩烂泥,恶臭扑面而来,乐小义一下没忍住,险些将肠子都呕出来。   她靠在墙边喘气,肯定不止他们一个小队接到了探索这个魔窟的任务,但是之前来洞窟里的人,多半都没有活着回去。   藏在洞窟里的永夜兽不知是个什么层别的怪物,乐小义压下心头惶惑,努力压下急促的呼吸,尽量避免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确认外面没有危险,应该不会遭到异兽突然袭击,乐小义靠着墙脚往外去,昏暗的洞窟渐渐在她眼前展现全貌。   沿着石阶下去,有一座巨大的血池,血池里的血都干涸了,深褐色的血痂上密布着蛛网状的纹路,道路两旁的腐肉早已辨识不出身份,乐小义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继续往下走。   血池对面又有一道洞口,要想到血池对面去,必须从池内横穿。   乐小义用剑尖挑了根乌黑的头骨扔向血池,咯哒声响,头骨在池底弹了好几下,最后落在池中,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做出判断,乐小义正要入池,忽然,鸿蒙剑心再次有了感应,乐小义心生警兆,下意识飞身后退,轰隆一声响,一根鲜红的,像触手一样的东西从血池地下伸出来,砸在乐小义刚才所站的位置。   地面塌下去一块,地裂数丈,龟裂的纹路很快撵上来,乐小义在双脚被咬住之前飞身退开,一剑挥出,剑光切断了那根触手。   断掉的一截触手落入血池,那一滩干涸的血忽然融化,凹陷,下一刻,约莫十余根触手同时飞出来,直指血池边缘的乐小义。   这是什么怪物?!   乐小义颇感棘手,因为不知道这些触手还藏着什么玄机,她不敢硬接,脚下步子不停,飞快躲闪触手的袭击,那一根根触手在她身后轰隆隆落地,掀起纷飞的乱石。   最后一根触手落下,乐小义腾身一跃,一道九重剑气挥出,呲啦声响,那些触手无一例外,全部被拦腰切断。   被斩断的触手落回血池,可她还没落地,血池里又飞出数倍的触手,乐小义暗骂一声,这些触手怎么越切越多?   如果不能斩断这些触手,就必须找到弹出触手的本体,将之消灭才行。   触手的数量太多了,眼看躲不开,乐小义眼中燃起金芒,身如闪电,刹那间从密密麻麻的触手中穿过,在空中踏着剑气转向,双手执剑,一道九重剑气劈向血池。   轰——   血池被乐小义从中斩开一道数丈长的豁口,池下藏匿的怪物无所遁形。   乐小义头皮一麻,那是什么?   一颗心脏?   血池下面埋着一颗径长一丈的巨大心脏,那些触手全是心脏上纠缠的经络,乐小义一剑落下,只在那颗心脏表面割开一条不深的伤口,很快,那伤口就自行愈合了。   随即,更多的触手朝乐小义飞过来。   乐小义太过震惊,躲避的动作慢了一瞬,一根触手擦过她的肩膀,呲啦一声响,她肩上的衣料被撕开一块,血肉也被擦下来。   与此同时,一股生机从她的身体中流淌出去,卷入那根触手里,沿着经络涌进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乐小义斩开那条触手,翻身落地,空出来那只手捂住新生的伤口,这颗心脏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浓郁的血腥气弥散开来,恶臭令乐小义内腑翻江倒海。   忽然,她心里浮现一个猜想,这难道……是永夜兽的心脏么?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她现在是不是在这个怪物的身体里?光是一个心脏就那么可怕,这个永夜兽,到底是什么级别的怪物?   乐小义胡思乱想,那颗心脏却不给她休息的时间。   甫一落地,更多的触手飞射而来,乐小义不得不再次活动起来,避开那些张牙舞爪的,能吞噬生机的经络。   触手太多了,完全无法接近那颗古怪的心脏,乐小义凝神,一边躲避触手的袭击,一边在心里计算自己到对岸的距离。   密密麻麻的触手几乎已经完全封锁了可行的路,乐小义心中思量,如果用一道剑符,能不能让这颗心脏消停下来?   不行,太冒险了,如果不能一击击毁,此物暴起,还不知道有怎样的后果。   与其杀死这颗心脏,不如直接绕过去,钻进对面的暗道,这些触手虽然厉害,但长度有限,到对面那条暗道的入口处就安全了。   乐小义先在心中演算一边,而后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密密麻麻的触手,实在躲不掉的,就一剑斩开。   经过心脏上空的瞬间最为危险,乐小义凌空一踏,正要一鼓作气,突然间,一大蓬触手从心脏上暴起,速度比刚才那些都快。   乐小义心里早有打算,鸿蒙剑心示警的瞬间,她剑身一旋,毫不犹豫一剑刺下去,问心剑诀第三式,喧嚣的剑气将近身的触手顷刻间斩成数段,趁着触手再生之前短短一瞬的时间,乐小义翻身跃向对岸。   轰隆隆,一排触手打在乐小义身后的地面上,距离乐小义只有数尺之遥。   乐小义半个身子没入黑暗中,劫后余生,她松了一口气,果然被她猜中了,这些触手伸不到暗道这边来。   心脏鼓噪,发出一声类似尖啸的声音,乐小义听得耳朵难受,用力甩了甩头。   她又看了一眼那颗血池下的心脏,转身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乐小义感受到一股可怕而压抑的气息,她脚步一顿,前面出现一道人影。   是被魔气控制的人。   乐小义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判断。   如果动手,她必须活下去,那只能对此人道一声抱歉了。   其人朝乐小义走了两步,乐小义渐渐看清了对方身上的衣服。   这……   乐小义瞳孔一缩。   那是一个穿着剑神宗内门弟子衣服的男人,年纪应该不大,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修为是灵元境,一张脸在魔气的侵蚀下狰狞扭曲。   他嘴里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咆哮,血丝密布的双眼里却淌下泪来,模样狰狞地开口:“不能……再往前了。”   乐小义一惊,此人竟然还有意识!   “前面有什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乐小义与此人隔着十余步的距离,高声唤道。   “……不能,再,往前了。”男人眼泪汩汩往下淌,没有回答乐小义的话,只这一句重复说着,而他脚下的步子也朝乐小义迈过来。   乐小义犹豫着要不要动手,这条路她肯定要往前走,但这个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犹疑间,那人突然动了。   乐小义腾空一跃,男人的拳头砸在地上,轰隆声响,碎石四溅开来。   刚才还劝阻乐小义的男人发了疯,最后一点理智也崩断了,乐小义一边躲着他的攻击,一边喊他,好几次险些受伤。   乐小义无可奈何,拔出思泫剑,打算直接蛮力开路。   男人保留着入魔之前的本能,一招一式都是乐小义熟悉的,他的确是剑神宗的弟子。   就是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如果回去查剑神宗这些年失踪弟子名录,不知道能不能查明此人的身份。   乐小义一剑挥出,男人吃痛,腰间迸开一条血口,身体也连退好几步。   咯哒。   一块巴掌大的腰牌跌到乐小义脚边,她低头一看。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乐小义似乎听见耳边嗡嗡声响。   季宗远。 第243章   剑神宗内门弟子名牌, 上面清晰地刻着三个字,季宗远。   乐小义心尖一颤,唯恐自己看错了, 俯身要去捡名牌。   远处那人却在此时发难, 乐小义一把抓起名牌, 翻身避开其人掌击, 同时翻掌再看了那名牌一眼。   的的确确就是季宗远。   乐小义咬牙, 这下难办了。   如果不是重名,那这个被魔气侵蚀失去理智,不知受困于此地多久的剑神宗弟子, 应该就是季宗远本人。   季宗远是柳清风的结拜兄弟, 乐小义肯定不能下杀手,可季宗远已经失去理智, 又有灵元境修为,她若久耗着, 别说弄清洞窟深处有什么秘密了,恐怕但是季宗远这一关, 她都过不去。   怎么办?   得知此人身份,乐小义掣手掣脚起来, 于之过了几招, 皆被压在下风, 好在季宗远的招式比之正常状态下要僵硬许多,乐小义尚且能应付。   可季宗远到底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也是浮屠宫的门客吗?   浮屠宫的门客任务失败,难道不会强行传送离开幻千世界吗?   疑惑越堆越多, 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先设法限制季宗远的行动,再看能不能驱散他体内的魔气。   乐小义心里初步有了计划,躲开迎面而来的一击,跃上洞窟顶端,倒吊着朝前跑了几步,再一个翻身落到季宗远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   季宗远身上附着着很浓的魔气,黑色的烟雾从他的肩膀上渗出来,如藤蔓似的缠上乐小义的手。   乐小义体内真气顺着经脉冲出来,用力震开胳臂上的魔气,随即真气经由双肩灌入季宗远的身体,试图压下季宗远体内的魔气。   然而季宗远身体中的魔气太浑厚了,已经侵入心脉,纠缠在他的心脏上,以乐小义如今低微的修为,无法将这魔气压下去。   季宗远肩膀一震。   乐小义双肩猛地一抖,大力掀开她的胳膊,季宗远随即回身一掌拍向乐小义的面门。   掌风拂面,掀起乐小义的额发,乐小义瞪着眼,喝道:“季宗远!你还记得柳清风吗?!”   击出的一掌悬在中途,乐小义得以抽身,脚下划开一条清晰的白痕。   “柳,清,风……”季宗远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乐小义冷眼看他,瞅准机会再次扑上去。   季宗远脸现挣扎之色,眼见乐小义临近他也没有出招。   乐小义得到机会,近身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封了季宗远的穴。   为防季宗远冲穴恢复行动,乐小义一狠心,咔咔几声卸了季宗远的关节。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季宗远的神志,他额角青筋暴起,浑身骨骼咯咯咔咔地响,整个暗道中都响起他凄厉此惨嚎声。   乐小义喘了一口气,再撕下一块布,塞住他的嘴,然后一个手刀下去,将其击晕。   做完这一切,乐小义思量片刻,她或许不该将季宗远带在身上,再往里面去,魔气还会更加浓郁,而且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凶险,季宗远现在已经这样,再让他进入魔气更加浓郁的环境,恐怕就真的完全救不回来了。   不如,先将季宗远送到外面去?   乐小义心里做了决定,于是拽住季宗远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准备离开。   忽然,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从洞窟深处传来,跗骨之蛆似的爬上乐小义的背脊,乐小义的心脏一收一缩,差点停止跳动。   乐小义身体僵硬,四肢瞬间失去知觉。   鸿蒙剑心自动护主,金光在乐小义胸腔中闪烁,将那股邪恶的气息逼退,即便如此那种恶心无力的感觉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散。   待乐小义的手脚恢复行动力,背后已蒙了一层汗。   她心有余悸,回头朝洞窟深处看去,头皮发麻地想,刚才那是什么?   没有人给她回答,她朝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魔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她已经走过了来时那段路,前面却没有出现洞口。   再往前,魔气仍然在继续增加。   乐小义心慌忐忑地停下脚步,咬紧牙关,不甘心地攥紧拳头。   看来,她被困在这里了。   不管她回头还是继续朝前走,她所去的方向,都是深入洞窟,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了。   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带着季宗远,如果把季宗远留在这个地方,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在自己眼皮底下,终究是要放心一些。   乐小义打定了注意,不再胡思乱想了,她提着季宗远的衣领子,干脆拔足朝前狂奔。   那股阴冷的感觉再次出现,从四面八方蔓延来,像无数只从奈何桥下伸出来的手,要拽着乐小义没入地狱深处。   乐小义稳固心神,鸿蒙剑心护主,不让那些阴邪之气侵入乐小义的心脉,乐小义因此不受邪气控制,还能保持清醒。   她又朝前走了一段路,下一个石窟出现在她眼前,这个石窟比刚才那个心脏所在的石窟更加恶心,洞顶密布腐肉编织成的网,地面上是一座尸山,而另一道门,在那腐肉堆叠的山的那一边。   乐小义还没往前走,尸山就自己动起来,腐烂的尸体从山顶上往下滚,埋在尸山里的怪物露出真容。   那是一团看不出形貌的腐肉,扑鼻而来的恶臭让乐小义心神恍惚,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怪物,那团肉里长出盘结的经络,应该也是内脏的一种。   乐小义强忍着恶心,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她的行动更加从容。   她助跑一段,在那怪物发难之前动手,一式问心剑诀将尸山捅了个窟窿,自己则闪电般从尸山中穿过,跃入后方黑漆漆的暗道中。   乐小义几乎能断定她现在就身处一个怪物的身体里,而任务的目标是找到这个怪物的眼睛。   她一路朝前奔走,穿过长长的暗道,又分别遇见了两只手和一张嘴,这些七零八落散在石窟中的内脏和四肢五官,与其说是生来在此,不如说,它们像是被切碎了封印在这个地方。   能杀死那么可怕的怪物,并将其封印的人,该有多强呢?   乐小义无从得知,她现在能做的只是继续往前走,寻找破局之法。   黑暗越来越深,乐小义负了一身伤,终于找到了永夜兽的眼睛所在的洞窟。   可是……   她背脊僵硬,看着那个被卸成数块钉在墙上的眼睛,乐小义蓦地倒吸一口冷气。   遍地是血,还有几具没有腐烂的尸体。   眼睛只有一只,还有一只,被人捷足先登了。   是谁?   乐小义脑海中闪过之前在沙地里遇见的黑衣人。   他把眼睛拿走了吗?还是说,他还没走,就在这洞窟里呢?   乐小义背脊一寒,忙腾身跃入洞窟内,一道剑光穿过她刚才站的位置,随着剑光砸入墙面的轰隆声,那偷袭乐小义的人影也露出真容。   男人一身素袍,有灵元境后期修为,意外于乐小义躲开了他的袭击,他惨白如纸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冷眼看向洞窟内的环境,疑惑地拧起眉来。   “你是什么人?”乐小义沉声,将季宗远护到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暗道出口处的男人。   她没见过这个人,从刚才此人偷袭她的招式来看,应该也不是之前她在沙地里遇见的那一个。   “眼睛不是你取走的?”男人不答反问。   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乐小义也疑惑了,脸色更加沉重:“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你竟是从我后来,你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的?”   “我只是和队友走丢了,没有刻意跟踪你。”男人这句话表露了他作为浮屠宫门客的身份,嗤笑了声,“不如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我前面,刚刚我才看见你。”   乐小义:“……”   想起来时那暗道的古怪,乐小义心里疑惑越来越重,难不成……   “你怎么和队友走丢的?”乐小义问。   “关你什么事?”男人很不耐烦。   乐小义面色不改,冷冷道:“我们交流情报,或许能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你什么都不说,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干耗着!”   男人虚眼看她,目光审视着她的面容和实力,嗤道:“就你一个骨元境的小辈,我凭什么和你交换情报?”   “凭我们的目标一致。”乐小义波澜不惊地回答,“也凭我能走到这里。”   男人沉默片刻,勾起唇笑了:“你倒是有胆子,好,我就告诉你。”   “我们队伍里还有两个灵元境一个丹元境,剩下一个髓元境的后辈已经死了。”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感情起伏也没有,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们进入魔窟之后遇到了点麻烦,我被里面的怪物绊住了,脱身再追上来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根据这些,你能告诉我什么呢?”   乐小义瞥了他一眼,冷静道:“如果他们还活着,应该还在魔窟里,来的时候看起来只有一条路,事实上,这个魔窟里的路每个时刻都在变,就像你和我碰见,只是刚好你走过来看见我,如果你那一步走慢了,或许你也遇不上我。”   男人听了乐小义的话露出惊疑之色:“荒诞!你觉得我会信?”   “管你信不信,之前我也遇到了点麻烦,试图往回走,结果回去的路和我走过来的路完全不一样。”乐小义甩下一句话,“你在幻千世界待的时间应该不短了,这种事会不会发生,你自己心里没数?”   男人被乐小义说得脸色一青一白,他冷冷一哼,却没再辩。   “拿走眼睛的人可能是你的队友,也可能是我们都不认识的,毫不相干的人。”乐小义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魔窟的?从入口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几个年轻人?”   “什么年轻人?”男人皱眉,“我们进来大概两三天了吧。”   乐小义哦了声,这些人比自己先进入这里:“是我的队友,一个骨元境,一个脉元境,还有两个体元境,进魔窟太危险了,我让他们在外面等我,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脸不可置信:“你们……”   乐小义大概知道这个男人在震惊什么,这种层级的任务,竟然会派给他们这几个与蝼蚁无异的后辈,以乐小义所在的队伍水平进入魔窟,完全等同于送死。   天行者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们得罪天行者了?”男人神色古怪,乐小义这种水平的小喽啰,要怎么得罪天行者? 第244章   得没得罪天行者乐小义不知道, 他们现在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麻烦是真的。   “所以,你想到出去的办法了吗?”男人朝乐小义抬了抬下巴。   乐小义翻了个白眼,她本意只是交流情报, 没想到这个男人修为比她高那么多, 年纪也不知道大了多少轮, 居然真的来找她一个小辈问解决办法, 脸皮也是够厚。   “我一路过来, 穿过好几个洞窟,发现洞窟里的魔气没有暗道里的浓郁,那些暗道像经脉将洞窟里的内脏连接起来。”乐小义勉为其难分析道, “应该就是这些魔气给暗道提供能量, 如果想让它们停下来,就需要找到魔气产生的源头。”   男人一边听乐小义说, 一边在心里琢磨乐小义这番话到底站不站得住脚。   片刻思量后,他觉得乐小义说得有道理, 于是又问:“那怎么才能找到魔气产生的根源呢?”   乐小义:“……”到底谁才是前辈?   毫无底线,乐小义连质疑这个人的心力都没有了, 如果他不是装的,那么他就是真的笨, 空有一身修为, 这脑子却不太好使。   “如果我知道怎么办, 就不会在这儿和你说那么多毫无意义的东西。”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分开走,还是你跟着我?”   男人看了一眼前面那条暗道, 联系乐小义方才说的话,明白了乐小义那句分开走的意思。   他们两个不管谁先进去,只要离开对方的视线,他们各自就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呗。”男人果然不要脸地说出这句话,还说得一副乐小义捡了大便宜,要让乐小义感恩的模样,“我叫胡沧,你叫什么名字?”   乐小义深刻地感觉到,无赖是不分修为和年龄的。   “我姓陈,陈郁若,那就一起走吧。”乐小义答应下来,拎着季宗远钻进前边的暗道,胡沧吸取了先前的教训,紧随其后跟上,与乐小义始终保持着十步的距离。   “你手上这个人是谁?”胡沧跟在乐小义身后,看着乐小义护在手中的人,疑惑道。   乐小义没回头:“与你无关。”   胡沧哼了声:“你自己修为那么低还带着这么大个拖累,待会儿如果遇到危险,别求我救你!”   乐小义根本没理他。   两人穿过暗道,又联手经过几座石窟,过程有惊无险。   和乐小义合作的时间越长,胡沧越惊讶。   乐小义的修为的确只有骨元境五层,然而这个晚辈的战力却高得吓人,或许她的攻击威力尚有欠缺,但一般髓元境甚至灵元境初期的攻击都伤不到她。   胡沧稍一思量,心想乐小义应该是用浮屠点数买了品阶极高的防具,虽然不知道乐小义是如何攒下来那么多浮屠点的,但有防具在身,乐小义至少能在这座魔窟中保命。   就凭这一点,乐小义的身份和背景应该很不一般,如果她真的是被天行者盯上的话,背后的弯弯绕就更复杂了。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是假的,胡沧对乐小义的背景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乐小义却不正面回答他的话,胡沧倒也没有步步紧逼,至少在寻找魔源的过程中,合作还算顺利。   再次临近石窟,乐小义敏锐地听到两声异响,她朝胡沧使了个眼色,胡沧心领神会,与乐小义一起贴到暗道边,观察洞窟里的动静。   有两个人在与洞窟内的怪物交手,乐小义看过去,忽而神色一凛。   其中一个人就是之前试图劫走魔晶的黑衣人。   乐小义朝胡沧看过去,胡沧接收到乐小义的眼神,于是朝她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面对的是一只长得像耳朵的怪物,和乐小义接触过的那个髓元境后期的黑衣人跟在另一个人身后,只是一个副手,另一个人修为很高,乐小义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极强的压迫,应该至少是丹元境。   说是两个人闯石窟,其实只有丹元境高手出手,与乐小义争夺魔晶的那名黑衣人躲着攻击,只要保证自己不被打中,要不了一会儿,那怪物便被乱刀分尸。   魔窟中的怪物即便只剩残肢也能复活,那几块碎裂的怪物尸体在地上疯狂挣扎,乐小义看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太好。   然而还有更惊骇的一幕等着她。   其人手一抬,几根黑色尖头铁杵悬空,下一瞬,铁杵飞出,将怪物的残骸分成数段钉在洞窟石壁上。   与先前那个藏着眼睛的洞窟里所见情形一模一样,就是这两个人拿走了永夜兽的眼睛!   胡沧倒抽一口冷气。   乐小义心一沉,暗道不好。   果然,那丹元境高手回首一抽衣袖,又是一根铁杵凭空出现,划过虚空直冲向胡沧。   胡沧却像被施法定了身,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那根铁杵朝自己飞过来而他自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乐小义当然不能眼看着胡沧被杀,她拔剑斩向那支铁杵,只听当一声响,铁杵偏移数寸,从胡沧耳侧擦过,轰一声没入他身后的石壁。   胡沧劫后余生,吓得腿软,再抬头时,石窟里那两个人已经不见踪迹了。   乐小义面沉如水,没有去追。   那个丹元境的黑衣人,修为应该在丹元境中期以上,她和胡沧两个人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联手也不行。   胡沧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回头看向身后散了一地的碎石以及那一支黑色铁杵,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必须先找到我的队伍,这个丹元境的老家伙太棘手了。”   对方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或许是在赶时间,也或许只是觉得乐小义和胡沧两个蝼蚁根本不值得他特地出手,所以只挥出一根铁杵意思性地拦了一下,然后直接走了。   乐小义也叹了一口气,幸亏他们走了,否则她今天的好运气可能也到头了。   她看了胡沧一眼:“休息好了就走吧。”   她其实有点忐忑不安,万一胡沧的队友早在他们之前就已经碰见过这两个人呢?如果他们已经……继续这样找下去,还有意义吗?   但她没有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一来没有实际证据证明那些人已经死了,二来本就处在困境中的他们需要坚持下去的心念,毫无疑问,找到他们并设法突围,就是他们的信念。   胡沧喘了两口气才站起来,点头道:“好。”他的声音有点低,顿了顿,又道,“刚才多谢了。”   乐小义感觉有点奇怪,回头朝他看去。   胡沧脸上神色肃然,经历刚才那一劫之后,他收起了玩闹轻视之心,真正将乐小义当做和自己同等实力,同等高度的同伴。   乐小义收回目光:“走吧。”   两人没有朝刚才那个方向追,而是选择从来时的路返回,正如乐小义猜测的那样,往回走和来时并不是同一条路,几次经过洞窟,没有再遇见刚才那两个黑衣人,但同样,也没有遇见胡沧的队友。   暗道前方再次出现暗红色的光晕,乐小义眉头一皱,熟悉的气息让她眼皮狂跳。   胡沧发现她的异常,问她:“怎么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后辈哪怕修为不及他,却比他敏锐地多。   “前面这个洞窟里可能是个心脏,我之前来过。”乐小义沉声,“这颗心脏很厉害,浑身上下长满了数不清的触手,这些触手抽在身上,会吸收生气。”   胡沧经她提醒,也沉了脸,乐小义说此物很厉害,应该不会有假。   “小心一点。”乐小义又道。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前方传出来,乐小义心头一凛,胡沧脚步顿了顿,随即速度突然拔升一个层次,先乐小义一步向前冲去。   那声音很熟悉,是他队伍里的人!   乐小义见胡沧如此急迫,也猜到什么,于是不声不响地快速跟上,以免被胡沧甩开。   胡沧只走到暗道出口就停下来,一脸呆滞地看着前边。   乐小义走近了,也看到洞窟中的景象。   一道人影被血红的触手纠缠,其中好几根触手穿透了他的身体,那道身躯已经停止挣扎,被触手击中之后,生机飞快流逝,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   待触手从他身上离开,他咚的一声落在血池边的腐肉堆里,立即散成一摊,和其他尸骸融在一起。   唯一能辨识身份的,是他那一身破破烂烂,鲜血淋漓的袍子。   “他死了。”胡沧道,“是我队伍里的人。”   此人果然是胡沧的灵元境队友。   乐小义抿紧唇,叹道:“再过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这座石窟太凶险了,往回走吧。”   胡沧一只手扶着暗道石壁,半边脸埋进阴影中。   乐小义感觉到不对劲。   “你冷静一点!”乐小义突然拔高声音,“别被入体的魔气影响了心智!”   胡沧肩膀震了一下,随即两眼恢复清明,他立即坐下打坐,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将不知什么时候侵入身体的魔气驱逐干净。   片刻后,胡沧睁眼,看向乐小义时讶异地微张着嘴,喉咙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乐小义见他清醒过来,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不要放弃。”   胡沧脸色复杂,他一个灵元境后期修为的高手,和乐小义合作,竟然是他屡次在乐小义的拖后腿么?   “你的队伍里应该还有两个人活着。”乐小义收回目光,“希望越来越渺茫了,该是时候想一想,如果这两个人也都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乐小义也攥紧拳头,这次魔窟之行让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实力不足。   就算天行者刻意针对又怎么样?如果她的修为足够,人家想设计她也不会那么容易。   她看着前方那些张牙舞爪的触手慢悠悠地回到血池里,沉默地思量着对策,忽然,之前感受过的阴寒气息再次袭上她的背脊,乐小义敏锐回头,那气息又突然消失了。   怎么回事?   乐小义咬牙,看了胡沧一眼,他似乎没有发现那股气息。   仔细回想进入魔窟之后的经历,乐小义越来越疑惑,倏然间,一个想法漫上心间。   那缕可怕的阴寒气息会不会就是魔源所在?   也许暗道是可以直接通向那个地方的,只是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难以相遇。   有了这个想法,乐小义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胡沧见她凝望着一个地方好像在出神,问她:“接下来怎么办?继续走吗?”   “不。”乐小义道,“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等。”   等它自己出现。 第245章   胡沧没明白乐小义是什么意思, 但他开始习惯听从乐小义的安排,乐小义说等,那他就等。   两个人在暗道口打坐,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 胡沧几乎要认为乐小义是不是只是单纯想放弃的时候, 乐小义忽然睁眼:“来了!”   什么来了?   胡沧一脸莫名, 乐小义已站起身, 一手抓着季宗远朝暗道深处奔去:“快!”   胡沧只好跟过去,咬着乐小义的背影跑出一段路,胡沧突然愣住。   怎么回事?   暗道突然扭曲起来, 胡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眼前的黑暗产生数不清的变化, 每一瞬通往的地方都不一样。   从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乐小义抓住他的衣领:“愣着做什么?!”   下一瞬, 乐小义拽着胡沧没入黑暗,他们像沉入魔气所化的泥沼中, 周遭冷飕飕的,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都看不见。   乐小义拖着季宗远,听凭鸿蒙剑心的感应, 艰难地向前移动。   胡沧听着声音, 也努力向乐小义所在的位置靠近。   乐小义在往下潜, 胡沧感觉呼吸困难,行动也艰难,魔气缠绕在他们的身体上, 几乎将他的四肢蛮横地撕扯下来。   “还差一点。”他听见乐小义这么说。   而后又过了数息,胡沧身体一轻,从浓郁的魔气中挣脱出来,掉在一张巨大的八卦阵图边缘。   只是这个阵,邪气森森,看不到一点生机。   “这是哪儿?”胡沧四下一观,寻不见出路。   “我也不知道。”乐小义摇摇头,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有人,我们过去看看。”   胡沧循着乐小义所指看过去,八卦阵上空荡荡的,明明什么也没有。   鸿蒙剑心闪烁了好几下,它在给乐小义提示。   从刚才进入这个诡异的八卦阵开始,鸿蒙剑心就格外兴奋。   乐小义凝神,从衣角撕下一块布扔出去。   那布帛落地的瞬间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作灰烬。   胡沧瞳孔一缩,脸色发白。   乐小义叮嘱胡沧:“不要乱来,跟着我的步子走。”   说完,她跳出去,脚踩生位朝阵内移动。   胡沧记下她脚下的位置,听话地跟着走,两个人在阵内蹦蹦跳跳。   八卦阵的覆盖面具约莫千丈方圆,乐小义一步落下,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一头巨兽出现在乐小义眼前,叮叮当当的声响也凭空出现。   有两名丹元境高手在巨兽的尸体上交手。   其中一名高手用刀,躲开飞射而来的铁杵,踏步凌空,一刀挥出,将方才欲杀胡沧那个丹元境高手被逼后退。   他们好像在争夺什么东西。   乐小义凝眸看去,巨兽身长百丈,倒在地上,被切掉四肢,挖了内腑,五官也鲜血淋漓,根本无法辨识它原本的样子,它脑袋上有三只眼睛,其中两只被人用利器掏去,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   这两个人争夺的,正是仅剩的那一枚眼睛。   乐小义明白了,刚才在洞窟里看到的眼睛并不是任务目标,真正的任务目标是这第三只眼睛。   胡沧跟上来,也看见前面两道人影,立即精神一振:“是我的队友!周前辈!”   乐小义闻言松了一口气,幸亏他们的运气不算差,真的遇见了胡沧那个队伍里的丹元境高手,想来另外那个黑衣人身边的髓元境副手已经死了。   “去帮忙吗?”胡沧下意识地询问乐小义。   乐小义觉得好笑:“难道不帮吗?”   胡沧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二话不说,提剑就冲上去。   那两个丹元境高手斗得旗鼓相当,乐小义本以为加了一个胡沧,局势应该很快能稳定下来,可她没想到,她错了。   那名敌方用铁杵的丹元境高手突然变招,手上出现一根血红色的铁杵。   不好!   乐小义心里一跳,欲出声提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红色铁杵斜飞出去,噔的一声直接将周前辈手中的刀撞成两断,周前辈本命法宝受损,当即一口血吐出来,但那铁杵去势不减,捅穿周前辈的胸口,又闪电般将胡沧穿透。   乐小义看着眼前一幕,失了声。   周前辈和胡沧先后落地,发出两声闷响。   那红色的铁杵,应该是四品的法宝。   乐小义不知道胡沧他们能不能活下来,但她现在被对方盯上,那一双幽邃的眼睛扫向她的时候,一瞬间叫她毛骨悚然。   下一瞬,血色铁杵再次抬起,遥遥指向乐小义。   乐小义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那一股阴冷的感觉直蹿上脊背,她抬步想退,然而她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红芒一闪,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忽然,鸿蒙剑心猛然一闪,那血红铁杵穿透乐小义胸腔的瞬间,鸿蒙剑心扭曲了乐小义心脏的位置,喧嚣的煞气擦着心脉过去,乐小义噗通一声倒飞倒地。   鲜血渗进脚下八卦阵,乐小义睁眼望着洞顶,瞳孔开始涣散。   那名丹元境高手还未将铁杵收回,一股莫名而压迫的气息突然出现。   周遭八卦阵图飞快闪烁,男人眉头皱起,四下张望,明明只有一片寂静,可那威压却越来越强烈。   轰隆隆——   八卦阵图剧烈震动,永夜兽第三只眼睛突然睁开。   黑衣人猛地一惊。   那只金色的眼睛看向八卦阵中唯一站着的黑衣人,黑衣人猝不及防,视线和它对上。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男人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发出呜呜嘶鸣,然后,他突然发了狂,竟将两指捅进眼窝,亲手挖出自己的双眼。   眼珠子裹着血掉在地上,那根血红的铁杵也哐啷一声落地。   他跪在那只金色的眼睛前,俯首臣服,不仅挖掉自己的眼睛,而且割掉耳朵和舌头,最后,捡起那根铁杵,捅进自己的心口。   八卦阵还在闪烁,金色的眼睛缓缓闭合。   乐小义的瞳孔重新汇聚光芒,胸口激烈起伏,半晌没缓过劲来。   刚才……   是鸿蒙剑心控制了八卦阵,强行唤醒了永夜兽,并杀死了那个丹元境的黑衣人。   劫后余生与恐惧交错,在心底蔓延。   鸿蒙剑心到底是什么级别的法宝?   那丹元境的高手只是被永夜兽看一眼就自我了断,永夜兽又是什么等级的异兽呢?   乐小义心里慌乱无比,身体却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八卦阵里又出现一个人,乐小义模糊的意识清醒一瞬,感觉到那人将她抱起来,鼻息间有熟悉的花香。   再之后,她的意识又陷入黑暗。   姬玉泫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的永夜兽,面沉如水。   她取了永夜兽的眼睛,回头查看胡沧和另一个丹元境高手的伤势,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已经没救了。   乐小义再睁眼时,躺在魔窟入口的圆台上,思泫剑在她手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上了封印的乌木匣子。   而季宗远却不见了。   怎么回事?   她已经离开八卦阵了吗?   乐小义艰难地坐起来,她胸口的窟窿已经止血,但要长好需要不短的时间。   现在她的实力十不存一,蛟鳞甲也破损了,不过也得亏蛟鳞甲减了那一击的伤,否则她可能没那么快醒过来。   最后救她的那个人是谁呢?   乐小义的视线落在那个乌木匣子上,不知怎地,她下意识就明白这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她回忆起那一缕熟悉的花香,是姬玉泫带她出来的吧?   一定是!   除了姬玉泫,没有人会再替她考虑那么多。   乐小义突然情绪激动,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四下看了一圈,圆台上空荡荡,没有姬玉泫的身影。   “小泫……”她哑着声唤道,可胸口刺痛,喉咙沙哑,根本发不出太洪亮的声音。   乐小义咬着唇,一脸不甘心,可姬玉泫的确已经走了。   而且,多半是姬玉泫带走了季宗远。   为什么不等她醒来见一面呢?   乐小义有点难过,她俯身捡起乌木匣子,摇摇晃晃地走出魔窟。   在魔窟外等乐小义的几个人见有人出来,先是一惊,纷纷提剑,随后才认出来那个一身伤的人是乐小义。   “陈师姐!”唐湫率先冲上去扶住乐小义的肩。   乐小义踉跄一步,勉强靠住她,朝震惊到失去言语的余陌等人扬了扬手里的乌木匣子。   虽然这颗永夜兽的眼睛不是她自己拿到的,但姬玉泫的也就相当于是她的吧,乐小义厚颜无耻地想。   ·   “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茫茫的浮屠宫,姬玉泫站在玉台上,看着不远处带面具的红袍人,冷声质问。   肆玖侧首,面具上两个圆形的小洞,露出一双瞳色各异的眼睛。   “什么为什么?”肆玖古怪的声音不辨男女,喉咙里好像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我所做的都是尊上的意思。”   他看向姬玉泫冷漠的双眼,异色瞳孔中露出两分讥诮:“还有你,姬玉泫,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不要借着尊上对你的宠爱为所欲为,你要知道,在浮屠宫,尊上说的话就是规则。” 第246章   乐小义回到客栈。   阿九立即闻到一股血腥味, 于是敲响了乐小义的房门:“少宗主?”   “无事。”乐小义语气还算平静,就是声音有点哑。   但阿九何其明锐,一瞬间就发现了她的异样, 于是更加激烈地敲门:“出什么事了?!”   乐小义飞快换了身衣服, 拉开门:“刚才练功失误, 吐了口血, 并无大碍。”   阿九看着乐小义惨白的脸色皱起眉来, 乐小义这个样子,实在让人难以不担心,可乐小义坚持说无事, 她也没办法, 只能退开。   乐小义关上门,靠着门背坐下, 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因为鸿蒙剑心的缘故, 她受这一击虽然不是致命伤,但是真的很痛。   自从她服用旭阳果, 又在火狱锤炼身体,她的肉身自愈能力很强, 即便如此, 这样的贯穿伤也要好几天才能愈合。   缓过劲来, 乐小义看向那枚放在床头的乌木匣子,一脸沉凝。   永夜兽的眼睛。   这只眼睛是乐小义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拿到的,余陌等四人自然不会和她抢, 就算抢也不见得抢得过。   乐小义在那八卦阵中见识过这只眼睛的威力,它能轻易杀死丹元境中期的高手,就算炼化成法宝,品质也应该在四品以上,乐小义自认应该无法将这枚眼睛驯服。   或许姬玉泫有办法,但是下次见到姬玉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了。   还有季宗远,他明明活着,为什么会被困在那座魔窟里,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乐小义敲敲自己的脑袋,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为什么就那么不争气呢?但凡今天能晚昏迷一会儿,或者早醒过来一会儿,也许当场就弄清楚了。   可不管她怎么懊恼,事已成定局,她只能先将这只乌木匣子藏起来,一边自己研究,一边等姬玉泫回来。   或许……鸿蒙剑心也知道。   这个想法一瞬间划过乐小义的脑海,可她下一瞬就将之抛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为鸿蒙剑心展现出来的强大隐隐感到几分恐惧,不是很想主动接触。   鸿蒙剑心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她以身涉险了,尽管最后她都保住了性命,但这个法宝自主的意识太强烈,甚至有反客为主的迹象。   她得请教一下姬玉泫才行。   ……   她是不是有点太依赖姬玉泫了?   不过,以她和姬玉泫的关系,依赖一下也没关系吧?   乐小义站起身来,盘坐在床上运功疗伤。   第二天天亮,她的脸色总算好看一些,贺归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探究的意味,终究没说什么。   马车继续向北行驶,乐小义回想起胡沧对她说的话,背脊有些发寒。   如果她真的得罪了天行者,天行者故意设下这种考验,想让她无声无息地死在幻千世界……可这也说不通,以天行者的实力,一弹指就能杀了她,何故要使这样的弯弯绕?   又或者,肆玖只是单纯地不想自己动手。   要说自己哪里有得罪天行者的,乐小义回想过往经历,只得去凰栖界求神凰救姬玉泫那一次。   她们在幻千世界里,通过琉璃打通的传送法阵前往了凰栖界,而凰栖界中无法感应到血契的力量,由此可见,凰栖界并不受浮屠宫管辖。   会是这个原因么?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乐小义凝神,询问阿九:“怎么了?”   “无大碍。”阿九平静冷漠的声音响起,“方才又有人偷袭,贺归长老去处理了。”   乐小义哦了声,收回心神,继续运气疗伤。   距离江氏还有十天左右的行程,山高路远,乐小义得趁着这段时间将伤养好。   过了一会儿,马车又颠簸了一下,这一次的颠簸明显比刚才更强,乐小义皱眉,稍稍掀起车帘朝外看,果然又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黑衣人堵住去路。   “少宗主不要出来。”阿九仍是和以前一样的说辞。   乐小义瞅着这些人,心情很是复杂。   她这一次下山前往江氏,行车不过半个月,途中经历的袭击已经不下十次,平均每三天就有两次袭击,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宗派,不同的家族,甚至有些势力可能不属于大禹。   仅仅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她就必须死。   乐小义放下帘子闭上眼,但是,就算这些人的身份如何改变,其背后指使始终就那么几个,尉迟氏,西龙宫,还有玄天宫姬玉楼。   忽然,乐小义想起浮屠宫的悬赏清单。   她的名字会不会也在那个清单上,如果浮屠宫挂上她的名字,会报价多少?   如果有人要买她的命,对方交了足够的浮屠点,她就会死吗?   这个想法一出现,乐小义的眉头就皱起来,那姬玉泫呢?   马车外的厮杀声还在继续,守在车外的只有贺归和阿九,但林子里还有剑七等剑神宗的影卫。   这次来的人比较多,实力也强,没一会儿就冲到马车前,剑七还未赶来,其中一个灵元境的黑衣人提刀跳上马车,掀起帘子欲钻进去,思泫剑斜伸出来,险而又险地划过他的耳朵。   此人一个后空翻院里乐小义的剑招,乐小义听从阿九的安排,待在马车里没出来。   乐小义听见车后林子里似乎也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心往下沉,暗道剑七可能也遇见了麻烦。   忽然,轰一声响,一个人影砸在马车侧壁。   一串血珠也洒在车帘上,透过车帘的缝隙,乐小义看见熟悉的衣角扑倒在地。   阿九?!   乐小义猛地掀开车帘,果然是阿九受了伤撑着车辕站起身,但听远处贺归一声喝:“走!”   阿九二话不说翻身上了马车。   乐小义受到一股大力拉扯,随即被阿九抓在手里。   阿九带着乐小义一头破开马车侧壁,从另一个方向钻进树林。   乐小义眼睁睁地看着一部分黑衣人包围贺归,另一部分黑衣人朝她和阿九追来,剑七那一波人马也被拦在路上。   “是玄天宫的人。”阿九对乐小义道。   乐小义闻到一股血腥味,侧头看向阿九,阿九的伤在后背,乐小义看不见,但有血沾湿了她的衣摆。   可阿九自己对身上的伤视若无睹,她那张冷肃的脸孔始终无波无澜,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乐小义抿唇,姬玉楼这次对她动手,显然是下了血本了。   她不明白姬玉楼对她报以那么大的敌意的缘由。   “贺归长老他们……”乐小义张了张嘴,声音很涩。   阿九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试图甩开身后的追兵,同时淡淡地回答:“他们的目标是你。”   乐小义一噎。   阿九跑着跑着逐渐偏离了原先定的那条路,领着乐小义闯入深山,找了个隐蔽的树洞藏起来。   “少宗主就待在这里,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要出去。”阿九吩咐了这一句,径直转身走了。   乐小义来不及叫住她,一眨眼阿九的身影就消失在丛林之间。   莫名的不安压在乐小义的心口,变故来得突然,她一点准备也没有,阿九明显是要为她引开杀手,还有贺归和剑七,这些人会被杀死吗?他们都会因为她而丧命吗?   乐小义的心一沉再沉。   阴郁的气息压在她身上,寂静中,鸿蒙剑心忽然不急不缓地闪烁起来。   乐小义收到鸿蒙剑心的示意,低头从胸口的衣兜里取出盛了永夜兽眼睛的乌木匣子。   “你让我……打开这个?”   ·   嘭——   姬玉泫拍案而起,跪在地上的黑衣侍从骇得浑身一颤。   “姬玉楼,他真的敢……”姬玉泫倒了一口气。   那侍从伏得更低了,颤了半天才抖抖索索地回答:“不是大少爷,这次,是……是宫主下的令。”   姬玉泫瞳孔一缩。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姬玉泫的从容镇定分崩离析,一张秀丽的脸上表情甚至可以谓之狰狞。   “是,是宫主下的令。”侍从额头贴在冰冷的地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姬玉泫,他的小命儿就不保了。   姬玉泫双手撑着桌面,脸色煞白如纸。   “他让我禁足,就是要杀小义?”愤怒几乎从姬玉泫的眼睛里倾泻出来,“凭什么?我做错了事,凭什么要杀小义?!”   姬玉泫从桌后绕过去,守在门外的侍从立即压下两杆长戟,挡住她的去路。   “少宫主,请不要为难我们。”侍从冷脸拦路,说着劝戒讨饶的话,但态度却不容置疑。   姬玉泫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是我的侍从,却听他的话?”   两个侍卫冷面无私,不发一言。   姬玉泫冷冷笑了:“很好,很忠心。”   说完,她手起剑落,两名侍从眼睛一瞪,没来得及看清她如何出招,姬玉泫的剑已经掠过他们的胸口,心脏被可怕的气劲摧毁,两个侍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眼圆睁。   姬玉泫缓步走下三曲亭外的台阶,冷冷留下一句话:“我留在这里禁足,是因为我愿意承担因我自己鲁莽造成的后果,姬玉楼要怎么闹都可以,但是……”   “这样逼我,就要付出代价。” 第247章   “不行!”乐小义将乌木匣子按在地上, “不能开这个匣子。”   她深吸一口气,鸿蒙剑心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枚眼睛有多可怕她自己就有直观的感受, 鸿蒙剑心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往往什么都不顾, 到时候受苦的是她, 受益的却是鸿蒙剑心。   乐小义冷静地驳回了鸿蒙剑心的请求, 然后将乌木匣子揣回衣兜里。   阿九让她等,她就等。   乐小义闭上眼睛。   等一天。   如果明天天亮阿九还不来,她就开匣子。   鸿蒙剑心感应到乐小义的决意, 又闪烁了两下, 见乐小义不为所动,他也就消停了。   等鸿蒙剑心沉寂下去, 乐小义眼皮颤了颤,眼睛微微虚开, 四下看了看,而后分出一丝心神呼唤琉璃。   沉睡中的琉璃睁开眼睛, 不用乐小义开口,它自行化作一道红光, 须臾消失在密林里。   天色由白转暗, 阳光从树木枝桠间的缝隙倾泻下来, 炽白的光斑渐渐变成昏暗的橙色,琉璃鸟也一直没有回音。   乐小义在树洞里待着,借此机会仍继续运气疗伤, 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做准备。   等她再睁眼,天已经彻底黑了。   鸿蒙剑心又闪烁了两下,催促她打开乌木匣子,乐小义仍然没有理它。   尽管她等得也很焦心,几次想将乌木匣子取出来,可她最后还是按捺住心间冲动,没有付诸实行。   片刻后,乐小义耳朵一动,脸色猛地沉下来。   她没等来阿九,倒是先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夜越来越深,几道黑影向着乐小义藏身之处寻来,这些人中,修为最高的是丹元境中期,其余也都是丹元境初期。   就算是剑神宗,要拿出那么多高手,也都要伤筋动骨,由此可见,玄天宫的势力真的可怕,也够疯狂,为了杀她一个小小的骨元境后辈,不惜拿出那么一堆丹元境高手。   不仅如此,他们伤了阿九,困住剑七和贺归,至少是三个魂元境高手,而且这些高手在同阶中,实力还不算低。   乐小义咬紧牙关,若她能度过此劫,以后胆子都能长一截。   她屏气凝息,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个树洞的位置颇为隐蔽,难为阿九惶急之下还能找到这样一个落脚之所,她走的时候,还顺手在四周布下一层迷阵,如果乐小义的运气足够好,要躲开也不是不可能。   可就在此时,一条花蛇从乐小义脑袋上悬下来,沿着树洞边缘往下移动,乐小义隐隐觉着不对,一抬头就看见那蛇,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没忍住呼出声。   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背脊发冷。   她怕蛇,尽管这条花蛇只是一条普通的毒蛇,根本无法对她造成威胁,她依然害怕,无法抑制的害怕,哪怕咬紧了牙关,仍然忍不住气息紊乱,心跳失衡。   乐小义后背浮上一层冷汗,一忍再忍,不能出手。   这时,那花蛇转过头,一枚三角形的脑袋上乌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乐小义。   乐小义头皮发麻。   好害怕啊!   几道黑影唰唰掠过树林,甚至有几次,他们距离乐小义仅有不足百步之距。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内心的胆怯,握住思泫剑的剑柄。   花蛇围绕着她转了一圈,口中嘶嘶有声,有几次冰冷的软体擦过她的衣摆,乐小义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   林子里响起扑棱棱的飞鸟振翅的声音,花蛇似乎被惊动,搜的一声钻进树丛里。   乐小义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瞬,有黑衣人发现了她。   凌冽的刀光凌空而来,乐小义心头一颤,猛地伏地躲开那一刀。   轰隆声响,巨树被一刀两断,乐小义不得不从树洞里钻出来。   不能和对方交手。   她杀不死丹元境的高手,一但被对方缠住,她就走不了了。   故而那一瞬间,她本能地做出判断,朝另一个方向腾身一跃,开启寸芒,脚踏层层剑气,唰唰地在林间飞驰。   这一动,其他几个方位的黑衣人也陆续发现了她,并以极快的速度包围过来。   乐小义飞快判断出包围圈最薄弱的位置,闷头朝着那个方向跑。   身后几道气息越来越近,还有从两侧包抄而来的黑衣人,乐小义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一只手死死握着思泫剑,另一只手却按在那只乌木匣子上。   只能,拼死一搏了吗?   包围圈的缺口越来越近,但是领头几个黑衣人的速度比她更快,唰唰几道刀气朝乐小义扑来,她凌空一跃,急急改变行动轨迹,险而又险地避开那几道刀气。   刀气击中乐小义身后两人合抱粗细的树,哗啦一声,巨树倾倒,大地震颤,沙石漫天。   乐小义脚下步子不停,剑气推着她继续朝前飞驰。   她抽出心神稍微数了数,围击她的黑衣人约莫五指之术,其中两个丹元境中期,三个丹元境初期,还仅仅只是这个区域内,不知道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多少。   正前方突然出现一道黑影,乐小义避之不及,侧转身子的瞬间,被剑光劈中,刹那间鲜血迸溅,几乎糊了她的眼睛。   乐小义受力飞退,还未落地,脚下便另起一道剑气,刹那之间转向,直接腾身入空。   第六个了。   在缺口外遭了埋伏,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呢。   那一剑的威力被她卸去大半,即便如此,肆虐在她体内的剑气仍然令她非常难受。   鸿蒙剑心兴奋地绽开金光,在乐小义体内一明一灭,很快将剑气吞噬干净。   乐小义呼出一口气,倒也不是总给她添乱。   黑衣人越追越近,其中距离乐小义最近的一个人,已经追到她二十步以内了。   距离还在缩短。   乐小义拇指按住乌木匣子的封印。   不能死,要活下去。   匣子一开,时间似乎一瞬间静止下来。   方圆百丈之内的空间被黑暗笼罩,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黑暗形成一个崭新的空间,将内外切割分离,乐小义埋在黑暗深处,成为黑暗的一部分,手里抓着一颗金色的珠子,珠子上有一枚黑点,不时颤一下。   金色珠子融进她的手掌,顺着经脉钻进她的身体里,又被另外一股浑厚的气息纠缠,吞噬。   思泫剑表面蒙上一层金光,融入剑身的神龙鳞被剑意激发,成为无尽的黑暗中唯一一点燎原之火。   乐小义睁开眼,视野中出现六个人影。   他们都被定格在黑暗中,被泥沼似的黑暗束缚,一动不动。   鸿蒙剑心在变化,这个未知的变化让乐小义惶惑不安,但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活下去罢了。   ·   “你杀她就等于杀我。”姬玉泫站在清冷的寒池外,冷眼看着盘膝于寒池玉台上的男人。   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血,那是她一步步走到这里的见证。   姬千城睁眼,清清冷冷的眼神漠然地看着姬玉泫。   姬玉泫继续说:“她的命魂与我连在一起,她若死,我也会死,如果你不相信,尽可试一试。”   “你们的命魂什么时候绑在一起的?”姬千城终于开口了,明明是在询问别人,可他的态度却高高在上,让姬玉泫由心生出无法抑制的反感。   姬玉泫忍住内心的嫌恶与憎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淡淡道:“因为我在她身上用了转生咒。”   姬玉泫如愿在姬千城脸上看到震惊之色,而后,他两眼眯起,沉寂的双眼透出两分怀疑,以及掩藏得极好的惊怒:“如果动用转生咒,你现在已经死了。”   “是啊。”姬玉泫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已经为她死过一次,如果你继续这样做,不分青红皂白要杀她,我还会为她死第二次。”   说着,她脸上露出不加掩饰地嘲讽:“如果这一次你成功了,我也就彻底解脱了。”   姬千城站起身来:“她对你那么重要么?”   “你说呢?”姬玉泫像是听到了一句笑话,脸上笑颜如花,眼睛里却是一片清冷。   姬千城话音稍顿,又道:“可她是乐氏后人,你该知道,乐氏意味着什么。”   “那我还是神凰后人。”姬玉泫脸上笑意更深了,“同样是被诅咒的血脉,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姬千城闭眼,呼吸渐渐平稳,片刻后,重新睁开:“女人和女人不可能有结果,你所谓的感情简直荒谬,她迟早会背叛你。”   “那男人和女人的感情呢?”姬玉泫冷冷地笑,“这一点,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自己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还妄图用你那一套陈旧的观念束缚我?”   “你还知道你是在对谁说话吗?”姬千城眼神越来越冷,“我可以不杀她,但我也可以把她抓起来,让你永远也见不到她。”   姬玉泫沉默了。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只要你不动她,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那好。”姬千城拂袖,“第一,接受传承,成为宫主,第二,去蓬莱仙境找你娘。” 第248章   姬千城话音落下, 姬玉泫冷眼看着他,未应声。   “报告宫主!”这时,寒池宫外忽然响起侍从的高呼, “大禹传来急报!”   大禹?   姬玉泫虚了虚眼, 看着同样冷脸的姬千城, 问他:“不听听是什么?”   姬千城与姬玉泫对视, 姬玉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姬千城沉吟,命此人进来。   “什么事?”姬千城冷声。   “回禀宫主,方才觉魇长老收到灵石传音, 说此次前往大禹的十一个影子……”其人话音稍顿, 而后咬牙说下去,“全军覆没!”   姬千城瞳孔一缩, 姬玉泫也愣了一下,而后一抹笑缓缓浮现于她的嘴角。   既然她还活着, 说明乐小义也没死,看样子, 这一劫是避过了。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姬千城问道。   “不知。”侍从摇头,“传信的影子话没说完就……”   就如何, 不言而喻了。   姬千城挥手让侍从退下, 脸色极为难看。   “偷鸡不成蚀把米。”姬玉泫毫不留情地嘲讽, “没想到你为了杀她,居然派出十一个影子,可真是大手笔。”   姬千城阴着脸没吭声。   姬玉泫知道他在等她的答案, 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传承,不用你开口,它本来就是我的。”姬玉泫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至于蓬莱仙境,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说完,她转身走了。   身后暴起一阵可怕的压力,姬玉泫面色不改,头也没回。   回到三曲亭,一路上的尸体和血迹已经被人收拾干净,忠于她的心腹守在三曲亭外,姬玉泫朝刚才向自己汇报消息那个人招了招手,将之唤到近前。   “叫人去查一下,宫主派出去的十一个影子,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其人领命下去,姬玉泫则靠坐在亭子里,侧头看向茫茫无际的湛蓝晴天,被耀眼的阳光晃得眯了眯眼。   为所欲为么……人活一世,若不能肆意轻狂,爱所爱,恨所恨,又哪里算得上活过一场。   “说起来,我是不是也收到了江家妹妹成人礼的请帖?”姬玉泫问厅外侍从,那侍从闻声俯首:“是,江氏请帖早在三个月前就送来了,但少宫主回宫时说了不去。”   “嗯?”姬玉泫疑惑,“我说了吗?”   也许真的说过,但她不记得了,就当没有。   再说了,之前她在禁足,现在禁足解了,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姬千城也管不到她。   侍从明智地保持沉默。   “把请帖找出来。”姬玉泫摸出一支骨扇,一摇一晃地扇凉风,“明天就启程,备快船快马,半个月,应该赶得上。”   言罢,她顿了顿,收起骨扇站起身,改口道:“算了,半个时辰后就走。”   ·   黑暗往回收缩,从百丈方圆慢慢变小,五十丈,十丈,最后变成巴掌大小,化作一只暗金色的眼睛形状的诡秘印纹,刻在乐小义的心口。   印纹当中横着一把剑,穿透眼瞳,那只眼睛就像被剑镇压封印了似的,邪气散尽。   乐小义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尖嵌进染血的泥地,湿湿凉凉的,好一会儿麻痹的身体才恢复知觉。   她浑身上下仿佛有上万只蚂蚁在爬,在咬,又痒又疼。   红光一闪,琉璃抖着翅膀飞来,一口叼住她的耳朵,牵着她偏了偏头。   “嘶……”乐小义倒抽一口冷气,“我醒了,别叼我耳朵,疼。”   琉璃松口,乐小义得了喘息的机会,半死不活地爬起来:“所以你打探到消息了吗?阿九他们怎么样了?”   “贺归重伤,剑影卫死伤大半,剑七正在四处找你,至于阿九……”   琉璃话说到一半,乐小义快急死了:“阿九怎么了?”   “坠崖了,我没找到她,不知道是死是活。”   琉璃也已经尽力了,它本来还想仔细找找,可突然感应到乐小义这边出事了,所以着急忙慌地赶回来。   意外的是,乐小义竟然自己度过了一场十死无生的袭杀。   乐小义沉默下来,抿着唇陷入深思。   琉璃说完这些就飞回乐小义的脑袋上,神荒浮屠界的灵气真是稀薄,它每次醒过来,都要消耗许多体力,却又无法及时补充灵气,只能延长休憩的时间。   它正要闭眼休息,忽听乐小义问:“阿九从哪儿坠崖的?”   一段记忆直接涌入乐小义的脑海,随后琉璃就睡着了。   乐小义撑着思泫剑起身,绕着林子走了一圈,在这些丹元境修为的尸体上摸出些丹药和灵符,有用的自己收着,没用的也可以拿去换钱,无法随身携带但看起来值钱的,扔进一个黑洞洞的空间里。   这是那只永夜兽的眼睛被鸿蒙剑心吞噬之后的附赠的一项能力,她胸口的印纹和永夜兽眼开辟的异空间相连,兴许还有别的用途,但以乐小义目前的修为,只相当于多了一个便携的仓库。   她从遍地尸体的林子里走出去,沿着琉璃给她的指的路去找阿九坠落的悬崖,阿九对她忠心,好几次救了她的命,她不能见死不救。   玄天宫的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一些秘药,乐小义将这些疗伤药当糖豆吃,身上的伤势恢复很快。   两个时辰后,乐小义摸到悬崖边,伤势已好了三成,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她绕着山崖寻了一圈,找到一条下山的路。   乐小义毫不犹豫沿着山路下去,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从崖壁伸出来的一截枯枝上寻到了昏迷不醒的阿九。   阿九身上有数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不仅衣服鲜血淋漓,连拖住她的枯枝及枯枝下的岩石上也尽是干涸发黑的血迹。   好在乐小义过去探鼻息时,发现阿九气息微弱,还有救。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把身上剩的最好的玄天宫秘药喂给阿九,然后背着她走一路歇一路地回到崖上去。   阿九的伤很重,但意志力远超常人,服了药之后没多久就醒了,发现乐小义守在她身侧,愣了愣,哑着声道:“属下不是让少宗主在树洞里等着吗?”   “等你化成鬼再来找我?”乐小义冷不丁说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阿九语塞,叹了一口气。   乐小义又摸了几枚丹药出来,递给阿九。   阿九认出来这不是剑神宗的药,正疑惑着,便听乐小义说:“玄天宫的秘药,从那几个丹元境的老家伙身上摸来的。”   “谁杀了他们?剑七吗?”阿九带乐小义走的时候就知道贺归肯定会受伤,她宽慰乐小义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也只有乐小义会信。   “不是。”   乐小义摇头,朝阿九招招手,示意阿九凑近些,在阿九脸侧附耳说了几句。   阿九两眼圆睁,不可置信。   “之后你就跟他们说有个神秘前辈救了我。”乐小义站起身,挥了挥衣摆上沾的泥屑,“有人找过来了。”   阿九寻声望去,是剑影卫。   乐小义领着阿九和剑七汇合,贺归长老受重伤,被剑影卫送回剑神宗,剑七接手了要送去江家的贺礼,也替了贺归的位置,继续护送乐小义去参加江氏的成人礼。   剑七见到乐小义还活着,庆幸之余也有点震惊,连阿九都伤得体无完肤,剑影卫损失大半,乐小义却只受了点皮外伤,简直是奇迹。   阿九按照乐小义的吩咐和剑七交流那场袭击后续经过,说乐小义在树洞里躲着被玄天宫的人发现踪迹,本来是要被杀死的,但附近山里居然有个隐世高手,看不惯玄天宫那么多老家伙欺负一个后生晚辈,就出手帮了乐小义一把。   剑七不疑有他,乐小义能活下来的确是上苍眷顾,他问乐小义:“少宗主可知那神秘高手是谁?若知其身份,日后可叫宗主备一份薄礼,前去拜谢。”   能一举击杀六个丹元境高手的神秘人,敢得罪玄天宫,不该是藉藉无名之辈,说不定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号。   “不知道。”乐小义却摇了摇头,“那位前辈杀了人就走,我甚至不知道他的长相,更别说名讳。”   剑七早猜到如此,倒也不觉得惋惜:“那就没办法了,以后有缘自会相见。”   剑影卫的增援还在路上,余留人手不够,乐小义提意乔装赶路,不坐马车,考虑到他们的安危,阿九和剑七对此安排皆无异议。   如此行路数日,途中安生不少,没再遭到神秘势力袭击。   数日后,江家府邸遥遥在目,乐小义一行没有立即前往江府,而是在附近客栈小住了几天。   待剑七和增援来的剑影卫汇合,乐小义才恢复了自身的样貌和打扮,携剑七与阿九前往江府拜见江家主母。   江家管事领着乐小义上客房,一边走一边向乐小义介绍江府的布局,做客期间,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最好不要去。   乐小义一边点头一边听,该记下的都记下。   走着走着,眼看下榻的院落到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横的厉喝:“乐小义!”   乐小义闻声回头,这气势汹汹一副讨债模样的小姑娘,不是江灵冉是谁? 第249章   “江姑娘!”乐小义抱拳, 丝毫不为江灵冉愤恨恼怒的眼神所影响。   江灵冉快步冲过来,二话不说就要拔剑,她身后跟来的丫鬟根本拦不住她, 倒是阿九和剑七同时上前一步, 抬臂护住乐小义。   “让开!”江灵冉怒哼哼地斥道。   乐小义摆摆手, 示意阿九和剑七让到两旁。   江家管事有些为难, 欲言又止, 但被江灵冉瞪了一眼,就不敢说什么了。   乐小义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江灵冉为何如此愤怒:“将姑娘寻乐某何事?”   “乐小义!你还敢来江府!”江灵冉抽剑抵着乐小义的心口, “你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江灵冉一见到乐小义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乐小义那样揍了她一顿,养了好几天还在痛, 比起身上的伤痛,那种羞辱的感觉才让江灵冉最为愤怒。   乐小义没躲, 任由江灵冉的剑抵在自己胸口。   她对江灵冉的愤怒视而不见,反而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可是, 请帖是江家送到剑神宗的,我不来的话, 岂不是拂了江前辈的颜面?”   江灵冉心口剧烈起伏:“难道你剑神宗没人了吗?!我不想见到你!”   “哦!”乐小义油盐不进, “还真让江姑娘说中了, 剑神宗除了我没有一个闲人,江姑娘既然不想见我,那不如离远一点, 到时候成人礼,我也会尽可能不凑上去让江姑娘碍眼。”   乐小义本来没打算和小姑娘一般见识,但她不是怕惹事的人,如果江灵冉非要找她麻烦,她也不会任由小姑娘闹。   在不对江灵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的前提下,一两句言语上的反击就算闹到江家主母那儿去,她也占理。   何况她现在身份摆在那儿,比上次见江灵冉更有底气,乐小义根本不怕她。   江灵冉打不过,也说不过,气得眼眶都红了,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赌气地吼了一句:“我要找人揍你!”   哎呀。   乐小义忽然觉得小姑娘还挺有趣。   “那就……随时奉陪了。”乐小义颔首,“江姑娘还是先回去准备成人礼吧,揍人事,等成人礼结束再说不迟。”   说着,乐小义轻轻拨开江灵冉的剑,朝江家管事点头示意,遂转身朝小院行去。   江家管事无奈,向江小姑奶奶告了罪,转头领着乐小义进入庭院,并对院中诸事做了安排。   乐小义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成人礼,江府内多了许多各大势力的来客,毕竟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江氏,请帖送出去之后,没人敢拂江家主母的颜面,不止三神宗和四大世家其余三家,就连大禹之外的势力也来了几个人。   其中就包括北冥的神兵门和天圣的神心圣教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在大禹混得风生水起的玄天宫,尽管神兵门和神心圣教这两处势力都只派了一位长老,但在江氏还是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除此之外,因为这一次江家举办的是江小姐的成人礼,所以来客多是与江灵冉辈分相同的后起之秀。   左氏左诗萱和洛氏洛青鸢是一前一后到的,乐小义猜这两个人路上肯定约在一起走,只不过到了地方才刻意错开一个时辰。   自从左诗萱和洛青鸢的关系好起来,公共场合只要她们两个在一起就没有时间搭理乐小义,乐小义也懒得上去凑热闹,两位姐姐好得一个人似的,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乐小义还听说江氏给玄天宫也发了请帖,但是玄天宫的人还没到,心里就升起一股期望,想着来人会不会是姬玉泫。   但是,一直挨到成人礼开始当天,玄天宫的人马都没有出现。   这让乐小义有点灰心,加上姬玉泫先前与她说的,从剑神宗到玄天宫,来回得要半年时间,这才过去两三个月,姬玉泫自己的事情应该还没办完,玄天宫可能不会来人了。   如此一来,乐小义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参加典礼的时候也心不在焉,那些来自其他势力的晚辈来和她寒暄,她表面上应着,其实内心根本没记住人。   值得一提的是,炎刀门这个新晋到一流宗派的门派也派了人来,来人正是炎蓝雀门下的那名女弟子。   乐小义与之聊了两句,记得此人的名字叫岳晚秋。   岳晚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乐小义,虽然此女年纪长了乐小义不少,但毕竟是平辈,乐小义管人叫一声师姐。   “乐师妹什么时候来的?”岳晚秋平日主要在炎刀门内活动,以往下山历练也甚少参与这种群英荟萃的典礼,有些眼花缭乱。   乐小义站在人堆里,其实她的位置可以朝前稍稍,但她为了不让江灵冉看见自己,平白讨人嫌,就没上前去。   她留在认识的岳晚秋身边,闻言回答:“前两天,比师姐稍稍早到几个时辰,前几日路上遭了埋伏,受了点伤,这两天就没出门拜访。”   “伤得重不重?”岳晚秋见识过神秘人袭击乐小义,闻言关切地问候乐小义的伤势,并道,“我那里有些伤药,晚些典礼结束,我差人给师妹送去。”   乐小义笑,不好拂人好意,便应下来:“那就多谢师姐了。”   “还有一件事,我们宗主特地派了人去良赭山,打探上次袭击你的神秘人的下落,收到了一些消息。”岳晚秋压低了声音,“应该就是巫氏的人。”   乐小义附耳过去,听岳晚秋继续说:“巫氏几年前有个犯了族规的叛徒,偷了家族传承的秘典逃走,后来改投魔教,名字叫巫震,他偷走的那套秘典就是迷心诀。”   “原来如此。”乐小义点头,“炎门主有心了,还请师姐回去的时候代我道个谢。”   乐小义心想祁剑心应该也查到了消息,但没来得及跟她说。   不过,炎蓝雀门主的速度也够快,让岳晚秋将消息告诉乐小义,又是送药又是关心伤势,不仅能卖乐小义的人情,还能提升在乐小义面前的好感。   也不知其用心是单纯地表达先前没有照看好乐小义的歉疚,还是有什么别的深意。   主持江灵冉成人礼的是江家一位长老,大厅主位上坐着雍容华贵的江家主母,两侧则是江氏各系旁支前来观礼的代表,更外边一些,才是三神宗、四大家族和各个宗派的弟子。   尽管乐小义站在靠后一些的位置,仍然有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乐小义认真观礼的同时,也分出一些心神注意着周遭的动向。   那些看向她的目光多是好奇,也有意味不明的,暧昧有深意的,有些乐小义能分辨清楚,有些则不能。   她虽然对此不很在意,却也记着那些目光的主人,以免有什么事,都认不着人。   这其中,自然数尉迟氏的挑衅意味最为明显,菩提禅宗与世无争,鬼道宗来的是一位长老,视线并未在乐小义身上久留。   倒是南宫氏本家的那位公子,时不时朝乐小义笑一下,好像自以为风度翩翩,笑得乐小义浑身都不自在。   小泫穿男人的衣服可比这位公子好看多了,乐小义心里悄悄回忆了一下自己第一次进入幻千世界碰到姬玉泫时的场景。   嘻嘻,小泫真好看。   可惜这次玄天宫没有派人来,不然,就算来的不是小泫,她也还能设法打听看看小泫的情况。   思及此,乐小义又开始唉声叹气,想小泫。   距离半年之期还有三个月呢。   岳晚秋疑惑地朝乐小义看了一眼,不明白乐小义为什么突然少了股精气神。   江家的成人礼分为三个部分,先要拜天拜地拜祖宗,然后授牌加冠,由江家主母为刚成人的小姑娘祈福。   最后一项就是挑剑礼,江家姑娘从观礼的人里挑个人出来挑战,友谊切磋,点到为止,当然赢了最好,输了也不伤和气。   基本上这种时候,被挑战的人都会让几招,实力高出太多的,也会尽量控制局面,打个平手,但基本上都会挑认识的,或者家族提前安排的人,以免出现变故。   成人礼结束之后江家会设宴款待来宾,宴席持续数日,期间随时可以走,也可以留在江家,由江氏做东,到周边游玩一番再走。   现在进行到成人礼的第二项,江家主母起身,拿了一支红剑穗,系在江灵冉的佩剑上,又抚着江灵冉的肩高唱祝词。   台下观礼的江氏后辈年纪尚小的,一个个充满好奇,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台上的江灵冉,幻想以后自己参加成人礼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江家主母最后一句祝词落下,主持成人礼的长老上前两步,宣布挑剑礼开始,这时,江家大院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玄天宫少宫主姬玉泫,前来江氏观礼!”   台上台下无数双眼睛一瞬间齐刷刷看向大院门口。   乌木大门缓缓推开,姬玉泫一身淡雅素净的白袍,款款步入院中。   她幽邃的视线自院中一扫,准确找见一个藏在人群里的纤细身影,与那双因惊喜而瞪大的好看圆眼遥遥对望一眼,嘴角笑意更深了。 第250章   姬玉泫自然而然地移开视线, 朝诧异的江家主母和突然兴奋起来的江灵冉遥遥拱手:“恭喜江家妹妹长大成人,独当一面,玉泫来时路上遇着点麻烦, 来迟了, 还望江家婆婆莫要怪罪!”   江小姑娘开心极了, 如果不是台下那么多人看着, 她必定要又蹦又跳地朝姬玉泫扑过去。   姬玉泫能来她就高兴, 哪里还在乎什么迟到不迟到的,当即朝姬玉泫招了招手:“姬姐姐,你快过来!坐这里!”   说着, 江氏仆从立马给姬玉泫设了个座, 就在礼台下边,遂了小姑娘的意。   乐小义见状, 惊讶于江灵冉任性娇横的同时,也有点失笑, 江小姑娘还真是一点也不顾周围人的心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放肆极了。   可这样的肆意妄为还真是让人羡慕。   江家奶奶无条件地骄纵着她,这世间, 有多少人能得这样的幸运呢?   姬玉泫从人群中穿过, 与乐小义错身时, 两人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姬玉泫从容走过,乐小义却忽然觉着手背有些痒, 抬起来一看,刚才被姬玉泫碰到的地方长了几枚红疹子。   乐小义:“……”   为什么?姬玉泫这是在与她闹哪门子的别扭?还给她下毒?   乐小义没想明白,挑剑礼就开始了,长老宣布江灵冉可以挑选挑战的人,下一瞬,乐小义就听见自己的名字。   “剑神宗的乐少宗主,还请赐教!”江灵冉看向乐小义的视线可能用瞪来形容更为贴切。   其声一落,先是岳晚秋看向乐小义,而后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只有乐小义自己没搞清楚状况。   “叫你呢!”岳晚秋拍了一把乐小义的肩,不知是不是乐小义的错觉,她看着岳晚秋这个笑容,总觉得她似乎有一点幸灾乐祸。   江灵冉素来以娇蛮闻名于江湖,与她过招,不能伤着,也最好不要被伤着,这场比试纯粹就是一场表演,乐小义中了头彩。   左诗萱和洛青鸢也饶有兴味地朝乐小义递了一个看热闹的眼神,毕竟江家小姑娘先前在剑神宗时可是放了狠话,要好好收拾乐小义的。   前排观礼台下的姬玉泫闻言也扬了扬眉,她是听说过江灵冉和乐小义有过节,但只以为是私底下的过节,怎么还搬到挑剑礼上来了?   江家主母和江氏的长老对此好像毫不意外,也许早先就听过江灵冉的想法了。   “剑神宗的乐少宗主,请!”站在江灵冉身后的长老也朝乐小义拱了拱手,请乐小义上台助江灵冉完成挑剑礼。   乐小义一脸郁闷。   江灵冉这是要跟她耗上了?   众目睽睽的,总不能把江灵冉再揍一顿,乐小义心想,她得酌情让两招,应付应付得了。   然而她刚跳上礼台,江灵冉就一挥袖,大言不惭:“少宗主不用让我!让我见识见识少宗主的剑法!”   乐小义叹了口气,小姑娘少年意气是好事,却让她觉得头疼,太闹了,而且受刺激之后盲目轻狂,果然年轻人还是要吃些苦头才好。   乐小义心里老气横秋地想着,却忘记了她自己也比江灵冉大不了多少岁。   “请吧,江姑娘。”乐小义提起思泫剑,正了脸色。   江灵冉二话不说,抽剑出鞘,一剑刺向乐小义的面门。   虽然江灵冉说不要她让,可她若真不让,必将得罪江家主母,一个小姑娘和江氏主事人的分量孰轻孰重,乐小义还是分得清的。   迎着江小姑娘的剑,乐小义剑未出鞘,意思意思走了几招。   江小姑娘手中剑势如风,根基打得不错,在同层次修为的晚辈当中,应该算得上出类拔萃,以她如今脉元境初期修为,战脉元境中期甚至后期都有可能。   只可惜,她挑的对手是乐小义。   这就注定了她这一战要打得十分憋屈。   江小姑娘的剑看似来去如风,然而一旦与思泫剑遭遇,剑身上夹带的势立即就会被破除。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乐小义一出手,江家主母以及几位前来观礼的老前辈便眼前一亮。   乐小义和江灵冉已经过了十余招,可至此,乐小义甚至还没有动用体内的真气,仅仅只是与江灵冉走剑招而已。   即便如此,江灵冉依然被乐小义牢牢压制,半分赢面也没有。   很快,江家主母又有发现,这位剑神宗新晋的少宗主,不仅剑法精妙,而且自身实力也是不俗,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自身已有骨元境五层修为,放眼整个大禹,即便出身世家名门,这样的修为进境也少见得很。   何况乐小义在杀死尉迟弘义,成为剑神宗的少宗主之前,根本没有家族为之撑腰,提供修炼资源,乐小义现有的修为以及她眼下的地位,都是她自己拼搏得来的。   这样的年轻人,只要不中途夭折,必然前途无量。   能交好,就不要交恶,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自在。   而且看起来,自家小孙女好像对这个乐小义感兴趣得很呐!   乐小义与江灵冉拖拖拉拉地打,江灵冉实在气不过,用力挥开乐小义的剑,怒哼哼地朝她吼:“让你认真一点你听不见吗?上次你打我的时候没见留手,怎么我祖母看着你就不敢吗?!”   江家主母笑得更加慈祥,江氏子弟面面相觑,台下观礼的人同时迷惑。   乐小义打过江灵冉?什么时候?   姬玉泫则饶有深意地挑起一边眉毛,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而被江灵冉屡次针对的乐小义也为江家小姑娘的行为感到不解,怎么着,成人礼上让着她还不成了,非得求着让人揍一顿?   “再来!打个赌!”江灵冉举剑,“三招之内你若胜我,我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你不能,你就离姬姐姐远一点,敢不敢应?!”   乐小义:“……啊?”什么叫离姬姐姐远一点?   乐小义的迷惑可以说是非常真情实感了,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江灵冉说的条件是什么,直到台下传来一声笑。   姬玉泫笑出声,一张妖娆妩媚的笑脸顿时吸引了无数围观之人的视线。   她抄起手,盈盈笑问江灵冉:“江家妹妹,你与乐少宗主的赌注,与我有甚关系呀?你让乐少宗主远离我,说得好像我要吃人似的,怎么地,将少宗主看得这么严实,怕姐姐给你抢了么?”   姬玉泫这么一说,观礼人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就说么,江姑娘和剑神宗少宗主的关系可不一般,不然先前乐小义受伤,江灵冉也不会在剑神宗住上一个月还不走,非要等乐小义醒过来。   再看看这个挑剑礼,江灵冉非缠着乐小义,还强迫乐小义不要留手,可不是在给乐小义创造机会,让更多的人瞧见乐小义么?   这么说起来,虽然剑神宗少宗主似乎和姬玉泫没什么往来,但姬玉泫这个魔教妖女男女通吃,邪魅诡怪,江家小姑娘的担忧似乎不无道理。   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片刻后,有人恍然,乐小义是个姑娘啊!   这弯弯绕的,难不成江家小姑娘对剑神宗少宗主是那个意思?   台下之人窃窃私语,江灵冉一张脸红成大虾,她愤懑不已又娇羞嗔怒地瞪了姬玉泫一眼,可落在别人眼中,就是给姬玉泫说中了,恼羞成怒的模样。   一段缠绵悱恻爱恨情仇的戏码就这么在围观之人心里成了型,乐小义表面上装傻充愣,心里却有余悸,高呼小泫聪明。   四两拨千斤,故意曲解江灵冉话里的意思,在大家没明白过来之前,先一步做出引导,如此一来,没有人会再注意江灵冉刚才那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乐小义和姬玉泫之间存在的密切关系。   乐小义慢了两息才露出一个懵懂又不失尴尬的浅笑,反问江灵冉:“那敢问江家妹妹,你到底希望我赢还是希望我不要赢?”   此言一出,台下看客哈哈大笑。   “你!”江灵冉快被乐小义气死了!   她不再说,脚下一蹬就朝乐小义扑过去。   乐小义眸光一凝,剑身轻旋,一个错身从江灵冉身侧越过,思泫剑的剑鞘闪电般敲在江灵冉的手背上。   江灵冉吃痛,却未弃剑,还欲反手来割乐小义的喉咙。   思泫剑在江灵冉手肘根轻轻一点,江灵冉顿时整条手臂发麻,再也握不住剑。   乐小义抽走江灵冉的佩剑,堪堪抵住江灵冉的肩,高下立判。   不多不少,刚好三招。   “江家妹妹,承让了。”乐小义后退一步,将剑扔回给不可置信的江灵冉,并道,“至于江妹妹说的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不如就让诸位做个见证,我打算在江府叨扰两天,届时请江家妹妹作陪可好?”   台下立时起了一片哄闹之声,似有热闹可看,这剑神宗的少宗主和江家小姑娘有戏啊!   江灵冉脸红脖子粗,当场就要反驳,却被江家主母打断:“少宗主说的哪里话,就算没有约定,也该冉儿作陪。”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大家都辛苦了,请诸位移步宴厅稍事休息!” 第251章   挑剑礼告一段落, 江家小姑娘以后就是大姑娘了,江家主母将闷闷不乐的江姑娘叫走有事吩咐,江家仆从则领着人到宴会厅去。   乐小义从礼台上跳下来, 与姬玉泫错身而过, 朝后者使了个眼色。   姬玉泫挑眉, 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领着两名玄天宫的侍从走了, 对乐小义递来的眼色视而不见。   乐小义:“……”   她到底就怎么招惹小泫了呢?   “乐师妹,你在看什么?”岳晚秋从人群后穿过来,见乐小义望着一个方向愣神, 不由顺着乐小义目光所指看过去, 除了几道陌生的人影,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乐小义回神, 摇头转移话题:“没什么,刚才在想事情, 岳师姐现在要去宴厅吗?”   “对啊,想邀请你一起去。”岳晚秋笑道。   说着, 左诗萱和洛青鸢也走过来:“乐师妹。”   乐小义朝二人颔首,并介绍她们与岳晚秋认识, 四人边走边聊, 洛青鸢提起附近有座玉煌山, 还有溶洞,听说景致不错,提议到玉煌山去玩。   “乐师妹不是有江姑娘作陪吗?江姑娘对玉煌山肯定了解, 到时候我们一便去,人多也热闹,左师姐你说呢?”洛青鸢说这话时笑吟吟的,但乐小义总觉得她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洛师姐说得是。”左诗萱点头,同样笑吟吟地瞥了乐小义一眼,复看向岳晚秋,“岳师姐不若一起?”   岳晚秋偏头想了想,应下来:“那就叨扰了。”   敲定了明日的行程,乐小义却兴致缺缺,她在想要怎么把明天自己要去玉煌山的消息偷偷告诉姬玉泫。   她曾经想过要不让琉璃去传信,但骄傲的琉璃凤根本不搭理她。   若她乔装打扮之后去找姬玉泫,被江家误认为是刺客的可能性有多大?   当天日暮,还未到就寝的时辰,乐小义去拜访菩提禅宗和鬼道宗的前辈后回到小院,坐在庭院里休息。   不时有其他宗派的人来拜访,或与乐小义探讨探讨剑法,或下下棋,乐小义那一手由左诗萱亲自指导的棋艺,勉强还能应付。   这些人进来待一会儿又走,如此直到掌灯时分,络绎不绝的访客才消停下来。   自然,乐小义没有等到姬玉泫。   乐小义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她想换身衣服夜会姬玉泫,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太招摇了,万一被别人撞见就不好,何况现在江家小姑娘已经怀疑她和姬玉泫的关系。   而且,她也不知道江氏安排姬玉泫住在什么地方,以前她都是等姬玉泫有空了来见她,今天是不是也乖乖等着才好?   乐小义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天就暗了,弯钩似的月亮挂在黑漆漆的夜空里,散着朦胧而茭白的月光。   可她的确很想见姬玉泫,不止是思念作祟,也想弄明白姬玉泫在闹什么脾气。   乐小义将阿九叫过来,问她:“你知不知道姬玉泫住在哪儿?”   阿九面不改色地回禀了一个小院的名字。   乐小义震惊。   她只是试着问一问,抱着一种,万一阿九知道的侥幸,没想到阿九真的知道。   在江氏的地盘,他们不能随意安插人手,也不好打听消息,就算要打听,还不能显得太刻意,特别是针对玄天宫。   阿九沉默须臾,又道:“少宗主前几天就一直在等姬玉泫,今天她终于来了,属下就替少宗主留意了一下。”   乐小义竟不知如何回答,阿九的细致和周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上次乐小义去山崖下边把阿九救回来,阿九对她的关心除了安危还上升到生活各个方面。   乐小义正想着,阿九又取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其他门派弟子的衣服,放到桌上。   面对乐小义突然不好意思的表情,阿九平静无波地开口:“如此更方便行动。”   乐小义有一种心思被人看透的羞窘,她瞅了一眼外面天色,立即下了决心:“如果有人来寻,你就说我在修炼。”   阿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少宗主放心。”   乐小义信得过她,告诉她那天能脱险的真相,阿九心里对乐小义的实力就有新的评估,所以对乐小义溜出去的事,还是比较放心。   乐小义换上衣服易了容,翻窗偷偷溜出别院,朝阿九报给她的那个院子靠近。   鸿蒙剑心吞噬了永夜兽眼之后发生了一些异变,同时也因为获得了足够的能量而有所成长,乐小义能利用鸿蒙剑心的气息掩藏自己的行踪,就算是魂元境的高手也发现不了。   正因为此,她才敢堂而皇之地从小院出来,一个人去找姬玉泫。   姬玉泫身边有影子护卫,这些护卫都是姬玉泫的心腹,而且实力强劲,随着姬玉泫实力的提升,在玄天宫的地位越来越高,影子护卫的实力也跟着变强。   今天跟着姬玉泫来的两个影子都是通穴境初期修为,乐小义刚刚摸进姬玉泫住处,她就被影子发现了。   一个照面乐小义就被制服,眼看对方要动手杀人,乐小义无可奈何,只好揭了脸上的面纱,与影子对了暗号。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松手,可是却拦着路不让乐小义进主屋。   乐小义心里疑惑,照理说姬玉泫的影子认识她,也知道她和姬玉泫的关系,不会拦她才对。   除非……姬玉泫在见客。   “她屋里有客人?”乐小义问那影子。   影子黑衣蒙面,只有铁面下露出两个黑窟窿,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闷闷地嗯了声,却一个多的字也不说。   乐小义抓耳挠腮,姬玉泫有事的话,她是不是白来了。   可是,这么晚了……乐小义没有多想,却本能地嗅到一丝异样。   “是谁在里面?要待多久?”她心里想的是这个人如果留得不久,她就等一等。   姬玉泫以前就吩咐过玄天宫的人,如果乐小义问起她的事,他们都可以回答。   可这一次,影子有一瞬间明显的犹豫。   乐小义心里咯噔一声,便听那影子开口:“是江家小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   江灵冉?   乐小义皱紧眉头,那个小丫头片子想搞什么幺蛾子?还不知什么时候走?她难道想在姬玉泫屋里过夜?   这么一想,乐小义就很烦。   这种事江灵冉那个臭丫头似乎不是干不出来,江灵冉一直待在这里,乐小义就不能和姬玉泫见面。   “那我等一等吧。”乐小义和影子知会一声,躲在檐下阴影里,守着主屋那扇烛光摇曳的门。   忽然,寂静中传来一声震响,乐小义猛地一惊,影子也绷紧心神,看向方才那声响传来的……主屋。   没一会儿,主屋房门吱呀一声拉开,江灵冉双手掩面飞快跑了出去。   这是在唱哪出?   乐小义疑惑地歪了歪头。   姬玉泫靠在门边,侧首看向坐在房梁上的乐小义看去,状若无事地说:“久等了,进来吧”   “你知道我来了?”乐小义意外。   方才影子都没进屋,姬玉泫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是姬玉泫自己发现的?   姬玉泫笑而不语,乐小义耸耸肩,跳下房梁,钻进姬玉泫屋里。   “喝不喝酒?”姬玉泫拿了一壶酒放在桌上,又取出两只小玉杯。   乐小义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交错,一前一后地晃,瞅着姬玉泫没说话。   姬玉泫看看她,挑眉。   乐小义与她对视,片刻后,败下阵来,两条眉毛一弯,主动道:“来抱。”   姬玉泫笑了,走过去坐进乐小义怀里,给乐小义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时就听乐小义在她耳边问:“今天下午干什么要给我下毒?”   乐小义说的是姬玉泫刚来的时候手背对手背那一次,姬玉泫给乐小义手背上抹了点东西,叫她手背上长了疹子,痒了一个下午。   “你猜猜。”姬玉泫道。   乐小义如果猜得到何必来问,于是她很耿直地回答:“猜不到。”   “是因为我预料到你和江灵冉会闹一出好戏。”姬玉泫回答。   乐小义倒吸一口气:“真的假的?”姬玉泫这都能猜得到?提前吃醋?   “假的。”姬玉泫回答得理直气壮。   乐小义:“……”   姬玉泫瞥乐小义一眼,侧身贴近她,在乐小义耳边吹了口气,湿润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乐小义的耳朵,乐小义而后肌肤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乐小义两手环着姬玉泫的腰身,在姬玉泫故意引诱下不出所料开始心猿意马。   就在她的手开始不安分,准备沿着腰线挪移时,姬玉泫的食指点在她的心口,声音忽然冷了些:“这里的伤还记得吗?”   乐小义一个激灵,意识到姬玉泫在说什么,顿时懊恼,贴着姬玉泫的颈窝沉默片刻,小声道:“记得。”   “知道错了吗?”姬玉泫问。   乐小义一声叹息:“知错了。”   姬玉泫在怪她为了队伍里的人不顾自身安危,那时候乐小义一早就觉察到不对,她若果断放弃任务,只是扣除部分浮屠点,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可你以后还敢。”姬玉泫冷哼。   猝不及防被道出心声,乐小义脸上装出来的可怜没绷住,顿时笑出声。   哎呀。 第252章   姬玉泫真的太聪明了, 乐小义那点小心思在姬玉泫面前根本不够看。   乐小义被戳破了倒也不觉得尴尬,她有她的坚持,就像她也会担心姬玉泫在外遭遇危险, 却不会阻止姬玉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一样, 姬玉泫担心她做出冒险的决定会因此受伤, 也不会因此真的苛责她。   所以遭到批评, 乐小义认错态度良好, 下次再遇到同样的事,她还是会冒险一搏。   她努力一下就能救下别人的性命,不拼的话, 那两个年轻人必然会死。   她觉得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   “我会小心的, 再说了,想让我死, 也不是那么容易。”乐小义抱紧姬玉泫,埋在姬玉泫颈间说。   这两年她的确过得比较辛苦, 可她的辛苦或许不足姬玉泫的十分之一,她还有姬玉泫可以倚靠, 那姬玉泫又能依靠谁?   所以她才努力奋进,甚至急于求成, 想成为能让姬玉泫依靠的人。   现在的她与一两年前是天壤之别, 一两年后的她也会变得比现在更厉害, 不懈的努力终会有所回报,她愿意相信未来不尽是黑暗,也会有美好。   “你现在倒是有自信了。”姬玉泫捏了捏乐小义的耳朵, 在乐小义鬓角轻轻吻了一下,算是放过她了。   有些话不必说尽,她知道乐小义哪怕只是为了她,也会竭尽所能活下去。   若真是无可奈何遭遇不幸,那也是她们两个一起承担。   乐小义蒙混过关,抱着姬玉泫扭过去扭过来,撒了好一会儿娇,她埋着脑袋,似乎只要姬玉泫看不见她通红的脸,她也就可以装作不害羞。   直到姬玉泫一巴掌拍开她的手:“老实点儿!”乐小义才消停下来。   姬玉泫想起身,乐小义不让,姬玉泫便没起来,两人喝了两杯酒,乐小义便问起刚才的事。   “江灵冉啊……”姬玉泫嘴角勾起一丝笑,卖了个关子,不答先问,“你问这个干什么?吃醋了?”   乐小义面不改色地喝了杯酒:“没有,就随便问问。”   “真的?”姬玉泫挑眉,眼里笑意加深,“既然是随便问问,那我就不说了。”   乐小义抿唇,咬牙,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掐出一小段:“一点点。”   “那我就说一点点吧。”姬玉泫笑,“她说她心悦于我。”   乐小义额角突突突地跳。   姬玉泫说完就停了。   乐小义瞅她,她也瞅乐小义,两个人相顾微笑。   乐小义试探着问:“然后呢?”   姬玉泫耸肩:“你只醋一点点嘛,我就说一点点呀,没有了。”   乐小义想咬人。   特别想咬这只叫姬玉泫的狐狸。   咬她的耳朵,她的脖子,还有肩膀,锁骨……哼。   “很气很气很吃醋,你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找她没完!”乐小义恼怒道。   下一瞬,她被姬玉泫拧住耳朵:“你要和谁没完?没完还得了?”   哇,这个不讲理的女人!   论吃醋,乐小义果然完全不是姬玉泫的对手。   乐小义甘拜下风,又一阵讨饶:“我错了,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顿了顿,顺杆儿爬起来:“你也不准和她有什么关系,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姬玉泫眉眼弯弯:“真没什么啊,她说她心悦于我,然后我就教训了她,她哭着跑了。”   “教训?”乐小义挑眉,“怎么教训的?姐姐妹妹的教训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意外深长还带着两分挑衅。   姬玉泫忽然感到牙疼,并再次揪住乐小义的耳朵,这个女人是欠收拾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居然还敢反过来逗她了。   乐小义抱紧姬玉泫,笑得好开心。   江灵冉真是太可怜了,乐小义心想,被反摆了一道不说,那小姑娘向姬玉泫表明心迹,多半还不仅仅是遭到拒绝那么简单。   以姬玉泫在对待乐小义的事情上那细致入微的“小人之心”,江灵冉今日成人礼上邀战乐小义,还说出要让乐小义远离她的话,姬玉泫铁定要报复回去的。   虽然听起来很不道德,可乐小义还是开心地为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与姬玉泫痛饮三大杯。   末了她与姬玉泫说起明日和左诗萱约好要上玉煌山,姬玉泫笑:“玉煌山好啊,我去和你们偶遇,再顺便找找剑神宗少宗主的茬立立威,有趣!”   乐小义:“……”太凶残了。   于是乐小义将姬玉泫压在酒桌上吻了一通,提前报复并收了点利息。   夜里同榻而眠,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乐小义神清气爽地回了自己的小院,整理收拾一番就出门,等着和左师姐等人一起上玉煌山被玄天宫少宫主找茬。   昨天说要去玉煌山的时候乐小义还兴致不高,过了一夜就精神振奋,左诗萱挑眉,摆出一副世风日下的表情啧了好几声。   乐小义瞪她,左诗萱回瞪,姐妹两个互瞪半天,洛青鸢笑出声:“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左诗萱撇撇嘴:“你问她别问我,她作为师妹居然敢瞪师姐,太过分了!”   洛青鸢笑容收不住,朝乐小义使了个眼色,乐小义这才撇过头去,看在洛师姐的面子上,不跟这幼稚鬼一般见识。   没过一会儿,岳晚秋也在约定的时辰之前到了。   一行四人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江灵冉才姗姗来迟,看得出来她很不情愿,但不知私下里被谁教育了,不高兴也得来陪乐小义等人去逛玉煌山。   江灵冉看见乐小义就咬牙切齿,乐小义挑眉,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最后江灵冉先退缩,撇开脸哼了一声。   岳晚秋心里觉得奇怪,而看透事实本质的左诗萱和洛青鸢忍笑忍得极为辛苦。   为了避免乐小义和江灵冉打起来,在场除了乐小义就只有左诗萱的身份与江灵冉相当,左诗萱决定牺牲一下自己,将江灵冉叫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乐小义和江灵冉仿佛天生不对付,一路上江灵冉各种夹枪带棒地挑衅乐小义,乐小义也绵里藏针地回,两个人你来我往,斗争激烈,看戏的左洛二人大呼过瘾。   从江府出发去玉煌山,行车约莫半个时辰,五人带侍从约莫十几二十人,江灵冉命江家仆从安排了三辆马车。   准备离开江府时,南宫氏的公子领着几个侍从迎面走来,笑问:“姐姐妹妹们这是要去哪儿玩?可否带上某一起呀?”   江灵冉从南宫公子时不时飘向乐小义的眼神看出来这个南宫是来找乐小义的,当即眼珠子一转,就要邀请南宫家的公子入伍。   乐小义却在此时上前一步,赶在江灵冉开口之前对南宫氏公子道:“咱们姐妹们搭伴儿,已经提前安置了车马,南宫公子还带着侍从,应该坐不下!”   江灵冉想反驳她,乐小义回头瞪了她一眼,指着她身后无声做了个口型,江灵冉吓了一跳,回身去看,哪里有人,等她再转回来,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开口时机。   南宫公子无可奈何,站得远远地朝乐小义望了一眼。   乐小义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根本不看他。   从那一行人面前过时,乐小义脚底抹油,溜得更快了。   马车启程之后,江灵冉要报方才一箭之仇,与乐小义闹得更厉害了,一路上马车里都鸡飞狗跳。   及至此时,岳晚秋也算是真明白了,江灵冉哪里是对乐小义有意思,她恨不得把乐小义的皮扒下来。   乐小义一行人刚走不久,又有一小队车马从江府离开,所去方向也是玉煌山。   从车帘里可以看到远处高山笼罩在茫茫白雾间,仙气缭绕,很有意境。   半个时辰后,乐小义等人下了马车,步行上玉煌山,几人带来的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给姑娘们留出足够的交流和玩闹的空间。   玉煌山的景致的确不错,从山下往上走,一路上都是青山绿水。   盛夏已过,江氏又地处大禹北部,气候以湿寒为主,故而此时山中已有秋意,山间凉风习习,枫叶红,鸟儿鸣,虫儿啾,一路走来,倒是轻松惬意。   乐小义随着队伍心不在焉地接江灵冉的招,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不时还回头瞅一眼山下,走得慢腾腾的,这里也要看一下,那里也要看一下,心道:小泫到底什么时候来找茬呢?   左诗萱在她身后翻了个白眼,不料乐小义突然回头:“左师姐,你方才乜我了吧?”   岳晚秋笑:“我作证。”   左诗萱柔弱可怜又无助地看向洛青鸢。   嗨,虽然洛青鸢总是冷冰冰的,也喜欢和她唱反调,但在对付乐小义的时候,也只有洛青鸢才和她是一伙的,刚才她和乐小义闹的时候洛青鸢也帮她了。   “嗯,我也可以作证,她乜了。”洛青鸢冷脸上露出一丝浅浅淡淡的微笑。   左诗萱:“……”   虚假的情谊。 第253章   一直爬到玉煌山山腰处, 乐小义也没等来姬玉泫,兴致开始下降,心想姬玉泫会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或许今天在玉煌山遇不见姬玉泫了。   这样一想, 乐小义就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 沮丧莫名, 显得有些蔫儿。   洛青鸢看破不说破, 问她:“是不是走累了?”   乐小义没答话,江灵冉倒是呛了一句:“骨元境耶,哪里有那么容易累?”   岳晚秋也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耷拉着肩, 也不和江灵冉闹了,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与其说是累了, 不如说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想起来乐小义之前在来时的路上受了伤,便问:“伤势复发了吗?如果难受的话, 就别走了,休息一会儿, 实在不行,待会儿让左师妹她们继续上去玩, 我带你下山回去。”   乐小义眨眨眼, 她只是因为没见到姬玉泫所以有点失落, 并非真的身体不适,如果因此让岳晚秋送她下山,这也太罪过了。   “我没事。”乐小义道。   岳晚秋不放心:“真的?”   乐小义嗯声,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她故意加快速度走了几步,岳晚秋不再问了,江灵冉毫不客气地甩了乐小义一个白眼。   “前面好像就是螺山洞。”左诗萱指着不远处一条小路,转头问江灵冉,“江家妹妹,是不是?”   “对!左姐姐说得没错。”江灵冉对除了乐小义的另外三个人还是很给面子的,主动解释道,“螺山洞里有石笋和石螺,天然形成,相传以前曾有大能在此修炼,故而螺山洞内的天地灵气也极为丰厚,若非玉煌山地势较险,江府当初都想修在这附近。”   乐小义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螺山洞。   几人正要结伴入洞,乐小义忽然嗅到一丝异样。   她眼神一利,一把拽住半只脚已经迈进洞里的江灵冉,扯着她后退,并喝了声:“快退!”   左诗萱和洛青鸢默契地跟随乐小义退开石洞,岳晚秋慢了须臾,也退出来,疑惑道:“怎么了?”   江灵冉没搞清楚状况,只知道乐小义莫名其妙拽住自己,她甩开乐小义的手,皱眉怒斥:“你干什么?!”   乐小义没闲工夫搭理她,只盯着前面的螺山洞,沉声对左诗萱等人道:“这洞里面有古怪。”   后边的侍从听见变故,纷纷快步赶上来,围在乐小义等人身边,警惕地看着前面那个山洞,谨防变故。   江灵冉闻言先愣了一下,而后盯着山洞瞅了会儿,没发现异样,便朝乐小义哼了声:“哪儿来的古怪?我看你才古怪!”   她话音一落,山洞里立即传来沙沙声,江灵冉脸色一变,就见那洞顶上方一截黑色的东西动了一下。   左诗萱等人也看见了,纷纷头皮发麻:“那是什么?”   从这个位置看去,方才那道黑影起码好几丈长,可她们却感应不到此物的气息。   “不然,我们还是下山吧。”岳晚秋皱了皱眉,“不过出来玩玩而已,此地天地灵气丰厚,藏有异物并不稀奇,没必要去主动招惹。”   出门在外,因为好奇心胜或者贪心机缘主动招惹异物却死于非命的例子比比皆是,他们这行人犯不着非得进螺山洞里看看。   岳晚秋话音刚落下,那道黑影便露出一截身躯,乐小义率先认出此物,惊呼:“是铁面猿!快走!”   铁面猿,灵长类灵兽,刚出生的幼兽都有灵元境修为,这一头显然是成年兽,而且多半是一头母兽,在洞中产有幼子,母兽会为了保护幼兽主动攻击它认为具有威胁的人!   出来玩耍遇到这种灵物,除了说一句背运之外,也无可奈何。   “快走!它出来了!”岳晚秋也大喝一声,侍从围在前面,让乐小义等人先撤。   乐小义一拽江灵冉,竟意外没有拽动她。   江灵冉盯着那只铁面猿,忽然红了眼睛,她挣开乐小义的手:“姐姐们先走!”言罢,又对随行而来的两个江氏魂元境长老肃容道,“请长老出手!”   两位长老也似乎早有预料,各自叹息一声,就在乐小义等人不解的目光中,主动冲上去。   乐小义不解,左诗萱和洛青鸢也都停下脚步,两位江氏长老与铁面猿交上手,一个照面居然和那铁面猿打成平手,不分伯仲。   “这头铁面猿好厉害。”岳晚秋惊叹道。   乐小义却沉着脸,四下张望,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左诗萱与洛青鸢也面露难色,左诗萱对身后左氏的长老道:“你去帮他们。”左氏长老领命,加入战斗。   又一位魂元境长老加入,铁面猿的压力骤然增加,乐小义沉声:“事已至此,就速战速决吧。”   说完,她朝阿九剑七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也飞扑出去加入击杀铁面猿的战斗。   乐小义等人身后只余洛氏和炎刀门的仆从看着,谨防这时候突然杀出刺客袭击他们的主子。   突然遭到围攻,那头铁面猿立即陷入被动的境地,处境岌岌可危起来,不一会儿身上就挂了彩,惨叫声,哀嚎声响彻玉煌山,乐小义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那铁面猿被阿九迎面一剑捅进胸腹,又挨了江氏长老一掌,轰一声砸进身后山壁,碎石漫天。   阿九腾身一剑,要给铁面猿最后一击。   乐小义忽然感应到什么,浑身一震的同时,朝着前面大喝一声:“阿九!收手!快退!”   阿九听命于乐小义,几乎在乐小义呼声落下的同时,阿九就毫不犹豫地抽身后退。   下一瞬,铁面猿身后的山壁整个塌陷,一声穿破苍穹的凄厉嘶吼响彻寰宇,另一头更高更强壮的铁面猿从山壁塌陷的位置钻出来,一掌拍向距离最近的江氏长老。   轰——   那江氏长老迎面受击,竟然被一掌拍飞!   剩下的几名高手纷纷后撤,但那发了疯的铁面猿在后面穷追不舍。   “遭了!”乐小义咬牙,“是通穴境的银臂铁面猿!”   很显然,这两头铁面猿是夫妻。   虽然不知道江灵冉方才硬要出手的理由,但他们这一回捅大篓子了!   乐小义眉头紧锁,就算他们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洛氏和炎刀门的长老这时也不能再袖手旁观,如果他们几个魂元境高手联手都不能打败那头银臂铁面猿,他们今天可能就会全军覆没。   胜算很小,不足三成。   乐小义咬牙,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这时,她忽然发现江灵冉有点不对劲。   江灵冉在发抖,浑身止不住地颤着,脸色煞白如纸,惊惶又痛苦。   “你怎么了?”乐小义问道。   虽然江灵冉刚才任性又无知的做法让她很生气,但观江灵冉过激的反应,她感觉到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   可她问后,江灵冉却像没听见似的,完全不理她,乐小义眉头皱得更紧了,正要再开口,便听远处一声巨响,那银臂铁面猿在围攻之下居然不落败象,暴怒之下开始疯狂反击,阿九等人根本不敢与它正面相抗。   “请少宗主带着大家先走!”阿九的声音传来,乐小义的心往下沉。   阿九向来处变不惊,就算遭遇必死之危,她也敢面不改色地哄骗乐小义躲起来,基本上阿九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他们几个长老联手,也杀不死那只银臂铁面猿。   甚至,有可能根本拦不住它。   就着一会儿,长老们组成的队形已经七零八落,好几位长老都受了伤,铁面猿一拳砸碎了剑七的剑,剑七吐血而退,伤势不浅。   “走!”乐小义狠心,用力拽动江灵冉将之扔向岳晚秋,“你们几个先走!”   “乐师妹!”左诗萱三人齐齐惊呼。   “走啊!”乐小义怒声一呼,“你们回去报信!让江家派通穴境,不,溯源境的高手过来!”   此时,多一分力量,这几位无辜遭受连累的长老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乐小义咬牙上前一步,一只手按住心口。   岳晚秋还想说什么,左诗萱却长吐一口气,对乐小义的背影道:“要活着!”   乐小义嗯声应了。   左诗萱用力拽住江灵冉,不管江灵冉愿不愿意走,现在必须走。   乐小义瞪眼,下定决心要出手。   忽然,一道银光划空而过,轰隆一声击在那只银臂铁面猿身上。   乐小义一愣,疾步而走的左诗萱等人也停下脚步。   两道黑影冲上玉煌山,气息浑厚,皆为通穴境修为,一左一右扑向铁面猿。   这两名通穴境高手加入战局,几名魂元境长老压力大减,好在他们来得及时,长老们虽有损伤,却无一人死亡。   众人似有所感,纷纷回头。   一抹柔婉的白衣自蜿蜒的山道尽头缓缓而来,遥遥与山腰上的乐小义对视一眼。   乐小义心虚地垂下头,放下手。   姬玉泫微微笑了,转而看向远处石洞之上的众人:“银臂铁面猿,踏遍千山也寻不见,不料今日竟是有缘,还望各位前辈莫怪玉泫横刀夺爱。” 第254章   两位玄天宫通穴境影子与银臂铁面猿交手, 山壁上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山石大面积坍塌,那头银臂铁面猿虽处弱势, 却宁死不屈, 咆哮着疯狂反扑, 看得围观之人心惊胆战。   银臂铁面猿的战力应该比单个影子更强, 但两位影子联手, 毫无战术性的蛮横进攻很快显出弊端,银臂铁面猿在影子交替出手,一次又一次的骚扰和偷袭之下身上伤口越来越多, 渐渐力不从心。   其中一位影子趁着银臂铁面猿喘息的瞬间, 一刀斩掉它的头颅,被刀锋切断的地方涌出鲜血, 它身后的母猿惨叫一声,伸手抱住跌过来的一颗大脑袋, 咆哮着跑走。   制伏了银臂铁面猿,受伤的母猿被姬玉泫放了。   片刻后, 影子回头来报说:“螺山洞里的确有几头刚出生不久的幼兽。”   姬玉泫无奈地摇了摇头,罪过。   经此一事, 那母猿应该会带着幼兽转移, 至于以后母猿会不会报复, 怎么报复,那就是江家的事了,至少今天姬玉泫所为已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江氏两位长老特地前来向姬玉泫道谢, 姬玉泫摆手表示自己只是为了银臂铁面猿而来,顺手救了他们,用不着如此。   但即便姬玉泫这样说,众长老侍卫还是向她表达了谢意,姬玉泫也没再多说什么。   来玉煌山遭遇这等变故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江灵冉的状态很不对劲,连姬玉泫来了她都没回神,游玩肯定没法再游玩了,大家心照不宣,到此为止,准备打道回府了。   姬玉泫率先走了,乐小义等稍作休整,为防变故,也速速下山。   下山途中,江灵冉频频回头,乐小义知她应该在回想方才螺山洞的经历,却不知她究竟何故如此。   江氏的两位长老显然知晓内情,但这次一同出行的人全都蒙在鼓里,江氏也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乐小义觉得江氏做法欠妥。   当乐小义第三次看向江灵冉,她脚下突然踩滑,呲的一下滑坐于石阶上。   “乐师妹!”岳晚秋震惊极了,忙伸手去拽乐小义。   这动静太大了,所有人同时朝乐小义看过来,连江灵冉都下意识扭头看向她。   本来还有些沉重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左诗萱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乐师妹,你不会是被方才的变故吓到腿软了吧?平地也能摔跤?”   洛青鸢也忍俊不禁,剑七诧异地睁大眼,倒是阿九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姬玉泫。   乐小义感觉坐下去的一瞬间,自己屁股都要摔成八瓣儿了,她撑着地面要起身,手指摸着点清凉的石墨粉。   刚才她就是踩着石墨粉才脚滑的。   好好的山道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研墨细密的石墨粉,答案呼之欲出。   左诗萱一瞅着乐小义指尖黑乎乎的石墨粉,立即明白过来,笑道:“这么大的山道这么一点儿石墨粉,好巧不巧就被乐师妹踩到了,这运气,如果是……啧啧。”   如果是狗屎,乐小义听出来了,说好的端庄淑雅都是假的!   洛青鸢忍俊不禁,岳晚秋脸色古怪,身后几名长老各自撇开脸去,当做没有听见。   给乐小义气得,简直不想认这个表姐!   洛青鸢从左诗萱身上找到一点洛青云的感觉,不由朝乐小义投去同情的目光,果然看起来温柔贤淑的姐姐背地里都喜欢欺负妹妹。   当然,左诗萱和洛青云不一样,洛青云是真的恶劣,谁都不放过,左诗萱只是对亲近的人才透露一点点顽皮的一面,逗趣也多是为了活络气氛,比如现在。   综上所述,左姐姐就是好,嘻嘻。   乐小义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拍拍衣摆后沾的石墨粉。   但石墨粉太细了,嵌进布帛缝隙里,乌漆嘛黑一大片,只能用水清洗了。   她远远瞪了一眼走在众人前面几乎快看不见身影的姬玉泫,那人没有回头,仿佛事不关己。   好在旁边就有一小股山泉,乐小义牵着衣摆泼了点水上去搓一搓,结果越洗越黑。   江灵冉这会儿总算找回一点心神,看着乐小义衣摆上那块黑色的石墨渍,突然出声:“这……好像是我们家的石墨,清水洗不掉,得用盐水。”   乐小义:“……”哦,好气。   最后乐小义也没洗掉衣服上的石墨渍,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就这样下了山。   回程仍然是坐马车,途中气氛略有几分微妙。   洛青鸢左诗萱和岳晚秋小声说着话,乐小义倚靠着马车壁休息,这时,沉默不发一言的江灵冉突然开口:“今天的事,对不起。”   她愧疚地垂着头,眼睛聚着一小蓬泪花,左诗萱正了脸色,闻言道:“意外发生突然,当时以我们的人手,是可以击杀那头母猿的,谁也没料到洞里还藏了一头银臂铁面猿。”   今日之事,大部分责任的确该由江灵冉承担,但当时江灵冉让江氏长老动手的时候,她们没有阻止,不乏有恃无恐,以为问题并不严重的心思在内。   江灵冉年纪小,没有判断力,她们难道也没有吗?   何况后来,她们为了速战速决,也派了人去围剿那只母猿,参与了战斗,所以她们也有一定的责任,不能全怪江灵冉。   乐小义扫了一眼江灵冉,看她红彤彤的眼睛,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只道:“事已至此,该由谁担责并不重要,我们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江灵冉是江氏的继承人,刚刚才举行了成人礼,而且也是江氏本家唯一的后人,就算她们这一次出了事,死了人,江家也有实力把事情压下去。   重要的是江灵冉能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多多思量,不要再把别人的性命当做儿戏。   江灵冉红着眼,闻言双手掩面,突然间泣不成声。   乐小义蹙眉,无奈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布,递给江灵冉。   江灵冉透过朦胧泪眼看见绢布一角小小的绣字,静默须臾,接过来道了声谢。   在江灵冉开口之前,倒是左诗萱忽然想起一件事,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以前是不是也见过铁面猿?”   江灵冉点头,抽抽噎噎地回答:“我爹娘,还有一个哥哥,都死在铁面猿手里。”   乐小义眉头一蹙,左诗萱继续道:“十五年前,江家有一处矿脉出了事故,叔父叔母都因为那次事故罹难,竟是铁面猿造成的么?”   江灵冉眼泪更加汹涌:“对,也是一只通穴境的铁面猿,当时哥哥带我去矿洞玩,结果在洞深处碰见铁面猿,我哥哥和同时受困,哥哥为了护我,将护身的法器全部交给我,我眼睁睁看着铁面猿将哥哥拎起来,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爹娘赶来相救时,哥哥已经被杀死了,矿洞的人也死伤大半,为了护住余下的人,爹娘救下我后遣人送我回江府,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听说那只铁面猿发狂,居然在矿洞里自爆,矿洞塌了,那场事故里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人。”   正是因为这场事故,江家主母丧女又丧婿,还死了一个小孙子,大受打击之下,对江灵冉的爱护才如此深切。   那时江灵冉还小,只有三岁,江家主母下令让江府所有人不准在她面前提这件事,尽管后来江灵冉渐渐走出阴影,变得活泼开朗,但幼年时的那次事故给她造成的打击早已融进她的血肉,让她见到铁面猿的一瞬间就丧失了理智,只有仇恨在她心间汹涌。   乐小义拧起眉,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江灵冉也太可怜了,还那么小就失去双亲和兄长,如果不是江家主母支撑着她,给她足够的关心和爱护,现在的江灵冉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乐小义忽然间有一点感同身受,她自己也是从小没有父母,可她比江灵冉幸运的是,左云琴还活着,乐君皓魂魄也在,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可江灵冉失去的亲人,永远不会回来。   车厢里的气氛比刚才更沉重,不止乐小义不知道如何宽慰江灵冉,左诗萱几人也无法开口。   却是江灵冉自己继续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因为她让长老动手,以至于所有人都陷入险境,最后如果不是姬玉泫及时赶来,他们可能全部会死,这样的结果,和十五年前,有什么不同?   别人千百年也难得遇见一次铁面猿,她却屡屡撞见,还每次都是通穴境的怪物,是不是她命里犯煞,冲撞铁面猿,她的父母和哥哥也都是因为她才死的。   江灵冉越想越偏激,越偏激心里就越难过,最后捂着脸痛哭流涕,绝望地小声说:“如果十五年前死的是我该多好……”   这句话很小声,除了耳力超出常人许多的乐小义,其他人都没有听见。   乐小义眉头一拧,对江灵冉道:“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辜负了你的父母和兄长对你的殷切期望。” 第255章   如果不是爱之深, 怎么会宁愿自己死,也要换江灵冉活下去?   不论是江哥哥对江灵冉的疼爱,还是江父江母为守卫矿洞而牺牲的大义, 都不该被江灵冉这样解读。   “他们的确是为你而死, 但正因为他们为你而死, 你身上不仅寄托了他们对你的期望, 还有他们对你的感情, 如果你死了,他们的付出岂不毫无价值?”乐小义的表情很严厉。   “如果你为之痛苦愧疚,那你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独当一面, 撑起江氏,将他们的愿望和意志传承下去, 让他们对你的情谊不被辜负。”   乐小义一番话说得江灵冉目光呆滞,哑口无言。   左诗萱最先反应过来, 大概明白了乐小义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于是点头附和道:“乐师妹说得对, 你不要想不开,如果你也死了, 你的祖母怎么办?”   江灵冉顿时羞愧难当, 江家主母一把年纪, 已经失去了一双儿女和一个孙子,若再失去江灵冉,恐怕江家用不着别人觊觎, 自己就散了。   “我错了……”江灵冉再也忍不住,蜷起来嚎啕大哭。   乐小义与左诗萱对视一眼,纷纷无奈。   此后一路无话,江灵冉一直哭到马车驶进江府,嗓子都哑了,江家主母已经得到消息,听说了玉煌山的事故,亲自出来迎接,江灵冉一下车就扑进祖母怀里,又是好一阵哭。   “哎哟,我的宝贝孙女,别怕别怕……”江家主母以为江灵冉是受到了惊吓,心疼得不行,一边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江灵冉,一边吩咐江府下人照看好宾客,将江府现存的伤药拿出来,给长老们疗伤。   江家主母单独设宴款待此行受惊的几位姑娘和受伤的长老,出了大力的姬玉泫自然也在受邀人员之列,江灵冉一双眼睛肿成核桃,没脸见人,故而没有出席。   一场小宴宾主尽欢,江家主母表达了对诸位庇护江灵冉的谢意,并向乐小义等人送上一份厚礼,此事就算彻底过去了。   当夜,乐小义去找姬玉泫讨说法,反被收拾了一顿,姬玉泫揪着乐小义的小辫子,只乐小义把自己的手帕借给江灵冉一件事,乐小义就百口莫辩。   乐小义本来没想那么多,一条手绢而已,送给小姑娘也没什么,但姬玉泫三令五申,让她一定要把手帕取回,不然……呵。   乐小义毛骨悚然。   手帕自然是不能随便送的,看起来小姐妹间送个手帕不是大事,但姬玉泫知道那张手帕是乐小义的娘亲左云琴绣了给乐小义的,意义大不一样。   乐小义只好妥协,为了一张手帕几次去找江灵冉,可江灵冉都因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和她见面。   乐小义见不到江灵冉,自然无从开口,说不定江灵冉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姬玉泫听后,乐小义当天就没能从床上下来。   此后两日,乐小义和左诗萱几人约着出去游玩,也没有提要江灵冉作陪的事,看着玩得日子也够久了,便纷纷离开江府。   岳晚秋也要回炎刀门,与乐小义顺路,便约着一起走,左诗萱和洛青鸢先一天出发,乐小义临行前又去找了一次江灵冉,依然没能见上面。   实在拿不回手绢,乐小义也没有办法,第二天到了时辰,便与岳晚秋一同离开江府,踏上归程。   但乐小义不知道的是,她走之后,姬玉泫私下与江灵冉见了一面。   江灵冉的眼睛早就好了,不红也不肿,也没有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身体不适。   姬玉泫来的时候没让人通报,径直闯进江灵冉住的小院,将院子里趴在石桌上玩手绢的小姑娘抓包。   江灵冉注意到门口突然出现的人时吓了一跳,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无人禀报,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手绢塞进衣袖,讷讷地瞅着姬玉泫,眨巴眨巴眼睛:“姬姐姐……”   姬玉泫挑眉,走到她面前,伸手:“拿来。”   江灵冉鼻子一皱,装傻:“拿什么?”   姬玉泫不和她弯弯绕,哼道:“就你刚才藏起来的东西。”   江灵冉脸红了,往桌上一趴,耍赖:“不要!”   “拿不拿?”姬玉泫语气沉了些,美眸中透出一点凶光,含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江灵冉打了个哆嗦,犟着没动,小声抱怨:“凭什么呀?”虽然她赖着不把东西还回去,可凭什么姬玉泫让她拿出来她就要拿出来?   “那是我婆婆绣给小义的帕子!”姬玉泫语不惊人死不休。   江灵冉果然震惊,这也,这也太……太不知羞了!还没哪样呢怎么就喊上婆婆了?!   姬玉泫却不为此害臊,除了面对左云琴她不敢这么叫,她心里早认定乐小义,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   面对目瞪口呆已经丧失语言能力的江灵冉,姬玉泫再次释放嘲讽:“江家妹妹,我那天晚上明明白白告诉你了,我就是喜欢小义,这辈子非她不可,你还藏她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江灵冉被惊到整个人都傻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姬姐姐是这样的姬姐姐?   以前被姬玉泫过于优质的外表迷惑了,慢慢熟悉之后江灵冉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感觉,倒是一开始很讨厌的乐小义,经过之前的事,在她心里的定位突然不一样了。   “就算是这样……”江灵冉垂死挣扎,咬着唇眼泪花儿都快出来了。   “别动不动就哭,待会儿江家婆婆说我欺负你。”姬玉泫一边眉毛高高挑起来,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恶劣,“快点,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走了!”   江灵冉还是不肯。   姬玉泫不耐烦,走过去在江灵冉袖口一抹,东西就拿到手了。   实力悬殊,姬玉泫的速度快得江灵冉根本看不清,等她反应过来,手帕已经被姬玉泫抢走。   江灵冉哇的一声哭出来。   姬玉泫啧啧两声,一点以大欺小的自觉都没有,反而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手帕,堂而皇之地装进自己兜里,好整以暇地说:“你可以喜欢她,但你不能对她动心思,小孩子家家的,好好修炼才是要紧事。”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身后江灵冉哭得好大声。   姬玉泫恶劣地勾起唇,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同时在心里构想,接下来怎么兼顾宫中事务的同时,去和那傻不愣登的冤家偶遇。   哦,想起来,三个月后,菩提禅宗的普法大典。   她一点都不担心乐小义会移情别恋,但她就是不喜欢乐小义的东西收在别人手里,要收也是她收,哪里轮得到江家的小丫头?   玄天宫的人马离开江府,江家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去向江家主母告状。   得知自家小孙女儿被姬玉泫欺负了,江婆婆既无奈又好笑,以她一双慧眼,哪里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只能叹一声小孩心性就是无定,今天喜欢姬玉泫,明天喜欢乐小义,再之后遇见个什么张三李四王五的,指不定又能喜欢多久。   “那祖母派人去杀了她!”江家主母故意把话说得很重,还是一种不死不休的语气,似乎姬玉泫不死,她就没完。   江灵冉心思单纯,没发现祖母是在和她开玩笑,她吓了一跳,忙拦住祖母,一边抹着眼睛一边抽噎着说:“倒……倒也不必……”   “那你说要怎么办?姬玉泫欺负我江家的姑娘,可不能就这么了了!”江家主母还是很气愤的样子。   江灵冉虽然难过,但说她多恨姬玉泫也没有,这事儿说出去她也不占理,更多的不过不甘心。   她以前喜欢姬玉泫的时候没有得到回应,后来发现了姬玉泫不同于以往所知的另一面,那种青涩而微妙的喜欢渐渐淡了。   然后又在刚对另一个人产生好感,还没来得及发展成爱恋的时,长出来的小苗苗被姬玉泫连根拔起,怎么想怎么气。   她大哭一场,又来找祖母告状,心里其实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江灵冉觉得自己让祖母那么生气,似乎又小题大做了,便很不好意思,抹了两把眼泪,洗着鼻子说:“要不,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江家主母恨铁不成钢,“这样,我马上派长老去,把她抓回来,你想怎么处置都依你,怎么样?”   江灵冉缩了缩脖子,不知不觉止了哭,揪着祖母的衣袖左摇摇右晃晃,撒娇道:“哎呀,算了算了,祖母不要动怒,为这事儿去抓姬玉泫,要得罪玄天宫,到时候玄天宫又来找咱们家的麻烦,没完没了了,还是算了。”   “你真这么想?”祖母问她。   “嗯。”江灵冉应声。   祖母抚了抚江灵冉的脑袋:“可这样的话,就委屈了我们家的冉儿,不行!”   见祖母还是想去抓姬玉泫的样子,江灵冉忙抱住祖母的胳膊:“冉儿不委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吧!比起这件事,冉儿还想和祖母聊一聊菩提禅宗普法大典!”   “祖母让冉儿代表江家出席普法大典可好?”江灵冉偏头,顶着一张花猫似的小脸露出一个讨喜的微笑。 第256章   回程的路上, 剑七收到来自剑神宗的传信,祁剑心让乐小义先回宗一趟。   乐小义原计划是从江家离开后直接去菩提禅宗,待参加了普法大典之后, 再回剑神宗。   收到信后, 乐小义问剑七:“信上有说是什么事吗?”   剑七摇头回答:“没有, 只说让少宗主先回。”   乐小义心里算了一下, 回剑神宗再去菩提禅宗, 时间肯定来得及,只不过更多的时间就要花在赶路上,没法好好修炼。   但祁剑心让她回去肯定有务必要回去的理由, 乐小义便改了原先的计划, 先回剑神宗。   本来和岳晚秋一起走到忝州就要分道,这会儿改了目标, 乐小义便和岳晚秋一路行至岳州才分开。   回程途中比来时消停,一路上只遭遇了两三次袭击, 都没惊动炎刀门的人,只是袭击者被解决之后, 阿九私下与乐小义知会一声。   乐小义心想先前去江府路上那么多袭击的人,恐怕七成以上都是姬玉楼安排的, 至于最后一场, 乐小义隐隐觉得不是姬玉楼的杰作。   那些丹元境的高手都是玄天宫的人无疑, 那么这些人要来找乐小义的麻烦,必然绕不过一个人,玄天宫的宫主, 也就是姬玉泫的爹爹姬千城。   这猜测也的确从姬玉泫口中得到证实,这也是姬玉泫提前回到大禹的原因。   先前姬玉泫和乐小义讲起后来去玄天宫的经历,乐小义还觉得姬千城兴许是有什么苦心,但如今来看,此人就算真的有苦心,狠也是真的狠。   乐小义不确定姬千城对她动手的理由是什么,但无外乎是为了姬玉泫。   姬千城对姬玉泫身上的血脉非常看重,先前还隐瞒了姬玉泫出生的生辰以避祸,虽然现在姬玉泫是神凰血脉的事实已无法掩藏,可姬玉泫已能独当一面,别人想动她也不那么容易了。   乐小义回宗之后径直去了承义轩,先去拜见了左云琴。   左云琴也已经听说乐小义在去江府的路上遭遇接连不断的袭击,看到乐小义毫发无损地回来,既心疼又欣慰,将给乐小义新纳的几套衣裳让她试试看合不合身。   乐小义乐呵呵地享受着娘亲的关爱,穿着自己的新衣服去剑宏殿拜见祁剑心。   祁剑心认出乐小义身上的衣服出自谁的手艺,笑着赞了一声好看,乐小义也开心,但没忘了正事,到剑宏殿便问祁剑心:“伯父将我叫回来有甚吩咐?”   “其实没什么事。”祁剑心回,“就是半个月前,君澜剑有些异动,不知是不是乐师弟弄出来的动静,想让你回来看一看。”   乐小义:“……”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君澜剑有动静的话,她参加完菩提禅宗的普法大典再来看也一样,而且说半个月之前,岂非君澜剑一有动静祁剑心立马就给剑七传了消息?   当然,这并不是说乐小义不在乎乐君皓如何,乐君皓是魂体状态,没有肉身,就算从君澜剑里出来,也很难适应外面的环境,不如待在君澜剑里安全,所以早几天晚几天,问题不大。   只不过乐小义回都回来了,祁剑心提起这个事情,乐小义自然要去看一看的。   于是当天,乐小义跟随祁剑心前往剑神宗宗祠,君澜剑作为开宗祖师的佩剑,其地位甚至高于剑神宗的宗主,供奉在宗祠历代掌门牌位前。   祁剑心自成为剑神宗宗主之后,每天都会来宗祠坐一坐,有时候是一个时辰,有时候是一天,但不管多忙,他总会过来,所以才能第一时间觉察君澜剑的异动。   乐小义跟着祁剑心走进宗祠,先朝列祖列宗跪拜行礼,然后跟随祁剑心来到君澜剑前。   从外面看,君澜剑与她走之前没有变化,不过乐小义此次离宗再归,自身实力又有提升,兴许能感应到什么也不一定。   乐小义这样想着,双手平伸出去,一上一下握住君澜剑的剑柄。   锃——   乐小义还未发力,君澜剑就自行发出一声剑鸣。   祁剑心一瞪眼,目有惊喜之色,忙问:“如何?”   乐小义没理会他,而是继续闭目凝心感应着什么,祁剑心见状,不再催促,等乐小义结束后再问。   可这一等就等到天黑了。   乐小义始终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临近亥时,才忽然身体一颤,睁开双眼,松手后退,吐出一口浊气。   “怎么样了?”祁剑心见乐小义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忙追问道。   “是爹爹。”乐小义回答,“我见到他了。”   她在君澜剑里见到了乐君皓,从乐君皓口中得知了一些隐秘之事。   “真的?”祁剑心大喜过望,“乐师弟和你说话了?你们聊了些什么?”   乐小义脸色有些沉,祁剑心意识到不对,脸上笑容渐渐收起来,乐小义让他附耳过去,以小到几乎消失的声音对祁剑心说了几句,祁剑心眸心一沉再沉,最后透出一点寒芒。   “竟有此事!”祁剑心整张脸都黑了。   乐小义只是将乐君皓让她转述的话告诉祁剑心,还有一部分是要告诉左云琴的,所以她没说。   乐君皓刚醒来不久,之前仟州岚江一战,乐君皓为了在雷劫中庇护乐小义,耗损了太多魂魄之力。   后来养了一段时间,又在火狱中吸收了许多灵力,修为有所突破,但上次铸剑大典,乐小义动用君澜剑击杀尉迟弘义,乐君皓又一次陷入沉睡。   不过这一次因为耗损没有上次严重,养了几个月乐君皓便苏醒了,没想到乐小义的进境这么快,已经能感应到他的魂魄,并与之对话了。   父女两个一照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大多时候都是乐君皓在说,乐小义只需要出一双耳朵。   乐小义也把上次去尉迟府上救左云琴的事告诉乐君皓,为了给乐君皓留一个好印象,乐小义非常主动地说是玄天宫少宫主姬玉泫出大力救了左云琴。   乐君皓告诉乐小义的事涉及范围很广,是他自爆身殒投入君澜剑之前,于那几个追杀他的黑衣人口中得知的消息。   尉迟氏针对剑神宗脚下的龙脉还有后招,让尉迟弘义成为宗主,方便行事只是其中一个备选,如果最终计划失败,尉迟弘义没有坐上剑神宗宗主之位,他们也有别的办法对龙脉动手。   这件事不止与龙都脱不开干系,甚至,鬼道宗也有参与。   当初追杀乐君皓的几个黑衣人中,除了尉迟氏和左氏,还有一个是鬼道宗的人。   乐君皓当时受人一掌,那阴寒的内劲和招式,都是出自鬼道宗,他绝对不会认错。   祁剑心惊怒无比,他一直以为鬼道宗是尉迟弘义上位之后才和尉迟氏勾搭上,没想到鬼道宗的立场早在更久之前就已经摆明了。   上次乐小义去救左云琴,鬼道宗配合玄天宫给尉迟氏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尉迟氏不一定真不知情。   说不定,鬼道宗只是碍于玄天宫的威势,不敢明面上驳了姬玉泫的面子,私下里却偷偷放走了尉迟霁。   祁剑心越想越觉得可能,要说阴损,鬼道宗比之尉迟氏,也不遑多让了。   “这次菩提禅宗的普法大典,与我剑神宗铸剑大典规模不相上下,尉迟氏指不定还有什么损招没有用出来,你去菩提禅宗,定要多多当心。”祁剑心内心忧虑,一再叮嘱乐小义。   乐小义答应下来,这才离开剑宏殿回到承义轩。   大晚上的,左云琴已经歇下了,乐小义思量片刻,还是不去打扰,想着待第二日天明,乐小义才带着这个好消息去见左云琴。   可入夜之后,乐小义却听到几声异响。   似乎是从左云琴那边房间传出来的。   事关左云琴,乐小义心里一紧,忙叫阿九去确认。   片刻后,阿九回来,对乐小义道:“夫人情况不对,好像发了恶疾。”   乐小义心神一震,一时都不耽搁,立马让俞宽去请祁剑心,自己则匆匆赶往左云琴的住处。   左云琴仿佛被恶梦魇着了,脸色煞白,浑身冒着冷汗,怎么都叫不醒。   不多时,祁剑心领着人来承义轩,见到左云琴时,他脸色一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即让身后老医师去给左云琴看一看。   乐小义这才看见那医师,顿时一惊,脱口唤了声:“药尊者!”   这老人可不就是乐小义一年多前被尉迟氏迫害,下山历练之前,在内门山门处遇见的那位老人么。   药尊者也认出乐小义,朝乐小义颔首,道了声少宗主,并示意乐小义先让一让。   乐小义忙腾出位置给老先生,药尊者隔着一层绢布凝神探了左云琴的腕脉,后一声长叹:“左氏夫人魂魄有缺,三魂七魄各缺其一,若不尽快找回,恐怕……”   “恐怕什么?”祁剑心追问。   “恐怕被有心人利用,练成傀儡。”药尊者语气沉重。   晴天霹雳。   乐小义身子一晃,若非阿九及时将她扶住,她就倒下了。   拿走左云琴一魂一魄的不可能是姬玉泫,所以只会是尉迟氏,尉迟霁! 第257章   傀儡, 尉迟霁。   乐小义攥紧拳头,浑身发抖。   傀儡术是鬼道宗的拿手绝活,联系白日从乐君皓口中获悉的线索, 不难得出结论, 尉迟霁早知玄天宫会去截人, 并且预料到自己抵挡不住, 所以提前取走左云琴的一魂一魄, 留了一个后手。   若傀儡练成,乐小义不设防地接近左云琴,被刺杀的可能性极高, 就算剑神宗洞察了左云琴的情况, 要亲手杀死左云琴,对乐小义而言也是莫大的打击。   这一招可谓阴损狠毒之至。   乐小义身子摇摇欲坠, 双手掩面在床边蹲下,无声地淌下泪来。   祁剑心的脸色也黑如锅底,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找到左云琴缺失的魂魄,听药尊者话里的意思, 应该还不到最糟糕的情况,留有转圜的余地。   “夫人先前魂魄无恙, 故没有显现症状, 如今这状态, 应该是缺损的那一魂一魄正在被人炼化,最迟七天,若不能将魂魄寻回, 老夫便也无能为力。”药尊者说完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七天……”乐小义喃喃。   这么短的时间,去何处找寻左云琴的魂魄?难道就这样看着左云琴变成傀儡,再亲手将她杀死吗?   乐小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像被抽走了主心骨,六神无主。   左云琴的手悬在床沿上,乐小义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前额贴着她的掌心,肩膀轻颤。   深呼吸,松开她的手。   乐小义站了起来。   七天已经很短,没有时间给她犹豫痛苦。   “有没有办法探查到我娘所缺的一魂一魄在什么地方?”乐小义背着祁剑心抹干眼泪,声音低而哑,但吐字还算清晰,语气也很平稳。   祁剑心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乐小义纤瘦的背影,思量片刻后回答:“办法是有,但是,就算找到了,想救她回来,很难。而且……”   “而且什么?”   “这可能是他们的局。”祁剑心叹了一口气,“上次尉迟氏大张旗鼓引你前去失败了,这次又和鬼道宗联合起来,我们派人去救,多半难以成功,反而会造成许多无辜的牺牲。”   祁剑心考虑得比乐小义多一些,他作为一宗之主,不能因为一条人命而不考虑其他人的性命。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乐小义转身,眼神坚毅,“请祁伯父告诉我如何探查我娘魂魄的下落,不用祁伯父派太多人手,我自己设法去救。”   “那怎么行?”祁剑心大惊失色,阻拦乐小义,“太危险了,绝不行!”   说完,祁剑心袖袍一挥,低喝:“此事没得商量,我可以安排人手去救,但你,必须待在宗里,哪儿也不能去!”   乐小义面色大变,急道:“祁伯父!”   祁剑心闪电般封了她的穴,对阿九道:“看住她,别让她离开承义轩。”   乐小义瞪圆了双眼,祁剑心已领着药尊者快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到时候我会让人来告诉你结果如何。”   祁剑心走远了,乐小义才从惊怒之中回神,忙对阿九道:“阿九,替我解穴!”   阿九无奈地摇了摇头:“溯源境点的穴,我解不了。”不是她不想帮乐小义,实在是祁剑心修为太高,这一手点穴术,非溯源境出手不能解,恐怕只有等上十天半个月让它自己解开。   乐小义咬牙切齿,祁剑心防着她呢,上次去尉迟府救人,乐小义也花了好些功夫才劝服祁剑心,这一次显然更加凶险,祁剑心半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摆明了不让乐小义参与这件事。   可乐小义怎能甘心?   左云琴是她娘啊!   乐小义急得眼眶都红了,可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努力思考,如果是姬玉泫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姬玉泫……   片刻后,乐小义睁眼:“阿九,你去一趟剑樾堂樾清居,找轩和,让他来见我。”   说完,她顿了顿,改口道:“不,你就给他传个话,把我娘的情况和我现在的处境告诉他,请他尽快联系姬玉泫,让姬玉泫帮我找一下我娘亲魂魄的下落。”   阿九应声出去了,乐小义看了眼昏迷中的左云琴,复合上眼睑,眼皮下眼珠子飞快转动。   胸口的暗金色印纹悄无声息地扭曲扩散,有玄奥晦涩的符文一寸寸爬上乐小义的肩膀、脖颈。   天亮时,有长老受祁剑心之命来承义轩来告诉乐小义他的安排,俞宽找遍承义轩也没见乐小义的踪迹,与那长老四目相对,大惊。   乐小义失踪了!   祁剑心闻讯拍案而起,立即让人调查是不是玄天宫的人偷偷上了山。   ·   姬玉泫收到来自轩和的传信时正在岳州的据点里整理奏报,近来一段时间,姬玉楼似乎收到了姬千城的警告,动作显然少了许多,余下一些,在她回大禹之后,也大都被拦截下来。   姬玉楼不足为虑,姬玉泫一直都这么觉得,可她也没有放松警惕,只不过最近,她手下的人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事关鬼道宗。   就在这时,有侍从来报,剑神宗轩和发来紧急联系,问姬玉泫是否现在就看。   剑神宗?   姬玉泫眼神一利,招手示意侍从将传信拿过去。   ——左云琴缺失一魂一魄,乐少宗主受困承义轩,请少宫主探寻左氏夫人魂魄下落。   “!”姬玉泫脑中嗡一声响,再看看手上关于鬼道宗的奏报,嘴角冷冽地勾起来。   好啊,长本事了。   “弑鬼道人现在何处?”姬玉泫放下奏报,冷冷地问。   侍从垂首:“回少宫主的话,前阵子弑鬼道人曾在忝州出没。”   “传信给他,让他来见我。”   侍从领命,躬身一拜后退下。   姬玉泫起身在桌前来回踱了几步,三步走过,心中初成对策。   乐小义那边应该不用她担心,永夜兽眼和鸿蒙剑心都在乐小义身上,从剑神宗离开不是难事,乐小义传这信给她也不是要让她去救她出来,而是另有打算。   想必要不了多久,乐小义就会来这里找她,在此之前,她要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   当天正午,有侍从前来传话:“少宫主,有人持此物来见。”   侍从手掌摊开,掌心是一枚刻字的白色棋子。   姬玉泫收起棋子,将之捏在掌心:“带她到书房来。”   说完,姬玉泫又问了身旁侍从:“弑鬼道人走到哪儿了?”   侍从回:“一个时辰前得到探子回禀的消息,此人刚刚抵达岳州,最迟下午应该能到。”   姬玉泫唔了声,挥手示意此人退下,然后在书房等人。   片刻后,易容后的乐小义穿着一身蓑衣出现在姬玉泫的书房,她摘了头上的斗笠,风尘仆仆,但眼神却与以往有所不同,似乎更加清亮。   姬玉泫挥退侍从,开门见山:“我已经让弑鬼道人来此地碰面,此人信得过,而且擅长招鬼赶魂的术法,兴许可以探查到左姨魂魄的下落。”   乐小义听闻有办法查,心里稍稍一松,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玉瓶,道:“这是我从我娘指尖取的一点血,若做法需以血为引,也许能用得上。”   乐小义看过一些招魂术法相关的书,探查魂魄通常都需要有个引子,而最好的引子就是人血。   乐小义考虑周到,姬玉泫对此非常欣慰,她点头收下玉瓶,并道:“待会儿你与我一起见他,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帮你问。”   此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弑鬼道人抵达玄天宫据点,验过腰牌,对过暗号,被侍从引进一个小亭子。   “少宫主。”弑鬼道人也易了容,见到姬玉泫,躬身行了一礼,将脸上的易容除去。   乐小义心里暗惊,原来此人听命于姬玉泫,且身上有玄天宫的腰牌,观其腰牌上的纹样,他在玄天宫中的地位还不低。   玄天宫竟然在鬼道宗安插了那么厉害的人手,溯源境的高手,几乎已经站在鬼道宗巅峰位置,只有极少几个人能与之匹敌,这样的大能之人,竟为姬玉泫所用?   “尉迟霁取走左云琴一魂一魄之事,你可知?”姬玉泫没有拐弯抹角。   弑鬼道人眉头一皱,应道:“未有耳闻。”   姬玉泫掏出乐小义先前拿来的玉瓶:“那你查一下,她的魂魄在何处。”   弑鬼道人双手接过姬玉泫手中白玉瓶,笑道:“这算不算是我答应少宫主的三件事之一?”   “这个不算。”姬玉泫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你得找到左云琴的魂魄,并把她毫发无损地救出来,才算一件事。”   弑鬼道人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却未再出言与姬玉泫讨价还价。   乐小义不知道弑鬼道人答应了姬玉泫什么,但以耗费一个溯源境高手的人情为代价,实在太令人惋惜。   姬玉泫倒是毫不在意,不如说,她觉得一个人情若能换回左云琴的命,值得。   弑鬼道人将此事答应下来就开始施法,这种术法距离越近感应越清晰,若距离太远,就只能感应到一个大概的方位。   乐小义出于谨慎周到所取的左云琴的指尖血起了大用,弑鬼道人施法占卜的结果出来,说其人魂魄还在济州。   魂魄是玄而又玄之物,游离在外难以保存,必须使用特殊法器才能囚困,尉迟霁当时受了重伤,发疯出走,济州又一直有人盯着,应该还没有机会带着法器离开。   得到这个结果,乐小义委实松了一口气,如果尉迟霁只是穷途末路,试图借此翻身,他们就还有机会。   怕就怕这只是一个引君入瓮的陷阱。 第258章   姬玉泫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心, 但即便冒险,她也务必要去救乐小义的娘亲。   姬玉泫托着下颌沉吟片刻,询问弑鬼道人:“鬼道宗近来可有异常的人员调动?特别是去济州的。”   “鬼道宗在济州只有一个堂口, 近来的确有一名魂元境高手调遣过去, 叫丹煞, 是个新突破魂元境的后生。”弑鬼道人波澜不惊地回答。   魂元境高手对他而言, 的确也只能算是后生。   姬玉泫眯眼:“此人去了鬼道宗的堂口?与尉迟氏可有交情?”   “此人是作为考核官视察济州堂口的事务, 与尉迟氏并无来往,但此人有个结拜兄长,是锦州韩家的人。”   姬玉泫眯眼, 眼神立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锦州韩氏, 与尉迟氏走得很近,几乎附属于尉迟氏, 由此可见,丹煞此人就算表面上与尉迟氏没有往来, 私下里如何却无定论。   姬玉泫思量片刻,复道:“先让人去查一下近来鬼道宗济州堂口内风声, 特别注意这个叫丹煞的人,除此之外, 你我一同前往济州, 务必查到左云琴的下落, 将之救出,彻底了结此事。”   弑鬼道人应声:“诺。”   姬玉泫与弑鬼道人敲定此事,乐小义扮作仆从随行, 姬玉泫将堂口的事务安排妥当,当天下午就出发前往济州。   三人抵达济州玄天宫堂口,乐小义意外见到两个多日未见的故人,金莫穷与殷常笑。   金银二使作为姬玉泫的心腹,虽然自身修为不算高,但在许多俗务的处理上都非常得力,如今金银二使皆突破髓元境,成为后天之极的高手,在济州拥有不低的声望。   与此同时,弑鬼道人安排人手调查的情况也有了回复。   前几个月尉迟府上变故后,丹煞来到济州,先后拜访了几位前辈,其中岳东金氏府上他去过两次,一次携礼,一次两手空空。   弑鬼道人再次施法,以确定左云琴所缺魂魄的下落,这一次卜算的结果却连弑鬼道人自己都变了脸色。   “怎么了?”姬玉泫问。   弑鬼道人神色阴沉,虚着眼道:“有人用法器遮掩了魂魄的气息。”   姬玉泫冷声:“连你都探不到魂魄的下落,那法器岂非已达到次六品的层次?济州有哪个家族拥有这等实力?”   “不,不是次六品。”弑鬼道人道,“气息并未完全掩盖,只是干扰判断,依老夫之见,此法器的品阶应是五品。”   一直跟在姬玉泫身后,不发一言的金银二使中的金使金莫穷突然开口:“济州藏有五品法器,而且法器性质与魂魄相融,纵观济州,似乎只有岳东金氏的震魂鼓。”   金莫穷自己也是金氏出身,对金氏的情况比较了解,但他自入玄天宫,跟随姬玉泫之日起,便已脱离金氏,如今的金氏是何面貌,他也只能从奏报之中得知。   说起金氏,他语气平静。   姬玉泫闻言沉吟,联想丹煞来济州后几次拜访金氏的举动,不由心中思量,尉迟霁藏于金氏府上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时,却听乐小义道:“尉迟氏未必不知道会有人探查魂魄下落,故而也会调查丹煞行踪,还有五品法器,如果这一切都如尉迟氏所料,那金氏一定是陷阱。”   乐小义和姬玉泫在一起时,常常忘记如何思考,过分依赖姬玉泫,以至于大多数时候,都按照姬玉泫的判断行事。   但今天,乐小义难得自主思考,姬玉泫非常捧场:“不错,还有呢?”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姬玉泫的肯定让她颇受鼓舞,继续道:“所以,法器的意义也许不只是干扰前辈对魂魄所在位置的判断,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故意让我们怀疑金氏。”   姬玉泫心里竟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乐小义总算不像以前那么一根筋。   弑鬼道人也点了点头,认为乐小义说的还是有些道理,遂问:“那么,尉迟霁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姬玉泫笑了笑,没有回答,却看向乐小义。   “在鬼道宗的堂口。”乐小义做出判断。   “何以见得?”问出这话的人是弑鬼道人。   乐小义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闻言回答:“丹煞作为考核官前来济州校验堂口事务,按照我们调查到的消息来看,这段时间他只去过一次鬼道宗的堂口,是为什么呢?”   弑鬼道人眼前一亮。   如果说丹煞去金氏和其他几家府上是为了吸引有心人的注意,那么他不去鬼道宗的堂口,则可以解释为避嫌。   因为担心关注着他动向的人注意到藏在鬼道宗堂口中的尉迟霁,所以刻意减少前往鬼道宗堂口的次数,这样一想,可能性极大。   弑鬼道人看向姬玉泫。   “鬼道宗堂口。”姬玉泫笑了,“接下来就拜托前辈。”   弑鬼道人无奈,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乐小义一惊,姬玉泫解释道:“如果尉迟霁当真在堂口内,那么就属于他们宗内之事,你我倒不便插手了。”   姬玉泫这样一说,乐小义便明白过来,也对姬玉泫的打算心领神会。   “你想去金氏看看?哦,不,你是想让左氏的人去金氏看看?”姬玉泫派弑鬼道人去鬼道宗的堂口,说明她认同乐小义的判断。   至于岳东金氏,若乐小义没有记错,这个家族是附属于左氏的,此时却当着左氏的面庇护尉迟氏的人,可见其心险恶。   姬玉泫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笑道:“现在你都能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乐小义也笑了,因为左云琴出事紧绷了两天一夜的心神终于放松了些许,与姬玉泫开起玩笑:“还不是因为小泫教得好。”   姬玉泫嗔她一眼,而后煞有介事地点头:“的确是,各种意义上都教得好。”   乐小义听明白了姬玉泫的言下之意,顿时红透一双耳朵,吭吭哧哧不再应声,姬玉泫愉悦地弯起眉,调了个人去左氏传消息。   果然如姬玉泫所料,左氏得知金氏暗中援助尉迟氏后,立即派了一名通穴境长老前去金氏府上。   金氏是典型的墙头草,尽管金氏有祖传的五品震魂鼓镇族,可金氏内部并无通穴境以上的高手,所以金氏既不敢得罪尉迟氏,也不敢得罪左氏。   左氏长老突然登门,金氏家主吓得两股战战,济州谁不知道上次尉迟氏府上变故,左氏本家获赠剑神宗五品宝剑,此事说明左氏本家近些年来虽然势微,但身后仍有剑神宗为之撑腰,远远不是一个小小金氏能得罪得了的。   而剑神宗背后又有蓬莱仙境做后台。   丹煞代表鬼道宗要保尉迟霁,金氏夹在几大势力之间难以做人,金氏立身济州,又不能说搬就搬,尉迟氏背景再大,济州也属于左氏的势力范围。   左氏长老一逼问,金氏家主见事情败露,怕被左氏追责,立马全部招供,说是受鬼道宗胁迫,身不由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在说尉迟氏逼良为娼,而他身不由己。   金氏一番说辞左氏长老不知信了几成,他一挥衣袖,喝问:“既是尉迟氏逼迫,那老夫代表左氏给你两个选择,其一,立即停掉震魂鼓,交代左云琴一魂一魄的下落,其二……”   左氏长老话音一顿,冷哼之声如平地惊雷:“继续替尉迟氏遮掩,金家灭门。”   金氏家主浑身抖若筛糠,几乎整个人匍匐于地,战战兢兢地回答:“不是鄙人不肯停震魂鼓,实在是这震魂鼓此时不在府中,尉迟氏以借之名行盗贼之实,将那震魂鼓从鄙人手中抢走,还请左长老明察。”   左氏长老闻言却是冷哼一声:“金远瑞,究竟是你老糊涂了还是你以为我老糊涂了?金氏镇族之宝,岂是说给尉迟氏就给尉迟氏的?就算你同意,你们金家祖先也不会同意,尉迟霁还能用的了你金氏的镇魂鼓?除非是你派了金氏之人协助尉迟霁!”   金远瑞脸色灰青,百口莫辩。   盛怒至极的左氏长老猛一拂袖,一股大力将金远瑞拽出去,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左氏长老攥住了喉咙:“说,震魂鼓现在在何处?”   金远瑞一张圆脸有些扭曲,他咬着牙,十分痛苦地说道:“在鬼道宗的堂口,开鼓的人是我族金栎。”   左氏长老得到消息,甩开金远瑞,回身离开金府,在他身后,金远瑞那张讨喜的圆脸阴沉下来,眼神中透出几分阴狠,自言自语道:“区区一个二流家族,空有世家之名,也敢瞧不起我金氏,狂妄自负,自寻死路!” 第259章   左氏长老离开之后不久, 有金氏仆从小心离开,在附近市集上绕了几圈,甩开所有跟踪之人, 这才没入人群之中, 去向未名。   姬玉泫与乐小义二人在玄天宫据点等候消息, 弑鬼道人是鬼道宗的溯源境高手, 按理说一个来回顶多半日, 但这会儿已经去过三个时辰,天色擦黑,弑鬼道人仍然未归。   乐小义渐渐有些心浮气躁, 姬玉泫在书房安排事务, 她则在院中来回踱步。   药尊者说的七日时限,如今已过去两日了, 时间越往后走,乐小义的心情就越焦急沉重, 她没有能救回左云琴的把握,这让她感到焦急的同时, 还有无能为力的痛苦。   忽然,有侍从自院外快步行来, 路过乐小义时朝她颔首, 问道:“少宫主可在书房?”   “在的。”乐小义也朝此人回礼。   其人于是快步行进书房。   片刻后, 姬玉泫从书房内快步行出,乐小义回头看见她,见其神色沉郁, 似有不好之事发生,便问:“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弑鬼道人回不来了。”乐小义闻言一惊,姬玉泫继续道,“鬼月行现身鬼道宗堂口,将弑鬼道人带走了。”   鬼道宗宗主大弟子,鬼月行?!   鬼月行出现在鬼道宗堂口必然不是巧合,他是特地来寻弑鬼道人的。   乐小义脸色灰青,感觉肩膀上仿佛压了一座山。   宗主大弟子亲自出面,足可见鬼道宗宗主的立场,对方很有可能已经知道弑鬼道人与玄天宫真实的关系,借这次左云琴魂魄被收之事,肃清宗内内鬼。   姬玉泫的脸色也不好看,一个溯源境高手的人情,没有换来足够价值的报酬,仅仅只得到了一个有待取证查实的猜测。   不过鬼月行带走弑鬼道人,给尉迟霁藏身鬼道宗堂口的可能性加了码,如今姬玉泫手下调查到的鬼道宗堂口内有一名通穴境,两名魂元境高手,及灵元境丹元境长老若干和一个半残的溯源境的尉迟霁。   除此之外,还有多少暗桩埋伏,不得而知。   以玄天宫济州分堂的实力,倾尽整个堂口的力量,也不见得能拿下鬼道宗的分堂。   局势有点棘手。   乐小义也知道这件事难办,可她从剑神宗带出来的只有一个阿九。   剑神宗的人虽然还没查到济州来,但祁剑心找到左云琴的魂魄在济州范围是迟早的事,所以乐小义不能以少宗主的身份联系剑神宗在济州的附属势力。   这样的压力之下,乐小义清晰地意识到人力有时尽,如果没有自己的班底,只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的话,能做的事太少了,而且行动也会因此有所局限。   可她的实力摆在那儿,骨元境修为,说上天了也只不过是一个天资不错的后辈,没有开宗立派的资本,也难以服众,尽管她可以依赖姬玉泫,但她和姬玉泫的关系又不能让太多的人知晓。   如果换一个身份,或许就没有那么掣肘。   乐小义正想着,忽然又有侍从来报,是祁剑心给姬玉泫传的信。   姬玉泫看过之后,顺手就把那封信递给乐小义,乐小义捡起来一看,愁眉稍松。   祁剑心以传音驻留济州的剑神宗长老,向玄天宫发讯,信虽然发给了姬玉泫,但信上的内容却是写给乐小义看的,他叫乐小义不用再躲,若需人手,便持身份腰牌寻邹氏邹贺。   邹氏是附属于剑神宗的世家,剑神宗为邹氏培养了不少后辈子弟,如今邹氏家主的弟弟就是剑神宗的魂元境长老。   “祁伯父果然还是非常关心你。”姬玉泫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加上左氏和邹氏两家,比之先前胜算略大几分。”   姬玉泫细细计算了各自兵马,左氏本家应该能出一个通穴境和两个魂元境高手,邹氏再能出一个魂元境高手,配合玄天宫的人,差不多了。   乐小义得到祁剑心的支持,暂时摆脱了刚才郁郁的心情,不过今天思考的问题在她心里埋下一个种子,还需细细思量。   按照祁剑心所言,乐小义立即乔装离开玄天宫据点,甩开四处眼线,在阿九的带领下左拐右拐地找到邹氏的药堂。   乐小义朝掌柜递了腰牌,其人一惊,忙恭恭敬敬地请乐小义入里间稍候。   不多时,邹贺来到药铺与乐小义见了一面,约定好之后会面的地点和时间,乐小义离开药铺后,没再回玄天宫的据点,径直去了鬼道宗堂口附近的酒楼。   而阿九则带着乐小义的话去了一趟左氏。   酒楼小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乐小义以前在岳州吃过一次亏,这一回再遇着小二套话,她半句也不理,点了几壶酒,拌着解毒丹饮下。   天渐渐晚了,酒楼打烊,乐小义扮成一个醉鬼,颠三倒四地从鬼道宗堂口外经过,然后醉倒在不远处的街角。   “去去去,一边儿去!”守门的弟子一脸嫌恶,其中一人走过来拿刀鞘推乐小义的肩膀,让她快些离开。   乐小义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句,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走,这时,忽然轰隆一声响,鬼道宗堂口内暴起一声巨响,正赶人的守门弟子一惊,顾不上乐小义了,着急忙慌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与他的同伴一样,不时扭头看向远处燃起的红光,等他再回头时,忽然发现刚才街角那个醉鬼不见了。   许是什么时候走了吧。   乐小义翻墙而过,眨眼间潜入暗处,未惊动任何鬼道宗之人。   她身着夜行衣,一路上贴地或贴墙脚而行,朝方才轰鸣声传来的方向飞快移动。   那是姬玉泫给她的信号,找到了左云琴魂魄所在。   爆破发生的一瞬间,鬼道宗堂口内驻守的通穴境高手立即出现,并拦截了造成如此动静的左氏高手,与此同时,左氏之人擅闯鬼道宗堂口欲夺震魂鼓的消息不胫而走。   左氏长老一心要夺震魂鼓,鬼道宗高手与之打得难解难分。   除此之外,另外两名玄天宫的通穴境高手则悄无声息地潜入堂口更深处,直奔尉迟霁而去。   余下诸如邹氏高手,则配合左氏长老拦截鬼道宗的长老和弟子。   乐小义怀里揣着一个魂瓶,这是弑鬼道人走之前留给姬玉泫的一件可以承纳魂魄的法器,品阶不比震魂鼓高,但贵在有用,而且这枚魂瓶,可以掩藏魂魄的气息。   此物的炼制之法已经失传,即便在鬼道宗内,也没有几个人手里有类似的魂瓶。   姬玉泫交给乐小义一项任务,让她躲在暗处,趁乱取走左云琴的魂魄。   鬼道宗和尉迟氏再神通广大,也料不到乐小义能凭借两大法器的掩护避开魂元境修为高手的耳目,也料不到乐小义敢以身涉险。   这是乐小义的机会。   乐小义循着的声音一直走,那轰隆之声越来越大,战况激烈,藏在堂口中的尉迟霁果然被玄天宫的高手逼出,乐小义远远一望,锁定了尉迟霁方才藏身的那处小楼,将体内金符催发到极限,加快速度赶过去。   她从小楼背侧借树荫遮掩攀上楼阁,一间一间找过去,院内还有几个丹元境的暗桩,都被鸿蒙剑心提前发现,乐小义小心绕开这些暗桩,在书房的桌子下面找到一条打开的暗道。   刚才尉迟霁就藏身于此,但被玄天宫的高手发现了,在玄天宫通穴境高手闯入之前,他先跑了出来。   乐小义在暗道外观察片刻,没有犹豫,打开暗道钻了进去。   暗道内漆黑一片,但以乐小义的目力,勉强还能分辨脚下的石阶。   再走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暗室。   暗室内贴了许多黄符,地面上还画了阵,乐小义认得这种阵,先前她在仟州地底,遇见那名假扮姬玉泫的女鬼时,见到过类似的阵。   这种阵就是用来禁锢魂魄的,比起仟州岚江地底的那个阵,这一个显然粗陋简单得多。   暗室里看起来什么也没有,但魂魄本就没有形体,只不过修为高深一些的魂魄能在特定条件下具象化让人看见。   左云琴自身是丹元境修为,魂魄不足以具象化,何况这魂还是残魂,看不见摸不着,即便乐小义感官敏锐至极,也只能有一点模糊的感觉。   但这已经足够。   有了这一点感应,乐小义可以断定左云琴的一魂一魄就在这间暗室里。   乐小义立即取出魂瓶,对空道:“娘,一会儿我会解开这道阵,你就到这个瓶子来,我带你回剑神宗。”   说完,乐小义一只手拿着魂瓶,一只手取出一枚黄符,沾了血贴在地面的符阵上。   这符也是姬玉泫所给,可以破除禁魂阵。   黄符贴好的一瞬间,乐小义似听见嗡一声响,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仿佛看见一道黑影从黑暗中扑过来,一瞬间钻进她的眼睛里。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夺舍?!   乐小义心头一震,瞳孔骤然收缩,难道这暗室是个陷阱?!   下一瞬,她在自己的识海中看清了那魂魄的长相,的的确确是左云琴,只是……左云琴的眉心有一点奇怪的符印。 第260章   乐小义提在嗓子眼的心没能放下去, 她愣愣地看着左云琴,头皮发麻的同时,心跳也越来越快。   左云琴看向她的目光太陌生, 仿佛此时站在眼前的, 只是一个与她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乐小义或许可以解释, 是因为这一魂一魄被取走的时候, 没有见过她, 所以它们不知道乐小义是左云琴的女儿。   她也可以解释,这一魂一魄或许不掌管记忆,所以它们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可不管她脑海中浮现出多少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都压不下她的不安。   乐小义紧抿着唇, 朝左云琴迈了一步,刚想出声, 那模模糊糊只有一层虚影的女人忽然朝她笑了笑。   一时间,乐小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   那个笑容是陌生的, 戏谑且傲慢,是温柔如左云琴不会露出的笑容。   乐小义心跳如鼓, 同时也心乱如麻。   她想到了药尊者说的傀儡术,仿佛有一盆凉水当头泼在她的脑门上, 让她险些晕厥过去。   她忍着心慌, 咬牙唤了声:“娘, 您……认得我吗?”   左云琴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笑,笑得瘆人。   乐小义退后一步, 感觉这一幕分外诡异。   可不等乐小义再有多的动作,左云琴一步迈出,须臾即至乐小义眼前,然后探出一只手,轻飘飘地捏住乐小义的喉咙,将她提起来。   乐小义挣扎起来,内心沉痛的同时,还觉得格外荒唐,明明左云琴是她的娘亲,却在尉迟氏的诡计胁迫下,要亲手杀死她。   而她又不能用之前对付墨尘洹的方式对待左云琴,一旦她抹除了左云琴这一部分魂魄,剑神宗躺着的左云琴的肉身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尉迟氏,鬼道宗。   仇恨喧嚣,无休无止。   乐小义被扼住喉咙,整个人沉入痛苦的深渊中难以自拔,她双手捧住左云琴的手腕,试图挣脱钳制,可左云琴魂魄的修为远高于她,哪怕只有一魂一魄,也不是乐小义能抗衡的。   明明魂魄不该有窒息的感觉,乐小义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切身体会到无法呼吸的痛苦。   “娘……”乐小义喃喃道,脸色煞白一片,“我是,小义啊。”   这话一落,左云琴动作稍顿,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被乐小义分毫不落地捕捉。   可这挣扎只短短须臾,随后左云琴再也听不见乐小义的声音,不管乐小义如何挣扎,她都要将乐小义置于死地。   乐小义注意到了,方才左云琴眼瞳挣扎的一瞬间,她眉心的符印也亮了起来。   一定是那古怪的符文作怪!   乐小义稳住心神,一边抵挡左云琴,一边思考破除那枚符印的办法。   她一凝神,身后便聚起一簇金色的光点。   在她的识海中,鸿蒙剑心拥有显现的形态,那金光在乐小义身后聚成一把寸长的小剑,锃一声响,飞扑出去,钉向左云琴的眉心。   叮——   一声轻响,乐小义眼露惊讶,小剑被弹开了。   那枚符印却毫无损伤的痕迹。   乐小义顾及左云琴的安危,无法完全发挥出鸿蒙剑心的实力,而在左云琴魂魄中种下符印的却是自身为溯源境高手的尉迟霁。   乐小义怒目圆睁,她想不到别的办法,难道只能这样坐以待毙,被自己的娘亲亲手杀死吗?   若她今日死了,往后有朝一日,左云琴能醒过来,她怎么能承受?   乐小义既悲且痛,可她对此毫无办法,连受永夜兽眼加持的鸿蒙剑心都碎不了那个符,她能怎么办呢?   在乐小义的脖子即将被拧断的瞬间,一股滚烫的气息从胸前涌入,灌进乐小义的识海。   乐小义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卍”字佛印划破虚空,印入左云琴的天灵。   诡异的符印轰然破碎,左云琴掐乐小义喉咙的动作猛然顿住,眼神震惊慌乱,乐小义目瞪口呆。   是哪位高人相助?   这样想着,左云琴飞快离开乐小义的身体,乐小义肉身一震,猛然回魂,第一时间低喝:“娘!进魂瓶,我们一起回去!”   一室寂静,乐小义看着毫无动静的魂瓶,内心非常焦急慌张,难道刚才那一瞬间,左云琴就跑走了吗?   这可怎生是好?   乐小义在暗室中踱步,再等了一会儿,又唤:“娘!别担心,也不要害怕,跟我回去好吗?求你了!”   乐小义很担心,更多的是恐惧,如果魂瓶再无动静,她该怎么办呢?   如果左云琴跑走了,她要到何处去寻?   就在乐小义六神无主,将下决定离开暗室,出去碰碰运气的时候,魂瓶终于亮起一点朦胧的白光。   乐小义大喜过望,眼眶蓦地红了。   她飞快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拧好魂瓶,将其收入胸前的衣兜。   罢了,乐小义原路返回,快步登上与暗室相连的石阶,回到书房。   一转身,门口黑压压一片晃动的黑影,鬼道宗的增援来了。   胸前印纹解开,一层黑色雾气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乐小义的身体,借由黑雾与夜色的遮掩,乐小义在这些援兵眼皮底下溜出去。   战斗还在继续,玄天宫通穴境高手与受伤的尉迟霁打得难解难分,乐小义躲进屋檐下的阴影,从来时的路离开鬼道宗的堂口。   是夜,乐小义没有去玄天宫的据点,而是转道去了左氏,与左诗萱见了一面。   乐小义在左氏待到天亮,昨夜鬼道宗遇袭的消息传了出来。   左诗萱将外边的风声转告给乐小义,说是左氏夜袭鬼道宗的堂口,欲替金氏夺回被鬼道宗拿走的震魂鼓,左氏高手得到邹氏助力,对鬼道宗堂口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但左氏长老没想到金氏突然反水,竟被那金氏后人用震魂鼓所伤,而后中途离开,扬言要让金氏付出代价。   至于玄天宫和尉迟霁的那场交手则半点风声也没有,江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左氏与鬼道宗的争端上,明明前不久左氏和鬼道宗还同仇敌忾地对付尉迟氏,转眼间,左氏就与鬼道宗反目成仇。   大势力间尚且如此,又何况小门小户的人呢?   江湖纷杂,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玄天宫那一战收效如何,乐小义无从知晓,此事罢后,她在左氏本家待了半日,收到姬玉泫的传信之后,第二天正午,假扮成左氏仆从离开,避开一切可疑视线后,绕道去了玄天宫的据点。   据点内气氛凝重,乐小义来了才知道,原来昨晚拖住尉迟霁的那两个通穴境影子一死一伤。   尉迟霁就算受了伤,到底是溯源境修为,影子凭借通穴境的实力将之拦下来,拖到乐小义成功救走左云琴,已经是他们能做到最好的结果。   乐小义救走左云琴后,尉迟霁发现感应不到左云琴的魂魄,立即明白过来玄天宫此行真正的目的,他暴怒之下,攻击变化多端,那名通穴境影子就是因为没有来得及避开他突变的招式,被他一掌重创。   手下影子的牺牲,姬玉泫说得很少,更多时候都是在庆幸乐小义当时度过难关,有惊无险。   乐小义的拳头却攥起来,脸色不太好看,一直到启程回剑神宗,乐小义的情绪都不高,闷闷不乐。   为了帮她救左云琴,姬玉泫损失了一个溯源境高手的人情,还有一个通穴境的影子。   这两样,随便拿出去一件,都足以令江湖人疯狂。   可姬玉泫没有一句抱怨,这让乐小义非常羞愧。   用羞愧也许不合适,但乐小义找不到具体的词来形容她此时复杂的心情。   姬玉泫哪里不知道眼前这个傻姑娘又在东想西想,为了让乐小义收回心神,姬玉泫问起刚才注意到的一个问题:“你说是一种奇怪的力量帮你唤醒了左姨?”   乐小义闷闷地点头:“是,金色的,有点像佛光,是个‘卍’字。”   姬玉泫沉吟,忽然眼前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上次左姨给你的平安符,你还带着吗?”   “当然在的。”乐小义没反应过来姬玉泫为什么突然问起平安符,但她的手已经自然而然摸进衣服的前兜。   摸出平安符,乐小义直接递给姬玉泫。   姬玉泫接过此物,拿在手中掂了掂,心里有数了,便当着乐小义的面将这只平安符解开。   “!”乐小义看见,那平安符内有一小搓白色粉末。   “果然是这样。”姬玉泫道,“这哪里是寻常平安符,是左姨为了护你特地以自身精血炼制的护身法器。”   法器感应到乐小义的危机,自动护主,这才替乐小义挡了一劫。   乐小义动容。   哪怕她和左云琴之间缺失了二十几年的相处,但左云琴对她无私的关爱却分毫不少。   她少年时懵懂无知,所经历的痛苦,又哪里能及左云琴十之一二。   在左诗萱遇见她之前,左云琴或许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丧夫又丧女,还要为了家族与仇敌联姻,不能轻易死去,这样的痛苦,换一个人未必能承受得下来。   乐小义捂脸轻泣,她不能让娘亲再受苦了。 第261章   姬玉泫将乐小义一路送回剑神宗, 本还欲上山去,乐小义却道:“我自己回去,你还有事, 不用随我上山, 待此事罢后, 我请轩和师叔传消息给你。”   没想到乐小义会这么说, 姬玉泫有些惊讶。   来时路上, 不断有人来寻,姬玉泫虽未开口,但乐小义大概猜到, 此次为了去鬼道宗的堂口救人, 玄天宫损失了一个通穴境高手,此事必定会对姬玉泫造成巨大影响。   姬玉楼那一方的势力势必利用姬玉泫行事的“疏漏”试图给姬玉泫使绊子, 乐小义以往只是习惯依赖姬玉泫,遇事若有姬玉泫在, 她便不爱细想,姬玉泫说没事, 她就相信真的没事。   可很多时候姬玉泫说的没事,在姬玉泫看来或许只是一个小麻烦, 但长此以往, 若将所有的麻烦都交给姬玉泫, 而她自己坐享其成,那谁去体谅姬玉泫呢?   她不该是娇养的花,恋上一个人, 便有了野心,不再受困于方寸之地,渴望有朝一日,手掌乾坤,剑指天地,而不仅仅只是,虚有其名。   这一次形势严峻,姬玉泫的确需要尽快处理宫中事务,她只犹豫了片刻,就不再坚持,只道:“那好,不管左姨情况如何,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乐小义点头答应下来,与姬玉泫拥抱了一下,遂跳下马车。   姬玉泫转道离开,乐小义目送姬玉泫的车马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上山。   祁剑心已先一步得到传书,知晓乐小义此行顺利,故而提前安排了人手前来迎接。   乐小义一至山门,立即被护送到承义轩,药尊者从乐小义手中接过魂瓶时,不禁多看了乐小义一眼。   上次他见乐小义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一个外门弟子,没有进入内门的令牌,所以不得不在内门山门前等候约见之人。   而今不过一年,乐小义不仅成为了少宗主,还敢孤身一人下山,违逆祁剑心的安排,联合左氏邹氏两家,强闯鬼道宗的堂口,于众多高手之中,救回左云琴。   不论胆识与气魄,都远非常人所能及。   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未来,不可估量。   药尊者回头示意祁剑心可以开始作法,祁剑心便对乐小义道:“剩下的交给他们,你我去外面等。”   乐小义看了眼昏迷中的左云琴,目露担忧,心知时间紧迫,一刻也耽搁不得,便与祁剑心一同离开房间。   等待的过程极为漫长,而且心焦,乐小义不知道左云琴的一魂一魄可有损伤,药尊者作法之后,左云琴能不能醒过来。   她在院子里团团转,祁剑心朝她示意,让她到身边去,指着一旁的石凳,道:“坐下说话。”   乐小义走到祁剑心身侧,却没坐下,只低垂着头不说话。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祁剑心看着乐小义,神态并不严厉,似乎只是随便聊聊天。   乐小义抿了抿唇,垂眸:“弟子知错了。”祁剑心是乐小义的长辈,但两人身份有别,乐小义自称一句弟子,也无错处。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温和的气氛就显得严肃许多。   “什么错?”祁剑心并未让她改变称呼,顺势问下去。   乐小义道:“弟子不经允许擅自下山,还打伤了守山的弟子。”   祁剑心叹了一口气:“但你说的这些,并不是我生气的原因。”   他看着乐小义,目光慈爱,同时又有几分矛盾的赞赏与担忧:“在你做出冒险的决定时,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次你运气好,不仅救了人,而且活着回来了,可如果,下一次你的运气不好了呢?”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救了人,可你自己却出事了,你娘会如何?你爹会如何?我会如何?你的师长,你的朋友,他们会如何?”   “你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你也不止你娘一个亲人,还有很多人会担心你的安危,在乎你的死活。”   祁剑心说这话时,眼中流露出的无奈让乐小义羞愧地低下头,她听见祁剑心又叹息一声,语气落寞:“我承认,当时做出不让你参与救援的决定我有极大私心,可若我提前知道你会如此不顾一切,我便不会再阻止你。”   “与其让你一个冒险,不如群策群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祁剑心道,“以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你的确年纪还小,但你与别的年轻人不一样。”   “你对实力的渴求胜过许许多多这个年纪的同龄人,明明已经足够努力,却好像怎么也达不到自己的目标,但依我所见,你并非狂热地执着于力量,也非执着于权势。”   “也许我还不够了解你,但我想你必然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祁剑心完全放下身份,以平和的态度面对乐小义,试图与乐小义交心:“如果你愿意信任我,只要你保证你所做的一切决定都以不损害你自身的安危为前提,我可以给你足够的自由,你所需的一切,也都可以向我开口。”   乐小义为之动容。   祁剑心只字不提剑神宗的利益,这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只以乐小义的安危为要,可见在其心目中,乐小义的安危有多重要。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对祁剑心道:“祁伯父,的确如您所言,我希望能尽快成长,但我也知道,欲速则不达,故而很多时候,我都陷入一种非常矛盾的情绪,就像这一次,如果我能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不用拖累别人……”   想起在这次任务中死去的玄天宫通穴境前辈,乐小义的心情就非常沉重。   祁剑心也得到了消息,他站起身来,走到乐小义面前,拍了拍乐小义的肩膀,问她:“左诗萱的父亲左岩风身有恶疾,需以五品以上的灵药续命,你可知此事?”   乐小义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愣了一下,才答:“知道。”   “若现在我告诉你,龙吟山脉深处就要一株五品灵药,但那地方非常凶险,即便溯源境的高手前去,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可这是能救命的东西,左诗萱为了不拖累你,便不将此事告诉你,可你意外得知此事,将作何?”   “我……”乐小义开口,可还没出声,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了什么。   祁剑心的眼神慈和又深邃,还有一声藏得很深的叹息。   他打断了乐小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又道:“如果恰好你手下还有两个听命于你的下属,通穴境巅峰修为,距离溯源境仅一步之遥,他们请命要替你完成这件事,你愿不愿意冒险?”   人命的确没有贵贱,但人心却有亲疏,硬要让乐小义选,她心里几多权衡,设身处地去想,自然而然更倾向于去冒险取药。   左诗萱在她心里的重要程度,高于两个未曾谋面的通穴境高手,若真的没有两全之法,硬要有所割舍,她宁愿断掉的是自己的臂膀,却不愿放弃搭救左诗萱父亲的机会。   祁剑心似乎早已知道乐小义可能给出的答案,他微微一笑,叹道:“倘若,你下了令,让他们去取药,最后药拿到了,可你的下属只回来了一个,你会不会因此觉得是左诗萱害你失去了一个得力的臂膀?”   乐小义猝然睁大双眼。   “我不会!”她猛地抬头,倏然间明白了祁剑心想对她说的话,鼻子一酸,哽咽道,“我不会那么想,因为……在我决定让他们去冒险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了他们都回不来的准备,这不是别人的错,是我的决定太草率,不够稳妥,才害他失去性命。”   所以那时候,姬玉泫也是这么想的。   姬玉泫不会怪乐小义,却会责怪自己,下达命令的人是她,她手下的人是因为她的命令而丧命,是她的决策失误,并非任务本身的问题。   回来的路上,乐小义的沉默自责,从各个方面,都加深了姬玉泫的内疚,姬玉泫会怎么想?   乐小义捂住脸,果然,她还是太稚嫩,许多时候都陷入自己的情绪难以自拔,却无法觉察身边的人心里的喜怒哀乐。   甚至,她忽略了祁剑心等那么多人对她的关心,只一心想达成自己的目的,真是非常的自我,且自私。   祁剑心收回手,望向紧闭的房门:“所以,作为决策者,往往身上背负了许许多多的人命。”   “那些效忠于你的人,他们将性命交托于你,你既要稳妥地达成目的,又要尽可能顾全手下之人的性命,合理安排布局。”   “并且,你所犯的错,会有别人替你买单。”   “并不是以死谢罪就能获得解脱,人生在世,死不过是最简单,也最懦弱的一个选择,你要背负这些性命努力活下去,让每一个为你而死的人都能死得其所。”   祁剑心转过身,直视着乐小义的双眼:“小义,你告诉我,你真的已经准备好成为一个决策者?”   乐小义没能给出回答。   正如祁剑心所言,她尚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气背负他人的性命,负重前行。 第262章   祁剑心一番话振聋发聩, 乐小义到底是太年轻了,在祁剑心这样看过大风大浪,经历了许许多多人生起伏的老前辈眼中, 她的心思太简单, 也太容易明白了。   乐小义想要的说多不多, 说少却也不少,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触摸到她现在所接触的东西。   可正因为如此, 祁剑心才要让她明白,很多时候,个人的意愿总要和很多的考虑挤在一起权衡利弊, 在这一点上, 姬玉泫做的就很出色。   至少在她与乐小义重逢之前,她的一切行事准则, 都以利益为第一优先项,她的心更冷, 故而决策能更高效,她身上背负的人命不知几何, 那些因她而死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像姬玉泫这样的决策者, 哪怕她的心本身是软的, 她也不能让自己表现得软弱, 她必须冷血无情,必须心硬似铁,才能让人忌惮, 觉得她没有软肋,没有弱点。   这比能肆意宣泄悲伤更加痛苦,所有的苦楚她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嚼碎了,吞到肚子里。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她一直站着,却也一直没说话。   祁剑心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催促她给出答案。   直到左云琴的房门打开,药尊者和他的徒弟从屋里出来,朝院中二人点头:“夫人已无大碍,三两日之内便会醒来。”   乐小义猛地回神,祁剑心已快步走进屋里,乐小义向药尊者点头示意,而后从其身旁走过进屋。   左云琴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仍然在昏迷中,但她的脸色好一些了,也没有再发梦,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乐小义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祁剑心还有要务,便不在承义轩久留,离开的时候又拍了拍乐小义的肩膀,让她好好想想,不用着急,说完就领着药尊者几人走了。   乐小义让阿九将左云琴获救的消息告诉轩和,然后在左云琴床边坐下,窗外天色暗了又亮,不知不觉一夜已过,左云琴未醒,乐小义还沉湎深思之中,没有得到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左云琴眼睑一颤,睁眼时,便见乐小义沉默地望着窗外,心里装了万千心事。   “小义……”左云琴伸手去,轻轻握住乐小义扶在床沿的手。   乐小义从思绪中惊醒,忙回头来,见左云琴醒了,她大喜过望:“娘,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左云琴摇了摇头,除了头昏体虚,倒是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她疑惑地看向乐小义,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昏迷了吗?”   不然乐小义怎么会如此着急?   乐小义闻言,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左云琴的一魂一魄游离在外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忘记了,这让乐小义心里稍稍好过一些,便道:“是,大夫说您身子太虚,需要好好养一下,没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这样啊。”左云琴瞅瞅乐小义,没看出什么来,便也不深究,转而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为娘,你方才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乐小义一愣,下意识想说没有,但在开口之前,短短的两个字堵在喉咙里,许久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左云琴等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道:“娘,当初我爹通过剑魂问心试炼唤醒君澜剑,如果不是尉迟弘义捣鬼,他有可能成为剑神宗的宗主,您觉得,他成为宗主,好还是不好?”   左云琴没想到乐小义会问她这个问题,不由微微一怔,随后她便微微笑起来:“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当初,君皓也这么问过我。”   乐小义闻言面露惊讶。   左云琴继续道:“他自己不愿意做这个宗主,他觉得祁剑心比他更有天赋,人也更加稳重,而尉迟弘义又比他聪明,更擅长与人交际,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君澜剑会选择他,而非他的两位师兄。”   这个答案是乐小义不曾想过的,在惊讶的同时,她也陷入深思,如果换做是她面临乐君皓当时的情况,她也会和乐君皓有一样的疑问。   “可事实上,在我看来,他才是最适合成为宗主的人。”左云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骄傲,有的只是遗憾与漫长岁月都无法抹去的伤痛,“因为他的考虑总是先于人,在于己。”   “若出于私心,我当然不希望他成为宗主,因为一宗之主,拥有的不止是权势,还有责任和义务,他需要保护的人千千万万,想要他性命的人也数不胜数。”   “可只有他,才能喜人之所喜,悲人之所悲,才能顾惜每一个宗人的性命,传承剑神宗的浩然义气。”   “所以那时候,他问起我,我给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并不是让他去与两位师兄争权,而是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他注定不是一个独自偏安一隅就能快乐的人,剑神宗是他的根,他会为他的宗门付出一生,这是他的价值,我不能因我自己的私心,阻止他实现自己的价值。”   乐君皓是乐氏遗孤,自小长在剑神宗,一直默默无闻地修炼,为人重情重义,凡与之结交,都真心真意,哪怕自己吃亏,也不能让朋友蒙受委屈。   可正是因为他如此义气,才受到尉迟弘义的诓骗,不得善终。   乐小义陷入良久的沉默。   左云琴看着她,耐心地等着。   终于,乐小义将自己最郁结的难处吐了出来:“娘,爹爹自己想成为宗主吗?”   “他不想。”左云琴回答。   乐小义微怔。   左云琴微笑着解释:“一来是我刚才说的,他觉得两位师兄比他更合适,二来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背负别人的性命。”   乐小义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那他最后是怎么想通的?”   “更大的权势意味着更大的力量。”左云琴道,“坐上那个位置,他就能更好地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想得到多少,就务必要失去多少,没有人能永远获得,所以才会有权衡,才会有选择。   乐君皓选择了力量,为此就要牺牲他的自由,他要背负责任,忍受痛苦,可这一切,若能换来左云琴的平安快乐,他就甘愿。   可惜事与愿违,尉迟弘义把乐君皓的这种愿望解读为野心,为了不让乐君皓挡他的路,他甚至不惜毁坏乐君皓的名声,设计陷害乐君皓,使之堕入魔道,为天下人诟骂二十余年。   乐小义浑身一震。   她险些因为祁剑心一番话迷失方向,忘记了自己努力至今的初心。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决策者,需要背负太多东西,可这些,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姬玉泫身上还压着担子,她就不能置身事外,怎么能因为害怕担负责任,不敢扛起别人的性命而畏首畏尾?   她始终要跨过这个坎,与其被推着往前走,不如自己做出选择,如果真的要有舍有得,那就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充实自己的见识,磨练心性,在困境中找到最稳妥的方式,不要拿别人交托于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她从左云琴的这番话里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娘,我明白了。”说完,她站起身,“您先休息,我去一趟剑宏殿。”   左云琴虽然没有听明白乐小义到底在烦心什么,但见乐小义眼中阴霾尽去,她也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   祁剑心没想到乐小义这么快就来了,距离他们昨日谈话,只过去两天一夜。   “你娘醒了?”祁剑心问。   “嗯。”乐小义点头,“傍晚醒的。”   祁剑心了然:“那你……”   “宗主,弟子准备好了。”乐小义目光坚定,神色平静。   祁剑心微微一笑。   “好。”   他招手,几道身影落在乐小义身后,单膝跪地,拜道:“宗主,少宗主。”   乐小义回头,一共三人,皆为黑衣,身上有与剑影卫相类的气息,却又不完全相同,似乎还要更强一些。   祁剑心袖口落下一枚紫红色的令,令上刻着玄奥的符印。   “他们是影卫长,剑神宗共有四队剑影卫,分别为天、地、玄、黄。其中剑九和剑七都是出身地字影卫队。”祁剑心指着地上三个人,“现在,我把地、玄、黄,三队影卫都交给你,但有所需,不必禀报,你自己拿决定便可,至于影卫队内部如何运作,他们三人会教你。”   乐小义震骇莫名。   她知道祁剑心信任她,但不知道这信任达到了怎样的程度,如今一见,方知祁剑心培养她的决心。   或许,祁剑心早就有所准备,要将剑影卫交给乐小义,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合适的时机,再者,乐小义自己心里也没有做好准备,贸然将剑影卫交给乐小义,除了增加她的压力,百害而无一利。   如今,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他说过会给乐小义足够的自由,但之后的路怎么走,就要看乐小义自己了。   乐小义能收服剑七,也一定能收服他们。   他在乐小义身上寄托的,不仅仅是个人的祈愿,还有剑神宗的未来。 第263章   影卫长皆是通穴境修为, 就乐小义所知,剑神宗通穴境的长老和客卿加起来一共也只有十几人,就算加上影卫长, 通穴境高手也不会超过二十人。   剑影卫本身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 而祁剑心将其中之三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乐小义。   乐小义从祁剑心手中接过紫红色的令牌, 感觉这枚令足有千钧重。这份信任是压力, 是责任, 也是勇气。   三名影卫长跟随乐小义离开了剑宏殿。   影卫队是经过特殊培养和严格筛选的高手队伍,四支影卫队用天地玄黄做标识区分,天字影卫队最强, 最精锐, 剑一到剑五都隶属于天字影卫队。   据说天字影卫队的影卫长是溯源境修为的强者,这支队伍负责剑神宗宗主的安全, 新老宗主更迭之时,老宗主可以向新任宗主推荐人选, 但是最终决定选用哪些人,还是由新任宗主自行决定。   这一批天字剑影卫的组成, 就连宗内长老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只向剑神宗的宗主述职, 有特殊信物, 传承了数千上万年, 一直藏在暗处,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是剑神宗的影子。   忠诚是最重要的筛选标准, 成为剑影卫后,他们的魂魄上便烙下印记,对选择他们的人,绝对无法说谎。   影卫队中除了级别最高的影卫长,余下皆是剑影卫。   以前乐小义以为只有魂元境修为的人才能成为剑影卫,实则不然,剑影卫其实分为上中下三等,像剑七剑九这样魂元境的剑影卫是为上等,拥有特殊的身份牌,而丹元境和灵元境的剑影卫则分别为中等和下等。   中下等的剑影卫藏在人群中,他们拥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不像上等剑影卫一样完全隐匿起来,但他们作为剑影卫的身份,只有他们的直系上位才知晓。   而在剑影卫之外,还有更下一层的暗哨和死士,遍布整个大禹,连天圣境内都有剑神宗的探子。   至于更远一些的地方,像北冥、炎岩之类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乐小义无从得知。   这是乐小义第一次对剑神宗的势力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虽然比之玄天宫整体的实力,剑神宗还是弱了一些,但在大禹范围内,剑神宗的势力不会比姬玉泫带进大禹的部分玄天宫势力弱。   换一个更贴切的说法,若将玄天宫比作强龙,剑神宗便是大禹的地头蛇,故而哪怕蓬莱仙境的人来到大禹,也不能无视剑神宗的力量。   剑神宗的四队剑影卫,天字主杀,地字主守,玄字主谋,黄字主探,天地玄黄就是一张网,可以为剑神宗解决许多明面上无法解决的矛盾和冲突。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剑影卫因执行任务死去,又不断有新的血液注入其中,每一个成为剑影卫的人,都带着一腔热血和满心的荣耀。   乐小义接手三队影卫,却没有接手他们的命魂印记,他们仍然是祁剑心手下的人,乐小义下达的命令能否获得影卫长的认可并成功执行,是祁剑心给她的考验。   回到承义轩,乐小义先去了一趟书房,让三位影卫长将剑影卫内部运作模式梳理一遍。   除了剑七和剑九,其余剑影卫向影卫长述职,影卫长不会事事都向乐小义禀报,但需要拿决策的,则会提前与她商量。   影卫长为乐小义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令她目不暇接。   等乐小义了解完剑影卫的情况,外面天已经亮了。   她挥手示意影卫长退下待命,自己起身去探望左云琴。   左云琴早已醒来,在院内丫鬟的适逢下起身,于院子里散步。   乐小义和左云琴坐下聊天,说起前几日君澜剑异动之事。   “娘,那日我在君澜剑中见到爹爹,听他说起一件事。”   乐小义回忆着那日情形,对左云琴道,“爹爹说乐氏宗族虽然没落,但仍有部分血脉延续,他上次遭受尉迟弘义暗算,虽是听信了尉迟弘义安插人手递给他的消息,但在亲身探查的过程中,的确找到了一些乐氏存在的蛛丝马迹。”   乐君皓的身世也扑朔迷离,当初拜入剑神宗山门,是受人所托,而接手乐君皓的那位长老,因年事高而坐化,故而往事详情难以查证。   乐君皓长大后,执着于自己的身世,一直四处寻访探查,若非执念太深,也不至于轻信恶人奸计。   只是如今天下之大,冠以乐姓之人却少之又少,乐君皓努力这么些年,也只查到只言片语的线索。   乐君皓曾在一位隐士高人口中听到乐氏之名,但那人口中的乐氏不是大禹境内的氏族,而在更西侧,越过天圣,直到红沙之地,藏在沙海深处。   那个地方有一支上古遗留下来的部族,皆冠以乐姓,但族内之人终生不会踏出红沙之地,和外界也没有分毫交集。   不过传言红沙之地的乐氏族内保留了不少上古传下来的典籍和铸造图谱,因此整个神荒浮屠界,不断有人曾在过去数千年间尝试找寻乐氏部族的位置。   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找到过他们,或许他们还很好地隐藏着,也或许他们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灭绝了。   乐君皓调查了很多年,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确定位在红沙之地的乐氏就是他先祖所居之地。   如今乐君皓受困于君澜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便将这些消息告诉了乐小义,让乐小义不要忘记先祖,有朝一日若有机会,去红沙之地看一看。   乐小义听过后颇觉感慨,这些事,连左云琴都知之不详,乐君皓当初来到剑神宗,才是真的举目无亲,甚至在整个大禹,他都没有亲人。   若不是遇见左云琴,两情相悦,又得了一女,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有片容纳他的土地,生根生长,结束多年的漂泊。   左云琴听着听着便红了眼睛,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位在大禹北边的江氏,途中还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杀劫,要去红沙之地寻找乐氏部族,以她如今的修为来看,还差得太远了。   剑神宗就坐落在大禹西南边境,要去红沙之地,意味着她得翻过龙吟山脉,横穿整个天圣王朝,再向西走,走到整个神荒大陆的尽头,才能寻见那一片焦土。   而焦土之中是否还有活人在,根本无从查证。   乐小义想,她得至少拥有先天修为,才敢去西边闯一闯。   “少宗主。”俞宽在书房外等候,乐小义和左云琴在院中聊了半日,这会儿才回来。   乐小义迈步进屋:“什么事?”   “回少宗主的话,距离菩提禅宗普法大典还有不足两个月,属下来是提醒一下少宗主,是时候准备启程了,以免耽搁了出席普法大典的时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俞宽躬身退下,同时轻手轻脚地带上书房的门。   乐小义朝椅子上一靠,揉了揉眉心,而后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四个字:天、地、玄、黄。   剑影卫的运作规则在她脑中过了一遍,此次前往菩提禅宗,三名影卫长也会随行,从此以后,她手里便算捏了实权,这种感觉不知如何形容,乐小义感觉不到痛快,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   经江氏一行,盛夏已经过去一半,临近八月,天气越来越热了,但对修行之人而言,倒还从容。   承义轩院后的山坡上种了一些西瓜,俞宽在宗务厅发了任务,有内门弟子每日前来照料,近来结了果子,汁水丰厚甜美,俞宽便摘了些给乐小义送过去。   乐小义这天起来抱了两个去见左云琴,同左云琴一边啃西瓜,一边闲着说说话。   忽有敲门声响,须臾后阿九来报,说姬玉泫来了。   乐小义这两天一直在思考剑影卫的事,要慢慢了解的东西太多,白天抽时间到左云琴院里坐坐,夜里处理剑影卫的奏报,一颗心分成好几瓣来用,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   她手里的西瓜吃了一半,闻言一呆,一时没想清楚先放下西瓜还是直接拿着西瓜出去见人,姬玉泫就进来了。   “左姨。”姬玉泫朝左云琴行礼,而后才看向乐小义,弯了弯眼睛,笑道,“少宗主。”   “小泫!”乐小义嘴边全是西瓜汁,见姬玉泫朝自己看来,她眨眨眼,顺手将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西瓜递过去,问了句,“挺甜的,尝尝?”   姬玉泫:“……”   左云琴:“……”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看你这狗啃过的西瓜递过去人家能吃吗?”左云琴拍了一把乐小义的膝盖,顺手将摆满了切好的西瓜的果盘朝姬玉泫挪了挪,端庄淑雅地微笑道,“玉泫,坐下尝尝这西瓜,小义刚拿过来的。”   乐小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抽回手,埋头继续啃西瓜,同时偷偷瞥了姬玉泫一眼。   姬玉泫忍着笑,慢条斯理地从果盘里拿起一片西瓜,眉眼弯弯地朝左云琴道:“谢过左姨和少宗主盛情,玉泫恭敬不如从命。” 第264章   姬玉泫拿西瓜的动作优雅, 吃西瓜时一颦一笑更是从容不迫,乐小义没见过吃西瓜还那么好看的人,在这一点上, 命运对姬玉泫的偏爱显而易见。   这样好的姬玉泫, 便宜她了。   这样一想, 尴尬没有了, 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乐小义三两口搞定手里的西瓜, 朝姬玉泫道:“你忙完了?”问完又嘀咕,“看来剑神宗的消息的确不及时,今天早上才有消息说你在济州被人绊着了, 结果你就来了。”   姬玉泫闻言笑了:“谁给你递的消息?”   乐小义吐了吐舌头, 不答。   姬玉泫又问:“那你知道我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   “我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想从济州劫走尉迟霁,对方实力很强, 暂时未能辨明身份,但结合他们的行事风格, 我猜他们可能是西龙宫的人。”乐小义拿绢布擦净脸和手,总算恢复了一点少宗主的斯文。   姬玉泫盈盈一笑, 朝乐小义挑眉,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赞叹道:“少宗主洞幽烛远, 玉泫佩服, 没错,是西龙宫的人。”   “他们和尉迟氏狼狈为奸,其实是受姬玉楼的指使, 想趁此机会拖延我的时间让他把偷送到大禹来的一批兵器交到尉迟氏手里。”   乐小义闻言微张着嘴:“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弯弯绕,那他们得逞了吗?”   “你觉得他们能得逞吗?”姬玉泫说完,与乐小义相视一笑。   乐小义和姬玉泫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左云琴看看乐小义,又看看姬玉泫,神态柔和,但眼里却藏着几分惊讶。   她惊讶的不只是乐小义获悉了玄天宫的动向,更意外于乐小义和姬玉泫会谈论如此机密的事,姬玉泫毫不设防,乐小义又一脸理所应当,这两人的默契非比寻常。   左云琴刚来剑神宗那阵子,乐小义和她说起过自己的童年,姬玉泫在乐小义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尽管姬玉泫和乐小义的立场不同,但人活一辈子,知己难寻,左云琴觉得乐小义能有一个像姬玉泫这样的朋友也挺不错的。   “那你这次来剑神宗,是来看我还是看我娘?”乐小义笑容开朗,又抓了一片西瓜,咬了一口汁水,笑嘻嘻地问。   “当然是来看左姨,你有什么好看的。”姬玉泫口不对心,故意不说乐小义想听的答案。   乐小义故作生气,朝姬玉泫吐了一枚西瓜子,姬玉泫躲开,嗔她:“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   左云琴笑得合不拢嘴。   玩着闹着,姬玉泫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木匣,放在石桌上,朝乐小义推了推:“给你的。”   “嗯?”乐小义疑惑,“这是什么?”   左云琴也露出好奇的目光。   “打开看看呗。”姬玉泫不说,只是笑。   乐小义想到了什么,眼里透出些欢喜的笑意来,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左云琴,如果真如她所想,当着左云琴的面开匣子,怪不好意思的。   木匣子缓缓打开,两枚红玉耳坠静置其中,在阳光下泛着莹润温良的光芒,玉身微透,内藏护阵符文,原是一件法器。   “我想你生辰那日应当在前往菩提禅宗途中,便趁早将贺礼送来。”姬玉泫微微笑着,眼睛里藏着只有心上人才能看懂的温柔,“看看,喜欢吗?”   乐小义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又因左云琴在身旁不敢造次,她抿着唇腼腆地笑了,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左云琴的面试戴这双耳坠,于是轻轻扣下匣盖,甜甜道:“我很喜欢,谢谢姬姐姐!”   除了她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和不妥,但她一双粉白如玉的耳朵已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薄红。   乐小义的欢喜已足够克制,但左云琴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到闪烁的星光,方知小姐妹的礼物该是送到乐小义的心坎上,那喜悦和快乐都不加掩藏。   只是,年轻姑娘笑意盈然的眼神里好似还藏了些别的情绪,不等旁人看清,转瞬即逝。   这两个姑娘的感情是真的好啊,左云琴心生感慨,也幸好乐小义小时候能遇见姬玉泫这样的朋友,她对乐小义是真的挺好,这让左云琴对姬玉泫的印象越发好了。   乐小义收下姬玉泫送的耳坠,姬玉泫哪里看不出小姑娘害羞了,便也没让她试戴,转而掏出另外一个小盒子,递给左云琴:“左姨,上次玉泫来的匆忙,都未备什么礼物,今次借着小义生辰,也恭贺左姨身子康复,这株雪参给左姨补补身子。”   不仅左云琴没有料到姬玉泫还备了给她的贺礼,连乐小义都为此感到震惊,同时浮上心间的还有莫名的窘迫和羞涩。   小泫这是在干什么呀?   左云琴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收起意外的表情,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将姬玉泫递来的礼物匣子收下:“玉泫有心了。”   言罢她想了想,从手腕上摘下一只玉镯子送给姬玉泫:“玉泫处事周到,却是姨疏忽了,竟未准备见面礼,如此,便将这镯子相赠,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必比不得玉泫精心挑选的礼物,权当姨的一点心意。”   姬玉泫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若不是记着她和乐小义的关系还未坦白,那一声藏在心里很久的“婆婆”恐怕就脱口而出了。   她也不推诿,大大方方地应下来:“我很喜欢。”说着,就把那镯子戴在手上,还朝乐小义扬了扬,笑道,“好不好看?”   乐小义心里都快笑开花了,脸上却还要故作端庄矜持,温声道:“自是好看的。”   姬玉泫被乐小义的反应逗乐了,笑容越发明媚轻快。   三人在院里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儿,一碟子西瓜几乎都下了乐小义的肚子,看着天色稍晚,乐小义与姬玉泫携手离开左云琴的庭院,才刚回主屋,姬玉泫回身就将乐小义按在门上。   乐小义心尖一跳,羊脂玉般莹润的脸颊不争气地浮起一层薄红,她羞于去看姬玉泫的眼睛,小心推了一把身前人纤薄的双肩,小小声:“干嘛呀?”   姬玉泫揽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问她:“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耳坠子?”   乐小义脸更红了,羞道:“多不好意思……”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呢?”姬玉泫在乐小义看不见的角度弯起唇,语气却无辜又委屈。   乐小义误以为姬玉泫真的不高兴了,立马慌了神,回抱姬玉泫的腰身,小声解释:“就、当着娘亲的面,我有点害羞……你别不高兴,我现在就戴,好不好?”   “好!”姬玉泫答得爽快,盈盈笑着,“我帮你!”   乐小义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姬玉泫已经拉起她的手,从她袖口里取出小匣子,乐小义便不多想了。   姬玉泫拉着乐小义坐下,从匣子里取出一枚耳坠,另一只手则轻轻捏住乐小义粉白的耳垂。   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刚刚褪去薄红的耳垂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红,乐小义不敢看姬玉泫的眼睛,像个小媳妇似的撇开脸去,长睫轻颤,说不出的娇羞可爱。   姬玉泫动作一顿,心间软软塌陷一块,被朝思暮想的姑娘一个不经意间的垂眸撩拨了心神,说好的给乐小义戴耳坠子,结果耳坠子没戴上去,她的吻先落了下来。   乐小义只觉眼前一暗,耳垂上便传来异于指腹的更加柔软的触感,她不自禁地“呀”了声,酥酥痒痒的感觉像电流似的渗透肌肤。   她笑起来,轻轻推了推姬玉泫,手上没用什么力:“你怎么像只小狗。”   一言不合就蹭上来,又要抱又要亲,这会儿天还没黑呢。   “你才小狗呢,亲一下怎么了?”姬玉泫撅了撅嘴,成熟稳重的少宫主年龄骤降二十岁。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装得多么端庄,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乐小义拿她没办法,干脆捧着她的脸亲回去,在姬玉泫柔软的红唇上啄了一小口,笑道:“不怎么,我是在说你可爱。”   姬玉泫咯咯笑了,一边揉乐小义的耳垂,一边眉眼弯弯地回答她:“说可爱也不行,你姬姐姐能用可爱来形容吗?”   乐小义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奉承道:“是是是,姬姐姐风华绝代,容姿倾城,天上有地上无,就是眼神儿不太好,叫小的白捡了个大便宜。”   姬玉泫笑得更开心了,牵着乐小义耳朵的手却不松开,故作嗔怒地问她:“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无师自通。”乐小义理直气壮,有了心爱的人,讨人欢心的话自然而然张口就来,可不就是无师自通么?   “你以前傻愣愣的是不是装的?”姬玉泫眯了眯眼,她发现了,乐小义很多时候看起来傻,可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是。”乐小义答,“以前是真的傻,但遇见姬姐姐,就比以前稍微聪明了一点点。”   她说着,拇指和食指掐出一小段:“还是姬姐姐教得好。” 第265章   “就你会贫!”姬玉泫摇头笑说, “不得了了!”   笑闹一阵,乐小义侧了侧脑袋,笑嘻嘻地问她:“所以, 姬姐姐帮我戴的耳坠子呢?”   “戴戴戴!”姬玉泫戳了戳乐小义的脑门, 再次捏住乐小义的耳垂, 将两枚红玉耳坠替乐小义戴上, 与乐小义头顶那支红琉璃的簪子相称, 格外好看。   乐小义惯来是素雅的打扮,虽然幼时打了耳洞,但极少戴耳坠, 一双红玉耳坠替她增添了两分明艳的色彩, 将柔婉素净的面庞衬得越加娇艳,褪了几分青涩, 倒是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韵味。   “姬姐姐,好看吗?”乐小义扬了扬脑袋, 修长白皙的脖颈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姬玉泫的视线在乐小义脸上顿了许久,眸光稍暗。   小傻子怎地这样好看?   乐小义半晌没听到回音, 眨眨眼目露疑惑,正要追问, 眼前的光便暗下来。   姬玉泫吻住她的唇, 四瓣柔唇辗转厮磨, 乐小义喉咙里溢出的几声轻哼全都被姬玉泫吞进腹中,这一吻充满了久别的相思,与一瞥惊鸿的贪念, 较之以往更为蛮横了些。   乐小义轻轻推搡姬玉泫的肩,但没一会儿,就在甜蜜的侵略中沉沦,琉璃簪被拨下来放在枕边,散落的青丝彼此纠缠。   就在乐小义衣襟半解,眼看就要被吃掉的时候,主屋的门突然敲响。   姬玉泫动作一顿,乐小义呼吸微凝,喘了两口气平复了过于急促的心跳,轻声问:“谁?”   “少宗主,有从菩提禅宗送来的急报。”阿九的声音毫无起伏。   菩提禅宗?   乐小义和姬玉泫齐齐一愣,姬玉泫无可奈何地松开乐小义,翻身坐起来,乐小义朝她递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整了整衣襟下床,对着铜镜看了眼自己的仪容。   散开的长发已来不及盘回去了,乐小义甩了甩头,五指梳开青丝,稍稍拨顺后,快步行至屋前。   房门只开了一掌宽的缝,阿九见乐小义已经散了发,猜想她要休息了,也不便打扰,将手中奏报递过去便要告退,躬身离开前,视线在乐小义双耳下红玉耳坠上顿了顿。   剑影卫的观察细致入微,何况不怎么戴耳坠的乐小义耳垂上多处两点鲜艳的红。   这耳坠颜色虽然艳丽,但材质极好,色泽清透,与乐小义柔婉恬淡的气质融合,反倒多出几分以往不曾有的韵味。   “阿九,还有他事?”见阿九看着她不说话,也不退后,乐小义偏了偏头。   “没有,只是方才发现少宗主戴了新的耳饰。”阿九面具下的双眼波澜不惊,“很适合少宗主的耳坠,赠礼之人眼光很好。”   以乐小义的性情,就算要戴,也不会选这种样式的耳坠,所以此物必然是他人所赠,而且赠礼之人,多半是那位玄天宫的少宫主。   乐小义闻言笑了起来,阿九这话既夸了她,也夸了姬玉泫:“我也觉得不错。”说这话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弯起眼,不言而喻的欢喜从眼睛里倾泻出来。   阿九躬了躬身,告退离开。   乐小义回到屋里,姬玉泫正坐在床边,把玩床帘边悬挂的香囊,凑近了嗅闻一下,辨别出囊中香料,便对走近的乐小义道:“这香太浓了,回头我替你重新调一款淡雅些的。”   “好。”乐小义对这些并不在意,将奏报拿到床边,于姬玉泫身侧坐下。   姬玉泫顺势靠进乐小义怀里,示意乐小义翻看奏报,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乐小义本就没打算避着姬玉泫,她轻轻揽着姬玉泫的腰身,翻开奏报。   ——菩提禅宗重宝失窃,贼人实力高强,应有溯源境后期修为,身份未名,从所用功法来看,极似玄天诀。   玄天诀?   乐小义一惊,低头看向姬玉泫,姬玉泫则意味深长地啧了啧舌,一脸不可思议。   “是姬玉楼的人?”乐小义问。   “谁知道呢?”姬玉泫耸肩,按下乐小义手里的奏报,随后环住乐小义的肩,“春宵一刻,良辰美景,哪管他人闲事?”   乐小义羞红了脸,想说娘亲就在后边院子,嘴却提前一步被姬玉泫堵上了。   结果那封急报直到第二天中午乐小义才给出回复:“行程不改,静观其变。”   姬玉泫此行来剑神宗待了三天,乐小义忙的时候她就去陪左云琴,努力在未来婆婆面前留个好印象,不忙的时候,两人看山看水,倒也乐得自在。   乐小义在承义轩里给姬玉泫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可她从来不在那儿住,每每入夜,便消无声息潜入乐小义所在的主屋。   姬玉泫一来,乐小义明显懒散了,每日都要睡到日晒三竿。   三日后,姬玉泫下山离去,乐小义随后安排人马启程前往菩提禅宗。   随行多了三个通穴境的影子,乐小义丝毫不必担心自身安危,途中一边修炼,一边继续处理奏报,时间一晃便是大半个月。   距离菩提禅宗越来越近,乐小义有种微妙的预感,这一次尉迟氏多半又有难以预料的大动作,恐怕得提前防上一手。   她将黄字影卫长叫到身边,问:“菩提禅宗里面有我们的人吗?”   “有。”影卫长的回答言简意赅。   “都有谁?”乐小义又问。   影卫长没说话。   乐小义抬头看他,黑衣黑帽,还有一张黑色的面具,眼睛也是黑的,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什么都看不见。   她叹了一口气,知这三名影卫长目前只会管一下她的安危,对于她的安排和一些考虑,都是不在意的,她还没有足够的话语权。   但这不影响她做出决策。   “不说也行,那这样吧,你设法通知菩提禅宗的内线,让他们提前规划一条退路,这次菩提禅宗的普法大典,八成要出乱子,到时候如果真有什么,你让他们顾好自身性命。”   影卫长仍看着她,漆黑的面具下,那双眼睛动了动。   乐小义说完就挥手让此人下去。   菩提禅宗越来越近,途中乐小义遭遇了几次刺杀,连刺客人影都没见到,他们就被影子清理了。   剑神宗的车马提前两天抵达菩提禅宗的山门,在守山童子恭敬的赞礼声中缓缓步上菩提禅宗的山前的天梯。   菩提禅宗坐落在大禹东侧一处群山之中,依山建了无数栈道,地势险要,宗门圣地,庙宇无尽,自山前眺望,恢弘大气,似有梵音回绕,清心静气。   在宗室之外,靠近山脚的地方修建了许多寺庙,这些寺庙里有菩提禅宗内的高僧驻守,为凡间百姓祈福祷告,在东禹一代颇受尊崇,其地位还高过龙都皇室。   上山途中路过一面石壁,上刻菩提二字,笔力苍劲,玄而又玄,一眼看去,似有一种古朴大气的气息绵延其上,在乐小义眼前展开一幅众生百态的尘寰图景。   回神时,心中竟有一抹郁结不散的情绪,是佛门中人的慈悲。   乐小义动容。   领路的小僧告诉乐小义,这二字此乃数万年前,菩提禅宗开山祖师所提,至今仍在,只是石壁风化,多了残痕和几分岁月的沉淀。   “菩提禅宗先祖必是大慈大悲的大智慧之人。”乐小义感叹道。   小僧没有应是,也没应不是,只温温一笑,这笑容洗净铅华,脱离红尘俗世,显得通透又豁达。   乐小义便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上了山,因大典未开,便先住进提前打扫好的厢房,一间小院有四个房间,乐小义来时,其中两间已有人住,分别是左氏和江氏的姑娘。   左诗萱听见院内动静,透过窗户看见乐小义,便开门朝她扬了扬手:“表妹!”   左氏本家与尉迟氏决裂,左云琴认回乐小义,左诗萱便不用再避讳乐小义的身份,亲亲热热地管她唤作表妹。   乐小义见到左诗萱也很开心:“左表姐这么早便来了?洛师姐没与你一起吗?”   说起洛青鸢,左诗萱的脸色立即变得不太好看,乐小义心里暗道不好,难道洛青鸢没来?这想法刚浮现,乐小义便听左诗萱道:“别提了,洛家这次来的是洛青河。”   “洛青河?”乐小义半眯起眼。   她记得的,上次在永州洛家,那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洛青河。   而且姬玉泫曾告诉过她,洛青河身后的人就是姬玉楼。   洛家以往有什么活动都是派洛青城三个姐妹,而这一次却只派来一个洛青河,洛承晖是什么意思?   联系下山前接到的那封奏报,有疑似玄天宫的高手夜入菩提禅宗,盗走菩提禅宗的重宝,多半也是洛青河一手筹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姬玉楼无疑是要针对姬玉泫的,同时姬玉泫也是尉迟氏眼中钉肉中刺,如果尉迟氏这次要在普法大典上搞事情,多半会和姬玉楼合作,再加上瀚海西龙宫的势力,姬玉泫三面受敌。   从左诗萱的房间出来,乐小义从江家小姑娘的门前路过,脚步没停,径直走过去,进屋关门,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   一道影子出现在她身后,听她道:“叫人盯着洛青河。” 第266章   乐小义没去招呼江灵冉, 江灵冉也没有来打扰乐小义,两人虽同住一个院子,彼此却互不干扰, 相安无事。   第四间禅房没有人住, 到了大典当日, 有小僧来通知乐小义几人大典将开, 请院内宾客前往举行普法大典的梵音殿, 殿后有一座十丈高的大佛,普法大典便在佛前的梵音殿内举行。   普法大典邀请了各方名仕,除了剑神宗鬼道宗和四大家族外, 还有许多小门小派, 就连蓬莱仙境、北冥神兵门还有天圣紫衣阁都在受邀之列。   菩提禅宗宗法超凡物外,平等地看待众生。   但既在凡尘之中, 便也不得不受凡尘俗世的制约,要将来宾分作三六九等, 沿用约定俗成的惯例,三神宗和四大家族的来客位在大殿最前方, 乐小义作为剑神宗少宗主出席,在梵音大殿前遇见了蓬莱仙境的净华尊者。   “前辈!”乐小义快步上前, 朝净华行礼, “晚辈剑神宗乐小义, 拜见前辈,还未答谢前辈当初铸剑大典上相救之恩。”   那日乐小义战后昏迷,后来净华允她成为蓬莱仙境记名弟子的事是祁剑心转述于她的, 当初若不是净华尊者这句话,这段时间以来,袭击乐小义的刺客起码还要再多一倍。   净华也认出乐小义,朝她和善一笑:“尔之所得均为造化,无需谢老夫。”   说完,有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净华,你在与谁说话?”   清丽的女声,素雅恬淡,乐小义抬头,蓦地瞳孔一缩。   一素衣女子缓缓行来,寡淡的目光扫过乐小义的脸庞,忽而挑眉:“是剑神宗少宗主吧,幸会,在下蓬莱仙境苏听云。”   苏听云。   没听过的名字,没见过的人。   可此女容貌竟与一位故人有几分神似。   乐小义收回心神,唇角弯起一个得体的微笑,点头应道:“久仰。”   姬玉泫的母亲也姓苏,叫苏言卿,是巧合么?   苏听云听了乐小义这句久仰颇觉有趣,也不道破,笑吟吟地朝她颔首,带着净华步入梵音大殿。   净华尊者落后苏听云半步,如同一个护卫跟在苏听云身边。   乐小义站在梵音殿外,望着苏听云缓缓远去的背影,心生疑窦。   什么样的身份,能让无垢境的前辈甘居人下?   “少宗主,该进去了。”阿九上前一步,小声提醒乐小义。   乐小义这才发现自己在殿前站得有点久了。   她愣神这会儿,已有不少人进入大殿,往日寂静庄严的梵音殿,此时也因为各门各派的人聚集,显得有些吵嚷。   乐小义垂下眼眸,准备进殿。岂知她前脚刚踏进大殿,江氏小姑娘便从她身侧走过去,乐小义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乐小义。   江灵冉白净的脸庞莫名飞起一层红晕,然后哼一声撇开脸去,加快了脚步蹬蹬蹬地跑走了。   乐小义:“……”这江家姑娘又在唱哪出?   “你知道江灵冉是怎么回事吗?”乐小义回头问阿九。   阿九摇了摇头,不确定地回答:“也许……是因为头两天少宗主去见了同院的左小姐,却没去看江小姐。”   有道理,乐小义点头:“那就不管她。”   乐小义一边走一边抬首四顾,不知道姬玉泫来没来,若来了,又藏在什么地方。   一走进梵音大殿,乐小义就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仔细感应时又没有发现,她提醒阿九注意一下,然后径直去自己的座位坐下。   乐小义的座位靠前,左侧坐着鬼道宗的长老,更远一点则是神兵门和紫衣圣教的来客,而她右侧则是左诗萱和四大家族其余人等。   蓬莱仙境的苏听云和净华尊者在靠近右侧边缘的位置,从座次来看,这个位置也许是他们主动要求的。   普法大典,从菩提禅宗开宗便传承下来的大典,除了讲经说法,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流程,称作闻法仪式。   菩提禅宗溯源境以上修为的高僧盘结成阵,以无垢境住持为阵眼,从菩提禅宗六品法宝释迦本经中抽取先知之力,卜算未来十年,天灾祸福。   据说上一次普法大典卜算出来的灾厄这十年来一一应验,剑神宗铸剑大典之危,也写在卜文中。   乐小义初闻觉得不可思议,未来之事,哪里能未卜先知?   后来一想,菩提禅宗传承数万年,有些秘法玄而又玄,哪里能说得准呢?何况她以前就亲眼见到过印玄一脉的后人梦中预见未发生的事,还有乐君皓寻周氏托付秘密。   未卜先知的玄奥,乐小义不清楚,但听姬玉泫说起过,卜算之术各家皆有所长,所依据的,无外乎因果二字,万物皆有因果,世间事成因都有迹可循,卜算之法所研究的,便是万变之中的不变规律。   但是,要从万千因果之中辨识出真假,精确到计算某件事发生的可能,在乐小义看来还是太玄乎了。   大典开始,上万僧众环绕梵音大殿诵经,晦涩的唱经之声整齐划一,乐小义听不懂经文内容,却未昏昏欲睡,停滞已久的修为竟然在这唱经声中有了波动的迹象。   乐小义骇然,明明天地间灵气并未变得更加丰厚,仅仅是听到这诵经的声音,她体内的灵力便受到影响。   万僧诵经持续了三日,乐小义等参加普法大典的宾客也在梵音殿内坐了三日,待第三日过后,乐小义体内气机一震,修为突破骨元境六层。   诵经结束,菩提禅宗住持法旬开启闻法仪式,大典持续到现在都还算顺利,在座宾客神态惬意,显然在之前的诵经过程中得到不少好处。   乐小义对这闻法仪式颇为好奇,看着菩提禅宗七位溯源境高手,心中略略咋舌。   虽然名头上来说,剑神宗名气大一些,是三神宗之首,但其实这些年,因为剑神宗走了下坡路,实力已不如以往,就如今看,剑神宗内没有无垢境修为的高手,仅仅只有一柄六品君澜剑撑场面。   而菩提禅宗却有法旬住持这位无垢境的前辈,除开构建大阵需要的七位溯源境高僧,就乐小义所知,都还有至少五位溯源境高手,还不论那些没有放在明面上来,如剑影卫般藏在暗处的高手了。   菩提禅宗位在东禹,不参与世俗争端,若不是他们有如此强横的实力连龙都都不敢轻易招惹,如何能偏安一隅,独善其身?   至于三神宗里最后一位鬼道宗,这些年声名不显,自尉迟弘义接手剑神宗后,更是沉默,几乎不在江湖中活动,可背地里却从未停止招纳江湖散修,于鬼道宗挂名溯源境的客卿长老都有三位。   这样一比较,乐小义就为祁剑心感到沉重。   因尉迟弘义的败坏,剑神宗的实力至少下跌两成,一些比较厉害的一流宗派都能与剑神宗叫板,无数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却想将剑神宗拉下马,取而代之的宗门。   而且,乐小义近来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首先是先前尉迟氏欲转移剑神宗龙脉的计划,破除其中一计,他们又有什么手段?   此外,上次的变故,有龙都之人参与,龙都皇室相助尉迟氏,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室对待剑神宗的态度,也很危险?   还有季宗远……   距离上次任务过去两个月了,不知道下次任务能不能在幻千世界碰见姬玉泫,问一问季宗远的事,季宗远到底为什么会失踪,又为什么受困于永夜魔窟。   许多问题堆叠在一起,一时间也得不到答案,乐小义便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闻法仪式上,但见七位溯源境高手分开站位,彼此间距离相隔数丈,主持法旬则位在正中。   高僧开始作法,地面亮起金色佛光,映衬着大殿后的大佛,仿佛佛陀坐下金莲,随风绽开。   金光映照下,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有金色的丝线从大佛掌心延伸出来,投射向四面八方,越过寺庙,穿透院墙,一直延伸出去,上天入地,破苍穹,越瀚海,遍布宇内数洲。   佛陀好像睁开慈悲的双眼,怜悯地看向人世间。   那一双眼睛,看尽世间百态,看尽尘寰苍生,盛衰兴替,有欢庆,有苦难。   整个不可以一言蔽的人间投射在他的双眼,只剩一片苍茫。   这一刻,乐小义感受到一股无可撼动的力量,这种感觉就像她当初第一次进入幻千世界见到肆玖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可匹敌,让人不由生出膜拜之心的浩瀚天威。   这是什么境界?   还在无垢境之上,涅槃境?   还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往生境、轮回境?   忽然,乐小义背脊一寒,下意识侧首,与数人之外的洛青河对上视线。   乐小义眸心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眼神变冷,洛青河到底想干什么?   乐小义不会觉得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只是巧合,洛青河明显在针对她。   难道之前的推测有误,姬玉楼、尉迟氏和瀚海西龙宫联手,其目的不是姬玉泫,而是……   乐小义抿紧唇,眼神闪烁起来。 第267章   金光四散, 乐小义等众多宾客笼罩在金光之间,有一些金丝也落到在场宾客身上,其中一根穿过虚空, 点入乐小义的眉心。   乐小义疑惑地眨眨眼, 比起那佛光中无可撼动的力量, 这金丝则空若无物, 金光内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若不是真切地看着它出现在自己身上,乐小义甚至会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这时, 低头观察金丝的乐小义感受到几分异样, 于是抬头四顾,蓦地发现, 周遭不少人都朝她看过来。   鬼道宗的长老眼中有震惊一闪即逝,净华尊者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 而那位身份成迷的苏听云则意外替挑起眉毛,眼神饶有兴味。   乐小义收回视线, 转而看向同样震惊的左诗萱,小声问她:“表姐, 这是什么?”   左诗萱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良久才道:“这是因果。”   “啊?”乐小义一懵。   回答了还不如不回答呢。   左诗萱摇了摇头, 不再细说,乐小义一头雾水,周遭的视线盯得她如芒在背。   尽管不明就里, 乐小义也知道定然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因为与这大佛相连的金丝,在大殿上一共就只出现了三根,一根在乐小义身上,一根与洛青河相连,还有一根,则没入大殿之后,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三根金丝让三个人成为大殿上的异类,乐小义无所适从,而洛青河倒是一副早有意料的样子,还朝乐小义投来嘲讽的浅笑。   乐小义皱了皱眉,连左诗萱都不把话说清楚,问其他人也不会有结果,说不定不是左诗萱不愿意说,而是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异像。   闻法仪式持续了多久,金光就在乐小义身上停留多久,宾客们的目光陆陆续续收回,当金丝散去,佛光沉敛,法旬大师收功,缓缓起身,已没有人再盯着乐小义了。   法旬大师神情疲惫,背脊似乎又佝偻了一些,可见作此法对法旬大师的身体有所损伤。   左诗萱一声叹息:“刚才那一下,至少耗损了法旬大师十年寿元。”   乐小义心神为之一震。   作为一个无垢境的前辈,法旬大师以自身十年寿元,换取神佛对未来十年人世沉浮,天灾人祸的预判,普法大典存在的意义不是菩提禅宗为自己谋利,而是造福于天下。   这种大无私的境界,难能可贵。   乐小义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亦自认自己没有这样高的觉悟,心中震撼难以言喻。   两名溯源境高手快步上前扶住法旬的肩膀,其中一人脸色忧虑,小声问道:“师父,是否勉强?”   法旬大师摆了摆手,示意两位弟子退后,他颌下胡须雪白,容颜苍老,浑浊的眼睛像笼了一层雾气似的,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竟是个无垢境的高手。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遂将两臂张开,点点金光于他头顶浮现,凝聚成几个黯淡的金色文字:天灾人祸。   此句一出,法旬大师噗的一声口吐鲜血,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身后弟子欲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阻止。   台下一片寂静,年长些的宾客一个个眸光晦暗,而像乐小义之流,则一脸懵懂。   闻法仪式卜算出来的四个字,天灾人祸,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寂静之后,来宾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惶恐不安,有人面露怀疑,也有人愤而起身,大声道:“住持,敢问这天灾人祸是什么意思?”   乐小义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周围起哄之声不断,唯前边几排大家之客没有声息,看不出彼此间的情绪。   法旬抬臂,按捺喉间腥甜,压下惶惶不安的私语声,战战巍巍地开口:“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住持虽然看起来身子骨薄弱,已是风烛残年,油尽灯枯的模样,但他到底是个无垢境的高手,台下喧嚣很快平复,法旬遂长叹一声,喃喃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天灾人祸。”   所有人都看着他,乐小义不禁眉头皱起,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这不好的预感很快便应验了。   法旬大师面朝众宾行了一礼,盘膝坐下。   他手中佛珠呲啦一声断裂,一百零八颗上好的檀木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还有一颗滚至乐小义身前。   法旬大师的弟子猝然间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衲窥见十年间,菩提禅宗将有一难,恐遭倾覆,今日便借此机会斗胆一窥百年之后的人间。”   法旬此言一石激起千层浪,将人群炸开了花。   菩提禅宗将有一难?什么样的劫难竟会倾覆如此浩瀚的宗门?   方才那一句天灾人祸,竟不是对未来十年的预判,而是未来百年?   法旬大师得知菩提禅宗可能不复,竟毫不犹豫地耗损百年寿元,以窥未来?   不论哪一条,对来客的冲击都难以言喻,乐小义更是震惊到目光呆滞,不知作何反应。   未来百年,概括成四个字,竟是天灾人祸。   法旬的咳嗽声将台下的喧嚣压下去,台下安静一些,便听他道:“老衲时间所剩不多,还请诸位听老衲把话说完。”   仅剩的一点嘈杂也不见了。   “神荒浮屠界,将入乱世。”法旬沙哑苍老的声音裹着浑厚的内力远远传开,“人为之祸,早有预谋,祸及宇内众生,掌天地乾坤。”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穿过重重虚空,仿佛看见一道凌空而立的背影,口中继续说道:“天灾初显,长夜将至,执剑之君力挽狂澜,统一三洲四海。”   言罢,他看向殿内方才受金丝牵连的几人,叹道:“佛陀所见,尔等皆是集大运之人,或与将来的乱世息息相关,是为局势更迭的关键,是好是坏无有定论,且看诸君造化。”   法旬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摇头道:“许是下一个十年,二十年,十万年之约如期而至,老夫却是看不到了。”   “阿弥陀佛。”他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遂静坐,一动不动了。   方才唤法旬作师父的那名弟子愣怔,随即蓦的红了双眼,悲恸大呼:“师父!”   周遭来宾纷纷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就连蓬莱仙境的苏听云和净华尊者也站了起来。   唱经之声响起。   法旬主持的弟子用力抹去眼下的泪水,闭眼高呼:“菩提禅宗主持法旬,圆寂。”   乐小义呆呆站着,看着众多菩提禅宗的弟子目露哀戚之色,掌心握着那枚方才捡起来的佛珠,脑子里嗡嗡作响。   无垢境的法旬大师圆寂了。   临终前只留下那么短短几句话,乐小义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天灾是什么?人祸是什么?执剑之君是谁?十万年之约又是怎么一回事?   人心惶惶。   乐小义听见耳边无数人声,一根金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心口前,而这一次,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根金线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她沿着那根金线往前看,越过法旬大师的遗体,落在梵音大殿后那尊巨大的金佛像上。   视线与佛像相对,乐小义忽然间发现那佛像有些异样。   佛陀眉心一点印记凹陷下去,与乐小义在图册上见过的佛不一样,不像原本就这个样子,而是被谁将眉心那一块嵌进去的红色物件取走了。   那个凹陷下去的痕迹黯淡幽深,神圣的佛陀因此看起来印堂发黑,的确是一副凶兆。   乐小义的视线沿着佛陀的眉心向上,忽然心头一跳,她看到一道人影藏在那凹槽幽暗的角落,只露出一片违和的墨色衣角。   那是谁?   来不及示警,那个人敏锐地发现了她。   一时间天旋地转,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乐小义五感被封,好像与周遭喧闹隔绝开来,陷入一个古怪的环境中。   左诗萱好像在对她说话,但她只能看见左诗萱的嘴唇颤动,但看不清她的动作,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就像一瞬间沉入水中,眼前所见都扭曲起来,鸿蒙剑心在她心口疯狂闪烁,可她的意识却游离在身躯之外,无法操控,无法出声,无法行动,无法对即将降临的毁灭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她有些熟悉,似乎前不久,在炎刀门做客时,那晚上受巫氏幻术所控,挣脱开来的瞬间,也有这样相似的体验。   所以,她中幻术了?   只对视一眼就陷入对方铺设的局,并且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么?   可论幻术,又有哪家传承,比得过永夜兽?   乐小义这个念头一动,胸口暗金的符印扭曲旋转,黑森森的雾气弥漫开来,将整个人为的幻境填满。   那佛陀眉心藏匿的人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268章   噗通声响, 一道黑影从金佛眉心跌下,护卫在梵音殿后的戒律僧惊闻变故,立即上前将可疑的歹人擒拿。   金佛所在极为显眼, 黑影跌落的瞬间, 梵音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 法旬大师刚刚圆寂, 立即就有来历不明的神秘人出现, 殿上之人立即联想到方才法旬大师提及的菩提禅宗之祸,两者是否相关?   可是,是谁发现了他, 致使他从那金佛上坠下来?   梵音殿上议论纷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刚刚被擒的黑衣人身上,倒是没有人发现脸色异样的乐小义。   乐小义肩头一震, 从幻境中挣脱出来,空洞的双眼也恢复些许神采。   她朝方才那黑衣人所在望过去, 两名戒律僧擒此人带到梵音殿,正与守在殿外的僧侣交涉什么。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对方是一个探子,遭到意料之外的反击没反应过来, 不慎着了道, 他一暴露, 发现逃走无望,第一时间自断心脉,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将刚才的发现及时传递出去。   赶过去的菩提禅宗高手只抓到一具尸体, 其余什么信息也没有获得。   两名戒律僧站在梵音殿下向砚竹禀报此事,法旬圆寂后,菩提禅宗的高手纷纷以砚竹为首,可见法旬此前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并对自己的身后事做了妥善的安排。   法旬大师的弟子砚竹因尊师圆寂本就哀恸,看着黑衣人的尸体,他脸上的神情复杂而悲哀。   他自认自己尚达不到法旬大师舍己为人的境界,是理性支撑着他,平复他胸中的愤怒。   砚竹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吩咐殿外戒律僧:“彻查此事,今日入禅宗之宵小,必定不止此一人。”   “是。”众戒律僧人应诺,离开梵音大殿下去安排。   待僧人将黑衣人的尸体拖下去后,又有禅院的人过来,为法旬大师祈福,砚竹接替了法旬大师的位置,继续主持普法大典。   闻法仪式之后,又是一轮诵经祈愿,及至中途,有僧人形色匆匆自偏门进入殿中,行至砚竹跟前,在砚竹身侧附耳说了几句什么,砚竹听后,眉头一皱。   殿中不少人注意到这一幕,台下隐有小声私语。   诵经之声还在继续,砚竹敛了眉,朝梵音殿外看去,高声道:“贵客临门,贫僧有失远迎。”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顿时一脸惊骇。   殿内除了少数几个溯源境修为的高手有所感应,其余人等都没有发现殿外什么时候竟然多了几道人影。   “砚竹大师,或者说,现在应该叫砚竹住持。”来人一身古铜色的重甲,身后跟了几个士兵,皆为魂元境高手,而说话之人自身则有溯源境巅峰修为,距离无垢境只一步之遥。   此人身上有极重的煞气,乃是久经沙场杀人无数形成的。   他一走进梵音殿,砚竹的眉头便皱紧,这一身浓重的业障,像一团污垢闯进庄严的净土。   步入殿中时,他的视线扫过前排各大神宗之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连蓬莱仙境也未放在眼中。   “宣威将,战王侯。”砚竹收起凝重的脸色,朝此人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   来人身份不同寻常,即便砚竹不喜,亦不能给人脸色。   乐小义心中一惊,这人来自龙都,听砚竹的语气,此人还是个侯爷?   “陈仇。”左诗萱看出乐小义疑惑,压低声吐出两个字,是这位战王侯的名字。   他来菩提禅宗做什么?   乐小义正疑惑着,陈仇便开口:“本将受皇命,特地来菩提禅宗观礼,不过来时路上见歹人行凶,为擒拿凶手耽搁了些时间,这才来晚了。”   砚竹神色淡然:“宣威将军义勇无双,是龙都百姓之福。”   陈仇闻言笑了,脸上略略带着几分轻狂的味道:“想不到菩提禅宗的僧人也会逢场作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砚竹住持,你方才真是这么想的吗?”   砚竹眼中无喜无怒,也没有开口。   陈仇倒是不在意,他朝身后的士兵招手示意,后边的士兵便提着一个黑衣人上殿前来,随手将封了血卸了牙的黑衣人扔在地上。   “这个人在山下村庄中,被本将发现踪迹便欲行凶。”陈仇将手伸进袖口,取出一枚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红色晶石,对砚竹道,“本将在此人手中搜到此物,不知砚竹主持可认识啊?”   砚竹瞳孔一缩,惊道:“此乃我宗前些时日丢失的须弥玉!”   说完,他的视线便落在那瘫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黑衣人身上,认出此人正是前些时日与他交手的那名神秘人,顿时脸色一沉。   他转头对陈仇道:“此人前些日子潜入禅宗盗走须弥玉,如今还潜藏于山下,不知有何密谋,烦请将军将此人交与禅宗,砚竹在此谢过将军。”   岂料陈仇却摆了摆手:“砚竹主持何不听本将把话说完?”   砚竹颔首:“将军请讲。”   乐小义看着眼前一幕,心里升起几分异样。   她扫了一眼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黑衣人,又看向陈仇手中的须弥玉,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看。   “砚竹主持不知此人身份,本将却是识得,想必在座诸位也有不少人认识这张脸。”陈仇说着,示意手下士兵撕掉黑衣人脸上的面罩,众宾一愣,随即满座哗然。   乐小义离得远,但她目力超群,第一时间看清那人的模样。   一张普普通通没什么辨识度的脸,但此人既然有溯源境修为,行走江湖的时间已经很长,再如何隐秘,也总有一两个认识他的人,比如蓬莱仙境的净华尊者,紫衣阁的两位前辈和神兵门的高手。   “是玄天宫护法,邪道子张御。”神兵门高手一口道出其人身份,满座哗然,乐小义的心却猛地沉下去。   真是玄天宫的人?   乐小义不知张御听命于谁,但世人闻玄天宫三字,必然会想到姬玉泫。   大禹境内,玄天宫人,皆为姬玉泫所属。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此人多半和尉迟氏狼狈为奸,来者不善。   乐小义沉着脸,垂下眼眸,敛去眼底锐利的寒光,恐叫那溯源境巅峰的高手觉察。   “不错。”陈仇朝神兵门高手点头,“此人正是玄天宫的邪道子,玄天宫近来愈发猖獗,先闯尉迟府,勒索剑神宗,后犯鬼道宗,如今,又盯上了菩提禅宗,玄天宫在密谋什么,我等无从得知,但我大禹的神宗世家岂能任它欺凌?”   “这些年来,玄天宫对大禹的渗透已至各个州城,近两年,更是平添诸多高手,姬玉泫的野心昭然若揭,若无人阻止,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玄天宫就将取代三神宗四大家,甚至凌驾于龙都之上,统治大禹!”   “且不论玄天宫根源何处,只其教众滥杀无辜,修炼邪功,便为天理所不容,这些年大禹境内四处烽烟,七成皆因姬玉泫所起,在座都是正道义士,本将敢问诸位,是否甘心任由玄天宫踏着同族鲜血上位?”   陈仇的话语掷地有声,就好像已经亲眼看见了玄天宫屠戮众生。   “将军所言不错!”殿上一片寂静时,洛青河豁然起身,附和陈仇,“方才法旬大师料后世之变,言及天灾人祸,玄天宫所为,岂非人祸哉?”   洛青河一句话如同朝油锅里泼了一瓢水,哗啦一声,炸开无数油星,噼里啪啦溅个不停。   乐小义额角突突地跳,脑子里嗡嗡作响。   方才佛像上的金丝牵连洛青河,此事在座有目共睹,便让洛青河口中说出的话多了些重量。   不少人开始动摇,乐小义听见几道不同的声音窃窃私语。   “玄天宫本就不是大禹的势力,手伸太长,人心不足,这下触了众怒了。”   “那姬玉泫仗着身后势力无法无天,在大禹杀了不少人,若说玄天宫没有野心,打死我不信。”   “还真当我大禹无人不成?只要三神宗和四大世家联手,再加上龙都的支持,号召天下义士联合起来,玄天宫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就该将这些邪魔妖人赶出大禹!”   “没错!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大禹可没有魔门的容身之地!”   “……”   殿上宾客义愤填膺,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砚竹沉声:“所以,将军的意思是?”   陈仇嘴角一勾,道出众人心中猜测的答案:“三神宗聚首,四大世家联合,召江湖各派有志之士,讨伐玄天宫!”   乐小义脸色煞白,险些拍案而起,却在起身前,被身旁之人按住肩膀。   “表姐……”乐小义嘴唇发颤。   左诗萱垂眸,压低声道:“冷静。”   局面已经失控,没有人能阻止在座激愤的“义士”。   甚至,乐小义作为剑神宗的少宗主,为了剑神宗的声名,还应该立即做出表率,身先士卒,与玄天宫划清界限。   指甲嵌进掌心,乐小义紧咬的牙关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她知道自己该克制,该冷静,冲动于事无补,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   可是……这叫她如何冷静? 第269章   陈仇说的那些事, 全发生在乐小义成为剑神宗少宗主之后,此前姬玉泫行事一向低调隐秘,鲜有如此大张旗鼓的时候, 而那几次筹谋, 玄天宫都是为了转移江湖人的注意力, 为乐小义挡了刀子。   若非为了去救左云琴, 玄天宫不会落人口实。   大殿上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乐小义低着头,脸色凝重。这一步棋背后的主谋究竟是尉迟氏还是姬玉楼乐小义分辨不清,但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就是逼死姬玉泫。   乐小义作为剑神宗的少宗主, 不仅不能在此时站出来反驳,连保持沉默都不被允许。   被陈仇提名的三神宗与四大家族, 若不响应号召,立即就会被扣上一个包庇邪魔外道的屎盆子。   “砚竹住持, 你觉得,本将这提议如何?”陈仇笑里藏刀。   菩提禅宗虽然是三神宗里最低调的宗门, 事实上,菩提禅宗的号召力并不低于剑神宗, 加上人证物证确凿, 逼菩提禅宗表态并非难事。   只要菩提禅宗一开口, 鬼道宗必然附和,三神宗便得其二,剑神宗即便因前阵子元气大损, 不愿参与战事,也不得不展现自己的态度。   至于四大家族,尉迟氏自不必说,与剑神宗关系密切的左氏应是以剑神宗马首是瞻,余下江氏亲近玄天宫,拉拢希望不大,但可使别的手段逼其就范,比如在在座的江家小姐身上打主意。   至于南宫氏,内部混乱,分成好几派,其中西南一脉与姬玉泫多有往来,但本家的态度暧昧不明,捉摸不透,也许可以利用。   大禹内部的势力虽说不是铁板一块,但面对外来的玄天宫,至少在明面上,绝大多数的人会支持将玄天宫驱逐出境,从各个方面杜绝玄天宫分走大禹的资源。   龙都方面的想法许多人都猜得到,但现在的情况下,就算猜到了他们的打算,也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实行。   乐小义不明白一直藏在暗处的龙都皇室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出手。   先前玄天宫与尉迟氏多次冲突,龙都都不管不问,如今一发难,便要致姬玉泫于必死之地,如果没有什么外在因素的影响,那就是说龙都预谋已久,等到今日觉得时机成熟,方展开行动。   姬玉泫曾和乐小义说起过,姬千城对姬玉泫放任自流,从来不管不问,就算姬玉泫死在外面,想必姬千城也不会动容。   如今龙都方面与尉迟氏牵扯不清,而洛青河又有姬玉楼撑腰,不怕玄天宫的报复,几个伪君子沆瀣一气,姬玉泫的处境相当危险。   乐小义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对策,也不知姬玉泫是否来了菩提禅宗,知晓眼下形势。   这时,砚竹却开口道:“尊师今日圆寂,菩提禅宗弟子三年内不入尘世,不涉天下争端,将军雄才大略,大禹各门各派皆以龙都马首是瞻,缺禅宗一席,想必于大局无碍,还请将军谅解。”   砚竹的一番话出乎陈仇的意料,陈仇的眼神立即寒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住持所言当真?”   “请将军见谅。”砚竹态度坚决,不留余地。   乐小义稍稍松了一口气,砚竹拒绝了陈仇的提议,虽然只是菩提禅宗不参与这次讨伐,但此地是菩提禅宗主场,砚竹不松口,宾客对讨伐玄天宫的热情便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陈仇若今日不能将同盟约定定下来,待普法大典散场之后,各大宗派都有了冷静的时间,权衡利弊,便很难再找到今天这样的机会,如此一来,最后结盟军的势力至少会被削掉一半。   而中间的时差,则是玄天宫扭转局势的机会。   陈仇脸色黑如锅底,但他将愤怒掩饰得很好,转而看向前排几个人,蓬莱仙境等大禹境外的高手不在联盟范围之内,他便直接掠过了,随即视线落在鬼道宗前辈身上。   “薛长老以为如何?”   鬼道宗薛长老闻言起身,冷声道:“玄天宫闯我宗分堂,杀我宗弟子,我宗必要为死去的弟子讨回公道。”   陈仇的神色因薛长老一番话稍稍缓和一些,下一刻,陈仇的视线就转向薛长老身侧的乐小义。   乐小义心里叹息一声,不得不站起来,朝陈仇拱手:“将军,在下成为剑神宗少宗主的时日尚短,说句难为情的,在下空有少宗主的身份,却不掌半分权势,如此大事,在下说了做不得数,得等在下回宗,见过宗主,看宗主的意思。”   这话说得不假,乐小义成为少宗主才大半年而已,祁剑心也才刚成为剑神宗的宗主,任谁处在祁剑心的位置,都不会将剑神宗的权放给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弟子,有理有据,陈仇便是想强逼她,也无济于事。   果然乐小义这番话一说,陈仇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左诗萱也站了起来,与乐小义一般无二的说辞,只不过换了一种叙述方式,说左氏如今掌权之人是老家主,她一个小辈说的话算不得准。   江小姑娘想说什么,被江家么么制止了,江家么么起身表面江氏的立场:“玄天宫与江氏没有利益冲突,江氏势单力薄,只想偏安一隅,休养生息。”   换一句话说,就是置身事外,不想多管闲事。   尉迟氏不用表态,大禹境内,与玄天宫针锋相对,处处不对付的就只有尉迟氏。   而南宫氏则在了解了其他几大势力的态度之后,委婉地表达了他们和江氏一样的立场,结果陈仇一番慷慨陈词,附和者寥寥,三神宗与四大家族,只鬼道宗、尉迟氏两家应和。   南宫氏话音落下,梵音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样的情形,无异于当场扇了陈仇的脸。   陈仇一张黑脸阴气森森,加上他满身煞气,让距离近一些的宾客忍不住两股战战。   他的视线自殿后几个人面上扫过,乐小义感觉仿佛有刀子从她脸上刮过去似的,但她冷静地维持着面上平静,不动声色地平视回去。   沉默的对峙持续了两个呼吸的时间,除了南宫氏,没有人为自己的选择摇摆不定。   最终,陈仇冷笑着拍了拍手:“很好,难怪玄天宫来我大禹如入无人之境,三神宗,四大世家,尽都独善其身,只要火不烧到你们身上,你们就不觉得痛,倒是本将多管闲事了,既然如此,此人交给砚竹住持处理,本将会将今日之事如实回禀,待龙都发兵,尔等,好自为之。”   陈仇气势汹汹地来,怒气冲冲地拂袖而走。   乐小义皱眉,心生疑惑,此人未免放弃得太容易,是不是还有后招?   她正想着,砚竹一声送客抽回她的思绪,几位戒律僧上前拖走那名玄天宫的张御,普法大典继续,诵经之声又起,乐小义一直在思索对策,整个过程心不在焉。   普法大典什么时候结束她都不清楚,只是等她再回神时,大典已经结束,宾客陆陆续续散了,离得近的当日便下山去,远一些的,便在菩提禅宗住上一宿,待第二日再下山启程回去。   乐小义和左诗萱一起离席,起身时,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的佛像,那眉心一点乌青仿佛预示着灾祸将至,让人心中惴惴不安。   然而一切看起来似乎异常顺利,除了先前那个被乐小义发现,藏身在佛陀眉心的黑衣人,和突然出现打断大典,又愤而离去的陈仇,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   可是,真是如此吗?   乐小义回到下榻的小院时还心中惴惴,她问左诗萱:“表姐,你觉得今日之事……”   “太蹊跷了。”不等她说完,左诗萱便回答了她,“陈仇千里迢迢来一趟菩提禅宗,慷慨陈词掀起众怒,竟然说走就走?”   这也是乐小义想不通的地方,陈仇的行为太古怪,他是一个溯源境巅峰的高手,又在龙都身负要职,不可能随心行事,所以这一次来菩提禅宗,绝非无的放矢。   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今日姬玉泫没来菩提禅宗,她要如何通知姬玉泫小心应对?   乐小义一边思索,一边与左诗萱走进小院。   进门的瞬间,破空之声响起,乐小义和左诗萱同时眼神一利,向两侧让开,随即噔一声响,一支飞镖刺在木门上,刃尖插了一张纸条。   乐小义心头一跳,下意识反应过来是谁传讯,不等左诗萱验那镖是否有毒,乐小义已一把将纸条抽下来,展开一看。   正是姬玉泫的字迹。   ——速速下山。   四个字,言简意赅。   左诗萱也看到了那纸条上的字,与乐小义对视一眼,两人神情凝重,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心间。   今夜菩提禅宗将有变故!   “走。”乐小义对左诗萱道。   她选择相信姬玉泫。   乐小义快步进屋,敲桌唤来黄字影卫长:“吩咐禅宗内我宗眼线,今夜当心行事,若有变故,优先确保自身性命。”   黄字影卫长为乐小义获悉的情报感到意外,就连他都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乐小义扫了他一眼,冷道:“要快!” 第270章   乐小义突然沉下脸, 神态严肃,一时间,就连影卫长都慑于她的气势, 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影卫长垂首, 身影消失, 乐小义站在原地僵了一会儿, 终于缓缓回过劲来。   刚才那一瞬间, 她感觉这个影卫长险些暴起,气机激烈颤动,是一副要动怒的样子, 不过最后, 她赌对了。   不管影卫长多不愿为她效忠,他们都不能伤她的性命。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 她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做好安排后就去院子里等着左诗萱, 两人相约一同下山。   等人的时候,江氏小姑娘也回到院中, 乐小义听闻院门处动静回头,恰巧与江小姑娘的视线对上。   “江姑娘。”乐小义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了口, “今日事罢, 江姑娘还是速速下山为好。”   江灵冉没反应过来,倒是江家么么回了乐小义一句:“多谢少宗主提醒。”   乐小义点头,没再说话, 左诗萱从房中出来,与江灵冉作别,与乐小义一同走菩提禅宗栈道下山。   江家么么看着乐小义二人离去的背影,面色稍沉,对江灵冉道:“小冉,我们也下山吧。”   江灵冉一脸疑惑,但江家主母吩咐过她,出门在外,么么的话她得听,便不深究,应了声好。   乐小义下山途中一直心慌,感觉回程不会太平,果然她们还没到菩提禅宗山下,就遭遇了一群黑衣人的袭击。   这波人身手利落,左诗萱带来的魂元境长老一个照面就受伤,对方用的是玄天宫的功法,其修为至少也是魂元境巅峰,极有可能是通穴境。   乐小义惊怒,当即唤出地字影卫长迎击,与左诗萱携手逃窜,一路往山下去。   她们逃出数百丈,又遭遇了第二波伏击,此次没有通穴境高手,但两名魂元境修为的杀手拦路,显然带着必杀之心。   乐小义在如此惊乱的情况下,脑子反而变得比之前清醒,胸中立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些都是姬玉楼的人,姬玉楼在尉迟氏和龙都的掩护下,偷偷从玄天宫调了一大批高手来菩提禅宗,陈仇来谈结盟,事实上是先礼后兵。   乐小义等人不答应加入结盟,陈仇离去之后,玄天宫夜袭菩提禅宗,血洗今日参与普法大典的宾客。   此事罢后,菩提禅宗自身难保,龙都必然会立即发布诏令,告知各大宗派家族,参加普法大典的人全都死于玄天宫之手,激起更加汹涌的众怒,以此推动战局。   届时,不论三神宗还是四大家族,亦或其他家族宗门,为了替族人报仇,势必会响应号召,结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真是阴毒之至。   乐小义眸心一凛,脚步猛地顿住,拽着左诗萱的胳膊朝后一跃,避开迎面而来的斩击。   玄字影卫长现身阻拦偷袭之人,阿九和剑七继续护卫乐小义二人下山。   绕过一段山路,远处可见菩提禅宗庙宇。   乐小义眼角扫到一蓬炽烈的火焰,远处寺庙在火光中熊熊燃烧。   乐小义心中一叹,法旬大师料定菩提禅宗有一难,恐怕就是今日之难。   为了确保此次行动杀死更多更重要的人物,保不准龙都和尉迟氏有没有插手。   菩提禅宗经此一战,不知日后还能剩余多少有生力量。   这是今日令乐小义感到疑惑的第二点,法旬会透支寿元,死在大典之上,似乎并非意外,也不是因为他当时在大典上所说理由,料见十年间菩提禅宗有难,方观百年之后的人间。   而砚竹,他能成为大智慧的法旬大师钦定的下一任住持人选,并且得到菩提禅宗弟子长老及诸多护法的认可,绝非无脑激进之人。   他不可能猜不到陈仇的目的,也明知拒绝结盟会给菩提禅宗带来怎样的祸端。   可他依然这么做了,这一切都是提前计划好的。   不论是法旬的死,还是砚竹拒绝陈仇的结盟提议,都有人为操纵的痕迹。   是谁?会是姬玉泫么?   是姬玉泫在得知菩提禅宗重宝被盗时就料到了龙都这一手?   乐小义越想越觉得可能,这次若能顺利下山,等找机会,她定要向姬玉泫确认一下。   经过两轮截杀,乐小义和左诗萱已临近山脚,中途截杀她们的人明显少了,有剑七和阿九两人已足够应付。   乐小义和左诗萱来到就近的村庄,见到一副惨绝人寰的景象。   一个村子的人被屠杀殆尽,连寺庙的院墙上都沾满了活人的鲜血。   来寺庙烧香拜佛的百姓皆被一刀封喉,驻守在山下的菩提禅宗僧人略略做了些抵抗,却如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村中四处冒着火光,地面被灼得滚烫,乐小义和左诗萱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些人……”左诗萱脸色发白,她从未见过修士如此残忍地屠戮无辜的百姓,“他们不怕天谴么?”   杀普通人会损天和,形成佛家所说的业障,阻碍修行,这是天下武修公知的道理,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乐小义曾经见过相类的场景,神态比左诗萱镇静一些,她抿唇,神色晦暗地说:“他们不信这些,只相信到手的力量,甚至有些人修血煞,就是要以凡人的血来炼魔功。”   姬玉楼统领的那一半玄天宫,必然有如此天怒人怨的邪魔。   同为玄天宫所属,姬玉楼和姬玉泫,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作风,可惜天下人不会分是姬玉楼所领的玄天宫,还是姬玉泫,他们只知道玄天宫,只知道造下恶业的是这个来自大禹之外土地的魔门。   乐小义为姬玉泫感到冤屈,未能享有父爱也就罢了,还要平白受姬玉楼构陷,这些人,这些债,来日必要他们一一讨还。   乐小义领着左诗萱躲进一间扑灭了大火的破庙,这个村庄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她们躲在这里比出去晃悠会安全许多,剑影卫们还留在山上,乐小义不能就此离去,她得等影卫长下山与她汇合。   “表姐,若能避过此劫,回去之后,你帮我查些东西。”乐小义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口。   左诗萱闻言看她:“什么?”   “就是你们左氏旁系的人和尉迟氏勾结的时候,还有没有接触到别的东西。”乐小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示意左诗萱附耳过去,贴在左诗萱耳侧小声说了几句。   左诗萱美眸睁大,一脸不可思议,更多的是震惊于乐小义居然能想到这一点。   乐小义朝她点了点头,左诗萱收起震惊的表情,应道:“好,最多十天,你等我消息。”   如此,乐小义和左诗萱在破庙中待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第二天天亮。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影卫长终于全部下山,与剑七接洽,找到藏身中的乐小义和左诗萱,并将山上的消息带了来:“菩提禅宗仿佛提前料到此次事变,宗内弟子竟在大典期间撤走将近九成,留下来的高手都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说这话的时候,黄自影卫长的声音里明显多了两分钦佩和赞赏,在乐小义吩咐他传令之后不久,他也收到了来自菩提禅宗眼线的传讯。   法旬大师早已料定这场普法大典会生事端,所以他给砚竹下达了一条密令,一旦龙都来人,就立马安排禅宗弟子撤退,否则禅宗必乱,这是唯一一个避祸的办法。   而余下那些,都是对法旬忠心耿耿的僧人,在了解事态之后,主动提出为弟子们的离去掩护。   乐小义听前半句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蹙眉道:“他们……死了多少人?”   影卫长的脸色沉下来,艰难地吐出一句:“除了砚竹主持,余下的人,全死了。”   乐小义脑子里嗡一声响,身体也跟着颤了一下。   全死了?   “除此菩提禅宗的僧人,你们……你们是否还看见了姬玉泫?”乐小义颤着声向剑影卫求证。   剑影卫摇头:“是有一些神秘势力趁火打劫,其中一部分被消灭了,另一部分来去无踪,我们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   乐小义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自,等她反应过来,方知自己关心则乱,到现在为止,她安然无恙,姬玉泫与她同命,自然也是无事的。   如果姬玉泫出事,她又如何能独活?   乐小义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问:“那宾客呢?”   影卫长的脸色更沉重了:“死伤将近六成,还是蓬莱仙境的前辈全力阻止之后的结果,没想到天圣的紫衣阁和尉迟氏也是一伙的。”   与尉迟氏是一伙的?   乐小义脑中闪过一瞬灵光,忽然间捕捉到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对黄字剑影卫道:“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联系到姬玉泫,将此事告诉她。”   “什么事?”黄字剑影卫觉得莫名其妙。   乐小义平静道:“就是紫衣阁的事,你把刚才对我说的,原话告诉她就行了。”   黄字影卫长若有所思。   乐小义微虚着眼,没再解释什么,对地字影卫长道:“请影卫长帮忙将左表姐送回左氏。” 第271章   离开菩提禅宗后, 乐小义一路上乔装改扮,在剑影卫的护送下回剑神宗,途中黄字剑影卫一直注意着各大势力间的动向, 一旦有事发生, 会第一时间向乐小义通传。   短短几天之内, 乐小义案前的奏报厚度是以往的好几倍。   菩提禅宗的事变引发了等同于海啸的可怕后果, 侥幸不死的人也大都受了伤, 除了乐小义和左诗萱两个人幸运地躲开了玄天宫的围剿,其他几大势力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打击。   禅宗虽然提前转移了大部分有生力量,但余留下来的高手十不存一。   鬼道宗的长老在混战中受伤, 修为几乎被废, 江家么么被断一臂,江灵冉下落不明, 南宫氏两名公子罹难,演戏演全套, 尉迟氏的人也受了不轻的伤,至于这个不轻的程度, 大有文章。   除此之外,乐小义还从黄字影卫长口中了解到, 他之所以发现紫衣阁的人有问题, 是因为他偶然撞见了尉迟氏的长老和那名紫衣阁的高手私下见了一面。   乐小义让影卫长将消息递给姬玉泫, 接下来几天,事态开始出现微妙的转变。   各大宗派和家族不出所料地非常震怒,江湖中暗潮涌动。   不多时, 龙都一纸诏书,号召天下英豪,门派家族一起讨伐玄天宫,又掀起轩然大波。   一些早就和玄天宫结下梁子的宗派与号称正义之士的部分一流帮派第一时间响应龙都的号召,彷徨犹豫的中立帮派则因菩提禅宗事变,自家门中之人死于玄天宫人之手,渐渐倾斜了意愿。   大禹各大州城街上多了许许多多摩拳擦掌的江湖人高手,这些人修为高强,而且训练有素,只等时机成熟,有人牵头,立马就能对玄天宫发动制裁。   眼看着玄天宫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局势越来越混乱,在这样的乱局之中,作为万众瞩目焦点的玄天宫却丝毫响动也没有。   与龙都约定的一月之期过半,乐小义收到的奏报中忽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内容。   “御天门门主暴毙,事发现场留有一本与尉迟氏交易的账簿。”黄字影卫长将奏报的内容言简意赅地介绍一遍。   乐小义听后面露惊讶之色:“御天门?门主死了?”   “对。”黄字影卫长道,“据说账簿内容事关锦州好几起官盐运输商队失事的意外变故,原来都是尉迟氏在暗中推手。”   乐小义眸光一利,她从这件事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上次让你传的消息,送到了吗?”   “是,有一份回执,务必要少宗主亲自查阅。”影卫长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玉简,双手呈递给乐小义。   乐小义接过玉简,在玉简中看到了一手熟悉的笔迹。   ——妾甚安,勿挂怀。   就好像姬玉泫在当面与她说话,乐小义看见这一行小字,心中的焦躁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好,我知道了。”玉简在乐小义掌心碎成一蓬齑粉,她埋首翻开下一本奏报,同时对影卫长道,“继续注意各派动向,有异动就及时告诉我。”   黄字影卫长微微颔首,身形一闪便不见踪迹。   至此之后,隔三差五便有一个二流宗派或家主的主事人无端暴毙,其尸体上都会发现一样东西,或是账本,或是文书,都指摘此人在生前曾与尉迟氏有所勾结。   一件两件可以说是栽赃陷害,可偏偏那些被杀死的人生前所做之事都有人证。   此事在大禹掀起一阵风浪,结盟之士人心惶惶,特别是那些受尉迟氏影响,摇摆不定的二流宗门和家族,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态度再一次变得暧昧难明。   谁都担心下一把刀子就落在自己身上。   局势风雨飘摇之际,一道纤瘦的人影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禹龙都。   战王侯府,家丁恭恭敬敬地接待了远来之客,陈仇见到姬玉泫时,阴鸷的双眼中投射出锐利的寒芒。   他虚了虚眼,又看向跟在姬玉泫身后的两名通穴境巅峰修为的高手,冷笑道:“玄天宫少宫主来本侯府上,只带这么两个人,就不怕出什么变故么?”   “如果杀死在下是那么轻松的一件事,那么你们便无需搞这些华而不实的名堂,徒增笑料。”姬玉泫丝毫不为所动,神态闲适慵懒,仿佛身在玄天宫般自在。   她朝椅背上轻轻一靠,抄起手来继续道:“何况,在下到底是否违背当初的约定,侯爷心知肚明。”   “约定?当初你来大禹,与龙都定下的契约内容是玄天宫溯源境高手不入大禹王朝国土,大禹则在适当范围内为你提供一定便利换取与玄天宫共享情报消息。”陈仇勾了勾嘴角,“然而,玄天宫溯源境高手出现在大禹,这是事实,不管由来如何,都是你的责任,自然是你没有遵守约定,既然如此,皇室便有权逐你出境。”   “在下不否认,让姬玉楼抓到空子是在下失职,但是,今日在下来此是要解决问题,侯爷不必这般与在下针锋相对。”   姬玉泫仍然是一副闲散的态度,陈仇朝她抬了抬下巴:“那本侯倒是想听听,少宫主准备如何解决问题。”   陈仇松口,说明这阵子的筹谋没有白费。   结盟军曾试探过进攻玄天宫的据点,发现姬玉泫早就提前撤走了人手,留下的都是些不怎么重要的死士,或者干脆是尉迟氏或别派安插的内应。   这半个月来,姬玉泫杀了六个二流势力的主事人,揭露其与尉迟氏、鬼道宗勾结所犯恶事,这两大势力是结盟军的领头人,频频爆出恶行,结盟之士军心涣散,立场动摇,继续僵持下去,结果最大可能是两败俱伤。   在这种情况下,姬玉泫要求见面,说商议玄天宫去留,但需面谈,陈仇才放宽几分态度。   姬玉泫从衣袖中取出一封经过特殊处理的密信,交到侯府管家手里,遣其将密信呈递给陈仇:“侯爷不若先看看这封信,咱们再细聊。”   陈仇面露疑色,于是当着姬玉泫的面将密信封条揭开,一目十行,看罢之后,脸色连变,目露幽冷之色,质询道:“这是石月婉的手迹?!”   “侯爷何故明知故问?”见陈仇的反应,姬玉泫笑吟吟地回答。   陈仇眼神阴冷,盯着姬玉泫半晌,而姬玉泫毫无畏惧之色地与之对视,片刻后,陈仇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少宫主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这句话的语气比之先前又缓和了不少,姬玉泫弯了弯唇,朝身后影子递了个眼色。   影子上前一步,从袖口掏出一个玉匣递给侯府管事,陈仇揭开玉匣,看清匣内之物后,眼神一凛:“此物……”   “来自天山神墓。”姬玉泫开口,将陈仇的猜测道出。   陈仇沉吟片刻,睁眼,惊怒不再,时时挂在嘴角的讥讽也消失了。   他一改先前的易怒暴躁,冷静地看着姬玉泫,神态严肃地问她:“你想要什么?”   姬玉泫笑了,不同于刚才虚假逢迎的笑,这个笑容中透出些许胜券在握的从容。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一,撤除结盟军,打击尉迟氏。”姬玉泫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石月婉的密信你已经看过了,该知道尉迟氏的野心早就失控,他们勾结西龙宫尚不知足,还和紫衣阁私下往来,证据确凿,你们继续放任自流,是在养虎为患。”   第二根手指竖起来,姬玉泫继续说道:“第二,交出与姬玉楼那方接洽的线人,在下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玄天宫的溯源境高手出现在大禹。”   陈仇等着姬玉泫说出第三个条件,但姬玉泫却迟迟没有开口,一副话已经说完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就这?   还是说,姬玉泫在使诈?   “侯爷怕是对在下所言有所误会……”姬玉泫看出陈仇的疑惑,勾着嘴角笑起来,随即她眼神一利,冷冷道,“在下要尉迟氏在四大世家之中除名。”   这才是她所说的打压真正的含义。   陈仇皱眉。   尉迟氏是不受驯服的饿狼,这几年的确嚣张,确如姬玉泫所说,他们的野心太大,大到整个大禹已经盛不下,龙都本也有意敲打,但从姬玉泫口中说出来,她的目的几乎等同于让大禹自断一臂。   龙都皇室自认为大禹之君,不论三神宗,还是四大家族,都要看龙都脸色行事,姬玉泫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了。   “侯爷不必试探在下的底线,这话放在这里,如果侯爷觉得可行,便着人联系在下,在下便将天山神墓的消息悉数相告,若谈不拢,咱们真刀真枪地交手便是,龙都自己不管好手下的狗,那总会有人替你们教训。”   陈仇脸色再次黑下来,冷冷道:“你在威胁我?”   “没错。”姬玉泫爽快地承认了,“反正在下的用意已经达到,侯爷如何决定,在下都尊重贵方意愿。”   说完,她站起身,朝陈仇拱手:“在下就告辞了,静候侯爷佳音。” 第272章   姬玉泫头也不回地走了。   “侯爷, 是否……”管事站在陈仇身侧,言语若有深意。   陈仇摆手:“罢了,由她去。”   管事便不再多言。   陈仇再次细看了一遍石月婉手书的密信, 眉头狠狠地皱起来。   尉迟氏, 真是该死。   竟敢瞒着龙都暗地里弄出这么大的动作, 还想瞒天过海, 不知死活。   “拿笔来, 这一次,看三殿下还有什么话说。”陈仇开口。   管事立即取来纸笔,陈仇立即拟定一份文书, 一刻不停地赶赴皇宫, 却在廊前碰见了他此行即将状告的三殿下,轩辕彻。   “这不是宣威将军吗?怎么, 封侯后就懈怠了,竟还有空闲到宫中闲逛。”轩辕彻看起来还很年轻, 着金线黑袍,锦衣玉冠, 说话时微微偏着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陈仇掀了掀眼皮:“殿下误会了, 老将来此是要找陛下议事。”   “那可不巧了, 父皇方才得了个不太愉快的消息, 此时正在气头上,可能不愿见将军呢。”轩辕彻抿唇一笑,“不知将军有何事禀报, 不如告诉本殿,等父皇气消了,本殿代为传达。”   陈仇瞳孔一缩,微眯着眼,目露危险的凶光。   轩辕彻不为所动,仍微笑着,料定陈仇拿他无法。   两人对视片刻,陈仇起身,收敛了眸中异色,点头道:“老将不耽搁殿下的时间,还是改日再来。”他说完,转身要走。   轩辕彻看着他的背影,笑容爽朗:“本殿听小皇妹说近段时日太子哥哥气色不太好,将军若见了他,还请代本殿向他问好。”   陈仇脚步稍顿:“老将会代殿下问太子安。”   看着陈仇离去的背影,轩辕彻脸上笑容缓缓淡去,对身后藏匿于暗处的黑影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欠我一个人情。”   黑影一闪即逝,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   乐小义再次收到姬玉泫的来信,信上简单分析了一下当前大禹境内的局势,着重提了一句天圣,乐小义阅罢,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尉迟氏与紫衣阁勾结,龙都方面施压未果,近来有狗急跳墙之势,天圣内乱暂歇,但王朝气脉将尽,觊觎大禹国运已久,恐不日发兵。   ——剑神宗位在大禹天圣接壤之地,一旦战事掀起,必首当其冲,请将此事告知伯父,务必做好万全安排。   天圣王朝将向大禹发兵?平白无的,突然就要打仗了?   乐小义抬眼一望,龙吟山脉已在视野之中,想必再有两日,她便能回到宗门。   但眼下事急,乐小义召来地字影卫长,命他着人安排,将消息先一步送回剑神宗。   乐小义回到车厢内,将将坐下,眼前忽然红光一闪,许久不见的浮屠宫召请再次出现。   想起上次惨痛经历乐小义还犹有余悸,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天行者能算计她一次,就能算计她无数次,敌暗我明,除了迎难而上,没有解决的办法。   乐小义闭眼,接受了召请。   眼前一暗,再睁开,眼前是一方宽阔的白玉台。   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她没有看见跃动的符火,也未听见震耳的雷鸣声。   不是五雷阵?   乐小义心头一跳,莫名惊惶。   她抬眼四顾,很快发现了端倪。   这块玉台……似乎是天行者开启五雷阵的地方。   远处天空中有五座浮空的石台,此刻石台之上无人,五座石台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环绕着玉台旋转,没有符火,没有雷声,五雷阵还是五雷阵,只不过,此刻处在沉寂的状态之中。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一瞬间,乐小义就联想到此事发生的可能,难道,天行者懒得与她周旋,要对她动手了吗?可若是如此,以浮屠宫的势力,哪怕她身处神荒浮屠界,天行者要杀她,也是易如反掌。   为何要将她叫来此处?   乐小义心中疑惑不解,正犹疑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乐小义眼皮一跳,毫不犹豫转身,同时身子一侧,锐利的刀锋挂着她的耳廓掠过,若非她躲得快,刚才那一下险些将她的耳朵整个切下来。   “肆玖!”乐小义眸光沉凝,脸色严肃地看着眼前之人,眼里透出警惕的冷芒。   每个天行者的面具都是不一样的,肆玖这块面具乐小义的印象最为深刻,她不止一次见过,而每一次,这块面具都能给她带来濒死的风险。   似乎没料到乐小义能那么轻松躲开自己方才的偷袭,肆玖看向乐小义时,从面具眼洞中透出的神采略略惊异。   “没有法器波动,也没有使用内力,纯粹的肢体反应,竟然能躲开堪比髓元境巅峰的偷袭。”   肆玖嘴里啧啧有声,乐小义没来得及问清他的目的,下一波风刃已经来袭。   数不清的风刃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每一击的威力都比前一击更强,乐小义一开始还能用肉身硬接,后来则不得不拔剑出鞘,用思泫剑斩开风刃。   最后几道风刃的威力几乎达到了灵元境巅峰的层次,乐小义勉强接了下来,但气息明显不稳,脚下每后退一步,都要卸去相当的力道才能站稳。   “区区骨元境修为,竟然能接得下灵元境的攻击,厉害厉害。”肆玖笑说厉害,可语气轻飘飘的,半分听不出赞赏的味道,反倒是有几分嘲讽轻蔑的感觉。   乐小义惊疑地望着他,然而不等她喘匀急促的呼吸,肆玖再次抚了抚袖,对她道:“小家伙,再不拿出真本事,你会死。”   说完,更强更急的风刃凭空出现,只一瞬间,乐小义手背额头上各自爆开一条血口,疼痛随之而来,她感觉自己四肢百骸要被风刃切掉似的,以往喧嚣示警的鸿蒙剑心今日却不知何故全然沉寂,一丝一毫都感应不到。   别说寸芒无法施展,就连对永夜兽眼的感应都微乎其微。   乐小义心里暗骂一声,关键时刻掉链子!   以前不是横得很吗?怎么现在正需要它的时候就安静了,琉璃也是!   风刃扑面而来,乐小义心头狂跳,如果躲不开,须臾之间她就会命丧黄泉。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运转心法,调动体内真气,将有所内力悉数灌入胸前符印,永夜兽眼解封,黑暗蔓延开来,扭曲了风刃扑击的路线。   锃锃几声响后,乐小义落地时脚下一个踉跄,喉头腥甜,噗的吐出一口逆血,周身鲜血淋漓,气息急促,但好歹还神志清醒,保住了性命。   她身子晃了晃,即将摔倒之际撑住思泫剑,勉强站住,眼若幽潭地瞪着肆玖。   及至此时,她仍不明白,肆玖如此试探她的理由。   可她无法发声,喉咙被鲜血堵住,一开口就无法止歇,只能瞪圆了眼睛,平静幽深的沉寂背后,藏着压抑的恐惧与绝望。   尽管肆玖看起来并无气机波动,但这个人,是她无法战胜的,就连肆玖刚才试探她的那几下,也只是随意而为,恐怕连他真实实力的一成都还没有用到。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乐小义看见肆玖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凶光一闪即逝。   又有一道风刃迎面而来,乐小义脚下没动,双眼平视着那道风刃,竟不再躲了。   唰——   风刃中途转向,擦着乐小义的脑门过去,瞬间消失。   肆玖雌雄莫辨的声音扬了起来,带着几分诧异:“为什么不躲了?”   他以为乐小义会继续逃,底牌没有用尽,应该还有后手。   尽管,逃了也是死路一条。   可他不知道乐小义已叫苦不迭,鸿蒙剑心没有反应,她已经穷途末路,跑不动了。   “反正最后结局都一样。”乐小义故作冷静,不动声色地与这个修为绝高的先行者对视。   肆玖闻言笑了笑,意外于这样的答案:“你倒是坦然,不怕死么?”   怕,怎会不怕?   只不过,刚才生死存亡之际,她忽然找回一点理智,有了些底气。   肆玖是认识姬玉泫的,而且大概率知晓姬玉泫与她命魂相牵,如果她死,姬玉泫也会死,相当于他间接杀死姬玉泫,这种事,乐小义赌他不会做。   就是这一点底气支撑着她,让她站住了脚,没有退缩。   乐小义沉声:“你特地把我找来,试探我的深浅,绝不简简单单就为了杀我,杀我太容易,没必要多此一举。”   肆玖面具下的眉毛扬了起来,年纪不大,心眼倒不少,和那个讨厌的女人有点像,难怪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来。   “你对自己的实力还真是有自知之明。”肆玖的声音里带了两分笑,仍是轻飘飘的,却不如刚才听着刺耳了。   乐小义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她没有自知之明,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她朗声问:“所以,前辈特地叫晚辈来此,是有何事吩咐?”   其声一落,一个黑色的物件迎面飞来,乐小义眨眨眼,抬手接过,是一枚圆形的黑玉。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门客,亦不必要继续和后天境界的门客组队去做对你而言已无任何难度的任务。”肆玖的声音毫无起伏,“你现在拥有一个新的身份,叫试炼者。” 第273章   试炼者?   陌生的词语让人听着就感到迷惑, 乐小义抓着那块黑玉,神情凝重。   “试炼者又是做什么的?”心里有疑问,乐小义便直接问出口了, 在这个地方, 除了天行者, 没人能替她解惑。   至于对方愿不愿意回答, 不问又如何知晓?   肆玖用手盖着脸上的面具, 闻言笑答:“成为试炼者,意味着你拥有比普通门客更高的权利和更多来去浮屠宫的自由。”   “每一个试炼者都拥有一块接入浮屠宫的钥匙,就是你手里那块黑玉, 我们管它叫浮屠令。”说到此处, 肆玖的声音突然一沉,做出恐吓乐小义的样子, “此令同你的血契相连,令毁则人亡。”   乐小义:“……”   天行者肆玖哈哈大笑。   乐小义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肆玖这个样看起来有点像个疯子。   肆玖很快收起笑,继续往下说:“幻千世界无穷无尽, 试炼者的实力深浅不一,但你要知道, 不是每个先天修为的人都能成为试炼者, 也不是所有试炼者都有先天以上的修为, 譬如说你。”   “可他们的实战能力毋庸置疑,正因为此,他们才能被称之为试炼者。”说到此处, 他又嘿嘿笑了两声,阴森森地,让人不寒而栗。   从刚才开始,肆玖的态度就很古怪,给乐小义一种他颇为兴奋的感觉,乐小义完全猜不到他在兴奋什么。   “试炼者没有硬性的任务要求,但是……”   肆玖话音顿了顿,乐小义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绿油油的精光:“试炼者的筛选是淘汰制,天行者有权赋予门客试炼者的身份,也许每天都会有新的试炼者诞生,但是,受浮屠宫承认的试炼者只有一千人。”   肆玖伸出一根手指,朝乐小义笑了笑:“你能从血契里看到试炼者排行,这个排行每年结算一次,以一整年获取的浮屠点数作为排名依据,到结算之时,排位在一千名以内的试炼者,在下一轮的筛选比试中,拥有一万点的初始浮屠点。”   “一千到二千五百名之间的试炼者,还有继续参与试炼的机会,但是,没有初始浮屠点数,如果连续三年都没有挤入一千名,则会取消他的试炼者资格。”   “而获取浮屠点数为零,或排位在两千五百名以后的……”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来:“会被浮屠宫直接抹杀。”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蹙眉道:“若如此,你们天行者肆意授权,就会造成排行榜恶行竞争,试炼者为了浮屠点数屠杀普通门客,有失公允。我来浮屠宫虽不算久,但从各个方面来看,浮屠宫的规则应该提倡公平,我怀疑你在骗我。”   不论是五人组队,还是五雷阵队伍实力平衡,浮屠宫将公平竞争,靠实力说话这一点维系得很成功,乐小义不认为她提升成为试炼者后,就有破坏平衡的能力。   肆玖意外地弯了弯眉毛,这心眼可真不少。   “首先,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肆玖难得有这样与人说话的耐心,他解释道,“其次,试炼者击杀修为比自己低的门客,是无法获取浮屠点的。”   “像你这样的特殊情况,经过我的测验判定,灵元境巅峰修为的门客对你而言都不足为惧,所以,你若想以杀人的方式获取浮屠点,你得击杀丹元境修为的门客,或者,别的试炼者。”   肆玖笑起来,乐小义看见他弯了弯眼睛:“现在,你还觉得有失公允吗?”   乐小义无话可说。   “作为授予你试炼者称号的我,看在过往有过几面之缘的交情的份上,我再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一件事。”   肆玖扯了扯有点褶皱的袖子,漫不经心地开口:“通常来说,为了保证公平,挑选试炼者的工作会在每年一月份完成,因为浮屠点数结算是在十二月底的除夕夜,所以一月过后的十一个月内,都不会有新的试炼者产生。”   乐小义头皮一炸,不好的预感浮上心间,她感觉自己又被算计了。   “而你嘛,是得到特允,浮屠宫高层点名提你为试炼者。”尽管看不到肆玖的脸,乐小义也能想象他此刻必然是一副你应该感恩戴德的模样,虚伪地吐出最后一句话,“所以,你的浮屠点数会和这一批试炼者一起计算。”   震惊太多,乐小义反而有了一种处变不惊的感觉。   现下是九月底,距离今年试炼者排位的结算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别人都有至少十一个月的时间去努力,而她只能在三个月内设法保命。   乐小义嘴角不由自主浮现一抹嘲讽,被浮屠宫高层如此看得起,她可真是荣幸。   “好了,接引仪式到此为止,有关试炼者的生存规则和一些注意事项都写在血契里,你可以自行了解,接下来的时间如何安排是你的自由。”   肆玖阴阳怪气的声音消失了,那道身影也随之不见踪迹,乐小义总算获得片刻清净。   此时,白玉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四周空空寂寂,她似乎哪里都可以去,又哪里都去不了。   血契上的确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规则,比如,持有浮屠令的试炼者每日有一次机会进入幻千世界,每次在幻千世界内最长停留七天。   又比如,试炼者可以选择参与门客的组队任务,不过组队任务会耗去当日进入幻千世界的机会,在幻千世界中停留时间也视任务情况而变化,或长或短。   乐小义摸着手里那块黑玉,心里想着,姬玉泫应该也是浮屠宫的试炼者,否则姬玉泫去幻千世界的时间不会如此自由。   了解完这些必要的规则,乐小义又看了一眼血契上新出现的一行红色数字,试炼者排位名次。   三千一百七十六。   而她参与淘汰筛选的浮屠点数是初始值,零。   乐小义:“……”   一点侥幸也没有了,本还以为她今年之内,成为试炼者之前所获得的点数有可能算在内呢,现在一看,果然不该对肆玖报以一点点的希望。   乐小义一声叹息,她要在三个月内获取足够多的浮屠点数,击败六百七十六个对手,才能保住性命,获得参与下一轮淘汰筛选的资格。   突然间好像连天圣即将对大禹掀起战争这样可怕的消息对她而言都无足轻重了。   就算她每天都去做任务,也不可能在三个月内攒够足以令她翻盘的浮屠点,可另外一种途经……   乐小义苦涩地笑了笑,击杀试炼者或者丹元境修为的门客?   且不说在幻千世界中时,判断一个人是否为浮屠宫门客已足够困难,就算她真的找到了符合条件的目标,到底是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她能选的只有最后一条,接悬赏任务或者去幻千世界寻觅天材地宝,以兑换浮屠点数。   呵,说得好像天材地宝随便哪里都能找着似的。   乐小义揪了一把自己额前的发,真愁。   从她进入浮屠宫的那一刻起,时间已经开始计算,血契中除了试炼者的排位外,还有一个倒计时。   计算的是进入幻千世界的时间,已经用去了一个时辰,还剩六天十一个时辰。   随便翻看血契的过程中,乐小义从血契里找到一张地图。   这张浮空的地图上标记了几个黑色的小点,乐小义的视线移过去,便看见了她曾在这个锚点相连的小世界里完成过的任务。   耗费一定的浮屠点,她可以去曾经去过的小世界。   为什么她总能在幻千世界中遇见姬玉泫,如今便有了答案。   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只不过是姬玉泫的主动靠近,将偶然变成了必然。   乐小义看着地图犹豫片刻,点选了曾经去过两次的江州。   这也是她第一次进入幻千世界时,执行任务的地方。   她还没适应试炼者这个崭新的身份,所以选择了一个印象中比较熟悉的地方,虽然是入门任务所在的小世界,却不知这次去,又会经历怎样的凶险。   乐小义选中江州,随即脚下便出现一道金色的传送阵,金光闪烁,传送阵启动时略略产生了一点熟悉的晕眩,下一瞬,江州土地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这次不是带着任务来的,所以没有以前生死攸关的紧迫感。   抬目四望,落点又是不认识的地方。   乐小义跃上一块高高的山石,朝远处张望,郁郁葱葱的山野之间,藏着几缕炊烟。   她选定一个方向,那个位置应该有一座村庄。   先去有人的地方看看,若能问出个一星半点奇异之事,或循着些天材地宝的线索,便是她的运气。   乐小义打定了主意便立即出发,现在的她已不是多年前畏手畏脚的小姑娘了,脚下一蹬便越过数丈,几里地外的村庄,没一会儿就到了。   “平乐村。”   村头大石上写着小村庄的名字,乐小义在石前站了一会儿,忽听身后咚隆声响,是水桶落地,水花四溅的声音。   乐小义回过头去,意外见到一个熟人。   “乐姑娘?!”薛阳两眼圆睁,一脸震惊。 第274章   薛阳?   乐小义有点意外, 她记得先前薛阳和洪梦儿两人应该已经离开江州了,还是说,她这次来, 落点是在江州之外?   “乐姑娘, 你受伤了?”薛阳的惊呼声唤醒乐小义, 她这才想起来, 刚才在浮屠宫时, 受到的冲击太大,竟忘记了处理与肆玖交手留下的痕迹,也没有戴上千面易容。   这一身新伤, 看起来真是落魄极了。   “碰见了高手, 一路逃到此处,竟不想遇见你了。”乐小义朝薛阳微微一笑, “薛大哥现在住在此处平乐村?”   可随即,乐小义眼中的笑容敛去, 睁大双眼,惊道:“薛大哥, 你的武功……”   薛阳体内没有真气,一点气机波动也没有, 不像是突破先天无法感应, 而是, 散尽了内力,成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凡夫。   不仅武功被废,他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也不好, 既疲惫又苍老,看起来不像三十来岁的人,倒像已经过了四十似的。   相比于乐小义的震惊,薛阳却已习以为常,他眼中痛楚一闪即逝,很快便调整过来,对乐小义道:“我们兄妹现住在此,乐姑娘伤势严重,不若去村里躲一躲?”   乐小义虽然满身血迹,但看起来并不慌张,薛阳猜她应该已经躲开仇家追杀,可这伤势着实严重,需尽快处理才好。   “也好,那就叨扰了。”乐小义看出来薛阳不想聊武功被废之事,又或者是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便不再问了,顺着薛阳的话应下来,跟着进了平乐村。   乐小义也有见一见洪梦儿的想法,她虽来过两次江州,但毕竟人生地不熟,不如本就在江州长大的洪梦儿和薛阳对这里的环境了解。   只是,从发现薛阳武功被废,乐小义便感觉到此次见面或许也不寻常。   乐小义跟在薛阳身后走进一间农舍,这院子很旧了,院墙有些塌,好在环境干净,时常有人打扫,看起来倒不如何破。   “乐姑娘先包扎伤口吧。”薛阳端了盆清水进来,拿了药草碾碎了涂在纱布上,放到乐小义跟前。   乐小义道了谢,薛阳摆手,转身出去。   揣着一肚子的疑惑,乐小义飞快剥掉身上血淋淋的衣服,清理伤口上了药,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这才推门走出去。   薛阳正在院子里砍柴,将劈成一片一片的柴禾堆叠起来,放在避雨的屋檐下,他武功废了,但身体底子还在,干些劈柴跳水之类的活计,倒比寻常人轻松一些。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薛阳停下手里的活,回头便听乐小义问他:“洪姑娘可也住在此处?”   薛阳扔了斧子:“乐姑娘请随我来。”   片刻后,乐小义见到了洪梦儿,可这见面与她预想的情形不太一样。   洪梦儿昏迷着,听薛阳说,洪梦儿持续这种状态已经好几个月了。   这件事要从几年前那件意外之事说起,当时乐小义和姬玉泫将薛阳洪梦儿两人带出山崖下的石阵。   辞别乐小义后,薛阳和洪梦儿一起离开江州。   两人一路南下,回到薛阳的故土临淮,洪梦儿特地去拜见了薛阳的生母,后来两人就一直住在临淮,薛阳寻到熟人拖关系去镖局跑镖,洪梦儿也在附近的村庄教书,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却知足。   有富贵人家看中了洪梦儿,差人来说媒。   薛阳尊重洪梦儿自己的想法,洪梦儿不愿,他便把媒人遣回去,岂料此举却得罪了人。   那求娶不成的公子哥造谣说薛阳和洪梦儿关系不清不楚,如此薛阳才不愿嫁妹妹,逼得薛阳不仅被镖局赶出来,还连累洪梦儿被人指指点点。   薛阳一怒之下把那指使造谣之人杀了,带着洪梦儿再一次背井离乡。   可一路上都有人在追杀他们,洪梦儿发觉此事蹊跷,她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出门,何故能让富家公子瞧见?便让薛阳拖人去问,设法去查了那公子哥的底细。   没想到这一查还真的查出了点东西,他拖的人从公子哥的遗物里搜出了两封书信。   此事竟然和多年前的事变有关,薛阳是唯一一个进入石阵之后却活下来的人,洪梦儿和薛阳目睹了太多秘密,背后的人本想先控制洪梦儿,以此要挟薛阳交代实情。   岂料那公子哥见过洪梦儿之后就被迷了心窍,非要求娶,求娶不成又听了下人谗言,造谣报复,这才激怒了薛阳,丢了性命。   幕后之人见薛阳和洪梦儿要逃,便放弃了徐徐图之的打算,派了人来要抓他们。   薛阳与洪梦儿隐姓埋名,逃到云江一代被追上,洪梦儿中了毒,薛阳则身受重伤,丹田被破,一身武功散得干干净净,死到临头,又遇贵人,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洪梦儿就是那时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薛阳伤好之后,带着洪梦儿寻访名医,又从云江回到江州,始终没能找到医治洪梦儿的办法。   连续承受几度打击,薛阳身心俱疲,几年时间,他快速苍老,与洪梦儿站在一起,别人一看不觉得他们是兄妹,更像父女。   乐小义听罢,感慨至极,人世无常,每次无端的变故,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没曾想却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这些年,不仅仅是她过得坎坷,当初离开江州的洪梦儿和薛阳,也同样艰辛。   人生在世,不论身处何地,有怎样的荣华加身,始终要经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苦难。   乐小义取出一枚解毒丹,交给薛阳:“给洪姑娘试试此药罢。”   浮屠宫的解毒丹对一般的毒都有用,但洪梦儿中毒已久,解毒丹能不能让她醒过来,乐小义也说不准。   这几个月来,薛阳带着洪梦儿见过不少名医,试过许多土方,都没有效果,见乐小义拿出丹药,他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像往常一样,先用汤汁将丹药化开,捏开洪梦儿的下颌,一点一点喂她服下。   服下解毒丹后,洪梦儿的脸色稍有好转,薛阳多了一份欣喜和期待,但半个时辰过去了,洪梦儿没有醒来。   “不要丧气。”乐小义看着耷拉着肩,一脸沮丧的薛阳,对他道,“你且与我细说一下,你们的仇家究竟是何身份,那日你们遇见的几个高手,都有什么特征?”   解铃还需系铃人,洪梦儿体内的毒,需找到下毒的人才能解,薛阳武功尽废,虽然访遍名医,却不敢去寻仇家,若叫人知晓他和洪梦儿没死,定然又要惹来杀劫。   薛阳听了这话,神色动容:“乐姑娘……”   “不要担心。”乐小义宽慰他说,“我几次来江州,都能遇见你们,也是缘分,好歹相识一场,若能帮上忙,便也不虚此行。”   当初在江州,她和姬玉泫两次重逢,都是借了任务的东风,今日既然遇见了,合该出手。   除此之外,乐小义还有别的考虑,她想着对方这么多年都不曾放弃追杀薛阳和洪梦儿,目的必不单纯,或许,薛阳和洪梦儿身上还藏着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再者,对方有权有势,见多识广,更有可能接触过这方小世界中的天材地宝,乐小义虽不敢说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能横行江州,但自保应是无虞。   此行若能获得一些线索,便算意外之喜了。   薛阳不想牵连乐小义,但又希望洪梦儿能好起来,两相权衡之后,他狠了心,噗通一声在乐小义面前跪下:“乐姑娘的大恩薛某今生恐无以为报,来世比当牛做马,以报乐姑娘的恩情。”   乐小义大惊,忙扶起薛阳两臂,无奈道:“薛大哥不必如此,我只是量力而行,能帮则帮,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到解药。”   薛阳眼眶通红,仍继续跪着:“乐姑娘愿意出手,已是梦儿之幸,结果如何,不能强求。”   乐小义拗不过他,只能任他拜下去。   薛阳拜过乐小义后起身,将自己获悉的线索详细告诉乐小义。   当初袁天河并非以一己之力发动兵变,在他之后,有个权贵替他撑腰,而那个人,竟是当今晏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梁术。   袁天河豢养的军队在袁天河死后就销声匿迹,当初姬玉泫带走了黑金令,不知道姬玉泫后来有没有找到这支军队。   洪远峰在袁天河的书房发现了宰相和袁天河来往的书信,他敢杀袁天河,却不敢得罪梁术,于是主动向梁术投诚,用这支已经消失的私兵,助梁术谋反。   乐小义听着,若有所思地看了薛阳一眼。   调查这些信息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薛阳早存了报仇的心思,却一直没有动手。   薛阳苦笑:“不瞒乐姑娘,薛某心中一直记着此仇,纵使如今薛某已是一个废人,但还能拿得动刀,下得了药,若梦儿有个三长两短,薛某这条命,不要也罢,总得让那些人也付出代价!”   乐小义摇头一叹,命运总爱捉弄有心人。   如果不是洪梦儿还活着,需要人照顾,薛阳早就不顾一切去和仇人拼命了。 第275章   乐小义从薛阳口中了解到事情经过, 得知这几年一直是宰相梁术派人追杀他们,当初那个石阵很有可能与梁术有关。   她又向薛阳打听了一些细节,请薛阳作了张宰相府的地图便告辞离去, 北上晏朝王都。   “王都宰相么……”乐小义喃喃自语。   江州与王都之间隔了几重山水, 乐小义离开平乐村就戴上千面, 朝王都所在一路疾行, 途中没有任何耽搁, 不过两天一夜,便抵达王都。   她先在王都城外观察一夜,发现这个小世界果然没有先天高手, 如此便放下心来, 越过守城军队如入无人之境,连夜探访了宰相府。   宰相府里一片寂静, 夜已深,暗处藏了几个影子, 约莫骨元境巅峰,接近髓元境的修为,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队卫兵在府中巡逻, 乐小义沿着记熟的路线直奔梁术的卧房, 途中没有惊动任何府内的侍卫和暗桩。   梁术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乐小义悄无声息接近,跃上房梁,静等小半个时辰, 梁术终于吹灭油灯,歇下了。   没一会儿,屋中人的气息变得悠长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乐小义没有轻举妄动,她在房梁上静坐片刻,直至月上中天,约莫丑时,她才轻轻推开梁术的窗户。   却在此时,静谧中响起一点些微动静,乐小义当机立断,关窗再度上了房梁,随即便见一黑衣人从树梢上下来,傍着墙脚疾行数步,来到乐小义方才动过的窗户,翻窗进去了。   乐小义眯了眯眼,此人气息内敛,修为高深,观其举止,恐怕不是常人。   乐小义翻身上了屋顶,揭开屋上瓦片,小心观察此人行动。   那人行至梁术的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一块方印,而后不知摸到什么机关,那方印背后竟弹出一个暗格,随即,此人将暗格中的小物件纳入袖中,又摸出个相似的物什放进去。   乐小义没看清东西是什么,见那人轻手轻脚地把书桌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又翻窗走了。   乐小义想了想,将手下的瓦片归位,跟在此人身后离开了宰相府。   几个起落间,乐小义眸光一凝,其人气息突然消失了。   糟糕!   乐小义心道不好,抽身欲退,她身形一动,鸿蒙剑心立即做出预判,乐小义同时抽剑,当一声响,刀剑碰撞,来人受力飞退,乐小义也连退好几步,脚下还未站稳,对方再次携刀而来。   刚才那一下,乐小义估摸此人修为应在灵元境以上,丹元境之下,大致在灵元境中后期。   她不久前才被肆玖重伤,现在伤势还未好透,不使用鸿蒙剑心和永夜兽眼与之交手,勉强能敌,但胜率很低。   此人黑衣蒙面,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乐小义,连续几招,招招攻向要害。   其中一刀乐小义避之不及,呲啦一声划开她的胳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乐小义疼得咧了咧嘴,   看样子,对方打定主意要杀她,乐小义荡开对方剑招,翻身落地时,沉声道:“在下非是相府之人。”   其人两眼微眯,刀势稍顿,却并未停下攻击,乐小义一边尽力抵挡,一边后退,两人在林中交手,金铁交击之声时有响起,惊起林中飞鸟。   “此地不宜久留,继续争斗,恐叫相府暗卫觉察。”乐小义再次劝说。   此人并不听劝,反而下手招式更加迅猛,乐小义猛一咬牙,永夜兽眼幻阵开启,那人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跌在地上,乐小义剑尖撑地,脱力地吐了一口气。   永夜兽眼的品阶很高,若无鸿蒙剑心镇压,以乐小义自身的实力,别说使用,恐怕稍不注意就会遭到法器反噬,变成永夜兽眼的傀儡。   可即便鸿蒙剑心已将此物削弱八成,乐小义用起来仍然吃力,短短两息,永夜兽眼抽走了她体内将近九成的真气,这也是她不愿轻易动用永夜兽眼的原因。   她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兽眼幻阵没有将人困住,她所为便是自取灭亡。   乐小义快步朝此人走去,保险起见,她先点了此人的穴道,然后飞快在他身上翻找。   一枚寸长的小印被此人藏在袖中,除此之外,还有几枚造型独特的暗器。   乐小义收起小印,此人半夜偷闯相府,特地将此物盗出,这小印必定不是什么寻常物件,说不得此物有什么要紧用途。   但不管怎么说,此物应该不仅对黑衣人有用,于那宰相而言,也是个要紧的东西。   至于那些暗器……乐小义若有所思,从袖口掏出一枚玄天宫特制的镖,对比黑衣人所用暗器一看,果然在暗器细微之处找到了一个相似的记号。   黑衣人从昏迷中醒来时,先前与他交手的那名不速之客已经不见了,他心头一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忙查看那印是否还在。   片刻后,他暗骂一声,小印果然被人劫走了。   今次任务失败,回去必然要受罚,可他不知对方身份,只能先回去复命,请示下一步行动。   两个时辰后,乐小义从院墙后现身,远远看着那名黑衣人拐进一处偏僻的巷口,钻进一家冷冷清清的酒铺,探路到这里就不能继续了,入户的地方有人接头,贸然闯入是在自寻死路。   乐小义心思一动,掏出飞镖,从袖口撕下一块白布,草草以变体写上几个字,往镖上一扎,随手扔向那酒馆。   很快,酒馆里有人出来,将钉在门上的镖取下来,警惕地看向四周,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乐小义见其人将镖上白布取下,看了眼,塞进袖子里又进了屋。   第二天,乐小义在约定地点等候,等了两天,直到第二天日落西山,也没有人来。   乐小义心生疑惑,难不成她猜错了?   她来这方小世界已经过了四天,这四天来,除了和一名黑衣人交手伤了胳膊,除此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从梁术那个方向入手?   就在乐小义心生犹疑时,一道黑影由远及近,几个起落便来到附近,乐小义立即隐去身形,藏入暗处,观察此人是否带来旁的人手。   其人黑衣蒙面,姿态翩跹,窈窕身姿藏在宽松的黑袍中,只依稀能辨识出是个女子。   “在下得讯前来赴约,阁下何不现身?”   女子之声响起,乐小义吐出一口气,而后从藏身之地出来。   女子掀开头上兜帽,露出一张秀气的瓜子脸,朝乐小义笑了笑:“这几日少宫主不在,但少宫主此前吩咐过,若见到陈姑娘,必要在下亲自接待,昨日有事在身没抽出时间,还望陈姑娘莫怪。”   乐小义前日送去酒馆的那张布条上只有几个字:十里亭,陈郁若。   女子又从袖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黑令,道:“少宫主还让在下将此物交给陈姑娘。”   乐小义扬眉,女子将令递给乐小义,乐小义却一翻手腕,思泫剑打了个旋,敲在此人手背上,将她手中黑令击飞,盘旋着飞起,落入乐小义手中。   女子意外:“陈姑娘不信我?”   乐小义却道:“袖里藏刀之人,可信乎?”   女子见已露馅,哼了一声,藏在袖中的匕首轻轻一旋,收了起来。   “彼时交手,刀剑无眼,在下也非有意而为,何况,当时姑娘先伤在下胳膊,一报还一报,何必再公报私仇?”乐小义朝女子拱手。   女子冷眼扫过乐小义面庞:“说得比唱的好听,陈姑娘可是忘了那日夜里,是谁先跟踪,又是谁劫走了本姑娘任务所得之物?”   乐小义赧然:“此事,若见少宫主,在下会亲自解释,不叫姑娘受牵连。”   “你最好说到做到。”女子心中怨气这才消下去一些,“且随我来。”   乐小义看了眼手中黑令,此物名唤玄天令,内藏机关和暗格,需以特殊手法解开机关,才能看见内部所留之物。   姬玉泫曾与乐小义说起过,这种令乃玄天宫独有,但每个分堂的令牌样式不尽相同,解开的手法也不一样。   看见此物时,乐小义便确定了这女子及其身后势力就是玄天宫,只不过,即便是在小世界中,必要的谨慎还是要有。   毕竟玄天宫内还分两派,谁知道姬玉楼有没有在幻千世界中安插人手呢?   听这女子话中的意思,姬玉泫早知乐小义会再回江州,并且料到乐小义不会用真名,还提前安排好了接应她的人。   如此算无遗策,乐小义真不知自己得修炼多少年才能赶得上姬玉泫。   但聪明愚钝好像是天生的,乐小义心想,她可能这辈子都算不过姬玉泫,当然,她也从未想过去算计,去计较,姬玉泫总是不会害她的。   “你的代号是什么?”回据点的途中,乐小义问起,既然已经确认的友方之人,总阁下阁下地称呼,也不太方便。   “红缨。”女子面无表情地回答了她,看得出她余怒未消,却又拿乐小义无可奈何。   乐小义并不在意此女态度,她已经在心里思考,姬玉泫将此地的玄天令给她,用意为何? 第276章   乐小义思量间, 红缨带着她来到先前探路时止步的酒馆。   这一次乐小义顺利进入,红缨与酒馆掌柜接头,问及乐小义的身份, 乐小义便将方才到手的玄天令拿出来, 掌柜见状, 不再追问, 放乐小义二人过去。   乐小义跟着红缨来到一间单独的书房, 示意乐小义打开玄天令。   乐小义心里暗暗啧了声,红缨对她仍存疑虑,所以至此还在试探她的底细。   玄天令造价不菲, 不仅能区分|身份, 通常也用于玄天宫高层互传消息,比玉简传讯更安全, 就算传讯途中被人劫走,不知晓令牌的解开方式, 强行毁令,会激活令牌内的自毁阵法, 导致所有消息销毁一空。   但是,既然是姬玉泫留给她的东西, 那这一枚玄天令一定是乐小义能解开的。   姬玉泫特地为乐小义造了这枚令, 是不是也代表, 姬玉泫在玄天宫内给“陈郁若”安了一个身份,方便乐小义行事?   乐小义这样想着,拿起玄天令把玩, 令牌下方有个拇指大小的九宫格标记,内力自此灌入,黑令表面亮起微微红光,九宫格在光芒投射之下变成巴掌大,呈现一方小小的锁阵。   锁阵上,不断有扭曲的纹印闪过,或成字,或只是单纯的毫无意义的图样,乐小义将另一只手悬在阵上,凝神一探,从密密麻麻扭曲的纹印中抽出八个字,以正东方向为起始,按日晷移动顺序将八个字嵌入九宫格。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最后一个字嵌入,乐小义以内力一震,九宫格最后一个空格闪烁一下,便听啪嗒声响,暗格开启,锁阵碎成一蓬金光,一点点消失了。   红缨目光一凝,随即突然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俯首道:“玄风堂主殿玄阶影子红缨,见过大人。”   乐小义被红缨突如其来的一拜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提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肃整的脸色也放松了些:“你起来吧。”   她绕到书桌后坐下,将玄天令里藏的东西取出,是姬玉泫的手迹,只有短短几个字。   ——请君代管玄风分堂,分堂资源任君取用。   除此之外,附了一张图,介绍了玄天宫的势力在晏王朝内的分布范围,以及各大分据点主事之人身份信息。   但对于如何管理分堂,有些什么目标,只字未提,乐小义看着姬玉泫留的这行字,一脸迷惑,有些摸不清姬玉泫的想法。   姬玉泫把玄风分堂交给她管,到底是真的让她管理,还是,只是派了人手帮她?   这间书房应该是姬玉泫的书房,乐小义四下看了看,拉开木质书桌的抽屉,里面放了几封奏报,都和丞相梁术有关,从几年前那石阵之事开始,至今,一共六封,其中甚至提及了薛阳和洪梦儿。   看着奏报内容,乐小义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因为那山谷中的复灵阵不同寻常,姬玉泫很早就在调查梁术,并且,乐小义来这里之前,玄风分堂就已经建立。   姬玉泫一直以来都清楚薛阳洪梦儿二人的境况,这几年间,玄风分堂试图探清梁术的底细,同时剖析那座复灵阵的来历,有一定进展。   奏报上说梁术此人不简单,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却很难找到接近的机会。   玄天宫曾有灵元境的探子找到机会,欲直接取梁术首级,没曾想在即将下手时生变。   以现有的信息推测,梁术身上应该有一个护身法器,能抵挡灵元境后期的攻击,若此物非偶然所得,则可推断,梁术身后有神秘势力撑腰。   而晏王朝所在的小世界受天地灵气所限,先天高手不宜长久停留,修为越高,受限越严重,丹元境初期高手就是这个小世界的极限。   修为再高,会引起小世界的灵气失衡,造成整个世界坍塌分解,故而浮屠宫严格控制类似的小世界人员输入,修为达到丹元境四层,就不允许进入这方天地。   因此,玄风堂分部修为最高的负责人也只有丹元境初期修为,而且不常在分堂停留,各个据点的主事人都是灵元境中后期修为,比如王都据点的责任人红缨,就是灵元境七层。   以红缨在内的三个据点主事人是浮屠宫门客,其余教众皆是本土人士,而这方小世界中,本土尚未出现丹元境修为的高手,灵元境巅峰修为已算登峰造极。   整个晏王朝境内,登峰造极的绝世高手只有五人。   其中三人隐居世外,只有两个灵元境巅峰高手驻留王都,是级别最高的大内侍从。   玄天宫也招募到几名灵元境修为的江湖人,作为副手辅佐据点管事。   乐小义接手玄风堂后,红缨和另外两名据点管事将直接向乐小义反馈宫中要务,乐小义平时不需要分出多少心神管理教众,这些杂活都让红缨三人去安排就好。   姬玉泫留在这里的奏报,就像是瞌睡了给乐小义递个枕头,恰好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也让乐小义对玄天宫的运作规律有了初步的了解。   同时,乐小义还注意到奏报提及的梁术身后的势力,这方势力必然与玄天宫敌对,尽管玄天宫在这方小世界内设置了三个据点,仍然不能探明对方底细,由此来看,这个小世界不止玄天宫一股外来势力。   加上本土江湖中的帮派、王朝,百家争鸣,要想统一也不容易。   乐小义猜想姬玉泫应该动过统一晏王朝的心思,但这个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暂时还走不到统一那一步。   了解了这些之后,乐小义大概明白了姬玉泫讲玄风堂交给她的用意,有这股势力在手,她不管调查什么都事半功倍。   姬玉泫对乐小义从来没有遮遮掩掩,只要乐小义对什么表现出兴趣,她就会全力支持乐小义。   乐小义从祁剑心手中得到三支剑影卫,但这支队伍始终是听命于祁剑心的,而玄风堂,哪怕姬玉泫将管理权交给乐小义,它也只属于姬玉泫。   姬玉泫之所以这么做,是要让乐小义了解,一个完整的据点内部的结构,从而为乐小义日后自己组建势力打下基础。   乐小义领略到姬玉泫的用心,很是动容。   既然如此,就先将眼下的事情解决。   “那你先前去盗的那枚印是作何用的?”乐小义想起之前的事,故问了一句。   “那是少宫主上个月交给属下的任务。”红缨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京中帝王势微,独宠奸相梁术,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许多忠良之士受害。”   “其中有一人叫李勤,原是王朝太子,胸有沟壑,欲行新政,却遭梁术构陷,被困天牢,不日将要问斩。”   “少宫主让属下设法救人,属下等了许久,才查清梁术的私印所在,故夜探相府,盗取梁术私印,用于救人。”   不知是不是乐小义的错觉,她感觉红缨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朝她翻了个白眼。   乐小义赧然,她又不知道个中缘由,虽中途劫了印,但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应该无伤大雅才是。   这样想着,她便将先前从红缨手中夺取的小印取出来,扔还给她:“你拿去救人吧。”   言罢,又道:“你且帮我寻几个人,大约半年前,截杀薛阳洪梦儿的黑衣人。”   红缨接过小印,先前的积怨这才散尽,闻言回答:“少宫主已派人查过,参与那场截杀的共有五人,其中三人为宰相府暗卫,另外两人身份不明,宰相府的暗卫回宰相府复命后就被梁术杀了灭口,而那两个来历不明之人,至今未寻到他们的下落。”   听红缨说完,乐小义的眉头皱起来,疑惑道:“连你们都找不到他们?”   红缨也很无奈:“少宫主猜测,那两个人有可能是浮屠宫的门客,来做任务的,故而离开之后,就再也寻不见了。”   乐小义咬唇。   如果是浮屠宫的门客给洪梦儿下的毒,那这件事就难办了,找不到下毒之人,那洪梦儿的毒可能这辈子就解不开了。   可姬玉泫若调查过洪梦儿和薛阳,此事又与石阵有关,姬玉泫应该不会袖手旁观,连姬玉泫都想不到办法,她想帮忙,也无计可施。   “陈大人若是担心洪姑娘,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哦?”乐小义抬眼。   “少宫主和药神谷的某位神医交情不浅,对方又是浮屠宫门客,先前神医一直没有空闲,此事便搁置下来,不过,以陈大人和少宫主的交情,若向少宫主提一句,让少宫主亲自去请神医,洪姑娘身上的毒应该能治。”   红缨说完,看见乐小义嘴角明显僵了一下。   让姬玉泫去求人,还是她为了洪梦儿拜托姬玉泫去求人,她想象不到以姬玉泫的醋劲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不寒而栗。   “容我想想,若能不麻烦少宫主自然是最好的。”乐小义揉了揉眉心。   红缨不疑有他,点头应是。 第277章   乐小义摆手让红缨先下去, 自己则留在书房,将奏报拿起来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晏王朝的形势了然于心,那个叫李勤的前太子是个知书达理, 礼贤下士的仁义之君, 奈何宰相势力太大, 太子年纪还很轻, 根本不是梁术的对手, 双方对垒不出两年,太子便被构陷入狱。   入狱的原因无外乎拉党营私,拥兵造反, 昏君听信奸臣之言, 对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犯错”,且不知悔改而失望。   最终因查到太子和前两年拥兵自立的袁天河有染, 私下还接触过黑金铁骑,昏君顿时怒不可遏, 当堂怒吼“朕还没死!”,随即下令废除太子, 并将其压入天牢,不日问斩。   看到此处, 乐小义对晏王朝的形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玄天宫想必是拥护新政和这位被废的太子的, 晏王朝外部没有敌手,内部皇帝昏庸无道,手下权柄四分五裂, 奸臣当道而不自知。   梁术图谋的是整个天下,是帝王之位。   而梁术背后已有不少朝臣的支持,如果没有外力相助,太子几乎毫无胜算。   梁术年事已高,想必造反也就在这几年,先前玄天宫釜底抽薪杀死梁术的计划失败,还打草惊蛇,惹来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凶兽,让玄天宫由暗转明,使得近两年玄天宫行事处处受制。   姬玉泫本就事务繁忙,分在这里的心力少之又少,想来将其交给乐小义照看,不乏存了历练乐小义的心思。   仅仅杀死梁术是不行的,梁术背后有神秘势力撑腰,就算梁术倒了,他们也还可以再扶持一个新的梁术起来,两袖清风的忠义之士不多见,可趋利而行的贪腐之官一抓便是一大把。   终究,还得让李勤自己站起来,如果他没有反心,非要守着忠君的旧理,那便是一团扶不起的烂泥。   乐小义放下奏报,又回到一开始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找寻天材地宝换取浮屠点数。   好愁。   正事毫无进展,倒是边边角角的琐事往身上揽了一堆,乐小义愁苦地起身在姬玉泫的书房里转了转,视线毫无目的地扫过书桌旁的壁柜,忽然目光一凝。   壁柜上叠放了许多书籍,此外,还有一张摊开的地图,范围是整个晏王朝的疆域。   地图上有些地方做了记号,这些记号奇奇怪怪,部分有批注,能看懂,但更多的都太隐晦了,乐小义研究许久,没弄明白这些标记的意思。   乐小义将红缨叫进来,问她:“这地图是少宫主留的?”   “是。”红缨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这些标记,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乐小义指着其中一处以红笔圈画,画了一个云形记号的地方,询问红缨。   红缨点头:“这是一条云铁矿脉,原本是为晏王朝的军队提供兵器原材的地方。”   “近些年,晏王朝一再裁军,云铁变成最不值钱的东西,许多云铁矿停工,工匠撤离,成了废矿,地图上标记的这一条,王都禁军撤离之后,有人偷偷开采,应该是宰相一脉的人,只不过还没有找到证据。”   乐小义哦了声,原来如此。   宰相要起兵造反,私下里肯定要豢养私兵,而他自己不会将把柄落在君王手中,都是通过手下心腹,在王朝各地养兵。   皇帝每废除一条云铁矿脉,宰相就会命人偷偷接手,挖矿铸造成兵器。   乐小义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问:“当初裁军的建议,是不是也是宰相提的?”   “陈大人所言不错,确是梁术的提案。”乐小义猜到这一点,红缨并不意外,“他说晏王朝已至太平盛世,外无敌手,内部安定,江山稳固,已不需要那么多军队,与其让这些士兵拿着军饷却无作为,不如将粮草发放给百姓,让这些士兵都能回家和父母团聚。”   呵,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乐小义都听乐了。   红缨亦觉好笑,不由弯了弯眉毛,继续道:“当时太子极力反对这个提案,奈何满朝文武有大半向着宰相,梁术给李勤扣了一顶不体恤百姓的帽子,又旁敲侧击地暗示皇帝太子想要掌兵,让昏君认为太子无德却有野心。”   乐小义觉得这个李勤还蛮可怜的,听说他娘虽然是皇后,但无实势,性子也柔,不争不抢的,又有朝臣屡献歌姬舞妓讨好君王,处境实在不怎么好。   太子之所以当上太子,是因为皇帝嫔妃虽多,儿子却只有这一个,便将其立为储君,太子能文能武,心性良善,礼贤下士,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狠心,以至于处处受制于宰相,难有作为。   偏偏前些年,皇帝喜得幼子,幼子乃宠妃所出,深得皇帝喜爱,这两年更是因为奸臣谗言,加上太子频惹事端,隐有想废太子,另立储君的念头。   梁术可不希望太子东山再起,所以他要将太子置于死地。   只可惜,梁术老奸巨猾,行事非常小心,光是推测出真相,找不到证据就没有实际意义。   姬玉泫本可以在在李勤入狱之前就保住他,但她没有这样做,乐小义猜测,姬玉泫应该是想借此机会让李勤看清昏君的面目,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思进取,姬玉泫也会放弃他了。   但小皇子毕竟年幼,为下下之策,若能扶持太子上位,天下太平的日子能快一些来临。   朝廷两派相争,兵力是制胜的关键,所以梁术这老贼早早就在磨刀,昏君竟还一无所知,简直可笑。   “除了云铁矿脉,这些古怪的标记又是什么意思?”了解了矿脉之事,乐小义将注意力转移到地图上其他几处看不明白的记号上,请红缨替她解惑。   “这几个三角记号是梁术可能豢养私兵的地方,玄风堂已经派了人手去排查,而那两个叶形标记,是这两年传言有珍惜药草现世的地方,红点则是有异兽出没之地,此外……”红缨滔滔不绝,将整个地图上奇形怪状的标记都给乐小义介绍了一遍。   乐小义听罢,目光灼灼的盯着地图上那几处画叶形记号和打了红点的标记。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姬玉泫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事实很明显了,她成为浮屠宫的试炼者,就算和姬玉泫无关,姬玉泫也必然已经知晓这件事。   或者说,是提前悉知。   否则,姬玉泫哪里来的时间安排这一切,偷偷给她开小灶?   乐小义感觉自己有一点甜蜜的苦恼,心上人太宠她了怎么办?事事都考虑周到,就像下棋,她往后计划两三步,姬玉泫已经替她打点到十步之外了。   她想要的东西全在这张图上,虽然红缨明确告诉她,这张地图上的标记并不一定完全准确,其中有超过三成的记号都还需要进一步查实,但对乐小义而言,这张图已经替她省去了数不尽的时间。   那些拿不准的,她可以亲自去查。   让红缨退下之后,乐小义抽了张白纸,比对那张地图临了一张简版,只做了几个简单的标记,省去了绝大多数用不着的记号。   这张图只有她自己能看得明白,带在身上也没关系。   做好这些,乐小义向红缨知会一声,离开了玄风堂。   红缨对此早有意料,也不说什么,只在乐小义离开前道:“属下会定期向陈大人汇报救人之事的进展。”   “有劳了。”乐小义点头。   进展报不报的并不要紧,玄风堂有自己的运作体系,基本上不需要她做什么,但姬玉泫让她管,她自是不会懈怠,如果有必要,她也会亲自出手。   带着地图离开,乐小义心情大好,洪梦儿那件事,暂时先放一放,急也急不来,眼下只有姬玉泫有法子能请到药神谷的神医,而她又没能见到姬玉泫,等她好好想一想怎么向姬玉泫开口,或者有别的办法再说吧。   距离王都最近的一个标记点在云江的铁平山,红点标记,是有异兽出没之意。   这处记号是姬玉泫着人验证过的,此地的确有异兽出没,不止一人目睹异兽行凶,那铁平山下的百姓恐惧不安,还曾报了官。   但官府派去抓怪物的士兵却一去不返,听说后来这些人全都死在山里,那天下雨,雨水冲着尸体,淌下山的水都是红的。   附近村庄的百姓更害怕了,又请了捉妖先生去除妖,可惜捉妖先生也是有去无回。   这些人里,最后只活下来了一个,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疯疯癫癫,神志全失,养了好些日子才勉强恢复一些,却也不常说话,白日里坐着发呆,看着一块空地出神,夜里时常尖叫惊醒,在院子里发疯,打砸东西。   此人现下住在铁平山下的岩沟村,乐小义这次去岩沟村,便是要一探究竟。   乐小义走后第三天,姬玉泫现身玄风堂,红缨垂首一拜,将前几日陈郁若来玄风堂之事及这段时间堂内事务一一相告。   人已经走了?这么快?   还想见一面的,现在看来,有点困难,怕是连乐小义人都找不着。   姬玉泫皱起眉,心里叹了口气:“她先去了哪个地方,你知道吗?”   “属下不知,陈大人没说。”红缨摇头,“但属下猜测,陈大人可能会去最近的云江。”   “嗯。”姬玉泫点头。   她翻了几下新呈上来的奏报,忽然手上动作一顿。   这封奏报提及云江铁平山异兽。   ——铁平山惊现异兽群,万兽朝圣,恐有兽王出世,实力难估。 第278章   异兽群?   姬玉泫拧眉, 这几处红点标记是她亲自去查证过的,就算没有确凿看见异兽出没,也可以保证安全, 怎么会突然冒出异兽群来?   算一算乐小义离去的时间, 应该已经抵达铁平山, 这异兽群会不会是乐小义引来的?   姬玉泫揉了揉眉心, 这傻姑娘可真是, 走到哪儿都不安生。   “少宫主?”红缨跟在姬玉泫身边,见姬玉泫出神,小声提醒。   姬玉泫合上奏报, 扫了一眼挂在壁柜外的地图, 对红缨道:“带几个人,跟我去一趟铁平山, 一炷香后出发。”   红缨应诺,立即下去安排, 姬玉泫用一炷香的时间将堆积的奏报简单翻阅一遍,重要的抽出来带上, 不重要的暂时搁置,等她放下最后一本奏报, 红缨来报一切准备妥当。   “走吧。”姬玉泫起身说道。   ·   乐小义来到铁平山下的岩沟村, 打听那唯一一个去过山里寻找异兽, 最后活着下山的老前辈。   村子里的人对此讳莫如深,乐小义连续问了好几个人,那些人一听乐小义要找之人名讳, 立即摇头摆手撇清关系,走开之后还小声嘀咕晦气。   乐小义觉出此事不寻常,她思量一番,去村头买了几支糖葫芦。   待有村里孩子路过,看着她手里几串糖葫芦眼馋,乐小义笑眯眯地把糖葫芦递上去。   小孩子心思单纯,有好吃的哄一哄,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乐小义趁机询问,他们便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原来乐小义要找的人前阵子死了,听说是夜里发疯,以头触柱而死,事发现场非常凄惨,村里的人觉得这件事非常不祥,便不愿提及。   乐小义来迟了,那老道人前几天刚刚出殡,若乐小义早来半个月,说不定还能见得上面。   得知此事,乐小义很是无奈,她也没想到那道人自下山之后一直好端端地住在岩沟村,怎么突然就死了。   她又问了几句有关异兽出没的事,小孩子们哪里知道那么多,问了几个小孩,只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稍微回答了几句,并不关键,村里的百姓什么都不肯说,乐小义问不到什么,当天就离开岩沟村。   乐小义循着地图上的标记一路找去,闯入一处茂密的深山,她来时向周围村庄的百姓几度确认,那标记所在就是这片郁郁葱葱的林子。   丛林很大,一眼看去望不到边,估计得有几千亩。   乐小义朝深处走,并未发现异兽的踪迹,倒是遇见了不少山间走兽。   这些走兽比寻常虎豹豺狼更加强壮,肉身几乎相当于脉元境中期修为的武者。   乐小义曾在另一个小世界里见到过这一异样,故而她一路上颓丧的情绪至此终于好一些了,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打气精神来继续朝丛林更深处寻去。   渐渐的,乐小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刚才还时不时出没的走兽不见了踪迹,林中连鸟叫声都很少听见,偶尔一两声还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乐小义环顾四周,凝神观察,确认没有危险后盘膝坐下,双手掐出一个古怪的印结,沉寂已久的鸿蒙剑心这时亮起微弱的金光。   鸿蒙剑心载着乐小义的灵识延伸出去,于方圆百丈开外逡巡,忽然,乐小义眉头一皱,双眼蓦地睁开,起身朝方才探到的方向寻过去。   不多时,乐小义眼前一亮,在杂草丛生的林间空地找见一块古怪的残碑。   这碑成深灰色,材质似石又似玉,表面光滑,断面平整,像被谁一刀切断。   乐小义用思泫剑试了一下这残碑的硬度,以思泫剑的锋利,也只能在石碑边缘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思泫剑乃次四品的法宝,即便乐小义修为低微,但思泫剑本身就足以劈开寻常金石,这块残碑的材料极为特殊,而劈开此碑的人,修为至少也是丹元境。   但是,这个小世界里根本没有丹元境修为的强者,玄天宫负责管理玄风分堂的丹元境高手不常来此,地图和奏报上都未提及这残碑之事,可见此物姬玉泫先前应该并不知晓。   那斩断此碑的人会是谁?梁术身后势力的高手么?   乐小义绕着残碑走了一圈,这碑面上刻着两个古体字,乐小义勉强认出应该是“神碑”二字。   “神碑?”乐小义念念有词,抬手沿着凹陷下去的字迹轻抚碑身。   这时,鸿蒙剑心突然急速闪烁,乐小义来不及抽手,眼前一暗,视野再清晰时,眼前一片荒芜,轰隆爆破之声不绝于耳,喊杀震天,两军对垒,死伤无数。   乐小义夹在人群之中,破空之声响起,回头便见一排利器飞射而来。   这些暗器速度极快,乐小义侧身欲躲,却意外发现自己的双脚钉在地上,居然无法腾挪,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身子朝后一仰,避开大部分暗器,但剩下两枚无法闪躲,只能任由它们穿过双腿。   唰唰之声响过,意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乐小义一愣,这才发现那几枚暗器竟然透过她的身体飞向远处,穿透一名士兵的膝盖骨。   那士兵惨叫一声,膝盖爆出一蓬血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方才发出暗器之人则一跃过去,一刀取了士兵首级。   乐小义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终于觉出异样。   她虽在战场上,可这些人看不见她。   她的身体也非实物,刀剑穿透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知觉,若非周遭一切都是虚妄的景象,那就是她自己的身体魂魄出窍。   这样一想,乐小义不寒而栗。   方才她触摸残碑,鸿蒙剑心预警,她的魂魄便一瞬间被吸进碑中了?   这是残碑内的空间吗?   神碑里面,竟然是一座战场?   乐小义神情恍惚,不断有人穿过她的身体,喊杀着倒下去,有一名士兵就在她眼前被迎面而来的刀锋一刀两断。   猩红的鲜血泼面而来,乐小义试着躲开,但她的双脚依旧不能动弹,只能任由那血泊在她的脑门上,再穿过她的身体,洒落地面,在残阳映照下,铺开一朵妖冶的花。   恍惚间,乐小义发现这些士兵口中喊着,叫骂着,但叫骂的内容她却听不懂。   这些人的语言和她不一样,嚼字晦涩,只勉强能明白很少一部分,这种语言很像她在古书中读到的那种文字。   联想那残碑上以古体字书写的神碑二字,乐小义若有所悟。   或许,这片战场并非神碑内的空间,它只是神碑的记忆。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经爆发过如此规模的战争。   很快,战场上的人都死了,尸体堆成山,血流成河,越过漫漫尸山血海,乐小义看见己方城墙下立着一方石碑,上书“神碑”二字。   远处黑气升腾入空,将残阳如血的天空笼上一层乌黑的阴云。   一身黑甲的男人手持一柄宽刃战斧浮空而立,对着远处的城池挑衅,在他身后,还有一片黑压压的军队。   魔。   乐小义心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样的猜测,尽管她从未见过真正的魔,但这黑甲之人现身后,她胸前永夜兽的印痕颤了一下,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何等修为才能让永夜兽感到畏惧?哪怕身体已经分崩离析,余下的残魂仍然会从这虚妄的幻境中,感到莫大的恐惧?   神碑后的城池内驻扎的是神族的军队,这些仙神之人,脚踏神龙圣兽,在神碑交接之地抵御魔族入侵,双方交手,地动山摇。   若此神碑便是彼神碑,同一片土地,天地灵气竟不可同日而语。   纷飞的乱石和烟尘遮蔽了乐小义的眼睛,不知多久之后,天崩地裂,宇内山川全部被黑暗吞噬,四海皆荒。   山海变迁,那一场战争莫名其妙开始,又毫无预兆地结束,不论神或魔,都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那一场旷世之战破坏了力量的平衡,天地灵气急速衰减,数万年后,这片土地上遗留的人类建立了新的城邦,彼此碾压,征讨,却再无一个能与日月比肩的绝世高手。   ·   乐小义倚靠神碑坐着,脑袋磕在碑面上,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夜幕沉下来,堆叠的云层遮挡了高悬的月亮,丛林之中阴气森森。   周围尽是一人高的灌木杂草,寂静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尸体在丛林间拖行,潮湿的夜露中,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腥气。   摇晃的枝叶间露出一双幽绿的眼睛,瞳孔像针一样,盯着神碑下昏迷的乐小义。   血口半张,獠牙泛着隐晦的寒芒。   乐小义黝黑的发间,琉璃睁开双眼。   那藏于黑暗中的异兽即将探出锋利的爪牙,下一瞬,却像惊弓之鸟,毫不犹豫转身逃走。   红光电闪而过,锃一声轻鸣,如离弦之箭,猛然穿透异兽后颈,将那一声嘶吼锁在它的喉咙里。   异兽的身体晃了晃,随即噗通一声倒下,笼在它身上的黑雾散去了,竟只是一头寻常的花豹。   “让你们的主子来。”黑暗中,琉璃如稚童般的声音远远传开。 第279章   琉璃的声音传出很远, 却没有任何回音,她也不急,回到乐小义身上短暂休憩。   丛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郁, 远处似有乌鸦的啼鸣, 不知名的鸟儿扑腾着翅膀, 在黑暗的树影间穿梭。   一道道漆黑的影子从四面八方向神碑聚拢, 幽绿的瞳孔中闪烁着诡谲而阴鸷的冷芒, 它们悄然逼近,锁定神碑旁那道纤瘦的身影,警惕却贪婪。   这女娃娃身上流淌的血, 有一股异香, 对这些深渊中诞生的怪物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琉璃目光一扫,冷冷道:“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下一瞬, 赤红之炎牵出长线,首尾相接, 化作一道圆环,顷刻间扩散开去, 藏匿在神碑四周的妖物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片刻寂静之后, 一股股森黑的气息从地底翻卷上来, 在不远处形成一汪粘稠如黑泥的东西, 随后,那黑泥向上生长,逐渐改变形状, 当那一层黑泥剥落,出现在神碑前的,是一头豹首人身的妖物。   “赤炎琉璃凤。”豹首人身的怪物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吐出来的竟然是人类的字句,语气轻蔑,“叛徒之后,也敢来此耀武扬威。”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当初之事真相究竟如何,你我皆未可知。”琉璃赤金的眼珠转了转,盯着不远处的黑豹,“总之,这个人类你不能动。”   “为什么?”怪物发出难听的讥笑,“因为她是你的主子?你们的先祖当初就是这样跪软了膝盖骨,堂堂神凰后裔,竟甘心为奴。”   “嘴巴放干净点,不然你们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一丝血脉,将因你的无礼而葬送!”琉璃的声音更冷,漠然斥责。   魔豹一声冷哼:“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也敢口出狂言,此女神魂能惊动神碑,想必体内有神族之血,血脉纯度还不低,应是宗室之人,可为何……”   “住口!”琉璃突然抬高声音,厉声喝断魔豹的话头,“当初一战将你们魔豹一脉打成傻子不成,什么话都敢说?!”   魔豹眼珠子一转,像是明白了什么,冷笑:“你带她来这里的?”   然而琉璃却否认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找来的。”   “嗯?”魔豹面露狐疑之色,“她一个血脉没有觉醒的人类,怎可能误打误撞找到这里来?”   神碑外有结界,阻止一切试图窥探神碑秘密的生灵,若说依靠自身实力找来的人类也不是完全没有,前几年便有一个身怀神凰血脉的姑娘闯入结界,那女孩儿来时比此刻昏迷在神碑旁的姑娘还要年轻一些。   但是,那个姑娘在结界内晃悠几天,没有发现神碑,只是与魔豹照面,交了一番手,受了点轻伤,及时撤退走了。   这次却是离谱,乐小义一来就发现了神碑,倒像是提前就知道神碑的存在,刻意找来似的,魔豹都没来得及阻止她。   琉璃没吭声,它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它不能说。   那个东西,提都不能提。   它不知道乐小义如何得到此物,但此物既然在乐小义身上,就足够它压上一切。   魔豹没有等来琉璃的回答,想来如果是琉璃做的,以赤焰琉璃凤的高傲,不至于不承认,他便没再揪着这话题不放,转而问道:“这个人类如此孱弱,你就任由她进入神碑?”   在魔豹看来,乐小义进入神碑纯粹就是在找死,即便在上古时,神界那些魂元境以上的大能都不敢毫无戒备地切断魂魄与身体之间的联系完全沉入神碑。   因为神碑中时空广阔,很容易迷失,一旦魂魄于肉身失去联系超过一定的时间,肉身就会死亡。   而乐小义不过骨元境修为,魂魄和肉身分开的时间不能超过两天,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再这么下去,她必死无疑。   “她不会迷失。”琉璃道。   这一点,琉璃坚信无疑,乐小义心里住着一个比她自己还重要的人,她不会放任自己的神魂游荡在天地之外,久久不归。   魔豹轻飘飘地扫了乐小义一眼,并不相信琉璃空口无凭之言。   ·   神碑界内,乐小义坐看沧海桑田。   时光匆匆流逝,天地变迁,无数人来了又走,地上尸骨堆叠,腐烂,再埋入泥尘之中。   在这片天地之中能看到过去,那能否窥见未来?   乐小义心思一动,时光流逝更快,但依然看不见尽头。   感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即便如此,她眼前流淌的时光,仍只是这片土地历史长河中很小的一段,厚重的沧桑感感染了她的心扉。   她想到了法旬大师的死。   修为那么高的人,死后也只能化作一抔黄土,肉身湮灭,魂魄投入轮回之中,千生万世,无止无休。   她以前听说书的人讲,人死后,前世的记忆就会消失,但有些人,即便死了进入轮回,三魂七魄被打散重聚,通过后世不断修行,以高深的修为卜算前缘,也能找回一部分前世的记忆。   那么,有没有人,每一世都执着于想起前世,每一世的修行,都是为了寻根。   可是,每一次在娘胎里凝练新的肉身,由身生父母赋予新的身份,经历一段崭新的人生,即便回想起往世尘缘,那也不再是原先那个人了。   魂魄还是那个魂魄,可被轮回剥离的部分烟消云散,新长出来的东西填满空缺,每一世都在变。   所以,人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哪怕世有轮回,一生还是一生。   莫执着于生生世世。   她的这辈子,不求往世因果,只愿与姬玉泫长相厮守,悲喜忧乐都能与共。   小泫。   乐小义在心里默念,她该回去了。   ·   “有人来了。”魔豹看了眼身后丛林,疑惑地皱起眉头,“怎么回事?结界失效了吗?一而再再而三有人闯进来。”   琉璃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感应到来人气息,她赤金的眼瞳闪烁一下,话语中带了些笑:“有趣,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谁?”魔豹听了琉璃的话,满脑子疑惑。   琉璃摇头,没与他细说,只道:“是来找她的,你自求多福。”   说完,琉璃又化作琉璃簪,一动不动了。   魔豹觉得莫名其妙,再回头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名女子拨开树丛走出来。   “是你!”魔豹一眼就认出姬玉泫,此女正是几年前与他交过手的那个身负神凰血脉的年轻女孩儿。   姬玉泫眉梢一扬,她看见魔豹的同时,更越过魔豹看见昏迷在神碑旁的乐小义,眼神立时寒如冰霜:“是你伤她?!”   魔豹:“???”   下一瞬,剑光快如闪电,须臾之间破空而来,刹那便至魔豹跟前,魔豹惊疑之心还未压下,猝不及防,唰的一声被剑气劈成两半。   但剑过之处却无血迹,那两半身躯哗啦一声融成两滩烂泥,又在地上重聚,化成人形。   魔豹一脸惊怒,姬玉泫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还险些叫他负伤!   可不等他开口辩解什么,接连不断的剑气唰唰破空而来,密集得如同一场密集的雨。   姬玉泫认定是魔豹要害乐小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乐小义会在此邪物手中栽了跟头,但既然被她发现,她就不能放过这只魔豹。   省得此物再去害别人!   魔豹被姬玉泫打出火气,干脆也不解释了,反守为攻,出招速度快,越打越激烈,也越打越心惊。   短短几年不见,姬玉泫的长进超过他的想象,上次见姬玉泫时,她还是后天境界的武者,如今不仅突破先天,还能与他分庭抗礼。   甚至,稳占上风。   怎么办?   要服软吗?解释一下这事不是他干的?虽然他有过要吃掉乐小义的想法,但还没来得及实行就被琉璃阻止了啊!   种种念头自魔豹脑海中划过,锃锃两道剑气掠过他的面门,险些削掉他的鼻子。   太凶险了!魔豹心焦,这样打下去,他迟早要被姬玉泫斩首。   “等……”他只说了一个字,姬玉泫的剑就刺到他眉心来。   “!”根本没法开口!   魔豹一个后空翻掠出数丈,姬玉泫提剑跟去,势要将此邪物斩杀。   就在这时,神碑下传来一声轻哼。   这哼声没什么力气,但在金铁交击的脆鸣之中,姬玉泫第一时间便捕捉到它。   即将挥出的一剑生生停住,姬玉泫飞身一退,再落地时便在乐小义身边了。   乐小义眼睑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看清立在眼前的人。   虽然天色很暗,但她还是能认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姬玉泫。   乐小义还以为自己花了眼,或者犹在梦中,又闭上眼歇了两息。   再睁开,姬玉泫还在。   “咦!”乐小义用力揉了揉眼睛,舌尖轻轻一咬,会痛,不是做梦,确认姬玉泫就在眼前,“小泫!你怎么在这里?!”   乐小义一脸惊喜,还有什么比一觉醒来看见心上人就在眼前更叫人开心的呢?   姬玉泫偏头,看乐小义这样子,好像一点也没有身在险境的自知。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在此?”姬玉泫不答反问。   “我来这里找异兽。”乐小义闻到空气中有点异样的腥气,但姬玉泫在,想来也无危险,便没多想,坦率地回答,“异兽没找着,倒是看见一块古怪的石碑,这碑似乎暗藏神力,我摸了它上面的字就莫名其妙看见奇奇怪怪的光景,方才醒来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她醒来回想刚才的经历,的确就像一场梦。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   这个傻子。 第280章   好在有惊无险, 乐小义没有受伤,姬玉泫也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异响, 乐小义闻声回头, 这才看见落地的魔豹, 心头一惊, 手按在思泫剑上, 蹙眉低呼:“什么东西?”   姬玉泫:“……”   魔豹:“……”   魔豹一脸冤屈地瞪着姬玉泫,愤恨道:“尔等擅闯神碑结界,不分青红皂白与吾动手, 今日误会一场, 吾不与尔等计较,便请尔等速速离去!”   神碑结界?误会一场?   乐小义眨眨眼, 不明所以地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回她一个无需担忧的眼神,转而对魔豹道:“擅闯神碑地界是在下的不是, 但误不误会可不好说,阁下方才难道没有趁人之危的歹意?”   魔豹一噎, 等他反应过来想辩解的时候,姬玉泫已经知道他语塞那一瞬间心里真实的想法。   “所以, 你只是打不过我, 怕被我杀死, 才色厉内荏地说放我们走。”姬玉泫抬剑遥指黑豹,眼神冷厉,“与其让你在这里为非作歹, 害山下百姓性命,不如就地处决,一了百了。”   黑豹额角突突直跳,咬牙切齿:“尔当真以为吾怕尔不成?!”   姬玉泫一声冷笑:“那就来战!”   言罢,她作势要上前,黑豹吓得下意识退了一步,然而意料中的攻击并未落到他身上,姬玉泫只是一式虚招。   黑豹既惊又怒,将方才退的那一步收回来,可他的气势已经弱了一头。   见黑豹如惊弓之鸟,姬玉泫嘴角勾起肆意的笑:“你连我一个人都打不过,现在以一敌二,更是毫无胜算,你能不能走,可是我们说了算。”   姬玉泫此话一出,乐小义心念电转,配合地站起身来,手按思泫剑,一旦姬玉泫给她个示意要动手,她立即就能跃到另一边将魔豹拦下来。   魔豹:“……”   现在的小姑娘竟如此阴险狡诈!   “尔等欲要何为?!”黑豹怒气冲冲,心道自己今日真是倒了血霉,就不该多管闲事出来惹上一身祸端。   与此同时,他心里飞快思索对策,若向这片林中的其他妖物发出信号,他能不能在姬玉泫二人手中坚持到他们赶来?何况……除了这两个人类,还有一只赤炎琉璃凤跟她们是一伙的。   “要让我们放了你也可以。”姬玉泫耍着剑,剑尖一摆,在地上划出一个圆,笑吟吟地开口,“将你这片山林里值钱的好东西都交出来,用宝物买你的命,如何?”   “!”魔豹两眼一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女土匪!   乐小义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小泫怎么这么聪明呀?   月黑风高,林中一片凄清寂静,魔豹注意力全在姬玉泫身上,并未发觉乐小义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他被姬玉泫这话气昏了头,险些原地暴起,可理智生生压住他心里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一些,若真动手,他的胜率极低。   魔豹几乎咬碎了一口呀,他恶狠狠的瞪着姬玉泫,哼道:“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什么值钱的宝物?”   姬玉泫哦了声:“既然没有宝物,那就用你的命来抵吧。”   乐小义这时偏了偏头,问道:“魔头劈开神碑用的那把斧子不是掉进地底了吗?你知不知道它在哪儿?”   魔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乐小义进神碑之后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姬玉泫见他这等反应,立即明白他必然知道乐小义所说之物的下落,便扬起一边眉毛,笑道:“那就用此物换你的命,交出东西,你就可以走。”   “想要斩神斧,痴心妄想!”魔豹被乐小义的贪婪彻底激怒,手腕一翻,两把利刃便被他拿在手中。   斩神斧乃十万年前大战之中,魔军都统所用神兵,即便当初一战此物损毁严重,几乎已经不能用了,但它的意义已不在其威力本身,它代表了一方魔军的信念,又岂能交与两个贪心不足的人类?   姬玉泫一挑剑尖,乐小义心领神会,两人不再多言,一左一右攻向魔豹。   乐小义方才神魂去神碑中游荡一圈回来,非但没有一丝疲惫感,反而精神矍铄,好像神魂之力也有长足增长,耳聪目明,在漆黑一片的丛林中亦不影响发挥,与姬玉泫配合默契,顷刻间将魔豹阻截。   魔豹对付姬玉泫一人尚且吃力,姬玉泫和乐小义联手,以碾压之势完全占据上风,魔豹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二十余招,乐小义便找到机会,剑势极快地刺伤他的脚踝。   魔豹嘴里发出一声痛哼,脚跟一颤,姬玉泫顺势一剑刺穿他的肩膀,他连躲避剑招的术法都没用出来,就在乐小义和姬玉泫两人手中受了伤。   姬玉泫封了他的穴,随即一剑刺向他的喉咙,毫不拖泥带水,似乎不准备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等等!”魔豹一张脸都扭曲起来,伏在地上艰难喘息,“吾带尔等去找斩神斧。”   半毁的神物,还是不及他的小命要紧。   一牙弯月从厚厚的云层间露出小脸,皎洁的月光照亮银亮的剑锋,险险停在魔豹眉心前一寸,他那话再说迟一瞬,他今日便交代在这里了。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小心思。”姬玉泫将魔豹从地上提起来,“我知道附近的山野里还有两个和你实力差不多的妖兽,但你们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小心玩火自焚。”   “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如果能用,你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用此物换你的命,不亏。”   魔豹一脸惊恐,这个人类如何能看穿他的心思?   姬玉泫敲打了他两句,遂松开手,示意他在前边带路。   魔豹再不敢有旁的心思,纵然很不甘心,却因技不如人,不得不屈服。   乐小义快走两步,趁着夜色,手背与姬玉泫轻轻相触。   姬玉泫回眸,眉眼微弯,在乐小义的手再一次碰到她的手背时,反手捏住乐小义的掌心。   乐小义便笑了起来。   魔豹领着乐小义二人来到一座山洞。   洞内黑黢黢的,姬玉泫站在洞外朝内扫了一眼,怀疑的目光在魔豹脸上绕了一圈。   魔豹被姬玉泫盯怕了,冷冷哼了声,色厉内荏地说道:“斩神斧就收在吾住的洞穴里,难不成尔等不敢进去?”   乐小义利用鸿蒙剑心感应山洞内测环境,并未发现危险,便朝姬玉泫点头确认,姬玉泫不再给魔豹正眼,一手提着魔豹衣领,领着乐小义走进洞府中。   魔豹的洞府里萦绕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地上堆着尸体,有野兽,也有人类。   乐小义一进来,闻到这股味道就直皱眉,姬玉泫也嫌恶地撇撇嘴,这山洞恐怕许多年没有打扫,真是腌臜至极。   魔豹在这样的环境中却觉得自在,虽然受制于姬玉泫,但也没有刚才那么心虚。   “就在那儿。”魔豹指着不远处一副巨兽的骨架,那骨架约莫一丈高,肋骨成弯钩的样子,将底部半围起来,底部铺了好几层厚厚的兽皮,当成一张卧榻。   乐小义在神碑中见到的那柄战斧就插在骨架后边,魔气森然。   “倒是会享受。”姬玉泫啧了声。   确认四周没有异样,姬玉泫示意乐小义上去将那斩神斧取下来,乐小义走到骨架旁,伸手去够斩神斧,这时,她脑中忽然响起琉璃的声音:“别碰它。”   乐小义伸出的手顿了顿,手指悬空停在斩神斧前数寸。   随即,她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视线,果见那魔豹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又在她收回手的瞬间,瞳孔深处藏着隐晦的懊恼和失望。   乐小义唇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好家伙,想阴她。   “怎么了?”姬玉泫见乐小义突然停手,问道。   乐小义朝魔豹抬了抬下巴:“你问他。”   姬玉泫何等聪慧,乐小义这样一说,她立即明白过来。   下一瞬,利刃毫无预兆切掉魔豹一只手腕,魔豹惨叫声响彻洞窟,姬玉泫清寒的眼眸透出冷冽的寒光:“死到临头,还不老实?”   魔豹哪里想得到乐小义竟这般敏锐,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是琉璃!   一只手腕被废,魔豹那一张豹脸痛到扭曲变形,嘴唇掀起,露出两截森白的獠牙。   “看来你是不想活命。”姬玉泫眼神森冷,她一再给魔豹机会,可他却总心怀侥幸。   “吾说!吾说!”魔豹挣扎着,一脸惶急惊恐之色。   姬玉泫手中之剑却毫不留情地穿透他的喉咙,在魔豹震惊恐惧的眼神中,姬玉泫一甩手,将他扔在地上:“不知死活!”   魔豹倒地,渐渐涣散的瞳孔中,隐有红光一闪而过。   琉璃飞过来,赤金的双眼清清冷冷,一俯首,尖锐的喙洞穿了魔豹的头骨。 第281章   一缕缕黑森森的魔气顺着魔豹眉心的伤口涌进琉璃的身体, 在凤凰火焰滚烫的高温下,燃尽污浊,变成精纯的灵力, 被琉璃凤炼化吸收, 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   这些魔气对乐小义和姬玉泫而言无用, 甚至有害, 但对琉璃凤却是一大补品。   琉璃吞噬了魔豹的修为, 而魔豹的尸体则一点一点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张皮囊与包裹在皮囊之下的一副枯骨。   乐小义看着这一幕, 心里有些发憷, 下意识地朝姬玉泫靠近一步。   魔豹阴险狡诈,是有取死之道, 但是这死法,未免太瘆人了。   姬玉泫拍拍她的手背, 示意她不用担心,   乐小义愣愣点头。   片刻后, 琉璃凤振翅飞来,越过乐小义的头顶, 落在那只巨斧上。   她垂首观察宽阔的斧面, 开口道:“这斧子里面藏了一缕邪魂, 应该是上古传下来的时候就有,魔豹镇不住它,所以不敢将它拿出来用, 只能摆在这里做个装饰。”   说完,它抬起头来看向乐小义:“魔豹身为魔物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你的修为尚浅,若贸然触碰此物,恐遭反噬。”   原来这就是琉璃不让乐小义碰此物的原因,可乐小义却发现,琉璃立在斧身上,似乎并未遭到斧内邪魂的攻击。   方才琉璃吸收了魔豹身上的魔气,自身修为似乎也有长足增长,   “那如何解?”姬玉泫问。   “我来。”琉璃凤答,“这邪魂不过一缕残片,实力不足全盛之时万一,连记忆都没有,只剩一点残存的本能,不足为惧。”   说完,她身上燃起一圈金红火焰,落在斧刃上,从刃尖开始向下燃烧,所过之处,发出嗤嗤声响,黑气蹿腾,似伴有鬼哭之声。   约莫一炷香过后,巨斧表面黑雾褪尽,变成金红之色,藏于府内的邪魂也被琉璃用凤炎收服,剔除魂魄中的魔气,斩神斧焕然一新,连模样都改变了。   做完这一切,琉璃神色疲惫,无力地耷拉着翅膀:“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言罢,它的身形化作一缕流光,回到乐小义发间,安安静静的,乐小义感觉到它已经睡着了。   “刚才它从魔豹体内吸收的灵气全都用于剔除这战神斧上的魔气了。”姬玉泫抬手敲了敲斧面,发出叮一声脆响。   乐小义却有些沉默,姬玉泫回头看她,问:“怎么?还介怀方才所见?”   “我说不上来。”乐小义抿着唇。   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琉璃没做错什么,也许她只是单纯地被刚才那一幕吓到,没想到赤炎琉璃凤吸食魔豹修为的时候,看起来竟然如此残忍恐怖。   尽管琉璃凤以前也杀过火蛟,可那时生死一线之间,看不到什么,今日这一幕,却叫乐小义颇为难受。   姬玉泫的视线扫过乐小义的脸庞,她比乐小义自己更明白她在纠结什么。   其实道理很简单,乐小义并非真的介意琉璃凤吸食魔豹的修为这件事,这种低落的情绪出于一种心理落差。   如果乐小义一开始就知道琉璃凤会这样做,她不意外,自然就不会惊恐,正是因为她先入为主地认为琉璃凤是神物,是神凰一脉的后裔,不该做出如此残忍无道的行径,她才会因为失望而失落。   可乐小义不知道,不是琉璃凤残忍,吸食魔物的修为只是它的一部分天性,因为它与魔物,同根同源。   “你知道四神兽的由来吗?”姬玉泫突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乐小义一愣:“什么由来?”   姬玉泫抚着斩神斧的斧身,对乐小义道:“其实,四神兽本身,并不是真的神兽,它们是魔。”   “什么?”乐小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过于震惊,以至于她瞪圆了双眼看着姬玉泫,不知如何接话。   “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姬玉泫将四神兽的名字挨个念了一遍,而后道,“我曾在玄天宫古籍之中见到这样一段记载,魔神欲一统天地,战起之时,魔界四君却因故叛逃,后为神族走狗,从魔族族谱之中除名。”   乐小义一张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四神兽,本是魔界四君?   所以,拥有神凰血脉的琉璃凤,还有姬玉泫,她们体内流淌的并非神族血脉,而是,魔族。   乐小义陡然一个激灵,她方才在为琉璃凤的行为感到恐惧时,同样身负神凰血脉的姬玉泫,会怎么想?   “原来是这样!”乐小义抓住姬玉泫的手,“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渊源,我真是孤陋寡闻,还是小泫见多识广,往后多与我讲讲这些典故如何?”   姬玉泫笑,伸手以尾指撩开乐小义耳侧滑落的青丝:“好。”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她的情绪调整过来,立即发现了姬玉泫的异样。   她从姬玉泫的情绪里感受到一丝不安。   乐小义心里疼得揪起来,她方才不小心伤害到了姬玉泫。   姬玉泫在害怕,怕乐小义有朝一日看见她神凰血脉完全觉醒之后残忍的另一面,会像害怕琉璃凤一样,害怕她。   “小泫。”乐小义紧紧抓着姬玉泫,生怕一松手姬玉泫便消失似的,她抓得很用力,手都有些抖。   “怎么了?”姬玉泫盈盈然的目光凝望着她。   “我刚刚只是有点不习惯。”乐小义说,“等琉璃醒了,我会跟它道歉,是我太狭隘了,人也好,魔也好,就算是神又怎么样?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难道会因为区区身份就改变吗?”   琉璃凤是魔,可它一直以来都照顾她,帮助她,没有琉璃凤,她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而神,她没见过,不评说,至少人,是没有个个都好的。   好与坏,和身份无关,仅仅是这个人自身的修养与品德的高低罢了。   刚才琉璃凤吸食了魔豹的修为后态度就变得冷淡生硬,肯定是发现了乐小义异样的情绪,并且为此感到受伤。   乐小义说得诚恳,她着急向姬玉泫证明她说的话句句肺腑,她对此没有任何偏见。   姬玉泫当然懂乐小义的意思,她的确没有真的计较什么,但乐小义这样在乎,生怕让她受了委屈的样子,还是让她心里熨帖温暖,颇为受用。   哪怕有一丁点的不愉快,也在乐小义温软的双眼中融化了。   她怎么舍得让她的小傻子着急?   “看你急的。”姬玉泫拍拍乐小义的脑袋,忽然唇角一勾,笑道,“不习惯也没关系,反正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乐小义愣:“啊?”   姬玉泫莞尔,一把抓起斩神斧,拿在手里掂了掂,挺沉:“虽然破损了,但毕竟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物,放了那么就,品阶还是不低,相当于次四品法宝。”   转手递给乐小义:“你把此物收起来,待会儿回浮屠宫,找肆玖兑成浮屠点。”   乐小义从姬玉泫手中接过这把赤金色的巨斧,这把次四品的斩神斧交给肆玖,应该能换取不少浮屠点数,按照以前她用浮屠点数购买三品防具的花销计算,这把斧子至少值十万浮屠点。   算是一个开门红,乐小义成为试炼者之后,第一次进入幻千世界就得此重宝,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乐小义乐呵呵地收起斩神斧,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来。   如果她去剑山锻三品宝剑,回来批量卖给天行者,算不算违规?虽然每把宝剑的价值不高,但根据品质的不同,一柄三品宝剑,两万三万浮屠点还是能有的吧?   剑山中时间流逝速度与神荒浮屠界大相径庭,只要资源足够,她在剑山里耗几年,根本不是难事。   只需要再想想办法,克服剑山中没有灵气的问题,兼顾修为的提升,要想在三个月内绝地反击,彻底翻盘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这样一个念头,乐小义嘴角翘起来,她仔细想了想,这样的做法似乎并不违规,毕竟铸造术也是她能力的一部分,她凭自己的实力锻造出三品宝剑,天行者还能不收不成?   “你在笑什么?”姬玉泫和乐小义从魔豹洞府中出来,天色已微微发亮。   乐小义对姬玉泫向来是没有秘密的,她凑到姬玉泫耳侧,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小声告诉姬玉泫。   姬玉泫听她说完,先是惊讶,随即眼睛也弯起来,笑着肯定了她的想法:“可行。”   小傻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傻了,连她都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但是这样一来,乐小义需要的铸造原材就不计其数,剑山中的金属原材虽然多,但大都是些凡铁,能锻三品以上宝剑的精矿始终是有限的,不能取之不尽。   姬玉泫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下次你再来这里,想个主意,把梁术手下开采的云铁矿脉全部带走。”   乐小义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抚掌赞叹:“小泫好聪明!”   不是正好吗?釜底抽薪,两全其美,既解了乐小义原材不足的苦恼,更是让梁术那老贼的苦心经营功亏一篑! 第282章   乐小义和姬玉泫离开魔豹洞府的时候, 七日之行已经临近时限,余下的时间不足以赶赴下一个打了记号的标记点。   天刚蒙蒙亮,趁着最后几个时辰, 姬玉泫和乐小义哪儿也没去, 两个人一起在附近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坐下休息。   远处山峦之间, 一抹红霞渐渐浸染天空, 浑圆的太阳一点一点从山腰处爬起来, 露出一整张红彤彤的圆脸。   姬玉泫倚靠着乐小义的肩稍事休息,闭上眼睛,闻着鼻息间乐小义身上熟悉的皂香, 没一会儿竟然就有了点困意, 她困倦地眯了眯眼,算起来, 似乎已有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   与乐小义有些日子没聚,自从上次她离开剑神宗前往菩提禅宗, 这期间足有两个多月,两人没有相见, 菩提禅宗出事那会儿,姬玉泫也只来得及派人给乐小义传一封书信, 不知不觉, 竟已过去那么久了。   以前没重逢时, 时间对她们而言是没有概念的,每天只需要不停地忙碌,躲避追杀, 不断修炼,日子就能一天天过去,但现在,两个月不能见面,就如同一种酷刑。   思念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两颗相思的心,直到彼此相依相靠的这一刻,紧绷的心神才放松下来,姬玉泫闭上眼,小猫似的蹭了蹭乐小义的脸,哼哼:“我睡一会儿。”   “好。”乐小义轻轻搂着姬玉泫的腰,也顺势贴着姬玉泫的头,嗅闻姬玉泫发间清香。   这种恬静的感觉久违而难得,乐小义心里本来有许多问题想问,最后都压在心里,半句也未提。   且不说幻千世界里玄天宫的繁多事务,就只菩提禅宗事变,玄天宫受到以龙都为首的各大势力联合迫害,姬玉泫这阵子必然连轴转,一刻也不停歇。   乐小义想到这些,心里就酸涩难言,但凡她能帮得上姬玉泫一点忙,她都不至于感到那么心酸。   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以自己为借口,拖延剑神宗表态的时间。   可姬玉泫从未向乐小义抱怨什么,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处理玄天宫与外界的争端,作为一个受世人排挤憎恶的妖女,更加肆意地利用这样一个身份,完成许多其他人不敢去尝试的壮举。   乐小义什么都不问,只轻轻抚着姬玉泫柔顺的长发,葱白手指没入发端,温软的指腹稍稍用力,按揉耳后和发顶的穴位。   姬玉泫神情放松,舒适地窝在乐小义怀里,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   乐小义感觉姬玉泫呼吸变得平稳,知她入梦,便放缓了按揉穴位的动作,以防将姬玉泫吵醒了。   想来,成为试炼者也有成为试炼者的好处,她每天能来一次幻千世界,就意味着,她见到姬玉泫的机会大大增加,那些堆积在心里的疑问,已经堆了那么久了,再等等,也没关系。   姬玉泫这一觉并没有持续很久,更准确说,只是打了个盹,她醒来时还未睁眼,阳光照在她脸上,于眼睑中晕出一层浅浅的红光。   鼻息间仍然环绕着令她安心的熟悉的皂香,乐小义像她入睡之前那样轻轻搂着她,姿势都没换一个。   她素来觉浅,乐小义肯定怕吵醒了她,所以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也不怕身子僵了难受。   姬玉泫心里软软的,闭着眼循着乐小义的肩靠进后者颈窝,朝乐小义耳后吹了一口气。   乐小义早知她已经醒了,此时正作怪,她收紧了搂着姬玉泫的胳膊,侧头就在姬玉泫眉心亲了一口。   姬玉泫眉眼弯弯,两臂环过乐小义的肩膀,搂着乐小义的脖子亲回去。   双唇相触,像涸泽的鱼入了水,你来我往之间,皆吻得忘情,不知不觉竟扑倒在晨曦映照之下的草地上,晨露沾湿了她们的衣裳。   直到有风来,带起一丝薄薄的凉意,乐小义方如梦初醒,见着身下双眼迷离,衣襟半敞的女人妩媚而乖顺的姿态,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竟有一丝初初心动时的小鹿般的慌乱和紧张。   姬玉泫掀起眼睑,自下而上望着乐小义,水雾朦胧的眼神带着钩子,轻而易举勾走了乐小义的心魂。   乐小义双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既因身处山野之间行妄为之事而羞怯,可又止不住内心悸动,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欢喜,一时间口干舌燥,不敢细看姬玉泫的眼睛,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乐小义凑过去再一次吻住姬玉泫的唇,姬玉泫扬起柔白的脖颈顺从地应和了她难得的主动冒犯。   可就在乐小义心中天人交战取得胜果,正试图更进一步,剥去姬玉泫的衣裳时,她眼前却浮现一抹异样的红光。   光影闪烁之间,视野一明一灭,再清晰时,乐小义已回到龙吟山脚下的马车上。   乐小义神情恍惚,愣了许久,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她刚才经历了什么,她忍不住双手盖住眼睛,素养极好的人这一瞬间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她忘记了倒计时!   她本该留半个时辰的余裕回浮屠宫见肆玖,可现在,一次机会被她用的一干二净,只好将斩神斧收进永夜兽眼的空间,等明日去浮屠宫时再兑换浮屠点。   乐小义简直想以头抢地,一头撞死算了。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留在山顶看日出的姬玉泫则无奈地侧了侧身,拢起松开的衣领,单手撑着脑袋,长发像瀑布似的倾泻在草地上,嘴角擒着一抹笑。   可真是个……不靠谱的傻子。   乐小义捂着脸自闭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阿九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她才从羞愤欲死的绝望中挣脱。   “你方才说了什么?”乐小义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乱糟糟的衣服,一边询问阿九,刚才那句话她没听见。   阿九恪尽职守地重复道:“天色晚了,我们可能要在山下住一晚,明日再上龙吟山,少宗主意下如何?”   如果乐小义说要连夜穿行龙吟山脉,他们也会照做。   龙吟山脉中虽然凶险,但对魂元境的高手而言,却如履平地,只是,龙吟山脉中的地形也适合伏击,如果遇上埋伏,可能会有一些麻烦。   乐小义精神恍惚,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意识从幻千世界抽离出来,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她正在回剑神宗的路上,日前接到了姬玉泫的书信,说天圣即将攻打大禹,让她小心。   “那就在山下住一晚。”乐小义回答。   不知道小泫会怎么想她,乐小义再次绝望地捂住眼睛。   当天晚上,乐小义入住的客栈毫无意外地遭到袭击,袭击者身份不明,被剑影卫击退,乐小义都没看见袭击者的影子,只是听阿九汇报了一句。   第二天天亮,乐小义终于彻底摆脱阴影,做好了下次见面被姬玉泫调笑的心里建设,这才随同剑影卫上了山。   关于天圣有可能攻打大禹的消息,乐小义提前一天就让人送来剑神宗了,她一回宗门,连承义轩都没来得及回去,就直接去了剑宏殿。   “你传回来的消息我已经知晓,这件事,其实早些时候就有些苗头。”祁剑心让乐小义坐下,从书桌下抽出几封书信,交给乐小义。   乐小义心下疑惑,将书信拆开来看,顿时一惊:“这是……”   “是尉迟弘义和天圣勾结的密信。”祁剑心面沉如水。   乐小义抿唇,愤恨地扔下书信:“原来尉迟氏和天圣早有勾结!”   她从剑影卫长口中获悉天圣紫衣阁的人和尉迟氏私下有所往来,心里就隐隐有所预感,因为前两年,姬玉泫刚收服石刹那会儿,乐小义从石刹口中得知紫衣阁的名号,为难石刹的姐姐石月婉的,便是紫衣阁之人。   可是她没想到,尉迟氏和天圣之间的联系竟然可以追溯到这么早之前,而他们密谋之大,让乐小义瞠目结舌。   尉迟氏背着龙都要将剑神宗的龙脉卖给天圣!   此举不论是真心还是算计,都让乐小义不寒而栗。   尉迟弘义作为一宗之主,从未想过宗门利益,只一心为了尉迟氏的发展,要将剑神宗往火坑里送。   而剑神宗在尉迟弘义眼中,从来只是一枚棋子,一块肥肉。   第一次,他要拿剑神宗上万弟子祭剑,事败之后还有第二招,挑起天圣和龙都的争端,坐收渔翁之利。   尉迟弘义,真是好狠的心呐。   剑神宗培养他千余年,养出的却是一头白眼狼。   祁剑心一声长叹:“天圣近来国运衰微,早有传言说他们国气将近,但他们的君王颇有野心,必然不敢接受命运,所以盯上了大禹雄厚的国运。”   “只是没想到,剑神宗会被作为第一道菜,由尉迟氏亲手送给天圣。”乐小义接上祁剑心的话。   战事还未爆发,但伏笔已经埋下,短则一年两年,天圣向东发兵,剑神宗必须早做打算。   就像此次变故中的菩提禅宗,剑神宗根基在龙吟山脉,战事避无可避,唯一能做的,便是想想,如何才能最大程度降低损失。 第283章   离开剑宏殿后, 乐小义回到久别的承义轩,拜见左云琴。   左云琴经历过上次变故恢复得十分顺利,药尊者来看过几次, 确认左云琴的身体完全康复, 没有遗留的症状, 乐小义才算完全放下心来。   乐小义留在承义轩陪左云琴坐着聊了会儿天, 约莫小半日后, 转道去了锻剑厅,借用锻剑厅一事乐小义今早已经和祁剑心沟通过,祁剑心对乐小义的锻剑天赋有所了解, 爽快地答应下来。   锻剑厅下三层处的石门封印只有乐小义能解开, 乐小义带了阿九,打开石门下去。   乐小义算了算时间, 一天十二个时辰,从昨夜到现在, 已经过去一半,余下约莫六个时辰, 计算一个时辰的余裕,五个时辰, 她能在剑山中待二十天。   二十天锻一把三品剑有些勉强, 但试一试总归是好的, 她让阿九到时间就叫她,然后自己坐在熔炉边打了会儿坐,恢复状态, 重新沉入此地的气氛。   锻剑过程中,乐小义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整个熔炉里一直回荡着叮叮当当的声音。   乐小义计划的时间稍微有所偏差,一把三品剑铸成时,用时二十二天,比预计的时间多两天,乐小义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剑卖相如何就带着阿九着急忙慌地从锻剑厅出来,回到承义轩立即进入浮屠宫。   肆玖似乎提前知道她要来,早在白玉柱上等着。   乐小义一来,立即将斩神斧和自己铸的三品宝剑拿出来,交给肆玖定价,一脸焦急。   肆玖故意慢条斯理地查看斩神斧,不给乐小义报价,并拿眼斜她:“你看起来很着急?赶时间吗?”   “我只有三个月时间打榜,比其他试炼者少了将近七成,当然要赶时间。”乐小义理由充分,肆玖扫了她一眼,辩驳不得,只好通融,“那行,就这样吧,你这两样东西,一共给你十二万。”   “不能再多点儿?”乐小义惊诧,“前辈,晚辈时间少了那么多,总不能东西价钱也比别人少吧?”   肆玖挑眉:“斧子倒也罢了,你的剑哪儿来的,你自己心里没数?”   何况,乐小义的时间的确比别人少,但她的效率也让人瞠目结舌,昨日才成为试炼者,今天就带着一件次四品和一件三品法宝来换浮屠点,怎么看都不像吃亏的样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乐小义坚持为了自己应得的报酬据理力争,“虽然这把剑是在下锻造,但寻找铸剑原材也需要时间,何况三品剑并非次次能成,若只因其来源便贬损价值,岂非有失公允?”   自昨日与姬玉泫见了一面,乐小义似乎连嘴皮子也变得利索起来,肆玖心里啧了好几声,终没再为难:“十三万,不能再多了。”   “成交!”讲价成功,乐小义喜笑颜开,突然觉得天行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一手交钱一手计算浮屠点,乐小义看着自己获得十三万浮屠点后,排位只朝前跳了七位,心道任重而道远,她至少得压下六百七十六个人,才能保证下次结算的时候活命。   她刚刚开始,别人已经跑了九个多月,必然是困难的,却不知到底得多少浮屠点才能过线。   肆玖一走,乐小义立即通过地图前往江州,她先去了一趟玄风堂,从红缨口中得知姬玉泫还没走,去了就近的一座云铁矿脉打探地形。   乐小义欣喜之余又因昨日的糗事心生忐忑尴尬之情,但抵不住她想见姬玉泫的心,于是乐小义二话不说,问清那云铁矿脉所在便立即出发。   此地距离玄风堂的据点不远,约莫二三十里,在一处深山中。   乐小义到了地方,四下看了看,正待深入,却遭遇神秘人拦截。   与来人过了两招,对方修为约莫髓元境后期,拦不住乐小义,情急之下互相使了个眼色,欲着人通传。   乐小义既然出手,哪有让他们逃走的道理,那几名拦截她的人都被她封了穴,其中一人在队友掩护之下跑出一段距离,可惜没能彻底脱离乐小义的视野,险而又险地被乐小义追上   有了上次与红缨交手的经验,乐小义没下死手,先限制了这些人的行动,然后迅速搜身,果然他们身上配备的暗器都是玄天宫所属。   这几个黑衣人见来人实力高强,他们逃不了了,立即要咬舌,乐小义无可奈何,只能从袖口掏出一物。   “玄天令?”几个暗卫一脸震惊。   这时,远处传来破空之声,乐小义侧头去看,果见姬玉泫领着几个随从赶来,见乐小义手下捆着几个玄风堂的暗卫,啼笑皆非。   “大水冲了两次龙王庙。”乐小义将这批人交给姬玉泫。   姬玉泫扫了他们一眼,无奈道:“红缨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这些人兴许都没见过你的画像。”   乐小义心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故意的,那个女人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一场误会,几个被擒的暗卫得知乐小义是玄风堂代堂主,都如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心中五味杂陈。   既因没有拦住乐小义,任务失职而惭愧,又对代堂主的实力颇为钦佩,还有两分没有被当场击杀的庆幸。   “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姬玉泫问他们。   其中一人眼珠子飞快转了转,回答:“辨识来者身份,代堂主来直接放行。”   “哦,很好。”姬玉泫虚着眼点了点头,又问另外一个面有犹疑之人,“你说说看。”   那人沉吟片刻,心忖自己的想法可能为少宫主不喜,但他还是刚正不阿地回答:“不管来人是谁,照面不敌就该立即派人通传,而非恋战,丢失先机。”   他说完后,还忐忑地看了一眼乐小义。   乐小义弯了弯眼,果然听姬玉泫道:“从现在起,你做这支队伍的小队长。”她点了第二个回答问题的暗卫,那人闻言,犹自不敢置信。   他还以为自己这一次可能又要得罪人,以前他好几次错过提升的机会,都是因为不会说逢迎讨好的话,以至于机会总被旁人抢去,却没想这一回,姬玉泫单独点了他的名。   至于刚才那一个,姬玉泫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你不适合暗卫队,去江州分堂名下的商铺领个护院的职位。”   那人脸色发白,想说什么,姬玉泫已站起身来,转头对方才升职的小队长道:“你们继续守着,若有异常,及时来报。”   “是!”小队长激动得脸都红了。   此事罢后,姬玉泫不再多言,盈盈然朝乐小义笑了笑,那笑容藏着只有乐小义能看得懂的深意,笑得乐小义耳朵像被火烧着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撇开视线。   乐小义跟在姬玉泫身后深入丛林,其余几个跟随姬玉泫的暗卫也各自散开,少了旁听之人,乐小义才稍微自在一些。   “见过肆玖了?”姬玉泫问。   乐小义以为姬玉泫会拿昨天的失误笑话她,然而姬玉泫除了刚才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此后竟只字未提,乐小义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嗯。”乐小义将来之前同肆玖交易的事告诉姬玉泫,姬玉泫点头,“还算中肯,没有忽悠你。”   说着,云铁矿脉即将到了,姬玉泫从袖口抽出一张更加细致的地图,指着图上几个位置对乐小义道:“这条矿脉有几个矿洞,梁术夜里偷偷派人来开采,白天没有动工,但这几处都有人把手。”   乐小义看着那地图上清晰的墨迹,心道这图应该刚刚成图不久,姬玉泫有意替乐小义拿下整条云铁矿,稳妥起见,没有带多的人手,自己亲自探路作图,摸清驻守矿脉的暗桩数量和分布。   “这次偷袭云铁矿,我还有个别的打算。”姬玉泫看着地图,若有所思地说道。   乐小义问她:“什么?”   “不过是小小试探罢了,看能不能引出背后的大鱼。”姬玉泫眉眼弯弯,毫不掩饰美眸中的诡诈与算计。   乐小义鼻子蓦地一酸,就算真有别的目的,姬玉泫也不必亲自来矿脉探路,她这么说,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乐小义接受她的赠予时,不为此担负压力。   姬玉泫从不认为她和乐小义需要分什么你我,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照顾,只是将她所拥有的,得到的,或者力所能及的,与她的心上人分享。   可除此之外,她还深谙世事,更懂得换位思考。   她体贴地顾及乐小义的自尊心,并非刻意而为,只不过长久以来养成的察言观色的习惯让她下意识这么做。   这才是乐小义为之心酸的真正原因,她的小泫本可以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小泫。”乐小义眨眨眼,眨去眼底些微潮湿的痕迹,“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她会很努力地修炼。   姬玉泫意外,乐小义这句话有一点点前言不搭后语。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不由抿起唇,嘴角勾出一个柔软的微笑:“你难道以为你是来看戏的?”她指着手里的地图,“别做梦了,玄风堂人手不够,代堂主能者多劳,这两个相近的点都交给你了。”   乐小义:“……” 第284章   姬玉泫显然对乐小义的实力颇为自信, 故而其余几个点位至少两到三个人手,乐小义却一个人进攻两个点。   虽然这两个点几乎贴在一起,彼此间也有近二十丈的距离, 辗转腾挪之间, 至少花费两到三息时间, 速度稍慢一些, 或者不小心提前弄出动静, 漏掉一两个,他们的行动就算失败。   一时间,乐小义竟不知该为姬玉泫的信任而开心, 还是为任务难度大而头疼, 正犯难,便听姬玉泫道:“太阳落山之前, 务必拿下这处矿脉,届时如果我没有派人来接应你, 你就立即撤退。”   姬玉泫又在地图上点了点,在其中一处画了个圆:“到这里来。”   乐小义记下图上的标记, 点头回答:“好。”   “现在出发,一个时辰后视情况动手。”姬玉泫一锤定音, 将地图塞到乐小义手中, 她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乐小义没有拒绝, 收好地图,与姬玉泫兵分两路,朝自己负责的那两处矿洞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 乐小义抵达目的地,先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隐蔽起来,她环顾四周,将附近几个视野开阔的高地依次记下,与姬玉泫给她的地图上所做的标记一一对照,确定哪些地方有盯梢,哪些位置无人。   确认过后,乐小义心里规划出几条行进路线,选取一条作为行动主选,另外再计划至少三条撤退路线,确保任务完成的同时,也能全身而退。   安排妥当后,乐小义心里便计算时间,待姬玉泫所说时辰到了,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名暗卫身后,一记冲穴封了对方行动,再轻轻拧断他的喉咙,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有让血腥味传出去。   这个入口一共有三个暗桩,乐小义消灭掉其中一个,又潜入另一个暗桩藏身的位置,但第二次动手时失误,弄出了一点响动,第三个暗桩警觉地发现异样,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即向相反的方向逃走。   与此同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窜天猴,试图向另一个方向的同伴发出信号。   一道剑光闪过,锃一声响,他手中的窜天猴从中裂成两半,随即又一道剑光来,须臾之间割破他的喉咙。   二十丈之外的另一个矿洞入口处,三人闻到血腥味的瞬间便行动起来,几乎同时从袖中掏出窜天猴,朝三个不同的方向突进。   但已经解决掉另一个矿洞驻守暗桩的乐小义再无后顾之忧,她飞身而起,一记问心剑诀第二式,窜天猴还未升起,凌乱的剑气就将窜天猴连同手执它们的暗卫一起撕成碎片。   片刻后,姬玉泫派的人来确认情况,几人一起动手清理战时留下的痕迹,并将姬玉泫的安排向乐小义转达:“就近埋伏,等梁术的私兵抵达,少宫主吩咐,这一次务必要擒住活口。”   乐小义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先遣一人进矿洞中巡视,确保矿洞内没有人手,这才觅地藏身。   日落之后,天色渐渐暗下来,丛林中一点点动静都听得十分清楚。   临近亥时,一队人马从林中行来,派了一人前来交接。   此人是个中好手,进入矿洞范围感觉到四周寂静立即便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有变!”   他话音刚落,一道剑影横空而过,噗的一声砍中他的背脊,裂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但林中队伍已被惊动,乐小义率先扑出,朝那队人马的背影追去。   这些人警觉异常,一个照面,若觉不敌,立即咬碎牙间毒囊,不给任何能让人抓住把柄的机会。   眼看一小队人死了七成,余下最后两个人也没有活口,乐小义眼疾手快,速度快若闪电,一拳过去砸歪了那人半边脸,下巴咔吧一声脱臼,其人求死不成,又生一计。   然而这一次他仍然未能成功,乐小义一掌击碎他的丹田,阻止他经脉逆行冲击心脉,其人口吐鲜血踉跄飞退,神色萎靡,竟用仅剩的一点力气主动扑向乐小义手中之剑。   乐小义神色冷然,预判此人动作,当即手腕一旋,将剑翻转过来,以剑柄冲击对方胸腹,将其打得倒飞而回,七窍流血。   乐小义快步走过去,此人虽然伤重,但还剩了一口气,苟延残喘,乐小义得手之时,另外一侧两名姬玉泫派来的人也结束战斗,但是他们没有乐小义幸运,预判失误,让人自断心脉死了。   “留了一个,倒也不是全无收获。”乐小义提起此人衣领,将其交给其中一名玄天宫的侍从。   这两个侍从第一次见乐小义出手,知其是玄风堂新上任的代堂主,颇有中开眼界的感觉,不由心生钦佩,暗叹一声:少宫主亲自挑选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不多时,姬玉泫亲自领了两个人手过来同乐小义交接,乐小义这才知道,除了她把手的这两个矿洞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矿洞也有人来,姬玉泫亲自出手,擒了一个活口,加上乐小义这一个,这一战大获全胜。   姬玉泫安排了人将人质带回玄风堂,自己则领着乐小义进入矿洞。   “我已经让回去的人传了消息给红缨,让她借此机会转移梁术的注意力。”姬玉泫将自己的安排和计划和乐小义分享,乐小义听这话便明白了姬玉泫的打算。   偷袭云铁矿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打击梁术的同时,声东击西,救走李勤,顺便帮乐小义找点铸剑原材,一石三鸟。   姬玉泫做事的习惯便是如此,走一步要往后计划许多步,将利益最大化,纵使有些冒险,也都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   两人谈话间,矿洞内石壁的颜色已经有所改变。   外面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废矿,再往里一些,也都是只能锻造普通兵器的凡铁,矿洞最深处才是纯度较高的云铁矿,乐小义此行的目标便是这些面积只占了整个矿脉的百分之一,却集中了九成价值的云铁矿。   永夜兽眼的空间并非无限,乐小义计算了一下,这批矿她一次只能取走两成。   姬玉泫给她出主意,让她将矿暂时堆放在玄风堂的地下暗室,五次取完,剩下的凡铁能带走多少带走多少,实在取之无用,弃之可惜的凡铁,就直接炸了矿洞,将他们埋进地底。   只不过乐小义取云铁这段时间,矿洞需有人把手,最多明日一早,梁术的人就会发现此地异变,届时不管云铁取完没有,矿洞都必须炸毁。   乐小义心里飞快计算时间,从此处去往玄风堂,以最快的速度都要一个时辰,四个来回,不算最后一趟撤退的时间,则是八个时辰。   而此时到天亮,只有不足四个时辰。   时间不够。   乐小义和姬玉泫一起研究地图,决定以附近十里外一处较为隐蔽的山谷作为中转,先将云铁矿转移到山谷,再送去玄风堂的分部。   拍板决定之后,乐小义立即行动起来,她手触摸云铁矿,黑雾弥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矿洞壁内部掏空。   这期间,姬玉泫先派了两个人去山谷探查地形和环境,以便乐小义将云铁矿送过去之后,第一时间找到空间足够的隐蔽点。   乐小义将整个永夜兽眼的空间塞满,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使用永夜兽眼的空间其实需要消耗真气,只不过平日里收捡的都是小物件,对真气的消耗微乎其微,而这一次,乐小义一次性装了不计其数的云铁矿,抽走乐小义体内超过三成真气。   这样下去,等乐小义赶赴山谷藏矿再回来,体力就所剩无几,根本难以进行第二次转运。   接连不断的状况也令姬玉泫略感头痛,比起之前的坎坷,乐小义的身体经不住如此巨大的消耗显然才是最难以克服的问题。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姬玉泫道,“你可以借用外力,用我的真气。”   乐小义微张着嘴,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她做这件事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她的修为只有骨元境,体内的真气远不如先天境界的姬玉泫浑厚。   只不过,借用别人的真气条件苛刻,第一条便是绝对信任。   因为借用旁人的真气需将自己的身体经络完全打开,任由对方的真气进入自己身体的同时,还要放任其对这部分真气抱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无疑是将自身性命交给这个人,但凡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歹心,承载真气的这个人就会丧命。   这条最大的障碍对乐小义二人根本形同虚设,且不说两人命魂相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单单只是她们不分彼此的情谊,就已经将这只拦路虎撕成碎片。   姬玉泫不可能将这个会威胁到乐小义性命的机会交到别人手里,所以必须是她来助乐小义完成云铁矿脉的转移。   乐小义明白过来姬玉泫的意思,立时喜上眉梢:“好好好!那就麻烦小泫帮我!”   尽管知道乐小义肯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姬玉泫还是为乐小义毫不犹豫的爽快果决取悦,她唇角微弯,露出一抹笑:“那就走吧。” 第285章   姬玉泫亲自护送乐小义抵达山谷, 先前派来的人已经找到合适的藏矿地点,派了人来接头,领着乐小义二人进入山谷。   探子所选的地方是山崖之下一片天然形成的洞窟, 略略清理一下就能用, 姬玉泫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 确认此地的确可以用来存放云铁矿, 才让这二人去洞外守着。   乐小义在靠近角落的位置选定一块区域, 随即闭上眼盘膝坐下。   时间紧迫,姬玉泫也没有多耽搁,一只手贴在乐小义背心处:“准备好了?”   “随时可以。”乐小义笑。   姬玉泫亦弯了弯眼睛:“那好。”   话音刚落, 乐小义感觉一股浑厚的真气从背心处涌入身体, 沿着经脉游走,姬玉泫控制着这缕真气, 按照乐小义给出的提示注入乐小义心口处的纹印,同时, 她也看到了乐小义体内若隐若现的金光。   姬玉泫闭上眼,除了助乐小义打开永夜兽空间之外什么也不做。   乐小义在姬玉泫的帮助下, 自身损耗很小,近乎于无, 将云铁矿脉安置好后, 两人又携手赶赴矿脉, 循环往复。   赶在天亮之前,乐小义挖走了最后两成云铁矿,正要撤离, 一批神秘人上了山,姬玉泫安插在山林间的探子得到消息立即来报,姬玉泫示意乐小义先走另一侧山路撤离,自己随后跟来。   乐小义得闻有神秘人上山,并未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机敏地问了句:“这批人身份不一般?”   姬玉泫面有无奈之色,乐小义心下了然:“我不走,与你一起。”   乐小义有了决定,姬玉泫便不再催她走,转而道:“他们上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先把这条矿埋了。”   两人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因为洞穴深处的云铁矿已经被掏空,山体失衡,只需要摧毁事先余留的石柱,整个矿洞就会坍塌。   矿洞内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黑衣人冲破防线,赶来矿脉,整座云铁矿完全坍塌,要想重新开采,没有个一两年的时间恐怕难以重建矿洞。   黑衣人虽然个个带着面罩,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面罩下一双双阴鸷的眼睛已彰显了他们的愤怒。   矿脉在他们眼前坍塌,回去之后必然少不了一番责骂,甚至还可能遭受惩罚。   不管主事之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乐小义和姬玉泫撤退途中被黑衣人拦下,这批人数量虽不如昨夜上山的人多,但他们修为明显高出一大截,其中最差的都有髓元境中后期,领队之人修为更是达到灵元境巅峰,距离突破丹元境只有一步之遥。   小世界内的高手姬玉泫了如指掌,这批无故多出来的人马毫无疑问不属于这方天地。   乐小义战意盎然,但因这批人马身份存疑,乐小义无法使用剑神宗的招式和问心剑诀,以免被人认出身份,因此难免掣肘。   留于矿脉的玄风堂人马全部出动,边打边撤。   姬玉泫与那灵元境巅峰修为的领队过招,一名灵元境中期的高手对上乐小义,余下几人则与玄风堂另外几个侍从交上手。   一个照面,乐小义便发现这些人不同寻常。   肆玖曾亲自测验过乐小义的实战能力,乐小义全力出手,灵元境后期不足为惧,哪怕灵元境巅峰修为的高手也难以取她性命。   但是,这名灵元境中期的高手与乐小义对击一掌,乐小义以思泫剑剑脊挡了一下,竟被这一掌的巨力震得连退三步,执剑之手麻痹,动弹不得。   此人内力的醇厚程度比不得姬玉泫,但是,他生来带着一股蛮力,便是乐小义经过多次改造的身体依然无法承受巨力轰击,体内的血气在这一掌之下翻腾不歇,很是难受。   这人虽然只有灵元境中期修为,但其实战能力应当不比灵元境巅峰的高手弱。   至于姬玉泫面对的那名灵元境巅峰高手,则完全有一战丹元境的实力。   乐小义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他们是试炼者!   一部分试炼者在幻千世界内达成协作,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袭击玄天宫的人马,也不管他们代表的是背后势力的意愿还是仅仅只是他们个人的想法,都摆明了他们的态度,他们支持梁术,要和玄天宫为敌。   玄风堂在这片天地间的活动并不低调,本土江湖人都知道玄风堂,并认为玄风堂就是玄天宫,只是名字不一样。   然而来自神荒浮屠界的试炼者则有更加清楚的认知,玄风堂只是玄天宫的一个据点。   拔除玄风堂并不能遏制玄天宫的发展,但小世界中的玄天宫实力远远不如神荒浮屠界,他们又隐藏了身份,不用担心被姬玉泫认出来遭受玄天宫的报复,这些自诩为义士的正道人士便再不惧与玄天宫为敌。   “姬玉泫!果然是玄天宫在玄风堂背后操手!”那领头之人从姬玉泫使用的功法认出她的身份,立时大喝一声,冷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少宫主名气如雷贯耳,却不知实力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不可思议!”   笑声响起之时,跟随姬玉泫的几名玄风堂暗卫已被逼入下风,眼看就要挂彩。   既然被认出来了,姬玉泫也不遮遮掩掩,为防再有不速之客,她决定速战速决,玄风堂的人本就少,不能再无故牺牲了。   “还请陈堂主助我!”姬玉泫执剑甩出一道赤红剑芒。   乐小义脚下一转,迅捷摆脱对手纠缠,随即单手掐诀,掌心向下一按,黑雾凭空出现,短短两息便将方圆十丈范围之内笼罩。   黑雾并不浓郁,在乐小义可控范围之内。   但这雾气出现的瞬间,几个神秘高手神态齐齐一滞。   黑雾不仅能减缓速度,还能催生幻觉,这种招式他们见所未见。   每个人眼前出现的幻象都不相同,丹元境修为的领队只受困须臾,顷刻间挣脱幻境,但他的神态恢复清明的瞬间,姬玉泫手中之剑也已刺进他的胸口。   临危之际,其人反应迅速,毫不犹豫引爆体内真气,一蓬血雾在他胸□□开,他的身体却借助这一瞬间的力量向后飞退,竟反向挣脱剑刃,避免剑气入体之危。   但与他同行的几人就没有那么幸运,在乐小义的辅助之下,两个髓元境的高手受幻境所困,被玄风堂暗卫重创,命悬一线。   刚刚被乐小义甩开的灵元境中期高手挣脱幻境后见到这样的状况,心头暗骂一声,自认失误,若非他没咬紧乐小义,让乐小义脱身,就不会引发这样的后果。   一共五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两人重伤,灵元境巅峰高手也在姬玉泫手中受创,欲抽身而退,姬玉泫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凤鸣横空,姬玉泫身后燃起炽烈的凤凰之炎,对方首领瞳孔一缩,只觉眼前一花,那道凤翼顷刻间已至近前,下一瞬,灼热的气息一刹那便洞穿了他的胸口,在他胸腔上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焦黑的窟窿。   其人一脸愕然,变故来得太快,他应对无暇。   姬玉泫也只挥出这一击,她身上的神凰之气正在飞快消散,受小世界规则影响只能支撑极短的时间,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方才她不确定能否一击击杀敌首,才请乐小义用永夜兽眼的幻阵助她取得优势。   先前口出狂言之人授首,余下那名灵元境中期的高手吓出一身冷汗,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与此同时,有红光自他脚底汇聚。   乐小义眼神一凛,翻转手腕,更加浓郁的黑雾如跗骨之蛆轻易追上了他,红光还未成型就被外力击碎。   “不!”这人口中溢出惊恐的低喝。   本就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再遭遇比先前更厉害的幻阵,心境失衡,这一次,他没能从幻阵中挣脱。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如一块沉重的石头从空中跌落。   乐小义一剑捅穿他的小腹。   她没有留手,这些人但凡还有一丝意识,就能通过血契前往浮屠宫,要追就来不及了。   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算想找也无从下手。   余下三名髓元境的高手中只有一名试炼者,败于姬玉泫之手,没死成,他在姬玉泫下杀手之前,通过血契逃走了。   另外两人则死于玄风堂众的围攻。   血契上,乐小义的排名向上飞越了一个大段,这名被她杀死的灵元境中期高手,身上足足有四十五万的浮屠点,加上乐小义自己卖两件法宝所得,合计五十八万浮屠点。   若再算上以前任务的结余,她身上的浮屠点已经够挂一个溯源境的悬赏了。   即便如此,她在试炼者排行榜上的位置,依然在两千五百名开外。   任重而道远,乐小义叹了口气。   “撤退,恐耽搁久了又有新的变故。”姬玉泫扫了眼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地领着玄风堂众下了山。   下山途中,乐小义望着崎岖的山路,微微眯眼,试炼者人数本就有限,分到这方天地中的就更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们击杀三人,对梁术身后的势力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第286章   离开矿脉后, 乐小义一行人中途稍事休息,待体力恢复一些,立即前往堆放云铁矿的山谷, 需尽快将临时放置的云铁矿转移到玄风堂。   这期间再未出什么乱子, 当天太阳落山之时, 乐小义等人便回到玄风堂。   本该出来迎接的红缨没有现身, 据点内管事来报, 说有贵客登门,请姬玉泫去一趟议事厅。   “是谁来了?”姬玉泫安排随从清点得失,将伤药分发下去, 闻言微微蹙眉, “红缨在里面待客?”   管事低头:“是,红管事亲自接待, 来人蒙了面,属下不知其身份。”   “哦?”姬玉泫意外, “那就去看看吧。”   乐小义听说姬玉泫有事,便说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岂料姬玉泫却对她说:“代堂主难道想偷懒?”   乐小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还没适应代堂主这个身份和玄天宫的事务, 姬玉泫说要见客, 她便下意识觉得没有自己什么事。   可她既然接受了代堂主这个身份,也应该履行相应的职责。   乐小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去就是了。”   还未走到议事厅,里面便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乐小义歪头,这笑声听起来好像是红缨。   姬玉泫临门驻足清了清嗓子,笑声停了,红缨从厅里出来,神色略有些不自在,朝姬玉泫和乐小义二人俯首:“少宫主、代堂主。”   姬玉泫已经看见坐在厅中之人,红缨敛了眼中的笑,恭恭敬敬地介绍:“是柔殿下。”   乐小义注意到红缨的措辞中用到了殿下两个字。   什么殿下?哪位殿下?   思量间,一道稳重的女子之声自厅内传出:“少宫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乐小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名穿着夜行衣的女子缓步从厅中出来,五官柔和,神态间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雍容,此人应该就是红缨口中提及的柔殿下。   柔殿下……   乐小义脑中忽然有什么信息一掠而过,快得来不及抓住。   此人气息浑厚悠长,乐小义看不透她的修为,但无疑是个高手。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柔公主竟然有时间光临玄天宫。”姬玉泫笑着朝柔殿下打了声招呼,“怎么,有什么要紧事需殿下亲自登门?”   柔殿下闻言眉眼稍弯:“论起神龙见首不见尾,本公主可不敢与少宫主比肩。”   她没说来找姬玉泫有什么事,只将视线转向姬玉泫身边的乐小义,扬眉道:“少宫主身边多了个生面孔,能与少宫主一起过来,身份应不寻常。”   乐小义朝柔殿下颔首:“在下玄风堂代堂主,陈郁若。”   柔殿下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弯起唇角:“原来是陈代堂主。”   乐小义不着痕迹地敛下眉眼,她总觉得此人的笑容似乎意味深长,好像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却似笑非笑地点到为止,不把真相说破。   “柔殿下若能收起龙都宫里那一套,我们今天还能坐下来好好聊。”姬玉泫扫了柔殿下一眼,便是对方身份尊贵,她也不假以辞色。   乐小义瞳孔闪烁,注意到姬玉泫的用词,是龙都,不是王都。   也就是说,这位柔殿下,是神荒浮屠界之人。   龙都的公主,柔殿下……乐小义恍然大悟,皇室只有一位公主,轩辕柔。   难怪公主殿下穿的是夜行衣,而且依照眼下局势来看,这位柔殿下应该也是一名试炼者,而且与姬玉泫交情匪浅。   若非如此,姬玉泫不会让她与此人见面。   轩辕柔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微一僵,变脸似的撇了撇眉毛,露出一副无奈沮丧的模样:“少宫主这样多没意思。”   “多少妩媚多娇的女子乐意同殿下逗趣,便请殿下高抬贵手,莫动我玄天宫之人。”姬玉泫一板一眼,好像真的是在替玄天宫打算。   而站在姬玉泫身后,听到这句话的红缨忽而脸色一暗,抿了抿唇。   “惹不起惹不起。”轩辕柔啧了声,朝后退了几步,身子晃了晃,靠坐在椅子上,身上气质陡然一变,竟从贵气雍容变成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姬玉泫,其实,比起那些庸脂俗粉,本公主还是更中意你。”   这语气,这神态,若不是乐小义已知晓对方身份,必然要以为是那家不长眼的地痞流氓在调戏姬玉泫。   可这个人竟然是大禹王朝的公主。   “那可真是多谢殿下抬爱。”姬玉泫宠辱不惊。   轩辕柔舔了舔唇,魅然一笑,大大方方承了姬玉泫这一句谢:“何不将千面摘了去,让本公主一睹少宫主仙姿绝色。”   一句比一句不要脸,乐小义心里暗暗愕然,这龙都的公主殿下竟是这般性情?   姬玉泫淡淡扫了轩辕柔一眼:“殿下既然不是成心来说事的,在下便不奉陪了。”言罢,她转头看向红缨,“送客。”   说完,姬玉泫拂袖转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乐小义略略欠身,也跟着走了。   红缨抿唇叹了口气,对轩辕柔道:“柔殿下,请。”   轩辕柔咧咧嘴,问红缨:“你们少宫主怎么回事?以前也不这样啊?怎么今天像个炮仗?”   红缨:“少宫主素来如此。”   乐小义没想到,姬玉泫说送客,就真的送客,根本不是和轩辕柔开玩笑。   听红缨来报说轩辕柔已经走了的时候,乐小义还颇惊讶:“真走了?”   姬玉泫正翻看桌上堆的几封奏报,闻言抬了抬眼睑:“不然?”   乐小义乐了,朝姬玉泫的书桌上一趴,轻轻按下姬玉泫手中奏报,笑问:“龙都的柔殿下,她说心悦于你,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姬玉泫按下奏报,提笔飞快批了几个字,转手交给红缨,“下次她再来,让她呈拜帖。”   乐小义啧啧称奇,少宫主的身份真是好用,连龙都的公主殿下都不在她眼中。   轩辕柔再来玄风堂就被明明白白地拒之门外了,亮出身份也不顶用,不得不规规矩矩送了拜帖到姬玉泫案前,即便如此,也连续收到三次回绝,姬玉泫才终于同意见一面。   再见面时,轩辕柔脸上的轻浮不见了,像个霜打的茄子,虽然还是懒懒散散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却比初时那一面清爽了许多。   见姬玉泫款款而来,轩辕柔气得咬牙切齿,远远朝姬玉泫瞪了瞪眼又龇了龇牙,等人一走近,立马挺了挺背,坐得端庄一些。   乐小义忽然忍俊不禁。   她已经听姬玉泫说过了,这位公主殿下性子娇纵,龙都皇宫中只有她一位公主,所以从小锦衣玉食,在父母长兄的宠爱中长大,虽然学了一身的规矩,但一出宫就如从笼中放出的飞鸟,野得找不到北。   轩辕柔喜不喜欢姬玉泫乐小义不清楚,姬玉泫或许知道,但她不在意,也的确如她所言,轩辕柔喜欢谁不喜欢谁,与她无关。   “哼。”轩辕柔不高兴地撇开脸。   “殿下若无要事……”姬玉泫开口。   轩辕柔嘴里嘶了声,在姬玉泫下半句话吐出来之前打断她:“有事有事,你先坐下。”   乐小义瞅见姬玉泫眉梢不明显地颤了颤,这是她忍笑时细微的表情变化,乐小义宽了心,这位公主殿下的确不是一般人。   虽然姬玉泫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熟悉她的人方能分辨同态度中的不同,能让姬玉泫这样对待的人,应该有她的独特之处。   红缨还是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尽管她才是玄风堂的主事之人,但在姬玉泫在场时,她便是姬玉泫的副手。   姬玉泫坐下,红缨亲自替三位上茶,随后挥退周围侍从。   姬玉泫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殿下究竟有何要事?”   轩辕柔认命地叹了口气:“各大宗派不是在联合驱逐玄天宫吗,想问问你眼下玄天宫的情况如何了?”   姬玉泫眼里笑意加深:“殿下这是在打听敌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也要我打听得到才行。”轩辕柔斜靠椅背,“好吧,也不是为了这事儿,是另外的,我听说你把天山神墓的消息卖给了陈仇。”   说这话时,轩辕柔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她已经得到了可靠消息。   作为两人谈话唯二两名听众之一,乐小义意外地看了姬玉泫一眼。   天山神墓?姬玉泫和陈仇做了交易?   轩辕柔绕了半天弯子终于踩到点上,姬玉泫虚了虚眼,睨她:“所以呢?”   “同样的消息,也给我一份。”轩辕柔果断说出自己的目的,同时她也很了解姬玉泫的习惯,补充一句,“我用季宗远的信息和你交换。”   季宗远?!   乐小义眼神一利。 第287章   轩辕柔这句话透露出来好几个信息, 首先,轩辕柔和陈仇虽然同是龙都之人,但他们所属派系不一样, 龙都内部的竞争比之各大世家和宗门, 只有更激烈。   其次, 她在查季宗远, 或者说, 她知道姬玉泫在查季宗远。   季宗远的事情乐小义也只听姬玉泫提过一次,按理说姬玉泫应该没有声张,轩辕柔却能切入要害, 提出季宗远的名字, 已足以引起姬玉泫的注意。   由此可知,这位公主殿下绝非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浮。   姬玉泫放下茶盏, 终于正视了轩辕柔:“那得看你拿出来的消息是否和你想要的东西等价。”   “你会满意的。”轩辕柔自信地勾起唇。   姬玉泫摆手让红缨退开一些,却未屏退乐小义, 轩辕柔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乐小义无波无澜的眼睛,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交给姬玉泫。   “这是?”姬玉泫结果信封,却未打开。   轩辕柔嘴唇一开一合, 吐出几个字:“崇郡王手书。”   乐小义看见姬玉泫眉头皱了皱, 又松开。   “崇郡王。”姬玉泫拇指轻轻抚了抚茶盏边缘, 看着茶面上漂浮的一片茶叶,长睫敛去了她幽深的眼瞳,让人无法从她的眼睛里看清她的神色。   她当着轩辕柔的面展开书信, 一目十行地看完。   “如果这还不够的话。”轩辕柔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神情郑重地吐出一个新的消息,“前不久我在雷石界碰见了轩辕恪,不过我认出了他,他没认出我。”   轩辕恪。   乐小义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似乎……也在姬玉泫众多“露水情缘”的名单上。   姬玉泫闻言两眼微眯,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原来他也晋级成功,真是可喜可贺啊。”说着可喜可贺,但她的语气里一点也没有恭贺的意思。   轩辕柔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乐小义听得一头雾水,每次姬玉泫带着她与人见面,乐小义就感觉自己非常孤陋寡闻,一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   什么是雷石界,什么又是晋级?   不过听起来,轩辕恪应该也是试炼者。   浮屠宫挑选门客要论资质,至少以乐小义目前经历过的小世界中遇见的其他门客来看,这些门客即便不是人人都天赋异禀,至少资质也都是百里挑一。   乐小义没将自己算在内,她觉得,自己当初被天行者选中全是姬玉泫的功劳。   凭她当初伤势初愈,落后同龄人一大截的修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被天行者看中。   在乐小义东想西想的时候,姬玉泫与轩辕柔的对话还在继续。   “轩辕恪一直以来运气都不错,上次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又交了好运,在雷石界里发现了一枚雷炎精晶。”轩辕柔笑眯眯地出卖了轩辕恪,仿佛是说累了,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次见面持续了半个时辰,轩辕柔走时笑容满面,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轩辕柔一走,姬玉泫便将方才得到的崇郡王亲笔信转交给乐小义:“先看这个,其他的,待会儿进屋细说。”   乐小义接过书信,点头:“好。”   她展开信笺,才读了几行,脸色便沉下来。   这封信是崇郡王写给季宗远的,季宗远……竟然是崇郡王的男宠。   乐小义无论如何都料不到这样的结果,难怪姬玉泫之前一直没将这件事和乐小义说明,她必然是没有实证,不敢下定论,而今这封信,将真相盖实。   “这信……”乐小义欲言又止。   姬玉泫明白她想问什么,便道:“是真的。”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信上隐晦地提及“那件事”,乐小义揣测不透,但从崇郡王的信中可知,季宗远曾试图摆脱崇郡王的控制,但是他年纪尚轻,修为低微,又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   信上没有的部分经由姬玉泫补充,乐小义总算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季宗远是浮屠宫门客,无意中得知了某个皇室隐秘,惊惧之下妄想脱离崇郡王的控制,崇郡王为了惩罚季宗远,就将他送去了无尽沙海中的永夜兽魔窟,试图令他屈服。   然而,季宗远宁愿承受被幻境和魔气侵蚀,发疯发狂的痛苦,也不甘再受崇郡王摆布,所以他一进魔窟便再也没出来。   能随意将一个人送进幻千世界,那崇郡王又是什么人?   姬玉泫没说,乐小义心里隐有猜测,背脊上不由泛起一层凉意。   天行者。   崇郡王和大禹王朝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早年曾为了圣上受了极重的伤,险些一命呜呼,虽然他最后艰难地活下来,修为却降到通穴境,而且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提升了。   正因为此,龙都皇帝对崇郡王格外包容,任他声色犬马,挥金如土,皇帝都睁一只闭一只眼。   在龙都,崇郡王权势滔天,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要收拾季宗远,没有人拦得住他。   可若崇郡王的修为是通穴境,是否是天行者这一点又有些存疑。   姬玉泫一语点醒梦中人:“你怎知他当初受伤濒死,不是他一手策划的一出苦肉计?”   乐小义心生寒意,这得是多深的心计才能计划处这样一出苦肉计?   若真是苦肉计,就结果来说,成效颇丰。   当初有传言说季宗远死了,剑神宗没有一人多舌,唯乐君皓认为此事蹊跷,请命让阎云清彻查。   可阎云清碍于局势和对方身份,说是彻查,也只做了表面上的功夫,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就一直拖着,拖到百年后的今日,不了了之。   原来那个人就是崇郡王。   送走轩辕柔的红缨在堂前顿了顿,返身回去向姬玉泫复命。   姬玉泫正在画图,这张地图却不是眼下她们所在的晏王朝,而是神荒浮屠界的地图。   乐小义在旁边仔仔细细地看,听姬玉泫不时提一句,主要讲的是天圣王朝和大禹王朝数千年来形成的微妙和平如何维系,现在和平的表象崩盘,天圣要攻打大禹,必须剔除的一道屏障就是剑神宗。   而剑神宗作为大禹王朝第一神宗,若天圣发兵,剑神宗必受牵连,绝不可能独善其身,若是尉迟弘义在位,说不得就会和天圣达成协作,偷偷将天圣的刺客放进大禹,但祁剑心不会那么做。   祁剑心虽不似乐君皓那般秉承大义,但也非小人,不说心系苍生,至少剑神宗上下数万人,他得护他们周全。   姬玉泫也如祁剑心一样,早早预料到这一点,之前一直没有明证,但乐小义意外发现尉迟氏和紫衣阁往来给姬玉泫提供了调查方向,最后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   因为早早防着变故,姬玉泫对天圣的行事风格早有一定了解,何况自从石刹归顺姬玉泫,石月婉也跟着倒戈,石氏姐妹各自在天圣担任要职,能获取许多旁人不可得知的一手情报,于姬玉泫而言,可谓如虎添翼。   “前年我对龙吟山脉做了十分细致的调查,除了那些回天阵,我还发现了几处人工开凿山石的痕迹,之前以为是架设回天阵遗留下来的,但后来想想,那些地方虽然隐蔽,但其环境并不适合设阵,恐怕别有用途。”   姬玉泫一边说着,在刚刚画成的地图上标了几笔,乐小义看着新画上去的几个记号,会心地笑了笑,她已经渐渐能看懂姬玉泫手下每一个记号是什么意思了。   “现在剑神宗由祁伯父接手,我再派人过去就不妥当了,你回去之后让人去查一查。”姬玉泫处理正事的时候是极认真的,乐小义很少见到她这一面,看着看着,心里便如小鹿扑通扑通地跳。   不怪那么多人拜倒于姬玉泫裙下,这个女人就是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魅力,   红缨步入书房时,姬玉泫适时停下笔,神色有些严肃。   “少宫主。”红缨咬了咬嘴唇,眉心拧起,一脸愧疚。   乐小义不明所以,便不吭声,在旁做隐形人。   姬玉泫倒也没有责怪她,只道:“轩辕柔并非良人。”   听见这话,乐小义面露惊讶。   红缨的脸色先是有些薄红,而后在姬玉泫的话音落下时,整张脸煞白一片。   “我没有说她不好。”姬玉泫再次低头,继续绘图,同时开口解释,“可惜此人无定性,她不是花心,而是无心,恋上这样的人,难有结果。”   姬玉泫看不准谁好,却总能看明白谁不好,但她话没说死,劝到这个份上,若还是有人执迷不悟,心存侥幸,她也没有办法。   红缨怎么选,对姬玉泫没有影响,却会影响玄天宫。   姬玉泫向来开明,对执迷之人也能设身处地的谅解他们的苦衷,所以,姬玉泫像对枫红雨一样,给了红缨两个选择:“若你真要一试,便交出魂牌。”   红缨垂眸,神色挣扎,沉默不语。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并非人人都能像枫红雨一样忠诚。   她笔尖一顿:“从此你是生是死,如何境遇,都与玄天宫无关。” 第288章   姬玉泫没有给了红缨机会和考虑的时间, 让她三天后再给她答案,乐小义看着红缨退下,心情有些复杂。   “你有话想说。”姬玉泫抬眸, 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摇了摇头:“没有, 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惋惜什么?”姬玉泫追问道。   她放下笔, 倾身揪住乐小义的衣领, 直视着乐小义的眼睛, 玩笑似的开口:“你既替她惋惜,为何不开口劝劝?”   乐小义平静地避开姬玉泫刻意替她挖的陷阱,从容地回答:“首先, 我没有替她惋惜, 我是为你惋惜,惋惜你身边又少一个可信之人。”   她伸手去拨开姬玉泫额前的发, 拇指抚过美人眉目,“其次, 你的话她不是听不懂,心里已有决定的人, 旁人再劝也不能改变她的心意,从她动心那一刻起, 玄天宫和她的心上人, 在她心里的重量便不一样。”   姬玉泫嘴角压不住笑, 乐小义越来越敏锐,也越来越能洞察她的心情,红缨跟了她不短时间, 却一意孤行不肯听劝,让她稍稍有些不悦,但乐小义两句话疏解了她的情绪,忽然便豁然了。   “那也用不着惋惜。”姬玉泫示意乐小义绕过桌,她自己则坐于桌沿,将下颌搭在乐小义的肩上,“至少隐患提前暴露出来,比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反水,临了偷偷给上一刀,要好太多。”   她记不清自己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背叛,所以对身旁那些人来了走了,已经看得很淡。   乐小义任由姬玉泫靠着,尽管姬玉泫说得豁达,可她仍能感觉到姬玉泫情绪细微的变化,培养了很久的人突然做出这样的选择,理解体谅是一回事,却也难免无奈和失落。   与此同时,还得处理红缨脱离玄天宫后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麻烦。   乐小义没见过其他人如何对待这样的下属,但乐小义觉得,姬玉泫已经足够宽宏和温柔。   她安抚似的揉了揉姬玉泫的后脑勺,语调轻松:“如此一来,我这个代堂主是不是要扶正了?”   姬玉泫咬唇,白了乐小义一眼:“你才来几天就想扶正?”   乐小义脸皮日渐变厚:“这不一来就是代堂主,起点太高,心有些飘。”   姬玉泫没忍住,笑出声:“你怎么变成这样?”   “哪样?”乐小义搓了搓姬玉泫的白皙细腻的脸颊,“再说了,我怎么变,还不是某些人惯的。”   “某些人是什么人?”姬玉泫揪着乐小义的衣领,吊着双腿,一副话不说清楚就没完的样子。   乐小义脸色微红,耳尖也红了,但面上表情倒是一本正经,不错眼地看着姬玉泫,说了句:“是心上人。”   姬玉泫笑得止不住,环住乐小义的脖子肩膀一颤一颤的,这人怎么这个样子,真是一点气氛都没有。   可她就喜欢乐小义明明害羞,又想逗她开心,忍着羞怯对她说好听的情话。   小义太可爱了。   姬玉泫心软成一片,搂着乐小义的肩,笑吟吟地看她,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好似会说话,乐小义分不清姬玉泫有没有开口,但她好像听到姬玉泫说了句……   “吻我。”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书房的门就关上了。   窗外天色溅暗,乐小义的心扑通扑通一直跳,她想起上次无疾而终的某件事,心跳得更快了。   姬玉泫捏了一把乐小义的耳朵,像是惩罚乐小义分神,乐小义便沉了心,打算将上次没做完的事继续进行下去。   这想法刚从心里冒出来,姬玉泫一只手虚虚抓着乐小义的衣襟,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咬着乐小义的耳朵小声道:“坐。”   乐小义被这声音蛊惑,没来得及细想便在椅子上坐下,姬玉泫顺势将乐小义锁在两臂与椅背之间,居高临下地封住她的唇。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的外衣褪到一半,连薄薄的里衫束带也已被姬玉泫拨开。   “!”乐小义一怔,情况好像不太妙。   乐小义想反抗,却听耳侧响起姬玉泫带笑的声音:“不准还手,上次给过你机会,你临阵脱逃,难道不该付出点代价?”   姬玉泫这话叫乐小义面红耳赤,那不是……那不是她一时疏忽……   乐小义的气势弱下去,姬玉泫笑得更开心:“你难不成想耍赖?”   这哪儿跟哪儿?   姬玉泫横起来说话毫无逻辑,乐小义眼珠子转了转,双手悄无声息地爬上姬玉泫的腰身。   她们对彼此的身体已经足够了解,若在以前,乐小义就乖乖听话了,可或许的确是被宠太久,变得娇横起来,她心里也升起一股倔劲,偶尔不听话,也没关系吧?   乐小义给自己喂了两斤熊心豹子胆,五指熟练地抚过姬玉泫腰后,轻轻按揉,在姬玉泫惊讶而绵软的轻哼声中,吻住姬玉泫脖颈间细腻的肌肤:“如果事先定了性,还怎么制造惊喜?”   与姬玉泫水润莹然的视线纠缠,乐小义将脸埋入姬玉泫的颈窝,嗅闻鼻息间甘香的气息。   趁着姬玉泫没反应过来,乐小义收紧双臂,搂紧姬玉泫的腰身顺势一推,将姬玉泫抱坐在桌子上,桌沿轻碰间,悬挂式的笔架哗啦一声翻倒,三两支毛笔跌落于地。   乐小义俯身压过去,轻咬姬玉泫的下颌,其声喑哑:“少宫主。”   姬玉泫眸心一漾,心里某处蓦地塌陷下去,恍惚间,忽觉以往听惯了的称呼今日听着竟是格外不同。   乐小义叼着姬玉泫衣衫系带,轻轻抽开,衣衫剥落之时,轻柔的呢喃之声也随之响起。   “属下冒犯了。”   ·   隔天,乐小义因以下犯上被罚面壁,待在书房里研究了一整天神荒大陆的地图,将姬玉泫标注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记号全都记了下来。   除此之外,她还要熟悉玄风堂的事务,姬玉泫将玄风堂平日里的运作和需要监管的内容整理出来给乐小义看,自己则去处理交接事宜。   红缨递上自己的魂牌,并发下毒誓,她在玄风堂任职期间所知内情,只要与玄天宫相关,就一个字也不能吐出去。   姬玉泫没有因此为难红缨,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红缨都没有再来玄风堂。   乐小义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翻看姬玉泫交给她的东西,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姬玉泫亲笔所书,这其中就包括了浮屠宫内部的晋升制度和体系。   原来在试炼者之上还有候选者,候选者之上则是继承者。   那日姬玉泫和轩辕柔所说的轩辕恪晋升成功,便是轩辕恪从数千试炼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候选者。   顾名思义,继承者,未来可以继承浮屠宫。   只不过目前浮屠宫继承者虚位以待,排位靠前的试炼者为了成为候选者争得头破血流,明枪暗箭什么阴狠来什么,而这些斗争激烈的人,还都是各个势力中颇有声望的人物,其中不乏已经活了一两千年的老前辈。   轩辕恪是崇郡王独子,与乐小义姬玉泫等后起之秀同辈,年岁不知几何,但已有魂元境初期修为。   以魂元境修为从众多试炼者中争得候选者的资格,真实力自不可看其表面上的修为,决定一个人实力高低的并不只是修为,除去修为之外,法宝,计谋,甚至身后势力和个人的运气都是实力的一部分。   值得一提的是,姬玉泫也是候选者,而且比轩辕恪更早成为候选者,所以她在浮屠宫拥有许多特权。   乐小义不知道天行者挑选候选者的具体标准,但想来条件也不会多么宽松。   与这些争端比起来,试炼者的试炼就显得如同小孩子的玩闹,而试炼者通过各个途径获取的大量浮屠点也别有用处。   浮屠点累计超过一百万,可以开启天梯试炼,而试炼者的排位则直接影响天梯试炼的难度和成功通关时的奖励内容。   这才是成为浮屠宫的试炼者真正的好处,也是浮屠宫试炼者与其他门客拉开差距的关键点。   乐小义看完姬玉泫手书的晋升规则叹为观止。   通关天梯试炼,竟然可以直接增加修为。   从前几年起,姬玉泫的修为从骨元境一路飞蹿到先天,至今依然保持着极高的提升速度,不仅仅是她自身天资出众的原因,更有很大一部分功劳来自天梯试炼。   看到这里,乐小义不经想起之前看到的悬赏清单,也总算想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人真正对那些被明码标价的神荒浮屠界高手挂出悬赏。   普通的浮屠宫门客由于时间和自身修为的限制,要攒够几十万的浮屠点不知需要耗费多少年,试炼者虽然能积攒许多浮屠点,但能成为试炼者的,大都不是走投无路之人,自然也不会用消耗自身前途的方式去杀人。   这就导致,真正能用到悬赏的人很少。   桌上的文书看到最后,乐小义还发现了一张名单。   名单上收录的是目前确切确认身份的一部分试炼者,魔龙子与洛青河赫然在列。   除了这两个人,乐小义还看见好几个熟悉的名字,譬如枫红雨、洛青鸢、左诗萱、怀法,以及一些耳熟能详的世家之后。   乐小义的目光顿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眉头皱了皱。   霍烨。 第289章   乐小义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先前在极北之地与砚如初相识的任务里,她和霍烨曾有过一面之缘,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秦韵。   让乐小义疑惑的是, 那时霍烨仅有体元境后期修为, 连脉元境都未达到, 如今过去一年多, 霍烨竟然出现在试炼者的名单上。   如果不是重名, 那这个叫霍烨的人,这两年来实力的提升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霍烨名字后面还跟了一行小字:背景不详,可能来自北海霍氏。   乐小义神色微妙, 连姬玉泫都没有打探到霍烨确切的身份背景么?   北海霍氏, 又是一个她不了解的势力。   神荒大陆三洲四海还有太多隐秘未能发掘,乐小义深感自己见识浅薄, 便更加求知若渴。   等她把名单上的信息全部记下来,外边天色已经暗了, 乐小义合上名单,屋门便被人推开。   “小泫。”乐小义扭头朝来人看去, 笑着眯了眯眼。   姬玉泫径直走到乐小义身边,侧身坐上她的腿, 扫了眼桌上整整齐齐的文书:“都记好了?”   “幸不辱命。”乐小义从那一摞文书中随便抽出一本, “要不考考?”   姬玉泫从她手里拿过小册子, 翻开,对乐小义说:“闭眼。”   乐小义依言闭眼,但心里却浮起疑惑来, 书都是背着她的,为什么还要闭眼?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为什么要闭眼。   一条柔软的布带盖住了她的眼睛,身前人双臂环过她的脖颈,于脑后将带子打了个活结。   乐小义嘴里唔了声,视野被遮蔽的瞬间,浑身毛孔都张开来,听觉和触觉因此变得格外敏感。   呼吸间是姬玉泫身上温和的花香,乐小义不觉紧张,倒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一点一点蹿腾起来,以至于她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浮起一层柔软的薄红,连呼吸也跟着沉了下去。   “小泫……”乐小义喃喃,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沙哑的味道。   姬玉泫嘴角勾起一抹笑,眼里藏着戏谑,嘴里却说着一本正经的话:“想什么呢?坐好了,考考你。”   乐小义一愣。   真的只是考校吗?   考校有必要蒙上眼睛吗?   乐小义心猿意马,嘴上却说:“好。”   她感觉到身前人的靠近,姬玉泫的呼吸喷吐在她脸上,乐小义的心也随着姬玉泫的呼吸一起一落。   “东临岛有一遗族,相传为雷神之后,家族中有一位无垢境的长辈,这位长辈的名讳是?”姬玉泫平稳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旖旎。   乐小义愣了半息,随即耳朵像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真是考校?她误会了?   一时间,乐小义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更别说去回想刚才记过的东西。   沉默延续的时间越长,乐小义便越尴尬,她刚才信誓旦旦地邀请姬玉泫考校她今日所学,怎地临到姬玉泫问了,她却答不上来。   难道说,小泫此举是故意为之,以防她在未之的变故之下乱了心性,就如同此情此景,小泫稍稍给她一点考验,她就乱了阵脚,心里只想着儿女私情。   “怎么不回答?”姬玉泫问她,与乐小义隔着一层白布,姬玉泫眼底笑意盈盈。   乐小义无地自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姬玉泫看着她这副傻样,笑得更加开怀,昨天那聪明劲哪儿去了呢?   乐小义眼前只有朦朦胧胧的白光,看不见姬玉泫的笑脸,忽觉眼前一暗,一个柔软湿润的唇边落在她脸上,姬玉泫凑近了她,灼热的呼吸烫红了她的耳朵。   “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若答得上来,还算你过关。”平静的语气中似乎藏了一点暧昧难明的味道,乐小义没听出来。   陷入自惭情绪的乐小义听见这句话立马抖擞了精神,第一题失败了,第二题总不能再出糗。   她刚答了一个好字,便听姬玉泫钩子似的柔媚之声在她耳侧轻柔地说道:“猜猜我现在想干什么?猜不出来的话,今夜你就继续面壁。”   乐小义又是一愣。   这语气,这声音,哪里是考校问题,分明……   这次愣的时间比刚才更久,随即,她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   “你……我……”该不会……还是她想多了?   乐小义的心砰砰直跳,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姬玉泫想做什么?   会不会是想……   乐小义越思考脸越红,到了后来,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   不管是不是,她怎么说得出口?   “嗯?”姬玉泫像挠小猫似的轻轻抬了抬乐小义的下颌,催促道,“怎么?猜不到?”   乐小义的下巴被姬玉泫葱白的指尖托起来,一张脸白里透红,莹润如玉,因长相显小的缘故,加之红彤彤的耳根和蒙在眼前的白布,隐去了双眼中沉寂的颜色,让她看起来竟还留有几分未退的青涩。   姬玉泫眸心一暗,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乐小义的挺翘的鼻梁下移,胶着于那一双微启的柔唇上。   失去了视觉让乐小义犹为被动,姬玉泫的亲吻落下来时,更加清晰地刺激她的感官,房间中的气氛一瞬间就变得旖旎起来。   “答不出,要接受惩罚。”姬玉泫倾身吻住乐小义,同时压住她的手,有了昨日前车之鉴,她可不会以为乐小义现在还是以前那个乖乖听话的小白兔。   公事谈着谈着就变成了私事,等乐小义再恢复清醒的意识,外面天都亮了。   床榻边散着一地衣裳,乐小义揉了揉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酸软的腰间搭着一条皓白的胳膊。   姬玉泫侧了侧身,揽着乐小义的腰肢将她搂回怀里,眼皮都没掀开,道:“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乐小义看向窗外炽白的日光,对姬玉泫口中所说的还早颇为怀疑。   但她身上的确没什么力气,便依言躺好,顺势窝进姬玉泫香香软软的怀抱中,蹭了蹭姬玉泫的颈窝。   本来觉得不困,可不知怎么的,嗅闻着姬玉泫身上的馨香,乐小义眼皮自然而然就变得沉重起来,这一睡,又去了一个时辰。   午时刚过,乐小义醒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其中之一似乎是姬玉泫的声音。   她侧耳倾听,来报的侍从小声道:“我们的人连续炸毁三座矿脉,梁术已经坐不住了,他身后的人开始有所行动,属下探查到近来有不明身份的人多次出入宰相府,但跟去的探子都被甩开了,是否要增添人手?”   姬玉泫敲了敲桌,思量片刻后道:“不急,让他们盯紧梁术,至于那些来历不明之人,能查则查,查不出来的,就先放着,贸然跟进恐遭对方疑兵之计。”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除此之外,加紧确认梁术豢养的私兵都藏在什么地方,一个月的期限时日所剩无多,该怎么做,你们心里清楚。”   “是,属下明白。”侍从叩首告退。   姬玉泫从外间进来,乐小义已穿好了衣裳,坐在床边,见姬玉泫来,她歪了歪脑袋:“忙完了?”   “差不多吧。”姬玉泫也在床边坐下,身子一仰躺进乐小义怀里,侧首枕在乐小义的小腹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乐小义揉了揉姬玉泫的长发,又抚了抚她的脸颊。   “刚才肆玖给我发了急报。”姬玉泫叹了一口气,她是因为这件事才醒的。   乐小义闻言蹙眉,露疑惑之色:“他说什么了?”   姬玉泫看起来很发愁,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无尽沙海,就是你上次去找永夜兽眼睛的地方,出现了异样的空间裂缝。”姬玉泫抿起唇,将脸埋进乐小义的怀里,“天行者召集了三名候选者,要求一日之内前往裂缝,探查裂缝成因。”   作为继承人候选,这些候选者拥有超越寻常门客权利的同时,也要履行更多的义务,譬如像解决这类未知的问题,一旦收到天行者的派遣令,候选者必须服从安排。   “会很危险吗?”乐小义最关心的是姬玉泫的安危。   姬玉泫沉吟片刻,中肯地回答:“危险肯定会有,浮屠宫本就是个漠视生死的地方,想活下去只能自己想办法,但像这样的空间裂缝出现时,天行者会事先通过裂缝中渗出的气息判定裂缝内连接的世界层次,从而预估需要派出多少人手能解决问题。”   “虽然我们不能完全相信天行者,但不管他们藏了多少私心,终究也不敢违逆浮屠宫的规矩。”姬玉泫这番话并无偏私。   危险必然存在,可她不想在乐小义面前还装作假意乐观。   乐小义拍拍她的肩,仔细斟酌片刻,问道:“有没有可能……我跟你一起去?”   姬玉泫一顿,蓦地坐起身,细看乐小义的神情。   乐小义微微蹙着眉,认真地说:“我是说,跟你一起去沙海,我去那儿等你,你任务一结束我就能第一时间见到你。”   “可你还要积攒浮屠点,这个任务一去一回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姬玉泫有点不赞同。   “没关系。”乐小义道,“大不了,我努力努力,多造几柄次四品的宝剑。” 第290章   哟呵, 口气不小。   姬玉泫笑起来,乐小义这话说的,好像次四品宝剑手到擒来, 她想锻就能锻出来似的。   乐小义看出姬玉泫心里在笑她, 她不以为意, 这并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事情, 但她有信心。   姬玉泫的确改变了她, 让她从以前的自卑怯懦中解脱出来,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姬玉泫对她而言无疑是重要的, 她们的世界彼此交融, 彼此依赖,又不完全依附于谁。   奋进的同时不因自身的处境而感到卑微, 这在乐小义看来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她耗费数不尽的光阴才终于明白的道理。   肆玖只给了姬玉泫一天的时间, 不过因为幻千世界时间计量的特殊性,她们所在的小世界时间流逝的速度和无尽沙海不一样, 姬玉泫不必急着赶去,所以一直拖到乐小义这一次来幻千世界的机会耗尽, 姬玉泫才动身。   乐小义回到剑神宗, 在书房里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有些晃神, 缓了一会儿才渐渐从恍惚的意识中收回心神。   她一刻不停,从书房出来就又叫上阿九:“去锻剑厅。”   阿九一脸疑惑,从她的角度来看, 乐小义才刚从锻剑厅回来,进书房都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又要回锻剑厅?   乐小义刚说完那句话,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笑起来:“我忘了个东西在里面,算了,你不用陪我去,我自己就行。”   阿九还想说什么,乐小义已经快步从承义轩走出去。   虽然乐小义说了不用,但阿九还是跟着去了,她是乐小义的侍从,负责乐小义的安全,不管乐小义要去哪儿,她都该陪着去,至于去的理由,则不是她该管的。   乐小义去锻剑厅待了二十几天,算着时间出来。   锻剑厅外天色大亮,乐小义便又去了一趟剑宏殿,将先前姬玉泫透露给她有关天圣可能进攻剑神宗的情报,以及龙吟山脉中有人工开采区域的东西捡着要紧一些的与祁剑心商议。   祁剑心意外于乐小义居然可以获得那么多情报,比他调查的效率高出不知多少,而转念想到乐小义身后有一个姬玉泫,一切疑问便迎刃而解。   其实有时候,祁剑心心里也有些矛盾,或许从他眼睛里看到的,姬玉泫对乐小义的好的确无微不至,可这样的无微不至,让祁剑心心中忍不住生出两分忧虑。   姬玉泫对乐小义的好似乎已经超过了寻常友谊的界限,这种关心和爱护毫无道理,比如姬玉泫时常能找到各种机会与乐小义见面,没有机会也会主动制造机会,有时候甚至有违一些他认为不可跨越的底线。   又比如说现在,这些明显机密的情报,哪怕只拿出其中一部分,不管是给剑神宗,还是卖给尉迟氏,玄天宫都可以得到丰厚的酬劳,或者说,封口费。   但是她毫无保留地将这些东西无条件地交给乐小义。   这种异样和不确定的感觉,令祁剑心感到不安,他不想怀疑姬玉泫是否有什么目的。   姬玉泫对乐小义的关心在意他看在眼里,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姬玉泫不会伤害乐小义,如此而已。   而乐小义……祁剑心皱眉。   乐小义的心性他很了解,她不会因为姬玉泫而背叛剑神宗。   但是,也无法避免乐小义某些时候对玄天宫会下意识地偏袒,在隐藏情绪和目的这一点上,乐小义做得远远不如姬玉泫,因为乐小义的单纯和爽直,以至于她的心事总是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这样就很容易陷入被动的处境,面临被人堪破,拿捏的风险。   可祁剑心的担心也只能是藏起来的担心,不能让乐小义知道他的想法。   乐小义和姬玉泫幼时一起长大,彼此关系亲近,若他让乐小义小心,只会让乐小义心里生出不必要的猜忌。   于是他对乐小义说:“有些事你可以自己拿主意。”   他还是选择相信乐小义。   乐小义从剑宏殿回来后立即着手布防之事,先让黄字影卫长出来,吩咐了调查龙吟山脉,随即让人秘密将药尊者请来承义轩。   “少宗主。”比起上次相见,药尊者似乎又苍老了一些。   乐小义道过免礼,随即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将其交给药尊者,并问:“药尊者可能看出此物为何?”   药尊者接过玉瓶置于鼻间轻轻嗅闻,随即长眉一颤,回复乐小义:“此乃紫衣阁秘药,醉魂散。”   乐小义笑了:“药前辈,拿着此物,一个月之内可能配出解药?”   药尊者稍稍俯首,思量片刻后道:“老夫必竭力而为。”   待药尊者走后,乐小义忽然心生感慨,以前她总有很多顾虑,做一件事前要先思考这样做对不对,如果有人问起,该如何解释原因。   但其实,当她坐到现在的位置,还有接管玄风堂的事务,她才发现,许多人做事都是不问原因的。   他们只需要执行上级吩咐的命令。   掌管的权利越大,需要考量的便越多,但其实理由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安排好剑神宗的事务,乐小义立即又回了剑山,用从幻千世界带出来的一部分云铁矿尝试打造品阶更高的法宝。   除此之外,她每天会预留一个时辰来处理剑神宗的诸多事务,罢后,便在第二天之前,前往无尽沙海待上七天。   无尽沙海的世界等级和江州所在的小世界不一样。   姬玉泫同乐小义简单介绍过,幻千世界内虽然有数不清的小世界,但这些小世界以灵气的丰厚程度被归为三类。   最普遍的那一类,是包括乐小义去过的江州、极北之地、炎川刀谷所在的小世界,叫做下天凡生界。   无尽沙海则属于中天通玄界。   再往上,还有天地灵气更加丰厚,而乐小义从未去过的,上天森罗界。   每个层级的世界因为天地间灵气充沛程度不一样,所以武者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便不一样,听姬玉泫说,上天森罗界里,甚至有涅槃境的大能。   涅槃境对乐小义而言太遥远了,她不禁想,当初凰栖界见到的那位神凰,是否就是涅槃境?   乐小义在无尽沙海中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无尽沙海的层次决定这个世界内的机缘远远高于江州所在的小世界,同样也意味着更高的风险。   无尽沙海如其名,非常广阔,无边无际,乐小义虽然来过一次,却无法准确找到魔窟的位置,而且四处都是相似的景象,乐小义难以记路,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只是在沙海中漫无目的地前行。   沙海中遍布各种各样的怪物,这些怪物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其中修为最低都有骨元境,而厉害的,相当于一个地域的领主之类的角色,有堪比魂元境,甚至通穴境的实力。   有些种族的怪物喜欢成群结队的行动,这类怪物大都只有灵元境极其以下的修为,譬如乐小义上回在沙海中见到的魔蝎。   丹元境以上的怪物则大都独来独往。   非魔物的怪物,大都有妖丹,乐小义若能将之击败,则可取丹兑换浮屠点,或者直接将妖丹炼化,用于自身修行。   可乐小义在沙海中猎杀妖物不能过于张扬,一旦不小心激怒了领域内的领主,她多少条命都不够耗。   这种时候,鸿蒙剑心和永夜兽眼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   虽然乐小义辨不清方向,但体内两件法宝对当初那个令她九死一生的魔窟保留着一丝细微到几乎不可觉察的感应,但这以足够乐小义找准一个大致的方位,然后不断行进。   乐小义在沙海中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又发现了之前见过的魔蝎,在此期间,她利用鸿蒙剑心预判危险的力量,配合永夜兽眼的幻境藏匿身形,躲过了魂元境怪物的巡查,好运的是,她一次也没有见过通穴境的领主。   她追着自己的感觉继续朝前走,有魔蝎主动攻击她,在她击杀了近百魔蝎之后,这些魔蝎终于体悟到乐小义不好招惹,于是如潮水一般匆匆褪去了。   又耗费了半天时间,乐小义终于来到鸿蒙剑心和永夜兽眼所指的魔窟的位置。   可是……   什么都没有。   魔窟的入口早已消失,乐小义只能感觉到魔窟就在附近,却找不到进屋魔窟的方法,也感应不到空间裂缝的波动。   她索性就地坐下,此地天地灵气极为丰厚,因收服了永夜兽眼,当初受魔窟影响,心绪动荡的毛病也一并拔除,乐小义只是在此地静心打坐也能有极大的收获。   不知道姬玉泫的任务进行的如何了,乐小义心里叹息一声。   她盘膝打了两天坐后起身,以魔窟所在的位置为出发点,一圈一圈朝外绕,探查魔窟附近沙漠地形的同时,也找一找有没有灵元境修为的猎物,可供她取丹换成浮屠点。   无尽沙海没有黑夜,每一天都是酷暑,乐小义在这样的环境下等了三个月,没等来姬玉泫,倒是遇见了一位熟人。 第291章   乐小义猎了一只体型巨大灵元境修为的沙蜥, 从尸体中掏出内丹,随即将沙蜥尸体上有用的部分全部扒下来,扔进永夜兽眼的空间里, 尽管这些归类为原材的东西可以从天行者手中换到的浮屠点很少, 但也聊胜于无。   她拿了内丹回到魔窟所在, 又是没找到魔窟入口的一天。   这三个月来, 她炼化了不少灵兽内丹, 这些灵兽内丹蕴藏的灵力颇为暴虐,与先前火狱内击杀的火蛟内丹不可同日而语,剔除暴虐的能量, 将灵力收归己用所需要的时间也大幅延长。   故而, 乐小义获取的内丹相较于她能用得上的,还余留许多, 她从中选取了几枚品质好一些,杂质较少的妖丹收起来, 余下的全都连同炼器原材一起交给天行者换成浮屠点。   乐小义修为虽有提升,但比之之前炼化火蛟内丹时而言速度还是慢了一些, 三个月时间,也只是从骨元境六层提升到骨元境七层。   不过她所认为的“只是”, 在旁人眼里已经是超乎寻常的速度, 毕竟沙海之中三个月, 换算成每日可以幻千世界中停留的时间,于神荒浮屠界上才过了半个月而已。   乐小义在菩提禅宗的普法大典上突破骨元境六层,以神荒浮屠界的时间来算, 再次突破仅用了一个半月。   这就是浮屠宫门客相较于神荒浮屠界内其他武修的优势所在,他们在幻千世界中付出的巨大努力与耗费的漫长时间,回到神荒浮屠界后,时间没有同步流逝,让他们看起来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提升。   然而他们的肉身和魂魄在不同的世界中经历磨练所留下的痕迹都是实实在在的,不会被抹去,也无法消解。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尽管过去半个月了,季宗远的事她还是没有告诉柳清风。   再等等吧。   乐小义分出一部分心神布下幻阵,一旦有人闯入幻阵,乐小义就能第一时间感应,并提前做出应对。   她坐在阵中,手里捏着沙蜥的内丹开始炼化。   不多时,几道人影先后进入乐小义的感知范围。   似乎是两拨人马,其中两人在逃,另外有三人追杀,乐小义借幻阵藏匿自己的身形,如果这些人只是路过,她没有要现身多管闲事的打算。   可很快,她意外地发现在逃的那两个人其中之一她竟然认识,而追杀他们的那一波人里,也有一个眼熟之人。   双方人马几经交手,彼此都有挂彩,那两个她认识的人想必是因为撕破了对方身份,故而未戴千面。   说不得余下几人中也有因千面改变身份,却叫人不得辨认的人。   乐小义皱起眉,神态凝重。   秦幼渊且战且退,但她行动时动作有些迟滞,显然身上带伤,多半不便行动,另一个人掩护她撤退,情况危急,她们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而追杀他们的三人中,乐小义认识的那一个,是洛青峰。   乐小义想起之前在试炼者名单上见到洛青鸢和洛青河,心头暗道恐怕洛氏兄弟姐妹几个恐怕都是浮屠宫门客。   洛青峰之前在洛家事变之后就失踪了,乐小义所得到的洛氏相关的消息中,没有提及洛青峰的名字,不过乐小义猜想他应该没有被尉迟氏认回,否则姬玉泫会把情报告诉她的。   但看现在的情况,洛青峰伙同两个帮手追杀秦幼渊,足可见洛青峰离开洛氏之后,背地里应该是在为尉迟氏办事。   至于秦幼渊,乐小义对她的感觉也很复杂。   秦幼渊是秦韵的妹妹,乐小义与秦韵私交不错,也听秦韵讲起过她与秦幼渊过去的经历和矛盾,但是,从秦韵口中了解到的秦幼渊和她自己亲眼所见简直是天壤之别。   乐小义上次见到秦幼渊时,这个女人还不可一世,既疯癫,又猖狂,后来她从姬玉泫口中得知秦幼渊的消息,更是离谱。   秦韵被秦氏卖给南宫氏,秦幼渊当街劫亲,还血洗秦氏本家,让忝州其他势力抓到玄天宫的把柄,整合起来讨伐忝州分堂。   不过这件事姬玉泫后来去处理了,听说秦韵离开了忝州,游走四海,此后乐小义就未再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秦幼渊则被姬玉泫带回玄天宫,面壁思过,再后来怎样,乐小义便不清楚了。   想不到再见竟是这样一番光景。   洛青峰三人中,有一人丹元境初期修为,另一人为灵元境巅峰高手,洛青峰是三人中修为最低的,也有灵元境中期修为。   若是往常,秦幼渊一个人就能将这三人全部杀死,但是她此前不知经历了什么,受伤不轻,无法发挥全部实力,竟被洛青峰三人撵着打,还处于下风。   那名护着秦幼渊的灵元境后期高手应该也是玄天宫之人,乐小义心中做出推断,因为秦幼渊是榜上有名的试炼者,不需要随同其他门客做任务。   至于洛青峰,乐小义不确定他是不是试炼者,只是单纯组队的可能性也很高。   正待她思量时,秦幼渊身边那名侍从被追上来的丹元境高手一掌击退,轰隆一声,其人口中喷出逆血,倒飞而回,砸落于地的瞬间,掀起一蓬黄沙。   而秦幼渊动作迟滞的一瞬间,洛青峰与另外一名灵元境高手瞬时将秦幼渊围住,秦幼渊无路可退。   “秦堂主,你若将东西交出来,我们会酌情给你一个痛快。”说话的是那名丹元境的高手,他手里提着重伤的灵元境侍从,秦幼渊仅剩的一个帮手被废,眼看是陷入绝境了。   不对。   乐小义眉头皱起,觉察了一丝异样。   姬玉泫的情报应该无误,何况秦幼渊本就和姬玉泫交情匪浅,秦幼渊作为试炼者,可以随时离开幻千世界,不存在被堵死的可能。   上次乐小义和姬玉泫之所以能杀三名试炼者,是因为他们事先没有预料到矿脉之中有埋伏,被乐小义和姬玉泫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秦幼渊应该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乐小义明白过来,秦幼渊是故意的。   下一瞬,那名丹元境高手所站的地面毫无预兆地塌陷下去,一股黑气从塌陷的沙地中喷涌而出,顷刻间笼罩了那名丹元境的高手。   跟她一路,已然受创的那名随从在黑气冒起的一瞬间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挣脱出来,落地时滚了一圈,沾了一身黄沙。   丹元境高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魔气像千万只虫子似的涌入他的身体,只一瞬间,他面目狰狞,一双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   洛青峰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拉开与那丹元境高手之间的距离。   随即便见那名丹元境高手失去理智,嚎叫着扑腾着,一头扎进他脚下的沙洞中。   乐小义身在战圈之外,却可清洗洞察整个战局,她认出这些魔气应该是从魔窟中蹿出来的,虽然不知道秦幼渊用了什么法子,但她此前必然知晓此地藏有魔窟。   而且,魔气之浓郁,令乐小义颇为震惊。   连丹元境的高手都无法抵御这么浓烈的魔气,说明魔窟中发生了不寻常的变故,很可能,与姬玉泫先前所说的任务有关。   乐小义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姬玉泫走之前与她说魔窟中出现了空间裂缝,这些魔气会不会是从裂缝中出来的?   秦幼渊既然知晓此地有裂缝,而且能引动魔气袭击丹元境的高手,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洛青峰震惊之后很快回神,随即目眦欲裂地瞪着秦幼渊,怒声一喝:“你都干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何必多此一问?”秦幼渊嘴角勾起妖冶的冷笑,方才受创的侍从也挣扎着站起来,乐小义看见他掰着自己折断的手骨,咔嚓一声扭正,随便固定一下,又站在秦幼渊身边。   如此一来,形势立即扭转,尽管状态并非最佳,但秦幼渊和洛青峰双方达成二对二的平衡局面。   洛青峰担心秦幼渊还有后手,如果刚才的偷袭再来一次,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躲开,连丹元境高手都无法招架,他没有自信能受得住。   而且秦幼渊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旦发起疯来不顾后果,也不计代价,洛青峰在心里估量,为了这次任务的东西和秦幼渊拼得两败俱伤值不值得。   但问题是,他不一定能和秦幼渊两败俱伤,说不得,秦幼渊要跟他同归于尽。   “他们已经穷途末路!”洛青峰身边那人开口,“我们一起出手,拿下他们!”   洛青峰喉头一滚,咬牙道:“好!”   言罢,二人同时出手。   令人惊诧的是,攻向秦幼渊的只有一人,洛青峰则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任务不比他的性命重要,连丹元境的高手都折损在秦幼渊手上,洛青峰不敢冒险。   突然被出卖的同伴错愕不已,想退的时候已来不及了,一记无常令锁了他的魂,他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幕吓得洛青峰胆寒,一边庆幸自己的判断,一边跑得更快。   乐小义不得不佩服玄天宫人的顽强,这一出真是精彩。 第292章   洛青峰须臾便跑出十数丈, 乐小义朝他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心里思量是否要出手阻拦。   眼看洛青峰将要离开视线范围,乐小义叹了口气。   秦幼渊本就是古怪的性情, 她与此人又没什么交情, 想向秦幼渊打探消息, 不先拿出两分诚意想来说不过去。   洛青峰与秦幼渊拉开数十丈距离, 即将没入沙海, 忽然眼前景象一变。   一道沙墙拔地而起,拦住洛青峰的去路,洛青峰眼瞳一缩, 下意识驻足, 一掌将沙墙轰碎。   沙墙坍塌的瞬间,墙后竟是漫天箭雨, 风沙在空中凝成无数箭矢,朝洛青峰攒射而来。   洛青峰被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 当即两臂抬起,一掌震开沙地, 投身没入黄沙之中,借风沙遮掩身体, 同时运转真气护住周身要害以避祸。   箭雨落下, 扑簌簌的声音不绝于耳, 沙地阻隔了一部分沙箭,但更多的还是没入沙中,将洛青峰浑身上下多处穿透。   鲜血染红黄沙, 静默数息,无人靠近,那血迹遗留之地轰一声爆响,重伤的洛青峰钻出沙地,继续向前逃窜。   但他刚迈出两步,身前凭空出现一道人影。   乐小义手中思泫剑隔着数尺之距指着他的鼻间,剑刃逸散着锋锐的气息,令洛青峰心生寒意。   “阁下不是玄天宫中之人。”洛青峰怀着一丝侥幸,他不认识陈郁若,故而咬牙试探,“在下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助玄天宫的妖女拦截在下?”   洛青峰一边与乐小义对峙,一边还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秦幼渊两人似乎没有追来。   乐小义唇角勾起一抹笑,冷声道:“你又知道我不是玄天宫的人了?”   洛青峰语塞,面如死灰。   ·   秦幼渊盘坐在沙地上,看着远处走来之人,清寒的脸上神情严肃。   她身侧那名随从则上前一步,将秦幼渊护在身后,冷冷地瞪着越走越近的乐小义,视线扫过乐小义手里提着的半死不活的洛青峰,冷声道:“阁下这是?”   乐小义将洛青峰朝地上一扔,闭目盘膝的秦幼渊睁开双眼:“原来是乐姑娘。”   “秦姑娘怎知是我?”乐小义没有否认,她还戴着千面,秦幼渊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她再否认也毫无意义。   若秦幼渊事先知道陈郁若就是乐小义倒还好,可若是方才因别的缘故认出她,这缘由便值得思量。   “骨元境修为却能一战灵元境,且在明知我等身份的情况下,还愿出手相助,小女子孤陋寡闻,见识不丰,只能想到乐姑娘罢了。”秦幼渊说这话时双瞳幽深,神志清醒,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疯疯癫癫之人。   若非她做下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乐小义也不相信这样一个聪敏机警的女人竟是个疯子。   听了秦幼渊的解释,乐小义笑了笑:“倒是乐某疏忽了。”   乐小义猜测方才秦幼渊引出魔气逼疯丹元境高手,又强撑着重伤的身体使出一击无常令,她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再战的余力,所以才没有追杀洛青峰。   只不过秦幼渊掩饰得很好,从她的脸色上根本看不出异样。   “既然秦姑娘已经认出在下,在下便也不绕弯子。”乐小义指着不远处黑漆漆的沙洞,方才那丹元境的高手发疯之后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在下想知道,秦姑娘是否知道此地出现空间裂缝之事。”   秦幼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抬头看着乐小义,片刻后才道:“有所耳闻。”   “在下上次来这里时,此地魔气尚没有这般浓郁,且魔窟中永夜兽眼被取走后,魔气散去大半,为何今日此地魔气竟这般浓郁,可与那空间裂缝有关?”   乐小义单刀直入,却见秦幼渊挑眉一笑,洞悉了乐小义的目的:“乐姑娘是在担心姬玉泫?”   乐小义抿唇,没再吭声。   她心里想着秦幼渊和姬玉泫私交不错,若姬玉泫有事,秦幼渊应该不会这般轻松,但秦幼渊心里的想法不能以寻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万一她根本不在意姬玉泫的生死,自然也不会表现出多么担忧。   秦幼渊见乐小义不说话,又笑起来,朝乐小义手指的沙洞抬了抬下巴:“乐姑娘这么在意我宫少宫主的生死,不如自己下去看看?”   乐小义拳头一拧,眉头凝重地皱起来。   秦幼渊到底是什么意思?   魔窟内的凶险程度难以预料,丹元境高手尚不能低于魔气的侵蚀,乐小义跳下去无异于找死。   当初在忝州时,乐小义被姬玉泫抓走,秦幼渊也在场,不知乐小义和姬玉泫之间的关系秦幼渊知道多少,但姬玉泫于魔窟中冒险,她却对乐小义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合时宜。   乐小义猜不到她是故意这样说,想试探些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没有教养。   “怎么?不敢?”秦幼渊挑眉,一脸戏谑。   “秦堂主的作为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乐小义平静地看着她,并未草率入魔窟涉险,她取出一枚玄天令拿在手中,朝秦幼渊晃了晃,“关心少宫主的生死是为人下属的本分,秦堂主觉得呢?”   乐小义拿出玄天令确实在秦幼渊意料之外,她脸上有惊讶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平静。   “乐某观秦堂主伤势无碍,魔窟中变故难料,秦堂主不若与乐某一起入魔窟查探,以确认少宫主的安危?”有先前那句话做铺垫,乐小义这一句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秦幼渊履行义务。   秦幼渊眯了眯眼,以她的性格,她想做的无人能阻,她不愿意的,也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意愿。   所以,哪怕乐小义搬出姬玉泫,她依然想拒绝便能拒绝。   只不过……   “你和秦韵关系不错?”秦幼渊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乐小义莫名其妙,只道秦堂主的想法果然异于常人。   她看着秦幼渊,没说话。   “你把你认识秦韵的经过告诉我,我就陪你下去找姬玉泫。”秦幼渊抛出条件。   乐小义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要下去找姬玉泫,和秦韵有什么关系?   而且,秦幼渊向她打听秦韵干什么?   之前秦幼渊那样对待秦韵,险些将秦韵掐死,后来又为了秦韵得罪南宫氏,学习秦府,不知道姬玉泫了不了解内情,乐小义是没办法想明白秦幼渊的逻辑。   见乐小义许久不说话,秦幼渊也不急,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沙尘:“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拒绝了我的提议,这样你我也就没什么好聊的。”   乐小义冷冷地看着她,知道寻常逻辑奈何不了秦幼渊,便剑走偏锋:“我可以告诉你我和秦韵相识的经历,但是此事要在找到少宫主之后再与你兑现。”   秦幼渊侧首,忽而妖冶一笑:“成交。”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秦幼渊要与她讨价还价,额外刁难。   秦幼渊此人当真奇怪得很,一会儿难以沟通,一会儿又极好说话,乐小义根本揣摩不出她下一步的想法。   “多谢。”乐小义拱手,率先朝方才那沙洞走去。   秦幼渊站定,吩咐身旁随从:“你便在此等候消息,若三天内我们没有回来,你就不用等了。”   随从垂首,应了声“是”。   乐小义在沙洞旁停步,洞口黑漆漆的,不断有森冷的魔气从沙洞中冒出来,与先前见过的入口大不一样,乐小义心里更加肯定魔窟内的变故与那空间裂缝有关。   尽管秦幼渊什么都不肯说,但她表态和乐小义一起进魔窟,应该也是有几分担心姬玉泫的。   秦幼渊来到乐小义身侧,问她:“若没有那枚玄天令,你还会下去吗?”   “会。”乐小义没有犹豫。   秦幼渊笑了:“我以为你是个正常人,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是个疯子。”   乐小义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秦幼渊却变得话多起来:“当初你从忝州分堂逃走,就该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我没有逃。”乐小义说。   说完,她也不解释什么,纵身跳下沙洞,没入黑漆漆的魔气中。   ·   魔窟深处,狰狞的裂缝将空间撕成两半,一半黑,一半白。   裂缝边缘是碎裂的虚空,所有的物触碰它的一瞬间,就被分解,再慢慢消失。   晦涩的气息伴随着古怪的声音从裂缝中渗出来,触碰到裂缝外的空气,便化作实质的青藤,绞住不远处的尸体,拖着尸体钻进裂缝里。   更远一些的地方趴着最后一个人,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个女人,她后心处插着一柄漆黑的匕首,晦暗的地面上有一滩污浊的血。   她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无法辨别她是生是死。   良久,当藤蔓再从裂缝中伸出来,即将触碰“尸体”的瞬间,女人冰冷的手指曲了曲,握住了掌心那一截断剑。 第293章   乐小义进入魔窟之后, 视野一片昏暗,周遭尽是浓郁的魔气,乐小义一进来, 这些魔气就飞快朝她身上蹿。   好在乐小义身上有永夜兽眼护体, 魔气一接近她的身体, 感受到永夜兽眼的气息, 便不再具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似乎是将乐小义看作了它们的同类。   不多时,秦幼渊也从沙洞中下来,走到乐小义身边, 意外地看了乐小义一眼。   乐小义能那么从容地应对这些魔气倒是让她意外。   鸿蒙剑心隐隐有所感应, 乐小义朝魔窟深处看去,感觉这一次来, 不仅仅氛围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魔窟中的构造似乎也发生了改变, 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息从魔窟深处传来,让人感觉非常不适。   “你能找得到路?”秦幼渊再次感到意外, 乐小义径直朝某个方向去,就像提前知道怎么走似的。   乐小义摇头:“直觉而已。”   秦幼渊挑起眉, 虽然之前就知道乐小义不简单, 修为低, 却能不声不响地扮猪吃老虎,身上诸多法宝防身,连先天灵元境修为的高手都拿她无可奈何。   但直到今日, 她才开始感觉乐小义这个人除了不简单之外,还有点有趣。   刚才在魔窟之外,乐小义感觉不到那条空间裂缝的位置,多半因为这座魔窟所在的空间也和无尽沙海不完全相连,准确说来,魔窟和无尽沙海是两个不同的空间,通过几个入口连接。   乐小义在无尽沙海中感应魔窟中的气息,只能大致辨别入口所在的方位,却因魔气稀薄无法确切找到它们的位置。   但是到了魔窟内就不一样了,乐小义能清晰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从魔窟深处传来,那气息妖冶,诡谲,令人心里生畏。   永夜兽眼先前不知在这魔窟中待了多长时间,对魔窟的构造极为熟悉,尽管有些地方发生了变化,但那些变化多端的通道都保留下来。   不过,通道中每一次变化都在乐小义的意料之中。   原本是想让秦幼渊带路,乐小义却依靠着自己的直觉不断朝深处走,通道中除了浓郁的魔气之外,还有一股令乐小义头皮发麻的血腥气。   是新鲜的血,不似以往那种堆叠在洞窟中的腐臭,而是一闻到,就能让人联想到尸山血海的可怖气息。   秦幼渊显然也觉察了这股气息,收起了在洞窟外时的戏谑,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越往深处去,这种心神战栗的感觉就越清晰,乐小义心中惶惑,越加担忧姬玉泫的安危,到了后来,她干脆快步跑起来。   秦幼渊因伤之故速度不快,乐小义回头:“秦堂主可还好?”   “死不了。”秦幼渊回答她,同时脚下步子加快了些,回应了乐小义的催促。   两人穿过数条甬道,魔气越来越浓。   忽然,乐小义脚步一顿,秦幼渊也跟着停下来。   前边不远处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辨不清是死是活。   乐小义快步朝此人走过去,秦幼渊扫了眼那浑身是血的人,告诉乐小义此人身份:“瀚海东龙宫,龙默,通穴境初期修为,应该是候选者。”   乐小义喉咙滚了滚,突然不敢再向前走了。   “小泫没事的。”乐小义在心里对自己说。   姬玉泫和她神魂相连,若姬玉泫出事,她必然会有感应,所以,姬玉泫必然还活着。   “他好像还有一口气。”乐小义判断龙默没死,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丹药,捏开龙默的下颌,将丹药送入他嘴里,片刻后,龙默睁眼醒来,看见眼前两人,神态迷惘。   “发生什么事了?”乐小义问,“我们是误闯此地的试炼者,你需要帮忙吗?”   龙默缓了几息才回过神来,视线从乐小义脸上掠过,看向乐小义身旁的秦幼渊,忽而眼瞳一缩,脸色白了几分,咬牙道:“你们玄天宫的人?”   他一脸警惕,身上气息骤然绷紧,但他保持着几分冷静,也或许是因为伤重的缘故,没有向乐小义二人出手。   乐小义眉头蹙起,敏锐地感觉龙默突然提及玄天宫不同寻常,在秦幼渊开口之前,乐小义伸手拦了她一下,主动回答:“在下是青峰殿的陈郁若,偶然与玄天宫秦堂主同行,阁下莫惊。”   听乐小义说完,龙默果然态度稍缓,犹豫数息,才喘匀了气,撑着胳膊坐起来。   他看看乐小义,再看看跟在乐小义身后保持沉默的秦幼渊,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既然是试炼者,想必是来寻找机缘的,这魔窟凶险异常,机缘没有,倒是藏着一个凶物,我奉劝你们还是早早离去微妙。”   “什么样的凶物?”这次问出这话的是秦幼渊。   龙默咽了一口唾沫:“与你们无关,你们救了我,承你们的情,我劝戒你们一句,再继续深入,可能会死。”说完,他挣扎着站起来,“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们也早些走吧。”   龙默准备离开,乐小义却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见过姬玉泫?!”   龙默脸色猛地一变,惊恐地朝后退了好几步,一脸质疑地瞪着乐小义,怀疑乐小义身份的同时,也惊怒地感觉自己似乎受到欺骗。   乐小义见他这般反应,心立时往下一沉,不再顾及彼此身份,焦急地追问:“姬玉泫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龙默不再开口,他脚下亮起赤红色的传送阵,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乐小义愣怔片刻,猛一咬牙,对秦幼渊道:“下去看看。”   秦幼渊对此没有异议,乐小义话音一落,她便迅速跟上,方才稍稍歇了一会儿,伤势稳定了些,行动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乐小义心乱如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通穴境的高手骇然色变。   而且,此事可能还和姬玉泫有关。   乐小义焦急万分,脚下步子不停,飞快穿过变幻往复的通道,找到那一条深处地底八卦阵的路,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黑暗遮蔽视野,乐小义再睁眼,已至八卦阵图的边缘,秦幼渊警惕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对乐小义道:“这里有一股异常可怕的气息,魂力极强,你我恐怕不是对手。”   秦幼渊感觉到了,鸿蒙剑心也感觉到,而且乐小义所感觉到,又和秦幼渊不太一样。   那种压抑的,可怖的,夹裹着贪婪和欲望,要将整个空间吞噬的黑暗,压得她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是个可怕的怪物。   乐小义咬紧牙关,正要迈步进入八卦阵,突然之间,一股炽烈的火焰冲破阵图,空间内的魔气成为火焰的养料,竟然疯狂燃烧,须臾间便至近前。   乐小义抬眼,看见虚空中显出一座巨大的影子,赤红的火光刺得她两眼生疼,八卦阵层层崩毁,失去了幻阵的遮蔽,那一条狰狞的裂缝也出现在乐小义二人眼前。   秦幼渊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这是……”   那哪里是一条裂缝,明明是一张嘴。   张开的血口中,舌头一样的青藤在齿间肆虐,所过之处,空间坍塌,血肉溶解,仿佛天地万物,没有它不能食用的。   乐小义心神剧震,心脏剧烈跳动的同时,从那血口中感受到一股来自远古的气息。   这中力量超过了她的见识,乐小义无法估算它的深浅。   永夜兽的尸体挂在那张嘴尖利的齿间,红光铺满了整个八卦阵图,黑暗中纠缠着火光的颜色,将那张嘴里张牙舞爪的青藤也引燃了。   琉璃苏醒过来,鸿蒙剑心飞快闪烁,永夜兽眼畏惧地蜷缩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吞噬,却不敢叫嚣,甚至要将自己藏起来,不让这怪物发现。   火海中,一双金红的翅膀遮蔽了整个天空,气机碰撞之间,乐小义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隐晦的力量在躁动,似乎想要冲破枷锁。   鸿蒙剑心在她不觉间改变了形状,她瞳孔中金色的火焰变成两枚古怪的符印,眼前的景象变得玄奥起来,她从火焰与黑暗交织的毁灭中看见一根根银色的丝线贯穿天地。   这些银钱牵引着因果,一些连在狰狞的血口中,一些则连在天空中的凤影上,还有一部分,连接着乐小义和她身后同样震惊的秦幼渊。   裂缝咆哮一声,仿佛感应到被奇异力量窥伺的危险,一根青藤闪电般越过数百丈的虚空,咬向火海边缘的乐小义。   乐小义嘴唇一抿,身体先于意识行动起来,后退一步的同时,还攥住秦幼渊的胳膊,带着秦幼渊避开空中银线,将她扔到角落里。   不断有火星飞过,也不停有重物坠落,魔窟在可怕的气机拼斗中摇摇欲坠,然而却没有那一块石头砸向秦幼渊。   乐小义仰头看着天空中被血口中喷出的腐蚀之气逼退的凤影,高声道:“左三进二!”   空中那道凤影稍顿,随即没有犹豫,立时按照乐小义所言,左踏三步,进两步,恰恰躲开那一蓬污浊气息。 第294章   凤影避开腐蚀的黑气, 随即一道剑光斩在血口上,那怪物吃痛,诡谲的青藤好似发了疯, 裹着一蓬烈火, 飞快扑向空中那一双火凰的翅膀。   “下二退五!”乐小义的声音再次响起。   凤影随之一动, 避开来袭青藤。   乐小义目光如炬, 视野中, 无数纷乱的银丝相牵,其中一道锁定在血口深处,乐小义当即大喝一声:“青藤根茎处藏有魔核!”   下一瞬, 火红的凤炎顺着青藤向前延伸, 将青藤表面烧得噼啪作响,有新的青藤生长出来, 但它们向上迸发之时,动力都来源于同一个地方。   凤影振翅而鸣, 一道火箭破虚而去,伴随尖锐的凤唳, 轰击在怪物舌根处。   整个空间内回荡着怪物的惨叫,一块几丈高的巨石朝乐小义砸落, 乐小义翻身就地一滚, 停在生位, 并对空中那道虚影高喝:“小心!快退!”   凤影本欲乘胜追击,但乐小义话音一落,它立即改变了行进方位, 火红的赤羽在空中盘旋一圈,抽身远离。   尖啸声后,空间震动起来,横亘在天空中的裂缝又向两侧拉开数丈,黑气化作不祥的鸦群遮天蔽日,穿透一幕幕烈火,朝天空中威仪的火凤冲过去。   在乐小义眼中,这些乌鸦体内埋藏着极为暴虐的能量,一旦触碰就会爆炸,看似渺小,每一只体内都有堪比先天的天地灵气。   更可怕的是,它们体内蕴藏的魔气极为精纯,就连天空中的凤炎都无法烧毁,还反过来会被吞噬。   “别让它们靠近!”乐小义厉声一喝,“攻击那只红眼睛的乌鸦,它体内藏着邪魂!”   凤影凌空一跃,避开乌鸦群的袭击,随即一道赤羽按照乐小义的指示扑向鸦群正中那只红眼睛的乌鸦,后者似乎意识到凶险,在空中急转身形,竟朝乐小义扑过去。   它显然已经发现,相比战圈中的姬玉泫,身在战圈之外指点江山的乐小义更具威胁。   乐小义抽调出全部心神观察着漫天的银丝,鸿蒙剑心刚刚激活的能力尚不完善,没料到乌鸦会突然改变攻击目标,一时间,乐小义僵在原地,竟动弹不得。   凤影远在天边,鞭长莫及。   刹那之间,黑白两道虚影出现在乐小义跟前,赤眼乌鸦闯进黑白无常的包围圈。   呲啦一声响,乌鸦体内邪魂被无常斩首,乌鸦眼中炽烈的红芒瞬间熄灭,身体从空中坠落,还在半空就无火自燃,待落地时,就只剩最后一片未燃尽的鸦羽。   乐小义惊魂未定,秦幼渊召回无常令,当即吐出一口黑血,神态萎靡。   于此同时,半空中的凤影找到机会,顷刻间掀起一场烈焰风暴,卷着喧嚣的火焰扑向裂缝,轰隆一声爆鸣,击在长蛇般的藤蔓根部,将其拦腰斩断。   巨大的怪物口中暴起一声刺耳的嘶鸣,像临终前的惨叫,一枚黑色魔核弹跳入空,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和暴虐至极的魔气。   肆虐的魔气在空中化作一只兽爪,叫嚣着朝凤影抓去。   凤影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僵直于空,黑暗铺天盖地,仿佛无处可躲。   乐小义的瞳孔剧烈收缩,在漫天纷杂的银丝中寻找可能的出路。   她一把抓住思泫剑,全身真气灌注其间,将剑用力掷出。   思泫剑上附着了一缕鸿蒙剑心的神魂,锁定其中一点。   在兽爪即将落在凤影上的前一瞬,剑尖透破黑暗,击中魔核最脆弱的一点,咔嚓一声,天光乍现,撕裂的洞窟发出脆弱的嘶嘶声,舌根处不屈的青藤也缩进黑暗深处。   数息后,八卦阵崩毁,魔窟剧震,天顶塌陷,地面分崩离析。   乐小义步子一晃,脚下站立不稳,身子摇摇欲坠。   天空中那道凤影随着轰隆之声缓缓消解,姬玉泫腾身一跃,避开纷乱的碎石,来到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朝来人挤出一抹笑,姬玉泫朝她快步走来,在乐小义软倒之前将她搂进怀里。   乐小义眼中残留的风景,便是从魔窟崩裂的天顶上,投射下的一抹天光。   ·   乐小义醒来时,还未睁眼,先感觉到炽烈的阳光透过眼睑,在她眼前晕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浑身脱力的感觉让她有点难受,她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沙地的触感,地表灼热,她应该还在无尽沙海。   小泫。   昏迷前的景象投入乐小义的脑海,姬玉泫浑身浴血的模样刺激着她的心神,她挣扎着想睁眼。   这时,耳侧响起一道柔缓的女声:“醒了?”   不是姬玉泫的声音,也不是秦幼渊,乐小义努力睁开双眼,终于看清身侧之人。   有些眼熟。   乐小义愣怔,片刻后才想起来,蓦地撑起胳膊:“苏……”   女人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乐小义下意识将后面两个字咽回去。   眼角余光扫过四周景象,的确是无尽沙海的环境,那些铺天盖地的银丝都消失了,鸿蒙剑心和琉璃鸟也再次陷入沉寂,只能感应到微弱的气息。   苏听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姬玉泫呢?   “玉泫让我暂时照看一下你们,她在善后,等会儿会过来。”苏听云像是看穿了乐小义的心思,便将姬玉泫的下落告诉了她。   乐小义听后有些赧然,她挠了挠头,抿唇应了一句:“这样啊……”   她感觉上次见苏听云时,此人身上那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好像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姬玉泫和她说了什么。   姬玉泫和蓬莱仙境有关系,先前乐小义只以为是姬玉泫和净华尊者有交情,但在见过苏听云后,乐小义心里便有了新的猜测。   苏听云的容貌比之姬玉泫,更接近苏言卿。   乐小义猜测,苏听云很有可能也是浮屠宫的候选者,这个女人的实力非常强,至少以鸿蒙剑心之力,亦无法探查此女确切的修为。   她注意到苏言卿话语中言及“你们”,这才想起来,除了她,秦幼渊也一起下了魔窟,还在关键时候替她挡了一击。   秦幼渊还在昏迷,苏听云注意到乐小义的目光,对她道:“她过度消耗魂魄之力,暂时醒不过来。”   乐小义想起秦幼渊祭出无常令替她挡下乌鸦那一击,秦幼渊本没有理由救她,何况那种情况下,秦幼渊应该只有那一击之力,由于赤眼乌鸦体内所藏邪魂等阶不亚于丹元境巅峰的武者,秦幼渊消耗的魂魄之力难以估量。   至于当时秦幼渊身边的随从和被乐小义所伤的洛青峰则不见踪迹。   “净华将你收作蓬莱仙境记名弟子,我便唤你一声乐师妹。”苏听云突然开口,乐小义的注意力立时被其所说的话吸引,偏过头去。   苏听云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沙尘:“明年七月,蓬莱仙境有记名弟子考核,我小姑,也就是苏言卿,她想见你。”   小姑?苏言卿?   乐小义脑子一顿,心道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点惊诧。她诧异的是,苏听云竟然如此轻易就告诉她她和苏言卿的关系。   “话我带到了,去不去,怎么去,你自己想办法。”苏听云望着远处飞快赶来的两道人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乐小义也顺着苏听云的视线看过去。   姬玉泫身侧跟着一个面生的老者,几个起落便来到近前:“小义!表姐!”   乐小义动了动没什么力气的腿,站不起来,只好原地坐着,待姬玉泫三两步走近,她伸出手:“小泫,扶我一把。”   姬玉泫失笑,自然而然地扶起乐小义,并让乐小义轻轻倚靠在她身上。   苏听云注意到一些细节,不由眉梢一挑,她好像明白苏言卿为什么要见乐小义了。   “这次多谢表姐了!”姬玉泫与苏听云私交不错,没与苏听云见外。   苏听云扫了她一眼:“我也没有特意来帮你,不过是任务罢了。”   “这次肆玖预估失误,只派了三个候选者,没想到竟然出现了溯源境初期的饕餮兽,神首那儿够她喝上一壶,短时间内不会有机会再捉弄你们了。”苏听云说这话时带着笑,显然并不同情肆玖的遭遇。   “那也是她自找的。”姬玉泫冷哼道。   苏听云注意到姬玉泫衣襟处残留的血迹:“你也可以趁此机会稍微休息一下,继续这样折腾下去……”   “表姐!”姬玉泫打断了她,“我明白的。”   苏听云便不再说了。   乐小义瞅了姬玉泫一眼,姬玉泫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小声道:“回去与你细说。”   “还有一件事,和你一起执行任务的龙默临阵脱逃,被取消了候选者资格。”苏听云背起手来,意有所指,“名额空缺,神首的意思是,尽快挑选新的候选者补位。” 第295章   苏听云和姬玉泫叙了两句旧, 将秦幼渊交给姬玉泫,并把秦幼渊的随从和洛青峰的方位告诉她们后就与那名陌生老者一起离开了。   乐小义这一次来无尽沙海的时间所剩无多,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 但已经来不及了, 姬玉泫还要处理后续事宜, 便与乐小义约定在江州见面。   “秦堂主若醒了, 你代我向她道谢, 今次多亏秦堂主出手,解我性命之忧。”乐小义不确定之后是否还能见到秦幼渊,秦幼渊未醒, 亲口道谢不切实际, 便让姬玉泫转述了。   乐小义回到浮屠宫,这一次接引的天行者不再是肆玖, 而是更加沉默寡言的叁柒。   乐小义将多余的妖兽内丹兑换成浮屠点,经过幻千世界里三个月的修行, 乐小义的浮屠点累计达到九十余万,距离开启天梯试炼的资格, 还有不足十万浮屠点。   而她在试炼者排行上的位置已经上升到两千九。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乐小义心道。   离开浮屠宫, 眼前景象一变, 已是承义轩的书房。   乐小义坐在书桌前, 望着桌上摊开的奏报,揉了揉眉心。   她坐了一会儿,没有立即起身去剑山, 而是闭上眼,沉心静气,试图找到当时在八卦阵上,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直觉告诉她是鸿蒙剑心的力量,但是又有一点违和,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她说不上来。   凝神片刻,乐小义睁眼,没看见那一根根的银钱。   找不到当时那个状态,或许鸿蒙剑心这次的变化也和寸芒一样,需要一个提升的阶段,只不过这一次不知因何缘由,激发了鸿蒙剑心潜藏的力量,以至于提前开启了那种玄奥的能力。   乐小义记起那时鸿蒙剑心出现变化,是有好几股力量同时作用,她无法确定激发鸿蒙剑心的,究竟是凤影身上的气息,还是那条裂缝中的魔气。   那种状态的消耗实在可怕,就一小会儿时间,她体内真气耗损一空,即便最后姬玉泫赶来,她还是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乐小义后怕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可遇不可求,如今只庆幸当时捡了一条命,似乎,还帮到了姬玉泫。   她站起身来,习惯性去腰间抓思泫剑,这一下却摸了个空。   乐小义动作一顿,低头去看,腰间佩剑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想起来,最后为了击碎魔核,她将思泫剑掷出,没来得及收回来。   思泫剑……   不知道姬玉泫善后的时候有没有看见。   乐小义抿了抿唇,忽然有些难过。   虽然她并不后悔用思泫剑去救姬玉泫,但跟随自己十几年的佩剑突然不见了,乐小义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失落,心里空落落的,很是不习惯。   她收起沉重的心情,推开门去了剑山。   阿九自然而然地跟上她,这半个月来,乐小义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剑山,每天只处理一个时辰宗务,阿九已经习以为常。   丢失思泫剑对乐小义的打击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乐小义在剑山铸剑,注意力不如之前集中,隔三差五就会走神,连阿九都能感觉到她不在状态,一个多月下来,也只铸成两把次三品的凡剑。   当一声响,乐小义看着手里次三品的剑,无奈地摇了摇头,先前她还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坎坷。   她需要找姬玉泫确认一下才行,否则总是不甘心。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乐小义将那两把次三品剑放在剑山没有带走。   刚回到书房,黄字影卫长便现身来见:“少宗主,龙吟山脉中有重大发现。”   乐小义摆手示意他稍候,随即拂袖带上书房的门,问:“什么事?”   “先前少宗主标注的那几处有人工开凿痕迹的山岩,我们的人确认过,那几处地底下有活水,可能存在未发掘的地底暗流,直接通往剑神宗后山。”   乐小义敲了敲桌子,哼道:“继续查,不要打草惊蛇。”   影卫长颔首,遂翻上房梁,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时,屋外传来承义轩管事俞宽的声音:“少宗主,宗主请你去一趟剑宏殿。”   “知道了。”乐小义应下来,而后先去探望了左云琴,再与阿九一起前往剑宏殿见祁剑心。   “这几天天圣有异动。”祁剑心将一封密信拿给乐小义看,“不光紫衣阁,还有其他几个一流宗门,一起参与了天圣王宫举行的掌门人会晤,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所行动。”   乐小义便将方才影卫长来报的消息与祁剑心交流,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   “上次菩提禅宗失事,龙都方面以尉迟氏和鬼道宗聚集的联盟军因尉迟氏背地里多次行恶真相大白,军心动荡,龙都倒戈,挥刀尉迟氏,并与玄天宫达成协作。”   “尉迟氏经此一事,必然心有怨怒,弟子以为,这次天圣异动,说不得是尉迟氏狗急跳墙,从中作梗。”乐小义脸色很冷,她说这话并非毫无依据,正是剑影卫调查到了一些证据,才让她对尉迟氏的下作越发不齿。   “而且,虽然尉迟弘义已经伏诛,但剑神宗内尉迟氏的眼线并未彻底拔除,这次天圣若进攻大禹,来犯剑神宗,我宗布防可能还需再调,而且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不能假第三人之手。”   “若天圣高手真欲借地底暗流暗中潜入剑神宗,不防将计就计,引君入瓮。”   乐小义侃侃而谈,祁剑心一边听,一边思量她的提案是否可行,相比几个月前的腼腆谨慎,乐小义如今的确成长了许多,令祁剑心刮目相看。   “此外,还有一个消息。”乐小义正了脸色,祁剑心示意她开口,她便说道,“天山神墓或将出世,今次龙都驱逐玄天宫,以及后来倒戈,或许都与天山神墓有关。”   具体消息乐小义暂时也知之不详,只大概从姬玉泫口中得知这件事。   祁剑心沉吟:“如此说来,天圣攻打大禹,也有可能是冲着天山神墓来的。”   乐小义点点头,她的想法和祁剑心不谋而合。   “我还收到了蓬莱仙境的邀请。”乐小义再次开口,她说的每一件事都能令祁剑心瞠目,“明年七月,蓬莱仙境有记名弟子考核,苏听云将消息告诉我,说我作为记名弟子,届时若有时间,便去一趟。”   “应该的。”祁剑心欣慰,乐小义和蓬莱仙境搭上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说完正事,祁剑心关心起乐小义这阵子的生活来:“这半个月来,你大多时间都在剑山修炼,未去过宗祠,若有时间,还是去宗祠看看。”   乐小义赧然,她太忙都忘记这件事,左云琴住在承义轩,乐小义每天还会去请安,但乐君皓在宗祠闭关,乐小义去拜访的机会则大大减少。   祁剑心让她去看望乐君皓,想必也不只是想让她多走动,也许,还存了想了解乐君皓眼下状态的意思。   毕竟,目前只有乐小义能感应到乐君皓藏于君澜剑中的魂魄。   乐小义自认疏忽,先向祁剑心告了罪,当即跟随祁剑心前往宗祠,见了乐君皓。   君澜剑仍然保持着原先的样子,乐小义在宗祠前的蒲团上双膝跪下,朝君澜剑拜了三拜,这才走上前去,凝神与君澜剑交流。   这一次,乐小义没在宗祠待太久,约莫半个时辰。   祁剑心一直在外等着,见乐小义出来,问她:“怎么样?”   “爹爹一切如常。”乐小义回答。   “那就好。”祁剑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用带着两分希冀的眼神看着乐小义,似乎还想听她说些什么。   乐小义想了想,又道:“爹爹问了我炎刀门的近况,还说……”她话说到一半,挠了挠头。   祁剑心忽然觉得不妙,但乐小义话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句:“他还说什么?”   “说炎门主修为提升可喜可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宗主的喜酒。”   祁剑心青着一张脸,讷讷半晌,咬牙哼了声,道:“他就是烦我叫你去看他,既打扰你也打扰他,叫我别再使唤你去找他,故意说这事。”   乐小义不懂,她只是替长辈们传传话,至于老一辈人的情情爱爱弯弯绕绕,她是真不懂。   “算了。”祁剑心摆手,“你先回去吧。”   乐小义早就想走,当即躬身一拜:“弟子告退。”   说完一溜烟地离开了剑神宗宗祠。   乐小义走后,祁剑心在蒲团上坐下,佯怒的脸色敛了下去,一只独眼透出几分沉痛:“当初我们约好了一起办酒宴,可你却出事,若我能赶得及……”   祁剑心一声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放不下。”   “喜酒,你要出来了才能喝。” 第296章   乐小义从剑宏殿回到承义轩, 又处理了揍报,待时间差不多了,便拿出黑玉, 进入浮屠宫。   抵达玄风堂, 乐小义第一时间去找姬玉泫。   才刚到书房门口, 乐小义被告知少宫主有要事正在会客, 便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 书房门开,先前跟在苏听云身边,乐小义也见过一面的老者从书房里出来, 见到门外等候的乐小义, 朝乐小义颔首示意,随后错身而过走了。   乐小义拾级而上, 敲响了书房的门:“小泫,是我。”   脚步声响起, 姬玉泫亲自给乐小义开门:“来了?”   乐小义见她气息平稳,伤势似乎无恙, 但进门后还是问了一句:“你的伤好了?上回伤得那么严重,都伤到哪儿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姬玉泫浑身是血, 虽然后来回到无尽沙海姬玉泫换了衣服看起来伤势不重, 但她坚信自己当时没有看错, 就算累极,状态不好,也不到看花眼的地步。   昏迷前乐小义的心揪成一团, 醒来后因为看到苏听云,过于惊讶,又加上时间紧迫,没来得及细问。   “我这不是没事吗?”姬玉泫笑,嗔她,“大惊小怪。”   乐小义却不上当,坚持问她:“哪里是大惊小怪?小泫,你别蒙我,苏姑娘所言意有所指,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都怪表姐。”姬玉泫秀眉蹙起,不满地哼哼。   如果不是苏听云多嘴,乐小义怎么会那么追根究底地盘问她?   “别避重就轻,若不是苏姑娘开口,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乐小义拉住姬玉泫的手,一副不把话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样子。   姬玉泫无可奈何,只好妥协:“好了,好了,你别着急,我告诉你就是了。”   言罢,她拂袖关上房门,引着乐小义到里间去,当着乐小义的面除去外衣,里衣也半褪至臂弯,让乐小义能看清她背上的伤。   姬玉泫后心处有一道寸长的新伤,伤口不长,但是很深,擦着心脏过去,刺在空出,距离心脉仅仅毫厘之遥。   伤口已经结痂,有粉白的新肉长出来,但留在姬玉泫肌肤上的印记却是一辈子的,永远也抹不去。   乐小义指尖发颤,若这利刃稍稍偏移寸许,她们之间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还疼吗?”乐小义问,她想起来那年她们初初重逢,姬玉泫替她挡下黑骷髅一击时,她也问过同样的话。   姬玉泫语气轻松:“不疼啦,你看都好得差不多了。”   玄天宫的药当然是极好的,加之她神凰血脉本身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神凰血脉激发到第二段时,她的伤在涅槃之火的灼烧之下已经好了一半,所以此时给乐小义看到的,不足她伤重十之一二。   但这就够了。   在享受乐小义的关心的同时,她也不希望乐小义因此过于担心,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伤势,给乐小义看了也没关系。   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姬玉泫心里叹了口气,乐小义肯定还是多想了。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安慰乐小义,告诉她这点伤对她而言无足轻重时,乐小义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了她。   “小泫。”乐小义收紧双臂,“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更多的毫无用处的话,说了也于事无补,她除了努力修炼,不给姬玉泫招惹麻烦,就已经是尽最大的努力了。   每次看到姬玉泫受伤,她心里都升起同样的无力感,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保护她的小泫。   “我知道的。”姬玉泫拍拍她的手背,“你也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先护好自己,这样才不会让我担心。”   “嗯。”乐小义将脸埋进姬玉泫的后颈窝,心里又酸又软,鼻子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呼吸有点不顺畅。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姬玉泫听见异响,笑着搓了搓乐小义柔软的头发,“擦擦眼泪,我有东西要给你。”   乐小义闻言,就着姬玉泫的衣领蹭干湿润的双眼,抬起头来,带着些微闷闷的鼻音:“什么?”   姬玉泫领着乐小义坐下:“坐着等会儿。”   说着,她起身去外间书房,片刻后抱着一个木匣子走进来。   乐小义看那木匣形状,心头一动,难道……   姬玉泫将木匣放到乐小义的膝盖上,笑容温柔:“打开看看?”   乐小义依言拨开木匣正中的锁扣,双手抱住匣盖两侧,轻轻掀开。   暗黑的思泫剑静静卧在剑匣中,剑身上的划痕都已修复,乐小义看着木匣中的熟悉的剑,眼圈忽然红了。   小泫果然懂她。   “方才那位是蓬莱仙境的铸剑大师,先前那一战思泫剑略有创伤,我请他将其修复了一下,你看看可还满意?”姬玉泫笑吟吟地看着红眼睛的乐小义。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满意,前辈手艺高明,我辈远不能及。”   她自己铆足了劲暂时也只锻过思泫剑这一把次四品,而姬玉泫请来修复思泫剑的大师起码也是五品以上的铸剑师,修复得这般好,她自己动手必然没有这样的效果,哪里能不满意呢?   “你满意就好。”姬玉泫眼睛弯弯,像摸小狗似的摸了摸乐小义的头,“拿出来试试看,若有不称手的,我让前辈再看看。”   “这样就很好了。”乐小义阻止姬玉泫,依言取出思泫剑,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没有改变,形态也维持原样,乐小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待掂了掂剑,乐小义发现剑匣里还压着几页纸,便将那纸拿起来翻了翻:“这是……”   乐小义面露惊异之色,抬眼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只一个劲笑,问她:“喜欢吗?”   这几张纸是铸剑图谱,其中有一页纸上的图谱是蓬莱仙境的六品剑图谱拓本。   如此贵重之物,姬玉泫是怎么搞到手的?   “你这是……”乐小义压低了声音,“会不会太贵重了?如果欠了别人人情就不好了,要不还是还回去?”   乐小义不希望姬玉泫总欠人情,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如果姬玉泫用人情换了六品图谱,乐小义宁愿她不要这么做。   况且,她距离铸造六品剑还早得很,以后还有机会,不必那么早就耗费姬玉泫的人情。   姬玉泫还是笑,她哪里不明白乐小义在担心什么,便道:“我娘的人情算人情吗?”   乐小义一惊,脸霎时红了,姬玉泫却还在继续往下说:“表姐应该跟你说了吧?我娘要见你,她本来想瞒着我,但是天底下能瞒住我的事情还真不多。”   她语气轻松,似乎不将这事儿当成什么大不了的,笑问乐小义:“你怕不怕?”   乐小义咽了口唾沫,怕倒也不怕,就是紧张。   她不是没见过苏言卿,很多年前甚至还和苏言卿同一个屋檐下住过好几年,只是忽然间身份转换,不仅对方突然变得遥远陌生,她自己的身份也一言难尽。   她担心苏言卿会不喜欢她。   乐小义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悄悄攥紧的掌心被冷汗濡湿了。   姬玉泫握住她的手,无奈嗔道:“你看你,指甲都快嵌进掌心里了,你不疼我还疼呢!瞎紧张什么呢?”   乐小义张了张嘴,又闭上,抿起唇,犹豫好一会儿,才将心理的想法说出来:“你娘……苏伯母,她是不是已经……”   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关系。   以苏言卿的地位,若真的想查,她和姬玉泫之间的来往,想必根本瞒不过。   苏言卿会不会觉得她配不上姬玉泫?又会不会觉得,她不是男儿身,不能也不应该和姬玉泫在一起?   “应该是。”姬玉泫给了乐小义一个肯定的答复,“她闭关十几年,一出来不说见我,却要见你,说她不知道,我想也不可能。”   乐小义更紧张了。   姬玉泫握住她的手指,不让她继续下意识地折腾自己,小声安抚她的情绪:“不过你不要怕,再怎么样,她也不会拿你如何。”   “就算她不乐意,又有什么关系?”姬玉泫亲吻乐小义的掌心,“我的人生属于我自己,该怎么安排都由我自己决定,能获得他们的祝福我自然高兴,但若不能,也由他们去。”   “没有人能决定我该做什么。”   姬玉泫说的话颇有几分任性,但这洒脱与不羁举世亦少有人能及。她的声音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几句话就将乐小义的情绪安抚好了。   乐小义回握姬玉泫的手,与姬玉泫十指相扣。   见姬玉泫抬起头来,乐小义朝她笑了笑:“你不怕,我便不怕。”   还有一句话乐小义没有说完,不管苏言卿和姬千城与姬玉泫的关系多么僵持不下,他们始终都是姬玉泫的父母,就算现在不能得到他们的承认,她也不会放弃,亦不会对他们不敬。   她和姬玉泫在一起,不是要得到谁的认可,但如果能得到父母的祝福,哪怕姬玉泫嘴上再不在意,终究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第297章   “秦幼渊还在昏迷, 估计短时间内不会醒。”乐小义收起思泫剑后听姬玉泫说了这么一句,“有机会等她醒了,我们一起去见她, 向她道谢。”   不仅乐小义感激秦幼渊的救命之恩, 姬玉泫亦颇为动容, 当时在魔窟中, 若不是秦幼渊击杀那只黑鸦, 乐小义恐怕在劫难逃。   乐小义答应下来,同时也心生疑惑,便问姬玉泫:“小泫, 其实……我有点不明白, 她当时为什么救我?”   秦幼渊为人疯疯癫癫,很多时候做事毫无逻辑, 乐小义想不到她这样做的理由。   姬玉泫偏了偏头,玩笑道:“反正不会是见义勇为。”   乐小义失笑, 若是见义勇为,她也就不必那么疑惑了。   “到底为什么, 等她醒来你自己问她好了。”姬玉泫搓搓乐小义的耳朵,示意她不必为此多想, “跟我在一起, 你还总想着别的女人, 这怎么行?”   乐小义错愕,这哪儿跟哪儿?她怎么就想别的女人了?   姬玉泫忍俊不禁,笑容止不住, 倾身过去吻了乐小义的唇:“好啦,别想了,什么事等秦幼渊醒过来再说。”   乐小义这才反应过来姬玉泫又在逗她,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用力抱紧姬玉泫,将脸埋进姬玉泫幽香的发间,小声道:“让我抱一会儿。”   只是这样抱着,她就能从姬玉泫身上汲取力量。   姬玉泫任由她抱,双手在乐小义背后,一下一下轻抚着。   乐小义足足抱了一炷香的时间,姬玉泫不恼,也不催促,对她格外纵容,直到乐小义抱够了,主动撒手,她才笑吟吟地捏了一把乐小义翘挺的鼻子,假装没看见她因起伏的心绪而湿润的眼睛。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姬玉泫让人进来,在外间等候。   来人是刚从别的分部调过来,暂代任玄风堂管事的灵元境高手,向姬玉泫和乐小义这个便宜代堂主述职。   乐小义跟着姬玉泫出来,来到书房,其人向乐小义二人见礼:“少宫主,代堂主。”   姬玉泫介绍道:“袁风,之前是江州分部的管事。”   乐小义拱手:“袁管事。”   “说吧,什么事。”姬玉泫示意乐小义坐下,而她则站在乐小义身侧,一只胳膊搭在乐小义肩上。   袁风垂首:“王都皇帝下了诏令,太子李勤明日将被斩首,梁术等众趁机拥立小皇子为新皇储,至于梁术身后所站何人,属下之人无能,暂未查清,明日刑场我等是否按计划行动?”   姬玉泫闻言蹙眉,乐小义也沉吟起来,没有查清梁术背后的人,明天行动就会冒极大风险。   拿不准敌方的人马,就有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乐小义想了想,忽然问:“李勤呢?他自己的人明天会不会去?”   “太子死士有十二人,明日会去刑场劫囚,但梁术安插的人手不下百人,务必要置太子于死地,太子自己的人马,恐怕回天乏术。”袁风有问必答。   “太子自己的意思呢?”乐小义问,“李勤,他想不想活?活了之后要干什么?是继续等皇帝开恩,明察秋毫,为他鸣冤,还是别有打算?”   姬玉泫唇角勾了起来。   她守在乐小义身侧,一直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见乐小义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是之前她为了让乐小义快速了解玄风堂人员分布和势力范围特地做的人员名单。   乐小义早将这名册看过许多遍,上面的人名与其职务,身上有什么要务,都一清二楚。   此时,她继续翻看名册,确认自己记忆无误,同时等着袁风回话。   “是,属下已经派人试探过太子的意思,如果这次大难不死,太子将联系已故忠勇王旧部,为自己谋一条生计。”袁风的语气四平八稳。   乐小义点头,扫了面带微笑的姬玉泫一眼,这才道:“如此,明日先派两个腿脚利索,消息快的探子纵观刑场局势,随后安排三波人手。”   “以骨元境为主力的十人,待太子死士动手后,见机出手救人,若遭拦截,则派出以髓元境为主的五人队伍支援。”   “第三批人马,至少两位灵元境高手,局危之时方出手,首要任务是助我们的人马脱身,切不可贪功恋战。”乐小义仔细做出安排,说完后转向姬玉泫,“少宫主可有补充?”   姬玉泫唇角带着柔和的浅笑,摇了摇头:“代堂主的安排已面面俱到,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袁风于是领命退下,待此人走后,乐小义一只手撑着下颌,笑问姬玉泫:“你当真觉得我的安排没有问题?”   她明白姬玉泫有意锻炼她,才会让她来处理这件事。   “当然。”姬玉泫也笑,“本来解决之法就不止一种,你以稳妥为上,布局小心,未尝不可。”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乐小义刨根究底。   “我嘛……”姬玉泫食指点着唇,“我会先派人去刺杀梁术,然后亲自去劫法场。”   姬玉泫向来喜欢冒险,以此用最小的代价,换得最高的报酬。   若姬玉泫亲自出手劫法场,就算对方派出丹元境的高手,也必然无法在姬玉泫的眼皮底下杀人。   不过,乐小义来安排这件事,她就是以姬玉泫不参加行动为前提考虑的,所做的安排自然也有一定变化。   乐小义捏着自己的耳朵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   姬玉泫眼里笑意更深了,问她:“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乐小义点头:“明日法场必然纷乱,不论是梁术,还是梁术身后之人,都会将注意力放在法场上。”   “对。”姬玉泫点头肯定了乐小义的猜测,并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乐小义看向壁橱上那张摊开的地图,拿起一支毛笔,以笔杆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刑场人满为患,形势复杂,相比之下,宰相府就简单得多了。”   姬玉泫大概明白了乐小义的意思:“所以,你要再安排人手去刺杀梁术?”   这不就是变相采纳了姬玉泫刚才的提案吗?声东击西,必然打梁术一个措手不及。   乐小义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我的意思是,刑场让他们去闹,我们俩,去杀梁术。”   姬玉泫挑眉,不简单,变聪明了,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刚才的两个提案,包括姬玉泫的安排在内,都是以救李勤为重点,而现在,乐小义将主要目的放在杀梁术上,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连她们都想不到,梁术自然更想不到,这一计的确可行。   杀梁术是假,引出祸首是真,宰相府若出事,梁术背后的势力必然坐不住,上次她们活捉的两个宰相府的人透露了一些信息,虽然还不全面,但若再抓两个人,他们的好运就该到头了。   姬玉泫捏了一把乐小义的下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聪明。”   乐小义笑得开怀,明知道姬玉泫在逗她呢,她还是很高兴。她都能想到的事,姬玉泫怎么可能想不到,先前姬玉泫提及刺杀梁术,就是在给她提示了。   不过乐小义不打算戳破,她不愿辜负姬玉泫的苦心,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不论是自身修为还是处事能力,只有不断提升自己,她才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反过来保护姬玉泫。   总也会有,她能想到,而姬玉泫想不到的事。   敲定了行动计划,关于乐小义和姬玉泫要亲自去宰相府杀人的事,她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袁风,也只知道刑场当天的部分安排。   第二日,天气晴好,太子李勤脖子上戴着枷锁,坐在囚车里,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押送到刑场去,一路上不断有百姓唏嘘,痛哭哀嚎。   有些胆子大的,当街破口大骂,梁术奸臣误国,竟将真正体恤百姓,为百姓着想的太子殿下逼上死路。   也有百姓试图趁乱阻拦囚车,被押送兵粗鲁地将他们推开,那几个人踉跄着退出好几步,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没有人敢去扶。   就在这时,纷乱的人群中跳出几个粗布衣裳的大汉,二话不说直奔囚车而去,囚车两侧的押送兵惊觉变故,立即改变阵型,将囚车牢牢护住。   与此同时,安安静静的宰相府迎来两名不速之客。   梁术正在家中后花园靠在躺椅上饮茶,听身侧管家细细汇报刚得到的几个消息,其中就有太子殿下的十二名死士将在囚车前往刑场的路上劫囚。   梁术两鬓斑白,额头上皱纹堆叠,一副苍老的皮囊,但他的眼睛却暗藏精光。   听闻此言,梁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茶,放下杯盏时,冷冷地吐出一句:“真是不自量力。” 第298章   距离刑场还有几百步, 太子死士从人群中冲出来,意欲劫囚,囚车旁的护卫早有意料, 应对迅速, 立即改变阵型, 第一时间将死士阻挡在囚车外。   死士都经过特殊的训练, 武功也很高强, 但押送囚车的护卫明显不是普通士兵,他们只冲破了第一道防线,在距离囚车还有十余步距离之时, 被拦下来。   就在这时, 另有一波人马从从另一侧飞身而起,同样扑向囚车, 押送兵人手吃紧,没能全部拦截下来, 有将近一半的刺客冲上囚车,一刀劈开囚车上的锁, 拉起受惊的太子,斩开他脖颈间的枷锁:“快走!”   惊乱之中, 太子刚走两步, 还没从囚车上下来, 道路两旁的屋顶上飞下几道黑衣人,将囚车团团围住,没能来得及撤退的劫囚之人全被锁在包围圈里。   玄风堂利用丞相私印, 埋伏在押送队伍中的第二波人手也随之现身,打了其他押送兵一个措手不及,冲破黑衣人的包围,试图接应李勤。   整条街上乱作一团,玄风堂的人马和丞相派出的人混在一起,难分敌我。   玄风堂派出的人手眼看就要将太子救出来,这时,人群中突然又冲出来一批人马。   这批人的修为明显与前面几波人手不同,他们一现身,立即将玄风堂护送李勤的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以极快的速度接近李勤。   一名玄风堂的髓元境高手看出这批人的目的,高声一喝:“他们要杀太子!”   正与护送囚车的卫兵交手的玄风堂众立即做出应对,飞快朝李勤聚拢,堆叠几扇人墙,用□□凡躯将刺客挡在外边。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像硫火石爆破之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押送兵首领朝远处张望,脸色骤变:“不好!丞相府着火了!”   刑场所在,得到消息的监斩官也变了脸色,忙吩咐下去:“快!派人去丞相府看看!”   本就纷乱的街道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更加嘈杂,连要杀太子的刺客都慌了阵脚。   潜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玄风堂灵元境高手接到指示,冲进战圈,将刚才那一批黑衣人中威胁最大的几个人阻截下来,掩护玄风堂其他人混入人群之中离开。   丞相府火光滔天,丞相府侍从修为最高的不过灵元境初期,没有姬玉泫二人一合之敌,乐小义负责清理护卫,姬玉泫刺杀梁术。   梁术身怀强大法宝,丹元境初期的攻击都不足以伤其性命,而丹元境的力量又是这个小世界的极限,故而几乎没有人能取梁术性命。   但姬玉泫与乐小义联手刺杀梁术确在梁术意料之外,他没见过姬玉泫,更没见过乐小义,这二人实力之强,宰相府的侍卫根本不是对手。   这一次刺杀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更凶险,当姬玉泫手中之剑刺向梁术喉间,他感到死亡降临的颤栗感。   “法师!救我!”   濒死之际,梁术一把扯下脖子上的菱形晶石法宝,一道银光凭空乍现,晃得姬玉泫睁不开眼。   刺出的剑尖抵住一面光盾,蛛网状的裂纹飞快扩散。   但以姬玉泫的实力,这光盾竟然一击不破,姬玉泫眼睑掀开一条缝,瞳孔骤然一缩:“小义!拦住他!”   乐小义惊闻姬玉泫之声,立即转头,便见一道漩涡凭空出现在梁术身后。   她不止一次见过这种漩涡,虽然驱动之力不尽相同,但其效用大都差不多,便是用于转移传送。   乐小义以一记问心剑诀第二式攻向漩涡,拦截在梁术即将撤退的路上,雨点般的剑影被浑厚的真气裹着,顷刻间在梁术身上割开无数血口。   梁术惨叫一声,浑身是血地从空中跌落下来。   姬玉泫击破光盾,乘胜追击,正要一剑杀死梁术,梁术身后的漩涡中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白而分明,食指和中指并起,止住姬玉泫的剑势,另有一股剑气从漩涡中飞出,击向乐小义。   乐小义头皮一炸,感到莫大的危机,然而鸿蒙剑心却在此时销声匿迹,只有琉璃鸟一声尖啸,在乐小义面前展开另一座传送阵。   锃一声响,剑气没入传送阵中,琉璃鸟嘴里爆发一声尖利的鸣叫,乐小义听到咔嚓声响,琉璃鸟身体表面也出现了几圈裂纹。   姬玉泫因乐小义受击分神,一剑震开钳制剑尖的手后,没有第一时间追击,以至于那人单手一招,重伤濒死的梁术便被一股吸力抓走,投入漩涡中。   眼前漩涡消失,琉璃鸟从空中跌落,落在乐小义的掌心。   乐小义惊魂未定,看着琉璃鸟身上几圈龟裂般的纹路,脸色惶然。   姬玉泫落地后立即奔向乐小义,边走边收剑,神态焦急:“小义!你有没有受伤?!”   乐小义摇了摇头,捧着琉璃鸟起身,一脸歉疚:“它为了救我……”   上次在铁平山魔豹洞窟中与琉璃鸟生了不快,此后琉璃鸟一直处在昏睡的状态下,乐小义还没来得及跟它道歉,没想到它再次醒来,竟然替乐小义挡了一击剑气。   琉璃鸟还活着,却已奄奄一息,身上的裂痕触目惊心。乐小义咬着唇,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它的伤很重……”乐小义鼻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姬玉泫亦凝重地看了眼琉璃鸟,想了想道:“你别着急,它应该还有救。”   琉璃鸟上次吸收了魔豹的修为之后,自身实力又有一点提升,还差一点就能突破丹元境,方才那神秘人随手一击便有丹元境初期修为,传送漩涡吸收了绝大部分伤害,作用于琉璃鸟自身的其实十不存一。   只不过因为当时琉璃鸟将全部心神用于支撑传送阵,没有余力护体,方在剑气余波之下受了伤。   但琉璃鸟属于神凰一脉,自身自愈能力是很强的,即便伤势严重,只要身体没有彻底碎开,就不会立即死去。   它现在的状态用休眠来形容更合适,只不过,如果不以外力相助,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醒来。   姬玉泫目测,她现在的伤势,至少百年内苏醒无望。   “怎么才能救它?”乐小义听了姬玉泫的话,定了定心。   只要还有救,不管多难她都会想办法。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丹元境的魔兽妖丹。”   赤炎琉璃凤虽然是神鸟血脉,但它先祖神凰其实是魔族,所以对琉璃鸟伤势最有利的不是妖兽妖丹,而是魔兽妖丹。   可是,丹元境的妖丹好找,魔兽妖丹却难寻。   但魔兽在神荒浮屠界基本绝迹,无尽沙海中的魔物大都不是真正的魔兽,它们只是魔气幻化而成,像永夜兽和上次在铁平山遇见的魔豹这样的魔兽,需得机缘足够才能遇得到。   “莫沮丧,天山神墓将开,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姬玉泫拍了拍乐小义的肩,宽慰道。   相传天山是神魔的战场,既然有神族的尸体,必然也会有魔族妖兽埋葬在神墓中。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虽然还有一线希望,但这希望却很渺茫。   届时天山神墓出世,必将吸引众多高手聚集,以乐小义的实力,能不能进入神墓还是两说。   但总要试一试。   “你把它交给我。”姬玉泫道,“玄天宫有魔阵,可助它稳固伤势。”   乐小义依言将琉璃鸟递给姬玉泫,姬玉泫目光凝重地扫了眼早已消失的漩涡和大火熊熊燃烧的宰相府:“我们先离开这里。”   乐小义打起精神,跟随姬玉泫离开宰相府。   袁风候在书房外,乐小义二人一回来,他立即上前两步,但见姬玉泫和乐小义一身是血,惊疑道:“少宫主,代堂主,你们……”   姬玉泫摆了摆手,没有向他解释原因,只问:“人救出来了吗?”   “是。”袁风垂首,“我们的人成功救出太子,已经将人送出王都。”   “好,做的不错,你先下去吧,此次参与任务的人,都论功行赏。”   姬玉泫谴走袁风,顺手关上书房的门,转过身来看向乐小义,忽然语出惊人:“刚才救梁术的人是个通穴境的高手。”   乐小义大惊:“通穴境?!”   她还以为,那人该是丹元境巅峰或者魂元境修为,姬玉泫竟然说此人是通穴境的大能?   整个神荒浮屠界内,通穴境的人有多少?   “不错。”姬玉泫一只手按在书桌上,目露深思之色,良久才道,“此人气息我很熟悉,多半还是我认识的人。”   “他不肯露面,一方面是受天地规则的限制,即便将修为压制下来,也不能在传送阵外久留,另一方面……他恐怕是担心我认出他的身份。”   “那这人会是谁?”乐小义脸色惊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么强大的人,为什么非要在这一方灵气稀薄的天地助奸臣夺位?又为什么和姬玉泫过不去?   “看来,王都的水很浑。”姬玉泫冷冷地哼了一声。   还有另一种可能,玄天宫在此界扎根,是不是碍着了此人什么事?   他以这种方式控制晏王朝,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299章   至于具体是什么目的, 即便是姬玉泫,也无从得知。   神荒浮屠界内的通穴境高手,而且是姬玉泫认识的人, 就算不认识, 也一定曾经见过面, 近距离接触过, 否则对方不至于如此担心在姬玉泫面前暴露身份。   “梁术会被带到哪儿去?”乐小义想起这个问题, 疑惑道,“若梁术仅仅只是一个王朝宰相的身份,让通穴境大能亲自出手实在匪夷所思。”   方才在宰相府和梁术交过手, 乐小义可以断定, 梁术不会武功。   一个看似普通,只不过有些权势在手的人, 竟受到通穴境大能庇护,如果此人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就太不合理了。   “应该不会离开这方小世界。”姬玉泫回答乐小义,“将小世界中的人带离是不被允许的, 通穴境高手也没有这个权利。”   “虽然梁术逃了,而且现在看起来还有点棘手。”姬玉泫继续说道, “但他伤势严重,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 趁此机会,打击他的党羽,扶李勤上位, 晏王朝天下兴许能稍微稳定一些。”   乐小义蹙眉道:“但是梁术此人权势滔天,只要他没死,必然不甘此前努力功亏一篑,欲伺机报复,以李勤之能,恐怕不是对手。”   话音刚落,有飞鹰从远处来,落在窗前,姬玉泫朝此物招手,取下信鹰脚下竹管,从中抽出一张两指宽的纸条。   看罢,姬玉泫嘴角勾起一抹笑:“方才说什么来着?这李勤也不简单啊。”   乐小义疑惑:“信上说的什么?”   姬玉泫将纸条递给乐小义,但见那纸条上仅一行小字:二皇子突发恶疾,巳时三刻薨逝。   乐小义大吃一惊。   “毕竟是皇家之人。”姬玉泫微微一笑,“真正的釜底抽薪,皇帝子嗣稀薄,两个儿子既然只能活一个,就先下手为强,这样一来,就算皇帝再不喜李勤,也必须保他的命。”   能下这样的决心,并付诸实行,即便做决定的不是他自己,他手下也有能人志士,在皇宫中动手脚比不得刑场劫囚,必是早先就安插了人手,由此可见,李勤也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软弱可欺。   “这样的话,玄风堂助李勤,万一是与虎谋皮?”乐小义担心姬玉泫,经此一事,李勤暴露出来的城府让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姬玉泫偏头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乐小义一愣,神情呆滞:“那要怎么办?”   姬玉泫噗嗤一声笑出声。   乐小义反应过来,姬玉泫在故意吓她。   她恼羞成怒,愤愤地往姬玉泫肩膀上擂了一拳:“你笑什么呀?”   姬玉泫捉住她的拳头,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她才笑吟吟地对乐小义说:“玄风堂是玄风堂,若事事都要我操心,便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   乐小义明白了,玄风堂要能继续留存下去,就必须适应竞争,适应明争暗斗的环境,能与李勤共存是玄风堂主事之人的本事,若不能,散了也就散了。   她和乐小义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终究还是要靠玄风堂自己。   休息一会儿,换了一身衣裳,姬玉泫让袁风安排人手调查梁术的下落。   宰相府失事的消息像长脚似的,当天就传遍王都,甚至晏王朝其他郡城城守也都陆续接到消息,与此同时,宰相梁术失踪,整个京城陷入恐慌。   又两日,皇帝于早朝之上昏迷,太医看后跪了一地,皆说时日无多,埋伏已久的太子党羽便趁着梁术失踪、乱党群龙无首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转形势。   有言官抨击太子为夺权不择手段,李勤便以一句“可有明证”将这些污蔑之辞驳回。   皇帝没过几天就死了,太子力排众议,登基为新皇,于登基大典上遭到行刺,被玄风堂安插的人手救了一命,此人因此受封一等御前侍卫,成为李勤的亲信。   新皇一登基,立即开始清理先帝旧臣,有功却不臣服于新帝的老臣告老还乡,奸佞赐死,直至此时,晏王朝诸事已了,除了在逃的宰相梁术,一切都走上正轨。   乐小义这个代堂主只做了几天,因为还要继续寻找天材地宝换取浮屠点,同时也要收集魔兽妖丹的消息,形势稳定下来,乐小义就离开了玄风堂,继续调查先前姬玉泫替她标记的地点。   姬玉泫若有空,便同乐小义一起去,没空之时,则乐小义一人前往,在此期间,乐小义不时从袁风口中获知晏王朝的消息,得知前宰相梁术自上次战后便音信杳无,也许是不敢再露面了。   乐小义心道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还有许许多多的谜团留待调查,但眼下时局已定,乐小义便也没多说什么,只叫袁风行事之前还是要再三考虑,至于失踪的梁术,则多加注意。   如此,等乐小义将晏王朝区域所有的标记都调查了,能取的妖丹和宝物都取走之后,依然没有得到梁术的消息。   以至于,乐小义都以为梁术是不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但姬玉泫说他被通穴境高手救走,想必救人的大能也不会允许他就这样死掉。   只是这种明知毒蛇潜藏在草丛里,却无法找到它,也没有处理办法的情况,让乐小义有点担心。   乐小义决定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玄风堂看看,同时姬玉泫也告诉她,会让人留意,她感觉那人的气息熟悉,只要再见到,就一定能认出来。   一阵忙碌之后,乐小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仔细想又毫无头绪,只好暂时作罢。   一晃又是七日过去,乐小义回到神荒浮屠界,如往常一样先去剑山,然后回来处理奏报,如此往来于幻千世界、神荒浮屠界和剑山之间,隔三差五与姬玉泫见一面,不知不觉又过去半个月。   乐小义将一柄崭新的三品宝剑卖给叁柒,积累的浮屠点数突破一百万,脑海中红光亮起。   看着那一行字,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然排名还在两千五百名开外,但这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姬玉泫之前同她介绍过的天梯试炼终于开启了。   叁柒问她:“是否现在开启天梯试炼?”   “是。”乐小义没有犹豫。   此前姬玉泫已告诉过她,通过天梯试炼的关卡可以获得纳灵丹作为报酬,这种纳灵丹则是浮屠宫特制的一种丹药,与神荒浮屠界内的寻常纳灵丹不一样。   其特点,就是可以直接增加修为,与真气灌体相类,又不完全一样。   不同品阶的纳灵丹能灌注于体的真气不等,炼化纳灵丹所需的时间比之炼化妖丹要缩短近八成,这个转化效率足以令所有试炼者疯狂。   乐小义向往已久,早已跃跃欲试。   所以天梯试炼一开,她毫不犹豫选择前往。   金色光阵在脚下亮起,眼前光影一闪,再清晰时,已是另一方天地。   乐小义脚下一方丈许方圆的焦岩,此外一望皆是湛蓝的海,天空阴沉沉的,隐有雷鸣之声,雷云翻卷之间,有金色电光时隐时现。   血契提供了新的任务信息:天梯试炼第一关,神雷锻体。   任务文字悬挂在视野角落中,与七日倒计时并在一起。   天梯试炼一旦开启,就算中途退出,下一次进入幻千世界,就还会回到当下任务当中,离开试炼的条件二选其一,要么通过当前关卡,要么死。   乐小义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心中猜想这神雷锻体将以何种方式进行。   难道雷会直接从天上劈下来,劈到她身上?   这想法刚一浮现,骤然一道惊雷落下,击在远处水面上。   乐小义刚想这雷是否落了空,就见一层金色闪电噼里啪啦爆响开来,刹那间遍布整个海域。   闪电余波交织,连乐小义脚下的礁石都没有放过。   轰一声响,礁石碎裂,乐小义脚下一空,身体从空中坠落,双脚踏在水上,唯以足尖轻点水面,勉强稳住身形,随即,酥酥麻麻的交流滚过她的身体,只一瞬间,她就感觉自己仿佛去了半条命。   这……   乐小义开始头皮发麻。   赶在下一次神雷落海之前,乐小义以真气护住身体。   呲啦一声响,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防是防住了,可方才用于护体的真气在雷光中燃烧殆尽,体内真气竟损耗将近一成。   如此雷击十下,真气耗尽,便只能以肉身硬抗。   尽管乐小义肉身强出同等修为之人许多,可这天梯试炼针对的大都是灵元境以上修为的高手,乐小义的肉身还没有达到灵元境的强度。   乐小义正愁这雷击该如何度过,上次遭遇通穴境大能时销声匿迹的鸿蒙剑心这时候忽然醒了过来,将存留于乐小义体内的电光迅速吸收。   这些雷电是灵气形成,与之前火狱中的岩浆异曲同工。   乐小义见状心下一喜,大部分电流被鸿蒙剑心吸收,余下部分还能用来淬体。   她暂时收起了责问鸿蒙剑心的打算,就当这混蛋鸿蒙剑心将功折过,先度过这一次神雷锻体再说。 第300章   几道神雷劈下, 乐小义浑身发麻,电流在她体内乱窜,肉身和经脉都在电流的灼烧之下噼啪作响, 她甚至闻到了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如此往复, 金色的雷电在湛蓝的海面上经久不歇。   神雷一道接一道落下, 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雷电的威力则越来越强。每一道电弧打在身上都像鞭子似的, 灼烫的同时也带来真切的疼痛,撕裂锻体之人的筋骨。   乐小义站在海面上承受雷击,除了最开始突然被电弧击中时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哼, 其余时间皆一声不吭。   不知道这样的雷击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场试炼的通关条件又是什么。   乐小义看了一下眼角显示的时间,距离她进入天梯试炼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电弧的强度从最开始的灵元境初期, 提升到灵元境后期,哪怕鸿蒙剑心已经为乐小义抵挡了绝大部分伤害, 被削弱的电弧依然令乐小义如遭酷刑。   在这个过程当中,乐小义的经脉被灼伤之后又在鸿蒙剑心的作用下迅速恢复, 每一次血肉经脉重新生长,都会有一小股电流通过淬炼进入她的身体。   这与当初在火狱中时, 以岩浆淬炼筋骨, 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三天过去, 第四天来临,电弧的威力还在增长,天空中的惊雷从十余到变成数十道, 当柱状闪电的数量突破一百,雷电叠加的威力已堪比灵元境巅峰。   乐小义胸中一声剑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鸿蒙剑心仿佛发出了一声畅快的鸣叫。   一道巨大的球形闪电从天而降,砸落于乐小义的头顶,她只觉眼前骤然一片白光,五感皆被雷光所屏蔽,知觉消失的同时,好像时间也跟着静止下来。   下一瞬,痛麻的感觉袭遍全身,乐小义差点背过气去。   鸿蒙剑心一口将闪电的威力吞掉七成,余下的电流直接作用在乐小义身上,刹那间将她刚刚重塑的经脉再一次破坏。   乐小义眼前白了又黑,身子一晃,双腿没入海水之中,直至水面漫过膝盖她才勉强稳住身形。   刚刚被电击的瞬间,她险些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一旦失去意识沉入海中,她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乐小义心有余悸,正扶膝喘息。   身上的衣袍在雷击之下变得焦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忽然,闪烁的雷光和海面上不断跳跃的电弧刹那间全部消失了。随即眼角余光处,那提示着试炼任务的血色文字也扭曲消散。   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广阔的天际之外传来,提示乐小义天梯试炼第一关,成功通过。   乐小义一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劫后余生,不会再有新的雷击降临。   她还没来得及欣喜,脚下的水面骤然亮起光阵,再一转眼,她便回到了浮屠宫。   再见熟悉的白玉台,乐小义恍如隔世。   体内的伤势还未恢复,鸿蒙剑心却再一次没了声息。   乐小义渐渐从鸿蒙剑心的一些反应中看出端倪,除了早先时候它无所顾忌,现在乐小义接触的高手越来越多,鸿蒙剑心也越来越谨慎。   随着鸿蒙剑心吸收越来越多的灵气,自身实力不断增强,鸿蒙剑心的感应力也越来越敏锐,若周遭有通穴境高手出现,它便会主动藏起来,不让人发现。   它在害怕什么呢?   此时白玉台上空无一人,半空中的五雷阵也在寂静中独自旋转。   乐小义从方才的任务中抽出心神,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天梯试炼第一关就如此恐怖,那往后的关卡,岂不更加厉害?   若没有绝对通过的把握,岂敢开启第二关冒险?   直到第一关试炼结束,乐小义才后知后觉自己先前直接进入第一关试炼的行为有多么鲁莽。   她擦干额上的冷汗,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悬空漂浮的小匣子。   想必这小匣子里装的应该是这一关天梯试炼任务的奖励,乐小义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这么困难的关卡,给出的奖励想必也不简单。   乐小义朝前走了两步,伸手将那小匣子取下来。   揭开下盖,果然见木匣里躺着一枚金色的纳灵丹。丹体浑圆,开匣的瞬间便有一丝灵气从纳灵丹上逸散出来,乐小义灵台一清,体内修为竟隐隐有几分增长之势。   好东西!不枉她先前在试炼中承受了数不清的雷击。   乐小义取出纳灵丹,扫了一眼此次进入浮屠宫还剩余的时间。在心里计算一番,想来三天应该够了,乐小义于是干脆盘膝坐下,就地炼化纳灵丹。   ·   大禹王朝十四州,正道帮派和世家与玄天宫之间的势力碾压还在继续。   因为尉迟氏和鬼道宗暴露了太多把柄,龙都不得不表明态度,降低了尉迟氏和鬼道宗在联盟军中的地位,同时发出告文责问尉迟氏,让尉迟氏对最近频频爆发的事故和疑似暗中勾当的账本给出解释。   玄天宫借此机会将被联盟军围困的教众偷偷撤离,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玄天宫分布在大禹王朝,各个州府的势力据点忽然销声匿迹,一些在玄天宫众比较有身份的高手全部失踪,姬玉泫也没有再在公开场合露面。   至少从表面上看,联盟军对玄天宫的打压起了一定成效,但因为联盟军内部发生分歧,各大正派势力首领貌合神离,要将玄天宫彻底驱逐大禹还是道阻且长。   就在这样的乱局之下,一个消息如平地一声惊雷,将暗潮涌动的大禹炸得惊涛骇浪。   大禹北部,临海的天山突现异象,方圆千里城镇村庄都可以望见天山上空聚集的金色云层,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天山神墓或将出世,不仅仅是大禹王朝内部的势力为之轰动,三洲四海之内,但凡有些手腕的世家宗门都在第一时间探听到了确切消息,当天夜里,就有无数人动身奔赴天山。   大禹内部,不论龙都、四大家族、三神宗,还是其他世家宗门亦或邪魔外道,也都第一时间派出宗内高手,妄图从天山神墓的机缘中分一杯羹。   尽管天山险恶,仍有志气甚高的青年才俊争先恐后地赶过去,欲从千难万险之中搏得一分机缘,其中自然不乏世家与大宗大派之人。   “你可想好了?”   剑宏殿内,祁剑心一脸严肃,神情凝重的询问乐小义。   乐小义躬身一拜:“是,请宗主允弟子代表剑神宗前往天山。”   “以你的修为,若去天山,恐怕极为凶险。”祁剑心非常担忧。   尽管他知道乐小义相较于许多同龄人已足够优秀,但在凶险莫测的天山中,恐怕还是欠缺些火候。   何况届时宇内四海皆有大能驾临,莫说蓬莱仙境和玄天宫,想必四魔门中其他三派,以及神荒大陆之外各个大陆和帝国的权势都会现身,鱼龙混杂之时,乐小义的安全就更难保障。   在祁剑心看来,这次天山的异像就让剑神宗内通穴境的长老带两名魂元境高手前去看看。   剑神宗刚刚经历了一场动荡,祁剑心对是否能得机遇并不看重,但有机会也没有放过的道理,便打算稳妥为上。   乐小义主动请命是他没想到的,按理说,乐小义不会那么不明事理,祁剑心也一直信任乐小义,否则也不会把剑影卫交给她。   难道,终究是被眼下的繁华迷了眼,因自身进境有所提升,便心浮气躁,受天山神墓所谓的机缘蛊惑,看不见内在的凶险了么?   祁剑心沉吟,问她:“你的理由是什么?”   若乐小义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他不会同意乐小义去天山。   风险大过机缘,虽然乐小义击杀尉迟弘义的风头已经过去,但依然有不少人记得这件事,不知这其中有多少将之看作无稽之谈,又有多少把乐小义视作眼中钉。   乐小义是剑神宗的未来,他不能让乐小义因一己莽撞就去天山涉险。   乐小义躬身再拜:“弟子有一亲近的朋友受了重伤,需以一种重宝辅佐疗伤,弟子此去天山是为了寻药。”   祁剑心紧皱的眉头并未因此松开,他说:“如果是这样,你可以与我说说,此药为何?我便让长老替你留意。”   尽管他很疑惑乐小义不知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亲近的朋友,还为了此人愿意亲身前往天山涉险。   “伯父。”乐小义抬起头来,转换了称呼,神情诚恳,“此物并非寻常药草,而是丹元境的魔兽妖丹。”   祁剑心瞳孔一缩,脸色微寒:“魔兽妖丹?”   以魔兽妖丹疗伤之人,必有魔族血统,乐小义认识魔族的人?   乐小义见祁剑心脸色就知道祁剑心肯定误会她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她抿了抿唇,决定把话说明白,便道:“伯父可知先前我头上那支红色的琉璃簪?”   “我知道,它是你的契约兽。”以祁剑心的修为,自然一眼就看出端倪,虽不知琉璃鸟的真身是什么,但早认出那簪子不是凡物。   他从未过问乐小义如何获得此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乐小义也一样。   “是。”乐小义点头,“它的本体是赤炎琉璃凤,先前为了救我而受伤,因此,我必须救它。”   除了与浮屠宫和幻千世界相关的东西乐小义不能说,仅仅只是告知祁剑心琉璃鸟的真身还是在允许范围之内的。   祁剑心眉头皱得更紧了。   乐小义说的琉璃鸟因受伤想必在菩提禅宗回剑神宗的路上,可是此前,竟从未听乐小义说起过。 第301章   祁剑心沉吟良久, 终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若不让你走这一遭, 恐心中生怨, 人生在世, 还是不要给自己留太多遗憾, 既是要紧的朋友, 你想去便去吧。”   乐小义本以为还要好一阵劝才能让祁剑心松口,竟不料祁剑心这般开明,她只说了琉璃凤的身份, 祁剑心便明白了。   当下剑神宗内部并不稳定, 若让其他人知道乐小义前往天山的目的是要找寻丹元境的魔兽妖丹,指不定要引来怎样的麻烦。   落到别人口中, 有心人可不会听你给出的解释,弄个勾结魔族的帽子扣上, 到时候,涉及的便不仅仅只是乐小义一个人, 整个剑神宗都有可能遭受牵连。   这也是乐小义要自己亲身前往天山的主要原因。   “这一次天山异变,我派了余心长老携两名贺归、郑伏二人一同前往, 你便与他们随行, 今夜亥时出发。”祁剑心又道, “让天字影卫长和你一起去。”   此次前往天山,速度要快,花在赶路上的时间越少越好, 故而队伍规模要尽可能的精简。   一位通穴境长老和两名魂元境长老加上乐小义共计四人,再有通穴境的天字影卫长暗中护卫乐小义的安全同时协助乐小义赶路,时间上也能充裕一些。   乐小义谢过祁剑心,离开剑宏殿回到承义轩后,先去看望左云琴。   她每天往来于幻千世界、承义轩和剑山之间,除了修炼、铸剑和查阅奏报之外,或多或少会挤出一些时间陪伴左云琴。   乐君皓死后,左云琴被困于济州时,日子异常孤单,除了左诗萱偶尔会去看她,这二十多年来,她都是一个人。   虽说侍弄侍弄花草,抄抄佛经,心静,似乎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但尉迟霁不是个省油的灯,住在尉迟府上,他总能找到各种理由胁迫她。   左云琴的人生前半部分只有修炼,后来遇到乐君皓,情愫暗生,方活出些滋味来。   两人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眼看着都已谈婚论嫁,却横生变故,那几年为了乐君皓和乐小义,她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却逃不脱被家里人捉回去的命运。   再后来,乐君皓死了,她的心也死了,麻木地听从家族安排,再麻木地嫁入了尉迟府。   也许是她过于冷漠,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尉迟霁终于对她失去耐心,再也没过问过她的生活,甚至允许她独自搬到别院去。   若不是尚有一幼女流浪在外,吊着左云琴的心,让她有所牵挂,可能,她早已慨然赴死了。   相比于左云琴,乐小义这些年虽没有见过自己的身生父母,但她从不缺少长辈对她的关爱,她不觉得左云琴对她有什么亏欠,倒是她自己,心中多有愧疚,怨自己没有早点救娘亲脱离苦海。   左云琴在院里看书,手边备着些精致的糕点,不时抬起头来,朝院门外望一眼。   不知第几次抬眸,院门处终于出现一道纤瘦的人影,左云琴眼里的期盼变成欣喜,不禁流露出慈和的笑意来。   她把书合拢放在手边,朝乐小义招招手:“小义,来尝尝为娘今日做的桂花糕。”   时值深秋,金桂飘香,这个时节的桂花糕桂花酿正是醇香。   小院东南角就有一棵长了许多年的桂花树,乐小义迈步走进院子,闻着院中花香,堆积了一整天的疲惫似乎都散了许多。   看着左云琴慈和的微笑,乐小义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些,先唤了声娘,才在左云琴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初来剑神宗那段时间,乐小义还时常能从左云琴身上看到一层压抑的阴霾,如今在乐小义日日陪伴之下,左云琴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心态越来越轻松,让她看起来容光焕发,连眼角的细纹似乎都消失了一些。   左云琴将一盘桂花糕推到乐小义面前,顺便递来一双筷子,乐小义也不拘谨,立即夹起一块尝了尝。   糕还有余温,左云琴算好了乐小义来看她的时间,可见用心。   这一口桂花糕入口即溶,口感顺滑,甜而不腻,咀嚼时馨香萦绕于齿间,令人心生欢悦。   “好吃!”乐小义赞不绝口,又猴急地夹了第二块,不经意地问了句,“娘亲怎知女儿好这一口?这味道,像极了兰亭轩的手艺,太厉害了!”   她吃得急,前一口还没咽下去,第二口又塞进嘴里,脸颊两边鼓起大包,像偷吃东西的小老鼠。   左云琴笑眯了眼,劝道:“你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虽然嘴上这样说,她又将另外一叠糯米红枣糕和栗子糕送到乐小义面前。   “下次小泫过来,让她也尝尝娘亲的手艺,小泫最喜欢栗子糕了。”乐小义一边吃,一边说话,有些字吐词不清,可左云琴还是听明白了。   左云琴眼里笑意更深,从容地给乐小义递上一口新酿的谷酒,笑问:“玉泫有些时日没来剑神宗了,我听俞宽说近来玄天宫处境不妙,她近况如何?”   乐小义听左云琴提起姬玉泫,伸向碟子的筷子立即顿住。   她饮了一口酒,将嘴里的糕点都咽下去,这才开口回答:“还行吧,她应该应付得来,这不天山出现异像,各宗各派高手注意力都被天山神墓吸引,没功夫再找她的麻烦,上次她来信,还说要来剑神宗拜见您呢。”   左云琴应声:“你与玉泫常有书信来往?”   “对啊!”乐小义点头,“她身上宫务繁忙,而我又忙于修炼,以她和我的身份,平日难以相见,便只得以书信问候,以……以免疏远了。”   “挺好的。”左云琴温温笑着点头,“你们认识多年,还有这份心,确是不易。”   乐小义抿了抿唇,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方才她差点又说漏了,最后找补的一句也不知是不是恰当,万一画蛇添足,让左云琴看出端倪,她又该怎么处理?坦白从宽,还是圆过去?   好在左云琴没有继续问了,乐小义便大口大口吃起栗子糕,堵住自己的嘴。   乐小义吃饱喝足,长出一口气,见左云琴又拿起书册,翻了两页后,像是不经意的问了句:“最近诗萱那孩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她和洛家那姑娘好些日子没来承义轩了。”   说起洛家,乐小义倒是洽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洛天洞府要开了。”乐小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去年洛家不是出事了吗?洛天洞府历练中死了人,洛氏又和尉迟氏撕破脸皮,洛府处境变得格外微妙,今年洛家的请柬发出去没多少人应邀,甚至隐隐有几分遭到孤立的感觉。”   “洛青河便给他爹出了个主意,用洛天洞府的历练机会笼络人心,虽然永州界内少有几人应邀,却不代表大禹其他地方没人敢来,故而这一次,左氏也接到了请柬,左表姐去洛府做客了。”   左氏给了洛氏面子,那些其他接到邀请的家族自然不敢再缺席,如此一来,洛天洞府今年的规模比之往些年还要大一些,洛承晖脸上有光,看以前不学无术的儿子也觉得顺眼起来。   洛青河好像一夜之间成熟懂事了,不仅代表洛氏参加了菩提禅宗的普法大典,还代表洛氏多方走动。   也是前不久,洛承晖才知道,在以前洛青河受冷落时,每年年节都会以洛承晖的名义备上一些礼物,打点洛府的下人,拜访洛承晖的旧友。   洛承晖热泪盈眶,洛青河在洛府如鱼得水。   除此之外,本该回药神谷的洛府二小姐洛青云不知何故竟推迟了归期,说要在洛府再留两年。   大小姐洛青城提拔了城防军一名新兵到身边做随行侍卫,走哪儿都带着,可见重视,可事实似乎又有些出入,因为洛大小姐对这名新兵没有一句好言语,什么活儿脏什么活累,全派给她,自己就在一边监工喝茶。   相较于大小姐的闲适与二小姐的神秘,洛府三小姐洛青鸢最近倒是遇上了点麻烦。   问心剑诀遭遇瓶颈,卡在第六层已一年多了,还是没有进境,洛青鸢近来不怎么修炼,更多的时间都在冥想,思量剑法如何提升,接到家书说洛天洞府将开,让她回洛府时,她本想拒绝,却又见信中提及左氏,便改了主意。   洛青鸢回到洛家,第二天就听说左氏来人,代表左氏来参加洛天洞府的果然是左诗萱。   “天山出现异动,我还以为你要去天山寻药,怎么到这儿来了?”洛青鸢去前院接人,阔别已久,再见时还像平常一样,气氛没有半点不自然。   左诗萱朝洛府中走,同时目光四顾,自多年前洛氏与尉迟氏决裂,她已有好多年没来这儿了。   如今洛氏与尉迟氏的关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僵硬,左氏和尉迟氏的矛盾也搬到明面上来,倒是方便了她与洛青鸢见面。   听洛青鸢这话,左诗萱心道:那你到底愿意看见我来这儿,还是觉得我该去天山?   不过她这话没说出来,只温和地笑了笑:“天山群英荟萃,我去凑什么热闹?你不是也没去吗?”   左氏和洛氏都派了族中高手前往,要去的人早就走了,以她们这点修为,根本轮不上她们的份。   说完,左诗萱扬了扬眉,笑吟吟地问:“倒是洛师姐,听说你最近在剑神宗潜心修炼问心剑诀,怎么不在宗里继续研修剑法?”   洛青鸢咬牙,这都多久了,左诗萱还是这副欠揍的模样,她哼了声:“我回自己家里,还需要理由么?” 第302章   “当然不需要, 洛师姐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左诗萱微微一笑。   这时,院门处传来几声笑语,洛青鸢和左诗萱同时转头, 便见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来, 洛府管家看见院中所立之人, 忙过来打招呼:“左家小姐, 三小姐。”   末了, 他向洛青鸢引荐身后一行人:“这位是岳州南阳镖局的周姑娘,周泠枫。”   周泠枫身边随行而来的则是镖局管事林言寿。   自李擒龙死后,擒龙帮群龙无首, 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帮众各奔东西,另寻去处。   与擒龙帮一直处于对立位置的南阳镖局成了这场争端的最大赢家, 不仅乘机收拢了一大批好手提升镖局地位,还在混乱中瓜分了一笔李擒龙的私财。   如今南阳镖局在岳州如日中天, 周泠枫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是以这次洛天洞府开启, 周家才收到了洛氏的邀请函。   周泠枫的天资也算优秀,近两年颇有奇遇, 年纪轻轻, 已有接近骨元境的修为, 但她的修为放在洛青鸢和左诗萱面前,却显得不值一提了。   “泠枫见过二位姐姐。”周泠枫出来之前,其父周云衫反复叮嘱, 出门在外一定要谨言慎行,莫再像在家里一样无法无天,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惊才绝艳之人,她该虚心。   周泠枫犹自记得那年南阳镖局来了个新的镖师,也是那一年,南阳镖局遭受重重危难,死了不少人。   周泠枫后来才从周云衫口中获知,那人本不姓易,隐姓埋名实乃迫不得已,她本名叫乐小义,如今已是剑神宗的少宗主,亲手斩杀了溯源境的尉迟弘义。   当初她还因一时气愤,对乐小义杀死与她情同手足的石三而愤恨,扬言往后再也不要与之相见。   乐小义说到做到,没有再去镖局,甚至,她都没有再于岳州驻足。   当周泠枫冷静下来,再从周云衫口中得知石三背后的势力对周氏的图谋,周泠枫惊出一身冷汗,方知自己当时的仇恨多么可笑。   可时间不会重来,她再没见过乐小义,也没有听除了周云衫之外的人说起过她。   方才听引路的管家说院子里那两人一个是左家的小姐另一个是洛府三小姐,周泠枫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来。   她听说,洛府的三小姐也在剑神宗修行,如今已是剑神宗的内门弟子,想来是知道乐小义的。   “周家妹妹,你好。”左诗萱脸上挂起温和的浅笑,同周泠枫打招呼,而上一刻还有几分笑意的洛青鸢则在外人出现的同时冷了脸,只是礼貌性地朝来人点了点头。   她周身冷冽的气息将周泠枫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的话逼回喉咙里,周泠枫没敢吭声,寒暄过后便跟随管家一起走了,行出几步,她才小声问:“三小姐向来如此么?”   管家哪里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闻言笑了笑:“三小姐就是不爱与人说话,但她性子是极好的。”   整个洛府的人谁不知道,虽然三小姐总是一张冷脸,但洛青鸢却是三姐妹中最好说话的一位。   周泠枫哦了声,不知信了没有,但她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走远了些,身后两人的说话声也渐渐小了,周泠枫咬着唇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   就算得到乐小义的消息又怎样?就算能去剑神宗拜见又怎样?见了面她要说些什么?道歉?还是装作一切都很自然平常?   ·   乐小义将桌上几个小碟子全部扫光,吃饱喝足,像只餍足的猫斜倚在石桌上。   直至此时,她才想起来今天来找左云琴是有正事,险些吃吃喝喝就忘记了。她饮下最后一口酒,开口道:“娘,明天女儿要出一趟远门,兴许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   回不来,就意味着这段时间都没办法再来探望左云琴。   左云琴意外:“你去哪儿?”   乐小义抓了抓脑门,犹豫片刻,正要开口,左云琴便先一步阻止她:“算了,你不用告诉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但我只要求你一样。”   乐小义看着左云琴,左云琴也看着她:“不管你去哪儿,你都要全须全影地回来。”   “女儿记下了。”乐小义点头,鼻尖有点酸,她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笑脸。   乐小义当夜便随着余心长老启程出发,带队的三人中,乐小义只认识一个贺归。   几人打过招呼,人到齐了,便无任何耽搁,立即启程,赶赴天山。   剑神宗位在大禹西南边境,距离大禹极北的天山十万八千里,即便队伍里个个都是高手,赶路速度极快,却也不能立即抵达,需在途中耗上十天半个月。   这期间,乐小义身边一直有通穴境高手,鸿蒙剑心也一直保持沉默,除了必要的修炼和摄取天地间的灵气,它很少对乐小义的指示做出反应。   即便身边尽是高手,乐小义依然保持着每天跑一趟幻千世界的习惯,也许上一瞬她还在打坐修炼,下一瞬她就从浮屠宫回来了,睁开眼,望着黑蒙蒙的天空发呆。   浮屠宫果然强大,就算乐小义在余心等人眼皮子地下穿梭于各个小世界,余心等人还是毫无觉察,最多只是感觉乐小义的气息稍稍动荡了一下,转瞬间又恢复正常。   乐小义不禁想,上次苏听云话中提及的神首,不由思量,神首是人名还是称谓,这个称谓所代表的,是何等境界的高手?   浮屠宫有如此威能,统御浮屠宫的前辈该是何等修为?   随着他们距离天山越来越近,一路上都能遇见一些打扮独特的江湖人,他们中超过九成,都是为了十几天前的天山异动,想趁此机会去天山试试运气。   夜深了,乐小义坐在一棵老树的枝头,望向远处天山的轮廓。   在那黑暗中,潜伏着许多晦涩的气息 ,乐小义试图感应他们的同时,这些人也在暗中观察乐小义,当看清乐小义的修为,他们又很快将注意力移开,看向乐小义身边的几位前辈。   以乐小义的修为出现的天山,不知该说她勇敢,还是不自量力。   可乐小义不在意这些,天山近在眼前,黑漆漆的夜色下,有潮湿的山风从林间刮来,带着点腐草的气息和淡淡的木香。   他们就在天山山脚,明天天一亮就上山去。   乐小义眯了眯眼,天字影卫长就在她身边潜藏,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更值得操心的,是如何才能找到丹元境的魔兽。   天山深处凶险无比,连灵元境的高手都不敢轻易深入,这一次从五湖四海来到天山的人中,虽然大多数还是来碰碰运气的后天武者,但那些从世家宗门中出来的人,修为最低也是灵元境。   像剑神宗这样的大宗,派出的都是通穴境和魂元境的高手,即便如此,祁剑心仍然不觉得稳妥,可见天山之险,令人望而却步。   乐小义一边在心中计算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攒够浮屠点,排进两千五百名,一边在昏沉沉的夜色中等待明天。   第二天一早,天边泛起鱼肚白,余心长老率先起身,乐小义跟着站起来,四人加一个暗中护送的影子,一语不发地赶赴天山。   才走进群山最外围的山脉,地上就已多了许多不辨身份的尸身,他们大都被山中的野兽啃咬得只剩一副枯骨,别说刀剑宝物,就连身上的衣服都被路过的人顺手捡走。   乐小义以前总觉得幻千世界比神荒浮屠界残酷,因为浮屠宫的门客都是为杀伐而生,但今日,她忽然觉得,也许哪里都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为了争夺利益,杀死敌对的人,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敌对,只要对方阻碍了自己获取利益,他就该死。   经历了铸剑大典和普法大典两次事变,再加上这天山上满地尸骸,乐小义方明白,江湖中处处人心险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以前之所以看不见,只不过是她地位低微,走不出来,自然不知道江湖多大,人的心有多大。   余心长老他们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景,每次江湖中有重宝或遗迹出世,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也许年少轻狂伤春悲秋的年岁还会有些波动和感伤,但见得多了,便麻木了。   乐小义还没有麻木,是因为见得不够。   他们没有人劝乐小义该如何,只是沉默地赶路,乐小义的身份固然特殊,但在以力量为尊的世界,实力高低才是话语权唯一的标杆,何况乐小义不仅年纪小,修为更是只有后天。   长老们不需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仅仅只有熟悉一些贺归,也许会再必要的时候提点乐小义一两句。   乐小义没有怨言,一门心思跟着他们赶路,又深入几里地,视野范围内终于出现了几个活人。   好巧不巧,竟是尉迟氏的人。 第303章   余心长老立即停下脚步, 乐小义的知觉在贺归和郑伏二位长老之上,于在场几位高手中,她竟是第二个驻足的, 这一细节令余心多看了她一眼。   乐小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的视线停留在远处几道人影身后, 抿起唇来, 脸色有点难看。   如果她没看错, 刚才晃过去的那道人影,应该是尉迟霁。   就是那个软禁左云琴二十几年,后来还试图炼化左云琴的魂魄, 致姬玉泫派出去的通穴境高手一死一伤的王八蛋。   乐小义情不自禁地攥紧双拳, 余心长老也认出那人身份,再看乐小义的反应, 更加惊奇,毕竟, 连贺归和郑伏都没有那么好的目力。   尉迟霁是一个人来的,刹那间, 乐小义心里浮现出好几种可能性,但是都被她压了下来。   对方是溯源境的高手, 就算受了伤, 修为有损, 也还有杀死通穴境高手的能力,乐小义自己一个人凑上去,除了找死, 没有别的可能。   冷静,对手越是强大,她越要冷静,不要做以卵击石,毫无意义的挑衅。   乐小义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一直观察着她的余心越发讶然,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面对杀父欺母的仇人,能有这样的定力实在难能可贵。   说起来,这还是余心第一次与乐小义接触,往常听祁剑心说乐小义如何,他还不以为然,当初祁剑心要让乐小义做剑神宗的少宗主,余心就是一直持反对意见的那一波。   昨日见到乐小义,余心第一感觉便是平平无奇,除了修为上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但这种程度,远远达不到惊才绝艳的水平。   铸剑大典上能杀尉迟弘义,多半还是归功于君澜剑。   敢闯天山,可以说胆气过人,也可以说有勇无谋,利益使然,做不得平叛标准。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余心发现乐小义大多时候都沉默寡言,一个人坐在一旁,或打坐修炼,或苦思冥想,静得下来,沉得下心。   乐小义不像他最开始想的那样浮躁,这一点倒是让余心高看了她两分。   今日又有新的发现,也许乐小义的修为精进,得祁剑心赏识,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余心发现自己对这个年纪轻轻的晚辈有些感兴趣了,不知道乐小义面对真正的困境和凶险,又能有一番怎样的表现。   “前面有尉迟氏的人,我们绕开,走另一边,先不要和尉迟氏冲突。”余心说完,又看了乐小义一眼,难得主动问了一句,“少宗主以为如何?”   乐小义沉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愤懑,冷静地回答:“在天山外围的确没有和他们起冲突的必要,全凭长老安排。”   这次来天山的人鱼龙混杂,肯定不止尉迟霁一个高手,没必要在一开始就惹事端。   余心淡淡地笑了,一行人于是改道,走另一条山路,绕开尉迟霁所行方向,继续深入天山。   天山外围其实是一座座群山,合计大大小小的山头约有百八十座,而天山在群峰深处,高耸入云。   据史籍中记载,天山原本不叫天山,其实是一处高原,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景象,是因数万年前,神魔交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场战斗下来,一望无际的高原满目疮痍,凹凸不平。   凸起的山脉绵延不绝,凹下去的深谷有如无尽的深渊。   天山内部必有重宝,所有人都知道,这重宝不止影响着天山的地貌,更自主形成无数灵阵,让前往天山探险的江湖人扼腕。   不是没有高手深入天山一探究竟,就乐小义所知,剑神宗的史籍中也有相关记载,只不过,去过天山深处的人,要么失踪,要么就死了。   至于那些失踪的人,究竟是在天山深处潜修,还是死在人迹罕至的荒野,无人知晓。   久而久之,敢去天山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为了探究天山的神秘宝物,耗费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多是得不到回报的。   而今年天山异变,立即将人们的野心唤醒,如此异像,多半是重宝出世,人人都盼着自己能是天选的幸运儿,获得上天的眷顾。   乐小义没有野心,只想着找到一枚魔兽妖丹给琉璃鸟疗伤。   山中路险,但余心有丰富的野外寻宝经验,能精准避开兽群和有江湖人混战的区域,这一路下来,几乎没遇上什么争端,顺利越过几重山,地抵达了天山内环。   人渐渐多起来,山中除了过路人的尸骸,还多了不少兽骨,这些灵兽骨骼高大,浑身上下被掏得什么都不剩,余下的这些是完全带不走的。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石缝里长出来的灵花灵草,都被洗劫一空,凡有人过处,如蝗虫过境,只留一片狼藉。   剑神宗距离天山很远,乐小义等人显然是来迟了些,从天山山脚到靠近内环的这片区域,一件有用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但内环开始出现隐蔽的禁阵,江湖人死亡数量迅速增加,有时候他们还能遇见没来得及清理的尸骸,尸骸边散着刀剑。   这些人修为都不高,余心贺归等人自然不屑一顾,乐小义和他们不一样,她是穷人,哪怕只是捡破烂,也不愿放过任何机会,故而每次经过那些保留完好的尸体,她总会隐晦地让鸿蒙剑心探一探。   鸿蒙剑心鸡贼的很,但凡有什么宝物或危险,它立即就能发现。   如此这般,倒还真让乐小义找到了几样宝贝。   乐小义再次驻足,熟练地从尸体上搜出秘药或法宝,一开始余心还不以为然,想着不过巧合而已,但一而再,再而三,余心等人就不得不惊讶了。   他们看着乐小义又从尸体上掏出一个玉匣子,这具尸身修为不过髓元境,但玉匣子一打开,立即散出一股浓郁的药香,这灵药应在四品以上。   郑伏讶异的同时,也有些好笑,无奈道:“咱们少宗主的气运,似乎不是一般地好。”   乐小义为了不让鸿蒙剑心表现得太明显,那些就算没有东西的尸体,她也会假意看一看,可即便如此,她从尸体上获得宝物的概率,还是远远大于一般人。   余心捋了捋颌下缁须,心道难怪乐小义进境飞快,还能用得了君澜剑,这个女娃娃福缘深厚,可遇不可求。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余心不得不承认,乐小义在这方面实力的确出众。   结果这一路走来,几个老前辈一无所获,倒是不断捡破烂的乐小义赚得满盆满钵。   正这样想着,乐小义又从尸体上掏出一张黑色的符。   “这是什么?”乐小义举起那张黑符。   这符看着平平无奇,但鸿蒙剑心对它的反应却很大,又担心被余心看出端倪,鸿蒙剑心在乐小义胸中闪烁两下,表达了强烈的意愿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余心眉头一皱,目露疑惑之色,贺归沉吟片刻,给出一个猜测:“这好像是禁魂符,品阶不低,看着像是次五品的禁魂符。”   乐小义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问道:“什么是禁魂符?”   贺归给她解释:“就是能禁锢魂魄的符诀,不同品阶的禁魂符能禁锢的魂魄实力也不同,当初若尉迟霁手中有一枚四品禁魂符,他就能带着左夫人的魂魄离开济州。”   若不是禁魂符的制做方法在大禹境内已经失传,乐小义当初要救回左云琴,恐怕不容易。   也不知道这具尸体走了什么大运,竟获得这等宝物,却终是时运不济,叫后来的乐小义捡了便宜。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只得叹一声万幸,再深入联想贺归这句话里的意思,乐小义忽然间毛骨悚然:“若这符是次五品,岂不是说,它里面藏着一个通穴境大能的魂魄?!”   倘若真如此,乐小义这是捡了个什么东西?!   “不然。”好在贺归摇了摇头,看着乐小义震惊的表情有些好笑,“这符上法印未被激活,应该是一张没使用的新符。”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反应过来,新符就意味着,这符能用。   终究是捡了个大宝贝,乐小义喜笑颜开,主动道:“此符不若就让长老收捡,我实力低微,将这宝贝拿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   贺归看向余心,余心则摇了摇头,示意贺归将禁魂符归还:“禁魂符的使用远比制作容易,只需要一点灵力就能驱动,你自己收着吧。”   余心都这么说了,乐小义便不再推诿,大大方方地收下来,想着此物想是她来这一趟目前为止天山最大的收获了。   贺归和余心对视一眼,余心朝他使了个眼色,有点训诫的意思,让他说话注意分寸。   贺归垂眸:“差不多该走了。” 第304章   乐小义一行人又往群山深处行过一段路,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这些人的死法相似,贺归拿剑尖拨了两下干枯的尸体,转头对余心道:“又是一具被吸尽寿元的枯尸, 这手法极似永寿神殿的极乐净土。”   永寿神殿遂名唤神殿, 其本质却是与玄天宫其名的四大魔门之一, 门中教众功法诡谲, 杀人的手段千奇百怪, 残忍无道,他们眼下见到的这种只是其一。   乐小义扫了一眼那枯尸狰狞的模样,又沉默地转开眼去, 随后听余心的声音响起:“从这几人身上的衣服和腰牌来看, 他们应该是东临岛的人,永寿神殿的魔头刚走不久, 有可能还埋伏在附近,大家要小心了。”   例行检查了这些尸体上是否有宝物残留, 乐小义跟着余心几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 林子里雾气浓郁起来,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腐臭, 远处还能听见一两声鸦啼, 充溢着不祥的气氛。   乐小义忽然感觉一道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 耳边似乎传来桀桀的怪笑声,冰冷的气息吹拂在她后颈的肌肤上。   一瞬间,乐小义毛骨悚然, 背后浸出一层冷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妖怪,休要放肆!”余心愤怒的声音乍然响起。   一道劲风自乐小义身后刮过,附着在乐小义肩后的黑影被掌风劈中,呲啦一声碎成好几块,最后只有几片黑布飘荡着落了下来。   不远处有道人影被欺到近前的天字影卫长一剑逼出,两人交手数个汇合,其人身法灵便,又借地利之便,巧妙脱身,转头没入浓浓的雾气中,留下沙哑的怪笑在丛林中回荡:“剑神宗的小娃娃,细皮嫩肉的,美味得很!你们护得了一时,岂能护她一世,哈哈哈哈哈哈哈!”   乐小义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蹿起来的鸡皮疙瘩还未消下去,余心等众满脸愤怒,郑伏怒声斥道:“永寿神殿真是无法无天了。”   “刚才那人应是永寿神殿七寿神尊中的无妄神尊,此人心智扭曲,疯疯癫癫,修为却是极高,很难对付。”贺归叹息着摇了摇头。   乐小义望着方才那道黑影离去的方向,脸色很是难看。   这无妄神尊能在余心眼皮底下接近自己,虽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却叫她吓得够呛,那一瞬间还以为吾命休矣。   “四魔门的人这一次应该全来了。”余心沉声,“此次天山异变恐怕不同寻常,大家小心一些。”   贺归二人应和,乐小义也点头。   再往前走,雾气越来越浓,视觉被浓雾削减多半,行走间只能靠双耳和灵觉判断周遭动向,附近是否有危险。   经历了无妄神尊的偷袭,好长一段路没再碰见古怪的江湖人,乐小义却不敢放松心神,这条路上随便跳出来一个高手就足以让她喝上一壶。   浓雾弥散的林子里,乐小义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耳尖一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一道黑影拔地而起,身宽约有两丈,高则近五丈,浓雾也无法完全遮蔽他的身形,可怕的气息扑面而来。   乐小义蓦地驻足,余心等人也发现了那侧变故,刚看见那道黑影,便听轰隆一声响,黑影像在与人交手,双方碰撞间,伴随着一声声尖锐的破空声,有激烈的火花爆开。   “不要多管闲事。”余心叮嘱一句,领着乐小义等人准备散开。   唰——   乐小义刚迈出一步,忽然,那道巨大的黑影像小山似的飞过来,嘭一声砸在乐小义跟前五步之外。   地面塌陷,土石飞溅,林中老树拦腰折断。   从落点开始,一道道龟裂像蛛网一样扩散开来,可怕的冲力掀起乐小义脚下的地皮。   乐小义反应过来,一个翻身飞快后退,脱离冲击余波,待烟尘散去,放能看清那怪物的样子,竟是一个石人。   他的躯干是一块完整的巨石,四肢都由乱石堆砌而成,头顶贴着一张黄符,让乐小义明悟,这大家伙原来是个傀儡人。   这具石傀太大了,乐小义绕不开,对方双手撑地站起来,一转眼就看见了她。   “躲开!”贺归一声大喝。   乐小义毫不犹豫飞退,石傀迈出一步,土地龟裂,地面绽开一条缝,乐小义连退十余步,最后一跃上一旁树梢,才算避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乐小义退开后,余心亲自出手,一掌震碎了石傀的脑袋,也破了石傀身上的符,那小山一样身体僵滞不动,余心站在石傀肩上,望着不远处的浓雾:“何方朋友,若控制不了石傀,老夫可代为教训。”   交战的声音停了下来,其中一方退走,另有数道人影穿过浓雾出现在乐小义等人面前,为首一位青年朝余心抱拳:“晚辈学艺不精,冲撞了各位,还请前辈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余心松软的眼皮耷下一半,扫过面前几个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的武者,沉吟片刻后摆手:“无冤无仇的,还是不要多此一举。”   他在告诫这些人,不要做无谓的试探。   青年人低头:“前辈教训的是。”   “走。”余心一挥手,贺归郑伏领着乐小义走了,临行前乐小义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青年人,在他出现的时候,鸿蒙剑心颤了一下,久违的悸动就像看见了一头鲜美的猎物,叫嚣着一定要拿下他身上的宝物。   是什么东西呢?   乐小义摇了摇头,她没有平白抢别人东西的喜好,这几个人虽然有点来者不善,但到底没有冲突起来,之后若无交集,乐小义也不打算主动去招惹麻烦。   “方才那几人,应该是南蛮荒野的圩氏一族。”贺归的博学令乐小义颇为惊奇,似乎不管什么他都能答得上来。   余心点头:“刚才那一下应该是有意为之,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和立场,不要轻举妄动,这几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能让余心说出这样的话,那几人中想必也有通穴境的高手,是不是就是为首那名青年男子?人不可貌相,虽然那几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能有这样的修为,少说也是上千岁。   是什么让鸿蒙剑心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提醒乐小义那人身上有它所求之物?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前面突然出现一座断崖,崖上有人交手,叮铃当啷的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山崖两侧还聚了一些人马,这些人衣着各不相同,应是来自各个不同的势力,但此刻他们聚在一起,目光都汇聚在崖上交手的几人身上,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乐小义几人出现在稀松的人群之后,除了附近几个人认出他们,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引起过多注意。   他们的视线也顺着众人看向山崖之上,乐小义很快认出来其中一方竟是炎刀门的人马,炎刀门门主的弟子岳晚秋赫然在列。   周围有人小声讨论,乐小义听了一耳朵,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这座山崖峭壁下发现了一株灵草,两方人马不分先后抵达,为灵草争执起来,双方立了赌约,三战两胜,胜者取走灵草,结果对方输了之后竟然使诈,毒伤了炎刀门的人,所以这才争执不下。   炎刀门誓要让对方给出解药和说法,对方却非说用灵草换解药,当真卑鄙,可看戏的人尽管知道他们卑鄙,也觉得事不关己,没有要去帮忙的打算。   “这……”郑伏看了眼因有人受伤,人数上略略处于劣势的炎刀门,欲言又止。   虽然剑神宗和炎刀门交好,但眼下时局所限,明哲保身才最要紧,他们若出手则是情分使然,不出手也没什么不妥。   那方人马叫嚣着若不让出灵草,就别想让他们交出解药云云,还说乐小义听得直皱眉头。   “可笑,哪里来的宵小这般厚颜无耻。”乐小义几人还未作声,另一侧人群破开一条缝,“在我大禹境内还如此嚣张跋扈,岂非欺我大禹无人?”   乐小义眉梢一挑,又是一个熟人。   轩辕柔冷眼看着刚才挑衅的人,向身后几个影子使了个眼色,侍卫顿时将闹事之人团团围住。   “交出解药和死,选一个?”轩辕柔笑起来,她此刻端着架子,看起来还是有几分镇得住场子的雍容,一如乐小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富贵的气度。   若不是见过她吊儿郎当的模样,乐小义简直要把这一幕当真。   本来在场没有什么大人物,大家修为都差不多在丹元境灵元境上下,修为最高的便是魂元境,多来两个魂元境修为的高手就能镇得住场子,岂料轩辕柔突然派出一个通穴境长老,数个魂元境影子,把对方吓得直打哆嗦。   为了一株四品灵草,至于吗?   “有话好说,灵草我们不要了。”对方领头那人说话都不利索,冷汗涔涔地看了眼轩辕柔,从怀里掏出解药朝岳晚秋扔过去。   岳晚秋接过解药瓶,拿在鼻间嗅了嗅,验证无误。   轩辕柔看见了,嘴角立时咧了起来:“留他们一条命。” 第305章   很快, 乐小义明白了这句“留他们一条命”话里的意思。   轩辕柔话音一落,她身侧的护卫便动起来,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 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是留一条命, 果真就是留了一条命, 除了还有一口气在, 基本上自理能力已经完全丧失,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周遭看戏之人背脊发寒,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了。   侍从退下, 轩辕柔朝岳晚秋灿然一笑:“岳姐姐多日不见, 别来无恙啊。”   岳晚秋看向她,皱了皱眉, 后又松开:“今日多谢柔姑娘出手,晚秋来日再还姑娘人情。”   她刻意省去了轩辕柔的姓氏, 算是在帮轩辕柔避嫌,然而轩辕柔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觉悟, 继续笑道:“岳姐姐何故与妹妹这般生分?不过举手之劳,岳姐姐若能请妹妹去府上喝一杯茶, 就再好不过, 当然, 若岳姐姐愿来龙都,妹妹必欣喜若狂。”   乐小义侧目,轩辕柔这是什么意思?   恍惚间, 她眼角余光好像看见一道人影悄然撤出,几个闪烁就消失于浓雾遮蔽的丛林之间,那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有通穴境的高手镇场子,没有得到应允,这些看客不敢轻易离席,在场总共不到二十人,乐小义几人混在人群中,很快被岳晚秋发现了。   “柔姑娘说的哪里话,你若来,炎刀门自然欢迎。”岳晚秋没有回复轩辕柔的后半句,而是将视线转向乐小义,“乐师妹!”   被人认出来就躲不掉了,乐小义只好顶着轩辕柔似笑非笑的目光上前两步,朝岳晚秋抱拳:“岳师姐,你们这是……”   乐小义装作才来的样子,岳晚秋其实很早就看到她了,但彼此心照不宣,没有人揭穿。   岳晚秋复朝乐小义身后的余心等人抱歉躬身,一一见礼:“晚辈岳晚秋,拜见前辈。”   轩辕柔挑起一侧眉毛,即便遭到如此明显的拒绝,她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抄起手来,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原来是剑神宗的余心长老。”   轩辕柔收起端庄淑婉的模样,神态举止轻浮得让人胸闷头痛。   乐小义听姬玉泫说过,轩辕柔是大禹王朝唯一的公主,受尽万千宠爱的同时,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因为她的身份注定了她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故而她那几个哥哥弟弟从不将她放在眼中。   但乐小义不相信轩辕柔没有野心,没有野心的人不会那么小心谨慎地找姬玉泫互换情报。轩辕柔的身份限制了她的同时,也给了她无限的便利,就看她怎么用了。   轩辕柔手中捏着此次天山神墓的一些隐秘,她人却还未深入天山内围,有何深意?   余心对轩辕柔不假以辞色,冷然道:“殿下身份特殊,来天山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不劳长老挂心,本公主好得很。”轩辕柔微眯着眼,精光闪烁的视线扫过乐小义的脸,饶有兴致地笑了,连话音都放柔了许多,“想必这位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乐少宗主,果真生的秀气,本公主最近刚入手一对龙炎耳坠,改天派人送去剑神宗。”   乐小义心头一震,瞳孔骤然收紧,两息后才有些慌张地反应过来,朝轩辕柔抱拳:“多谢殿下抬爱。”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轩辕柔认出她了。   刚才轩辕柔提到龙炎耳坠,显然是意旨姬玉泫送乐小义的那副耳坠子,乐小义往来幻千世界和神荒浮屠界时,并未将耳坠摘下,轩辕柔注意到了,只一瞬间就判断出来,乐小义就是玄风堂的陈代堂主。   轩辕柔还想再说什么,岳晚秋将解药交给同行的师伯后,打断了她,对乐小义道:“乐师妹,我们遇到了点麻烦,之后一段路,想与诸位同行,我愿将我们来天山之后获悉的部分情报与剑神宗分享,不知乐师妹和余心前辈意下如何?”   余心没吭声,只是看向乐小义。   在外,他还是给乐小义留够了颜面,一些不重要的决策权就直接交给乐小义,让乐小义来定夺。   乐小义从岳晚秋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点深意,她刚要开口,轩辕柔便抢着说:“我与你们一起,人多也好多个照应,你说是不是,乐少宗主?”   岳晚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乐小义夹在当中,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乐小义没法拒绝,炎刀门和剑神宗的关系本来就很亲近,何况乐小义还知晓一些更隐秘的情报,炎刀门门主和祁剑心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这一层关系在,乐小义也偏向帮岳晚秋一把。   可岳晚秋身后还跟了一个粘人的牛皮糖,何况这块牛皮糖还深不可测,放在身边如同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火石,这让乐小义怎么放得下心?   岳晚秋也看出乐小义为难,她抿起唇,扫了轩辕柔一眼,复垂下眼,无奈道:“柔殿下身份尊贵,身边能人辈出,我等恐成柔殿下的拖累。”   轩辕柔像听不懂岳晚秋话里的意思似的,大言不惭地笑道:“不拖累,何况还有剑神宗的余心长老在,余心长老,您说是不是?”   余心沉默,看了眼乐小义,良久才接受到乐小义眼里的意思,漠然道:“那就一起走吧。”   三路人马合成一队,陆续越过断崖,深入另一侧深山。   高手都走完了,方才聚在崖边围观的看客才松了一口气,就这一会儿,居然走过两个通穴境的大能,他们些江湖人,平日里哪里有机会见到这种修为的高手,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岳姐姐不是说有什么情报要分享,不知本公主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起听一听?”刚离开断崖不久,轩辕柔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她的笑容奸诈狡猾,凑近了岳晚秋一些,似有似无地用自己的肩碰了碰岳晚秋的肩膀。   岳晚秋倒吸一口冷气,像防狼似的防着轩辕柔,下意识地退开好几步:“柔殿下,有话好好说。”   轩辕柔耸了耸肩,一脸委屈:“岳姐姐这般怕我?”   乐小义看着轩辕柔,一时间,她仿佛从轩辕柔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姬玉泫,而岳晚秋就是当时畏畏缩缩,不敢正面回应姬玉泫的自己。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乐小义便啼笑皆非,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柔殿下,晚秋非是惧怕殿下,但殿下与晚秋身份有别,还是……”岳晚秋欲言又止。   “还是什么?”轩辕柔追问。   话题早已歪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不在那天山的情报上了。   “还是注意一些为好。”岳晚秋把话说完,垂下目光,“我们此次来的路上,遇见了药神谷的人。”   岳晚秋转移的话题,轩辕柔啧了啧嘴,一脸无趣。   “药神谷?”余心接了岳晚秋的话,雪白的长眉抖动了一下,露出深思之色。   “是。”岳晚秋点头,“药神谷的药云生长老,他与药神谷其他前辈走散,路上遭遇魔门袭击,受了伤,我们遇见他的时候,他正与魔门之人交手,我等出手相助,从前辈口中获悉一个也许和此次异动有关的情报。”   岳晚秋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而后继续道:“上次天山上汇聚金云,有人看见云层中闪过神龙虚影,药神谷的前辈入天山后曾在一面石壁后听到一声龙吟。”   乐小义听到这里,立即想起一件往事。   “前几年,有人闯入天山,从天山神墓中取走一枚神龙鳞,此事,你们可还记得?”乐小义突然插话,余下众人同时看向她。   余心想了想,皱着眉头回答:“好像确有此事。”   这件事太小了,虽然涉及天山神墓,但具体与天山神墓有关的东西除了一个神龙鳞,其他什么也没有,所以没法引起余心这种层次的人的重视。   岳晚秋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倒是轩辕柔挑了挑眉,有点诧异。   乐小义从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意外看出了些什么,再联系那回寿宴被玄天宫抓走的郭天勤,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姬玉泫用来收买陈仇以及后来和轩辕柔做交易的天山情报,多半出自郭天勤之口。   这样一想,很多线索豁然开朗。   这一次天山异动,恐怕也和神龙有关。   “少宗主不妨说说,神龙鳞是怎么一回事?”余心思量半天,也只想出来一个大概,他看向乐小义,虚心请教。   乐小义便道:“两年多前,济州跃龙滩的郭天勤举办寿宴,在寿宴上拿出一块神龙鳞,这神龙鳞传言出自天山神墓,是郭天勤的弟子意外所得,后来此人被郭天勤暗杀,夺走神龙鳞,其妻于郭天勤寿宴上追凶,大闹了一场。”   “玄天宫姬玉泫带人包围了宴厅,带走郭天勤,想必也是要探知天山神墓的下落。”乐小义短短几句话交代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人暗中调查天山神墓。”贺归总结道。   那之后不久,剑神宗屡遭变故,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淡忘了这件事不足为奇。 第306章   “岳姐姐可知那药神谷的老前辈口中所说的石壁在何处?”听乐小义说完, 轩辕柔忽然问了岳晚秋这么一句。   岳晚秋拧眉摇头:“具体位置不知,只晓得是在西侧,有一片白桦林。”   轩辕柔沉吟着, 没再吭声, 乐小义心想她之后可能会偷偷派人去找那片白桦林。   与此同时, 乐小义心里掠过一个猜想:若是神龙现世, 那龙吟之声响起的地方, 会不会就是神墓的入口?   翻过刚才那座山崖之后,雾气反而开始消散,道路也变得开阔起来。   道路上的阻碍也随之变多, 不时有丹元境甚至魂元境的凶兽拦路, 贺归、郑伏和轩辕柔带来的侍从一起负责将这些凶兽赶走。   余心在禁阵上颇有造诣,一路走来, 他们都没有落入天山的陷阱,每当禁阵出现, 有人受困,余心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并带着乐小义一行人绕路离开。   气温迅速下降,山间植被减少, 泥沙中夹杂着晶莹的冰雪, 连树梢枝头也挂上银霜。   “前面那一座就是天山。”余心望向前边那一座巍峨的高峰, 雪白的峰峦上,似有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乐小义仰头看着这座天山,不同于以往见过的所有景象, 天山有一股悠远的气质,好像沉淀了过往无数岁月的荣光,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只有它一直伫立在这里,远远望着人世繁华兴衰。   这种感觉,乐小义有点说不出来。   她好像在天山上感受到一种与晏王朝山野中那座神碑一样的气息,一样的悠远,古旧,沉淀了漫长的历史,变得厚重,而她自己则像一叶浮游在天地间的一叶扁舟,一不留神就会埋没在浩瀚的洪流中。   “少宗主!”   “乐师妹!”   乐小义听见有人在喊她,随即,她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夹杂着冰雪的土地消失了,树上的霜花也不见了,乐小义看清眼前的景象,惶惑地低头看着自己踩在崖边的步子,一脸茫然。   山崖还是刚才那一座山崖,他们刚刚越过山崖,被轩辕柔震慑的看客短时间内不敢追上来,崖壁这一边就只有他们几个人,而另一侧的崖壁则被浓郁的雾气挡在视野之外。   乐小义咽了一口唾沫,压下惶恐惊悸的感觉,颤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明明已经深入群山,眼看着就抵达天山脚下了,为什么她一睁眼,竟然还在断崖边?是幻觉,还是幻阵?如果是幻阵的话,永夜兽眼为何没有感应?   见乐小义清醒了,贺归几人放下心来,解释道:“此地有古怪,方才我们过崖之后,每个人都陷入短暂的幻境,修为越高挣脱越快。”   言下之意就是,乐小义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乐小义抿着唇环顾四周,眼前真真切切的景物,每个人都真实地存在她眼前,她的心却落不到实处,那刚才她在幻境中,轩辕柔询问岳晚秋的那段话,是不是也只是她的幻觉?   正这样想着,余心忽然开口:“既然醒了,就走吧。”   天山已近在咫尺,断崖后山雾淡了很多,站在断崖边就能望见远处天山上白雪铺就的纹路,细致又晶莹。   方才那么近的接近它,却只是在幻境中么?   “方才岳姐姐不是说有什么情报要分享,不知本公主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起听一听?”   走出一小段路,乐小义听见轩辕柔的声音,刹那间,她感觉头皮发麻,诧异地看向四周,走过一次的路两侧景物陌生中透着两分虚浮的熟悉感,随即便听岳晚秋冷声:“柔殿下,有话好好说。”   接下来的对话内容乐小义不敢猜,却一一应验,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神恍惚地跟在余心身后,不知过了多久,余心似叹似慨的声音传来:“前面那一座就是天山。”   乐小义心跳停一瞬,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她抬眼直愣愣地看着远处那一座半截山巅都没入云层的雪峰,神态前所未有的凝重。   脑中有一根弦紧紧绷起,乐小义瞪圆了眼,山间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刮得她脸上干冷疼痛,随即又有雪落了下来,零零散散的,像精灵一样在空中起舞。   景物还在向前延伸,可耳边的声音却也响了起来。   “少宗主!”   “乐师妹!”   乐小义猛地睁眼,怀着惊怒又惶恐的情绪,第一时间环顾周遭,心底不安的预感又再一次应验,他们回到了崖边。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不完全一样。   乐小义咬紧牙关。   “少宗主?”贺归见乐小义明明睁眼了,却出神似的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便又唤了她一声,“少宗主?”   乐小义彻底回神,这一次她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望了眼身后被浓雾遮蔽的深谷,问道:“我们刚从对面过来吗?”   便听贺归回答她说:“对,此地有古怪,方才我们过崖之后,每个人都陷入短暂的幻境,修为越高挣脱越快。”   乐小义毛骨悚然。   她可以肯定他们已经陷在了幻阵里,但在场两位通穴境的高手都毫无所觉。   天山的凶险在于它的未知与神秘,哪怕来时已足够小心,他们在临近山脚之时还是着了道。   乐小义的额角渗出一层冷汗,她凝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山峰,忽然觉得天山或许真的是有灵的神山,如若不然,就是这天山深处,住着深不可测的老妖怪。   他们受困于这方幻阵,也许只是天山给他们的一点警告,让他们不要再往前了。   可至此为止,她一无所获。   除了从尸体上搜刮来的一些小东西,她还没有找到魔兽妖丹。   余心扫了乐小义一眼,见她状态还好,虽然精神恍惚,但意识还算清醒,便道:“休整好了便出发吧。”   贺归郑伏以及轩辕柔岳晚秋一行人都应声而动,唯有乐小义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走出去一段路的余心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乐小义:“少宗主?”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前面这条路走不通,我们换条路吧。”   余心目露沉吟之色,轩辕柔和岳晚秋对视一眼,岳晚秋率先撇开脸,轩辕柔便将视线转回乐小义。   虽意外于乐小义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但轩辕柔不认为能得姬玉泫赏识的陈代堂主会是一个说话毫无根据的糊涂虫。   她很好奇乐小义这样说的原因。   余心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直言问乐小义:“少宗主何出此言?”   乐小义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继续走下去造成的结果可能超乎她的想象。   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埋藏在这片土地上,每走一步,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乐小义感受到真切的害怕,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就算当初小山一样的永夜兽尸躺在她面前,她也没有像此刻一样的惶恐。   她抚了抚心口,对余心道:“是我的直觉。”   余心没料到这样一个回答,贺归也满脸意外,轩辕柔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加好奇乐小义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刚才山崖对面那么多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   他们在崖边逗留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浓雾阻隔了视线,对岸的人看不见他们,无法料定他们走没走,但总会有一两个胆大的,敢于试探。   可现实却是,没有人从对面过来。   乐小义心里却想,也许不是无人度过山崖,只是他们身处幻阵,与外界隔绝开。   尽管不知道绕开这条路能不能出现转机,可继续下去,便是在做无用功。   她给出的理由太单薄,乐小义想着要如何劝服余心,却不料余心开口:“好,便依少宗主所言。”   意外的应允来得太突然,乐小义还没打好腹稿,余心便轻易改变了主意,同时还看向轩辕柔和岳晚秋:“柔殿下和岳姑娘怎么看?”   轩辕柔笑了笑:“我没有异议。”   岳晚秋虽然不解,但她对乐小义还是颇为信任,何况炎刀门众在一行人中修为最低,轩辕柔和余心都已认同乐小义的决定,她没有反驳的道理。   乐小义捏紧的拳头松开,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她朝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影看了一眼,而后选了一个之前没有走过的方向,率先迈出脚步。   乐小义一行人离开之后不久,地底渗出一团黑雾,于空中汇聚,慢慢化作一道黑影,看着乐小义几人离去的方向,沉吟数息,几道不同的声音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来。   “她身上有远古的气息。是哪一脉神星的传人吗?”   “不像,神星怎会如此羸弱,或许只是走了狗屎运,捡走了某个遗留的宝物。”   “有点讨厌,令人嫌恶的东西,该死!”   “……”   叽叽喳喳,响个不停,最后一声低哑的,有如枯枝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聒噪。”   所有争吵都消失了。 第307章   乐小义试图甩开那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落入了牵丝的陷阱,卡在命运的缝隙中,身体和意识都受人摆布, 难以维持清醒。   不光是她, 还有跟在她身边的这些人,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 危机早已悄无声息地来临。   这天山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沿着这条路不知走了多久, 没有再重蹈覆辙,但乐小义也没有从危机中脱身的感觉,这条路延绵无尽, 和刚才相比, 又是另外一种茫茫无期的体验。   方向换了一个又一个,路选了一条又一条。   令乐小义庆幸的是, 余心长老没有驳斥她的任何请求,也许是考验她的能力, 也许是在来之前,祁剑心有特别的交代, 不管怎么说,没有争吵和辩论让乐小义轻松了很多。   而轩辕柔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 从头到尾对乐小义的决策没有提出异议。   但在这样的信任之下, 乐小义感到一种难以为继的煎熬。   就好像所有的人把期待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决策和判断会直接对整个队伍造成影响,他们到底能不能抵达天山,又或者途中出现什么意外, 全都会受她的判断的影响。   她们此刻是否还身处在幻境当中?路的尽头在哪里?该不该就此放弃?   这些问题困扰着乐小义,短时间内无法得出答案。   然而这些纠结的思绪,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当中,被冲洗的干干净净。   几声凄厉的惨叫夹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余心等人听见这声音,没有立即前去查看,而是停下脚步,纷纷看向了乐小义,等着乐小义作出决定。   “去看看吧。”乐小义说。   郑伏主动请缨,冒着大雨去查看前方变故。   不多时他回来了,乐小义看见他神情振奋,想来是得到了十分重要的消息。   果然郑伏一开口便令众人大吃一惊:“前边发现了一座神墓,几个先后抵达的势力为了争夺这座神墓大打出手,已经死了不少人。”   “神墓?!”   余心长老脸色一肃,岳晚秋茫然的眨了眨眼,走在队伍靠后一些的轩辕柔忽然眯起眼来,狭长的眼眸中,投射出一抹精光。   天山神墓泛指上古神魔大战中,这些大能尸身埋葬之所,故而天山内,神墓不止一座。   神墓是关于天山的传说,上古存在的神魔大能早已离开这片荒土,那些死去的人,埋葬在这片土地上,过了不知多少岁月。   那些流落在外的尸体埋入泥层之中,再高的修为也不能保证尸身不会腐朽,连斩神斧那样的神器,经过漫长的岁月打磨,都变成了一件凡物。   能历经时光的考验残存下来的,在数万年前的时空中,必然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仅仅是天山神墓这四个字,就足以令人心潮澎湃。   余心颌下的胡须轻颤,轩辕柔的视线也望向远处峰峦,乐小义便下定决心:“我们过去看一看。”   大家都等着这句话,乐小义话音一落,轩辕柔率先行动,紧跟着是余心贺归三人,再之后才是乐小义和岳晚秋一众。   方才将消息告诉郑伏的人因伤之故,话没说完就死了,郑伏就地一掌在地上按出一个坑,将此人的尸体埋了。   他们沿着小道上山,途中散着各路江湖人的尸体,其中不乏丹元境以上的高手,从衣着来看,还有不少是大禹的人。   这样的场景令人不寒而栗,但同时,也说明这一次被发现的神墓竞争激烈,多半藏有重宝。   血迹一直蔓延到半山腰的位置,乐小义等人显然是最后上来的一批人马,神墓入口一片狼藉,断刀断剑散了一地,还有许多尸首没来得及清理。   杂乱无章的灌木丛被人连着地皮一起掀开,露出灌木丛后面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口残留着刀剑的刮痕,还有一堆乱石。   这个洞口之前应该有石门封锁,被人发现之后,以蛮力破开,不知里面究竟发现了什么宝贝,竟引这么多高手争先争抢。   轩辕柔派人到前面探路,贺归和郑伏负责断后,修为最低的乐小义跟在余心身边,与轩辕柔、炎刀门一众走在中间。   洞窟很深,看得出是仓促挖就,所以内壁并不平整,石洞内干燥有风,稍微触碰,早已风蚀的山石便化作齑粉,扑簌簌地往下落。   “尽量不要接触石壁。”余心嘱咐一句,“这个山洞随时可能坍塌,我们走快点。”   全队加快行进速度,石洞中仍然不时出现一两具尸体,风灌进来的时候,一股子新鲜的血腥气。   都是些亡命之徒。乐小义心道。   不多时,前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人在交手。   轩辕柔示意前面的人加快脚步,过了转角之后,视野骤然开阔。   这是一个十丈方圆的洞府,洞府正中盘膝坐着一具枯骨,这具尸骸骨骼莹白如玉,不知坐化多少年岁,依然坚硬似铁。   乐小义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猜测,这具尸骸修为应是无垢境,死后骸骨莹亮,可直接作为锻造法宝时的原材料。   此时洞窟中有两个魂元境的高手正在交手,他们所争夺的却非那具无垢境大能的遗骸,而是被遗骸端在掌心的玉匣子。   玉匣上没有封印,应是大能遗物,有缘者得。   这两个魂元境高手应该是方才那几波势力人马中剩余的最后两个,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忽听洞外甬道中传来脚步声,两人竟同时停手,转头朝洞口看过去。   轩辕柔偏头,这两个人竟然都是认识的。   “轩辕柔!”方才还争得你死我活的两位高手忽然间脸色大变,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一下跳到尸骸另一侧去,两人站位靠近,竟隐隐有一种要联手的势态。   随后,他们才看见跟在轩辕柔身后走进石洞的剑神宗和炎刀门众。   乐小义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的衣服,从刀剑上的纹路和衣服纹饰来判断,这两个人其中之一来自天圣,另一个则来自北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两个人争夺到现在,眼看就要分出高下,没想到半路杀出那么多人,他们就算联手也敌不过,只好认栽。   说起来也是这两个人没脑子,他们原本其中一人提议先把东西取走,待寻到无人之地再清算谁能得利。   但对方不信他不会动手脚,说什么也要立即动手,一打起来就收不住,周围人都死光了,两个人还僵持不下,白让乐小义等人捡了个大便宜。   那名天圣的高手是个阴邪之辈,他扫了一眼轩辕柔身后的乐小义等众,眼里闪过一抹阴毒的冷光,他吃了亏,也不能让半路捡便宜的人好过。   “这玉匣里装着神龙玺,能引动龙脉,关乎剑神宗存亡,乃龙都皇帝毕生所寻之物,柔殿下,您可真是适逢其会!”   这人话里话外透着龙都皇室对剑神宗的野心,意图挑起剑神宗和轩辕柔的争端,然而此人话音一落,乐小义便眯了眼,冷声一喝:“抓住他!”   天字影卫长应声而出,在溯源境修为的高手偷袭之下,其人没有半点防备,几乎一瞬间就被封了穴,惊诧地瞪着乐小义。   乐小义的身份不难猜,如此年纪,能走在余心前面的小姑娘,剑神宗里只有一位,正是因为他猜到了乐小义的身份,才不明白乐小义为什么突然对他动手。   连轩辕柔都惊诧于乐小义的态度,不由回头多看了乐小义一眼。   而另外一个来自北冥的高手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就被扣下了。   “剑神宗如何,不劳紫衣阁费心。”乐小义目光冷然地看着那名被擒的高手。   尉迟氏两面三刀,既与龙都有勾结,又与紫衣阁来往密切,轩辕柔是敌是友乐小义不清楚,但轩辕柔和姬玉泫有合作,看在这一点上,乐小义不会主动对轩辕柔动手。   但紫衣阁却不一样。   当初菩提禅宗普法大典上发生变故,乐小义回剑神宗途中屡遭袭击,其中有几波人马过于神秘,难以查清他们的身份,直至很久之后,黄字剑影卫才调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那些是紫衣阁派出来的人。   天圣要动剑神宗,其中呼声最高的一批宗门里,带头的就是紫衣阁。   乐小义已经不是两年前的乐小义,现在的她依靠剑影卫的情报网,天下大势皆了然于胸,这名紫衣阁的高手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她的耳目。   其人目眦欲裂,乐小义冷冷哼了声,对轩辕柔道:“匣子便让柔殿下收走,我要这个人和那副骸骨。”   余心苍老的眼睑垂下一半,视线在乐小义冷肃的脸孔上停留片刻再移开,并无一句异议。   若说轩辕柔方才只是惊讶,那现在便是震惊,乐小义听了此人挑拨之言仍敢坦然将玉匣交给她,不知该说她大气,还是脑子里缺根筋。   “当真?”轩辕柔好奇地向她确认,“为什么?”   乐小义掀了掀眼皮:“你也可以选择不要。” 第308章   轩辕柔闻言笑了:“哪儿能?乐少宗主这般阔气, 本公主着实佩服,便算我欠少宗主一个人情。”   说完,她就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那侍从立即快步朝尸骨走过去, 捡起交手间被碰掉在地的玉盒子, 验了匣子里的东西, 回头对轩辕柔道:“的确是神龙玺。”   轩辕柔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两分, 接过侍从手中的玉匣子,从容地收进袖口里。   岳晚秋等炎刀门人非常有自知之明,乐小义和轩辕柔分摊洞内宝物的时候, 他们并不吭声, 待大头被轩辕柔和乐小义收走,余下另一个魂元境高手见自身难保, 主动交出入天山之后所得,买自己的命。   而这部分东西, 乐小义和轩辕柔心照不宣,直接分给炎刀门。   至少这一趟, 他们也不算毫无收获。   那北冥的魂元境高手绕过乐小义一行人走向石洞入口,刚与轩辕柔等众错身, 他立即加快速度, 试图赶在被灭口之前冲出石窟。   下一瞬, 轩辕柔身边那名通穴境高手出现在他眼前,此人眼瞳一缩,满脸绝望。   江湖人的确信誉为上, 但像这样的情况,轩辕柔没理由放他走。   他一出去,只要放出消息,神龙玺被她拿走,之后便会有无数麻烦找上门来,与其心慈手软自找麻烦,不如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轩辕柔若不狠,她也活不到现在。   在场其他人没有一人阻止,即便是乐小义,也没有吭声。   她心善,容易对无辜之人心软,但只要入了天山,参与了争夺,那些倒在外面的尸体中就有此人身上的血债,他不无辜。   轩辕柔拿走了神龙玺,乐小义便取走那具无垢境的尸骸,在挪动尸骸之前,她面朝尸骸躬身一拜,礼罢,她便将这具枯尸收进永夜空间里。   可尸骸收走之后,尸骸座下那一方丈许长宽的石台忽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巨大的石洞,将乐小义和距离她最近的轩辕柔一起卷进石洞中。   “殿下!”“少宗主!”   轩辕柔那一方的通穴境高手与天字影卫长同时惊呼,然而以他们的速度也没能在两人坠落之前将她们抓住。   石台轰的一声在天字影卫长面前合上,他的胳膊卡在石缝之间,抽不回来,也伸不下去,那石台坚硬无比,根本无法撼动,更别说轰碎。   等他忍着痛闷哼着将胳膊取出来,最后一段石缝也悄然合拢,而他的胳膊竟是一片淋漓鲜血。   天字影卫长惊魂未定,余心贺归三人面沉如水。   轩辕柔的侍卫则大惊失色,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能重开地缝的机关,却一无所获。   ·   乐小义眼前一暗,身体飞快下坠,落地前艰难地调整了身形,朝地底轰击一掌,减缓了降落的速度。   四周昏暗无光,她心里却并不害怕,第一时间浮现于心间的情绪竟是好笑。   她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经历这样的变故,无端端落入一个黑漆漆的洞窟,想来她这辈子与山洞犯冲,只要来到这些地方,必然有前人挖好的陷阱等着她来跳。   乐小义双腿着地,巨大的冲力让她脚下的地面向下塌陷寸余。   可她还没站稳,迎面就有一道黑影朝她扑过来。   乐小义翻身避过黑影,听嘭一声响,好似又有人落在她刚才站的地方,如果她没记错,她掉下来的时候,身边的轩辕柔好像也跟着掉下来了。   “柔殿下?”乐小义试探着问了声。   从她坠落到地面的时间,大致可以估算她下坠了应有百余丈,头顶那个洞顷刻间关闭,只留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哪怕乐小义灵觉出众,五感过人,依然看不清前边那个人的样子。   乐小义唤过后好半天没听见回应,她疑惑地偏了偏头,一边四下观察,一边朝那个方向行了两步,心想轩辕柔是不是受了伤。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那边就传来轩辕柔的声音:“是我。”   只有两个字,但气息沉稳,并不虚浮,由此可见轩辕柔应该也没事,不知刚才为何没给她回应。   “好像只有我们掉下来了。”乐小义取出一个火折子,想点燃,想了想,又收起来,这个洞窟不知存在多久,贸然点火,恐怕引起不好的后果。   轩辕柔这一次回答得很快,乐小义听见她的声音里带了点笑:“如果少宗主不是跟我一起遭受这场无妄之灾,我都要以为这是少宗主预谋刺杀本公主的手段。”   乐小义被轩辕柔这句话逗笑了:“柔殿下言重了,我与殿下无冤无仇,何故?”   她刚说完就想到一个理由,果然,轩辕柔脱口而出:“当然是杀人夺宝。”说完,轩辕柔自己先笑起来。   “承蒙殿下看得起我。”乐小义也跟着笑,“以在下骨元境修为,哪里能是殿下的对手?怕是脑子里进了水才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自寻死路。”   轩辕柔对乐小义这句笑言不置一词,转而道:“这个地方古怪得很,入口这般隐蔽,恐怕藏有某种传承,我们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之人,先四处走走看。”   她说着,从储物器物中取出两枚泛着青光的夜明珠,将其中一枚扔给乐小义,让她拿在手里。   她们此刻算是共患难,有多的恩怨也留着出去了再解决,轩辕柔毫不扭捏的态度让乐小义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绷紧的神经还是没有放松。   眼前之人诡谲多诈,尽管轩辕柔大概率不会对她下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乐小义总算能看清轩辕柔的脸,只是在这样阴森诡异的光照之下,视觉感受不是那么美好,甚至还有点瘆人。   “这里是一间石室。”乐小义将夜明珠举过头顶,发现这一处空间并不开阔,仅仅三丈方圆,四壁平整,好像还刻着字。   轩辕柔朝其中一面石壁凑近了些,仔细观察壁面上扭曲的文字,虚眼道:“好像是古文字。”   这些字歪歪扭扭,笔划复杂,其中有一些因年岁久远,从壁上脱落下来,看起来斑斑驳驳,短时间无法辨认这些文字记录的具体内容。   乐小义学过古文字,还是姬玉泫要求她学的,说许多古籍藏书都用的古文字,如果乐小义不懂古文字,可能会浪费许多机缘。   乐小义觉得小泫说得对,比如现在,那些古文字就能派上用场了,可惜她学习的时间很短,根本没记下几个字,还是得益于当初剑山试炼时,吞了铸剑师墨尘洹的一部分魂魄,才无师自通。   墨尘洹是剑神宗近百年来最有天赋的铸剑师,他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籍剑谱研修无数,虽然乐小义没有得到他的全部记忆,但与铸剑术相关的一切,都成了乐小义记忆的一部分。   乐小义拿着夜明珠凑近其中一行字,仔细辨认。   这些字她果然认识,遂小声念了出来:“吾乃天佑神星座下弟子伍孚,此生庸碌,学无所成。”   念了两句,乐小义撇了撇嘴,无垢境修为的大能,留下遗书说自己庸碌无能,乐小义实在觉得很伤自尊。   轩辕柔惊讶地看着乐小义,她没想到乐小义在古体字上有这么高的造诣,这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她辨认起来都觉得吃力,许多字还不认识,只能认个大概,乐小义竟然就直接念出来了。   但她更震惊的是这句话中的内容,不由重复一句:“天佑神星?”   “嗯。”乐小义点头,又继续往下看,“看来咱们捡到宝了。”   “后面写的什么?”轩辕柔追问,语气隐隐有些激动。   乐小义注意到了,便继续念下去:“师传天佑神录,所修皮毛,参悟寥寥,甚憾,尊师衣钵不应绝于吾手,遂将《天佑神录》镌刻石壁之上,望有缘者得。”   这石室的四面墙壁上镌刻的是一部上古遗留下来的功法,其人无垢境修为,还说这神录参悟寥寥,可见其功法本身品阶高得可怕,至于具体是什么阶位,乐小义暂时无从得知。   “天佑神录?!”轩辕柔脱口而出,声音抬高,震得乐小义耳膜嗡嗡作响。   乐小义抓了抓耳朵,问她:“怎么了?天佑神录是什么?”   轩辕柔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抿起唇,平复心情,没立即应声,而是回头看向石壁上乐小义刚刚念的那一行字,从中找到天佑神录的“天”字,还有紧跟其后,残缺了一点笔画的“佑”字。   后面两个字太复杂,她认不出,但由这“天佑”二字大致可以判断,乐小义没有说谎。   好一会儿轩辕柔才收回视线,语气平静下来:“乐少宗主,我有一事相托。”   轩辕柔的态度过于严肃,乐小义也跟着紧张起来,遂放下夜光石,肃容道:“殿下请讲。”   轩辕柔从袖中取出方才在洞外获得的神龙玺,对乐小义道:“神龙玺,我不要了,但请乐少宗主答应我一件事,若我们能顺利出去,日后,请乐少宗主将天佑神录的译本给我。”   这石壁上的天佑神录,价值远在神龙玺之上。   她也能自己将这卷天佑神录记下来再找人滕译,但今天下,精通古文字的都是些行踪不定的仙人,找人滕译费时不说,还容易走漏风声。   乐小义明白了轩辕柔的想法,同时心里又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比起让她交出译本,杀了她,独占天佑神录和神龙玺,对轩辕柔而言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但她没有这样做。   究竟是轩辕柔本性不坏,还是说,轩辕柔没有把握能杀得了她? 第309章   乐小义沉默着没吭声, 轩辕柔也不急,并未催促。   静默中,石室里只有两枚夜光石散着清冷的寒光, 给幽闭的环境又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乐小义扫了眼轩辕柔手里的玉匣子, 思量片刻, 此事对她有利无害, 而且主动权拿在她手中, 若还担心轩辕柔拿了东西翻脸,她可以让姬玉泫代为转交。   左思右想后乐小义觉着此事可行,便点了头, 敲定下来:“好。”   她从轩辕柔手中接过神龙玺, 又取出几块空白的玉简,将四面石壁, 共计六卷天佑神录抄录下来,遂对轩辕柔道:“我们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石壁上的文字有部分残缺,滕译需要时间, 你给我一个月。”   轩辕柔没有犹豫:“可以。”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乐小义在背后搞花招, 她也可以将乐小义手中有天佑神录的消息公诸于众, 到时候麻烦可不小。   两人各抄录了一份天佑神录, 乐小义拿着玉简退开两步,便见轩辕柔忽起一掌,击向四周石壁。   壁上文字本就十分脆弱, 这样掌击之下,刻印在壁上的文字大片蹦碎,很快便辨不清原来的样子。   乐小义心里一叹,这位前辈之所以将神录刻于洞府下的石室,就是希望它留存久一些,如今终于被她们发现,也没有再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石壁上的功法被毁,其中一面石壁向后塌陷,露出一个洞,乐小义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猜测:出口!   山洞很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我先走,后面就交给柔殿下了。”乐小义说着,正要主动钻进石洞探路,轩辕柔拦住她:“还是我来吧。”   前方有未知的凶险,而身后则稍微安全一些,乐小义修为较低,轩辕柔还指望着她给自己滕译天佑神录,于是没让她走前面。   乐小义也没坚持,轩辕柔先走,地洞中虽然暗,但有夜光石的一点光亮,足够她们看清数丈之内有无异物。   地道朝上,路程并不长,可出口藏得隐蔽,她们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推开尽头挡路的巨石,外边一片寂静的山林,与她们来时的路不一样。   “有惊无险。”轩辕柔感慨一句,从地洞中走出去。   空气中萦绕着腐草的气息,刚下过雨,这会儿才放晴,潮湿的草木香里没有死人身上的腐臭,可见这片土地尚无人来过。   乐小义随后也钻出地道,外面原本柔和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拿手挡了一下,眼角余光却忽然扫见一抹奇异的景象。   “柔殿下,你看那边!”   轩辕柔顺着乐小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骤然眼瞳一缩,眸子却睁大了些,意外又惊喜。   云雾缭绕的天空中,隐泛金光,若再仔细看,竟有一只龙首从云层中钻出一半,神龙虚影遮天蔽日,笼罩了整个天空,俯瞰着她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是神龙!”轩辕柔振奋之情溢于言表,“有神龙墓出世!”   乐小义也很惊喜,但理智多过兴奋,她稳住心神,询问轩辕柔:“柔殿下如何打算?”   是直接前去寻找神龙墓,还是回头和她们的人马汇合?   轩辕柔想了想,冷静下来:“先回去找我们的人。”   她用了“我们”这个词,也许是无意,也或许是故意拉拢人心,乐小义注意到了,没多言,只顺着她的话答应下来。   从她们掉入地洞到找到出口离开,一共也没有多少时间,她们的人手应该还在原来的山洞中想办法救她们。   两人循着从地道上来时走的大致方向往回寻找,很快找到来时上山的那条路,速度便加快了些。   山道上还是一片狼藉,没有人来收拾这些尸体。   可她们找到伍孚坐化的山洞时,意外发现那座山洞竟然已经坍塌了。   “余心长老?!贺归长老?岳师姐!你们在不在里面?!”乐小义趴在山洞外堆积的碎石上喊了几声,洞内没有人给她回应。   轩辕柔也在山洞外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她带来的人马。   乐小义瞥见乱石下露出一截沾血的剑尖,剑身上的花纹很眼熟。   她拨开那些碎石,将这截断剑抽出来,仔细辨认后咬牙道:“他们出事了!”这把剑是郑伏的佩剑,既然剑断在这里,郑伏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不知他们是遭到袭击,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到底有没有从山洞中出来,是不是埋在这些乱石下。   轩辕柔的脸色也沉下来:“是谁?”   乐小义摇了摇头,没应声,她从腰间抽出思泫剑,一言不发地开始清理碎石。   “你在干什么?”轩辕柔惊讶,“如果被埋在山道里,多半已经死了,你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也很危险!”   乐小义没理她,还是继续挖,轩辕柔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泄气地叹息一声,也走过来,和乐小义一起清理洞口的乱石。   两个人的效率比一个人高出许多,不一会儿就挖出一只人手。   乐小义心里一跳,从袖口的纹样辨认,应该是郑伏。   她咬牙快速拨开郑伏身上的石头,将他从嶙峋的乱石中拽出来。   郑伏脸色苍白,胸腔塌陷下去,留有一口气在,乐小义掐了他的人中,他呛咳两声醒过来,但鼻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神恍惚,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乐小义脸上,哑着声唤了一句:“少宗主……”   乐小义心情沉重,忙打断他:“你先别说话!”   而后乐小义便从永夜空间中取出先前偶然获得的四品灵药,眼睛也不眨一下取出来递到郑伏嘴边:“服药。”   郑伏艰难地喘息着:“少宗主,你听我说……”他对自己的伤势有自知之明,就算服了药保住一条命,也是拖累。   乐小义见他不打算吃药,脸色更难看了,沉声:“张嘴!”   郑伏没吭声,乐小义一声冷哼,趁郑伏伤重,没法反抗,她眼疾手快地捏开郑伏的下巴,屈指将药弹进郑伏嘴里,而后顺势合上下颌。   郑伏大惊,可他受伤势限制,动都不能动。   那枚灵药效果立竿见影,当即稳住了郑伏的伤势,提了三成气,让他有余裕运功疗伤。   乐小义扶他起来,靠着一旁堆积的山石:“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郑伏看向乐小义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发现自己之前对这位少宗主的看法可能有些偏差。   少宗主年纪小,修为也不高,来时路上一声不吭,余心说什么,她都应好,本以为她缺少魄力,没有自己的立场,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这期间,轩辕柔一直在旁看着,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郑伏倒了两口气,丹药已经服下,他再坚持也无意义,便顺着乐小义的话道:“少宗主走失后,山洞里突然升起毒雾,我等原路退出,却在洞口遭了玄天宫的埋伏。”   玄天宫?!   乐小义面色一寒,追问:“那余心长老他们呢?”   “我不知道。”郑伏摇头,“炎刀门的人被杀大半,岳姑娘好像也还在洞里。”   郑伏话音刚落,乐小义身后便轰一声响,轩辕柔连出几掌,击开挡住山洞的乱石,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口子,随便扒拉两下就往洞里钻。   乐小义闻声,让郑伏稍候,自己也过去帮忙。   石洞里毒气未散,岳晚秋晕倒在靠近出口的地方,身上压了几块碎石,已经不省人事。   轩辕柔快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岳晚秋,冷静地探了岳晚秋的鼻息,从袖口取出解毒丹喂岳晚秋服下,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但乐小义却发现,她的手有点抖。   轩辕柔救治岳晚秋的过程中,乐小义又朝前走了几步,看见几名炎刀门人的尸体,验过后无奈叹息,这些人毒入肺腑已经没救了。   她走回来,看了眼岳晚秋苍白的脸色,小声问了句:“岳师姐怎么样了?”   “她没事!”轩辕柔突然拔高声音,乐小义吓了一跳,但见轩辕柔替岳晚秋又是渡气,又是运功疏散药力,冷着一张脸,看起来沉着冷静,身上却压着一股沉郁的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乐小义也很担心,但轩辕柔现在的状态让人望而生畏。   她止住脚步,想了想,道:“我们先出去,这里不安全,找个有水的地方,有助于解毒疗伤。”   轩辕柔抬头看她,很快点头:“你说得对。”   说着,她将岳晚秋拦腰抱起,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山洞。   乐小义扶了郑伏一把,临行前稍微驻足,执剑在一块隐蔽的石头上刻了一个字。   “走吧。”乐小义收起思泫剑,主动走在前面探路。 第310章   乐小义在山间找到一条小河, 河水很凉,水面上还有浮冰,应该是山巅上融化的冰雪。   郑伏坐在河边岩石下打坐, 轩辕柔则去打了些清水回来, 含入口中, 以苇杆为介, 渡给岳晚秋。   乐小义心里又浮起异样的感觉,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暗暗嘱咐自己不要多想,现在事急从权, 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 把人救活才是要紧事。   岳晚秋还有脉搏,在毒素侵入心脉前轩辕柔及时给她喂下解毒丹, 又封了大穴,让毒素不能继续扩散, 命保住了,但能不能醒, 却是未知数。   这期间,一直是轩辕柔在照看岳晚秋, 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就算乐小义想不多想, 还是难免生出些奇异的心思。   不过乐小义没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轩辕柔也没功夫注意她,一行四人疗伤的疗伤, 修炼的修炼,走走停停,倒也相安无事。   又过了半日,乐小义等人沿着河流向上游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暂时休憩。   轩辕柔正在替岳晚秋逼毒,郑伏结束一周天的运功,伤势稍稍恢复一些,有了点精神,便起身向乐小义请命,替乐小义的位置给轩辕柔二人护法,让乐小义去休息一下。   郑伏与她说话时,语气恭敬,褶皱的眼睑半垂着,与之前的态度相比,有些微妙的变化。   乐小义发现了这种变化,紧绷的心神也稍稍放松了些,温和地点头:“若身体不适,不要勉强。”   郑伏朝乐小义拱手,应了声“是”,乐小义这才走到一旁去,趁着抽出来的这点时间打坐修炼,恢复体力。   不多时,远处出现几道人声,郑伏立即警觉地站了起来,轩辕柔行功到一半,不能抽身,面色不变地继续运功。   乐小义也结束修炼,睁开眼来,朝郑伏摆手示意:“不要紧张,应该是我们的人。”说完,她起身拂了拂衣摆,“你们就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她抓起思泫剑,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便消失于林间。   正如乐小义所料,前来接应之人是天字影卫长。   她方才在岩洞旁的石头上留了剑影卫的记号,标识她们将向东走,天字影卫长若还活着,必然回山洞寻她,就能看见她留下的记号。   “余心长老和贺归长老可有受伤?”乐小义与天字影卫长碰头,天字影卫长有溯源境修为在身,乃他们这一行中实力最高之人,变故发生,天字影卫长想必优先护送余心等人撤退,待到摆脱险境,才来找他们。   岂料天字影卫长回答她说:“不知道,从山洞出来我们就走散了。”   乐小义眉头皱起,天字影卫长又道:“袭击我们的是玄天宫的人,他们有溯源境的高手,冲着少宗主来的,像是早知我在,专门拦住我,我便留在洞外断后,让他们先走了。”   玄天宫的人找了一圈,没发现乐小义的身影,天字影卫长又将对方那名溯源境高手打伤,他们见势不妙,就撤退了。   乐小义和轩辕柔掉进石洞中,倒是阴差阳错躲开了一场祸事。   听天字影卫长说完,乐小义满脸冰寒,毫无疑问这批人马必然是姬玉楼派出来的。   “那轩辕柔的人呢?”乐小义又问。   天字影卫长有问必答:“和余心一起走了。”   乐小义点头,不管怎么说,天字影卫长归队,他们这一行总算有了些安全保障。   乐小义领着天字影卫长朝河边去,走了两步,忽听身旁之人抽了一口冷气,乐小义回头问他:“你受伤了?”   天字影卫长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面具,乐小义看不清他的脸色,但能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眼洞看见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呼吸已平顺下来:“无妨。”   尽管他口中说着无妨,乐小义却不觉得他的伤真的无妨,溯源境修为都忍不住痛,漏出抽气之声,想来不会是轻伤。   但他不说,乐小义也没有追问。   回到休息的地方,郑伏看了眼跟在乐小义身后的天字影卫长,没见到余心等人踪迹,便提了和乐小义一样的问题。   这一次换乐小义回答郑伏,适逢轩辕柔行功一个周天,收功起身,只淡淡扫了天字影卫长一眼。   自岳晚秋出事后,轩辕柔的态度一直如此,乐小义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可有看见先前天空上的神龙?”乐小义询问天字影卫长,影卫长点头,“想必余心长老他们也看见了。”   乐小义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看向轩辕柔,道:“既然如此,我们出发前往神龙墓,想必余心长老之后也会去神龙墓与我们汇合。”   说完,她问不远处的轩辕柔:“不知柔殿下与我们一路,还是单独行动?”   轩辕柔没有多想,干脆地回答:“一起吧。”   若单独行动,她必然要带走岳晚秋的,岳晚秋昏迷不醒,她一个人恐怕难以顾及周全,乐小义现在身边多了一个溯源境的高手,比她自己行动要安全得多,轩辕柔不纠结怎么做选择。   “好,那我们就出发吧。”乐小义拍板。   轩辕柔抱起岳晚秋,一行五人朝先前天山下骤起的一阵金光寻去。   中途碰到几波其他势力的人马,所有人的目的地都一样,相互间不认识,没有起冲突,一个照面就分开,甚至不曾互通姓名。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到了平日前往浮屠宫的时辰,乐小义中途休息之时打算去一趟浮屠宫,看看姬玉泫在不在,以确认姬玉楼这次派往天山的人马实力如何。   片刻后,乐小义猝然睁眼,目光中满是震惊。   她竟然无法联系血契,以往从未出过纰漏的浮屠宫血契今天对她的请示毫无回应,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安安静静。   乐小义眼中的震惊一闪即逝,她很快回过神来,先看了一眼毫无异样的轩辕柔,复垂下目光,思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天山中,有能与浮屠宫神首比肩的大能?亦或,藏于天山中的神秘力量,能对周遭所有的空间造成影响,故而阻断神荒浮屠界和浮屠宫的联系?   先前在天山外围时,这种影响并不明显,而今几乎抵达天山山脚,乐小义便感应不到浮屠宫的血契了。   既然联系不上浮屠宫,乐小义只好放弃,不知道这一次天山神龙墓出世,姬玉泫是否也来了天山,能不能与她见上一面。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他们距离神龙墓应该还有不足两个时辰的陆承,乐小义考虑今夜是继续赶路,还是找个地方好好休整,征询了轩辕柔几人的意见后,决定连夜前往神龙墓。   轩辕柔再给岳晚秋喂了一次水,收起苇杆时,岳晚秋忽然轻吟一声醒了过来,苇杆僵在半空,连同轩辕柔的表情和动作一起定住。   岳晚秋眼睑微颤,睁眼便对上轩辕柔的视线。   平日里颇为精明诡谲的人眼里闪过一瞬仓惶无措,愣了一瞬后,惶然发觉自己失神,忙将苇杆收回来拢进袖口,又故作镇静地塞上牛皮水囊的木塞子,淡淡地开口:“你醒了啊。”   岳晚秋愣了愣神,心道方才可能眼花看错了,她低低应了声“嗯”,复问了一句:“殿下可有受伤?”   轩辕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岳晚秋说的是她坠入石洞后有没有受伤,她心思一动,忽然笑了:“岳姐姐在关心我?”   岳晚秋闻言自责,不该多舌,便垂眸:“殿下看来应当无事。”   轩辕柔张口结舌,深吸一口气,忙补了句:“有伤!”   “嗯?”岳晚秋平平静静地抬起眼来。   轩辕柔没从对方眼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情绪,也没能听到追问的话语,心情霎时间低落下去,她抿了抿唇,感觉这个样子挺没意思的。   “一点擦伤而已,没什么大碍。”轩辕柔站起身,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乐小义,“少宗主,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乐小义一早就注意到岳晚秋醒了,只是轩辕柔的表现让她不好中途过去插话,想说等她们聊完再出发,没想到轩辕柔突然吧岳晚秋扔给她。   乐小义扫了眼刚醒不久神态还有些迷惘的岳晚秋,回想这两个人之前的相处,心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与轩辕柔眼神交汇,后者好像想说什么,最后没开口,阴着脸走开了。   “岳师姐。”乐小义扶起岳晚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岳晚秋回了一句“还好”,在乐小义的搀扶下尝试几下,站了起来,但要赶路肯定是不行的。   乐小义先偷偷望了一眼轩辕柔的背影,斟酌一番才道:“你刚刚醒来,还需要休息,我背你走吧。”   她终究没有多嘴,虽然轩辕柔对岳晚秋很好,也许是出于某种隐晦的感情,但乐小义和轩辕柔的关系显然不如与岳晚秋亲近,对于“劣迹斑斑”的轩辕柔,乐小义选择保留态度。 第311章   乐小义话音落下, 岳晚秋还未应声,轩辕柔转头看向她们,没说什么, 自行走到几人前面去。   这时, 天空中盘旋着降下一只黑色的鸟, 绕在轩辕柔身侧飞了两圈, 随后落到轩辕柔的肩上。   轩辕柔从鸟儿腿上取下一支竹管, 抽出信件看了一眼,回头对乐小义道:“我们的人马已经抵达神龙墓,余长老和贺长老也在一起。”   “那我们也该出发了。”乐小义点头, 随即回头朝岳晚秋示意, 半蹲下去,让她伏在自己背上。   岳晚秋本来还想坚持自己走, 但见队伍中的情形,明白自己若坚持, 只能成为乐小义他们的拖累,还不如麻烦乐小义背她。   这样一想, 岳晚秋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欠了乐小义一个人情。   岳晚秋伏在乐小义背上, 一行五人出发, 继续朝前走, 轩辕柔在前开路,乐小义和郑伏走在队伍中间,天字影卫长断后。   夜越来越深, 天山中环境与外界不同,到了夜里格外寒冷,乐小义走了一会儿,便觉背上的人打了个哆嗦,她侧头询问:“是不是冷?”   岳晚秋没应声,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乐小义口中吐出的气息与空气相遇都变成一缕白烟,岳晚秋受了毒伤,身体虚弱,正是畏寒的时候,乐小义不信她没事,想着便要拿件衣服出来,让岳晚秋披在背上。   这时轩辕柔快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将一件大衣兜头一罩,严严实实地盖住岳晚秋。   乐小义抬头便与轩辕柔的目光对上,轩辕柔像被看穿了心事似的,老大不自在地撇开脸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句:“再往前走还会更冷,伤势恶化就麻烦了。”   岳晚秋被突然盖在身上的衣服吓了一跳,很快她就发现这身衣服还是温的,她将脑袋从衣服下面伸出来,侧头看向轩辕柔,果见轩辕柔自己身上那件袍子被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   岳晚秋心里一动,有种异样的感觉卷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抓了一把衣袍柔软的边线。   轩辕柔这时忽然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向岳晚秋,挑起一边眉毛,挤眉弄眼地调笑:“岳姐姐感不感动?要不要以身相许?”   岳晚秋的呼吸霎时就乱了节奏,她秀眉一拧,暗道自己真是想太多,竟会以为这个女人能安好心。   轩辕柔的目的性太强,以至于没人愿意去想她这些善意的举止下,是否藏着一颗真心。   岳晚秋默了片刻,小声道:“有劳殿下,衣服我之后洗好了归还。”   轩辕柔顿了顿,乐小义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僵,但很快,她嘴角扯起一弯弧度,似笑非笑地回答:“不还也没关系。”   岳晚秋不理她了。   轩辕柔又快步走开,到前边去,身后岳晚秋不说话,乐小义感觉气氛紧张奇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种沉闷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远处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乐小义一抬头,便见远处黑压压的天空中藏着一道金光,这是今天第二次见到云中的神龙,与此同时,苍穹之下,还有一根不起眼的金色光线若隐若现。   金光乍放的瞬间,周遭山峦中几道浑厚的气息先后出现,不约而同地朝金光所在飞奔而去。   即便以往有些仇怨,今日相见都各退一边,大家的目的都锁定在远处那道金光的源头,不顾一切地争夺即将出世的宝物。   乐小义一颗心砰砰直跳,便听天字影卫长在身后小声说道:“想必那儿就是神龙墓。”   天字影卫长话音落下,远处的金光缓缓消散,轩辕柔的速度瞬间加快,乐小义看着她的背影,低声一喝:“跟上!”   一行人飞快行动,以极快的速度奔赴神龙墓。   原本两个时辰的路程在他们高速移动之下,硬生生缩短近半,一个时辰刚过一点,乐小义等人便抵达了方才金光出现的山头。   这座山里藏了许多修为高深的大能,其中不乏能与天字影卫长一较高下的溯源境高手,甚至还有可能出现无垢境的老妖怪。   他们没走一步都格外小心,若在找到神龙墓之前与人冲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不值当。   小队在黑暗中飞快行进,途中偶有遇见一些其他势力的人马,却没能与他们之前走失的人相遇。   乐小义心头忽生警兆,她猛地抬头,大喝一声:“小心!”   随着她的声音远远传开,山路尽头响起微弱的轰隆声,几道依稀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不多时,乐小义等人惊骇地发现,有径长丈许的巨石从山巅滚落下来。   远远看着,那些巨大的石头只是一个个小黑点,但靠得近了,竟有铺天盖地之势!   山中植被在巨石轰击之下,摧枯拉朽。   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便是灵元境以上的修为,也不敢说自己能在这样的乱石瀑布中毫发无损。   “快躲!”天字影卫长跟着也是一声喝。   如此规模的落石,像山崩海啸的天灾,他们在这洪流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灾难来得突然,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最快三息,就会有落石滚到他们面前来。   情急之下,乐小义眼中猝然浮现两道晦涩符印,幽暗的天地在她眼前变了模样,没有山,没有树,有的只是千丝万缕的银钱,牵连着一个个死亡的因果。   “冲过去!”万千银丝之中,只有迎头而上才是唯一的出处!   天字影卫长愣了愣,以他的修为,自然可以冲过去,但要带着乐小义几个人,恐怕难以将他们保全。   乐小义却在这时对他说:“你带郑长老过去!”说完,她又看向轩辕柔,一边朝着山石一动,一边高声道,“柔殿下,若你信得过我,就跟在我身后!”   轩辕柔也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她犹豫了一息,随即便做出选择,飞快跟在乐小义身后,从后方护着岳晚秋。   乐小义身形矫健,黑漆漆的天地中一道道银光投射在她眼中,划分出唯一一条通往生路的因果。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天字影卫长才刚接应了郑伏,乐小义距离那巨石瀑布已不足十丈,眼看着就要没入石流之中。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紧张得汗毛倒竖,若乐小义死在天山,他回去之后无法向祁剑心交代。   下一瞬,乐小义足尖一点,腾空而起,像是计算好了时间似的,恰恰越过迎面而来的巨石,落地的瞬间刚好在丈许空处,随即脚下步子一晃,横移数尺,又是一块巨石险险从她身侧擦过,竟是毫发无伤。   几个起落,乐小义都能险而又险地避开乱石,又或者说,她像一眼看穿了这些杂乱无章的石头行动中蕴含的规律,竟然每一次都能恰巧躲开。   实在躲不了的,乐小义手中思泫剑一番,锃一声响,将砸向她的石头一刀两断。   天字影卫长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险些叫一块两丈高的巨石迎面砸中。   他一掌轰碎巨石,从中穿过,比起乐小义灵巧的身法,天字影卫长修为虽高,却无法像乐小义一样预判巨石的落点,只能以更加蛮横的方式穿过落石瀑布。   跟在乐小义身后的轩辕柔同样震惊,好几次她都险些被落石击中,还是乐小义先她一步发现她的处境,及时出言指点,叫她能避开危险。   落石瀑布来得快,去得也快,轰隆声中夹杂着一阵阵的惨叫,那些毫无防备的江湖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中还能留下多少,乐小义不得而知。   危机持续的时间不足十息,但石流滚过之后,满地狼藉,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污泥,脚踩上去,塌陷一个脚印,同时脚底还能沾上黏着的黑泥。   乐小义落地,扶着一块石头喘息,转头询问背上的人:“岳师姐,你还好吗?”   岳晚秋已经被方才发生的事吓傻了,直到乐小义第二次喊她,她才反应过来,愣怔地回头看着乐小义的眼睛,嘴唇颤了颤:“我没事。”   乐小义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她担心刚才快速移动令岳晚秋的身体产生不适,于是甩落脚底的烂泥,对身后紧跟而来的轩辕柔和天字影卫长道:“这里不安全,先找个地方歇一脚,大家验一验伤。”   轩辕柔如在梦中,郑伏惊魂未定,没有人对乐小义的安排提出异议。   乐小义立即领着他们继续上山,直到远离刚才的泥石瀑布,轩辕柔才深深地看了乐小义一眼,对乐小义的实力有了新的估量。   剑神宗的这位少宗主,不简单。 第312章   远离刚才变故发生之所, 乐小义就近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歇脚,将岳晚秋放下来,替她仔细查看伤情, 好在除了情绪起伏激烈, 心跳过快之外, 没有增加明显的外伤, 乐小义也松了一口气。   轩辕柔走过来, 语气一如既往地轻佻:“岳姐姐有没有被吓到?”   岳晚秋白了她一眼,干脆懒得应她的话,转而对着乐小义道:“此次多谢乐师妹, 若非乐师妹出手, 我可能……”   以她如今的伤势,根本不可能躲得开乱石瀑布。   乐小义揉了揉鼻子, 无奈又略有些同情地瞅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轩辕柔,回答岳晚秋:“岳师姐言重了,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说完, 不等岳晚秋再说感谢的话,乐小义先一步转移了话题:“刚才的变故不像偶然, 落石滚下来的时候, 我好像听见了一声龙吟, 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见?”   轩辕柔方才一门心思都在岳晚秋身上,哪里注意到什么龙吟,便摇了摇头:“没注意。”   岳晚秋耳力不及乐小义, 自然也没有听见,倒是郑伏和天字影卫长若有所思,郑伏想了想,回答:“好像有,但我不确定。”   天字影卫长的语气则肯定得多:“我听见了。”   既然不止乐小义一人听见,那龙吟声多半的确出现了,乐小义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山林,道:“也许已经有人闯入神龙墓,惊动了墓中龙魂,才有这样的变故发生。”   天字影卫长认同乐小义的看法:“仅仅一声龙吟就造成这么大规模的山体坍塌,不知道神龙墓内的争端多么激烈,我们得快些赶过去,否则余心长老他们就危险了。”   乐小义与天字影卫长看法一致,轩辕柔和郑伏三人也无异议,乐小义再次背起岳晚秋,几人踏着夜色继续赶路。   这一次路途顺利得多,没有再发生意料之外的天灾,原本分散的气息都聚在一个方位,乐小义不用刻意去找,只需要循着这些江湖人聚拢的地方过去,就能抵达神龙墓。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影,忽然人群中响起一声尖利的惨叫,这一声惨叫还未落下,立时又有另一声响起,尖叫声刺破夜色,此起彼伏,让乐小义几人的脚步也跟着顿了下来。   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惨叫声听着有些瘆人。   “我去看看。”天字影卫长朝乐小义抱拳,示意他们在原地稍候。   乐小义点头:“速去速回,注意安全。”   在等待天字影卫长回来的过程中,乐小义将岳晚秋交给轩辕柔照看,头自己则在原地绕圈,环顾四周,以防变故。   忽然,乐小义脚下踩着一块硬物,险些将她绊倒,她低头去看,发现一截形状奇怪的骨头从泥土中露出来。   她动了动脚,拨开骨骼四周围聚的泥土,露出泥土掩埋下的部分,惊讶发现这根骨头大得吓人,很粗,最细的地方直径也有一尺长。   看着也不像她认识的任何一种灵兽的兽骨,这骨骼表面附着黑泥,擦净后却莹亮坚硬,好似她先前从洞府中得到的那具无垢境大能的骸骨。   甚至,比那具骸骨更加坚硬。   “柔殿下,郑长老,来看看这是什么?”既然乐小义自己不认得,便请教见识比她广的人。   郑伏应声便到乐小义身侧来,看见地上的骨骼愣了愣,他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骨头。   轩辕柔过来看了一眼,嘴里溢出惊呼,显然是有了眉目。   “如何?”乐小义追问。   轩辕柔犹豫了一下,直到岳晚秋也疑惑地看向她,她才抿了抿唇,回答:“好像是龙骨。”   乐小义嘴里嘶了一声,立即朝郑伏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动手,将这块化为玉质的骨头从泥地里挖出来。   整块骨头有半人高,形状看着像一节脊骨,质地的确要高出无垢境的尸骨一些。   且不论这骨骼的主人到底是不是一条龙,至少它生前的修为不会低于无垢境,更有可能是在无垢境之上,无限接近于涅槃境。   这种骨骼可以直接作为冶炼的原材,虽然效用不及神龙鳞,但所铸法宝的品阶也有保障,断不会低于四品。   乐小义又在附近找了找,与郑伏一起挖出另外两截脊骨,其余骨骼遍寻不到,也许这几节脊骨是异兽的尾巴,因伤断在这里,才让她捡了便宜。   “柔殿下要不要收一两块?”乐小义扶着其中一节骨头,大方地询问轩辕柔。   轩辕柔看了眼过于巨大的脊骨,表情一言难尽:“你自己收着吧。”   夜色还很长,数不尽的生灵在今夜消失于沉寂的夜里。   天字影卫长的速度的确很快,乐小义刚刚挖完异兽的骨头,黑影一闪就回到乐小义身边,将他此去打探到的情况如实相告:“前边有龙冢,发生过几场激烈的战斗,正如少宗主所料,惊动了神龙魂,导致龙冢内有异变。”   “除了山体坍塌,还有魔气从地底渗出来,现在龙冢内魔气肆虐,化作异兽袭击进入龙冢的江湖人,这些魔物修为极高,但是神龙墓的入口应该就在龙冢里面,我们要去神龙墓就必须穿过龙冢。”   “有魔物?”乐小义抬眼,“数量很多吗?都是什么修为?”   “丹元境左右。”天字影卫长回答。   乐小义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复问:“打听到余心长老他们的消息没有?”她一直记挂着余心和贺归,炎刀门应该也还有人活着,和他们在一起。   可惜天字影卫长摇了摇头:“没有,他们有可能已经进入神龙墓了。”   乐小义收起刚刚挖出来的异兽骸骨:“那我们也走。”   轩辕柔低头看向岳晚秋,在乐小义走过来之前,问她:“少宗主背了岳姐姐一路,该歇一歇了,前边路不好走,换妹妹来背姐姐如何?”   岳晚秋抿紧唇,脸色有些尴尬,可她实在不想麻烦轩辕柔,便撑着站起来,倔强道:“我可以自己……”   她话没说完,迈出的步子不得力,身子一软就要摔倒。   双脚突然离地,轩辕柔将她拦腰抱起来,瞅着她坏心眼地调笑:“岳姐姐腿上没力还逞什么强?乖乖听话多好?”   岳晚秋被轩辕柔说得面红耳赤,窘迫地挣扎起来:“放手……”   “我若不放,姐姐奈我何?”轩辕柔眼神有些暗,岳晚秋辨不清她说的这话到底是不是玩笑。   “你……”岳晚秋没力气挣扎,胳膊被轩辕柔缚住,根本动弹不得,轩辕柔看似身量纤瘦,力气却奇大,岳晚秋整个人窝进轩辕柔的怀里,非常被动。   轩辕柔的脾性当真古怪得很,岳晚秋不知道怎样她才满意,原不想撕破脸,可轩辕柔却步步紧逼,让她颇为恼火。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开轩辕柔的怀抱,用力之大,轩辕柔始料未及。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响,岳晚秋跌坐于地,又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撑着一旁的岩石喘息,轩辕柔进一步,她便连续往后退三步。   轩辕柔不得已,止了步子,岳晚秋咬着唇看她,说了句:“还请殿下注意身份。”   轩辕柔没再说话,沉默地望着她,夜色掩映之下,树影婆娑,岳晚秋看不清她的脸色,也辨不明她眼睛里那一汪水盈盈的柔光是什么。   莫名的触动撞进心里,岳晚秋深吸一口气,正要挪步,忽见眼前之人脸色变了。   随即眼前一暗,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轩辕柔的呼吸就扫在她的耳侧,岳晚秋呼吸一窒,既惊又怒。   她推搡着轩辕柔的肩膀,试图将轩辕柔推开,可她一动,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轩辕柔的脖颈淌下来,沾湿衣襟的同时,也浸染她的掌心。   猩红的血。   岳晚秋心尖一颤:“殿下!”   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乐小义的惊呼:“岳师姐!柔殿下!”   越过轩辕柔的肩膀,岳晚秋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轩辕柔背上抽出锋利的弯刀,高举的刀刃对准了轩辕柔的后脑勺。   “!”   岳晚秋的喉咙像被掐住似的,想叫身前的人快逃,胳膊却使不上力,眼看着刀锋越来越近,轩辕柔却忽然翻了个身,袖口中翻出一把匕首,迎着刀刃挑去。   当一声响,黑影手中利刃被大力弹开,乐小义和天字影卫长同时赶来,天字影卫长一掌击碎了魔物的脑袋,顺便震散了它的魔晶,乐小义则扶起轩辕柔,又拽了一把岳晚秋。   “你受伤了?!”乐小义一眼就看见轩辕柔背上那道足有三寸长的狰狞伤口,按理说那一刀本伤不到这么重,是她护住岳晚秋时,冲势与刀势叠在一起,将伤口撕裂,才形成如此严重的刀伤。   “我没事,小伤而已。”轩辕柔说着,迅速封了几处大穴,给伤口止了血,然后熟练地掏出丹药服下,这才扭头看向岳晚秋,语气是惯有的轻浮,“岳姐姐可有伤到哪里?”   岳晚秋凝视着她,半晌没说话。   轩辕柔笑起来:“这是什么表情?岳姐姐难不成在内疚?这好办,要不你替我上药?”   她说着,直接将刚拿出来的金疮药塞到岳晚秋手里,然后转过身去,哗啦一下将外衣脱掉,同时还不忘对乐小义道:“请乐少宗主帮我望一下风。”   乐小义哪里料到她这一出,好在她反应迅速,拽了住郑伏的袖子让他转身。   天字影卫长也有点气急败坏,忙不迭转开脸,冷哼一声:“这里不安全,上药快一点。” 第313章   岳晚秋手里拿着金疮药, 目光呆滞地看着轩辕柔背上染血的衣裳,一时间没了主意。   轩辕柔方才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若放着不管, 实在说不过去, 这药该她来上, 但是……   她垂下眼眸, 咬紧牙关, 告诉自己要冷静。   岳晚秋越过轩辕柔看向不远处背对着她们的乐小义,复抿了抿唇,不再耽搁, 颤着手揭开轩辕柔的衣领, 白皙的肌肤上沾了血,撕开布帛时, 黏黏腻腻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毛。   伤口很长,并未完全止血, 血珠一点一点渗出来,看得岳晚秋头皮发麻。   “水囊给我。”岳晚秋小声说。   轩辕柔立即将水囊递过来, 岳晚秋拇指抚过水囊口的木塞,想起今日醒来时那一幕, 心里又多了几分无言的悸动。   可短暂的悸动之后, 又是漫长的懊丧, 她咬牙垂眸,目露苦涩。   受条件限制,不能用流水冲洗轩辕柔的伤口, 岳晚秋用干净的布帛沾了些清水,将轩辕柔伤口附近的血擦洗干净,这才揭了金疮药的瓶盖,替轩辕柔上药。   金疮药粉细细洒在轩辕柔背上,尽管岳晚秋的动作很轻,依然能感觉到药粉触及伤口的瞬间,那人纤细的肩膀颤了颤,空气中隐隐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但除了最初那一声,后来就很安静,岳晚秋颤抖的手渐渐平稳,动作也熟练起来,很快将药粉铺满了整条伤口,又撕了块布将伤口压住,缠上布条,完成简单的包扎。   当轩辕柔重新穿好衣服,岳晚秋松了一口气,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轩辕柔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多谢。”轩辕柔语气平静。   岳晚秋将剩下半瓶金疮药递还给她,目光与之轻轻一碰,很快移开:“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很长,要注意一些。”   轩辕柔嘴角勾起来:“都听岳姐姐的。”   岳晚秋忍无可忍,朝轩辕柔怒目而视,厉声道:“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怎样?”轩辕柔故作不解。   岳晚秋胸口激烈起伏几下,复而归于平静:“你我身份有别,你不该为救我而涉险。”   轩辕柔“哦”了声,继续没心没肺地笑:“你我尊卑有别,所以我要做什么,你管不着。”   岳晚秋拳头攥紧又松开,最后没再说什么,扭头就走。   乐小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便见岳晚秋寒着脸朝她走来,而轩辕柔已经穿好了衣裳却没有跟上。   “怎么了吗?”乐小义小声问了一句。   岳晚秋身心俱疲,摇头道:“没什么,乐师妹,我不去神龙墓了,你们先走吧。”   她待在队伍里,只能拖累乐小义他们的进度。   就不该坚持来的,岳晚秋难过地想。   “啊?”乐小义惊讶,“不去神龙墓的话,岳师姐要去哪儿?这里危机四伏,不论什么地方都很危险。”   岳晚秋明白乐小义要表达的意思,不管哪里都一样危险,不如跟他们一起去神龙墓,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可她不想再连累乐小义了,到这里已经够了。   岳晚秋朝乐小义笑了笑:“乐师妹放心,我的内功恢复了一点,现下并非毫无自保之力,我不去神龙墓,就先下山了,去外围等你们。”   乐小义还想再劝,但岳晚秋心意已决,她向乐小义说了告辞,不等乐小义阻拦,便径直朝他们来时的方向走了。   岳晚秋从轩辕柔身旁走过,轩辕柔侧首看向她,岳晚秋却没与她对视,两人错身过去,距离越拉越远。   “我也不去了。”轩辕柔叹了一口气,朝乐小义抱拳,“这一路多亏乐少宗主照料,神龙墓在即,祝乐少宗主夺得重宝,另外,如果少宗主遇见我手下那几个侍卫,帮我带句话,让他们到东边的白桦林来找我。”   说完,也不等乐小义相劝,立即追着岳晚秋的背影走了。   乐小义一头雾水,天字影卫长和郑伏更是不能理解,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只等乐小义拿主意。   轩辕柔和岳晚秋都走了,乐小义眉头紧皱,心情复杂。   “算了,由她们去吧。”乐小义这下几乎可以肯定轩辕柔和岳晚秋以前应该是有点交集,具体发生了什么乐小义不知道,但从轩辕柔对岳晚秋的上心程度来看,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而且客观来讲,轩辕柔和岳晚秋都受了伤,前面危机重重,的确不适合继续深入。   原本乐小义还有点担心岳晚秋独自离开会很危险,但有轩辕柔跟着,两人应该可以安然离开内环。   队伍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行进速度更快了。   林子里渐渐出现稀薄的魔气,越靠近龙冢,魔气便越浓郁,但这种程度的魔气在乐小义看来,还不足为惧。   除了魔气之外,还有奇形怪状的魔物游荡在林中,这些魔物乃魔气幻化而来,同无尽沙海那些魔物没什么区别,修为在灵元境上下,体内也没有妖丹。   乐小义走在队伍前面,尽量不正面同魔物交手,能绕开便绕开,如此行进一段路,没一会儿就抵达了影卫长先前探路时所提到的龙冢。   龙冢一望无际,占地非常广阔,像一只碗嵌在地里。   魔气是从龙冢内的地缝中渗出来的,整个龙冢笼罩在一片黑漆漆的魔雾中,不时有惨叫声从龙冢内传出来,让听到的人心里毛毛的。   随着魔气变浓,形成的魔物修为也上了一个层次,在龙冢中游荡的都是丹元境及其以上的魔物,随便哪一只,乐小义都不是对手。   一行三人沿着龙冢边缘的斜坡滑下去,坡下堆叠着许多风蚀之后的巨大龙骨。   这些龙骨遮天蔽日,像一座座小山,骨架旁还有经年累月,被时间腐蚀之后的血肉,散着浓浓的腐尸之气,阴森可怖。   乐小义难以想象,这样的龙冢内,竟然有神龙墓。   她正想着,天字影卫长便开口:“神龙墓就在龙冢正中,我们要从中间穿过去。”   乐小义站在一座龙骨下,扭头四顾,浓郁的魔气让视野范围变得狭窄,虽然能听见四野皆有人动刀兵的声音,却不能锁定他们具体的方位。   她收回目光,扫了一眼身旁这副龙骨下明显的战斗痕迹,断言道:“这些龙尸应该有内丹遗留。”那些进入龙冢的江湖人,正为这些龙丹争得头破血流。   乐小义示意天字影卫长和郑伏跟上,尽量不要惹事,借着龙骨的遮掩,迅速穿过龙冢外围的平地。   地面上偶有坑洼,这些洼地里积着龙血,有极强的腐蚀性,乐小义只不小心踩了一脚,立即鞋底就被蚀穿了,若不是她反应快,一脚蹬掉鞋子,恐怕脚板心都要落一个洞。   乐小义心有余悸地换上一双新鞋,有乐小义前车之鉴,天字影卫长和郑伏也都绕开地上的积水,实在绕不开的,便一个轻功越过去。   距离神龙墓越近,周遭穿行的魔物实力便越强,但有溯源境的高手镇场,乐小义无需担心自身的安危,在天字影卫长一路护送之下,很快就看见前方一缕金光。   “我们快到了!”郑伏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枉他们历经艰险,传说中的神龙墓终于近在眼前。   尽管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一旦进入神龙墓,必然同其他势力的高手遭遇。   乐小义快走几步,忽然,她耳尖一颤,听到一缕异样的破空声。   “退!”乐小义机警地翻身后退,避开从侧边飞来的黑影。   天字影卫长立即护卫在乐小义身前,郑伏的佩剑断了,但也并未闲着,空手做出防御姿态,护住乐小义。   乐小义越过天字影卫长的肩膀看清来袭之人,其人面目狰狞,体内魔气涌动,应是在魔气中待了太久,受魔气侵体,已经失了神智。   “是江家的人!”郑伏率先认出来人身份,乐小义也看见了此人袖口的印纹,遂对天字影卫长道,“拦下他,救人。”   天字影卫长的第一要务是保护乐小义的安全,闻言有些迟疑,乐小义催促他:“救人要紧!”   “少宗主小心。”天字影卫长没有坚持,在那人第二次扑向乐小义之前,主动出手,连续两掌轰击其人胸口,将一股浓郁的魔气从他体内震出去。   那人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嘴里呕出几口血,神态萎靡。   体内魔气被驱散一部分后,他的眼睛由暗转亮,恢复自主意识,看着不远处乐小义一行人,愣了片刻,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既震惊又惶恐,还有几分羞愧。   “已经没事了。”乐小义走过来,对他说,“但你体内魔气很重,最好不要再在此地久留。”   其人视线落在乐小义脸上,再扫过乐小义领口的剑纹:“乐少宗主。”   他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一枚珠子递给乐小义:“此乃在下方才所得龙丹,谢过乐少宗主救命之恩。”   言罢,他又朝天字影卫长拱手,遂看了一眼不远处从地底散出来的金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告辞,而后身影一闪,快速离去。   乐小义掂了掂平白捡来的龙丹,朝天字影卫长笑了笑:“这波交易不亏。”龙与凤都是四神兽,同根同源,所以龙丹,恰好就是乐小义所寻的魔兽妖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天字影卫长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少宗主有远见。”   乐小义还是第一次听天字影卫长这么直白地夸人,眼里的笑意都深了。   她收起龙丹:“走吧,去神龙墓里看看。” 第314章   乐小义在天字影卫长和郑伏长老的护送下继续往前走, 前面那一缕微薄的金光越来越浓,魔气则渐渐稀薄,露出雾后景物的全貌。   那是一副比先前所见都更高更大的龙骨, 龙嘴张开, 嘴里含着一枚金色的珠子, 而那金光便是从珠子上一圈一圈亮起, 在龙骨所在的地面划分出环形的区域。   只有最内一环形成阵法, 连通神龙墓,外围则像泥沼一样,一旦有人试图向金珠靠近, 他的双脚就会被泥泞钳住, 难以脱身。   那张龙嘴外躺着许许多多的尸体,这些人死前还在挣扎着朝前爬, 试图越过粘稠又极具腐蚀性的黑土,将那枚金色的珠子拿到手。   新的尸体堆叠在被腐蚀殆尽的骸骨上, 一层叠一层,一张张扭曲的脸上狰狞的表情混杂着血和泪, 彼此撕咬,最终也没能闯进金色光圈的范围。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幕场景, 真叫人不寒而栗。   那些人身上还附着着未被腐蚀干净的衣服, 从这些布帛上的纹样,勉强可以辨认他们的所属的势力,其中不乏大禹的世家、宗门, 也有和剑神宗交好的,他们都死在这里。   乐小义看着只觉头皮发麻,心里也毛毛的,多少江湖人为了一线机缘争得头破血流,却以如此悲惨的结局收场,结束或长或短的一生,耗尽前半辈子勤勤恳恳的耕耘,是否真的值得?   思量间,又有人闯出魔雾,乐小义抬眼去看,认出是神兵门的高手。   乐小义看向他的时候,对方也朝乐小义回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间却没有说一句话,对方修为高深,至少是通穴境,起落间,脚尖点在那些一碰就碎的骸骨上,几下便至金圈所在,没入晃动的光晕中。   “走。”乐小义压下心里莫名的感慨,主动向前迈步。   天字影卫长要带受伤的郑伏,乐小义学着刚才那神兵门高手的样子,踩着无关人的尸骨过去。   但靠近金圈之时,沼泽内尸骨不多,最近的一具腐尸还在下沉,距离金圈仍有数丈之遥。   乐小义心里暗叹一声糟糕,这光圈范围内,轻功受到影响,越靠近金圈,下沉速度越快,乐小义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跳得过去。   一旦失足,被脚下的泥沼咬住,她就会成为这泥沼中万千腐尸中的一员,光是想想乐小义就头皮发麻。   怎么办?   留给她抉择的时间非常短暂,从她起跳到抵达距离金圈最近的尸骸,当中只有短短半息,一旦下定决心,她就不能停,需以最快的速度奋力冲过去。   若是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那就只能原路返回,放弃这一次的神龙墓之行。   可若是失败呢?   这念头一出,乐小义心尖颤了颤,随即心里大呼糟糕,刚才她犹豫了!   就是这一犹豫,她脚下的步子稍稍放缓,速度立马就降了下来。   乐小义悔不当初,只好拉下脸来,欲回头上岸。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唤了她一声,乐小义抬头,扯起脸想说让他们先走,而天字影卫长却扯着郑伏的衣领朝乐小义冲过去。   天字影卫长一只手拉着郑伏,另一只手则拽着乐小义,三个人的体重叠加在一起,移动速度大大受限,掉落的速度却明显增加,他们踩着尸骨移动时,每一脚都贴着泥沼的表面,乐小义的心悬起来,紧张得牙关发颤。   郑伏也感受到天字影卫长的吃力,眼看距离最难的那道坎越来越近,郑伏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松手,放我下去,你带少宗主走。”   乐小义骇然睁眼,看见郑伏眼里的平静的决然,一种懊丧的无力感让她忽然之间陷入复杂的沉默。   如果她能再决绝一些,或者干脆像轩辕柔一样放弃这次神龙墓的探险,她已经拿到了魔兽妖丹,为什么还要坚持走这一遭?终究还是在利益熏陶之下,有了贪念。   本不该的,不该冒险。   乐小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心口憋了一股劲,猛地闭眼,就要开口说回去。   忽然,一声凤唳由远及近,须臾便至近前。   天字影卫长豁然抬头,那道红光顷刻间划过虚空,悬在他的头顶。   姬玉泫!   如果姬玉泫此刻对他出手,除了硬抗,他没有任何回手的余力!刚才他还在犹豫,试图竭力一搏,哪一边都不松手,但现在看来,不得不有所牺牲了。   天字影卫长正要松开郑伏,忽然听乐小义传音入耳:“不要松手!不会有事!”   乐小义的话令天字影卫长动作一顿,随即便有一只手抓住他的后衣领,一股柔韧的悬空之力拖着他往上,连带着乐小义和郑伏一起,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跃进金圈。   眼前景象一变,乐小义落地后狼狈地跌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脸却猝然埋入一片柔软馨香的布帛之中。   “乐少宗主?”乐小义像在做梦似的,脑子晕晕乎乎,听见头顶上传来带笑的轻唤,她将自己的脑袋从对方柔软的小腹上拔了起来。   姬玉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少宗主身体不适?在我身上趴了十息了,是不是站不起来?受伤了?”   十息?!   乐小义震惊,哪里有十息那么久?不就只有一瞬间吗?   姬玉泫笑眼弯弯,朝乐小义使了个眼色,乐小义后知后觉,从莫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才想起她身边还有人!   乐小义忙不迭挣扎着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果见天字影卫长和郑伏长老脸上僵硬的表情缓缓收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玄天宫的人马陆续穿过金色光幕,进来就看到这颇为神奇的一幕。   乐小义尴尬地后退了一步,天字影卫长脸色一沉,快步行至乐小义身侧,警惕地看着周围玄天宫众。   虽然姬玉泫刚才救了他们,但之前玄天宫在神墓洞府袭击他们也是事实,姬玉泫这个人诡谲多变,谁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哟,这就是剑神宗对待恩人的态度。”姬玉泫好笑地看着天字影卫长面具下森冷的眼神,她抬起手,柔白的指尖浮空一点,笑道,“方才可是我救了你们,怎么,想恩将仇报?”   乐小义看看姬玉泫,又看看围在身侧的玄天宫高手,还有一左一右护住她的天字影卫长和郑伏,压下见到姬玉泫的惊喜,沉声道:“我等来此之前,就曾遭受玄天宫伏击,少宫主现下还想挟恩图报?”   姬玉泫眼瞳一暗,领会了乐小义话里的意思。   她脸上笑容不减,摇头啧了几声,配合乐小义唱戏:“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我们从北边过来,一路上就未见过剑神宗的各位,怎么事前还有冲突?”   乐小义冷冷哼了声:“你空口白牙,说不是就不是了?”   玄天宫人勃然大怒,纷纷按住兵器,争端一触即发。   “那随你吧。”姬玉泫耸肩,按下身侧骚动,朝乐小义轻蔑一笑,“叩在我身上的帽子还少么?还以为乐少宗主少年成名,与其他世俗之人不一样,却原来乐少宗主也无外如是,不过尔尔。”   “便算姬某识人不明,罢了罢了。”说完,她朝玄天宫众摆了摆手,“走吧,既不受人待见,何故凑上去献那不值钱的殷勤。”   玄天宫众多高手怒气冲冲地瞪向乐小义,却因自家少宫主阻止不得发难,冷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天字影卫长不为所动,仍然阴着脸站在乐小义身边,直到姬玉泫一行走远,他才侧头看向乐小义,问她:“少宗主方才可有受伤。”   乐小义摇了摇头,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姬玉泫是在和她演戏,听到那番话她还是忍不住心里酸软,什么扣帽子,什么识人不明。   唉,难受。   偏偏姬玉泫还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乐小义也知道她的确早就习惯,正是因为这样,乐小义才为她感到心酸难过,明明是那么好一个人,却总是要被攻讦,被伤害。   天字影卫长见乐小义情绪低落,以为她是被姬玉泫冷嘲热讽之后心里难受,便宽慰她道:“少宗主不必为此人所言介怀,玄天宫之人素来诡谲,阴谋诡计一套接一套,派人暗杀的时候比谁都狠,郑长老的伤势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现在又来装无辜,谁知道她突然救人是不是别有所图。”   郑伏点头附和,却见乐小义忽然脸色一沉。   “请前辈慎言。”乐小义望着姬玉泫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如果没有亲眼见到的,不要妄下定论,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救我们,我们因为她而获救是事实,玄天宫也并非铁板一块,在查清她的目的之前,不能因为她的身份就片面指摘她的作为。”   如果不是姬玉泫,方才过来的时候,他们中必将有一人会被牺牲。   天字影卫长愣了愣,他看着乐小义眼睛沉默片刻后,低下头道:“少宗主教训得是。” 第315章   乐小义言尽于此, 更多的她也不能说。   “走吧。”   神龙墓内的景象和乐小义设想的不一样,见识过阴气森森的龙冢,从一片污浊的黑土中找到唯一泛着金光的神龙墓, 乐小义还以为神龙墓里面也是金碧辉煌, 岂料这墓穴平平无奇, 除了足够大之外, 甚至可以称得上普通。   入口向内行十余步便有分岔路, 通向好几个不同的方向,乐小义闭眼感应了一番,不出所料, 鸿蒙剑心也受到此地限制气场, 不敢轻易抛头露面。   她扫过每一条岔路,视线在岩石遮蔽的阴影处短暂停留, 一个小而隐蔽的记号浮过眼角,乐小义心里便有数了。   后面入口处有动静传来, 想必又有新来的人马即将抵达,乐小义不打算与人碰面, 便果断选择了意向的那条路:“这边。”   天字影卫长和郑伏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边,他们只负责她的安全, 至于决定走哪条路, 他们都不发表意见。   前面一行人早已走得没影了, 乐小义携天字影卫长二人快步跟上,不多时,在甬道中发现几处交手的痕迹, 还有几滩未干的血迹。   郑伏抚了一把壁面上剑刃的刮痕:“这是余心长老所修的清禅剑法第七式。”   余心长老虽是剑修,但修为到了他那个层次,已经很少与人动手,先前遭玄天宫伏击时是个意外,在这里同人刀剑相向,想是遭遇劲敌了。   “我们走快一些,看能不能赶上他们。”乐小义加快脚步,天字影卫长和郑伏长老紧随其后。   甬道越往前走越开阔,两侧石壁渐渐变得平整,壁上还刻有奇怪的纹路和字画。   即便乐小义精通古文字,依然没能认出来这壁上所刻的文字是什么意思,与其说它们是某种文字,更像是在画符。   或许是没人认出来的缘故,这些文字内容保存完好,乐小义站在壁下仰着头凝望一会儿,忽然瞳孔一缩。   那些文字从壁上脱落,扭曲成一个个古怪的符号钻进乐小义的脑海,在她眼前勾勒出一副似曾相识的景象。   天高云阔,几条巨龙在金色的云海之中起伏。   更远的天空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电闪雷鸣之间,有狂风呼啸,天压得很低,乌压压的天空中密布厚厚的魔雾,雾气中好像藏了几道黑影,看不太清。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的声音乍响于乐小义耳侧。   乐小义猛然回神,循着声音望去,与天字影卫长面具下的困惑双眼对视,而后,她重新看向石壁,却再一次愣住了。   石壁上坑洼起伏,满壁斑驳,根本没有奇怪的文字,也没有那些来自远古的宏图。   “我怎么了?”乐小义问。   天字影卫长的眼神更奇怪了,他皱了皱眉,说:“我们走到这里,少宗主突然对着这面石壁发呆,看起来像陷入幻境,若再叫不醒,我可能就要动手了。”   说完,他还朝郑伏递了个眼神,郑伏便出言作证:“的确如此。”   乐小义后背蓦地起了一层冷汗,脸色煞白。   她指着面前的石壁,怀着几分侥幸,追问道:“这面石壁一直是这个样子吗?从来的时候就一直这样?”   天字影卫长越发觉得古怪,乐小义这是魔障了?   “一直这样。”乐小义听见天字影卫长回答了她。   她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内心升起一股难言的忧虑。   自来天山之后,她碰见的怪事层出不穷,但奇怪的是,她身边的人好像都没有发现异样,他们看到的,听到的,和她不一样。   究竟是她特殊,陷入自己的臆想和幻觉中,还是她所遭遇的,经历的,当真与常人不同?   乐小义思量不出结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乐小义心事重重,没发现天字影卫长和郑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警惕和慎重,乐小义的状态不同寻常,若之后乐小义再有古怪的举动,他们可能需要提前思量对策。   天字影卫长的首要任务是保证乐小义的安全,其次才是在神龙墓中夺得宝物,如果形势迫人,他可以选择强行将乐小义带走。   好在接下来一段路都平静无波,岔路出现一个又一个,乐小义每一次都会在岔路口短暂停留,从每一条分岔路口隐蔽的角落寻找熟悉的记号。   此后一段路没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石窟甬道走到尽头,视野骤然开阔。   沿着石阶往下,是一座冰封的祭坛,环形冰面一层一层绕开,正中供奉着一架龙骨。   这架龙骨不同于先前见过的任何一副骨骼,它的骨头是暗金色的,泛着幽冷的,近乎金属质地的光泽,在湛蓝冰面的映衬下,仿佛连接着久远的时空。   而龙骨背上倒悬着一柄剑,炽烈如火的剑身穿透巨龙的脊骨,将它死死钉在祭坛上,血流尽了,肉也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腐坏,最后遗留下来的,就只剩了这副枯骨。   可即便龙身已死,龙魂已散,这具骸骨上遗留的气息仍然让人望而却步。   喧嚣的人声涌进耳朵,几道来自不同势力的江湖人散在祭坛四周,相较于这副巨大的骸骨,这些人就像真正的蝼蚁,存在如此渺小。   乐小义的视线飞快扫过稀疏的人群,这些人三两聚在一起,通过天山中险恶的环境层层筛选,留下来的大都是势力雄浑之人。   这些人所属的势力也都是乐小义耳熟能详的,南宫氏,尉迟氏,还有鬼道宗和菩提禅宗。   左氏暂时无人进入神龙墓,余心贺归则与菩提禅宗的人在一起,至于炎刀门和轩辕柔的人马都已不见,不知是死了还是半路离开。   除此之外,乐小义还看见了洛氏的人马,领头便是令她头疼的洛青河。   大禹之外的人更多,以蓬莱仙境为首,其后是天圣的紫衣阁,南蛮荒野的石傀遗族,药神谷的几位神医,东临岛火神遗族,北冥帝国双生花——神兵门、冥神教。   以及,叱咤江湖的四魔门其中之三,玄天宫、瀚海西龙宫和永寿神殿。   五湖四海的高手齐聚一堂,其中不乏溯源境的大能,还有像净华尊者等无垢境的前辈,背靠剑神宗的乐小义在这些高手面前,势力一下就单薄起来。   在场人中,乐小义的修为明显是最低的,三人现身祭坛入口之时,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过来。   那些视线齐刷刷地砸在她身上,像山一样,压得她喘息困难。   这些目光各有不同的含义,有和善的,便也有暗藏敌意的,以尉迟霁为首,那眼神几乎要在乐小义脸上剜出一个窟窿。   但更多的人都抱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最多再加上一些好奇与探究。   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乐小义,此前听说过剑神宗新任少宗主的一些事迹,他们都想看看,传闻中能以骨元境修为击杀溯源境大能的后生,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这一眼看下来,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乐小义看着太普通了。   倒不是说她不优秀,只是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乐小义容貌柔婉,带着一股小家碧玉的醇厚,眉目平和,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还要小一些,只不过因为自身修为与这几年的江湖历练沉淀下来一些东西,给她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厚度。   没有人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后起之秀怀抱轻视之意,能安然无恙地走到这里,已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他们还会暗自拿家中的晚辈与乐小义做比较,尽管乐小义给人的感觉过于平淡,可只需用心想一想,就能发现这其中蹊跷。   这个姑娘是一夜之间蹿起来的,就像当初姬玉泫一鸣惊人时一样,毫无前兆,在她的名声响遍五湖四海之前,除了为数不多的一些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也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   她成名之后,再有人去打听她的过往,那些为数不多却叫人匪夷所思的经历,听来都会让人觉得荒唐,甚至怀疑那些传闻的真实性。   如果她没有真正与她的名声相匹配的实力,在这场尖端争夺当中,她的虚名就要被现实碾碎。   乐小义坦然承受着这些目光,一步一步走来。   至少她表面上是这样,平静从容。   奇装异服的人太多,姬玉泫混在人群里倒也不怎么显眼,她后背倚靠着一面冰壁,饶有兴味地看着故作镇定,缓步从石阶上走下来的乐小义,心道小傻子这两年变化真的很大。   早些时候若见着这样的场面,乐小义指不定还得打两个哆嗦,更别说当着这些前辈高手的面还要端着架子,不露怯。   真是不容易。   可这样看着乐小义,也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乐小义总是这样温和,脾性柔软,只要她笑,乐小义就跟着笑,她们的默契,没有道理可讲。   可越是这样看似温吞的人,若真的发起火来,才惊天动地。   姬玉泫有幸见识过一次,但如果可以,她其实希望乐小义这辈子都开开心心,不要生气。   毕竟生气还是很伤身体。 第316章   乐小义走下长长的石阶, 视线越过各位前辈,落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与姬玉泫在空中交汇。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情绪一下子安定下来, 至少, 在这场暗流涌动的争夺中, 她和姬玉泫能遥遥相见。   余心贺归二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快步行至乐小义面前, 拱手躬身,向乐小义行礼,不管这一套礼节是否出于真心, 至少对外, 他们给乐小义撑起了门面。   直到此时,众人才恍然发觉, 乐小义身后还跟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带着面具, 是溯源境的前辈,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竟是剑神宗的天字剑影卫。   刚才他们的视线过多的注意着乐小义,居然忽略了乐小义身边的人。   乐小义和余心长老等人汇合后, 余心跟在乐小义身侧, 站得稍远一些, 简单汇报了他们离开山中洞穴之后又发生的一些事。   遭受玄天宫埋伏后,余心贺归二人和龙都的那批人马一起,在天字影卫长的掩护之下离开。   危机度过之后, 众人一起回山中墓穴找人,可那时候乐小义已经救走郑伏和岳晚秋,留下的暗记也被天字影卫长销毁,寻觅无果,适逢天现异像,余心便同贺归一起前往神龙墓。   炎刀门人所剩无几,他们坚持要找到失踪的岳晚秋,所以没有再与余心他们一起。   倒是轩辕柔的侍卫相信自家公主不会有事,斟酌再三之后也决定先去神龙墓,说不定还能和轩辕柔碰头,因此两拨人马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走,虽然没有分开很远,但也隔了一小段距离,彼此之间没有联系。   再之后,众人抵达龙冢,神龙墓还未打开,金圈才扩散一半,轩辕柔的侍卫放飞队伍里唯一一只信鹰,试图联系轩辕柔,在乐小义等人上山途中,龙冢中龙魂被惊动,山体震动塌陷,神龙墓也彻底打开。   后面的事情,不用余心赘述,乐小义差不多都已知晓。   能进入神龙墓的都是高手,就眼下这些人来看,除开乐小义这个特例,这些人都是先天修为,就连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洛青河,也在去年变故之后,展现出惊人的另一面,如今已是先天高手。   这座神龙墓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就是祭坛上那副龙骨和神龙背上的那柄剑,剑的品阶不详,但能刺穿神龙脊骨,必不是凡物。   除此之外,冰封的祭坛下边堆放着无数金银珠宝和灵花灵草,这些东西有些是后天生长出来的,有些则是在神龙埋葬于此的时候就一同封存,玄冰保留了它们最初的样子,连同它们的价值一起,直至今日,公诸于世。   即便是溯源境的高手,看向龙骨上那柄神剑的眼神都掩饰不住炽热。   修为到了这个层次,想找到一把趁手的兵器太难了,那些高品阶的法宝大都是有主之物,而请高阶的铸造师量身打造一柄武器也非易事,且不说铸造师本就稀少,还要自备高级的原材。   所以僧多粥少,大能们几乎都不用兵器,与人交手皆是徒手,拳来掌去,拼修为高低。   然而修为越高,若有好的武器在手,便是如虎添翼,没有人会跟宝物过不去。   现在,在场数十高手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把宝剑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着贪欲,却又没有人敢轻易动手。几个无垢境的高手彼此气机牵制,谁敢轻举妄动便会牵一发动全身,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乐小义走下来这段时间也在在观察在场众多势力之间的关系,虽然洞窟内形势纷乱,但这些势力大抵还是分为正魔两派,以玄天宫为首的一众魔教分立于一侧,另一边只是三洲四海的神宗和世家。   大家都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没有谁愿意放弃眼看到手的机缘。   但乐小义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她侧了侧头,压低声音,问余心长老:“为什么人都在祭坛下边?”   洞窟内的祭坛很大,龙骨约有百丈长,占据了整个祭坛三分之一的面积,祭坛边缘有冰柱支撑洞顶,每根冰柱径长两丈,就算站上祭坛,距离龙骨还有一段路程,无垢境高手也不能伸手就够到神剑。   但是宽阔的祭坛上一个人也没有,所有人都在祭坛外围,像不约而同地遵守着什么规则。   “他们不是不上去,而是上不去。”余心长老替乐小义解答了疑惑,“这座祭坛不是普通祭坛,祭坛下锁了一道龙魂,除非得到龙魂允许,否则谁也上不去。”   乐小义心中暗惊,难道就是刚才引起山崩的龙魂?   “连无垢境的前辈也上不去?这龙魂是什么品阶?”乐小义颇为惊奇。被镇压在封印之下还有如此威力,不知这龙神活着的时候,该市如何威震四海?   余心长老没有断言龙魂的层次,只说:“在龙魂震慑之下没有人可以出手,但他们必然不会甘心,恐怕要另辟蹊径。”   乐小义正思量着,这另辟蹊径是什么意思,便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干瘦的老头:“诸位且听老朽一言。”   古怪的声音,令人琢磨不透的语气,像两片干枯的树皮摩擦碰撞,听在乐小义耳朵里,非常不舒服。   乐小义听过这个声音,此人一开口,她便感觉头皮一紧。   这古怪的老头便是她们上山路上遇见的那一位永寿神殿的老魔头,披头散发疯疯癫癫,胆子也大的出奇,像是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   老魔头的修为摆在那里,溯源境巅峰,就算无垢境的高手也要让他几分薄面。   故而他一开口,祭坛四周的高手全都看过去。   一部分神宗之人对魔教左道非常厌恶,不等老魔头继续往下说,便有人打断他:“一个古怪的老疯子,想搞什么瞒天过海的诡计?”   老魔头朝说话的人看过去,嘴角一咧,露出一口黄牙:“反正现在大家都没有别的办法,听听老头子想说什么有何为难?神兵门的人就这点气量,连别人一句话也听不得?”   被冷嘲热讽的人立时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老魔头身后不远处,洛氏洛青河斜斜倚靠着一根冰柱,抄起双手来,绕有深意的目光扫过神兵门的前辈,又状若不经意的地接了老魔头的话:“老前辈有什么好点子?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其实很多人已经猜到了老魔头要提出怎样的解决办法,但势力之间彼此揣度,互不信任,没有人愿意主动打破僵局。   “这个小娃娃倒是会说话。”老魔头眯起眼笑,忽而又脸色一肃,“这龙魂刚刚苏醒,实力百不存一,既然我们单打独斗谁也不能获利,不如干脆联起手来,一起镇压龙魂,待破除祭坛上的镇法,这宝物岂非囊中之物?谁能取走就全凭本事,各位意下如何?”   老魔头话一说完,刚才打断他说话的神兵门前辈又是一声冷笑:“我当是到底有什么好主意,一起镇压龙魂?呵,说得好听!一旦动起手来,谁出力谁不出力如何能分得清?何况你们这些魔道妖人素来诡计多端,休想让我们为尔等做嫁衣!”   神兵门前辈一拂袖,与其同属一片大陆的冥神教高手却斥之于反对之声:“周长老,话可不能这么说。”   “正如老怪物所言,有龙魂在此,我等单打独斗,谁也讨不到好,总不可能两手空空而来,又两手空空而去。”冥神教另一位长老把话接下去,“不联手就意味着白跑一趟,既然如此,大家何不放下芥蒂,为自己博一份机缘?”   “在下也觉得老前辈的提议可行。”洛清河笑了笑,主动参与这个话题,“不过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彼此尚未建立信任,没有合作默契,且修为也高低不等,确实存在周老前辈所说的顾虑,既然如此,在下有一拙稚之言,一家之见,斗胆请各位前辈听一听。”   “洛家小子有什么独到的见解?”问话的人是刚才冥神教的那位前辈。   洛清河朝众位前辈拱了拱手:“既然大家都担心出手镇压龙魂之后自身消耗太大,难以应付后续神剑的抢夺,不如提前预设一个趋近公平的规则。”   洛清河的提议令人耳目一新,老前辈们都想听听,他口中所说的趋近公平的规则是怎样的规则。   冥神教的前辈抚着颌下长须点头:“你且说说看。”   洛清河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以坦诚真挚的目光,看向在场其他势力的前辈,等待他们发话。   就算是神兵门的周长老,他虽然反驳了永寿神殿老魔头的提议,却并不代表他对有可能获得宝物的办法没有意动,只是顾虑太多,让他感到危机,如果落洛清河真的能拿得出合理且公平的解决办法,倒也不是不能试一下。   直到所有人都认可,连周长老都点头,洛清河才牵起唇角,自信又带着一点点压抑了太久的桀骜,高声道:“镇压龙魂肯定需要大能出手,否则没有成功的希望,那我们每一方势力都出一个修为最高的人,全力镇压龙魂,待龙魂被镇压之后,再将争夺的机会让给队伍中修为最低的人。”   “每个势力只能有一人参与神剑的争夺,魂元境以上高手不能出手,但如果队伍里只有魂元境,便要将修为压在丹元境,在座所有前辈一起监督,若有违反规则之人……”   洛青河话音顿了顿,忽然一沉:“便群起驱逐!” 第317章   “那如果, 只有一个人呢?”洛青河方振臂一呼,立即便有人提出尖锐地疑问。   洛青河不慌不忙,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闻言不做深思就给出回答:“可以归并到其他队伍里, 队伍内部如何协调, 就各个队伍私下解决, 实在不愿整合的, 也可以先参与镇压龙魂,再压制修为争夺宝剑。”   这个提案对只有一人的队伍的确不够友善,但一人成队的终究只是少数, 洛青河这项提案基本满足了大多数人的需求, 也让在场众多高手陷入短暂的深思。   众人思量间,洛青河看向刚才起争论的永寿神殿老魔头和神兵门的周长老, 笑问:“晚辈这个提议,无妄前辈和周前辈意下如何?”   “洛家小子能说会道, 才思机敏,老怪物喜欢!”老魔头嘿嘿一笑, 对洛青河的果敢和聪慧表示高度赞许。   神兵门的周长老却还是目露怀疑之色,只不过比起刚才的激烈反驳, 他这会儿的态度要平和得多, 没有立即发表看法, 而是看向在场其他几个修为高深的前辈。   “听起来似是公允,但是……”有人开口了,声音不大, 低沉平稳,但祭坛下所有人都能听得清。   是蓬莱仙境的净华尊者。   “前辈请讲。”洛青河恭恭敬敬。   其余人的目光也都看过去,净华不紧不慢地道出自己的疑问:“你说的解决办法里面,每个队伍修为最高的人出力镇压龙魂,而修为最低的人参与争夺神剑,老夫的理解可对?”   “前辈所言不错,晚辈就是这个意思。”洛青河点头,同时心中设想净华会提出怎样的疑问,他又该如何回答才妥当。   洛青河的坦然还是在净华面前博了两分赞许,净华又道:“可每个队伍修为高低皆有差距,人多一些的队伍里,可能有无垢境,也有灵元境,而另一个队伍里,最高和最低分别是通穴境和丹元境,若只以最高最低来判断,岂不有失公允?”   “这……”祭坛下众人议论纷纷,方才竟没有人想到这个问题。   乐小义心怀感激,朝净华尊者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很显然净华这一次也是在替她说话。   虽然净华提出的问题普遍存在,但其实现象没有那么明显,通常拥有无垢境大能的队伍中,修为最低的也有丹元境,只有像剑神宗和玄天宫这两个例外,又以乐小义是最显眼的短板。   “前辈这个问题并不是不能解决。”洛青河又开口了,他的确是个聪明人,脑子转得很快,只思量数息,胸中便有了答案。   “你说说看。”净华并不表态。   洛青河不卑不亢:“既然前辈有这样的顾虑,那不如直接按出力多少分派参与争夺的资格。”   净华若有所思,周长老似乎明白了洛青河的意思,确认道:“各个队伍实力有硬性差距难以避免,这个本身也属于竞争允许,如此,若队伍中派出无垢境的前辈帮忙镇压龙魂,便允许派出丹元境的人争夺宝剑,若是通穴境前辈出手,便派灵元境,以此类推,是不是?”   “周前辈说的是。”洛青河点头,并补充一句,“但是,为防争夺时修为差距过大,规矩形同虚设,参与神剑争夺的各位都将修为压制在魂元境以下,按照出力大小,灵元境和丹元境分别又细分初、中、高和大圆满四个层级,诸位意下如何?”   “洛公子心思缜密,老夫无话可说。”周长老先妥协了,神兵门此次也有溯源境的高手进入神龙墓,到时候就算真的打起来,也不至于有多吃亏。   净华仍然没有表态,洛青河问他:“净华前辈还有疑问?”   “不错,老夫还有一个问题。”净华作为在场无垢境前辈之一,身上并无半点架子。   洛青河眼里划过一抹晦暗的神光,但他掩藏地很好,半点也没有露出来,反而恭敬地垂下头:“前辈请讲。”   “龙魂之强,区区几人怕是拿不下,而且以后生你所提的方案来执行,便会余留许多空闲的人手,既不出力,又不能参与争夺,若生变故,是不是留下来的人越多,就越有优势?”   净华话说得很明显,参与的人不足,龙魂镇压不了,还有可能引起新的问题。   这下洛青河也没了主意,显然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难道这个提议就要付之东流?   “晚辈倒是有一拙见。”全场寂静之时,忽有一道细软的声音柔柔响起。   祭坛边缘百无聊赖,甚至有些打瞌睡的姬玉泫忽然振奋了精神,看着乐小义微笑的小脸儿,弯了弯眼。   说话的人竟然是剑神宗的少宗主。   刚才洛青河的提议有多针对乐小义,所有人心知肚明,但除了净华,没有人站出来指出这个问题,现在乐小义忽然当众开口,是净华给了她底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想做什么?   “乐少宗主有甚高见?”净华目光慈和,鼓励乐小义说下去。   乐小义笑了笑,直直迎上洛青河的波澜不惊的双眼:“既然出力大小才是影响最后参与争夺的资格的标准,那修为高低可以作为平定依据,为什么人数多少不可以?”   洛青河蓦地睁眼,净华则笑了起来,点头赞许:“不错。”   围观之人再次议论纷纷,抛开修为本身不说,乐小义的头脑还是很不错。   如此,富余的人手可以充分发挥作用,最后参与争夺的资格也相应获得了提升,还能解决人手不足,龙魂镇压可能失败的问题,可谓一石好多鸟,令人拍案叫绝。   洛青河的眼神刹那间阴沉下去,遥遥望着乐小义,有种风头被夺的屈辱与嫌恶。   但很快,他的嘴角便掀起来,他很擅长掩藏,哪怕再讨厌乐小义,他也不会真正表现出来,以乐小义敏锐的感知,也只有一刹那感受到刺骨的恶寒。   “乐少宗主名不虚传,在下佩服。”洛青河拱手,高声赞叹。   牛头不对马嘴,狗屁不通的一句话,乐小义心里嗤了一声,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沾沾自喜地笑道:“洛公子过誉。”   洛青河一拳打在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解决方案商议到现在总算有了结果,在场之人中,魂元境以上的高手全部参与镇压龙魂,队伍里没有顶尖高手撑场的,便多派出几名魂元境,以提高自己所属的势力最后参与争夺的资格。   剑神宗则派出天字影卫长和余心长老两人,之后龙魂被镇压,就让贺归长老前去争夺神剑,量力而行,若不可为也不勉强,便不必让修为最低,上去也只能受人欺负的乐小义动手了。   玄天宫也派了一名无垢境的高手,众位前辈在祭坛外围了一圈,以净华等几位前辈为首,一声令下,所有人同时出手,场面声势浩大。   气机碰撞之间,祭坛上暴起一声龙吟,其声穿堂而过,震裂了洞顶的山岩,也震碎了祭坛下的坚冰。   余波成环状扩散,顷刻间划过百丈,修为低一些的来不及躲避,当场如遭重击,被巨大的震力掀飞出去。   贺归郑伏二人护住乐小义,带着她退到洞窟外围,以防两虎相争,殃及池鱼。   又是一声尖锐的嘶吼,乐小义抬眼去看,见祭坛上空冰柱之间,出现一道盘曲挣扎的暗金龙影,那条龙身上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乐小义又退了几步,后背都抵在了冰冷的岩壁上,退无可退,却依然笼罩在可怖的气压之下,喘息困难。   “少宗主?”郑伏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的伤势很严重,在这样的状况下,比乐小义的处境更加困难,但他还是更担心乐小义的安危,见乐小义眉头皱起,神情挣扎,立即便关心了一句。   “我没事。”乐小义摇头,视线越过洞窟,看向另一侧平静等候结果的姬玉泫。   姬玉泫原本在观察祭坛上的进展,忽有所感,回头就注意到乐小义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姬玉泫垂在身侧的手朝乐小义掐了几个符诀,乐小义见状一愣,而后心领神会地垂下头,不再与姬玉泫对视,眼里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镇压龙魂的进程十分顺利,龙吟声越来越低,龙魂的状态也越来越虚弱。   忽然,轰一声巨响,几位无垢境大能腾空而起,在空中以真气架势二重封印,打在祭坛之上,龙魂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而后脱力,从空中坠落,砸入祭坛冰层之下。   大能们纷纷落地,修为稍低一些,便踉跄着退开几步,借着身旁之人扶上一把,才能勉强站稳,却心有余悸。   那龙魂即便实力百不存一,也能让众多高手竭尽全力。   净华率先跃上祭坛,龙魂威力已散,没有受到影响,大家联手合力,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洛青河眯了眯眼,被冰柱遮挡的双眼里隐约藏了一点意味深长的幽光。 第318章   “成功了!”祭坛下不知是谁起头呼了一声, 那些前辈纷纷松了一口气,彼此间对视一眼,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高手们接连不断地跳上祭坛, 炽烈而克制的眼神来回在神剑上逡巡, 有人不甘等待, 急吼吼地问道:“龙魂已经镇压, 什么时候开始争夺宝物?”   虽然洛青河为此出谋划策出了不小的力, 但论资历和修为,他在在场众多前辈中完全派不上号,自然也不该由他来主持这场神剑的争夺, 于是众人便将净华尊者推选出来, 请净华尊者主持大局。   净华并不推拒,站在龙骨之下, 按照各个势力方才出手镇压龙魂之人的修为和人数为标准,确定各个队伍可以参与神剑争夺的资格。   洛氏没有多的人手, 先前派出去参与镇压龙魂的也只是族中一名魂元境的前辈,故而洛氏参与神剑争夺的便只得一个灵元境初期的洛青河。   正因为此, 更显得洛青河刚才的提议大公无私。   玄天宫出力不小,但从队伍中走出来的人是姬玉泫, 尽管姬玉泫的修为算不得多高, 但她的实力有目共睹, 没有人敢小看她。   来自南蛮荒野石傀遗族的一行人里,出来参与神剑争夺的果然是那名曾在上山途中与乐小义一行遭遇的青年人,他眼里始终带笑, 但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和善。   其他宗门世家也都派出了队伍中合适的人选,即便修为稍次一些的,也对即将到来的乱斗颇有信心,局势越乱,越容易浑水摸鱼。   很多时候修为高了不一定就好,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修为最高的那几位必然遭到围击,其他人则不容易引人注意,修为低一些,反而安全。   轮到剑神宗,乐小义没有亲自上场,出手的是贺归长老,他将修为压制在丹元境初期,也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除了参与争夺的各家高手,其余人等都退到祭坛外围,净华尊者也守在祭坛下,一声“争夺开始”,所有人同时动手,乐小义一双眼睛紧紧跟着姬玉泫。   几乎所有的人一开始就奔着龙骨冲去,只有少数几个人似乎不在乎神剑所属,不紧不慢地走了两步,这其中,就有姬玉泫和洛青河。   修为最高的几个果不其然被围住,倒是让几个丹元境初期的高手钻了空子。   石傀遗族的青年跑得最快,一马当先冲上龙骨,踩着巨大的骨架奔向神剑,只短短数息便至神剑之下,抬手就能抓住剑柄。   就在他伸手的同时,另一侧神兵门的高手一剑刺来,削铁如泥的宝剑锃一声划过神剑剑柄,逼退石傀青年,那青年两眼一眯,嘴角笑意不减,但指间却多出一枚红符。   轰一声响,一具石傀出现在龙骨上,将神龙骨架压得向下一沉,但石傀的身形对神龙的骸骨而言,还是没有可比性。   石傀挡住了神兵门的高手,却防不住从后方追上来的鬼道宗高手,后肩险些挨上一掌。   贺归撇开鬼道宗高手的掌击,鬼道宗之人怒目还击,贺归不甘示弱,双方将神剑争夺演变成了宗门恩怨,你来我往,短时间内难分高下。   姬玉泫作为玄天宫的少宫主,自然受到多方瞩目,而且素来有传言说姬玉泫擅长以弱搏强,所以,哪怕她没露出争夺之心,依然有不少人注意着她。   但她实在太过悠哉,已经有好几个人爬上龙骨,她还在祭坛边缘,没怎么深入,这让一开始盯着姬玉泫的人大失所望,同时也觉得自己失策,忙放弃围堵姬玉泫,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几个跑得比较快的高手身上。   和姬玉泫一样没有突入战圈内围的还有从一开始就在观察四周动向的洛青河,洛青河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姬玉泫身上,那双对于男性而言过于阴柔狭长的眼眸泛起冷光,像是兀自思量着什么。   相较于外围一片祥和的氛围,龙骨上已是战火滔天,十余高手争先恐后,战作一团,不一会儿就有实力不济的灵元境高手被扔下祭坛,失去争夺资格。   龙骨上人越来越多,战况也愈演愈烈,石傀遗族的青年因为石傀所带来的优势最先摸到神剑,但神剑有灵,沉重且不能驱使,无法从龙骨中□□。   他拔剑的动作一顿,周围几个高手立时转移目标,在众多高手围击之下,石傀遗族的青年不得已放出第二具石傀护卫左右。   台下观战的前辈们目露赞许之色,乐小义听见几声小声议论,原来石傀遗族之人每个人都只有一具本命石傀,但侍傀不计其数,能掌握的侍傀越多,其能力也越出色。   一般只有修为达到魂元境,才能收服第二具侍傀,这青年才丹元境修为就有这般成就,的确不凡。   但此人表现出来的实力越强,就越容易受到针对,何况他有石傀护体,简直等同于作弊。   其他势力的高手根本不可能容许他拿到神剑,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人身上,好几双手同时攻向他身侧的石傀,轰隆声响,那两具石傀没能抗住重压,在众人围击之下分崩离析。   青年人受到反噬,口中喷出一口逆血,踉跄着退了开去,从龙骨上跌下来,失去再战之力。   与之同属石傀遗族的几位长老脸色青紫,气得额角青筋暴跳,眼看就要冲上祭坛闹事,却被净华尊者一个瞪眼逼回去:“大家事先商量好的规则,诸位难不成想破坏战局?”   这话一出口,那几个石傀遗族之人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稍稍冷静下来,虽然还是气愤不止,却也不敢再有多的举动。   乐小义看着姬玉泫慢腾腾走向龙骨的背影,心想:小泫这次来神龙墓难道只是玩玩?   正想着,祭坛上便出现新的变故,石傀遗族的青年落马,他身后几个人立即冲到前面去,同时抓向神剑剑柄,又同时转手攻向身侧之人,身后几个人想上来,被他们合力推开。   台下的人看台上形势,对最终结果大概有了猜测。   无法靠近战圈的几个灵元境高手还不甘心放弃,围在战圈外等候,伺机而动。   鬼道宗那名高手一直试图接近神剑,却每次都会被贺归拦截下来,他又气又急,可贺归就盯着他不放,直叫他无可奈何。   真正的神剑争夺战圈内就只剩下蓬莱仙境、瀚海西龙宫和神兵门的高手,彼此争执不下。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龙骨缝隙中一跃而出,偷袭了神兵门的那位丹元境高手,其人本来在和西龙宫的人交手,这一下没能防住,被一毒掌击中后背,口吐鲜血地跌下龙骨。   “!”神兵门的周长老震怒惊呼,“该死的永寿神殿!”   发动偷袭的正是永寿神殿小魔头——无妄神尊的得意门生,魇童子。   魇童子一击得手,成功逼神兵门落马,回头又与西龙宫的龙太子钺髅对视一眼,彼此默契地联起手来,一同击退蓬莱仙境的苏听云。   形势渐渐明朗,正道势力明明在数量上颇有优势,却不及魔教之人阴损,被魔道教众夺走先机。   可魇童子与钺髅护在神剑一左一右,又起了内部争执,刚才短暂的同盟像纸一样脆弱。   两人一边交手,又一边压低了声音商议:“龙太子,我们永寿神殿与西龙宫之间素来没什么恩怨,何不诚心合作一次,以免叫旁人得了渔翁之利?”   “你想怎么合作?”钺髅回了魇童子一掌,将其偷偷接近神剑的一只手震开。   魇童子嘴里啧了声,慨然叹道:“我们这次人手不如西龙宫多,你将神剑交与我手,护我回师尊身侧,我们一同离开神龙墓,待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正义之士跟不来,我们再商议神剑的去处,如何?”   钺髅闻言,嘴角勾起来,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这提议不错,但你也说了,你们人手不够,护不住神剑,不若由我将神剑带走,岂不更好?”   魇童子脸色一沉,笑意却更深:“看样子龙太子是不想合作,那我们也可以找别人。”   他说完,一个抽身后退开来,任由钺髅欺近神剑,周围余下几个高手立即冲上去,钺髅双拳难敌四手,才刚将神剑拔起来,就在争夺之中导致神剑整个飞了出去。   而那神剑落地的方向之人,恰巧是不紧不慢跟来的姬玉泫。   “在下愿助少宫主夺剑!”魇童子一跃而起,又在剑柄上踢了一脚,致使神剑旋转速度更快,一瞬间就飞到姬玉泫面前来。   姬玉泫露出惊讶的表情,一抬手就将神剑抓进手里。   龙骨上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转头,目眦欲裂。   “哎呀……这可真是……”姬玉泫无奈笑笑,倒是坦然,轻轻松松地接受了这笔天降横财,朝魇童子扬了扬手中神剑,笑道,“多谢这位公子赠剑。”   言罢,她抽身一退,本就在祭坛边缘,只需几步,就能夺剑而走。   却在这时,洛青河身形一闪,拦在姬玉泫面前,扬起脸来笑道:“若这样就让少宫主走了,岂不太轻松?” 第319章   姬玉泫被洛清河拦下来, 龙骨上的高手们都松了一口气,至少没叫玄天宫的妖女轻轻松松取走神剑,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们的自尊心倒也好受一些。   姬玉泫脚下步子一停, 身后高手纷纷追赶上来, 手持神剑的姬玉泫成了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谨防她离开祭坛,回到玄天宫教众庇护范围之内。   “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别说是你, 就算你们所有人加起来也别想拦住我。”刚才温温吞吞的姬玉泫突然眼神一变, 整个人气势瞬间凌厉起来。   好大的口气!   姬玉泫这句话无异于向在场众多高手宣战,如同坠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刹那间掀起汹涌的浪涛。   洛清河也沉了脸色,微微眯起眼来, 神态凝重:“早就想领略玄天妖女的风采,难得这样的机会, 自然不容错过,便请少宫主赐教!”   言罢, 洛清河掌心亮起两簇金光, 一股厚重的气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姬玉泫蹙起眉,眸子顿时一暗,她明白了洛清河嚣张的底气和他猖狂的资本。   原来如此。   还真是遇上了一个棘手的角色。   姬玉泫毫不犹豫展开凤炎, 开启神凰血脉第一变体,赤金羽翼自她身后张开,带起灼热的气息,脚下祭坛的冰面以极快的速度消融。   洛清河脸色沉凝,不等姬玉泫蓄力完成,主动朝前一扑,速度之快,超过先前出手抢夺的神剑的任何一个人。   可洛清河的速度快,姬玉泫的反应速度更快,洛清河扑过来的瞬间,姬玉泫也纵身一跃,背后羽翼一振,腾空而起,一个翻身就脱离了众多高手的包围圈。   祭坛外的高手一片哗然,若姬玉泫一开始就有要躲神剑的打算,她凤炎一开,飞扑龙骨上取剑,再从祭坛另一个方向离开,根本没有人能追得上她。   岩洞内温度还在攀升,祭坛四周的玄冰开始出现龟裂,玄天宫教众奔赴祭坛外围试图接应姬玉泫。   眼看姬玉泫就要一步迈出祭坛,地面上忽然乍现一蓬金光,一根提前埋伏在祭坛边缘的金丝拔地而起,一瞬间缚住姬玉泫手中神剑的剑格,将神剑往回拽。   洛清河此举一出,众人大呼阴险,原来先前他一直在外围晃荡并非真的悠哉,只是在设埋伏,不管是谁拿到神剑,都要走边缘过,而他只需要守株待兔。   姬玉泫在金线另一端死死拽住神剑,而洛清河就像在放风筝似的,也拽住另一边的金线,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势均力敌,互不退让。   但姬玉泫只有一个人,洛清河身后还有一众其他门派势力的高手。   洛清河只要阻挡了姬玉泫的脚步,其余那些高手自然会冲上来抢夺姬玉泫手里的神剑。   这时,方才将神剑扔给姬玉泫的魇童子冲了上来,一掌攻向洛清河。   洛清河避之不及,拽着金线的手又不能松,当即眼神一利,打算硬抗魇童子的攻击,然而方才被魇童子戏耍的西龙宫龙太子钺髅对魇童子怀恨在心,故意坏他的事,出手将其拦截,顺带救了洛清河。   就在彼此争执不下之际,一道剑光横空而过,锃的一声砍在金线上,将金丝从中斩断。   洛清河感觉手上力道一松,神情有一瞬间愣怔,台下观战之人也纷纷哗然,这一剑竟然是蓬莱仙境苏听云的手笔。   苏听云那一剑本来是要攻击魇童子,被魇童子躲开,从而直接越过众多高手,歪打误撞地斩开了束缚在神剑上金线,解了姬玉泫的围。   姬玉泫高声一笑:“想不到还能得蓬莱仙境的仙子姐姐所赠顺水人情,小女子今日真是撞了大运。”   苏听云目露懊恼之色,姬玉泫转身就要离开祭坛。   这时,已趁着方才姬玉泫和洛清河僵持之际赶上来的几位高手和剩余几名一直在外等候机会的灵元境高手同时朝姬玉泫发难,几乎一瞬间,姬玉泫的身影便被埋没在好几道人影之间。   祭坛外围,乐小义一颗心都揪起来,只恨自己没有亲自出手,若她在台上,还能像苏听云一样,设法暗中帮助姬玉泫。   然而在台下的她毫无作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玉泫被这些利欲熏心之人群起而攻。   十几个人一起扑向姬玉泫,凌乱的攻击不分先后,夹杂着锋利的乱流和气劲,几乎要将姬玉泫格杀在此。   乐小义的担心还很克制,玄天宫教众的愤怒则不加掩饰,眼看姬玉泫受人围攻即将受伤,其中一名侍从几乎扑上祭坛,大喝一声:“住手!”   可没人听他的,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姬玉泫脚下冰面破碎,整个人被大力压入冰层之下,碎冰之声不绝于耳。   寒冷的玄冰几乎扑灭姬玉泫身上的凤炎,乐小义目眦欲裂,单手按住思泫剑的剑柄,若姬玉泫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会不顾一切。   寂静持续了数息时间,嵌入冰层的姬玉泫睁开双眼,金红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烈焰。   轰——   一道红光以姬玉泫为中心铺散开来,灼热的凤炎笼罩整个祭坛,玄冰开始燃烧,狂乱的气流和暴|动的灵力冲击着祭坛表面的封印。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龙吟几欲冲破神龙墓的洞顶,被囚禁的龙魂蓄力一击,刚才架设好的封印在一阵剧烈的动荡中分崩离析。   祭坛外围的看客被狂乱的气流卷中,修为低的直接被掀飞出去。   乐小义也觉重锤击面,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还是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天字影卫长扶了一把她的后背,稳住她的身形,才不至于叫她跌飞出去。   天字影卫长神态凝重地望着祭坛上一片狼藉,龙魂破封而出,因为方才被强行镇压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愤怒,连龙冢也遭受牵连,风暴一瞬间席卷龙冢,方圆百里的土地向下塌陷,收割着擅闯天山之人的性命。   在一片纷乱如末世般的景象之中,祭坛上的众人也被龙魂气势所慑,狼狈地飞出祭坛。   除了姬玉泫和洛清河。   姬玉泫凌空而立,眯眼瞅着依然拦在自己面前,虽然气息平稳,却脸色阴沉的洛清河,目露戏谑之色:“神龙后裔啊……”   洛清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愤恨几乎化作实质,要在姬玉泫脸上烫出一个窟窿。   祭坛外回过神来的各派高手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在姬玉泫的断言中反应过来,一个个目露震惊,连话都说不出来。   “呵,主动撺掇众人让他们封印龙魂,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拥有神龙血脉,可人算不如天算,你们那么多人加起来,依然无法彻底镇压龙魂,你又非要拦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爽不爽?”   姬玉泫笑得花枝乱颤,一脸得意,洛清河越难看,她就越高兴。   众人恍然大悟,能得到龙魂认可留在祭坛上的,只有四神兽血脉之人,姬玉泫算一个,如今众人才发现,还有一个洛清河。   她拥有神凰血脉已是众所周知之事,四神兽血脉传承极为稀有,当今天下,也只有神凰血脉出世,如若不然,姬玉泫不会受到那么多关注,从幼年时就一直经历着别人无法想象的苦难。   原以为洛清河复议封印龙魂是为了防姬玉泫,没想到是为了他自己。   洛清河羽翼未丰,本想低调行事,偷偷积累,他一直自认除了年纪略长一些,其余各个方面都不会输于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姬玉泫。   却没曾想,和姬玉泫第一次正面冲突,他就栽了个大跟头,摔得那么惨。   纵使有运气成分使然,还是他略逊一筹。   但他不可能输。   事到临头,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若不收点利息,怎么对得起他今天的损失呢?   “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洛清河神色冷然。   祭坛上的风暴还未平复,在一阵阵冰裂的沙沙声和一道道龙吟声中,忽然响起一阵更为古怪异样的声音。   由于冰面碎裂,半个身体没入冰层的龙骨突然动了,暗金色的骨骼彼此摩擦,发出咕吱咕吱的声响,在姬玉泫身后扬起巨大的头颅。   一双空洞的眼睛也亮起两簇幽火,碎冰如涎水从他齿间滴落,整副龙骨就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姬玉泫在龙骨面前,渺小得有如沧海一粟。   乐小义听见身侧接连起伏的抽气声,不仅心揪起来,头皮也一阵发麻。   她直观而震撼地感受到四神兽与魔同源,这条出现在祭坛上的龙,可不就是魔龙么?   姬玉泫能不能应付?   可战局到了现在这个阶段,玄冰祭坛外围的人既无法阻止,也不能上去帮忙,喧嚣的龙魂不会给他们出手的机会。   恶龙口中嘶吼,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一簇火红烈焰在风暴中摇曳,却不曾熄灭。 第320章   恶龙一口咬向姬玉泫, 庞大的身躯伸展开,冰封的洞窟一瞬间就狭小起来。   姬玉泫回击一剑,锋锐的气劲刺进龙骨空洞的右眼, 却仿佛带来真实彻骨的疼痛, 激起一声刺耳的嘶吼。   龙骨巨大, 却并不笨拙, 它在姬玉泫手上吃了一剑的亏, 立即就长了记性,进攻的同时,也注意着姬玉泫的动向, 谨防自己再被姬玉泫所伤。   面对如此庞大的恶龙, 姬玉泫的压力不小,而且除了恶龙本身之外, 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洛青河在一旁虎视眈眈。   祭坛上的战斗愈演愈烈,一声声龙吟凤鸣交叠在一起, 洛青河突然偷袭,金线缠住姬玉泫的手腕, 拉扯着她从空中跌落,砸入破碎的冰面。   龙骨一声嘶吼, 尖利的龙爪一脚踏下, 在本就破碎的冰层上踩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姬玉泫以一敌二, 处在明显的劣势,祭坛上的凤炎都已熄灭大半。   乐小义眼瞳猛地一缩,天地间的声音忽然消失, 五感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雾气隔开,她眼前就只剩下碎裂的玄冰和龙骨脚下那一蓬摇曳的金红之炎。   她的心揪疼起来。   姬玉泫的处境很危险。   该死的洛青河!   乐小义目眦欲裂,不断在心里按时自己要克制,要冷静,然而焦急的情绪半点没有减少,眼看着姬玉泫气势越来越弱,乐小义心急如焚。   情急之下,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与姬玉泫命魂相牵,能跟着姬玉泫一起进入凰栖界,那是不是,也有资格进入这座祭坛?   又是轰隆一声响,尖刺一般的剑光穿透龙骨,将它的爪子整个爆开。   姬玉泫从冰层里挣脱,反手一剑斩向洛青河。   洛青河嘴角掀起来,刚刚设好埋伏就等着姬玉泫主动上来,姬玉泫步入他的攻击范围,一根根金线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如蛛丝般将姬玉泫的四肢缠缚。   金丝拉紧,姬玉泫的骨骼发出噼啪之声,神剑也从她的手中跌落,剑身一半没入冰层中。   龙骨再次出现在姬玉泫身后,那一双空洞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一团火。   不管是不是,都要试一试。   眼看姬玉泫即将被恶龙一口吞噬,乐小义忽然像一支利箭射向祭坛。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没料到这一出,霎时间骇然失色。   众目睽睽之下,乐小义一个腾跃跳上祭坛,抽剑出鞘,九重剑气破空砸中恶龙的前额。   恶龙被乐小义这一剑逼退两步,注意力也被乐小义吸引。   “吼!!!”   突然,恶龙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高声咆哮,这一啸声化作环形气浪,卷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刹那间扩散数百丈,轰击在神龙墓的洞壁上,敲碎了约丈许厚的一层坚冰。   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祭坛之外却是一片寂静,就连洛青河都没明白突然间发生了什么,龙骨和他的联系突然断开,龙魂彻底疯魔,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愤怒。   乐小义在这一冲击之下倒飞出去,落地时砸入冰层,尖锐的冰屑在她身上划出无数血痕。   龙骨彻底放弃了姬玉泫,毫不犹豫转头攻向乐小义,它对乐小义的敌意显而易见,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执着,势要将乐小义斩杀于此。   那个巨大的怪物迎面扑来,乐小义的心脏砰砰直跳,但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远超自身实力的对手,早已锻就出一颗强大的心脏,在龙爪落下之前,乐小义果断作出预判,侧身一跃避开危险。   乐小义绕着祭坛游走,不时回头一剑,在龙骨上留下一道道白痕,却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   被金丝缚住的姬玉泫睁开眼,看向目瞪口呆的洛青河,嘴角轻蔑地勾了起来。   已经蓄力到一半的第二变体不再需要,姬玉泫解除运功,动了动胳膊,坚韧的金丝勒破了她的皮肉,血流出来,也将金丝染红。   她的血触碰到她身上的凤炎,就像最烈的酒,猛烈燃烧,灼烫的高温令她脚下的碎冰飞快融化,连缠缚她身体的金丝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温度,竟然接连崩断。   洛青河听见动静,回头就见已经被制伏的姬玉泫挣开枷锁,持剑刺向他的喉咙,他骇得脸无人色,忙不迭飞身后退,同时怒声咆哮:“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也可以上来?!”   见洛青河因事态失控而失去理智,露出胆小又低劣的本性,姬玉泫好笑地挑起半边眉毛:“我怎么知道?她自己上来的。”   “她救了你!”洛青河不甘心,愤怒地指控这个现象不合常理,“她是神宗之人,凭什么拼死救你!你们是一伙的!”   啧。   姬玉泫觉得洛青河的脑子里一定进水了,否则怎么会在众多前辈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她当即嗤笑一声:“乐少宗主义勇无双,可与你这样心性凉薄的人不一样,我救过她的性命,她当然要报恩。”   洛青河还要再说什么,姬玉泫已不给他机会。   姬玉泫的修为在洛青河之上,方才洛青河联手龙骨,姬玉泫不敌,但眼下龙骨不知何故一门心思追着乐小义跑了,她再对付洛青河,便轻而易举。   乐小义身陷险境,但她不能失了分寸,只能先杀洛青河,再助乐小义。   拂落的衣袖掩去颤抖的指尖,同时也掩下急切与慌乱的心情。   洛青河脸色铁青,他不是姬玉泫的对手,勉强能接几剑,但双方交手超过二十招,洛青河就开始受伤。   姬玉泫刁钻一剑挑向洛青河的手腕,洛青河躲了一下,却仍被剑气割破手背,一道道剑伤出现在他身上,面对姬玉泫,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而另一侧压倒性的战况却是另外一副画面,乐小义且战且退,仍然无法完全避开龙骨的攻击,被恶龙尾巴扫中,整个人像破麻袋似的飞出去,在冰层上滑出一道水痕。   噔一声响,乐小义脚后跟抵在神剑上,勉强稳住身形,龙骨又来,她想躲开,岂料右腿咔吧一声响,刺痛席卷全身,刚才那一下,她右腿的骨骼受了伤。   乐小义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伤口浸出的血飞快染红冰面,其中一道血痕则混在冰水中,流向神剑。   姬玉泫脱离险境,在和洛青河的交手中处于绝对的上风,乐小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但她没有时间东想西想,龙爪再次朝她抓来,她撑着身子侧开稍许,躲开了骨爪的攻击,却被带起的风卷中,连同神剑一起腾空。   危机当前,鸿蒙剑心与乐小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敢再见死不救,好在神龙墓内此刻气机紊乱,不断刮起凌乱的风暴,消解了鸿蒙剑心的气息。   鸿蒙剑心悄无声息地苏醒,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银线密密麻麻包裹着乐小义,几乎每一块落脚之地都通向死亡的深渊,这是鸿蒙剑心的第二境界——知微。   落地,又是咔吧一声响,乐小义肋骨断了两根,嘴角溢出浓稠的鲜血。   她顾不上自己的伤势,黑白交织的视野中,一点异样的光芒是唯一的转机。   乐小义忍着伤痛朝前一扑,于乱流中擒住神剑的剑柄。   握紧剑柄的瞬间,她眼前一暗,脑海中嗡鸣一声,四散纷飞的碎冰在她的视野中刹那消融,一身火铠的虚影悬在空中,手中一柄赤红之剑。   看似渺小的身影与体型庞大的神龙隔空对视,神龙厉声咆哮,龙尾一摆,利爪扼向其人咽喉,那灵巧的人影却须臾间出现在神龙头顶,利剑捅穿神龙的背脊。   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神龙仰天而啸:“叛神!”   眼前的幻象刹那之间出现,又瞬间消失,冰层重新生长,可那一声“叛神”椎心泣血,仍在洞窟中来回回荡。   乐小义心神一震,摆脱幻象,一脸骇然地望向气息陡然下沉的龙骨,见那龙骨压低头颅,一双暗沉空洞的双眼仇恨地凝望着乐小义,颌骨开合,吱呀间吐出两个破碎的字眼:“叛……神……”   姬玉泫手中剑刃被金丝所阻,距离洛青河的喉咙只有半寸,洛青河命悬一线,祭坛上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在此时收走了姬玉泫的视线。   风暴渐渐平息,但短暂的平静更烘托出压抑的氛围,如山雨欲来之前的宁静,压着每个人的心。   祭坛外,所有人震惊地看着台上这诡异的一幕,原以为神剑所属会在洛青河和姬玉泫之间决出胜负之后尘埃落定,没曾想突然闯入祭坛的乐小义竟成了神龙骨的眼中钉。   寂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神龙骨狂怒咆哮,发了疯似的冲向乐小义。   乐小义来不及细想刚才的幻象从何而来,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神剑一跃而起。   一样的神剑,一样的场景。   命运总是无数次轮回,从一代人到另一代人。   心中蓦地升起明悟之感,乐小义任由这种感觉蔓延全身,带动她的身体洞悉那一招的始末,再通过她的双手,握剑施展。   于是众人看见神剑上燃起一簇烈焰,乐小义缩地成寸,刹那间穿过神龙骨的利爪腾跃至它身后。   剑尖嵌入龙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锋利的剑刃轻易切开腐朽的枯骨。   神龙骨口中爆发凄厉的惨叫,庞大的头颅轰然落地。   乐小义竟一剑斩落了龙首。   洛青河脸无人色,姬玉泫震惊到失了言语,而祭坛外围观的众多前辈高人,也都瞠目结舌,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这一幕的真实性。 第321章   乐小义携剑从空中跌落, 落地后撑着剑身艰难站稳,巨大的龙首就躺在她眼前,满地碎冰, 一片狼藉。   胸口剧烈起伏, 那一剑耗尽了她体内的真气, 若不是跌下来时她在空中取了一枚灵丹服下, 这会儿状态还会更糟糕。   她手握神剑, 无法感知它的品阶,但剑身饮过她的血,一股若有若无的联系建立起来, 她从这把剑上获悉了一些东西。   可能……和她的身世有关。   乐氏遗族的先祖, 就是这神龙口中所说的叛神。   神龙骨被乐小义斩首,祭坛下的看客全都目瞪口呆, 乐小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就连熟悉乐小义的姬玉泫,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乐小义踉跄了一下, 方才受伤的右腿和肋骨断裂的胸腔传来一阵阵剧烈疼痛。   所有人都在震惊乐小义的所为,却只有极少数人在刹那间捕捉到关键。   乐小义竟然用得了神剑!   方才那一下, 神剑上燃起金焰, 绝非只是凭依神剑本身的锋锐斩下神龙骨的头颅, 还有那诡异的身法和不属于剑神宗的惊天一剑。   这其中,最快反应过来不是姬玉泫,却是洛青河!   锋锐破空, 乐小义耳尖一颤,寻声回头,一根金线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中,须臾及至近前,要捅穿她的眉心。   姬玉泫在洛青河出手的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欲替乐小义挡下这一招已经来不及了,唯有反手一剑刺向洛青河的喉咙,赌洛青河不至于为了杀死乐小义而枉顾自己的性命。   洛青河的确不敢,故而危机临身的同时,他一狠心,将金丝抛飞出去,自己则抽身而退,避开迎面而来的剑锋。   失去掌控的金丝偏移了最初的轨道,险而又险地从乐小义头顶擦过。   祭坛下的龙魂在短暂的静谧之后发出更加震怒的咆哮,神龙墓疯狂震动,一块块坚冰从洞顶坠落,咔嚓之声不绝于耳,环绕在祭坛四周的冰柱上也出现清晰的裂纹,随即轰一声断裂开来。   不知是谁在祭坛外喊了一声:“龙墓要塌了!”   场面再度失控,遭受巨大刺激的神龙魂要摧毁神龙墓,让所有进入神龙墓的人陪葬!   惜命之人纷纷朝神龙墓外撤退,洛青河一击不成,立即放弃,眼看神龙墓即将坍塌,他毫不犹豫地从祭坛上翻身跃下,招手叫上洛氏本家其他几个人马,第一时间退离神龙墓。   其他门派的高手看了眼一片狼藉的祭坛,掩下眼中不甘,事已至此,神剑远不如自身性命要紧,短暂犹豫之后,纷纷选择保命。   短短数息,神龙墓中高手撤离大半,只余下剑神宗、玄天宫和蓬莱仙境的人马。   祭坛上的封印已形同虚设,神龙魂尖声咆哮,一块块落石砸向祭坛,势要将乐小义埋葬在此。   乐小义处境艰难,步子没迈出去,立即被坠落的山岩和玄冰逼退,受困于方寸之间,行动不便的身体限制了她的移动速度,若无人搭救,她绝难逃脱。   一块丈许长宽的玄冰砸落于乐小义脚边,龙骨侧倾,朝着她压下来。   姬玉泫穿梭于落石之间,朝乐小义扑过去,眼看那一道纤弱的身影即将埋入龙骨,一道掌风凌空扑来,震击于龙骨上,令龙骨倾倒之势顿了顿。   一道赤红流光闪电般穿过龙骨,将阴影下的乐小义拦腰抱起,瞬间掠至祭坛之外。   净华尊者收回手来,龙骨轰然而落,支撑洞顶的最后一根冰柱也不堪重负,轰隆隆断成几截。   姬玉泫抱着乐小义落地,天字影卫长呼了一声“少宗主”后快步迎上来,姬玉泫却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手,护着乐小义的同时,对天字影卫长充满敌意。   天字影卫长与姬玉泫互不相让,彼此对峙,余心若有所思,上前一步劝住影卫长:“现下情况危急,先出去为好。”   可因为救人这一会儿时间,入口处的洞窟已经被落石封闭,无法原路返回了。   这时,被姬玉泫打横抱在怀里的乐小义抬起一条胳膊,指着洞窟另外一个方向,说:“走那边。”   众人同时一愣,姬玉泫则毫不犹豫选择相信乐小义,朝乐小义所指的方向快步跑去。   玄天宫众无条件追随姬玉泫,姬玉泫一走,他们立即跟上去,剑神宫众则因自家少宗主被玄天宫妖女挟持,不得不跟上去救人,也追了过去。   净华尊者与苏听云对视一眼,苏听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   姬玉泫一掌凤炎击开冰壁,果见数丈厚的玄冰之下竟然藏着一条通路,一行人刚钻进甬道中,后方祭坛便传来轰一声巨响,落石封住石洞入口,神龙墓彻底坍塌,不复存在了。   甬道很长,黑漆漆地看不见尽头,姬玉泫在这条甬道中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当初永夜魔窟内的空间规则。   她抱着乐小义一路疾走,身后轰隆声越来越远,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洞窟前边出现一抹天光,姬玉泫派人到前面去探路,确认洞窟外面没有危险,姬玉泫这才抱着乐小义跑出去。   来时是漆黑的夜色,如今已天光大亮,乐小义眯了眯眼,侧头埋进姬玉泫颈窝,将刺眼的阳光甩在脑后。   洞窟在他们身后缓缓封闭,姬玉泫仰头四顾,山洞外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白桦林。   身后,则是一面万仞高的石壁。   “天山外围?”苏听云率先发出疑惑之声,轻声一笑,看了眼埋在姬玉泫怀里不肯抬头的乐小义,低声道了句,“有趣。”   乐小义是如何知道玄冰后藏了一条通道?他们踏入通道没走多久,怎么出来就到了天山外?   天山中藏的秘密太多,他们今日所见,只是冰山一角。   “姬玉泫!”天字影卫长死死盯着姬玉泫,“你把少宗主放下!”   他上前一步,试图从姬玉泫手中夺下乐小义,然而姬玉泫身后跟来的玄天宫教众中,也有一名实力不逊于净华的无垢境高手,他拦在天字影卫长和姬玉泫之间,逼迫天字影卫长不得动手。   姬玉泫扬起眉毛,颇为得意地瞅着天字影卫长及其身后余心等众,搂紧了怀里的人,恶劣地挑衅:“就不放,你们能奈我何?”   天字影卫长横眉怒目,余心皱了皱眉,倒是此前对乐小义有些了解的贺归长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事已至此,稍微细想一下就能发现蹊跷,先前姬玉泫和洛青河交手落入险境,先冲上去救人的是乐小义。   而后神龙墓坍塌,乐小义眼看就要被压在龙骨下,又是姬玉泫奋不顾身冲过去将人救出来。   这两个人救来救去,若说彼此间没有一点交情,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天字影卫长想起先前在神龙墓入口时,姬玉泫突然出手搭救的细节,眼里的愤怒渐渐变成了疑惑。   乐小义听见了天字影卫长与姬玉泫间的争执,无奈在姬玉泫怀里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拍了拍姬玉泫的肩膀,小声道:“让我下去吧。”   姬玉泫这才低下头,面有无奈之色:“你腿伤严重,站不能站,走不能走,下地做什么?”   救下乐小义的第一时间,姬玉泫就检查了乐小义的伤势,乐小义的身体状况,可一点也瞒不过姬玉泫的耳目。   “你扶着我就好了。”乐小义抹了把嘴角的血,轻咳一声,垂落的耳发掩住微微泛红的耳尖,小小声,“一点腿伤罢了,老这样抱着像什么样子?”   姬玉泫气得咬牙,都这样了,还逞强。   “少宗主可真是铜皮铁骨,骨折都只是小伤,还真是小女子多管闲事了呢!”姬玉泫阴阳怪气地损了乐小义两句,然后不由分说松了手,任由乐小义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嘶——”乐小义从温软馨香的怀抱掉落,这一下摔得瓷实,虽然姬玉泫控制好了力道,不至于加重她的伤势,但本就折断的右腿和两根肋骨是实打实的,顿时疼得乐小义龇牙咧嘴,眼泪花都涌出来了。   “你!”天字影卫长脸色一冷。   姬玉泫的态度说变就变,前一瞬还在关心乐小义的伤势,下一瞬就亲手把人摔地上,性情之古怪让天字影卫长又推翻了刚才的心理建设。   “我没事!”乐小义伸出一只手阻止天字影卫长,她当然明白姬玉泫在气什么,只是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不能为外人道。   天字影卫长冷眼与姬玉泫对视,后者分毫不让地瞪回来,乐小义一个头两个大,拽住姬玉泫的衣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都别吵了,听我……”乐小义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脸色也猛然变了。   一蓬黑雾在她脚下汇聚,阴森可怖的气息自粘稠的雾气中散发出来。   “谁?!”净华尊者厉声一喝,拂袖一道劲气打在乐小义脚边。   轰——   泥土向上翻卷,一只手破土而出,抓住了乐小义的脚踝。 第322章   黑影一闪而逝, 谁也没有看清来人是何身份,乐小义却已被拽入地底,连在场两位无垢境大能都没来得及阻止神秘人的偷袭。   同时被带走的还有乐小义历经千辛万苦, 从神龙墓里取出来的那柄神剑。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大惊失色, 一掌击在地面上遗留的窟窿上, 只听轰一声响, 人没出现, 只余满地狼藉。   姬玉泫阴着脸,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   刚才就不该松手。   她扭头看向玄天宫那位无垢境的前辈,问他:“看清楚人往哪边去了吗?”   前辈低头颔首:“朝北。”   “追!”姬玉泫冷哼, “我倒要看看, 是哪个老妖怪出山,敢当着我的面劫人!”   无垢境前辈拱手, 先行一步。   “净华前辈呢?”姬玉泫绕开天字影卫长,转而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蓬莱仙境一行人。   净华没应声, 而是将话语权交给苏听云,便听苏听云道:“乐少宗主是我岛记名弟子, 净华,你也跟去看看。”最后一句是对身侧的净华尊者说的。   净华恭敬垂首, 下一瞬, 其人身影便原地消失, 追着乐小义被劫走的方向去了。   天字影卫长额角急跳,姬玉泫明显在针对他。   他冷冷哼了声,当务之急是将乐小义找回来, 便先不与姬玉泫计较,他回头叮嘱余心:“尔等先走,离开天山,传讯宗主,若十日内我与少宗主未归,便不必等了。”   说完,他又冷冷扫了姬玉泫一眼,而后快速追赶净华。   姬玉泫闭眼,长出一口气,她刚才,竟将弄丢乐小义的震怒和惊慌迁怒于人,到底心性的修炼还是欠缺火候。   待心情平复下来,她对玄天宫剩下几人道:“你们都回去吧。”   “少宫主,不可!”熟悉她的属下明白了她的想法,其中一人脱口而出。   姬玉泫不悦地皱起眉,冷着脸没说话。   方才出言的侍卫立即噗通一声跪下,冷汗涔涔:“属下僭越了,请少宫主恕罪!”   姬玉泫打点好玄天宫的人,发现剑神宗余心三人还未走,余心看着她,显然有话要说。   “余长老。”姬玉泫主动搭话。   余心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乐小义和姬玉泫私下里必然有所往来,而且交情不浅。   他朝姬玉泫抱拳,又向苏听云行礼:“我宗少宗主,就拜托二位了。”   玄天宫和蓬莱仙境各派出一位无垢境前辈去救乐小义,这等恩情他不能当做理所当然。   “如果剑神宗的人都像余长老一样通透,我们之间会少很多矛盾。”姬玉泫意有所指,余心无奈地笑了笑,“人无完人,请少宫主多担待。”亏得天字影卫长现在不在这里,否则他也不敢这样说话。   ·   乐小义眼前一黑,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忽然呼吸一沉,被人扼住口鼻,拽进地底。   “?!”乐小义来不及惊慌,心底第一个反应却是,怎么又遇上这种事?她还没来得及和姬玉泫好好说几句话。   覆在乐小义口鼻间的软帕散着一股奇怪的异香,尽管乐小义已经第一时间屏住呼吸,依然无法避免吸入几口毒气,身体霎时间不听使唤,脑袋也昏昏沉沉。   来人拉扯着她的衣裳,带着她以极快的速度移动,乐小义头晕目眩,无法辨别方向,只能任由对方拖拽着她往前走。   实力悬殊,无法挣脱钳制,乐小义干脆闭上眼,不挣扎了。   此人能在姬玉泫眼皮底下当着两名无垢境的高手把自己劫走,实力毋庸置疑,万一对方一怒之下直接拧掉她的脑袋,这就得不偿失了。   而她在表现顺从的同时,体内真气却偷偷运转起来,一点一点驱散刚才吸入体内的毒气,试图恢复一些体力,以应对后续的变故。   不知过了多久,地底阴暗潮湿的感觉消失,阳光洒落在眼睑上,照出一层温暖的红光。   他们已经从地底出来,乐小义这才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偷偷观察四周的环境。   “……”   一件普普通通的小院子,依山傍水,前有花鸟鱼虫,后有一排竹屋,最惹眼的是竹屋后一面红岩壁,壁上开凿了一个大洞。   乐小义的视线朝那山洞望去,忽然一张脸在她眼前放大,骇得乐小义浑身汗毛倒竖,惊慌失措地跳开好几步:“你是谁?!”   “很有精神。”一身黑袍的人咕哝了一句,声音好像是从他的腹腔中发出来的,给人的感觉相当古怪,“应变能力也还行,没想着逃,反而偷偷解毒,有点小聪明。”   乐小义忍不住蹙起眉,她无法看出对方的修为水平,疑惑又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抓我来干什么?”她拿不准对方的实力,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此人修为高深,乐小义不敢与此人动手。   哐啷一声,黑袍人将神剑扔在乐小义面前,那动作,仿佛在扔一截破烂。   乐小义看着此人举动,沉默的同时也陷入深思。   “你叫乐小义,来自剑神宗。”那人答非所问,只顾着自己说话,还问乐小义,“你爹是谁?”   乐小义眉头皱起,但凡这个人稍微了解一下江湖中的消息,就不会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由此可见,此人应该一直住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江湖中事了。   “乐君皓。”问题不触及底线,乐小义便没有隐瞒,以防触怒对方,给自己找不痛快。   “唔……”乐小义看见黑袍人托起下巴,兜帽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鼻子及其以下的部分,看得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乐小义没有打扰,但没一会儿,其人的思考就有了结果,喃喃了一句:“不认识,你祖父又是谁?”   “……”乐小义不知道怎么回答,乐君皓的父母早亡,一两千年过去了,乐君皓自己都不一定记得自己的父母叫什么名字,更何况本就对此知之甚少的乐小义。   “怎么不说话?”黑袍人追问。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乐小义本以为对方会生气,岂料那人只“哦”了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来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执着于从乐小义口中得到答案。   “你认得这把剑?”黑袍人换了个问题。   乐小义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此人盯上了,她今天在神龙墓里施展的那一招剑法,恐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来历,还叫此人认了出来。   “不认识。”乐小义诚实地摇头。   其人怀疑地盯着乐小义,想从她脸上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复问:“那你为什么会用斩龙诀?”   原来那套剑法的名字叫斩龙诀,难怪对龙骨的伤害如此惊人。   乐小义心念电转,思量着该如实相告,还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但乐小义转念一想,这件事本就玄奥,若她说谎,万一对方继续追问,她又要如何回答?她不了解此人性情,万一对方脾气暴躁,或者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只是拿话试探她,她不是自找麻烦吗?   很快,乐小义心里便有了答案。   “原是不会的,但那把剑上残留了一段记忆,被我看到了。”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乐小义选择了坦诚。   尽管没看见那人的眼睛,乐小义却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眼前的人因她说的这句话突然兴奋起来,猛地一拍手:“能看到斩龙诀!你竟然能看见斩龙诀!”   这人古怪得很,一激动起来,身上气息虚浮,一阵阵黑色的雾气从他体内溢出,连脚下的土地也扭曲起来,变得粘稠。   他的鞋子沾上黑泥,身体就向下陷进泥地里。   乐小义心里正奇怪着,这人又突然回头,问她:“你多大年纪?”   乐小义缩了缩脖子:“二十五。”   “还不错。”黑袍人赞许地点头,“悟性不错。”说完,他又叹息似的摇了摇头,“就是修为差了些。”   乐小义顿时牙酸,不自觉地咧了咧嘴,她承认自己的修为比起姬玉泫来说是差了些,但在其他二十几岁的同龄人中,她似乎也不算很差吧?   怎么这人说起她修为差,好像是差了很多很多,甚至还很惋惜,很遗憾的样子?   乐小义胸口堵了一口气,又因为对方修为实在高,不敢乱说话,最后憋到脸都有点红了。   可她脸红落在此人眼里却是另一番味道,他托着下颌,忽然语重心长起来:“你也不用觉得羞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当今整个武修界人对修炼的认知出现了一点问题,只要改进你的修炼方法,你的进境会很快提升,落下的进度也能弥补。”   乐小义听傻了。   什么叫当今武修界?出了什么认知问题?这位前辈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323章   乐小义心里砰砰直跳, 咽了一口唾沫,将胡思乱想的心绪压下来,唯恐是自己自作多情, 到时候惹怒了对方, 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此人问了她不少问题, 却没表现出要杀她的意思, 或许只是对她能施展斩龙诀感到好奇, 或者说,对斩龙诀的来历和那神秘火铠之人有所了解,才会盯上她。   乐小义给自己喂了一口定心丸, 心绪也平复下来。   “前辈……”乐小义小声打断了对方说话, 待黑袍人朝她看过来,乐小义缩了缩脖子, “这位前辈,晚辈还不知道前辈怎么称呼?”   “名字这么久远的东西, 谁能记得?”黑袍人好像不满于乐小义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语气有点急躁, “我没问你,你别说话。”   乐小义只好住了口。   她不该自以为这位前辈好说话。   黑袍人又把神剑捡起来, 朝乐小义面前一杵:“把你今天那招再施展一遍。”   乐小义为难地拧起眉, 尽管她不想忤逆这位脾性古怪的前辈, 但她没法答应:“我做不到。”   “什么?”黑袍人怒目,“你怎么会做不到?”   乐小义咬牙,破罐子破摔:“我腿骨折了, 肋骨也断了两根,体内真气十不存一,无法完成前辈的要求。”   “现在的小娃娃身体那么脆弱吗?”黑袍人似乎觉得不可置信,乐小义才觉得荒唐,不知道这位前辈对修炼的认知到底是怎样的,好像她这个年纪的人,个个都该像姬玉泫那样才正常?   或许看出乐小义不相信,黑袍人突然一把抓起乐小义,在她的腿和胸下受伤的肋骨处上拍了几下,乐小义疼得倒抽冷气,但转瞬人又松了手,敲开乐小义的嘴,粗暴地喂进一枚丹药,复道:“现在可以试试了?”   乐小义一愣,等她反应过来黑袍人的意思,立即内视己身,随即呼吸一窒,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几根被神龙骨打断的骨头竟然已经接上了,而且裂开的骨缝和身上的伤口都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不过短短数息,她的伤势就好了七成,剩下还未修复的,也已经无伤大雅。   “这……”乐小义目瞪口呆,而后一口咬住舌尖,又被自己咬出来的新伤疼得龇了龇牙。   黑袍人看着乐小义反复查看自己的伤势,越看越惊讶,只觉乐小义简直没见过世面,不过也不怪她,二十几岁的小娃娃,自是没有多开阔的眼界。   乐小义好一会儿才从惊讶中回神,对眼前这位黑袍人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层次,此人的修为和境界显然已经超过乐小义目前所见过的一切大能。   有这样的奇遇,乐小义喜忧参半,喜的是大能脾性虽然古怪,但看起来不太凶,也许还会指点她的剑法,但忧的是她被扣在此地,可能难以脱身,若姬玉泫派人寻来,引起争端,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乐小义觉得还是应该先顺着此人的意愿行事,再说,对方替她疗伤,也是恩情,不过演示一招白捡的剑法,并不为难。   “你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黑袍人语气明显不悦。   乐小义立马躬身捡起地上的神剑:“在下就献丑了,还请前辈赐教。”   说完,她双手持剑,闭眼凝神。   啪——   乐小义手背一痛,剑被打掉了。   “不要闭眼,和人交手的时候能随随便便闭眼吗?一个后天修为的小娃娃,实力不高,架子倒是摆得大。”黑袍人骂骂咧咧,“难怪一代不如一代,现在的小辈对待修炼的态度未免也太敷衍了!”   言罢,黑袍人随手挑起一根枯枝:“来,现在你的对手是老夫,你朝老夫用出先前那一剑!”   乐小义:“……”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演示剑法就是演示剑法,没想到老前辈的要求居然这么严格,还不准闭眼凝神,要模拟真实的对战环境。   但老前辈这样的态度一下子激起了乐小义的好胜心,她还就要试试看。   她一点也不担心那么厉害的剑法会不会伤到对方,她所认为的很厉害,在对方看来说不定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   何况,以她的修为,能发挥出斩龙诀真实力量的多少?   用不着她来杞人忧天。   乐小义捡起神剑,深吸一口气,而后眼神一利,主动朝黑袍人冲过去,第一招才起势,又是“啪”一声脆响,神剑再次跌落于地,乐小义甚至没有看清对方如何出手。   “太慢了!而且,你以为多少人面对生死对决的时候,会用这么直来直去的招式?”   “这哪里是剑招,你都练了些什么东西?”   “老夫就站在这里,说你打不到,你就是打不到。”   “再来!”   “……”   结果,一直到太阳下山,乐小义都没使出那一招斩龙诀。   乐小义满头大汗,躺在泥地上沾了一身黄泥,累得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黑袍人蹲在她头顶,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朝她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时辰,你的体力只能撑够三个时辰,太弱了。”   至此,乐小义哪里还不明白,这位老前辈有意提点她,但她自身的素质远远达不到对方的要求也是事实。   “……”她想说些什么,可张口就只剩喘息。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有客人来了。”黑袍人抬头望向不远处,嘿嘿一笑,“追了三个时辰,能找到这里来,还不错。”   乐小义听到这句话,精神一振,也许是黑袍人的随和给了她勇气,她脱口唤了声:“前辈!”   “嗯?”黑袍人低头看她。   “恳请前辈不要伤他们的性命。”乐小义翻身站起,朝黑袍人躬身行了一礼,态度诚恳。   黑袍人拧眉,气氛沉默下来。   乐小义心中忐忑,这人会不会一怒之下连她一起杀?   “老夫那么像喜欢滥杀无辜之人?”黑袍人气得哼声里带了一股凉凉的杀意。   乐小义打了个哆嗦,违心道:“不,是晚辈失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黑袍人突然狂笑不止,乐小义摸不着头脑,待他笑够了,才听他说了句,“明明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却因为惧怕对方而改口,像你这样胆小却姓乐的人,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可惜了,少了乐氏一脉先祖的气魄。”   黑袍人惋惜地说完,转身走了。   留乐小义一个人在院子里,如遭雷击地傻站着。   乐氏一脉先祖的气魄?   乐氏先祖是什么样的呢?   她容易顾虑,容易怀疑自己,像她这样的人,就不及她的先祖吗?   不是的。   乐小义在心里反驳,她就是她,她承认自己不够果决,可深思熟虑也不能说是缺点,何况,孤注一掷需要的人勇气而非莽撞的孤勇。   她可以为了姬玉泫舍下一切,也会为了姬玉泫顾惜自己的性命。   如果这是胆小,她就认了。   黑袍人回来的时候,乐小义还站在院子里,连姿势都没变。   乐小义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出神的状态惊醒过来,见黑袍人迎面走来,一步一个血脚印,触目惊心。   “前辈……”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黑袍人看她:“怎么?”   乐小义横眉竖目:“请前辈如实相告,来人是否与前辈动手?前辈是否伤人性命?”   黑袍人沉默片刻,似乎意外于乐小义忽然转变的态度,片刻后笑了笑,语气却带着两分森冷:“与尔何干?”   乐小义语塞,对方清冷的视线从她脸上一扫而过,然后从她身侧走过。   直到黑袍人进了屋,乐小义还站在院子里,眉头紧锁。   好奇怪,不过出去一趟,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随即乐小义又觉得自己可笑,她才认识此人多久,不,连认识都说不上,又怎么判断他脾性出现怎样的变化,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看了眼渐晚的天色,又望向不远处的栅栏,心道:不若就此逃走?   ·   木门在身后合上,兜帽滑落,露出一张鹤发童颜的脸孔。   竹屋里没有多的陈设,只正厅内一方案台,台上香炉中袅袅一缕白烟,炉内点燃的香已经燃到底。   他背倚木门,盘膝而坐。   两根红线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垂落在地。   耳边嗡嗡作响,不断有人在说话。   “我就说,她不是神星。”   “祖师爷在天有灵,这下做梦都该笑醒!”   “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啊?她身上明明有神星的气息,比起这个小娃娃,那只赤鸟才更像神星。”   “师兄说不是就不是,你插什么嘴?”   黑袍人满脸疲惫,闭眼道:“都闭嘴。”   ——原来带走小义的是前辈。   ——家师问前辈安,敢问前辈几时回浮屠宫?   ——小义这段时间就拜托前辈了,晚辈改日再来拜访。 第324章   乐小义在院子里待到天黑, 除了盘膝打坐,什么也没做。   当夜幕降临,乐小义思量着欲逃离小院, 天色渐暗, 待到整个天空都笼罩在夜幕中, 院子里不点灯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 乐小义就悄悄起身, 蹑手蹑脚地朝小院外走。   为了不闹出动静,她没想从院门过,而是径直走到墙脚, 打算用轻功跳出去。   “你要到哪儿去?”黑暗中蓦地传来人声, 乐小义在半空吓得一个激灵,身子一僵, 直直从空中落下来,在地上摔个狗啃泥。   黑袍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竹屋顶上, 盘着一条腿,冷冷注视着乐小义。   “啊, 这……”乐小义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便从地上站起来, “前辈, 晚辈要离开这里,回剑神宗。”   “不怕我杀了你?”黑袍人无动于衷。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苦笑道:“若前辈要杀我, 何必留我到现在?”   “那是因为你先前还算听话,但现在你却想走。”黑袍人换了一条腿吊在空中,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现在我想杀你了,你若出这院子,老夫必将你挫骨扬灰!”   乐小义嘴里嘶了声,心说:杀就杀吧,挫骨扬灰是不是也太狠了?   其实,除了她想回剑神宗,想知道姬玉泫派来的人到底有没有性命之危外,还有一个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此地不知位在天山何处,也无法联系上浮屠宫的血契,待在这里一天两天还好,可若时间久了,她的试炼者排行还没达到两千五百名,眼看十一月就要过半,继续这样下去,她岂不是要坐着等死?   想到这里乐小义就觉得心慌,她不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反正左右也是死,没有别的选择,倒不如闯一闯,试一试。   见乐小义站着没说话,黑袍人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她脸上,问她:“怎么样?决定好了没有?是留下来,还是被老夫杀死?”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无奈朝黑袍人拱手:“晚辈心意已决。”   说完她一跃而起,越过院外的篱笆,朝黑暗深处奔去。   黑袍人在她身后站了起来,遥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半晌没有言语。   片刻后,一声轻叹回荡在竹屋上空,而黑袍人的身影也没入黑暗之中。   乐小义朝前跑了一段路,四周景物飞快变动,月光穿透树木的枝桠,在她身上留下黑漆漆的树影。   在黑暗中无法辨别方向,乐小义便任意选了一个方位,只要能远离竹屋。   尽管她明白,对方轻轻松松就能追上她,可她还是不愿意轻易放弃,就此任人摆布。   不知跑了多久,树林已到了尽头,乐小义隐隐能从枝叶的缝隙间,瞅见天空中灰蒙蒙的月亮。   前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一条两丈宽的小河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乐小义奋力一跃,踏上河边的岩石。   她足尖一点,正要直接越过小河继续朝前跑,忽然后颈一痛,脚下不知何故踩空,扑通一声径直跌入河流之中,清凉的河水扑面而来,乐小义喉咙里呛了几口浪花。   再睁眼时,树影消失,河流不见,她又回到了那个有着一排竹屋的小院。   院子里鸟叫虫鸣之声不绝于耳,乐小义此时听来却并不清净,只觉得聒噪。   “还跑不跑了?”黑袍人的声音又从她的头顶传来,尽管沙哑,听着却似乎有些洋洋得意。   乐小义攥紧了拳头,后脑勺的疼痛还未消失,加上白日里操练了三个时辰,她现在整个人身子骨跟散架了似的,动也动不了,更别说继续跑了。   但她不肯认输,就这么不吭声地躺在泥泞的小院里,任由晚风吹过她的脸颊,摇晃的草叶在她耳边轻轻拂动。   乐小义不说话也不应声,黑袍人便未自讨没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见了,只留乐小义自己在院子里躺着恢复体力。   待天光泛白,乐小义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黑袍人不在院中,也许就在竹屋里,也许去了别的地方。   这或许是她的机会,也或许,只是对方故意留给她的空隙。   怎样都好。乐小义心想。   面对黑袍人,她什么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唯一剩下的,便只这一副倔骨头,不肯甘心罢了。   乐小义锲而不舍地翻过院墙,再次朝密林深处奔去。   这一回她选择的依然是上次逃跑的方向,因为这条路她走过一次,环境相对熟悉,能更快地避开障碍,也能更有利于寻找遮蔽物。   很快,乐小义又听见了流水的声音,看见了那条河,但是,也在同一时刻,她耳后响起一道异样的破空之声。   但是她没有停下脚步,在黑袍人的掌风即将触及她的身体之时,她忽然气息一沉,使出一个千斤坠避开来人掌击,脚下在河边一踏,旋着身子跃到对岸去了。   乐小义险而又险躲开了黑袍人的袭击,又扑出几步。下一瞬,后脖颈的疼痛突兀传来,乐小义眼前一暗,很快意识消失,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又回到了竹屋外面的小院里。   乐小义抬起一条胳膊挡住眼睛,无奈而沉闷地叹了一口气。   唯一能安慰她的是她这次比上次多跑了两步。   乐小义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待气息喘匀,她立马翻身坐起来,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这个小院天地灵气非常丰厚,纳气的速度比在其她地方快上好几倍,乐小义盘膝修炼两个时辰,就相当于平日里打坐半天。   一旦恢复体力,她又设法离开这座小院。   从这天起,乐小义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逃亡之旅。   每天她都想尽千方百计离开这里,但逃亡的计划实行起来并不顺利,每当她体力耗尽就会在第一时间被黑袍人抓回来。   值得慰藉的是,她从一开始的毫无还手之力到后来能与黑袍人过上一两招,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单方面被揍。   黑袍人就像有意戏耍乐小义似的,从不在她刚刚离开小院的那一刻就阻止她,偏要等到她体内的真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不慌不忙地将她捉回来。   每次乐小义稍微看到一点希望,下一瞬黑跑人就会出现在她的视野内,将她的希望变成铺天盖地的绝望。   乐小义的时间因此变得非常紧凑,在不断消耗和不断恢复的状态之间来回变换。   不觉间,连乐小义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能坚持的时间越来越久,跑的路程也越来越长了。   她越过了那条河流,又跨过了河对岸的山谷。   最远的一次,她跑了三天,翻过七座山头,眼看就要离开天山,却在最后一刻被黑袍人抓回去。   乐小义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   黑袍人又一次耀武扬威地出现,像个事不关己的路人,坐在不太高的屋顶上,瞅着下边满身泥泞的乐小义,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笑嘻嘻地说:“起来继续跑呀!”   乐小义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觉得自己可笑的同时又有一点心酸。   她与黑袍人的实力过于悬殊,整整一个月,她拼尽全力斗争,却依然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猴,不管她跑到哪里,跑到多远的地方,再次睁眼时总会回到这里。   现实告诉她,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功夫。   明明看着距离成功那么近,却只能憋屈又不甘地告诉自己,那只是她的幻觉,是黑袍人在故意折辱她的尊严,践踏她的信心,想挫败她的坚韧,摧毁她的意念,让她从此困在这里,丧失走出去的勇气。   乐小义不甘心。   “那就再来最后一次吧。”黑袍人像是听到了乐小义的心声,沙哑的声音像裹了一层铅,沉甸甸的从房顶上坠下来,“最后一次,如果你能跑回那片白桦林,老夫就放你走。”   若没有成功会如何,黑袍人没说,乐小义也没问,对她而言失败就意味着死亡,而她必须活下去,至少不能因为这么荒诞的理由死在这里。   乐小义翻身坐起,直直看着房顶上的黑袍人:“一言为定。”   一个月的时间,乐小义已经将天山的环境摸得差不多了。   这座小院虽然和天山内围一样无法联系浮屠宫,但它其实是在天山外围的群山之间,位在天山正北方向。   或者说,在大禹王朝的最北边。   如果继续往北走,只需要越过一座山,就能看见海。   与黑袍人定下约定,乐小义立即盘膝坐下,纳气恢复体力。   这段时间以来,每次她回到小院,她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拼命修炼。   她神经紧绷,甚至无法分心注意自己的修为提升到怎样的境界,只一味地,怀揣着一个坚定的目标,不顾一切朝前走。   乐小义没有发现她这段时间的修炼与以往有何不同。   她修炼时灵台清净,毫无杂思,纳气的速度也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在天山浓郁的天地灵气加持之下,她的实力正在发生蜕变。   然而这一切悄无声息,直到……   乐小义肩膀一震,磅礴的真气一瞬间冲破关隘,灼烫的感觉涌遍全身每一条经脉,骨骼关节发出暴痘子般的噼啪声响。   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肌肤上附着了一层黏黏糊糊的垢物,她的修为突然跨升了一个大境界,从骨元境到髓元境,达到了洗髓阀脉的效果。   乐小义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恢复神采。   她摊开掌心,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纹路,以及像汗一样附着在手掌上,但色泽浑浊的垢物,心情十分复杂。   上次天梯试炼结束之后,她依靠天行者给的那枚纳灵丹将修为提升到骨元境十层,原以为短时间内,要稳固修为,无法再继续提升,却没成想,在天山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就修炼到髓元境。   她的修为没有停下来,不断增长的同时,她都没有感觉到骨元境和髓元境之间的瓶颈,突破得悄无声息。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那天黑袍人将她抓来这小院时对她说的那番话。   ——当今天下的武修,修炼方式有一点问题。   ——只要改进你的修炼方法,你的进境会很快提升。   那时乐小义不以为然,但现在回头去想,黑袍人说的话不无道理,而她自己就亲身验证了这一点。   “休息好了?”黑袍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乐小义扬起头,看着黑袍人被兜帽遮挡,只露出一半的脸,忽然间如释重负。 第325章   沮丧的心情也不见了踪迹, 乐小义突然站起身,朝黑袍人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晚辈礼。   黑袍人表现出一副意外而惊讶的样子,轻蔑地扫了她一眼, 冷笑道:“就算你现在想通了, 要来求老夫, 老夫也不会让着你。”   乐小义露出这么多天以来, 第一个真挚的笑容:“前辈尽管放马过来, 这一次叫前辈看看晚辈的真本事。”   “呵。”黑袍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乐小义并不将此人的态度放在心上,她长出一口气, 躬身道:“晚辈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 她闪电般的腾身一跃,从小院中穿过, 还顺走了立在墙角的那柄神剑。   这把剑从她来的第一天就被遗弃在此,黑袍人让她演练斩龙诀, 却从不给她施展的机会,这把剑厚重又笨拙, 起先乐小义觉得带着剑不容易逃脱,所以之前从未想过将它带走。   但现在乐小义有了新的想法, 兴许她真正脱身的机会还在这把剑身上。   乐小义一瞬间就蹿没影了, 黑袍人在她身后吊着双腿坐在屋檐上, 望着夜里沁凉如水的星光,和堆叠的云层之中若隐若现的月亮。   “如果她不是,可能我这辈子就等不到了。”   这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转瞬间消匿于浓稠的夜色里, 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惊起。   乐小义携剑穿梭于密林之中,一道道树影在她身后飞快闪烁,重合,再消失于林间小路的尽头。   她摸清了黑袍人来抓她的规律,知道对方一开始不会动手,所以她节省着体力,以轻而快的速度朝前行进。   但乐小义刚翻过一座山,忽闻破空之声从身后响起。   对这样的声音,乐小义的身体已经形成本能,她第一时间驻足蹲身,再像兔子似的向另一个方向蹦跳出去,躲避来人的袭击。   落地后她没有回头,不管不顾地朝先前预定好的方向继续飞奔。   黑袍人追上来了,他这一次动手的时间提前了许多,不知是因为最后一次较量要更加慎重,还是仅仅只是为了让乐小义感受更加彻底的绝望。   乐小义没有功夫东想西想,她将一切预判交给身体的本能,甚至不需要依赖于鸿蒙剑心。   她自己,就能做出最快最精确的反应。   长达一个月时间的操练的的确确带给了她许多切身的好处,只不过在一次次的逃亡之中,进步被恐惧和慌乱淹没,变得不再突出。   可若从固化的思维中挣脱出来,重新审视这一个月,就会发现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   黑袍人对待她的确非常严格,甚至可以称之为苛刻,很多时候,他都将乐小义打得半死不活。   但也正因为此,在这样高强度的压迫之下,乐小义的进步也堪称神速。   黑袍人下手其实极有分寸,他的修为高出乐小义不知多少境界,要杀乐小义易如反掌,但他从未对乐小义下过杀手。   他所做的一切更像是在打磨一块璞玉,让乐小义发现自己身体的潜能和真正的修炼天赋。   乐小义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故而对黑袍人心存感激。   她在前面跑,黑袍人不紧不慢地追,一前一后,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猫捉老鼠,故意留了一些余裕。   白桦林在天山西面,距离小院很远,以乐小义的脚程,至少要跑三天。   夜色褪去,白昼降临,三天时间一闪即逝。   一条湍急的河流出现在乐小义的视野之中,这条河比小院外的那条大出不少,起码有五丈宽,但只要过了这条河,对岸就是白桦林。   若乐小义能在黑袍人抓到她之前越过河流进入白桦林的范围,这场约定便是她的胜利。   但她明白自己不会那么轻松,因为那道黑影又出现在了视野可及之处。   乐小义似乎听见了黑袍人轻蔑的嘲笑声,但她不以为意,脚下步子不停,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前飞奔,渐渐缩短与目标之间的距离。   一掌破空,乐小义闻声而动,双脚在地面一踏,腾身而起。黑袍人的掌击落在空处,而乐小义则借着这个机会,又朝前跑了两步。   黑袍人的身影迅速接近,乐小义心头急跳,感受到莫大的危机。   那人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杀气,前所未有的,他要在乐小义冲进白桦林之前将她杀死。   乐小义一颗心怦怦直跳,面对如此真切的杀意,对方又是一个能只手开天的大能,黑袍人真要杀她,她恐怕毫无还手之力。   可这不代表她就要坐以待毙。   乐小义伸手按住神剑的剑柄,落地的瞬间突然回身,与黑袍人面对面对峙。   眼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乐小义目光一沉,低声喝道:“得罪了!”   积压在丹田的真气轰然爆发,乐小义一跃入空,双手抓住神剑。   那一招已在她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她不会给任何人阻止她出招的机会。   黑袍人也不能。   斩龙诀!   招式出手的一瞬间,乐小义心里忽然升起新的明悟,以这一招为起始,向四面八方延伸出无限可能。   叮一声响,乐小义的剑招毫不意外被黑袍人拂袖阻挡。但下一瞬。乐小义手中剑尖一转,仅在须臾之间洞悉黑袍人面上空门,直指其人眉心。   呲啦一声,布帛碎裂,黑袍人躲开了乐小义的袭击。   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仍然没有取得理想的战果。   但乐小义并不灰心,她凭借一己之力,揭开了黑袍人头上的兜帽,露出黑袍遮掩之下,那张看起来并不苍老的脸孔。   神剑剑尖被黑袍人的两指擒住,煞时间空间仿佛凝固,无论乐小义用多大力气,那两根钳住剑尖的手指都不动如山。   乐小义果断舍弃神剑,从腰侧抽出思泫剑,借着那还未退去的直觉,又招呼了黑袍人一剑。   这一剑气势如虹,锋芒尽出。黑袍人眉头一拧,朝后退了一步。   乐小义嘴角一咧,露出畅快的笑容。   随即便在黑袍人的注视之下,一个后空翻越过宽阔的水面,落进对岸郁郁葱葱的白桦林里。   “前辈,承让了!”   黑袍人在河岸这一侧驻足,许久没有说话。   乐小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也安静下来,便听黑袍人突然开口:“龙吟山脉战事已起,若他日你无处可去,便再来天山,老夫有东西要给你。”   乐小义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可黑袍人没有给她惆怅感伤的机会,话音一落,那道黑影便消失了。   神剑他没有带走,而是留给了乐小义。   乐小义在岸边站了许久,随即扑通一声跪下,朝小竹屋所在的方向,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   拜谢前辈,一个月来照料之恩。   穿过白桦林,再越过两重山,就能回到大禹。   乐小义刚刚离开天山的地界,天外便划过一道红芒,琉璃鸟扑腾着翅膀飞回了阔别数月的鸟窝。   乐小义因别离而伤感的心情在见到琉璃鸟后稍稍平复,她伸出食指想搓一搓琉璃的脑袋,又在后者警告的视线中尴尬的收了回来。   想起上次的过失,乐小义小声告罪:“上回在铁平山,我的态度不好,你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琉璃鸟回了她一个白眼。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那枚魔兽妖丹。   虽然琉璃鸟的伤势已经被姬玉泫治好了,这枚妖丹的作用便不再明显,但乐小义还是把妖丹递到琉璃鸟面前:“此前在天山中寻到此物,便算告罪的赔礼,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琉璃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当着乐小义的面,一口把那魔兽妖丹吃掉。   乐小义哈哈大笑。   “快跟我讲讲,你怎么寻到我的?”乐小义好奇极了,就算琉璃鸟能感应到她的下落,也不至于将时间掐得那么巧。   而且琉璃鸟既然跟着姬玉泫去了玄天宫,若要离开,必是得到了姬玉泫的首肯。   乐小义心里忽然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姬玉泫此前想是带着人来找过她,可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会不会是黑袍人与姬玉泫约定了这一个月的时间?姬玉泫认识这位前辈,否则怎么解释琉璃鸟刚好在这个时间回来找她?   从琉璃鸟口中道出的事实与乐小义的猜测相去不远,姬玉泫在见过黑前辈之后,果然和前辈说过,她最多只能在天山待一个月。   黑袍前辈不理世事,他既然知晓龙吟山脉起了战事,那必然是有人给他传讯。   除了姬玉泫,乐小义想不到第二个人。   乐小义心中的感慨又多了一分,只可惜这次与姬玉泫见面的时间依然短暂,刚见着,就又分开。   再过几日便是姬玉泫的生辰,她又没办法陪着姬玉泫过,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尽管心中惆怅,乐小义却没有减慢赶路的步伐。   如今当务之急是回到龙吟山脉,天圣果然贼心不死,却不知这场战事的□□是什么,剑神宗如今战况如何?   离开天山之后,乐小义在就近的城镇稍稍休整,用灰色的布将神剑包起来背在背上,腰间则依然是那把她走在哪儿都随身携带的思泫剑。   当天夜里,乐小义趁着休憩的时候去了一趟浮屠宫。   一个月没来,她在试炼者排行上的位次又下降了一些,眼看月底将近,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要去哪里找那么多的浮屠点,乐小义感觉自己即将愁白了头。   她在小地图上看了一圈,最后无奈将地图合上,仰头望向空中徐徐转动的五雷阵。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向体内血契发送了一条组队匹配的申请,下一瞬,她脚下金光闪烁,晃眼间,便已在五雷阵上了。 第326章   乐小义进入五雷阵的同时, 阵法立即被激活,数道金光在各个浮台表面亮起,一道道身影也迅速浮现。   乐小义熟练地戴上千面, 将能辨别身份的思泫剑也收起来, 等待与她同一组的队友到达浮台。   金色的光阵一明一灭, 几道身影先后出现, 忽然, 乐小义眼前一亮,阔别已久的五雷阵上,竟然再一次遇见了熟人。   本来没有打算主动结识队友的乐小义认出那人时颇为惊讶, 可是很快她又疑惑起来, 因为对方给她的感觉虽然很熟悉,可看着似乎变化太大了。   乐小义快步走了上去, 招呼道:“秦姑娘?”   秦韵也没想到时隔多日,她竟然又和乐小义组到同一个队伍里, 如此算起来,她们俩还真的有缘分。   “陈姑娘多日未见, 别来无恙。”秦韵也认出乐小义,她的声线很低,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朝乐小义笑的时候, 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勉强。   但她贴心的没有戳穿乐小义戴了千面之后的伪装。   这样的秦韵和以前对比看起来判若两人,乐小义想起她的经历,内心唏嘘, 却不知道这大半年来,她是否又遭遇了什么违缘不顺之事?   乐小义发现秦韵的情绪不对劲,关切地问候道:“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一切如常。”秦韵显然不想聊自己,便把话题引开去,“陈姑娘呢?近来如何?”   既然秦韵不想提及她的过往,乐小义就没有追问,大大方方的回答:“也都是老样子,遇到了一些问题,但差不多都能解决。”   至于火烧眉毛的事情,不多,也没什么可说的。   “那就好,日子顺利就好。”秦韵好像对人生多了一些感慨,少了以往的冲劲和朝气。   乐小义心底叹息,她本来还想问一问秦韵和秦幼渊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现在,话到嘴边她也问不出口了。   到底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她何必多嘴去接对方的伤疤?   那些坎坷的经历落在旁人耳里,或许只是一小段饭后谈资,不是亲身经历的人,就无法明白那种切肤之痛。   秦韵不再说话,乐小义也沉默下来,两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明明是旧识,却无端生出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来。   回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再对比如今,两个人的状态好像颠倒过来,乐小义已经走出了那时的伤痛,秦韵却在悲伤之中驻足。   很快,另外三个人也抵达浮台,这其中有一人是灵元境修为,另外两人都是骨元境初期。   乐小义这才发现,秦韵的修为竟已提升至髓元境,与她的修为相当,彼此没有音信的这段时间内,不止乐小义在努力提升,秦韵也在不断经历生死,从磨练之中蜕变。   秦韵也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悲伤里,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拼命修炼。   但好像效果并不明显。   这个队伍组成之后,默认灵元境修为的那位前辈作为队伍的队长,乐小义和其他人都没有提出异议。   肆玖被神首罚去面壁思过,至今还未解禁,故而这一轮前来接引门口,并派发任务的天行者是乐小义此前未曾见过的陆捌。   五雷阵启动,乐小义眼前一晃,熟悉的晕眩感同时出现,再睁眼时,身边的景物已经发生改变。   哭嚎声惨叫声扑面而来,与此同时,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恶臭,气息驳杂,什么都有,更多的,是一种尸体腐烂的味道。   她们站在一座小镇的街道上,但整条街道乌烟瘴气,哀鸿遍野,举目所见,全是得了重病,浑身溃烂的将死之人。   几步开外,一位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跪在医馆门前痛哭:“救救他吧!求你们救救他呀!他才五岁!”   “这孩子已经断气了,我们救不了。”老大夫一脸哀恸,却对此无能为力。   妇人身后还有其他人等着看病,听老大夫说救不了,立即上来一个男人,用力将那妇人推开,拽住老大夫的衣袖,急吼吼地说道:“大夫! 请您看看我爹!他还活着,还有救!”   妇人的痛哭之声淹没在嘈杂的人海中,这样的场景,几乎遍布小镇街道的每个角落,每一间药铺门外都排着长龙,病人哀声呜呼,医者束手无策。   “这镇上发了瘟疫。”队伍里有人断言,“乱成这样,怎么没有人来管?”   “附近一个官兵都没有,要么是灾荒,要么是战乱。”灵元境的队长叹了一口气。   乐小义瞅了眼面无表情的秦韵,没想到秦韵见到这样的场面竟然无动于衷。   几人正说着话,前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队长朝队伍中修为最低的那位骨元境武修看了眼,示意他去前边打探消息。   这位姓刘的骨元境师兄坦然接下这件活儿,随后快步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去。   乐小义等人在原地等候,没一会儿,刘师兄又拨开看戏的人群,走了回来,朝队长汇报:“前辈,前面有人在医馆闹事,杀了看诊的大夫,砸了医馆,然后跑了。”   队长闻言一皱眉,乐小义也向骚乱的方向看过去,同时眼角余光落在秦韵身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秦韵的表现依然平常,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若是以往,路遇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秦韵必然第一个挺身而出,怒道一声“岂有此理”。   可她没有不仅这样做,还只是淡淡的乜了那边一眼就收回目光,眼底不起一丝波澜,平静得就好像她的魂魄已经死了一样。   这种感觉让乐小义既惋惜又惆怅,相比之下,她还是更欣赏过去那个爱憎分明,爽朗大气的秦韵。   灵元境的队长显然不想多管闲事,没再纠结有人去医馆闹事的问题,转而向身侧吩咐道:“都四处去看看,找一找任务线索。”   “东西南北,你们一人负责一个方向,任务线索必然就在小镇范围之内,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这位前辈应该不是第一次做队伍的队长,他的安排条理清晰,也层次分明。   而他自己,明显默认了一个统筹管理的角色,将体力活都派发出去。   但对此乐小义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心态平和的接受了队长的安排,到小镇东边去遛了一圈。   一路上,受病痛折磨的灾民,呜呼哀哉,争执吵闹,喧喧嚷嚷。   除了这些,倒也没有别的风景。   一炷香的时间她只用了一半,剩下的半炷香,她就坐在一座高楼的屋顶上,远远观望这凄惨哀莫的景象。   忽然,远处昏暗的天空中腾起一股浓郁的黑烟,烟气迅速扩散,须臾间就笼罩了半个天空。   离得近了,乐小义才发现,原来那不是黑烟,而是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   这些虫子身上有黑色的甲壳,乐小义随手抓了一只拿在手上,意外发现它们的壳很硬,以她的修为,居然要用三成力,才能将甲壳捏碎。   换句话说,这镇上的普通百姓根本无法消灭这种虫子,何况这些虫子成群结队,数以万计。   镇上的百姓发出惊恐的尖叫,那些还能站得起来的,一边踉跄着逃跑,一边向其他人示警:“魔虫又来了,快跑呀!”   魔虫?   乐小义神态凝重,望着远处铺天盖地而来的黑烟,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魔虫群冲入小镇,朝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扑过去。   凡人一旦接触到魔虫,被叮咬之后的地方立即就会溃烂流脓,许多人当夜就会开始发急热,然后高烧不退,直至最后陷入昏迷,再药石无医地死去。   乐小义在街上惨叫声响的同时朝远处的黑气轰出一掌,哗啦一声,约莫丈许方圆的魔虫爆体而亡。   但那窟窿还没成形,立即就有新的魔虫去填上,由于乐小义方才闹出的动静,距离她最近的那一群虫子注意到她,不由分说,直接朝她扑过去,速度之快,令乐小义瞠目结舌。   乐小义暗道一声糟糕,忙转身钻进塔楼躲了起来。   这些毒虫嗅觉灵敏,乐小义用真气牢牢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它们依然在塔楼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放弃,惊得藏在暗处的乐小义提心吊胆,冷汗涔涔。   那些毒虫飞走,乐小义再三伸出脑袋去看,确定它们不会回来,这才离开塔楼,朝之前约定集合的地点赶过去。   “瘟疫就是那些魔虫引起的。”队长的脸色不好看,刚才他们在外面也看见了那些魔虫,观察到了与乐小义所见相似的现象。   他们现在身处一座茶楼,四周的门窗都紧紧闭上,不知是不是楼里熏香的缘故,那些毒虫都绕着这座楼走,没有向茶楼发动攻击。   因此,茶楼成了唯一一个躲避点,楼下聚集不少难民。   魔虫一进小镇,队长就一掷千金包下整个茶楼,让茶楼掌柜将难民引进大厅躲避,同时也召集乐小义等聚集到这座茶楼里。   相比于镇上其她地方,这座茶楼是目前她们见到唯一一个保存完好的建筑。   “你们都是外乡人吧!”茶楼的掌柜安顿好受灾的百姓,提着一壶茶,端了几碟菜走上台阶。   掌柜穿着一身布衣,面容平静,像对外面的一切习以为常。他看起来很平凡,但是就是这种平凡,让他与其他人分隔开来,变得不再平凡。   乐小义几人在这小镇上,除了满地呻|吟的难民,就只看见这么一个冷静的普通人。   队长起身,朝茶楼掌柜拱手:“掌柜的慧眼,实不相瞒,我等路过此地,本想借宿一宿,岂料一路走来,尽是这等场景,不知这镇上究竟发生何事?”   “此事说来话长了,诸位客官,先喝一壶茶,听在下慢慢道来。”掌柜娴熟的倒好几杯茶推到众人跟前,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这场灾祸都是他们自找的。”   “掌柜何出此言?”队长目露意外之色。   “你们知道这座小镇的名字吗?”掌柜的不答反问。   “名医镇。”回答她的是乐小义,她刚才在东边村口的大石头上,看见了这个镇子的名字。   掌柜慨然而叹:“不错,名医镇。”   “这镇名可有渊源?与这镇上的瘟疫有何相关?”方才去打探消息的刘师兄好奇地问道。   “之所以叫名医镇,是因为这个镇上有个名医世家,云家。”茶楼掌柜叹了一口气,“这云家出了好几代的名医,镇上那些医馆,十有八|九都是云家的门生。”   “但是前些日子,云家有下人不小心撞破了一桩秘事,于是流出传言来,说云家的小女儿和她的长姐有不伦的关系。”   “云家大女儿是云氏的养女,虽说不是亲生,但都三十好几了,一直没有嫁人,便有有心思的人刻意宣扬,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镇上的百姓说这是妖魔作祟,立即群起而攻,硬逼着云家将大姑娘送上药神山沉了江,小女儿则嫁给了镇上米铺王掌柜家的小少爷。”   乐小义眉头皱起,脸色沉了下来。   秦韵听到一半就开始发呆,瞳孔失焦,脸色发白,连乐小义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她都没有发现。   灵元境的队长和另外两个骨元境师兄同时嫌恶地啧了一声,虽未发表看法,但轻蔑之情不加掩饰,追问道:“然后呢?这与瘟疫又有什么关系?”   掌柜朝窗外看了一眼:“这些魔虫就是从药神山上飞下来的,有传言说这是云家大小姐魂魄所化,要杀光这镇上的人报仇雪恨。” 第327章   眼前红光一闪, 熟悉的任务提示出现:前往药神山,调查魔虫起因,消灭虫患, 成功可获两千浮屠点, 失败扣除四百浮屠点。   掌柜向几个外乡人讲述了名医镇上灾祸的由来, 劝了一句:“在下观各位都是习武之人, 体魄必是较寻常百姓强健一些, 趁着还没有染上瘟疫,快些走吧,别留在这里。”   队长向掌柜的道了谢, 乐小义若有所思, 忽听身旁有人问道:“此事是真是假?这些魔虫真是云家小姐魂魄所化?”   幻千世界无奇不有,听过这个故事, 虽觉匪夷所思,但乐小义等人并非不能接受。   队长还是敲了敲桌面:“不尽然, 这些魔虫不是凡物,又怎么可能是凡人魂魄所化, 我看,多半是有阴邪作祟, 借机闹事罢了。”   队长说完, 刘师兄点头说是, 秦韵习惯保持沉默,神态恍惚,乐小义也没吭声。   “等这一轮虫灾散了, 我们就去药神山。”队长对接下来的行程做出安排,又吩咐另一个郭姓的师兄,“你去找掌柜要点他们这茶楼里的熏香,看看是不是这个香的味道驱散了魔虫。”   郭师兄比刘师兄机灵一点,心中腹诽,为什么刚才掌柜在的时候不亲自问,现在又让他去跑这一趟。   但队长实力摆在那儿镇场子,郭师兄只是心里不满,却没表现出来。   他起身下楼,很快又回来,手里提了一小包香粉:“这个香的确可以驱除魔虫,听掌柜的说这香料是云家小女儿配的,目前镇上只有几个地方能用这种香,叫我们不要宣扬。”   乐小义心想那掌柜的是个通透的人,他们注意到茶楼熏香有异,就干脆把香料的由来说了,以免他们出去透透打探,反而容易捅娄子。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茶馆的掌柜与云家二位小姐应该有不浅的交情,否则也说不出镇上的人都是自找的这种话。   队长收下熏香,看了眼差不多已经散去的魔虫群,道:“走吧,出发。”   药神山在名医镇东侧,就是乐小义先前去查探的那个方位,一行人穿过镇上的街道,看着比刚才更加严重的疫情,队长冷着脸一语不发,刘师兄和郭师兄也不敢多话,五人很快走出村口,看见了那块写著名医镇的大石头。   此时石头上边坐着一个穿着孝服的女人,乐小义等人路过时,女人也看向他们,恰好与乐小义的目光对上。   她弯了弯唇,笑容轻快明朗,如果换一个场合,乐小义会觉得她的笑温柔明媚,可在闹着瘟疫,遍地尸骨的小镇上,穿着一身麻衣,这样笑着,给人的感觉就像个疯子。   “少夫人!”远处几个披麻戴孝的家丁快步走来,神态焦急地围着石头团团转,“老爷即将出殡,少爷在到处找您,您快跟小的们回去!”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女人的声音很温柔,说话时语调轻轻扬起,若不是这个场景过于诡异,乐小义都要以为她是不是在同情人耳语。   她松了松腿,好像随时能从大石头上摔下来。   “少夫人!”家丁们急得不行,围在石头边不敢错眼。   其中有位年长一些的管事见状怒从心起:“少夫人!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发什么疯?!再不回去,少爷追问起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言罢,他对周围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家丁道:“去个人,把少夫人拽下来!”   家丁们明显非常犹豫,不敢动手,管事便一把抓起就近一个家丁的衣领子,将他朝大石头推过去:“你去!出了事我去向少爷说!不怪你们!”   得了管事的保证,家丁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女人从大石头上掀下来抬着走了,一行人远去时,女人的笑声从远处传来,诡异得叫人脊背发寒。   “都愣着干什么?一个疯女人有什么好看的?”队长嗤了声,“出来就碰见这么个丧门星,真是晦气!”   言罢,他率先朝前走,乐小义回头看见秦韵望着那女人被带走的方向久久不动,便唤了她一声:“秦姑娘!”   秦韵回头,脸色黯然:“嗯。”   众人离开小镇,沿着蜿蜒的山路向药神山上走,现在天色灰蒙蒙的,有些晚了,他们今天可能要住在山里。   “陈姑娘。”行至途中,秦韵忽然向乐小义搭话。   乐小义回头看她:“怎么了?”   秦韵叹了一口气:“方才那个女人……”   乐小义猜到她想说什么,而她的猜测也与秦韵一样:“可能就是云家的小女儿。”   那个嫁给米铺掌柜家的小少爷的云家小女儿。   “她疯了。”秦韵说,“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乐小义明白秦韵的意思了,她朝秦韵使了个眼色,遂压低声音:“你若在意,我们待会儿从山上下来,再去那米铺看一看。”   秦韵摇头,没应声,乐小义不明白她这个态度到底是要去还是不去。   也或许,秦韵只是透过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看见了自己的妹妹,乐小义想到这里,便试探着问了句:“秦幼渊前阵子受了重伤,现在可能还在昏迷,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秦韵脚步猛地一顿,回头诧异地望向乐小义。   乐小义看见她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但她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比起刚才,脸色更难看了。   乐小义满肚子疑惑,实在猜不透秦韵的想法,她摇了摇头,心道:算了,闲事莫管。   一行人沿路上山,天色很快暗下来,没一会儿,天空中又开始飘雨。   山路泥泞,乐小义等人时走时停,待寻到一处可以躲雨的山岩,队长示意大家暂时休息:“听茶楼掌柜说魔虫几乎每天都来,出来的时候动静很大,咱们现在先歇一会儿,等魔虫群出现,再顺藤摸瓜往下查。”   此后各自打坐调息,乐小义修炼时,鸿蒙剑心在她体内一明一灭。   及至半夜,乐小义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夜幕掩映之下看不真切,但确实有一阵风朝他们吹过来。   “是魔虫!”刘师兄率先起身,指着远处那蓬黑雾,“是魔虫群来了!”   队长朝郭师兄示意,郭师兄立即取出先前在茶楼里获取的熏香,给每个人身上撒了点。   “走!”队长朝魔虫群腾起的方向寻过去,乐小义等人紧跟其后。   走出一段路,乐小义眉头一皱,感到几分异样。   魔虫群的确没有靠近他们,但是却始终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外窥伺,他们一走,那些虫子也立马跟来,看起来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引来似的。   但乐小义等人都用真气封闭了自身的气息,除了洒在身上的熏香,按理说什么味道也没有。   正疑惑着,队长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此地应该就是月澜江。”   江面很宽,应有数十丈,在夜色下看去,黑漆漆的,江面隐隐流转着浪花的光亮,涌动不息。   乐小义站在江边,朝江水中一望,霎时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江水!是魔虫窟!”乐小义一声喝,心惊胆战地飞身后退,一把拽住秦韵的衣袖,“快走!”   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来,便见一蓬黑烟从宽阔的江面上腾起,再一细看,尖锐的凉意刹那间从脚底直冲灵台。   江水里面全是虫子!   而且这批魔虫单个就有巴掌大,体内包藏着异样的气息,每一只魔虫都有脉元境的修为,根本不惧乐小义等人身上的熏香,成千上万结成一团,朝乐小义几人扑过来!   乐小义就知道,两千浮屠点的任务绝不可能轻松,她从一开始就绷紧了神经,不敢轻举妄动,哪知这个不靠谱的队长一头扎进魔虫窝里,他们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惨叫声响起,队伍里唯一两名骨元境的师兄只跑出两三丈就被魔虫追上,硕大的魔虫密密麻麻扑在他们身上,尖利的嘴刺破他们的护体真气。   一开始他们还能挣扎,但很快,毒素涌入经脉,麻痹了他们的知觉,不一会儿,那两个人便浑身流脓,伤口散发浓烈的恶臭,连爬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将他们引进这处魔虫窝的灵元境队长靠着自身强横的修为冲破魔虫封锁,追着乐小义二人下了山,至于濒死的两个队员,他看也没有看一眼。   乐小义心里暗叹人心凉薄,这队长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追上乐小义和秦韵,立即又吩咐了一句:“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可惜了那袋熏香还在郭小兄弟身上,陈姑娘,你的速度快,待会儿你去吧熏香取回来吧。”   乐小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人被乐小义的眼神镇住,随即沉声:“陈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布帛呲啦一声裂开,神剑赤炎捅进其人心口。   乐小义甩落剑尖上的血,嫌恶地拧起眉来,冷哼道:“我的意思就是,你很讨厌。”   不懂装懂,视人命如草芥,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处,还将别人的牺牲看作理所当然。   这样的人真的很讨厌。 第328章   被刺杀的人一脸震惊, 他甚至没有看见乐小义如何出手,但转瞬间,那剑就递进了他的心口。他张张嘴, 鲜血从嘴角溢出来:“你……”   他有太多不解, 乐小义为什么突然动手, 又凭什么, 以区区髓元境修为, 竟能轻易破开他的护体真气。   但他等不到答案了,乐小义那一剑直接破开他的心脏,一瞬间就摧毁了他的心脉。   尸体像个破麻袋似的, 噗通一声跌在地上, 乐小义扫了此人一眼,眼角的浮屠点飞快上涨十余万, 乐小义心里却暗暗嗤了一声:真穷。   还记得她第一次在幻千世界杀人的时候,杀的是尉迟氏一个青年才俊, 其人身上四万余的浮屠点,叫乐小义发了一笔横财。   后来乐小义才知道, 是她自己走了狗屎运,寻常一个骨元境修为的高手根本没有那么多浮屠点。   尉迟奉有尉迟氏在背后支撑, 尉迟氏里面也肯定不乏浮屠宫的试炼者, 尉迟氏内部的高手带着尉迟奉去做任务, 杀门客拿浮屠点,这种看似违背规则,却在规则范围内的恶事绝对没少做。   而这位灵元境的高手身上区区十几万浮屠点, 足以说明一个问题:这人就是个酒囊饭袋,修为完全靠时间堆积,岁数不小了,就算继续修炼,这辈子也难有什么成就。   说的好听一点,他是小心谨慎,换句话说,就是胆小怕事,这次队伍里修为没有比他的高的,就作威作福,将看似有些凶险的任务都交给手下的几个队员去做,自己坐享其成。   也正因为他总是靠牺牲别人来成就自己,任务的成功率很难说,说不定,他以前通过的那些任务所获取的浮屠点,后来都用于失败抵扣了。   乐小义不想在这样的人身上多费心思,她看了眼从刚才就神情恍惚的秦韵,直到乐小义动手杀人,她才稍微回神,目露惊讶。   显然也没想到乐小义会对灵元境的前辈动手,更叫人意外的是,乐小义还直接把人杀死,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秦韵想起来,一年前,乐小义那时才骨元境初期修为,就能斩杀火狱中的火蛟,如今一年过去,乐小义的实力又提高一大截,灵元境的高手对她而言,已经不是威胁。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修为还不如我,这才过去多久?”秦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原以为幼渊已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天纵之才,却没想当初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如今也叫我望尘莫及了。”   乐小义有点意外,这还是重逢以来,秦韵第一次主动提起秦幼渊。   “秦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就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乐小义从不觉得自己天资出众,相反,她一直觉得自己愚钝,若非运气好,总是能在人生的迷途中遇见为她指点迷津的贵人,到了她这个年纪,连剑神宗的外院都容不下她,该被扫地出门了。   “是谁说的,运气好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秦韵不知想到什么,话比刚才多了一些,“而我就不行了,我自小便没什么好运气,就连……”   话说到一半,秦韵忽然顿住,没往下说,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命该如此,都是咎由自取罢了,不该怨天尤人。”   乐小义听得不明不白,秦韵却不再继续,乐小义也不好追着细问,只能作罢。   外边还在下雨,她们躲在一处山岩下,乐小义蹲身,先看了看尸体上还有没有值钱的物件,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后,她就地砸了个大坑,把人埋了。   药神山上的月澜江必有古怪,而且那江水看起来,就是魔虫窝。   乐小义起身抖了抖袖子,忽然想到什么,抬起衣袖来靠近鼻间闻了闻。   身上的熏香味道淡了,再看后方魔虫没有追来,乐小义心思一动,起了怀疑之心,不过得下山去才能印证她的猜想。   此事蹊跷极了,为什么魔虫会从月澜江出来?云家二小姐是在发瘟疫之前疯的,还是发瘟疫之后才疯?如果二小姐是在大小姐沉江之后被逼婚的时候疯的,那她怎么能调得出如此独特的熏香?   有什么在乐小义脑子里过了一圈,被她飞快抓住,这件事要想继续调查下去,深入魔虫窝肯定不现实,就算乐小义的肉身能与先天媲美,也无法抵御那么多魔虫同时进攻。   所谓蚁多咬死象,乐小义不想去冒险。   任务突破方向不在药神山,而是山下小镇,那家茶楼的掌柜,以及疯疯癫癫的云家二小姐。   思路越渐清晰,乐小义目光复杂地扫了眼不远处新搭的土堆,回头对秦韵道:“秦姑娘,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下山。”   “嗯。”秦韵点头,惜字如金却直指要害,“去茶楼。”   乐小义呼出一口气,和聪明人共事果然比与故作聪明的人合作轻松多了。   既然决定好了,乐小义和秦韵就立即动身,秦韵的状态比刚才稍微好了一些,行动上也不受影响,乐小义提起的心放下一半。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山,在回小镇的途中,她们在路上碰见一小队官兵在巡逻。   乐小义二人藏在暗处小心观察,听就近的两人窃窃私语:“听说了吗?云氏庄园出大事了。”   “你说云氏灭门啊?”另一个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可惜了,世代皆出名医的名门,就因为收养了个白眼狼,不仅赔了小女儿,还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离得远,乐小义只听见这两句,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   这些官兵拖着一车车因瘟疫死去的人到郊外一把火烧干净,处理完尸体后又立即撤离名医镇,在途中架设关卡,不允任何名医镇的人到其他地方去。   由此可见,名医镇上的虫灾朝廷并非不晓,只是束手无策,没有能医病的良医,就只能将名医镇同外界隔离,让小镇自生自灭。   乐小义二人没有惊动这支队伍,她们绕过官兵回到名医镇上,再去茶楼时,发现茶楼已人去楼空。   别说掌柜的不见了,连那些临时收留在茶楼大厅里的难民,还有茶楼里忙活的小二,都不见了踪迹。   乐小义在茶楼的柜台里面找到一部分暗红色的熏香,放在鼻间嗅闻,心里异样的直觉越发深了。   这香很不对劲,虽然乐小义的医理学得很差,不如姬玉泫,但一些寻常药理她还是记得住,这香闻起来有一股不易觉察的腐臭,掩盖在浓郁香气之下。   是腐肉的味道,这熏香里加了腐烂的肉糜。   事态越来越奇怪,乐小义当机立断,与秦韵一同去镇上的米铺。   米铺的伙计全都披麻戴孝,乐小义随便拉了个人打听,问少夫人是否在府上,那人立即脸色大变,言语粗鲁地轰她们走:“少夫人不见客,你们这些人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乐小义和秦韵莫名其妙被人轰出来,旁边一个脸上流脓的老乞丐提着一壶酒饮下,看见这一幕哈哈大笑。   乐小义闻声扭头,眉头稍蹙,问他:“这位前辈,你笑什么?”   乞丐嚯了声,拎着酒壶从地上爬起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人叫糟老头子一声前辈。”   说着,他扫了眼乐小义和秦韵衣摆处乌黑的泥泞,笑道:“你们能从药神山上下来,不像是普通人,看你这小丫头懂礼貌的份上,老头子劝你们一句,早些离去!莫蹚浑水!”   乐小义心念电转,上前一步,朝老乞丐躬身行礼:“老前辈,有件事,晚辈想向您打听。”   “老头子啥也不知道。”乐小义还没开口,老乞丐就把话封死了。   乐小义眼珠子转了转,正想着如何打破僵局,便听身边秦韵小声开口:“前辈,敢问当初被沉江的云家大小姐现在在哪里?”   此话一出,乐小义蓦地愣住,随即哗啦一声,酒壶落地的声音惊得路人纷纷回头。   老乞丐眯起眼,良久,终道:“这小女娃不简单,你们且跟我来。”   乐小义同秦韵对视,秦韵朝乐小义点了点头,两人遂跟上老乞丐离开街道,转进一片树林里,找到藏在密林深处的别院。   从院外看,院子里一片焦土,房屋瓦舍没有几间完好,倒塌的院墙上遍布着干涸的血迹,宣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惨烈变故。   老乞丐扣了扣院门,不多时,院门从内打开,来人看清乐小义和秦韵时,脸上浮现一抹震惊,脱口而出:“是你们?”   乐小义很快理解了他的震惊,再联系来时路上听见那两个官兵的谈话,许多不解之处立即明晰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们还活着。”乐小义冷着脸说道。   这人不是那茶楼的掌柜是谁?茶楼里的熏香有问题,香中的腐肉糜味很淡,却散得远,能吸引魔虫,而肉糜之外的浓郁药草虽然能驱散魔虫,却只作用于很小的范围。   故而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才将魔虫引来小镇,又唯独茶楼不被侵扰。   掌柜看出乐小义等人来历不凡,故意说起云家两位小姐的故事,引乐小义等人去药神山,就是为了将他们悄无声息地杀害,以免这些人的出现扰乱他的计划。   对方很尴尬,转而看向带乐小义和秦韵来的老乞丐,沉声道:“你为什么带她们来这里?”   “是这位姑娘自己说的,要找大小姐。”老乞丐波澜不惊。   掌柜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咬了咬牙,横眉瞪了老乞丐一眼,这才对乐小义道:“你们进来吧。” 第329章   茶楼掌柜领着乐小义二人走进残败的庄园, 绕过没来得及清扫的回廊,径直到后院去,方才领人过来的老乞丐则留在院外, 取了一壶酒后走了。   庄园很大, 他们在前院都绕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可以看出云家的家业的确很丰厚, 若不是这次变故, 云家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若是以前,面对这样兴盛的势力一夜之间消亡,乐小义也许还会有诸多感慨, 但现在, 余留于心的只有平静和沧桑。   凡事都有因果,不能只看表象, 纯粹的恶人很少,而纯粹的好人也不多。   穿过最后一段回廊, 一间独立小院的大门向乐小义二人敞开,掌柜在院外驻足, 对乐小义和秦韵说:“大小姐身体不好,喜静, 你们进去之后, 最好不要吵闹。”   乐小义和秦韵本就不是吵闹的人, 她们依言走进院门,意外发现这件小院保存完好,院内的景色与外面的残垣断壁格格不入。   墙脚一株红梅, 还不到开花的时节,长满了葱绿的小叶子,地面上划分区域栽种了一些罕见的药草,药草外则是干干净净的草坪,没留一株杂草,就连一及及的石阶都纤尘不染,可见小院的主人对自己的住处有多用心。   “大小姐,有客来访,就是属下之前向您提过的那几个人。”掌柜轻轻叩响屋门。   片刻后,房门向内打开,乐小义听见吱呀声响,随即,一个纤弱的女人推着轮椅从屋里出来,她脸色苍白,神态疲倦,但黑亮的眼睛里却像藏着千言万语,好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说不完的故事。   她波澜不惊的眼眸看向站在门外的乐小义和秦韵,垂下眼睑,平淡道:“请二位进来说话。”   房门在身后合上,窗户没关,一部分天光从窗户漏进来,可以看清屋内的光景。   木质的陈设都非常简单,干净整洁,住在这里的也一定是个细心之人。   “二位既然找来,就请开门见山,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与她纤弱的外表不一样,云家大小姐语气平静,话语却十分果决犀利。   乐小义与秦韵对视一眼,秦韵将话语权交给了乐小义。   “我们来此,并非是想找大小姐的麻烦。”乐小义开口,表明了她们的立场,“我们只是想知道,这场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闹成这样?以及,大小姐,你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收手?”   乐小义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虫灾是否与眼前之人有关,真相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她们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大小姐听乐小义说完,竟低低笑出了声。   乐小义眉头蹙起,等云大小姐笑够了,才问:“不知大小姐笑什么?”她说的那番话,可有哪一个字好笑?   云大小姐摇了摇头:“我并未笑你,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两位姑娘远道而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却要管镇上的闲事,那好,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告诉你们也无妨。”   云大小姐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十分锋利:“是他们害我家破人亡!我与小瑜在一起,到底碍着了谁的颜面?自我二人学医起,一直心系镇上的百姓,年年日日治病救人,可他们呢?”   “就因为我喜欢小瑜?他们绑我去沉江,逼小瑜嫁人,然后呢?虫灾来了,瘟疫来了,云氏也束手无策,这些暴民又闯进云家大院打砸抢烧,无恶不作!”   “现在好了,既然都不想别人好过,那就干脆一起死!”云大小姐一双乌亮的眼睛里迸射出连乐小义都为之胆寒的杀气,被云大小姐气势所慑,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但比起乐小义的震惊,秦韵却更平静一些,她亲眼见过秦幼渊灭了秦家满门的场景,对人为造成的灾难已经见怪不怪。   她有更在意的东西。   “那二小姐呢?”秦韵突然开口,说出这句话时,她神态晦涩,好像每一个字都会割痛舌头,以至于这话说出口时,声音都变得小了很多,“二小姐已经疯了,你能保证这些魔虫不会伤害到她吗?”   说完第一句,秦韵忽然轻松了些,她长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二小姐也染上瘟疫,死在你的手里,你的愤怒又将如何安放?你所说的喜欢,能带给她什么?”   云氏已经灭亡,这是他们放任恶人嚣张应付出的代价,但从始至终就一直被伤害的云家二小姐,她又该何去何从?   米铺家的小少爷待她并不好,如今瘟疫肆虐,谁能置身之外?如果有朝一日,二小姐能恢复清醒,她若知道这么多百姓死去,甚至整个云氏家族都因此消亡,她又该如何面对?   愤怒到极致需要发泄,无可厚非,但如此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将连累多少本来无辜的人?那些尚在襁褓,或者口不能言的稚子,他们什么都不懂,又如何能成为执刀之人?   可这场瘟疫,带走了多少年幼无辜的生命?   让他们的父母为失去孩子而痛苦,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若没有教化只有暴行,那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变好,还会有更多的人像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一样,经历苦难,又被迫分开。   秦韵的质询让云大小姐沉默下来,她的神态落寞而凄凉:“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当真如此吗?”秦韵又道,“你去见过她?当面问过她吗?”   乐小义意外于秦韵突如其来的执着和愤怒,云大小姐也在秦韵的怒声质询中无话可说:“我本来应该死了。”   秦韵咬着唇,心里一阵阵揪痛。   她吐出一口气:“你有没有去调查过,云氏为什么会被灭门?”   云大小姐神态有些愣怔,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乐小义却默契地明白了秦韵想说什么。   也许云氏灭门根本不是巧合,或许它的确亡于镇民的暴怒,却并非真的毫无缘由。   镇上那么多医馆尚好好开着,偶尔有镇民闹事,但更多的医馆还在治病救人,为什么独独云氏被一把火烧个精光?   此事一细想就能发现蹊跷,可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果云氏灭亡并非云大小姐所为,那还有谁与云氏不共戴天,仇恨到必须除之而后快?   乐小义忽然想起来,那天他们在村口碰见云家二小姐的时候,她一开始是在眺望远方,那个方向,可不就是云氏宅院所在的方向吗?   如果秦韵的猜测是真,那她张望的根本就不是云氏大院,而是曾经住在大院里的人。   她披麻戴孝,是在悼念另一批亡魂。   她真的疯了吗?   或许只是装疯卖傻罢了。   沉默让房间内狭小的空间变得格外压抑,就在这时,茶楼管家急匆匆地敲响了屋门,急切的声音穿透门板从院内传进来:“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毒杀了米铺的人,自己一个人去了药神山!”   哐啷——   云大小姐想站起身,却因腿脚不便,只迈出一步就跌在地上。   发簪掉落,披头散发,既落拓,又惊惶。   “怎么能?!她怎么能?!”云大小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几次也没成功,最后是乐小义看不过去,走上前扶了一把她的肩膀。   这两个人,曾上过药神山,并毫发无损地回来。   “救救她!”大小姐抓住乐小义的衣袖,“只要你们愿意救她,你们提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就算你们要我收手,要杀我,都可以,求你们,救救小瑜!”   乐小义心中无奈,秦韵则满眼悲恸。   早知如此,又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秦韵仿佛透过云家大小姐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时间,心有戚戚焉。   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忽然提刀转身,大步迈出庭院。   乐小义从她的背影看到一往无前的决绝。   “不要担心,会没事的。”乐小义拍了拍云大小姐的肩,将其交给门外一脸焦急的掌柜,提剑跟上秦韵的脚步。   刚出云氏大门,乐小义便取下头上的琉璃簪,对琉璃道:“你去帮我找个人。”   琉璃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自然明白乐小义要找谁,她眼珠子转了转,狮子大开口:“一枚灵元境魔兽妖丹,一个月内兑现。”   乐小义突然被宰一刀,还不能反抗,只好无奈地应下来:“依你。”   琉璃化作一缕红光,如一道闪电,飞快越过丛林,转瞬间没入苍翠的林海,寻到药神山上去。   “秦姑娘。”乐小义跟上秦韵,忽然搭话,“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秦韵回头看她,脚下步子不停。   乐小义望向远处黑压压的天空与笼罩在雾气中的药神山,小声道:“秦二小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很抱歉。” 第330章   药神山上云雾缭绕, 乐小义和秦韵走到半山腰就收到了琉璃鸟回复的消息,云家二小姐只是一个普通人,但胜在熟路, 乐小义二人得到消息的时候, 对方果然已经快抵达月澜江。   她们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月澜江是魔虫栖息之地, 云二小姐到这里来会遭遇怎样的变故, 根本无法想象。   两人不由加快了步伐,一定要在云二小姐到达月澜江之前将人截住。   好在此刻天色大亮,魔虫多在夜间出动, 她们身上也未带熏香, 应该不会惊动魔虫群。   乐小义和秦韵越走越快,眼看月澜江在望, 岸边一道纤瘦的白衣人影也渐渐清晰,忽然, 乐小义耳尖一颤,惊道:“不好!魔虫群动了!”   她话音刚落, 月澜江上掀起一个浪花,魔虫群随着江浪升起来, 化作一道黑风朝云二小姐扑过去。   云二小姐背对着乐小义二人, 魔虫群扑面而来, 她却还在往前走,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视而不见,或者说, 她来月澜江本就是寻死,是被魔虫杀死,还是沉江而亡,对她而言,都一样。   “琉璃!”乐小义一声喝,琉璃化作明丽的红芒,在空中点燃一簇篝火。   丈许宽的火幕挡在云二小姐跟前,将即将扑在她身上的魔虫瞬间燃尽。   这般变故总算让云二小姐停下脚步,她意外地看着眼前的火光,眼中神色迷惘,随即才听见身后飞快接近的脚步声。   她回头去看,便见素衣女子一跃腾空,越过她的头顶,对身后紧跟而来的英气女人道:“秦姑娘!云二小姐就交给你了!”   素衣女子背后布包散开,竟是一把火红的剑,神剑赤炎在空中拉出一道金红火光,剑气化作实质,盘旋着切割剑气触及的一切,那魔虫群仅仅被剑气的余风扫中,便从中裂开。   乐小义一招逼退魔虫群,以她所在的位置为圆心,三丈方圆内的空气温度迅速升高,将这些坚硬却不耐高温的魔虫烤成一个个焦黑的碳丸。   乐小义飘然落地,琉璃鸟轻盈地飞回她的头顶。   这把神剑的属性倒是与姬玉泫相合,乐小义心想,在她手里浪费了,等有机会,送给姬玉泫罢。   秦韵赶上来时,那一批魔虫已被乐小义斩灭,云二小姐则被眼前非人力所能及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你们……是谁?”云二小姐疑惑地看着截住她的乐小义以及身后挡在路上的秦韵。   她神态清明,哪里像疯癫的样子?   乐小义心里暗叹一声,如果她们再慢一点,可能又要酿成一幕悲剧。   “是大小姐让我们来的。”秦韵开口,主动道明来意。   云二小姐大吃一惊,瞳孔收缩至针尖大小,失声道:“姐姐还活着?!”   秦韵看着这一幕,心里猛地一揪。   “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说吧。”乐小义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她的直觉向来精准,担心继续待在山上恐怕有变故发生,便催促了一句。   “陈姑娘说的是,云二小姐,大小姐还活着,别的事,先下山再说吧。”秦韵试图安抚云二小姐的情绪。   “你们真是姐姐派的人?”云二小姐眼眶红了,“不,不可能,姐姐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她身上绑着石头,被人扔进月澜江,你们肯定是王家的人,我才不信!我绝不会回去!”   云二小姐说完,立即转身,不顾一切地朝前其中一个无人的方向飞奔,不由分说一头撞向就近的山岩。   “二小姐!”秦韵大惊失色。   乐小义距离云二小姐更近,变故发生,她足尖一点,飞扑出去,在云二小姐脑袋撞上石头之前拦在她前边。   随即,乐小义胸口一痛,云二小姐竭尽全力撞在她的身上,将她撞得踉跄几步,后背抵在巨大的山岩上。   一个不会武功的纤弱女子下定必死的决心之后,也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威力。   乐小义按住云二小姐的肩膀,用内力镇压云二小姐急促的脉搏和心跳,让她稍稍冷静一些,这才急声劝慰:“二小姐,我们先前在村口见过的,你忘记了吗?”   “我们见过?”云二小姐一愣,随即想起来,那时,她还和乐小义对了一眼,“是你们?你们真不是王家的人?”   她挣开乐小义的胳膊,后退两步,神态恍惚,好像分不清自己是否在做梦。   乐小义来不及再解释什么,秦韵的声音忽然暴起:“陈姑娘!快走!魔虫群又来了!”   乐小义闻声扭头,果然见漫天黑雾朝她们飞来,比方才的魔虫群更大,中间有一团漆黑如墨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却让乐小义本能地感到危机。   “回去再解释!云二小姐,得罪了!”乐小义一个手刀落在云二小姐后脑勺上,将其击晕,随即带着她扑向来时的山路。   若好言相劝,多半行不通,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乐小义便顾不得许多了。   秦韵见乐小义擒了云二小姐,也跟着折返,两人一前一后,以极快的速度下山。   但这一次,那一蓬黑雾却没轻易放过她们,如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她们身后,而且速度奇快,越追越近,乐小义回头时看见这一幕,只觉头皮一炸,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眼看魔虫群就要追上来了,乐小义将云二小姐扔给秦韵:“秦姑娘,你带着她先走,我来断后!”   秦韵见识过乐小义的厉害,便放心将后背交给她,路过乐小义时,诚挚地道了声:“一切小心!”   乐小义应声,已来不及多说什么,她抽出赤炎,起手便是斩龙诀。   火羽旋转着飞出去,击中魔虫群,魔虫群里顿时爆发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大片大片的魔虫从空中跌落,但更多的还在朝前扑,这些魔虫好像根本不畏牺牲,战斗力惊人。   乐小义不得不一退再退,很快,她发现这些魔虫比先前那一群更有组织,聚合速度非常快,有时候甚至能对乐小义的招式做出一些预判,从而主动躲避,减少损失。   简直就像,有军师指挥一样。   乐小义且战且退,同时仔细观察,心思飞快转动,没一会儿,她脑中电光一闪,总算明白了关键!   这些魔虫在保护当中那团黑雾!   黑雾里面藏的东西绝不寻常,说不定就是这些魔虫的首脑。   乐小义眼神一利,当机立断,举剑腾空,一式斩龙诀直奔那黑雾而去!   魔虫群果然涌起一阵黑烟,挡在当中那一团异物前,噼里啪啦一阵响,这一剑给魔虫群造成的损失是前几次的数倍有余。   此物果然有诡,就算不是首脑,也必然对魔虫群很重要,否则不会为了保护它而牺牲那么多魔虫。   乐小义连续数剑都斩向魔虫群中的那团黑雾,终于从魔虫群中撕开一个口子,将一击斩龙诀劈中当众那团黑影。   魔虫群飞扑之势一滞,随即一声尖锐的嘶吼从魔虫群中传来,魔虫群迅速聚拢,在那黑雾周围团成一副铠甲,随即,黑雾扭曲,从中爬出一个人面虫身的怪物。   乐小义被这一幕恶心得头皮发麻,下意识退了好几步。   吼——   怪物一吼,药神山的地面震动起来,远处月澜江上,魔虫化作黑色的浪花,惊涛拍案,像奔涌不息的江水破堤而下,冲着山路冲来。   乐小义一颗心提起来,魔虫所化的山洪来势汹汹,一瞬间就将乐小义淹没,又以极快的速度赶上先走一步的秦韵。   遭了!   乐小义暗骂一声,若让魔虫群追上秦韵,且不说秦韵能不能自保,那位云家二小姐必死无疑!   情急之下,乐小义心念电转,眼中亮起鸿蒙剑心所化的符印,天地间银丝牵扯,从纷乱的因果中,寻找微乎其微的转机。   琉璃再次飞了出去,在秦韵和云二小姐四周展开一只火环,驱散近身的魔虫。   其中有一只魔虫钻过火环,凶神恶煞地扑向云二小姐,即将触及目标的瞬间,被秦韵用胳膊挡了一下,那一口结结实实地咬在秦韵的小臂上,随即便被秦韵一刀两断。   眼看山脚将至,身后的魔虫群却没有退散的迹象,秦韵脸色有些沉,犹豫着是否这样引着魔虫群直入小镇。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刺鼻的熏香从山下飘上来,这味道与先前茶楼的熏香很像又有所不同,魔虫群触及熏香的瞬间,队形散了一下,立即又重新聚拢,而后朝山上飞退。   秦韵成功领着云二小姐下山,转头一看,琉璃鸟已经飞回去,可乐小义却还没有退下来。   “小瑜!”云大小姐领着掌柜在山下熏香,一见二小姐便哭红了眼,紧紧搂住昏迷的云二小姐。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一些,想向秦韵道谢,抬头却不见秦韵身影,问过茶楼掌柜,却听他道:“秦姑娘又上山去了。”   秦韵将云二小姐放下后就立即上山,乐小义还困在山上,她没道理独善其身。   上山途中,秦韵感觉方才被魔虫咬过的地方传来异样的刺痛,随即一把掀起衣袖,果见魔虫留下的印痕开始红肿,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流脓。   看样子她也染上那所谓的瘟疫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解决的办法,秦韵只扫了眼就把袖子放下,她的心态平和得很,就算药石无医,最后也不过一死而已。   但是,她若死了,秦幼渊怎么办?   她还不想死,所以会尽量想办法自救。   可那也要在解决今日的问题之后,秦韵望着山路尽头那一团铺天盖地的黑烟,搞不好,她和乐小义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第331章   乐小义整个人被埋在魔虫群中, 根本挣脱不得,只能用真气铺满全身,以此隔绝魔虫的接近, 她体内真气运转到极限, 赤炎燃起灼热的火焰, 空气迅速升温, 将近身的一圈魔虫驱散。   但这些魔虫在人面怪物的指挥下始终与乐小义保持一丈远的距离伺机而动, 但有机会,它们立即就会扑上来,根本防不胜防。   魔虫的数量多的可怕, 它们丝毫不怕牺牲, 前面的虫子死了,立马就有新的虫子扑上去填补空缺, 无论如何,虫子堆叠的速度远远快于乐小义消灭它们的速度。   照这样无休止的消耗下去, 乐小义在破围之前就会耗尽体内真气,到了那时, 她就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乐小义听见几声异响, 顿时呼吸一沉, 视线透过密密麻麻的魔虫看向悬浮在天空中的怪物。   那怪物长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直直盯着一个人看时,让人心里发寒,乐小义与之对视, 背脊便竖起一层冷汗。   这时,乐小义突然看到怪物的嘴巴动了动,随即吐出一口奇怪的黏液,那黏液飞溅在就近的一群魔虫身上,随即,令乐小义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黏液触及魔虫的瞬间,魔虫黑色的甲壳冒出一层青烟,随后,魔虫的甲壳开始出现红斑,没一会儿,红斑便扩散到整只魔虫身上,变成一种乐小义先前不曾见过的变种。   那红色的虫子速度更快,一个眨眼就飞到乐小义跟前,它穿过了高温屏障,几乎触及乐小义的身体,乐小义惊慌之下,一剑将这红色虫子砍成两段。   越来越多的红色虫子飞过来,乐小义骇然色变,这魔虫竟然还能进化!   如果不杀死控制它们的那个怪物,它们就能根据“猎物”的特点优化自己的短板,像现在这样,那些新出现的红色虫子不再惧怕高温,它们几乎都能接近乐小义身侧一尺之内的范围。   光是依靠神剑的特性已经不能保证安全了,乐小义心神震动之际,防御也出现了一丝破绽,险些就让一只虫子咬中她的手腕。   乐小义险而又险地躲开,脸色沉凝,几乎能滴出水来。   耗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如今只能破釜沉舟,奋力一搏了!乐小义心中有了决意,神剑爆发出更强的烈焰,燃烧范围暴增数丈,连新进化出来的红色甲虫也无法抵御这样的高温。   魔虫在高温之下爆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乐小义一跃而起,透过鸿蒙剑心的知微境洞察整个魔虫群最薄弱的方位,然后以这些薄弱的区域为落脚点,快速在越过整个魔虫群,如同一支利箭,穿入魔虫群后方,直指那头人面虫身的怪物。   乐小义的飞速接近让胆小的怪物感到危机,它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扭动笨拙的身体飞快后退。   乐小义横起一剑斩龙诀,剑光破空,击散大半魔虫,又在魔虫群聚拢之前,以极快的速度劈出第二剑。   乐小义这两剑威力叠加,其原理类似于她自创的九重剑气,只不过斩龙诀那一剑威力更甚,也更难施展,乐小义只能叠加两剑,加上神剑自身的威能,这一招不亚于灵元境巅峰高手全力出招。   剑气呲啦一声斩在怪物身上,乐小义震惊地发现,这两剑取得的成效竟然只是在那怪物的肚子上留下一道不清晰的白痕,而且,白痕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需是丹元境之上的攻击才能对怪物造成打击。   乐小义暗自咬牙,攻击这一块一直是她的短板,虽然她的修为已经提升到髓元境,可于她而言,最大的改变是丹田和经脉所能容纳的真气更加浑厚,而她所能达到的攻击力的极限并无明显的改变。   要跨过先天和后天之间的壁障并不容易,即便乐小义手段尽出,无数法宝加成,依然有力所不能及。   那一日在神龙墓时,她用出的斩龙诀如有神助,此后就算能使出其形,却无法真正参透斩龙诀的神韵,她所施展出来的这一招,其威力恐怕不足真正的斩龙诀百之一二。   一筹莫展之际,乐小义忽然想起一物。   她手自袖间抹过,一抹明黄剑符夹在指间,随即,她再次一跃而起,拼尽全力使出两道斩龙诀,将体内真气耗损一空。   怪物再一次惨叫着挨了一剑,神色更加愤怒,魔虫群也越发暴|动,乐小义却在此时猛地执出手中剑符,那剑符一出手,顿时化作一道流光,穿过涌动而来的虫潮,轰然击中怪物腹下的剑伤。   一声爆鸣远远传来,怪物下腹被乐小义执出的剑符洞开一个窟窿,灰白的溶液从怪物的伤口处流出来,哗啦啦掉了一地,那些液体有极强的腐蚀性,落一滴在地上,便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坑,看得乐小义胆战心惊。   那剑符上次去永夜魔窟之前,乐小义为防意外变故,给自己准备的防身之物,没想到上次没有用,这次倒是派上了用场。   只可惜这丹元境攻击的剑符乐小义只有一张,只能用一次。   那怪物还没死,伤势看起来也不像濒危,就这一会儿时间,撕开的伤口已经开始飞快愈合。   不过,乐小义又有新的发现。   怪物腹下有裂开的伤口处露出一截黑亮的魔晶,它疗伤时,魔晶明灭闪烁,周围的魔虫行动都变得迟缓,而且绝大部分魔虫聚集在怪物四周,放弃进攻,改为全面防守。   由此可见,这怪物怕死得很。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心里在立即离开和乘胜追击两个选择中徘徊了一息,眼看那怪物的伤口即将封闭,乐小义猛地飞扑过去,又是一道剑气打在同一个地方,将尚未愈合的伤口又拉开两寸。   怪物惨叫一声,挣扎着动了动,似乎感受到了危机,它开始带着魔虫们往后撤。   乐小义穿过魔虫群,接近魔虫首领,趁对方行动迟缓的机会,一剑刺入翻白的伤口。   忽然,一蓬黏液泼面而来,乐小义根本躲闪不及,直被这怪物口中喷出的毒液泼了满身。   怪物体内那枚魔晶被乐小义一剑斩碎,惨叫撕心裂肺,与此同时,神剑剑身上也冒起青烟。   乐小义担心神剑被蚀,一击得手之后立即抽身后退,用力甩着袖子,试图将身上的黏液拂去,但这些黏液过于粘稠,恶心地黏在她身上不说,还将她的衣服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乐小义一落地,立即抽身而走,那怪物魔晶碎裂,就算还没死透,也活不了多久,没了怪物的支撑,剩下这些魔虫数量再多,一把火就能烧个干干净净。   身后那些魔虫都惧怕她不敢追来,乐小义甩掉魔虫群,行至半山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换了身衣服,用山泉冲洗身体。   那些黏液似乎不如怪物的血腐蚀性大,虽然烧黑了衣料,在乐小义身上却只留下几道红痕,看起来并不严重。   即便如此,乐小义也不敢掉以轻心,她把自己收拾干净,立即盘膝坐下,内视己身,将自己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的问题,这才放心。   随即,她又查看了神剑,那神剑捅进怪物的下腹,被怪物的血蚀出几道斑驳的痕迹,不过这些痕迹并不明显,反而形成了独特的剑纹,比之前多了几分诡谲的意味。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这次的任务应该能顺利结束。   她将神剑裹起来往背上一背,立即沿着山路朝下飞奔,欲尽快与秦韵汇合。   远处的山道上出现秦韵的身影,乐小义扬起胳膊,正要出声招呼,突然间视野一片黑暗。   ·   秦韵从山下上来,没想到在她赶到之前,山上魔虫群形成的浓烟便散了,心想必是乐小义清理了魔虫群。   “陈……”秦韵望见乐小义出现的山道上,嘴里刚吐出一个字,后续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韵猛地顿住脚步,拿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发颤。   那极似乐小义的人浮在空中,身体表面附着着斑驳古怪的纹路,那些纹路正以极快的速度凝结,形成一片一片坚硬的鳞甲,而她的后背则从中裂开,长出带着倒刺的钩子。   待她抬起脸来,秦韵当场吓得冒出一背冷汗。   而化身怪物的乐小义则抬起头来,那一柄赤红的剑上长出诡异的黑藤,黑藤向上延伸,与乐小义的手掌融为一体。   “陈姑娘!”秦韵脸无人色,想上前,又本能地抗拒。   她预感到危险,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怪物,恐怕已经没有了自主的意识,她的实力本就不及乐小义,如今魔物化的乐小义更加难以对付,她若过去,只能送死。   该怎么办?   秦韵咬了咬牙,后退半步,云家大小姐或许知道魔虫的来历,也只有云家大小姐可能知晓乐小义现在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只能先下山去找云家大小姐。   秦韵转身要走,可下一瞬,赤炎剑从背后刺穿了她的小腹,鲜血瞬间在她的衣服上晕开一大片。 第332章   乐小义睁开眼, 神色迷惘,耳边似有撞钟之声鸣响,嗡嗡的不绝于耳, 那声音搅得她意识昏沉, 视野天旋地转, 眼睛前边笼了一层雾, 像薄纱罩在她头上, 将她与外界世界分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   除了敲在她脑门上的撞钟声,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竭尽全力保持清醒, 拨开云雾看清自己眼下的处境。   视野终于清晰, 入眼是一片暗红的血海,乐小义的眼瞳猛地一缩。   她的身体被禁锢在一张白色的网上, 四肢、躯干,以及她的脖子也都被拇指粗细的白色绳子束缚。   距离她约有三丈远的地方, 一只丑陋的虫子眨着一双幽绿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乐小义汗毛倒竖, 脊背发麻。   这虫子乐小义似曾相识,她在记忆里搜索一圈, 很快有了答案, 这奇丑无比的虫子, 可不就是药神山上那只人面虫身怪物的本体么?   只不过,乐小义现在看到的这一只,它脸上除了拳头大小的一双眼睛, 余下的地方都长满了黑色的獠牙。   危险!   乐小义心里升起异样的直觉,她试图挣扎,然而这些沾着古怪粘液的绳索越束越紧,她越是用力,那绳子就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鸿蒙剑心没有反应,琉璃鸟也不见踪迹,只有永夜兽眼压抑着狂躁的气息,在乐小义体内乱蹿。   乐小义心念电转,明白了这是幻象所成的空间,但有永夜兽眼的加持,她不应该沉寂于幻象中无法挣脱,且不远处那只巨大的虫子给她的压迫有如实质,让永夜兽眼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要么是那虫子本身拥有高于永夜兽眼的水平,要么就是这个幻象中,那只虫子是真实存在的。   乐小义想起自己昏迷之前,被虫怪喷了一身的粘液,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的判断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这只虫子应该是一只邪魂。   正当乐小义思量对策,考虑如何从这里逃脱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乐小义心里一惊,便见那古怪的虫子嘴里的獠牙一开一合,相互碾压,然后,怪虫的腿也伸展开,开始朝乐小义的方向移动。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用力抽了抽胳膊,试图挣脱束缚,可那如蛛网般捆在她四肢上的绳索坚韧得绷紧了,几乎勒进她的皮肉。   这样下去她会被怪虫吃掉。   怪虫越靠越近,乐小义忍痛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   血珠内藏着几缕真气,盘旋着飞射向她的身体,其中几道割开她右腕上的绳索,余下无法精准控制的,散落在身体各处,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捅了几把刀子。   见乐小义手腕松开,怪虫惊怒之下,嘴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猛地朝乐小义飞扑过来。   乐小义用解开那只手飞快取掉其他几处绳索,翻身一跃,避开怪虫的扑击。   怪虫嘴里喷出一口恶心的粘液,乐小义已吃过一次亏,哪里敢叫那东西碰上,她拽住一根垂落的白绳,在空中一荡,越过怪虫喷出的粘液,一脚踹在怪虫的眼睛上。   嘶——   怪虫吃痛,凝练在身体表面的黑雾都被震散了一层。   乐小义确认这黑雾的确是魂魄之力,再细细观察感受,乐小义有所明悟。   这只恶虫的会夺舍人的身体,这处空间原本应是她的识海,可在她昏迷这段时间里,识海内已遍布怪虫留下的痕迹。   当时她用神剑击碎了怪虫的魔晶,它知必死无疑,便用唾液标记乐小义的位置,并趁乐小义放松警惕之时偷袭,进行夺舍。   这个怪物的实力或许不怎么样,但它的求生欲极强,只要不将它当场碎尸灭魂,它就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怪虫口中发出愤怒咆哮,乐小义身形灵活地退开,四下看了眼,并无能用于进攻的武器。   这识海虽然被怪物占据大半,但事实上,只要乐小义没死,她才是这片空间真正的掌控者。   乐小义心思通透,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后来她特地加强了魂魄的修炼,还向姬玉泫请教过魂魄之力的运用方法,这会儿便派上用场了。   她右臂一探,自身魂魄之力凝练于掌心之中,自五指间延伸出去,化为思泫剑的形态。   乐小义挥出一道九重剑气,在这片空间中,以魂魄之力相斗,所谓的剑招剑势都只留其形,在乐小义记忆中越清晰的,显现的形态就越坚实稳固,自然力量也越强。   故而乐小义没有选择蹩脚的斩龙诀,而是用自己最擅长的几个基础招式与怪物游斗。   除了练了好几年的剑神宗基础剑法,乐小义还用了问心剑诀,锋锐的剑气在识海中肆虐,将怪虫铺设的蛛网撕得粉碎。   怪虫的魂体远不如它的肉身结实,乐小义的剑招可以轻易在它身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伤口,它从一开始的嚣张,到后来惊慌,乐小义愈战愈勇,魂魄之力好似蔓延无尽。   乐小义一式问心剑诀第三式,剑气冲击在怪虫巨大的身体上,竟直接将其背后长出的带钩的长腿卸下来。   怪虫口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呜咽,开始在识海中乱蹿,要从乐小义的身体里逃出去,可乐小义没有给她机会,魂魄之力再次凝聚,在思泫剑表面镀了一层红芒,渐渐又化作赤炎的模样。   斩龙诀!   乐小义蓄力一击,将一式完整的斩龙诀施展出来,咬着怪虫的后背,将它丑陋的身体一剑劈成两半。   怪虫惨叫着坠入深渊,乐小义再追上去,连出十几剑,将那团黑雾彻底打散。   ·   “唔……”秦韵踉跄着奔出去,倒在一块巨石下,手脚虚软无力。她压住小腹处的伤口,封锁四处大穴,勉强止住血,扭头望向十丈开外,那只乐小义所化的怪物抱头挣扎。   怪物手里提着剑,发了疯似的四处乱砍,嘴里也发出一声声低吼,看样子,一场激烈的博弈正在怪物体内展开。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秦韵取出一枚疗伤药服下,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没敢久留,以最快的速度下山。   不多时,秦韵碰见一路沿途上山的人马,是云家大小姐派来的人,他们拿着云大小姐新制的熏香,一路点着上来,驱散山中的魔虫。   遭遇重伤的秦韵,众人大吃一惊,秦韵连忙拦住他们:“都别上去!”这些熏香或许对那怪物有用,但秦韵不敢让他们上去冒险,一旦熏香无用,几条命都不够。   “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家丁不知道秦韵的厉害,但对方之前从药神山上救下云二小姐,态度都颇为恭敬。   秦韵喘了两口气,将伤口的疼痛压下去,没有过多解释,只道:“都不要上去,跟我下山,带我去见你们的大小姐。”   家丁们狐疑,秦韵又道:“你们把熏香放在这里,魔虫就不会下山,不会耽搁你们的事情。”   话已至此,家丁们不再坚持,秦韵却有些坚持不住了,胳膊上的皮肉已经开始溃烂流脓,身体一阵阵发麻,而小腹处破开的伤口又流了很多血,如果不是她髓元境修为在身,体魄还算不错,恐怕早已经倒下了。   “抱歉,扶我一把。”她走不动,只能拜托家丁们架起她的胳膊。   家丁们下山的速度不及秦韵自己行动,可她现在是个重伤之人,尽管心中焦急,也只能配合家丁们的速度。   约莫一炷香后,山脚下的人影遥遥在望,秦韵也恢复了一些体力,当即挣脱家丁的搀扶,快步朝候在山下的茶楼掌柜走去。   掌柜见秦韵一身鲜血,震惊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另一位陈姑娘何故没有下山?”   秦韵忍着心里一丝恼恨,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大小姐呢?我要见她。”   掌柜不明所以,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大小姐带二小姐回府了,吩咐在下在这里接应二位姑娘。”   “让她过来!”秦韵突然爆发,声音抬高好几个度,震得腹下剑伤险些再次裂开,可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和愤怒,继续喧声道,“让她到这里来!她必须说清楚,这些魔虫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活生生的人会变成怪物?!”   除了云大小姐,没人能解释这个问题。   乐小义变成这样绝非偶然,还有什么她们事先不知道的关键,在上山之前云大小姐没有告诉她们。   这个女人到了这时候,还在同她们耍心机!   秦韵怒不可遏,茶楼掌柜却蓦地沉下脸来,随即,周围聚拢几个家丁,将秦韵团团围住。   “秦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掌柜的眼睛里藏着一抹绿光。   “人怎么能是怪物呢?” 第333章   秦韵脸色一沉。   她视线扫过周围几个家丁, 从这些人神态和动作中窥出端倪。   “你们……”秦韵压下惊慌,怒目瞪着掌柜,沉声道, “你们究竟是人, 还是怪物?”   掌柜嘴角勾起轻蔑的冷笑:“秦姑娘这话问得奇怪, 刚才不是说了, 人, 怎么会是怪物?”   秦韵倒吸一口冷气。   她突然暴起一掌击中掌柜的胸口,男人倒飞而出,噗通一声落地, 胸口向下塌, 几乎不成人形,却没有流血。   凡人若挨此一掌, 就算不死也只能剩下一口气,可那掌柜的脑袋却已极为诡异的角度扭了扭, 脸上神态狰狞:“拦住她!”   向下的山路拦了十几个人,秦韵下不去, 然而上山又十分凶险,以现在的情况看, 山上有魔虫群, 恐怕九死一生。   秦韵心念电转之间, 一刹那就做出决定,她躲开来抓她的云府家丁,一个腾身跃上山路, 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山林之间。   “翟掌柜,人跑了。”家丁没拦住秦韵,反而将对方放回药神山,很怕任务失利遭到责罚。   翟掌柜拂袖冷哼:“上山更是死路一条。”   秦韵没能寻到解决办法,又担心山下的人追上来,于是边跑边躲,很快就来到下山前与乐小义遭遇的路段。   为防变故,秦韵更加小心,一边观察四周动向,一边寻找乐小义的踪迹。   半山腰上一段路有明显的人为破坏的痕迹,可四处都不见乐小义的踪影,秦韵有点担心,如果乐小义完全变成了怪物,她是该继续这个任务,还是放弃任务独自回去?   这个念头在秦韵脑海中过了一圈,最后被她压下来。   她不能放弃,乐小义是为了掩护她才变成这样,如果她就这样回去,她的良心不会安宁。   天色渐渐暗了,秦韵循着乐小义在山间破坏的痕迹朝前走,于树影之间张望。   忽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下一瞬,秦韵眉角一跳,想反击的时候已经被来人捂住口鼻扑在地上。   “嘶……”秦韵口中一声闷哼,小腹处伤口裂开,疼得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嘘,别出声。”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秦韵心头一松。   随即,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林间穿过,一大群黑色甲壳的魔虫在附近游走,它们嗅到秦韵身上的血腥味渐渐靠近,却又被另外一股可怕的气息压制不敢放肆,最终只是在周围游荡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待魔虫飞走之后,秦韵拨开乐小义的手,小声而惊喜地问她,“乐姑娘!你没……”事了吗?   后半句话在吐出来的前一瞬生生扼进喉咙里,秦韵惊惧地盯着乐小义背上晃动的黑影,那是几根黑漆漆的,长着漆黑倒刺的脚。   秦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小腹处的伤口又涌出血来。   乐小义神色有点复杂,她说:“秦姑娘,你别怕我不会伤你。”   她话刚说完就看见了秦韵腹下的伤,脸色更尴尬了,她击败怪虫,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时也同时获取了她失去意识这段时间里,错过的部分记忆。   秦韵的伤是她弄的,乐小义愧疚极了,秦幼渊因她受伤那是无心之失,如今她又亲手伤了秦韵,秦氏姐妹俩不恨她就已经很善良了。   “抱歉,秦姑娘,这件事说来话长。”乐小义在自己兜里找了一会儿,摸出一枚玄灵丹递给秦韵,“你先把药服下,我替你疗伤,之后再跟你说明情况。”   秦韵将信将疑,心里发憷地扫了乐小义背后的几条腿,这才接过乐小义递来的玄灵丹。   “玄灵丹?”秦韵认出丹药的来处,很是惊讶。   乐小义手中的玄灵丹品阶不低,就她拿出手的这一枚,起码是三品,在玄天宫里也是长老级别的人物才能轻易拿得出手。   秦韵见过玄灵丹,不过是在秦幼渊手里见到的。   “嗯。”乐小义笑了笑,“你放心,不偷不抢,我也不是玄天宫的人。”   秦韵倒是想起一件往事。   那次乐小义路过忝州,有黑衣人夜闯秦府,秦韵发现秦幼渊也在黑衣人中,而且秦府派了丹元境的高手去杀秦幼渊,秦韵请乐小义助她去救人,那一次,秦韵自己被留下来,乐小义却被姬玉泫抓走了。   在她和秦幼渊起争执的那段时间里,乐小义和姬玉泫的对话她没注意,但后来秦幼渊向她透露过几句,乐小义和姬玉泫是旧识。   所以乐小义手里的玄灵丹应该是出自姬玉泫之手。   当然,或许乐小义还有别的途经,秦韵没有多问,只依言将玄灵丹服下,只一会儿,她下腹间的伤口就结了痂,呼吸也平缓许多。   乐小义要替她疗伤,她犹豫了一息,还是选择相信乐小义,于是原地盘膝坐下,将后背交给乐小义。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韵仍然愿意相信乐小义,这让乐小义纠结沉重的心情稍稍平复,她坐在秦韵身后,提气运功。   气行中途,乐小义眉头皱起,她在秦韵体内发现了魔虫毒素,顿时惊道:“秦姑娘,你被魔虫咬了?”   秦韵睁开眼,目露无奈,掀起受伤的那一侧衣袖,将已经溃烂的胳膊露出半截,让乐小义可以看见那只胳膊的伤势:“大概三个时辰之前,被魔虫咬了一口。”   就被咬了一口,她的身体暂未出现其他异常,但这流脓的红包就连玄灵丹也无法压制,如果找不到解毒的办法,这脓包就会一直生长,从小臂扩散到她全身各处。   乐小义当即割开自己的手掌,取了两滴血,涂在秦韵伤口处的脓包上。   秦韵大吃一惊,欲抽手,却看见沾了血的脓包以极快的速度消肿,浓水也流了出来,鼓起来的包一会儿就干瘪下去,只剩一枚拇指大小的于痂。   而乐小义手掌上割开的伤口也在这几息时间里迅速愈合了。   “这……”秦韵惊得说不出话来。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如你所见,我的身体受魔虫影响发生了一点变化,待会儿疗伤结束,还要请秦姑娘帮我一个忙。”   秦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闻言愣怔地点了点头:“怎么帮你?”   乐小义笑了笑:“先疗伤吧。”   说完,她示意秦韵转过头去,而后继续运功,助秦韵行气数个周天,彻底稳固了伤势,这才收功起身。   乐小义助秦韵稳固了伤势,现在轮到秦韵要帮乐小义的忙,秦韵主动提起这件事,乐小义却后退两步:“先找个有水的地方。”   说完,她率先跃入丛林,秦韵紧跟其后。   不一会儿,乐小义在丛林中找到一条溪流,她借清水冲洗了双手血污,随即深吸一口气,对秦韵说:“我背上这些东西,是从脊骨里长出来的,我自己没办法动手,只能拜托你帮我拔掉它们。”   秦韵一听,立即头皮发麻,对乐小义而言,这些像虫腿似的骨骼与她的脊骨接在一起,等同于骨头上长出来的刺,现在她要把这些刺硬生生地拔掉,这个过程秦韵难以想象。   异骨长在背脊的缝隙里,秦韵重返药神山之前的这段时间,乐小义已经将身体表面长出来的鳞甲清理掉了,这些鳞片在剥落的时候,一撕开,下边就是淋漓的血肉。   但好在剥落的鳞甲没有重新长出来,与此同时,她的肉身获得了两个新的特性:伤口愈合速度加快,以及,她的血能溶解一切毒素。   或许也算因祸得福。   这一认知是融入她身体的奇怪黏液中附带的,魔虫邪魂本想彻底融合她的魂魄,占据并改造她的身体,乐小义却在改造进行到一半时意外苏醒,打断了邪魂的计划不说,还将它打得魂飞魄散。   身体表面的鳞甲乐小义可以忍着疼痛自己清理,但这些异骨却与脊骨相连,她自己无法完成。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冒险让秦韵见到这样的自己。   “秦姑娘,只有你能帮我。”乐小义神情恳切,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不会告诉姬玉泫。   秦韵理解乐小义的心情,如果换了她,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怪物的样子,为此,宁愿断骨,也要将这些异骨从身体里摘出去。   “好。”秦韵点头,“我帮你。”   乐小义向秦韵抱拳道谢,遂转过身去。   秦韵用刀尖试了试乐小义背后异骨的强度,刀刃与骨骼碰撞,竟发出叮当的脆响。   “乐姑娘,得罪了!”秦韵突然出刀,一刀扎进乐小义背后的异骨根部,将与脊骨相连的关节整个撬了出来,在乐小义背上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乐小义疼得肩膀激烈颤抖,紧扣的牙关咯吱作响,可她却硬是没吭声。   秦韵握刀的手也在发颤,看着那血流如注的伤口,余心不忍。   可即便是如此严重的伤势,那被血覆盖的肉芽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生长出来的新肉结痂又脱落,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原本生长异骨的位置就恢复平整,连疤都没有留。   乐小义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感受到异骨被摘除之后,没有新的异骨生长出来,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她最害怕的莫过于这异骨无法摘除,若叫姬玉泫看见了,她可能就真的不想活了。   秦韵见到这一幕也深受鼓舞,试探着问乐小义:“还继续吗?”   乐小义沉声,做好准备:“继续吧。”   长痛不如短痛,秦韵手上动作越发熟练,摘下第二根根异骨后,根本不给乐小义反应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一次性将剩下的异骨清理干净。 第334章   乐小义双手手指嵌进泥地里, 直到后背几个血洞完全愈合,她还没能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劲来。   “乐姑娘?你还好吗?”秦韵看着乐小义这个样子,怀疑自己下手是不是太狠了, 虽然乐小义的自愈能力十分强大, 可剔骨的疼痛是实打实的。   乐小义胸口起伏, 用力倒了两口气, 摆了摆手, 虚弱道:“我没事。”   只是太痛了,这种疼痛仿佛根植进她的骨血,长进她的魂魄, 即便身体上的伤口愈合了, 那种刻在记忆里的痛苦却难以消失。   “秦姑娘,多谢了。”身上的异骨被拔除, 乐小义心里沉甸甸的石头也落了地。   “举手之劳。”秦韵并未介怀乐小义伤她之事,她替乐小义拔骨, 将在乐小义身上开了好几个血淋淋的洞,不比她在乐小义那一剑下的伤势稍轻, 也算报了仇了。   待乐小义稍稍恢复了精神,秦韵便将山下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乐小义, 乐小义听她说完, 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   “魔虫繁衍的根本是邪魂。”乐小义道, “可能云大小姐当初沉江后接触机缘际遇接触到邪魂,至于她是不是和邪魂达成协作,或者自身被邪魂夺舍, 暂时没有定论。”   但不论怎么说,云大小姐必然悉知魔虫规模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缘由,甚至还有极大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推波助澜。   秦韵:“现在翟掌柜带了人在山下守着,若是云大小姐授意,该怎么办?”   “既然已知此事古怪,我们就直接去问他们。”乐小义眯了眯眼,“此事真真假假,坏人恶人分辨不清,可因为魔虫死去的百姓还在增加,我们不仅要完成任务,还应该弄清真相。”   秦韵赞同乐小义的看法,何况她们现在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的确应该继续任务,搞清楚魔虫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小义起身清理了身上的血污,躲在岩石后换了一身衣服,再休息了片刻,秦韵也趁此机会继续疗伤,等天色完全暗下去,丛林中又传来魔虫振翅之声,乐小义与秦韵便一同下了山。   翟掌柜和一行云府家丁还守在山道下,只见两道黑影划过,翟掌柜没看清夜里的情况,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拳头砸在头上。   他倒飞出去,僵硬的身体扑腾两下,没能起身,反而被人一脚踩住胸口。   “你……”翟掌柜看清来人,骇得面无人色。   乐小义剑尖抵在翟掌柜的胸口,那个位置下去,是藏在翟掌柜体内的魔晶。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说吧,你们是谁,有什么计划?”乐小义的声音沉入夜色,像一团随时可能爆发的烈火。   那些云府家丁都只是一些被魔虫毒素感染,体魄稍稍加强一些的普通人,秦韵一个人就足以将他们全部搞定。   翟掌柜打了个哆嗦:“你怎么……”   “我怎么还活着?对不对?”乐小义勾起嘴唇,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这个笑容与姬玉泫笑起来的样子有几分神似。   翟掌柜打了个哆嗦。   乐小义剑尖挑起他的下颌:“我的耐心很有限,如果你不肯如实交代,我只能杀了你再去找你们的大小姐。”   翟掌柜颤抖的身体忽然停下来,他望着乐小义,眼底闪过幽绿的冷光,乐小义神色一利,在翟掌柜暴起发难的一瞬间,剑尖捅穿其人胸腹,伴随一缕魔晶破碎的黑烟。   乐小义抽回神剑,翟掌柜倒地不起,他的尸体迅速干瘪下去,并以极快的速度散出腐臭的味道。   秦韵快步走上来,被腐味一熏,蹙起眉,意外道:“死了?”   “嗯。”乐小义眉头也拧起来,“不肯说,想反扑。”   说着,她用剑尖拨了拨翟掌柜的尸体,面露疑惑:“他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只剩一副腐烂的皮囊。”   心中浮现疑惑的瞬间,乐小义当即一剑挑开其人胸前衣襟,便见腐烂的血肉上长出一种奇怪的紫色花朵,形似某种药草,散着极淡的刺鼻的味道。   是熏香。   而且,是夹杂着腐肉味道的熏香。   乐小义头皮一炸,刚长出来的花比用这种花制作的熏香味道更浓,只一会儿,乐小义就听见远处传来嗡嗡的振翅之声,魔虫群要来了!   被秦韵制伏的那几个家丁在见到翟掌柜的死相之后就惊慌失措,其中一人朝前跑了几步,试图离开药神山,没曾想脚下一滑,倒地的瞬间,后背就穿出草叶,而他身上的血肉也在药草生长过程中迅速萎缩。   乐小义和秦韵同时后退一大步,这次的任务太诡异了!   “走!去云府!”乐小义收剑腾身,快速下药神山,   除了云家大小姐,没有人能为她们解惑,这次任务的关键,必然在云家小姐身上!   乐小义二人一下药神山就朝云家大院赶去,没一会儿,被腐尸吸引来的魔虫就蜂拥着闯进小镇的街道,在镇上疯狂肆虐,惨叫声此起彼伏。   镇上的百姓无处躲避,在魔虫的追逐下,不断有百姓倒下,场面极为惨烈。   乐小义和秦韵无暇他顾,只有找到祸首才有可能阻止这场灾难。   两人闯进云府外的树林里,眼看即将接近云府,地面突然向下一沉,乐小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猛地拽住秦韵,朝后飞退,避开地面塌陷的深坑。   随即乐小义敏锐地感觉到地面震动,她又毫不犹豫地退了两步。   两根地刺在她们刚才所站的位置拔地而起,黑色的地刺上布满看锋锐的倒钩,若非乐小义机警,刚才那一下极可能受到重创。   乐小义冷哼一声,嘱咐秦韵小心,随即腾身越过地刺,两眼中亮起诡秘的符印,刹那间从纷乱的因果之中,找到埋伏在丛林中的奇诡怪物。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危机,忽然一蓬毒针从地面射出,直扑迎面而来的乐小义。   这只魔虫实力比药神山上那只人面虫身的怪物稍逊,乐小义为了速战速决,对毒针不躲不避,眼看毒针到了近前,她只以双臂护住眼睛,数根毒针刺进身体,有几根还直接从肉身薄弱之处穿过去。   乐小义挥起神剑,一击斩龙诀直接斩下那魔虫的脑袋,第二剑击碎对方体内魔晶,落地后浑身真气一震,将扎在身上的毒针震开,毒针留下的针孔便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伤势虽然很快好了,但那一瞬间万箭穿心的疼痛还没消失,乐小义苦笑着抖了抖肩,以后这些凶险的攻击还是能躲便躲,多挨几下实在受不住。   乐小义一个照面就杀死了藏在地底的魔物,秦韵叹为观止,正要说些什么,乐小义却忽然抬起头,看向云府所在,脸色沉了下去:“有个危险的家伙来了。”   秦韵没有觉察异样,但很快,乐小义说的话就应验了。   一个庞然大物在夜色中行进,张牙舞爪的异骨在林间爬行时,只被表面的倒刺轻轻扫中,径长两尺的大树就咔嚓一声折断,倒向两边。   那个巨大的怪物胸前坠着数不清的活人,这些人被一根根黑色的丝线扯着,一股股生灵之气从他们的身体里抽离,再送入怪物的身体。   这些人表情痛苦,在空中惨叫挣扎,却无法挣脱禁锢。   云氏姐妹两个也在其中。   秦韵倒吸一口冷气,嘴唇发颤,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   乐小义抿唇不语,只探出一只胳膊,对秦韵道:“秦姑娘,若事不可为,这任务就不要做了。”   “那你呢?”秦韵听出乐小义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我现在不能走。”乐小义双眼死死盯着那只巨大的怪物,眼神渐渐凝重,像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一句,“怎么会这样?”   秦韵疑惑,追问道:“怎么了?”   乐小义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咬牙:“有故人受困!”   那些被禁锢的人衣着各异,其中不乏乐小义能认得出来的门派着装,有此可见,在怪物手中遇害的绝不是一个两个普通人。   还有数不清的浮屠宫门客。   这其中,乐小义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神态萎靡,生灵之气被吸食殆尽,浑身上下只剩一副皮包骨头的怀法师姐。   她不能走,一旦她离开,再回来,保不准怀法是否还有命在。   当初怀法在乐小义微末之时以一枚涅槃丹救了她的性命,后来菩提禅宗事变,乐小义再没听说过怀法的消息,没曾想再次偶遇,竟已是这般光景。   这个怪物才是祸首,连云家大小姐和翟掌柜,都是被利用的罢了。   这怪物想必不是第一次利用魔虫控制凡人,诱浮屠宫门客上药神山,乐小义不仅没被杀死,反而还斩杀了它安插在药神山上的棋子,让它出离愤怒了。 第335章   怪物的境界在丹元境之上, 秦韵身上伤势虽然未愈,却不愿将乐小义独自留在这里,听闻怪物抓走的那些人里有菩提禅宗的小尼, 秦韵越发坚定, 要助乐小义一臂之力。   乐小义劝不动她, 便示意她自己退开一些, 若觉有性命之忧, 便不要犹豫,果断放弃任务。   秦韵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也不愿给乐小义添麻烦, 所以乐小义叮嘱她这些, 她很快答应下来。   秦韵自己小心,乐小义就不需要多分心思照顾她.   眼看着那只怪物朝她们扑过来, 乐小义大喝一声:“退!”   秦韵飞快后退,到安全范围内观察战局, 伺机而动,乐小义则提剑朝那怪物迎过去。   知微符印在乐小义眼中亮起, 一根根银线出现在乐小义的视野之内,她能洞悉即将来临的危险, 那一根黑色的丝线如闪电般出现的瞬间, 乐小义立即就捕捉到它。   可她却受肉身修为的限制, 身体的反应慢了一瞬,那黑线穿透她的胳膊,在她的手臂上撕开一条半寸深的切口。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好在她的肉身恢复速度极快,这种程度的伤势,一息不到就能痊愈。   怕就怕在,对方出招速度太快,乐小义眼睛能跟上,身体却跟不上,因此许多攻击都只能勉强躲开,却还是难以避免挂彩。   不过一小会儿,乐小义身上就被黑线切了好几道伤口,恢复的速度几乎与受伤的速度持平,但在这个过程中,乐小义所受的疼痛并未因伤势恢复迅速而减轻。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秦韵肝胆齐颤,触目惊心。   乐小义落地翻了一圈,银丝在视野范围内不断变换,挨了那么多刀子,她总算咋么出这怪物出招的规律,当下一根黑线破空而来,乐小义提前做出预判,并在其临身前精准计算出躲开这一招所需最短的时间。   锃——   黑线擦过乐小义的耳廓,弹射向乐小义身后一棵树,只听呲一声响,树干拦腰而断,切面光滑平整。   乐小义凌空踏步,剑气包裹脚尖,在黑线上轻身一踏,身子便如投石越过迎面而来数根黑线,一剑斩在束缚怀法的黑线上。   神剑之利,远超黑线,怀法从空中跌落,乐小义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扔向身后的秦韵。   秦韵早在一旁窥见这一幕,人从空中投来时,她立即朝前一扑,将怀法牢牢接住,随后毫不犹豫抽身后退,退到安全区域后,再将乐小义事先准备的玄灵丹喂给怀法。   乐小义没有后顾之忧,落地前一翻身,倒出一剑,剑气斩向怪物下颚,轰一声响,怪物吃痛,仰天长啸,变得更加狂躁。   那些纠缠着浮屠宫门客的黑线翻腾起来,怪物加大了吸食生灵之气的力度,好几个濒危之人一瞬间就被吸干血肉,成为一具枯骨。   乐小义看见这一幕,只觉得胆寒。   身后的小镇上虫灾还在肆虐,这怪物又肆无忌惮地吞噬生灵之气,整个小镇乌烟瘴气。   必须阻止,不然这片天地都无安宁。   怪物尖啸着挥动一根异骨,欲将乐小义碾碎,乐小义一跃而起,欲避开异骨,体内的血液却在此时突然沸腾翻涌,似乎受到某种邪力蛊惑,以至于她的身体竟然一瞬间不受自己掌控。   轰——   异骨迎面击中乐小义的胸口,将她按进泥地里,浑身骨骼噼啪爆响,肋骨根根断裂,手和腿也都在这一击中遭受重创,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所有的感官分散开来,又好像都聚在一起,只剩下一种鲜明的疼痛,几乎将她的身体和她的魂魄撕成碎末。   可即便如此严重的伤势,她依然留着一口气,没有当场毙命。   骨骼在重创之下迅速修复,几近残暴的愈合速度带给乐小义的是成倍的疼痛。   哪怕隐忍如她,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听得退在远处的秦韵脸色发白。   乐小义在如此剧烈的疼痛中险些窒息,先前剔骨的疼痛比起浑身筋骨尽碎的感觉还是差了几分,这一瞬间,乐小义仿佛回到几年前,被剑影卫重伤之后那段时间。   正当乐小义意识朦胧,以为自己可能坚持不住的时候,鸿蒙剑心却在此时忽然一震。   乐小义睁开眼,鸿蒙剑心吞噬了乐小义体内那一股异样的力量,被怪物镇压操控的身体恢复自主,乐小义忍着浑身剧痛,在异骨下一击落下之前,险而又险地跃开。   可一落地,还未完全修复的双腿便咯吱一声响,断处错开些许,疼得乐小义连连倒吸冷气。   怪物口中喷出一口粘稠的吐息,乐小义在这上面吃过亏,顾不得还手,毫不犹豫朝后退,可她退到一半,脚步忽然顿住,一脸惊骇。   她从那怪物的吐息中,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这片天地的,浩瀚远古的气息。   这感觉就好像……   当初在永夜魔窟下,空间拉开的裂缝后面藏的那股气息。   尽管这气息比起乐小义先前见识过的要弱小很多,乐小义却能肯定,自己的感受没有出错,这怪物,和姬玉泫上次击退的裂缝后的藤怪出自同一个地方。   这些怪物究竟从何而来?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它们为什么能撕裂空间,进入幻千世界内不同的小世界?   这些问题或许天行者可以替乐小义解答,但要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后。   不能放过它,乐小义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来自鸿蒙剑心。   乐小义感受到那气息的同时,鸿蒙剑心也忽然爆发,乐小义灵台清净,体内真气运行速度加快,一种顿悟的感觉油然而生。   顿悟什么?   乐小义心念一动,提剑跃入空中,在异骨攻击击中她之前,一剑斩出。   斩龙诀!   剑光过境,锃一声响,异骨从中断成两截,乐小义腾身而过,再接上自己体悟出的斩龙诀第二剑!   火光冲天,神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能,一道尖锐的火羽抚过怪虫漆黑的颅骨,喧嚣的震鸣之声戛然而止。   下一瞬,乐小义踉跄落地,恐怪虫还有余力,她二话不说足尖点地,飞速退开。   巨大的怪虫动了一下。   随后,整个躯壳从中破开,身体分成两半,粘稠的脓液从怪物的躯壳中喷涌而来,淹没了被黑线悬在胸前的众生。   那些人身上沾了脓液,却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生灵之气,足以从失去自身力量的黑线中挣脱出来。   远处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泛白,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小镇上,那些扑棱在街头的黑色魔虫被阳光照到的瞬间,失去了生灵之气来源的它们身体竟受不住阳光的灼烫,顷刻间灰飞烟灭。   乐小义仰面倒在地上,秦韵正要过来查看她的伤势,却在距离乐小义还有两步之遥的瞬间,看见乐小义背后亮起光阵,转眼间,拯救了小镇的人就在光阵中消失了。   ·   迷迷糊糊的意识中,乐小义想起上次在永夜魔窟,鸿蒙剑心开启知微境,是在那一股异样的远古气息的催发之下完成的,而这一次,本来毫无胜算的战斗,又因为鸿蒙剑心突然爆发,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乐小义心想,鸿蒙剑心绝对知道那股气息的来历,说不定,这股气息背后还有一场未知的恩怨,而鸿蒙剑心就与这气息的主人有仇。   要不然实在不能解释为什么每一次乐小义感受到那股远古气息的时候,鸿蒙剑心就如此亢奋,非要致对方于死地。   乐小义的心思忽然又飘到很远的地方,想起很多年前她好像做了一个梦,那个梦里有许多她见也未见过的异兽。   后来梦醒了,最后她看见了什么?记不太清了。   有白光晃着乐小义的眼睛,很不舒服。   乐小义眉头稍蹙,而后睁开眼来,视线在身侧扫了一圈,意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丈许长宽的青玉台上,周围立着三个神态各异的人。   乐小义感应不到这三个人身上的气息,由此可见,这三位前辈的修为远超乐小义不知几何。   刚才还很嚣张的鸿蒙剑心这会儿一点反应也没有,乐小义拿不准它到底是消耗过大沉寂了,还是处于别的原因,比如,害怕这三个人。   站在乐小义左侧的灰袍老人捋了捋下颌缁须,笑眯眯地开口:“就是这个小娃娃,看起来根骨不错,要不做老夫的弟子吧?”   当中那一位紫衣女子冷冷地扫了老前辈一眼,哼道:“既是泫儿的挚友,便该一起入本座门下。”   最后,位于乐小义右侧的黑袍男人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但在紫衣女子话音落下后蹙了蹙眉,显然是不认同这句话。   灰袍老者花白的眉毛一跳,呵道:“咱仨里面,就属你这女人最是没脸没皮,你手里已经捏了一个好苗子,竟还想再霸占一个?”   “话可不是这么说,乐小朋友曾在天山修炼一个月,如此,算本座半个徒儿怎么就叫霸占了?”紫衣女人丝毫没觉得自己霸道,反而自认句句话都在理,倒是把灰袍老者气得不轻。   “你和那人八字有一撇吗就半个徒儿了?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那老不死的东西收了徒弟?”灰袍老者愤愤不已。   紫衣女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怒不可遏,一掌朝那老者拍去:“你才是个老不死的东西!”   那一掌飞出去,空间塌陷扭曲,形成肉眼可见的乱流,叫乐小义胆战心惊。   灰袍老者躲开紫衣女人的掌击,哈哈大笑:“还急眼了!老不死怎么了?说得好像你还想继续活,都活多久了,有什么意思?” 第336章   乐小义听着面前两个前辈吵吵闹闹, 不时过上两招,举手投足之间便能造成撕裂空间,天塌地陷的威力, 不由战战兢兢。   “你们争个高低又能如何?别人小姑娘没开口, 你们还能强人所难不成?”一直没说话的黑袍人打断那两个人的争斗, 转而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连忙垂首, 以示恭敬。   紫衣女人和灰袍老者各自冷哼一声, 撇开脸去,紫衣女人瞪了黑袍男人一眼:“却是你这闷葫芦偷偷收买人心。”   黑袍人没理她,只朝乐小义点头, 道:“不必多礼。”   乐小义应脑袋垂得更低, 举止规规矩矩。   虽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乐小义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大概知道面前这三个人的身份了。   想必他们就是苏听云曾提过一句的,浮屠宫神首。   可她又有些不确定, 神首难道不是一个人?还是说,三位前辈都是神首座下的臂膀?可这些前辈的修为起码在涅槃境, 甚至还不止。   统御这三位前辈的人,当真存在吗?   乐小义正迷迷糊糊地想着, 忽然听见有人问她:“在你眼里, 你觉得浮屠宫是做什么的?”   说话的是那位紫衣前辈, 乐小义偏头想了想,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思考过,每当夜深人静, 她一个人的时候,时常会想起这些。   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答案。   所以她摇了摇头,没有妄自开口,只道:“晚辈不知。”   可三位前辈都活了不知多少年岁,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哪里看不出乐小义不是没有想法,只是不敢乱说话,灰袍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鼓励道:“你尽可直言不讳,我等老家伙,不至于与你一个小辈见怪。”   乐小义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灰袍老前辈,又看看另外两人,方才的争吵好像一瞬间又消弭于无形,三位前辈神态平静,看向乐小义的目光慈和宁静,彼此间的默契浑然天成。   乐小义一颗心砰砰直跳,这是凶险,也是机缘。   她低下头,小声道:“晚辈以为,浮屠宫致力于挑选和培养有实力的门客,背后大概有着我等暂时无从知晓的缘由,或者说……是使命。”   “使命。”黑袍人重复了这两个字,古板无波的神态中透出些许兴味来,“为什么要用使命来形容?”   乐小义斟酌了一下措辞,将自己自永夜魔窟和名医镇上观察到的现象道出,并简单提了两句自己的分析。   她觉得幻千世界中出现这种古怪的魔物十分蹊跷,加之先前姬玉泫受天行者召集去调查裂缝的任务,乐小义猜测,浮屠宫培养出来的门客需要担负守护幻千世界的责任,只不过她言语中并未提及自己能感受到远古的气息。   乐小义说了这么多,足可见她心里已经存在继承者、候选者的概念。   灰袍老人笑容可掬,问乐小义:“为什么你没有觉得,这些怪物是我们故意放出来历练你们的呢?”   “唔。”乐小义沉吟,这个问题倒是把她问住了。   她的确没有这样想过。   随即她摇了摇头:“这样就太奇怪了,前辈们没有道理如此大费周章地刻意为难。”   还有一句她没说,浮屠宫存在久远,如果三位前辈特地弄来这些怪物刁难浮屠宫门客,那也只能说,他们太闲了。   但这样的前辈,会闲得没事干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灰袍老前辈哈哈大笑,他听出了乐小义的言下之意,一张老脸笑成皱巴巴的一团,紫衣前辈也忍俊不禁地弯了弯眼睛,这小娃娃谨慎归谨慎,毕竟年轻,什么话都敢说。   年纪轻轻,二十余岁,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难能可贵。   “虽然我们的确不至于那么闲,但这一次你所经历的,的确是老家伙们刻意为难。”紫衣女人盘膝坐下,不知从哪儿随手一探,取来一只茶壶,化灵力为水,斟满一杯新茶,推到乐小义跟前来,“天山之巅的新芽,尝尝?”   乐小义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盏,贴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中灵力丰厚,入口的一瞬间就沁入肺腑,涌遍四肢百骸,迅速修复她在战斗中受损的经脉,就连好得缓慢一些的骨骼也在噼啪声中复位,同时还削减了一大半疼痛,让乐小义觉得身子一松,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怎么样?”紫衣女人微笑着问她。   乐小义毕恭毕敬地躬身:“是好茶,多谢前辈抬爱。”   灰袍老者接过女人的话:“事实上,这一次名医镇出现这种级别的魔物是在意料之外。”   “本来,你杀死药神山上的怪物后就能通过考验,只是没想到这只毒虫沉不住气,我们也有意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便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乐小义对三位前辈的坦诚感到惊讶,事实上,她对任务本身并没有意见,可为什么,明明有魔虫在,而且造成了那么多的死伤,这三位前辈却能云淡风轻,将因为考研而死去的那些人一笔带过,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黑袍男人觉察到乐小义神情中的异样,便问她:“你可有觉得不满之处?”   乐小义自以为情绪并无波动,却没想依然被前辈看出心事,顿时尴尬,可正是对方看出了她的不满,她才不再假装不在意,挺直背脊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道了出来:“为什么前辈们明知有魔虫在,却还放任自流?”   就为了考验她一个人,牺牲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何其残忍?   三位前辈同时沉默下来。   乐小义也明白自己方才那句话多么僭越,弄不好,前辈们一怒之下,她就尸骨无存。   紫衣女人饮了一口茶水,开口道:“天灾不可避免,有些牺牲必然会发生,你本不属于名医镇,若没有你出现去斩杀那只魔虫,你不会知道这一切,也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乐小义听着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又压下去,没有立即反驳。   “人力有时尽,这天下人间,有太多的不如意。”紫衣女人继续说下去,“整个神荒浮屠界,你所知道的高手有多少?而浮屠宫中,高手又有多少?”   “幻千世界无穷无尽,每个瞬间都有新的世界诞生,同时也有旧的世界消亡,这些世界皆有存在的规则,也有人努力修炼,从幻千世界中脱离,通过不知何处出现的空间裂缝挪移到其他的世界,我们接管着连通每个世界的道路,却并非掌管所有细枝末节的神明。”   “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朝预判可能出现牺牲和变故的世界中送些或许能改变因果的人过去,这些人能从中获得机缘,也有可能会死。”   “我们通过这样的方式尽可能减少伤亡,可也不能违背世界本身的规则,在后天为上限的世界中将先天的高手送过去,这样会破坏世界的平衡,以此造成整个世界崩毁消失。”   黑袍男人在紫衣女人说完之后补了一句:“所以,其实浮屠宫与幻千世界属于相辅相成的伴生关系,浮屠宫负责维护幻千世界的秩序,可幻千世界并不完全受浮屠宫所控,它有太多变数和不确定性,以至于,直至如今,我们也没能在幻千世界中找到一个真正可以媲美神荒浮屠界的大世界。”   乐小义沉默地听着这番话,明白了眼前二位所表达的意思。   对方足够耐心,也让方才一时钻了牛角尖的乐小义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如此。   他们的确是神荒浮屠界上屈指可数的大能,但幻千世界却并非附属于浮屠宫,幻千世界内发生的变故,并不是每时每刻,每一个细节他们都能掌控。   浮屠宫颁布任务的机制依赖于小世界自身的层次水准以及幻千世界向浮屠宫反馈的预判信息,一旦预判不准,或者小世界内本身发生变故,导致小世界空间范围内的天地灵气失衡,就无法保证当次被送去小世界中的门客的安危。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过程,那为什么浮屠宫要这么做?   乐小义皱起眉,三位前辈立即便洞悉了她的困惑,灰袍老人眯着眼笑,问她:“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将门客送到幻千世界。”   “是,请前辈解惑。”乐小义坦然问道。   经过刚才的谈话,乐小义感觉这三位前辈还算平易近人,而且,她大概能猜到,他们对她也许有什么额外的要求,既如此,乐小义便大着胆子弄清让自己困惑的一切。   这次依然是紫衣女人先开口,她转着手里的茶杯,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吞天兽?” 第337章   吞天兽?   乐小义心里提了一口气, 仔细回想片刻,从过往的记忆中找到只言片语,只是能记起来的实在不多。   “有印象。”她说, “是不是传说中能引发上古之劫的吞天兽?”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祁剑心时, 姬玉泫与祁剑心说起过上古之劫, 只不过那时祁剑心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还认为姬玉泫的担忧十分荒谬。   可吞天兽的传说是否为真还有待考究, 与浮屠宫相助幻千世界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不错,正是此兽。”灰袍老者接话道,“此兽确实存在, 而且, 如古籍所载,十万一醒, 吞天噬地,必当生灵涂炭。”   乐小义依然一头雾水, 黑袍人继续解释:“此兽就藏在神荒浮屠界的地脉下,据十万年前先辈所考, 其修为在轮回境之上。”   轮回境!   乐小义头皮发麻。   她历尽千辛,至今修为还只有髓元境, 可她耳中听见, 眼睛看见的, 尽是些先天大能,如今遇见疑似浮屠宫神首的三位前辈也就罢了,竟还从前辈口中获知轮回境异兽的隐秘。   乐小义从这三个字里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毁灭气息, 仿佛下一瞬,自己就会在轮回境异兽的吐息之中灰飞烟灭。   她咽了一口唾沫,竟不知作何反应。   “吞天兽在地底沉睡,十万年醒来一次,吞天噬地,夺取天地间的生灵之气,换句话说,其实整个神荒浮屠界,对吞天兽而言,等同于圈养的鸡鸭,醒了就来宰杀。”   “十万年前,神荒浮屠界内只有神魔二族,两族大战之时,吞天异兽苏醒,导致天地重塑,神魔二族直接从神荒浮屠界上消失,此后又余万年,才出现如今的人类文明。”   黑袍人补充说道:“之所以是十万年,是因为,十万年为往生境修炼到轮回境的最短时间,吞天兽不允许神荒浮屠界上出现实力能与之相敌的高手,故而用这种方式,让神荒浮屠界不断毁灭重塑,为它提供用以修炼的生灵之气。”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这就是上古之劫的真相,乐小义猝不及防。   也难怪,当初姬玉泫对祁剑心说,只有七品神剑才能击杀吞天兽。   “既然毁灭不可避免,如果没有人能在下一次上古之劫来临之时修炼到轮回境与吞天兽匹敌,那么我们只能离开这里。”紫衣女子痛心疾首,沉甸甸地叹了一口气。   乐小义明白过来,方才灰袍老者提到幻千世界内没有能与神荒浮屠界媲美的大世界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   他们在培养后继之人,寻找一个有可能对抗吞天兽的人的同时,也在找一个能替代神荒浮屠界的新世界,在上古之劫来临之前,将整个神荒浮屠界上的生灵都迁移过去。   前辈们深思熟虑,为天下之忧而忧,令乐小义心生敬佩,而她能结识如此德高望重的前辈,更是三生有幸。   乐小义听明白了前辈们的意思,可是,这与她来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总不可能是前辈们将杀死吞天兽的希望寄托在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辈身上吧?还有紫衣前辈和灰袍前辈之前说的收徒,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乐小义明晃晃的眼睛里闪烁着大大的疑惑,紫衣女人看着笑了起来,正要开口,远处混沌的空间忽然亮起一道光柱。   黑袍男人抬了抬眼,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这不,来得可真快。”   紫衣女人眉梢挑起,灰袍老者则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乐小义也顺着三位前辈的目光看过去,片刻后,光晕消失,一道人影从光柱中快步走出来,那脸色冷肃神态间却暗藏一抹惶急的女人,不是姬玉泫是谁?   姬玉泫快步走来,视线不经意地扫了乐小义一眼,而后朝三位前辈躬身行礼:“玉泫见过师尊,道清尊者,绝剑尊者。”   乐小义这才知道灰袍老者和那黑袍男人的道号。   这位紫衣前辈当真是姬玉泫的师尊,乐小义既惊且奇。   “泫儿不去处理玄天宫的琐事,跑来浮屠宫作甚?”紫衣女人明知故问。   姬玉泫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她总不能说自己得到消息说乐小义被三神首带走了怕三位神首对乐小义不利,所以着急忙慌地赶来?   她眼珠一转,恭敬而乖巧地笑道:“这不许久未见师尊,想念得紧,便来探望探望。”   紫衣女人嘴里嗤了声:“你会想念为师?怕是借着探望为师的理由来会你的小情人。”   乐小义两眼睁大,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   纵使姬玉泫脸皮厚,也被紫衣女人这惊人之语吓到,耳尖泛起一层可疑的薄红。   不过她比乐小义镇定许多,在乐小义羞得即将钻地缝之前,淡然地接下紫衣女人这句话:“师尊说笑了,来之前徒儿也不知道小义在师尊这里。”   这话虽然否认了来见乐小义的目的,却变相承认了乐小义是她的小情人。   乐小义有点窒息,尴尬得没有地缝她也要自己挖一条。   紫衣女人哼了一声,显然不信姬玉泫的说辞,不过她也没有再揪着此事不放,转而叫姬玉泫到近前去:“方才为师还在与二位尊者讨论怎么劝这位小朋友心甘情愿地拜师,你既与乐小姑娘关系亲厚,便来说说,你觉得她入我三人中何人门下最为合适?”   乐小义刚才还在尴尬,闻言再次震惊,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受宠若惊过了头。   没想到紫衣女人说的玩笑话竟然是真的。   姬玉泫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时,乐小义缩了缩脖子,埋头饮了一口清茶压惊。   “这……”姬玉泫慢慢悠悠地开口,“师尊与二位尊者各有所长,不论谁收小义为弟子,都是她的机缘,如此大事,弟子怎敢论断?”   “让你说你就说,咱们几个老家伙的脾性你还不清楚吗?”灰袍道清尊者最烦姬玉泫这磨磨唧唧的一套,又把话抛回去,但末了还不忘哼了句,“莫要因为雀临是你师尊,你便向着她说话!”   绝剑尊者也朝姬玉泫笑了笑:“但说无妨。”   姬玉泫得了三位首肯,便不再藏着掖着,顾忌着她若说乐小义入雀临门下,二位尊者肯定不高兴,但不论指道清还是绝剑,都不妥,姬玉泫思量片刻,道:“弟子以为,有一个人比师尊和二位前辈更适合。”   “哦?”道清声音一扬,“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天山里那个老不死的至淮?”   姬玉泫瞅了眼自家师尊的脸色,盈盈一笑:“正是至淮前辈。”   “小义此前曾在天山修炼,极合前辈眼缘,若小义拜至淮前辈为师,日后也许还能劝前辈出山。”姬玉泫说得有理有据。   雀临笑了起来:“泫儿所言有理。”   “你当然觉得有理!你和至淮那老东西向来一条心!”道清怒不可遏,“老头子哪里比至淮差了?那老东西能教得了小徒弟,我道清难道不行?”   姬玉泫讪然躲到雀临身后去,小小声:“道清尊者息怒,晚辈绝无此意。”   “你可闭嘴吧!吓到本座的徒儿了!”雀临坚定立场,毫不犹豫维护姬玉泫,“你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这老头子想收徒弟,根本不是看中人家的根骨,只不过是日子过得无趣,羡慕本座有泫儿为徒,想找些乐子罢了!”   道清被雀临说得脸色一青一白,始终没搭话的绝剑却在此时开口:“乐小朋友修的是剑,至淮剑法虽好,可他那一脉主修并非剑术,若乐小朋友愿拜入本座门下,本座便将毕生剑意绝学倾囊相授。”   绝剑尊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出口的话分量极重,连雀临和道清二人都忍不住侧目。   也由此可见,绝剑极为中意乐小义,爱才心切,的确存了传承衣钵之心。   “呵,绝剑这是下了血本了!”雀临笑了笑,“本座已有爱徒,再多收一人的确说不过去,不如本座退出这场争斗,让乐小姑娘从你们与至淮三人中做选择。”   乐小义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三位前辈,能遇上一位就是天大的福分,三位前辈同时表示愿意收乐小义为徒,这分机缘恐怕也只有当初未拜入雀临门下的姬玉泫有过同样的待遇。   乐小义既紧张,又惶恐。   正如姬玉泫所说,她其实更愿意拜入天山至淮前辈门下,但是至淮前辈脾性古怪,她拿不准对方愿不愿意收她这愚钝之人为徒。   为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她要放弃道清和绝剑两位前辈的招揽,不论拒绝哪一位,压力都比山大。   尽管雀临尊者已经发话,但直面绝剑尊者和道清尊者炽热的眼神,这拒绝的话,乐小义此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半晌,最后一狠心,咬牙道:“请二位前辈恕晚辈无礼,不识抬举,日前晚辈离开天山之时,曾答应至淮前辈日后再去天山相寻,晚辈与至淮前辈有约在前,便不能拜二位前辈为师。”   绝剑叹了一口气,满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道清则气得吹胡子瞪眼。   乐小义恭恭敬敬跪着,半天也不起来。   “你先起来吧。”雀临发话,乐小义这才起身,便见姬玉泫朝她偷偷挤了挤眼。   乐小义不敢回,只好暂时别开脸,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盯着自己的脚尖。   雀临笑眯眯地安抚胆战心惊的乐小义:“至淮的修为还在我们三人之上,你能得其青睐,未来可期。” 第338章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未来可期, 但她的的确确是走了大运了。   姬玉泫仰头,做出一副乖巧无害的样子,问雀临尊者:“师尊, 几位前辈将小义叫来, 就是为了商议拜师之事吗?”   “不全是。”雀临抚了抚姬玉泫的发顶, “乐小姑娘以髓元境修为独自击杀了丹元境的魔虫, 我们观其资质水准, 联系她过往的任务情况综合评价,除去收徒拜师之外,还有一事。”   姬玉泫朝乐小义使了个眼色, 乐小义心领神会, 连忙躬身问询:“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尽管我三人对你的资质很是看好,但你晋升至试炼者的时间不足一年, 第一轮试炼排行选拔还未完成,我等经过讨论之后决定, 如果你在这一轮试炼选拔能跻身至排行前一千位,便将候选者的余留名额给你, 不知乐小姑娘意下如何?”   乐小义呆了一瞬,她在试炼者排行上还未及两千五百名, 距离结算时间只剩半个月, 现在雀临前辈告诉她, 她要在这半个月之内,将排名提升到一千以内,就能获得成为候选者的资格。   前辈格外开恩, 她当然不能拒绝,但是她真的做得到么?   乐小义感觉自己腿脚有些发软,眼前似乎也开始乱冒金星,这可如何是好?   “小义!”姬玉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叫乐小义回过神来。   乐小义定了定心神,忙抱拳一拜:“小义多谢前辈抬爱。”   莫管能不能,既然无法拒绝,就先应下来,乐小义信不过自己,还信不过姬玉泫么?既然姬玉泫让她答应,自是相信她能做得到。   乐小义也愿意相信被姬玉泫所信任的自己。   雀临揶揄地瞅了眼自己的乖徒弟,别以为刚才用传音他们就听不见。   姬玉泫眨眨眼,朝自家师尊讨巧地吐了吐舌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任雀临心里多少火气,见到这小姑娘古灵精怪的样子,就都散了个干净。   姬玉泫笑嘻嘻地向雀临撒娇,又软软地问了句:“师尊是否还有他事?”那脚底即将抹油的样子,真是让雀临又喜又恨。   这一副怕师尊把心上人吃了着急想溜的表情,还能不能表现得更明显一点?   “走吧走吧,眼不见心不烦!”雀临板起脸来,怒气冲冲地挥了挥袖,撵姬玉泫走。   姬玉泫一点也不觉得愧疚,立马牵起乐小义的手,二话不说就跑下青玉台,一边启动空间传送,一边朝雀临挥手:“师尊再会,徒儿告辞!”   雀临气得七窍生烟,道清尊者哈哈大笑。   姬玉泫领着乐小义离开三神首所在的独立空间,回到浮屠宫最下层的五雷阵大厅,此时五雷阵并未启动,白玉台上也空空荡荡。   “成为候选者后,会有进入神首宫的权限,现在的你除非神首召见,否则无法直接前往神首宫。”姬玉泫见乐小义正东张西望四处观察,贴心地解释道。   乐小义恍然,快走了两步跟上姬玉泫,她们越过白玉台后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前方混沌仿若云层的空间上出现一道光阵,乐小义看出那光阵也是传送阵,不由疑惑起来,问身边的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姬玉泫斜眸瞅她,笑道:“去找浮屠点。”   “啊?”乐小义一脸懵逼。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姬玉泫牵起乐小义,十指相扣,不准她松手,“快走!”   乐小义感受到五指间传来的力量,也回握了姬玉泫。   随即两人一起踏入光阵,白芒一闪,眼前的光景迅速变幻,乐小义两眼睁大,震惊道:“这是……”   “试炼者对赌决斗台。”姬玉泫平静地回答她。   一座白玉石堆砌的广阔大厅出现在乐小义眼前,大厅中间是一座决斗擂台,四周设有看座,零零散散坐着些人,这些人身上都罩着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与天行者相类的面具。   只不过这些面具都是纯白色,而天行者的面具则是红色,不同的面具上标注着不同的序号,代表面具下各自不一样的身份。   乐小义二人进入大厅后,面具自动成型,身上也凭空罩上一件斗篷,乐小义脸上的序号是叁玖捌,姬玉泫则是叁玖柒。   这代表当下大厅内有三百九十八个试炼者。   “其实,要排名达到两千五,浮屠点底数超过两百万,才能获得进入此地的资格。”姬玉泫转头朝乐小义笑。   乐小义看见她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不过我事先和师尊说好了,如果你有一战丹元境的实力,就给你开放对赌权限,她那时还说我天真,结果怎么样?我就相信你一定行。”   乐小义成为试炼者的时间远远晚于同一期的其他试炼者,本就非常不公平,姬玉泫提出的要求雀临并未考虑多久,就答应下来,只不过提出另一个条件,就是乐小义必须能独身一战丹元境。   乐小义语塞,姬玉泫为她做得太多了。   她成长的道路上,姬玉泫一直默默庇护着她,她乐小义何德何能,当得姬玉泫如此真心相待。   道谢的话说多了显得矫情,乐小义心里又酸又软,她这辈子,真正的幸运从来不是那些玄乎的机缘,而是,那年她能与姬玉泫再见。   正当乐小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姬玉泫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心:“真长脸,不愧是姬家的小媳妇。”   “我……我……你!”乐小义脸色爆红,羞得语无伦次。   姬玉泫哈哈大笑,不等乐小义反驳,一把握紧她的手,一个腾身跃进大厅中。   四周看台有一些试炼者回头,都只淡淡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大厅里不时会有隐藏了身份的试炼者现身,就像投入海中的一滴水,惊不起任何波澜。   姬玉泫领着乐小义在一块较为空旷的位置落座,此时擂台上正有两人交手,能看清他们大致的出招情况,却无法判断他们的修为层次。   “擂台外有三神首亲自架设的护阵。”姬玉泫向乐小义解释,“即便无垢境的前辈在此交手,气息也不会外露。”   乐小义惊奇,想起雀临神首沏茶时灵力化水神乎其技却举重若轻的手法,便压低了声音靠在姬玉泫耳边小声唤道:“小泫。”   “嗯?”姬玉泫偏头。   “三位神首都是什么境界啊?”乐小义不懂就问。   “这……”姬玉泫也朝乐小义贴过去,小小声,“我也不知道。”   “啊?”乐小义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姬玉泫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面具,如果没有面具挡着,指尖会点在唇上,这个动作是她陷入思考的小习惯。   “我只知道师尊的修为在整个神荒浮屠界内能排入前十,道清尊者与绝剑尊者应该与师尊不相上下,而至淮前辈的修为恐怕在前五之列。”姬玉泫言简意赅地向乐小义阐明,浮屠宫的几位大能究竟有多可怕。   而聚合了那么多大能的浮屠宫,仅仅高层就占据了十分之四,其势力之强可见一斑。   乐小义震惊之余也颇为后怕,就在刚才,神荒浮屠界三位顶尖大能想收她为徒,还被她拒绝了!   姬玉泫看见乐小义面具下的眼神有些飘忽,哪里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顿时乐了:“怕不怕他们秋后算账?”   乐小义缩了缩脖子,她可真是害怕极了。   姬玉泫笑得眼睛眯起来:“别担心,神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算是向乐小义作了保证,有姬玉泫这话,乐小义彻底放下心来,又听姬玉泫问她:“时间还剩多少?”   乐小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姬玉泫说的应该是这一次进入浮屠宫的时间。   她在名医镇待了两天两夜,血契上显示的余留的时间还有不到五天。   乐小义如实回答:“不足五日。”   “好。”姬玉泫点头,“足够了。”   什么足够了?   乐小义不解,但姬玉泫没给她解释,只道:“你先看看擂台上的对赌决斗,待会儿我教你对赌的规则。”   “哦。”乐小义一头雾水地应下来。   擂台上两个人交手过程非常激烈,实力水平相当,久久僵持不下。   看得久了,乐小义忽然眉头稍蹙,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乐小义在看打擂,姬玉泫则在看乐小义,哪怕隔了一层面具,那双灵动的眼睛也能吸引她的注意,看多久都不腻。   姬玉泫见乐小义突然歪头,眼睛眨动频率加快,便顺势握住乐小义的手,问她:“怎么?”   “这个人的身法看着有些眼熟。”乐小义指着台上其中一人,隔得太远,看不清对方脸上的序号,“你看这一招,虽然刻意做出些改变,但细看,像不像‘清风揽月’?”   清风揽月是剑神宗的高阶剑法,而且此人只用左侧一只手攻击,这让乐小义想到一个人。   可这念头一出,她又觉得荒谬。   姬玉泫顺着乐小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片刻后点头笑了:“还真是巧了,你没看错,此人应该是你的师父,柳清风。” 第339章   姬玉泫肯定了乐小义的猜测, 乐小义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慨叹,她自入剑神宗外门起就一直跟着柳清风修炼, 居然至今才知道柳清风也是浮屠宫的门客。   乐小义在剑神宗铸剑大典上突破骨元境成为内门弟子后, 柳清风还是留在外门, 师徒间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乐小义时常在外奔波, 回宗后又总与柳清风闭关的时间撞在一起, 故而直至今日,乐小义还未将季宗远的事告诉柳清风。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浮屠宫见到柳清风。   柳清风的实力相较于他的对手稍逊一些, 尽管眼下两人斗得旗鼓相当, 但在乐小义看来,柳清风的赢面要小一些。   如果柳清风没有什么别的制胜之法,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败局已定。   乐小义这样想着, 不由自主地跟着战局紧张起来,柳清风是她的恩师, 她当然希望柳清风能在决斗中获胜。   台上战况突变,柳清风走漏一个破绽, 被对方逮到机会, 一剑刺向他的肩膀。   眼看胜负要见分晓, 一部分看客站起身,那紧张的样子仿佛他们自己在台上决斗。   柳清风右肩一沉,剑身擦着他的衣袖过去, 逸散的剑气割开空荡荡的袖口,而柳清风则一甩左臂,长剑脱手,从对方喉咙里一瞬间穿过去。   反转来得突然,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而远在数丈之外的乐小义却看得清清楚楚。   兵不厌诈,柳清风故意露出右臂破绽,引对手攻击,对方没有判断出虚实,因此在这一招之下丧了命。   乐小义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柳清风的实战经验到底比她丰富得多,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绝地反击。   台上胜负已分,台下却是一片嘘声,还有几声压低的抱怨和谩骂,乐小义皱起眉,问身侧姬玉泫:“他们怎么回事?”   “不用理会,都是些输急眼的赌徒。”姬玉泫开口解释,“每局擂台开打之前会有天行者主持押注,这些人往刚才那个死人身上压了浮屠点,本以为要赢的,结果最后输了。”   “上一局柳清风前辈的赔率是两倍,因为他比他的对手修为低了三层。”说完,姬玉泫朝乐小义笑了笑,尽管乐小义看不见她的笑脸,只能瞅见一双弯弯的眼睛。   乐小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除了观战押注之外,还可以自己去开擂台,或者挑战别人,对赌决斗生死才分胜负,如果赢了擂台,不仅败方身上的浮屠点全部归胜方所有,而且押在败方身上的浮屠点按照获胜方的赔率结算之后会再翻一倍,其中一半都归获胜方。”   姬玉泫说完,乐小义惊得眼珠子都不转了,她这才明白柳清风刚才经历了多么凶险的境地。   尽管赢了可以获得数不清的浮屠点,但是输掉对赌就意味着死亡。   这是以命搏命的赌局。   “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愿意去开擂台。”姬玉泫望着远处,柳清风从容走下擂台的背影,“可也不乏那些喜欢冒险,喜欢挑战极限,以及走投无路,必须面对对赌的人在。”   乐小义点头,她听明白了,柳清风不喜欢冒险,更不会喜欢挑战极限,姬玉泫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柳清风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让他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取大量的浮屠点。   同时她也知道了姬玉泫带她来对赌决斗擂台的目的,就是赌。   相比于自己去开擂,场外投注的风险显然要小很多。   一场擂台结束,观战之人三三两两地走了一小半,但还有大部分留下来,在擂台上的血污被收拾干净之后,天行者出现在擂台上,宣布下一场擂台开擂的时间是两日后。   在这两日期间,拥有通行资格的试炼者都可以押注。   甲乙两方,没有名字,只有修为对比,根据修为高低,各有不同赔率。   而看清这一场对赌的修为层次,场外观战之人一片哗然。   甲的修为是溯源境七层,一倍赔率,乙的修为则是溯源境五层,三倍赔率。   溯源境高手的对决,这在对赌擂台上也极为少见,通常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主动开擂。   修为到了溯源境,按理说应该是不缺浮屠点的,这两个人要么本就是生死仇敌,约好了要决一死战,要么就都是噬血的赌徒。   这种境界的高手过招,极大地激起了围观之人的热情,天行者宣布完可以押注之后,立即就有试炼者上去投注,七成以上的人都投了修为高一些的甲方,剩下不足三成的人选了乙。   乐小义看着一个个试炼者上擂台去押注,她侧头问姬玉泫:“我是不是也该去赌点儿?”   姬玉泫耸肩一笑:“看你。”   乐小义看了眼自己贫瘠的浮屠点,咬牙走上擂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代表乙方的红圈里压上五万浮屠点。   其他人押注动辄数十上百万,到了乐小义这儿,出手一个五万,当即不少人朝她看过来,连天行者清点押注点数的动作都顿了顿。   乐小义缩缩脖子,压完注就立马跳下擂台,溜了溜了。   姬玉泫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几乎闪了腰。   乐小义溜回来,感觉自己一路上都在被人盯着看,好在脸上有一张面具罩着,别人都不知道她是谁。   “怎么不压甲?”姬玉泫笑嘻嘻地问她,“这把要是输了,你的浮屠点可就拿不回了。”   乐小义摸了一下脸上的面具,感觉自己的脸现在还有点烫,听姬玉泫这么说,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因为乙的赔率高。”   输了也就五万的浮屠点,在乐小义的承受范围之内,但是如果赢了,回本就会很快。   这样做的确有些冒险,而且大概率会输,但是乐小义偏偏在这方面就不寻稳妥,喜欢剑走偏锋。   她自己就不是一个容易服输的人,何况相同境界的高手,修为差个一两层,根本不能成为胜负的关键。   既然乐小义已经做了选择,姬玉泫自然是支持她的。她不再过问此事,转而朝大厅一个方向抬了抬下颌:“你要不要去看看?”   乐小义顺着姬玉泫的视线转头,见柳清风迎面走来,他没有认出乐小义,只是离开对赌大厅的传送阵在乐小义身后,他要从乐小义身边走过去。   乐小义只犹豫了一息,在柳清风即将走过之前,她一步迈出去,挡在柳清风面前。   柳清风脸上的面具在战斗中有些破损,眼睛下边的刻字上有一道泛白的剑痕,而柳清风这张面具上的数字,是壹叁。   乐小义拦在柳清风跟前,柳清风平静而幽深的双眼凝视着她,没有说话,手却悄无声息地按在剑柄上。   在对赌大厅里,除了那座擂台,其他地方一律不允动武,柳清风手按剑柄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可乐小义不知道对赌大厅的规矩,被柳清风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且慢动手!”乐小义着急忙慌地开口,“是我啊,师尊!”   乐小义声音不大,而且此处偏僻,没几个人,她的话语声也只有柳清风和姬玉泫两个人听见。   柳清风手按剑柄的动作顿了顿,面具下的双眼明显呈现一瞬见的呆滞,继而呆滞变成震惊。   他垂下头,沉声道:“小义徒儿?你还活着?”   乐小义听闻这话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难道自己前阵子被至淮前辈抓走之后,姬玉泫并未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给剑神宗?   “正是弟子,弟子侥幸未死,还在天山中获得了意外的机缘。”乐小义回答道,“只不过等弟子从天山出来,已是一个月之后,听说剑神宗已爆发战事,却不知宗内战况如何?”   “原来如此。”柳清风点了点头。   乐小义能在对赌大厅,说明乐小义也是试炼者,对于这一点,柳清风倒是很快就接受了,便也没有明知故问。   他从甫一见到乐小义的惊愕中平复下来,扫了一眼跟在乐小义身边的姬玉泫,刚才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乐小义在和姬玉泫小声说话,两人贴得近,关系相当亲厚。   但他没有追问姬玉泫的身份,只道:“你活着就好,剑神宗有宗主和长老庇护,现下并无大碍,但有消息说天圣近来要有大动作,也不知形势会否恶化。”   “为师还有要事在身,就长话短说,如非迫不得已,切不可以身涉险,贸然开启对赌擂台,你近来只身在外,如无必要,就莫要回剑神宗了,给宗主传个消息,报了平安便好。”   别的柳清风没有多说,朝姬玉泫点头示意,又拍了拍乐小义的肩膀,就转身走了。   留乐小义和姬玉泫面面相觑。   “那你还回剑神宗吗?”姬玉泫偏头问她。   乐小义皱起眉,神态迷惘:“不知道,师尊这样说,想来也是为我考量,我一个人就算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以我身份,还容易给祁伯父招来乱子。”   “罢了,先静观其变,待从这里出去,我修书一封送去剑神宗,问问祁伯父。”   姬玉泫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点头应了句:“也好。”   在下一局擂台开擂之前,乐小义和姬玉泫就一直待在大厅里。   这期间,不断有新的试炼者进来,开擂那天,观战的试炼者竟然超过一千,是上一场擂台的三倍。   乐小义看着擂台四周满座的试炼者,颇为震撼。   除了前些日子那次火狱试炼,她还没在一个特定的场合下看到那么多的浮屠宫门客,何况这些门客还都是试炼者。   这些人加起来,是一股可怕到可以毁灭半个神荒浮屠界的力量。 第340章   溯源境高手的擂台开场, 对赌大厅内欢声一片,乐小义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既惊奇, 又感到两分茫然惊惶。   她一个修为只有髓元境的后生在这里, 除了陪在她身边的姬玉泫, 周围所有人都与她格格不入。   乐小义不由自主攥紧姬玉泫的手, 姬玉泫感受到指掌间的力量, 回头就与乐小义的视线对上,心领神会地明白了乐小义的不安,并轻轻回握了她。   “是不是还在担心剑神宗的战事?”姬玉泫侧了侧身, 肩膀碰着乐小义的肩膀, 稍稍借力倚靠。   乐小义不得不感叹姬玉泫对她的了解,她叹了一口气, 无奈道:“铸剑大典过去还没有多久,尉迟弘义在剑神宗余留的人马尚未完全拔除, 天圣在这时候对剑神宗发动偷袭,实在狠毒。”   “尽管剑神宗有祁伯父和诸多长老坐镇, 可人力终有尽时,战事一起, 剑神宗数万寻常弟子, 很难不被波及, 何况,我娘也在剑神宗,我很难放心。”乐小义说着, 肩膀也稍稍倾斜,与姬玉泫相依。   虽然柳清风说让她不要回剑神宗,可许多事,又哪里是一纸书信只言片语就能说得清?乐小义怎么想都放心不下。   姬玉泫目露深思,对乐小义道:“你不用太过担心,来此之前我刚收到一封从剑神宗传来的奏报,天圣对剑神宗的第一次偷袭并未成功。”   乐小义闻言一脸意外,姬玉泫便朝她一笑:“因为你先前提前做了布置,天圣的人马走地下暗流上龙吟山,到一半就被剑神宗的人截住,有去无回,正如柳前辈所言,天圣的大动作还在后面。”   有了姬玉泫这句话,乐小义心里提起的大石头稍稍落地,可担忧之情并未减轻多少,姬玉泫便与她说:“祁伯父虽然执掌剑神宗时日不久,但往年积累的人脉也没有全部被尉迟弘义斩除,剑神宗倚靠龙脉,便有龙运相助,总能化险为夷。”   乐小义闻言笑容无奈,正是因为剑神宗地底的龙脉,剑神宗才会被尉迟氏和龙都盯上,这下又引来了天圣的觊觎,到底是福是祸,谁能说得清呢?   “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就找个由头,与你一起去剑神宗看看。”姬玉泫突然话锋一转。   “啊?”乐小义愣住,先喜后惊,疑惑道,“你怎么去?”   姬玉泫的身份太敏感了,和乐小义一起去剑神宗,若被人发觉,恐怕惹祸上身。   “山人自有妙计。”姬玉泫朝乐小义摇了摇食指,卖了个关子。   乐小义一脸疑惑,姬玉泫却不肯多说,只道:“先看看这场对赌的输赢吧,在半个月内攒够浮屠点才是你的当务之急。”   乐小义讪讪一笑,她的当务之急太多了,许多要事撵在她屁股后面,几乎快把她的眉毛烧秃了。   不过也确如姬玉泫所言,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获取更多的浮屠点,便不再想剑神宗的战事,将心神投入擂台上的对赌决斗。   两个溯源境高手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绝大多数时候整个擂台上烟沙弥漫,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乐小义下了赌注和没押注时的心态完全不一样,看着乱糟糟的擂台,她心里也倾向于自己压的那一方会赢,每次看到两名高手正面交手,乐小义都为自己压的乙方捏了一把汗。   原本两人旗鼓相当,乐小义也觉得这场对决的胜率应该是五五分,就算甲的胜率高一点,也不会高太多。   可她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乙就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落败了。   乐小义:“……”   姬玉泫唇角一勾,又有要大笑特笑的趋势。   看擂台外的试炼者要么愉快地领走自己获得的浮屠点,要么唉声叹气说着下次再来,乐小义困扰地揉了揉眉心。   天行者很快出现在擂台上,宣布下一次擂台对决就在明日。   甲乙双方都只有灵元境的修为。   这一次,乐小义把浮屠点投给了胜率高一些,修为也高五层的甲。   姬玉泫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过了一日,对赌结果揭晓,乐小义又失败了,修为高对方五层的甲竟然一上场就被乙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观战的试炼者超过八成都在这把对赌上赔了浮屠点。   乐小义痛心疾首。   这次她以为甲方稳胜,往里面塞了十万浮屠点。   也就是说,从来到对赌大厅,乐小义连续两次押注,都失败了,没像姬玉泫说的找来浮屠点,倒是拱手送出去十五万。   乐小义有点怨念,以至于这场灵元境的擂台结束之后,乐小义一直以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姬玉泫。   姬玉泫想笑,忍住了,故作惊讶的样子问她:“怎么运气这么差?”   乐小义心里唉声叹气,表面上却从容淡定:“大概好运气都花光了吧。”   “啊?”姬玉泫目露惊讶,“是什么花光了你的好运气?”   “当然是遇见你。”乐小义张口就来,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单纯不懂得讨人欢心的傻姑娘了。   姬玉泫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糖,还有点腻,她抖了抖肩,笑得收不住,一巴掌拍向乐小义的肩膀:“你哪里学的这些?”   “无师自通啊。”乐小义笑嘻嘻。   “去你的!”姬玉泫揪了一把乐小义的胳膊,扬眉问她,“刚才不是还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乐小义摇头,却又叹了一口气。   姬玉泫追问:“那是怎么回事?”   乐小义只好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是赌局,就要摆正心态,一开始就知道押进去的东西有一半的概率会打水漂,依然选择为了得到而冒险,有所失也就不该抱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一本正经地说完之后,乐小义又歪了歪头:“唉!道理都懂,可还是好心痛!”   姬玉泫忍俊不禁,面具下两只水润的桃花眼随着乐小义一声叹弯了起来。   乐小义一把抱住姬玉泫的胳膊,下颌靠在姬玉泫肩头,旁边有人看过来她也不理会,反正面具一戴谁也不认识她,就当多了一层脸皮,现在只有姬玉泫能安抚她受伤的小心灵。   “怎么办啊?”乐小义唉声叹气,“你给我进来这里的机会,可是我好像根本不能好好利用。”说着,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收紧胳膊,贴着姬玉泫的耳廓小声道,“要不少宫主行行好,手把手教属下怎么赚浮屠点?”   姬玉泫的耳朵被乐小义口中呼出的气息吹红了,但面具遮挡了她的脸,以至于乐小义只能看见她那波澜不惊的双眼。   乐小义感觉到姬玉泫的胳膊僵了僵,面具下那双眼睛也忽然转向别处。   “少宫主?”姬玉泫不吭声,乐小义拿不准姬玉泫到底有没有动摇,水汪汪的眼睛一瞪,随即轻轻晃了晃肩,一套标准的少女撒娇的起始动作,正打算进一步施展时候,姬玉泫终于忍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制止她:“有办法,但你先松开我。”   以前都是姬玉泫逗乐小义,乐小义突然心血来潮,对刚才的感觉还有点上瘾,何况姬玉泫的反应那么有趣,她偏不撒手,继续晃:“你先说是什么,不然我不放。”   声音软软的,姬玉泫耳根子都快塌了。   青涩可爱的小傻子突然消失,原来一脸纯善的表象下还藏了一只小妖精?姬玉泫深吸两口气压压惊,以前怎么没发现乐小义还有这方面的潜力?   “少宫主?”乐小义又唤了一声,忽而眼珠子一转,“姬姐姐?”又粘又腻,像块牛皮糖。   嗯,是可爱的那一块。   为防乐小义这么黏糊的声音被别人听了去,姬玉泫及时扭头按住她的面具,将她暴力推开:“坐好。”   她的声音平平静静冷冷淡淡,乐小义在面具下撅了撅嘴,随后就反应过来姬玉泫看不见。   这面具真是影响她发挥。   “办法有是有,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尝试。”姬玉泫赶在乐小义再次黏上来之前开口,果然制止了乐小义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乐小义眨眨眼,问她:“是什么?”   姬玉泫怕自己再盯着乐小义的眼睛看会忍不住揭开乐小义的面具亲过去,只好撇开脸,指着远处的对赌擂台:“去开擂。”   啊?   乐小义傻了。   柳清风走之前才告诉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自己去开对赌,姬玉泫转头就告诉她上去打擂台。   是玩笑话吧,乐小义心想。   难道姬玉泫因为刚才被她撒娇恶心到,所以蓄意报复?   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有理,可姬玉泫的态度模棱两可,叫乐小义分辨不明。   乐小义啧了啧嘴,讷讷地问了句:“真的假的?”   姬玉泫对上她的目光,顿时两眼弯弯笑得妩媚又多情:“只有这一个选择了,你说是真还是假呢?” 第341章   乐小义突然感觉有点头痛, 她真的拿不准姬玉泫是不是在与她开玩笑。   可她转念又开始设想,上去开擂是否真的可行。   以她当下仅髓元境的修为上去开擂,大概率能遇上与她修为差不多的对手……不对, 肆玖在她成为试炼者那天就跟她说过, 试炼者是以自身实力高低为评判标准, 并不完全比照修为, 否则, 所谓的决斗就会有失公允。   而她刚在幻千世界里击杀了丹元境的魔虫,就算考虑到她自身的修为,实战水平可能有所波动, 如果她去参加决斗, 更有可能分给她一个灵元境巅峰或者丹元境初期的对手。   乐小义抿唇,咬紧牙关, 神情有点犹豫。   若说压浮屠点去赌,她还能云淡风轻, 可若要赌上性命,就不得不慎重考虑。   乐小义不经意间扫见姬玉泫的眼神, 顿时愣住。   姬玉泫眼角微弯,笑容温和而深邃, 好像一阵温柔的风, 抚过她的眉目, 再轻轻吻过她的耳廓。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乐小义慌张焦躁的心忽然之间平静下来。   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对手是丹元境又怎么样?   她又不是没与丹元境的敌人交过手,难道幻千世界里那一战, 就不是生死相搏?   她何曾真正走出过死亡的边界,比起姬玉泫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她其实已经被姬玉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在许多需要搏命的时刻,姬玉泫先她一步挡在她前面。   她和姬玉泫的命绑在一起,她去打擂,就意味着,不仅赌上自己的性命,还要承担姬玉泫的性命。   姬玉泫从来不怕搏命,更不怕将自己的命交到乐小义手里。   不管是生是死,都有姬玉泫陪她走下去。   乐小义忽然明白了姬玉泫带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让她看清自己,直面对手,哪怕灵元境,丹元境,甚至更高的修为,再艰险的高峰,畏惧才是真的失利。   她需要一颗平常心,就像她面对浮屠点的得失一样。   “我明白了。”乐小义点头,她朝姬玉泫眨了眨眼,笑问,“你如实告诉我,对赌擂台你打过多少场?”   姬玉泫没想到乐小义突然这么问,猝不及防之下没能掩饰惊讶的表情,不得已暴露了真实的情绪,想掩盖也没机会了,只好如实回答她:“也不多,就十场。”   “十场?”乐小义扬眉。   姬玉泫点了点头,左手食指的指尖点了点面具下沿,笑道:“嗯……前年十一月,半个月之内打了十场,中途休息了几天,那年结算,我是第一。”   前年十一月,不就是乐小义刚进入剑神宗外门,还在参加四院大比那阵子。   后来姬玉泫带着玄天宫的人袭击了剑樾堂的宗会,当众击杀了当时剑樾堂的主事长老,丹元境的岳澜。   乐小义听得脑子都锈了。   姬玉泫果然是姬玉泫,不按常理出牌,也总能做到别人做不到。   十次对赌,十连胜,试炼者排行第一名。   不管哪一条拿出来砸在地上,都能掀起一场地震。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乐小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我该怎么做?”乐小义不再深入询问姬玉泫那十场的经历,纵然姬玉泫说得轻描淡写,乐小义却明白,哪怕是姬玉泫,也不会轻松。   姬玉泫刺杀岳澜之后身受重伤,偷偷躲在乐小义房间的角落里那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乐小义心里揪着痛,更不愿叫姬玉泫再去回想那时发生的一切。   姬玉泫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搏命,所以她才能有如今的成就,才能得到神首的青睐,表现得坦然而从容。   她乐小义又何德何能?不过是靠着姬玉泫的宠爱、迁就与信任,加上一点点侥幸与不得不为的孤勇,才勉强走到今天这一步。   姬玉泫靠近乐小义,轻轻握住她的手:“小义。”   乐小义抬头看她,目光澄澈。   “你不用那么努力也可以。”姬玉泫朝她笑,拇指轻轻按在乐小义的掌心里,“我那么拼命,就是为了让我喜欢的人向上走的时候路上能少几块石头,如果你也要走和我一样的路,那我之前的努力岂不就没有意义?”   乐小义鼻头泛酸,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她一直都被姬玉泫保护着。   姬玉泫看穿了她的想法,所以在她胆大妄为的念头付诸实践之前,用如此轻柔和缓的声音将蠢蠢欲动的心安抚下来。   “一场就好。”姬玉泫微笑着说,“只需要一场,你一定可以。”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右手隔着面具捂住眼睛,左氏留在姬玉泫的手掌之间。   ·   乐小义通过自己的血契提交了对赌申请,匹配结果要等一段时间,匹配成功之后,天行者会向她发送通知,并告诉她对赌开始的时间。   剩下一天,没有新的对决,乐小义便与姬玉泫一起离开了对赌大厅。   两人在浮屠宫里闲逛,走到哪里都是一成不变的风景,但没有谁提出要先回去。   乐小义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叫住姬玉泫。   姬玉泫回头,见乐小义取出之前在神龙墓得到的那柄神剑,双手递到她面前:“这把剑是火属性,与你的神凰血脉相合,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借花献佛,拿这把剑当今年的生辰礼送给你。”   神剑用布包着,还没配剑鞘,看着普普通通,却暗藏杀机与锋芒。   姬玉泫满目诧异,问她:“难得的好剑,赠予我了,那你呢?”   乐小义抿起唇,笑容略略有些腼腆,她把神剑连着布包塞进姬玉泫手里,然后又取出用了多年的思泫剑,宝贝地抱在怀里,笑道:“用惯了这一把,换了什么剑都不好使。”   姬玉泫眸心一漾,大大方方地将神剑接过来。   随即,乐小义见姬玉泫脚下亮起红光,乐小义的时间还有余裕,反倒是姬玉泫身有要事,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她无奈地朝乐小义歪了歪头:“是师尊叫我,你且先回去吧。”   乐小义先是一愣,随即失落爬上脸颊,可雀临神首突然召见姬玉泫必然有要事,乐小义不能,也无法阻止。   “好。”   红光一闪,姬玉泫就消失了,乐小义满心遗憾,她还没来得及对姬玉泫亲口说一句“生辰安康”。   尽管姬玉泫的生辰日不是今天,只是她们十二月难得见面,今日没说,恐怕在姬玉泫生辰之前就更没有机会了。   姬玉泫走了,乐小义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意义,她去名医镇那两天已经用掉了去幻千世界的机会,所以余留的一日时间除了在浮屠宫瞎晃悠,打打坐,再无别的事可做。   反正回去还在原来的时间点,多出来的一天不用也是浪费,于是乐小义找了个清幽僻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修炼了一整日,待得倒计时结束,自行回到了天山脚下小镇中的客栈里。   乐小义睁眼,又闭上,行气数个周天,收功时,远处天边泛起几分鱼肚白。   她起身,简单易容,又换了一身衣裳。   有了先前的经验,她把耳朵上的坠子卸了,思泫剑也扔进永夜兽眼的空间,随便挑了把三品剑带在身上,就去客栈大厅里退了房间。   踏着小镇的晨露离开村口,乐小义沿着官道南下,正午阳光正烈之时,她路过一处茶棚,见茶棚中坐着三两江湖人。   其中一位白衣女子气息冷冽,长裙拂地,如高岭之花,与周围破败的茶棚格格不入。   乐小义只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本来不欲落脚,却意外被那位白衣茶客呼声拦住:“易姑娘,没想到能在此处与易姑娘偶遇,他日一别,许久未见,易姑娘别来无恙啊?”   声音与其人长相同样出众,温婉清冽,令人听来暑气尽消。   乐小义一愣,扭头看向那人,倏然间心跳如鼓。   素净柔婉的面庞乐小义不曾见过,但那发间一支红玉雀钗却是眼熟。   乐小义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周围其他几个在茶棚中歇脚的江湖人看过来,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   “你是……”乐小义喉咙动了动,配合姬玉泫露出思索的样子。   乐小义没想起她是谁,白衣飘飘的女人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样,显出无奈又失落的神情:“在下蓬莱仙境玉绾汐,菩提禅宗普法大典上,在下与易姑娘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怎么,易姑娘不记得我了?”   说完,她还抿起唇,水润莹然的双眼染上一蓬秋泓,叫乐小义心肝颤了颤。   “哦!原来是玉姐姐!”乐小义一脸恍然,反应过来似的朝女人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赔了不是,“是在下眼拙,菩提禅宗一别多日,玉姐姐似乎更好看了些,仙姿绝色,妹妹这才没认出来!”   女人眼里掠过一抹揶揄:“妹妹方才没认出我来,两句话就想糊弄过去吗?”   乐小义傻了。   不然嘞?   女人忽然伸手挑起乐小义的下颌,拇指顺着乐小义的脸颊抚过去,直掠上她的耳朵,流连于乐小义粉粉嫩嫩的小耳垂。   乐小义没想到女人突然来这一出,一瞬间如遭雷击,动也不敢动。   瞳孔开始放空,脑子里嗡嗡的,既像有雷鸣之声,又像一千只蚊子不停转悠,面和水混在一起,摇得咚隆咚隆响,叫她分不清东南西北。   大庭广众的,她要做什么?!   这时,女人的声音蛊惑似的在她耳边响起:“妹妹既然那么会说话,不如多说几句好听的,哄姐姐开心啊?” 第342章   乐小义一张脸涨成猴子屁股, 吭吭哧哧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后茶棚里隐隐传出几声男人压低的哼笑,白衣女人蓦地扬眉,侧首朝茶棚中低笑看戏的男人投去一个冷冽的目光。   空气忽然下降好几度, 冬日里本就寒冷, 这下连桌上的热茶都结了冰。   男人噤声, 脸色发紫地缩了缩脖子。   乐小义也朝那方向瞅了一眼, 心里暗暗吐了吐舌头。   女人再回头时, 脸上又挂起柔和的微笑,好像玄冰解冻,雨雪消融, 变脸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妹妹此去可是要南下?”她轻快地揭过刚才的话题, 侧身挡住茶客看向乐小义的视线,“正好我也奉师命要去一趟剑神宗, 想邀妹妹同路,不知妹妹可愿赏脸?”   乐小义哪里会不愿, 闻言嘴角不明显地翘起来,但她还是要配合姬玉泫演戏, 礼貌而克制地回礼:“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屈尊相邀, 妹妹自当作陪。”   于是姬玉泫返身付了茶钱, 刚才肆意打探的目光这会儿消停了不少。   好姐妹结伴启程, 走出老远,乐小义憋不住笑:“你刚才要把他们吓死了!”   那茶棚里歇脚的几个都是江湖人,蓬莱仙境的名头扔出去, 可不得把人家吓得屁滚尿流,何况姬玉泫还瞪了他们一眼。   “我没动手挖掉他们的眼睛,已经算非常仁慈了。”姬玉泫冷哼。   敢盯着她看也就罢了,还敢笑乐小义,如果那个时候男人再横一点,可能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乐小义吐了吐舌,她的心上人偏心得毫无道理,她真是既欢喜又无奈。   于是她识相地换了一个话题:“你真要去剑神宗?我没想到你就这样跑出来,如果不是认出你头上的玉钗,我还真要好好想一下自己什么时候结识过这样一位姐姐。”   “那你是想结识呢,还是不想?”姬玉泫笑得不怀好意,“玉钗就是故意给你看的,以你的水平,再修炼几年也不一定能看出我的易容。”   乐小义被明晃晃地嫌弃,却只能心服口服,她的眼力劲的确不行,除非姬玉泫刻意留线索给她,例如乐小义熟悉的香粉,还有这只红玉雀钗,否则乐小义根本认不出来。   乐小义自知理亏,还给自己挖了个坑,她警惕地眨眨眼,乖巧地回答:“不想,天下间哪有比姬姐姐更漂亮的人呢?”   姬玉泫嘴里啧了声:“可你刚才见面的时候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你明明就夸了玉绾汐好看。”   “我那是认出姬姐姐了,自然是夸的姬姐姐。”乐小义心里警铃大作,连忙辩解,至于蓬莱仙境到底有没有玉绾汐这个人,她好不好看,乐小义根本不在意。   姬玉泫本就是故意曲解乐小义的意思,这会儿看着乐小义着急忙慌为自己澄清的样子,顿时乐不可支。   乐小义被姬玉泫一下笑懵了,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她又被耍了。   “姬姐姐!”乐小义横眉怒目,叉腰跺脚,眼看就要朝前扑。   姬玉泫忙按住她的肩,一脸警惕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一点。”   乐小义一愣,以为有人埋伏偷听,怕暴露姬玉泫的身份,忙住了口,抬首四下打量。   可周围官道空阔,百丈以内并无人烟。   “噗。”姬玉泫忍俊不禁,在乐小义疑惑看来的瞬间笑出了声。   乐小义后知后觉,唇齿微张,极愤极羞地瞪了姬玉泫一眼,转身就走。   好气!   “诶!等等我呀!”姬玉泫在乐小义身后撒开腿追。   两个修行之人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一前一后地小跑着,前面的有意等,后面的嘻嘻哈哈地跟着,姬玉泫方才建立的形象半点也没有了。   “玄天宫不忙了吗?”乐小义只是做做样子快走了几步,等姬玉泫跟上来,她又关心起姬玉泫,“你跟我一起南下,会不会耽搁你自己的事?”   “我自己有什么事?”姬玉泫笑,牵起乐小义一只手,“我最重要的事只有你啊,别的都无所谓。”   乐小义猝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   然后她就看见姬玉泫挤眉弄眼的揶揄模样。   这女人故意的!   为乐小义在对赌大厅突然装模作样撒娇恶心她的行为实施报复!   还能不能愉快赶路了?   乐小义又瞪了姬玉泫一眼。   许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独处,不在幻千世界,也不在浮屠宫,没有随时可能降临的危机,也没有人知道她们是谁。   姬玉泫有点兴奋,乐小义何尝不是。   招惹了乐小义好几次,姬玉泫适可而止,不再闹她,将自己的情况如实告诉乐小义:“玄天宫内部我已经安排好了,鱼饵放下,就等姬玉楼咬钩,其他没什么事情,你也不要担心。”   听姬玉泫这么说,乐小义放了心,她自然相信姬玉泫的能力,如此便安安心心地享受两人得来不易的相处时光。   今年从年初起,乐小义就一直东奔西走,姬玉泫也受困于玄天宫的各种琐事,两人少有机会重逢,每每再见,期间都相隔数月,相思之情实难消解,乐小义只好用尽全部心思好好修炼。   “不过,我去剑神宗也有正事要做。”姬玉泫弯了弯眉毛,“天圣发兵剑神宗,因为你也是蓬莱仙境的弟子,故而蓬莱仙境派了几个前辈前往支援,我呢就找表姐通了通关系,如此而已。”   乐小义恍然,难怪,这样一来,姬玉泫有苏听云替她打掩护,这身份光明正大,也不怕被人追查,方能大大方方地跟乐小义一起回剑神宗。   可蓬莱仙境何故为了她一个算不得多么重要的小人物特地出动几位前辈支援剑神宗?这背后的原因,就只有姬玉泫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了。   乐小义心领神会,但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就没必要说得那么清。   从天山到剑神宗徒步行进得一个多月,蓬莱仙境的前辈尚未抵达大禹,等他们到了,姬玉泫还要去和他们汇合,这期间的空余,两人可以一起度过。   两人一起赶路,路过好山好水的风景就停一停,黏黏腻腻,好不快活。   当夜乐小义和姬玉泫在一处客栈落脚,乐小义修书一封,请姬玉泫派玄天宫的人帮她传讯。   如果没有姬玉泫在身边,她就只能先赶到一处有剑神宗对外据点的城镇,再请人将上了封印的信件送去剑神宗,远没有玄天宫的效率高。   将此事交给姬玉泫去办,能省下将近一半的时间。   天色看着渐渐晚了,姬玉泫两指一搓,不远处的油灯自然亮了起来,乐小义放下纸笔,朝姬玉泫靠过去。   “怎么了?”姬玉泫也放下手里的奏报。   乐小义朝她肩膀上一靠,取过她刚刚看的那份奏报:“你已经忙了近一个时辰,该休息一下。”   “可还有好多,看不完了,你帮我。”姬玉泫痛痛快快地撂挑子。   尽管姬玉泫对乐小义说得轻松,所有事情都已做了安排,但大局方面,还是需由她来把控,故而每行一段路,姬玉泫就会收到玄天宫人例行送来的奏报。   这不,她们刚到这里,玄天宫的人就把奏报送来,足有二十余份,姬玉泫忙到现在,也还留有三四册。   姬玉泫从来不避着乐小义,奏报太多,她就以自己太累为借口,将一些不太着急的奏报拿给乐小义帮她。   乐小义自然明白姬玉泫是在锻炼她的能力,所以遇到不懂的,或有犹疑的问题,她都会积极向姬玉泫请教。   在这个过程中,乐小义学习的速度很快,并从中发现了自己以前疏忽的一些地方,并暗暗下了决定,以后一定要避免这些失误。   “那你就先歇着,我来弄。”乐小义就着手里这份奏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心中了解了个大概。   这奏报上说的竟然是永州洛家的事。   洛家家主突生恶疾,家中诸事皆交给唯一的继承人洛青河,而洛青河接手洛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以洛青城勾结玄天宫为名卸了洛青城的权,将洛青城逐出洛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   乐小义又细看了一遍,眉头越拧越紧,心里划过第一念头便是:枫红雨身份败露,捅娄子了?   姬玉泫没像乐小义说的那样直接去休息,而是一只手撑着脑袋在旁看着乐小义查阅奏报,这一份奏报她刚才也看过,自然知道乐小义在困扰什么。   不过她不打算帮乐小义做决定,想看看乐小义准备怎么做。   “枫红雨的身份暴露了吗?”乐小义手里只有这封奏报,并不知晓前因后果,所以不好妄下定论,不过有姬玉泫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说不准是不是枫红雨。”姬玉泫回答,“近来永州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洛青河一上位就忙着清除异己,洛青城只是一个开始。” 第343章   乐小义脸色凝重。   洛家出现这等变故, 家主洛承晖又卧病在床,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这所谓的恶疾背后, 是否有洛青河的手脚。   发生如此巧合的事情, 必有蹊跷, 而洛青河此人狼子野心, 又阴险狡诈, 何况还有姬玉楼在背后给他提供支持,查到枫红雨的身份并不奇怪。   但枫红雨为了避免洛青城受自己牵连,行事格外小心, 更不会在公开场合与洛青河有任何逾矩的接触, 除非是洛青城不小心让洛青河抓到把柄,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洛家三姐妹是一条心, 发生这样的事,洛青鸢和洛青云没道理不阻止, 可洛家为长子集权,听从洛青鸢二人之命的家中长老只在少数, 故而洛青城被逐出洛家,洛青鸢二人就算想帮, 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洛青河拿洛青城开刀这一点也极为阴险, 因为洛青城手里握着临丹城防的兵权, 将洛青城逼出洛家,临丹的兵权自然就落到洛青河手里,整个临丹都是洛氏的势力范围, 洛青河说的话,就是唯一的标杆。   要说勾结,姬玉楼这种人玩栽赃陷害是一把手,的确说不准到底是不是枫红雨暴露。   可洛青城出事,枫红雨会不会失去理智也说不准。   还挺复杂的。   乐小义揉了揉眉心。   “怎么了?”姬玉泫微笑着问她。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将奏报摊开放下,思量片刻后回答:“洛青河此人极为奸邪,倘若洛承晖是因洛青河才卧病,那保不准洛青河将洛青城逐出洛家之后还会不会对洛青城动手。”   “就算枫红雨的身份没有暴露,那洛青河也必然知晓永州藏有玄天宫的势力。”   “而且在洛青城没有招惹洛青河的前提下,洛青河率先动手,无疑会激怒洛家二小姐和三小姐,二小姐身后背靠药神谷,三小姐又有剑神宗撑腰,如此他依然有恃无恐,恐怕,手里的确捏了洛青城的把柄。”   乐小义井井有条地分析:“倘若洛青河就此罢手,不再继续向洛青城施压,此事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若洛青河私底下偷偷对洛青城动手,则必然引起枫红雨的情绪波动,将玄天宫置于险地。”   姬玉泫一边听一边点头,附和道:“你说得没错,还有呢?要怎么处理?”   “先让派人盯着洛青城,不要让姬玉楼的人钻空子。”乐小义撑着脑袋想了想,继续说,“另外就是,联系枫红雨,洛青城出事她一定第一个知晓,并且极有可能在职权允许范围之内帮洛青城做了一些事,先让她冷静下来,这段时间不可以再与洛青城单独接触。”   “嗯。”姬玉泫点头,“可以。”   乐小义将奏报合上,又补了一句:“算着时间洛天洞府刚刚结束,我们此行南下,会路过永州附近,如果到时候洛氏形势恶化,或有别的变故,我打算去一趟临丹,说不定还能见到左表姐。”   如果左诗萱没离开洛氏,乐小义则可直接利用左氏的资源与洛青鸢手中的力量与洛青河周旋,要想让洛青城远离洛青河的威胁,则必须让洛青城离开临丹,去别的地方。   洛青河驱逐洛青城的理由是洛青城同玄天宫勾结,要想名正言顺地救洛青城,还需替洛青城正名,这个过程就需要姬玉泫派玄天宫的人配合了。   乐小义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姬玉泫,姬玉泫听罢点头:“就按你说的做。”   与姬玉泫商议完洛家的事,乐小义又继续处理另外三封奏报,耗费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待最后一册奏报查阅完毕,做了批注和回复,外边天色已全部暗了下来。   姬玉泫从乐小义肩后探出胳膊环住乐小义,将下颌搁在乐小义的肩上,笑问:“处理完了?”   “幸不辱命。”乐小义也跟着笑了。   姬玉泫贴着乐小义的耳朵蹭了蹭,尽管乐小义现在能帮到她的还很有限,但她非常享受被乐小义照料的感觉。   “有你真好。”姬玉泫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有一个人分担她的喜忧,让她不需事事都独自承担,哪怕乐小义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说话,她就觉得心里踏实,紧绷的心神也随之平缓。   乐小义按住姬玉泫的手背,自然而然地侧头亲吻姬玉泫的脸,笑问她:“你刚才说了什么?”   姬玉泫对乐小义明知故问的行为表示异常嫌弃,明晃晃地甩了乐小义一个白眼,然后撒开手翻身滚进被窝里。   她们分开的时候,乐小义夜里也会抓紧时间修炼,而姬玉泫则有看不完的奏报,处理不完的宫务,可她们一旦待在一起,有些事就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乐小义不修炼了,姬玉泫也早早躺下,两个人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不时有笑闹声传出来。   只不过这明快的笑并未持续太久,话语声渐渐小下去,不知是谁拂袖灭灯,屋子便暗下来,不多时,寂静中响起隐晦的喘息和细碎的低吟,谁与谁的声音,分辨不清。   深夜时分,子时过半。   乐小义困倦睁眼,拨开罩在姬玉泫眼前的发,亲吻姬玉泫平静温柔的睡颜,用小而轻的声音贴在姬玉泫耳边喃喃道了声:“生辰安康,小泫。”   姬玉泫二十六岁生辰这天,她们在一起,能紧紧拥抱,也能肆意亲吻。   乐小义说完这句话低头蹭了蹭姬玉泫的鼻尖,又搂抱着姬玉泫的腰身,脑袋一歪,很快熟睡过去。   而在乐小义闭眼之后,姬玉泫眉眼弯弯,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窗外,零零散散的雪花悄然飘下,在寂静无声的夜里飞舞盘旋,从半敞的窗户钻进屋里,带来几分隐晦的凉意。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人还在梦里,手却下意识地提了提被角,盖住姬玉泫的背心,自己却漏了一截肩膀。   黑暗中姬玉泫无奈地笑笑,朝乐小义怀里靠了靠,细腻柔滑的肌肤亲密相贴,再拉紧棉被,将两个人牢牢卷在一起。   雪越下越大,这小小的屋子里却温暖如春,再没有寒凉能见缝插针。   呼吸相叠,一夜无梦。   ·   第二天,屋外银装素裹,一阵阵冷风从窗户透进来,吹到一半,又打着旋回去,仅剩的一点点凉意在拂到床脚时,也已没什么威力。   乐小义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探出胳膊朝身旁捞了一把,果然入手一片软玉温香。   乐小义心满意足在心底发出一声喟叹,眼睛没睁开,人就往姬玉泫怀里钻,恨不得能与姬玉泫长在一起才好。   姬玉泫任由乐小义搂着,手指轻轻滑过乐小义的耳廓,描摹她精致的下颌沿线,又点过锁骨,慢慢游移到她圆润的双肩。   乐小义一把捉住姬玉泫的手,在姬玉泫颈窝里蹭了又蹭,还像个小狗似的,伸出舌尖去舔姬玉泫的脖子。   姬玉泫笑吟吟地躲开,在乐小义柔软饱满的嘴唇上轻轻一吻,笑问:“醒了?去不去屋外看雪?”   “不去。”乐小义答得毫不犹豫,而且理直气壮,“困。”   “怎么就困了?我看你现在精神好得很。”姬玉泫按住乐小义躁动的手,稍稍仰起头,躲开乐小义越来越作怪的呼吸。   姬玉泫退一步,乐小义要进三步,反正姬玉泫靠着里侧,退着退着就退不动了。   乐小义贴心地在她后背垫上一层棉被,以免背心抵着墙面着凉,自己则整个人投进姬玉泫怀里,照着姬玉泫的肩线就是一阵乱啃。   “就是困。”乐小义还耍起无赖,姬玉泫怎么劝她都不起。   姬玉泫被她闹得脖子下边痒酥酥的,不由得捏住乐小义的耳朵,将她强行往后掰,才得以解救自己的脖子。   外边天色蒙蒙的,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城镇也在银亮的雪景中苏醒过来,街道上渐渐响起小贩的叫卖声,听在耳朵里,既祥和又安宁。   这是一天的开始,也是姬玉泫二十六岁的开始。   日子也许好,也许坏,但和乐小义在一起,她就无怨。   最后乐小义也没能继续赖床,因为姬玉泫凭借自己高出乐小义不止一筹的修为,以实力碾压乐小义,将她从被窝里强行拎了出来。   乐小义换好衣服,与姬玉泫一起出门。   她们行走在刚刚苏醒的小镇上,迎接早晨第一缕纯粹的朝阳。   乐小义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她循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一妇人正在摊饼,饼上裹了一层薄薄的油,在锅里发出呲呲的声响。   妇人将调好的肉酱洒在饼上,点缀一点葱花,看得乐小义食指大动,肚子里咕咕直叫。   乐小义舔了舔唇,转头对姬玉泫说:“你饿不饿?要不我去买一块饼,咱们分着吃?”   姬玉泫忍俊不禁,唇角一勾,顺着乐小义的话点头:“闻着香,是有点饿了,你快去买点回来吧。”   先天之人早已辟谷,哪里还会感觉到饿?   “那你等我一会儿!”乐小义笑嘻嘻,一蹦三跳地朝小摊跑过去,还没走近就朝那摊饼的妇人道,“阿么!来一张饼!”   姬玉泫微微笑着站在不远的地方等待,就像很多年前在仟州岚江的街头,乐小义眼巴巴地瞅着兰亭轩外排队等候的长龙。   直到姬玉泫说她想吃栗子糕,乐小义立即自告奋勇:“我去替你买来!”然后一溜烟跑到队伍后边去等。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变了,物也变了,唯有情,日久弥新。 第344章   乐小义买了张刚煎好的饼回来, 还很烫,酥脆飘香,姬玉泫直接拿过她手里的饼咬了一口后还给她, 点评道:“确实不错。”   乐小义乐呵呵地笑, 要撕一半下来分给姬玉泫, 姬玉泫朝她摆手:“你吃。”   姬玉泫只是尝尝味道, 乐小义也不勉强, 叠着姬玉泫在饼上咬出的牙印又咬了一口,嚼得满嘴都是浓郁的面饼香气。   乐小义和姬玉泫在小镇上逛了一会儿,一路吃吃喝喝, 姬玉泫皆浅尝辄止, 乐小义包揽余下大半。   待天色大亮,她们踏着一层薄薄的银雪上山。   山中比城镇凉意更甚, 但乐小义和姬玉泫皆是修行之人,并不惧寒, 便是隆冬时节,也可只着一层单衣。   但二人自结伴同行后就又改换了容妆, 入乡随俗,穿了厚而保暖的冬衣, 还各自戴了一顶毡帽, 即便是相识之人, 也不一定能认得出她们。   一路上欢声笑语,远离了尘世喧嚣,彼此都是对方最熟悉的样子。   途中看见好的景色就驻足观赏, 乐小义摘一支不太艳的寒梅,别在姬玉泫的鬓角,与那一顶白色的毡帽并不搭配,可即便如此,也半分不影响姬玉泫的美貌。   乐小义又爬树去摘了几颗冬枣,姬玉泫笑她:“吃吃吃,就知道吃,一路过来你一直在吃,还吃不够?”   乐小义抓着枣子在衣袖上蹭两下,扔进嘴里嘎嘣脆,闻言脸上还鼓着个大包,含糊地应道:“你是不是嫌弃我吃太多?”   “就是嫌弃。”姬玉泫两眼弯弯,嘴里说着嫌弃,却顺手将头顶两颗卖相极佳的冬枣揪下来扔给乐小义。   乐小义都懒得伸手了,张着嘴就去接,像个活蹦乱跳的猴。   “懒得你!”姬玉泫踹了她一脚。   乐小义哈哈笑着蹦开,朝前跑了两步,发现小坡下面有一面湛蓝的湖。   “小泫你看!”乐小义指着坡下湖泊手舞足蹈,好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尽管昨日落雪,但湖面并未结冰,湛蓝的湖水在山风的吹拂下漾起粼粼觳纹,湖岸上斜伸出几根稀松的枝桠,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渔人泛舟。   山林与船帆倒映在湖水中,形成一簇簇淡雅而丰富的颜色,确是好看。   临近午时,乐小义折了一根枯枝,撇去两侧多余的枝条,腾身入湖,趁着渔人渐远不曾注意之时踏过湖面,衣袖一甩,枯枝没入水中,挑起两尾银亮的肥鱼。   鱼尾还在激烈摇摆,整齐的鳞片在阳光下晕着一层七色的光。   姬玉泫抚额而笑,乐小义回身上岸,动作娴熟地将鱼剔鳞剖腹,又就地生火,架起竹条,烤出来的鱼味美鲜香。   乐小义亲自操刀的烤鱼,姬玉泫独自吃了一整条。   待烤鱼只剩一堆残骨,乐小义起身对姬玉泫道:“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姬玉泫不问她意欲作何,依言就在原地等候,不多时,乐小义回来了,脚下踏着一条渔船。   她去附近租了条干净的新船,带姬玉泫游湖。   “两位姑娘好兴致呀!”船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见乐小义二人是外乡人,说起自己家乡的风景习俗便收不住口,如数家珍地将这方圆百里山山水水所有去处都给乐小义二人讲了个遍。   还说起他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到了老年,却还是觉得家乡故土自在,外边那些花花草草,不及乡土半分亲近。   直至天将日暮,乐小义二人游湖结束,翻过山丘去往南面竹林的路上,乐小义还在哈哈笑:“这位老伯也太能说了,连讲一个多时辰不歇气。”   “凡人一生阅历也难能可贵。”姬玉泫不紧不慢地与乐小义并肩而行,“你我二人来这世间一遭,才去二十余年,多少未知风景不曾领略。”   “若能一瞬间老去也好呀,这样我们朝前走一步,就是一辈子。”乐小义突然感慨起人生来,说出的话还有那么几分哲理。   姬玉泫瞧着她笑,又垂下眼,弯起唇没说话。   两人一路南下,游山玩水,及至永州时,已是两个月后。   她们还未抵达永州地界就收到了玄天宫递来的,关于洛氏最新动向的奏报,果然,乐小义所预料的最坏结果出现了。   洛青城被逐出洛家之后不久失踪,劫走洛青城的人身份未明,枫红雨得到消息之后,并未失去理智,她几度斟酌之后,先托人留意洛青城的动向,自己则按兵不动,没有贸然暴露身份。   可派出去找洛青城的人,暂时还没有带回一个令她满意的消息。   乐小义与姬玉泫是夜在永州郊外落脚,看着这封奏报陷入沉思。   “能在枫红雨眼皮底下劫走洛青城,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姬玉泫撑着下颌询问乐小义。   乐小义偏头想了想,回答:“我猜有两个可能。”   “哦?”姬玉泫露出感兴趣的笑容,追问,“哪两个可能?”   “第一,洛青河。”乐小义将最大嫌疑目标列出来,分析道,“洛青城猜到洛青河要夺权,所以离开洛氏的时候故意带走了城防军的虎符,城防军只认虎符不认人,洛青河棋差一招,必然要寻洛青城拿虎符的,所以他的嫌疑最大。”   “嗯。”姬玉泫认同地点头,眼里的赞赏和愉悦不加掩饰,鼓励乐小义继续说下去,“那还有谁?”   乐小义也不矫情,就直接开口:“还有一个可能我觉得是洛青峰。”   姬玉泫意外地挑起眉,笑问:“何解?”   “当初洛青峰如何离开洛家,你我都十分清楚,洛青峰对洛家想必除了恨,没有别的感情。上次我偶然碰见他和秦幼渊交手,出手相助一把,擒住了洛青峰,但是后来我与秦幼渊一同去找你,那看管洛青峰的人失手把人放跑了。”   乐小义当时将洛青峰擒住时动过是否杀他的念头,但转念一想,因为此人与她并无生死仇怨,既是同秦幼渊结的梁子,就该交给秦幼渊去了结。   后来姬玉泫告诉她,洛青峰醒后为了保命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任务,秦幼渊的人没来得及拦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幻千世界,后来再未遇见。   “经由这几件事后,洛青峰不仅恨洛家,还与玄天宫有仇。”乐小义条理清晰地推测,“而洛青峰又是尉迟氏之后,尽管当初洛青峰之母告诫洛青峰不要去寻尉迟泉,可洛青峰自己作何选择,无人知晓。”   如果洛青峰去找了尉迟泉,那他现在多半就是尉迟氏的走狗,就算他没有去找尉迟泉,那也是和尉迟氏走得近,借尉迟氏的力量从中作梗,彻底激发洛青河与二小姐三小姐之间的矛盾,不无可能。   乐小义从姬玉泫的目光中看到一抹潋滟的光彩,随即便听姬玉泫毫不保留地夸奖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能想到那么多,可比以往要聪明了呢。”   如果放在以前,乐小义看见这样一封奏报多半无从下手,以她对洛青河的敌意,说不定会死死认定抓走洛青城的人就是洛青河。所以,乐小义近两年来,进步真的很大。   乐小义被姬玉泫夸得脸都红了,她腼腆地摸了把后脑勺,谦虚道:“是小泫教得好。”   姬玉泫一脸欣慰,竟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这个念头一出来,姬玉泫顿时两眼一弯。   “你在笑什么?”乐小义问她。   姬玉泫自不会坦白,只道:“笑你聪明。”   乐小义当真,脸又红了,姬玉泫便笑得更大声。   “先别笑了。”乐小义摊开奏报,摆在姬玉泫面前,“我的想法就是这些,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却拿不定主意,你说这局该怎么办才好?”   姬玉泫左手撑着耳朵,右手手指则在奏报上轻轻划过,沉吟道:“还有一种可能,你没说到。”   乐小义一愣,虚心受教:“什么可能?”   “如果……”姬玉泫的声音转了个弯儿,吊足了乐小义的胃口,指尖在奏报上一顿,“如果带走洛青城的不是洛青河也不是洛青峰,而是洛青鸢或者洛青云,你觉得会怎么样?”   乐小义一惊。   视线落在姬玉泫葱白的指尖,看见奏报上几个字:劫人之士身份未明。   乐小义心念电转,忽然明白过来姬玉泫的意思:“你是说……洛青城有可能是自愿消失的?”   “不错。”姬玉泫点头,“劫人之士身份不明,说明此事大概率没有目击者,洛青城虽未至先天修为,但自身实力并不低微,何况身边还埋伏了玄天宫的眼线,若有人强行将之劫走,必定闹出动静,至少也可以判断对方修为,以此推测其身份大致范围。”   “既然没有闹出动静,则有两个可能,其一,洛青城遭了暗算,被人劫走的时候中毒或者昏迷,第二,她是自愿离开的。”   姬玉泫一番精细的推断令乐小义自愧不如,果然姬姐姐永远是姬姐姐,乐小义才锻炼多久,她的头脑哪里能与姬玉泫比肩? 第345章   “何况。”姬玉泫朝乐小义笑了笑, “我们都知道洛青河狼子野心,早就对洛家的财权以及洛氏传承图谋不轨,洛家二小姐和三小姐又怎会不知?”   所以, 在姬玉泫看来, 洛青城被熟人带走的可能性, 甚至高过另外两种情形。   乐小义对姬玉泫的一番推测心服口服, 遂追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要联系洛氏姐妹,确认此事是否她们所为吗?”   “当然,这几种推测都有可能, 所以要想找到洛青城的下落, 必先确定究竟是哪个势力之人对她动手。”姬玉泫合上奏报,挑起乐小义的下颌, “不过,最后一种推测不方便由我确认, 可能需要少宗主代劳。”   代劳就代劳,摸下巴做什么?乐小义脸红心跳地想。   姬玉泫不仅摸了乐小义的下巴, 还在乐小义唇上偷了一个香。   第二天,乐小义和姬玉泫一前一后进入临丹, 乐小义直接上洛府拜访, 下人领着她去找洛青鸢时, 在路上与洛青河打了个照面。   乐小义这次的易容是姬玉泫帮她弄的,乐小义路遇洛青河,领路的家丁低头向洛青河行礼, 乐小义目不斜视,礼节性朝洛青河颔首示意,遂从容地错身而过。   从洛青河身侧走过时,乐小义感觉到洛青河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但她面色不改,神态平静,脚下步子的节奏也未受影响,径直拐过回廊,避开了洛青河的目光。   洛青河望着乐小义消失于回廊之后,对身侧的人道:“让人去查,此女是何身份。”   “是。”身后侍从垂首躬身。   时隔数月,乐小义再次见到洛青鸢,左诗萱恰恰也在洛府。   家丁将乐小义送到洛青鸢院外,向洛青鸢通告后便自行告退。   乐小义推门进去,院内两人正在议事,见到乐小义,并未认出她的身份。   洛青鸢主动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向乐小义行礼:“阙姑娘何不着人传讯,这样在下也好亲自去迎接。”   乐小义眉眼一弯,未答话,而是翻开掌心,露出一枚造型独特的玉佩。   洛青鸢视线扫过玉佩,眸光一凝,她身后的左诗萱也看清了乐小义手心之物,顿时站了起来。   乐小义手里那枚玉佩正是她送左诗萱下山,自己也离宗历练之时,洛青鸢相送的玉佩。   “阙某有要事与洛三小姐相商。”乐小义拱了拱手。   洛青鸢心领神会:“阙姑娘屋里请,咱们坐下喝杯热茶,再议他事。”   乐小义跟着洛青鸢进屋,左诗萱走在后面,顺手带上屋门。   “左表姐,洛师姐!”一进屋,乐小义立马放松,不再端着架子,重新向二位师姐见礼。   左诗萱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待她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眼眶立即红了。   她走过来扶住乐小义的肩,声音沙哑:“先前听说你在天山遭袭,剑影卫找了你半个月都没有消息,还说你已经……”   乐小义心生愧疚,她只记得传了一封书信给祁剑心,却忘了向左诗萱这些朋友报平安。   “表姐,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乐小义宽慰了左诗萱一句,“天山一行说来话长,我不仅化险为夷,还收获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机缘。”   洛青鸢比左诗萱要冷静一些,闻言微微一笑:“乐师妹向来福缘深厚,我就说你不会有事。”说完她看向眼眶红了一圈的左诗萱,“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左诗萱理也没理她,只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对乐小义道:“剑神宗现下正与天圣对峙,形势危急,外边都传你出事,所以现在没什么人盯着你,你无事的消息可还有他人知晓?”   知晓她无事的人似乎还挺多,乐小义挠了挠头。   “嗯……姬玉泫。”乐小义讷讷地回答。   除开不可能故意走漏风声的浮屠宫的诸位大能和她在浮屠宫偶遇的柳清风,知道她还活着的就只有姬玉泫了。   左诗萱倒了一口气,虽然在意料之内,可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憋屈,怎么哪儿哪儿都有玄天宫?   洛青鸢的脸色也有些微妙,洛青城出事就和玄天宫有关。   见两位姐姐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乐小义忙开口阻止她们继续莫名其妙的联想,道出自己今日来此地的目的:“左表姐,洛师姐,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们一件事。”   “什么?”洛青鸢接了她的话。   乐小义便问:“洛家主前辈日前突发恶疾,卧病在床,洛大小姐因与玄天宫勾结被逐出洛氏,而今失踪,此事可是属实?”   原来乐小义是为这件事而来,既然乐小义问起,那就说明此事与玄天宫无关,更准确一点,至少是与姬玉泫无关。   左诗萱回答道:“确有此事,我等正在调查大小姐的下落,尚未得到确切回复。”   乐小义闻言一愣,洛青鸢在调查洛青城的下落?   难道姬玉泫的推测不对?   这时,忽然轰一声响,洛府后方一处宅院突然爆发浓烈的黑烟,像有人交手所致。   “是主宅!”洛青鸢脸色一变,“二姐姐和爹爹都在那边!”   匆忙之中,左诗萱一把抓住洛青鸢的手腕,快速朝院外奔走:“去看看!”   乐小义亦顾不得许多,忙紧跟其后。   主宅附近的院墙多处坍塌,渐渐消散的浓烟中有两人正遥遥对峙,其中一人是乐小义刚刚才见过的洛青河,另一个则是护在主屋门外的洛青云。   观其势,似乎洛青河要进主屋见洛承晖,被洛青云拦了下来。   而洛青云身后并非无人,一整只精锐的城防军被她挪作私用,牢牢护在主屋外边。   乐小义见状,立即便明白了,是洛青云让人带走了洛青城。   洛家三位小姐,属洛青云最为聪颖,机变迭出,恐怕早就料到洛青河的图谋,故而事先做了安排,赶在洛青河前面找到洛青城,并成功拿到城防军的虎符。   乐小义也不得不佩服姬玉泫的聪慧,乐小义猜测的两个可能都没中,还是姬玉泫厉害,这头脑比乐小义聪明不止一筹。   “二妹这是作何?”洛青河阴着脸,扫了眼听见动静赶来的洛青鸢和左诗萱,目光在乐小义身上顿了顿,很快收回,又看向洛青云,嘴角勾起一个阴森的冷笑,“城防军的虎符竟然在二妹手中,为兄是不是可以认为,二妹与青城气同连枝,也与玄天宫有所勾结?”   “随你怎么说。”洛青云坦然道,“我行得端,坐得正,总比一些只会玩阴招,耍手段,还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非要给自己盖个正道名头的小人坦荡得多。”   洛青云一句话说得洛青河脸色一沉再沉,堪比十年不刷的锅底。   洛青河冷冷看着洛青云:“看样子你是承认了。”   洛青云也回他一个冷笑,都不屑于给他反驳。   洛青河也是沉得住气的人,他咬死了洛青云也和玄天宫勾结,立即便对身侧几位长老道:“请长老出手拿下此女,此女拦在家主门外,欲以家主性命为要挟,狠毒之至,根本不配为我洛家之人,即刻逐出族谱,若其抗而不降,格杀勿论!”   好狠的心!   听见这话的洛青鸢和左诗萱同时色变,乐小义则是眯起眼来,感受到几分不寻常的气息。   洛青河为何要对洛青云赶尽杀绝?难道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洛承晖的病,和洛青河有关?如果当真如此,这人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洛氏为长子集权,几位跟在洛青河身后的长老应声而动,不分先后扑向洛青云。   洛青云身侧有城防军护卫,第一个冲出来的就是乐小义的熟人枫红雨。   一年未见,枫红雨的修为也有大幅提升,如今已隐隐出没到先天门槛,与灵元境高手接触,能保证百招之内不败。   此时在洛氏主宅,听命于洛青河的高手中有一位丹元境和两位灵元境,其中丹元境的那位长老还未出手,一名灵元境高手被枫红雨所阻,余下一名,则与洛青云当面过招。   洛青云一掌拍出,与其人对轰,掀起激烈波动的气流。   这气息,是先天!   洛青云也是先天修为!   原以为洛氏三个姐妹之中,最杰出的应属洛青鸢,其次是洛青城,却不曾想,三姐妹中,最不声不响,默默研修医道的二小姐洛青云居然是第一个突破先天的!   洛青鸢显然也很意外,洛青云出手的瞬间,她也愣了愣。   洛青云逼退来袭灵元境高手,洛青河眼里闪过一抹讶色,随即更加阴狠,他嘴角一勾,那丹元境的高手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   轰然一掌,目标并非洛青云,而是站在乐小义和左诗萱中间的洛青鸢!   “!”左诗萱骇然色变,然而丹元境高手的速度何其快,她拦不住!   洛青云也没想到这一变故,脸色陡然一变,洛青河就是一条下作又阴狠的毒蛇!   他要用洛青鸢的性命逼洛青云让路!   电光石火间,没人注意到乐小义翻了翻手腕,右手按住剑柄,乍然出剑!   斩龙诀!   此地没有通穴境高手,乐小义将鸿蒙剑心的感悟之力催发到极致,这一剑的威力,还在过往所施展过的所有剑招之上!   锃——   银光如瀑,剑气袭人,众人只见银芒一闪,甚至没看清是谁出手,那丹元境高手头颅便轰然落地!   洛青河错愕的脸孔在忆起方才那一剑出处的瞬间骤然扭曲,一双眼睛瞪大如铜铃,怒目之中满是猩红的血丝,爆喝:“乐小义!” 第346章   乐小义一剑斩落丹元境高手头颅, 震惊的不仅是洛青河,在场所有人都被刚才那一幕震撼,对乐小义实力有所了解的左诗萱和洛青鸢更是难以回神。   尽管乐小义曾经在剑神宗铸剑大典上击杀溯源境的尉迟弘义, 但那是借了君澜剑之威, 乐小义自身虽有越级挑战的能力, 可毕竟越级挑战并非易事, 她的能力也有限度。   可现在, 乐小义手里拿的仅仅只是一把普通三品剑,正面迎击丹元境高手,一击制胜, 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洛青河气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乐小义落地后一甩剑尖, 脚下一转,忽然如闪电般腾射出去, 洛青河身侧无人相互,只见眼前白影一闪, 乐小义手中剑锋便架在他喉头,神态清冷:“是我又怎么样, 你能奈我何?”   洛青河怎么也没想到乐小义突然如此猖狂,根本没反应过来, 脸上余留的惊怒尚未收敛, 剑锋已割开他的皮肉, 在脖子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口。   就在乐小义即将切开洛青河的喉咙取其性命那一瞬间,洛青河身后亮起一道黑色漩涡,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漩涡里传来, 乐小义心头警铃大作,一个后空翻迅速退走。   洛青河倒跌出去,落地后几道神秘灰影从天而降,凌空撒下一片白色药粉。乐小义离得最近,当即拂袖捂住口鼻,那几个灰影则一把抓起洛青河,翻过洛氏院墙,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踪。   乐小义身后的洛青鸢避之不及,吸入了一点药粉,但用量不多,看起来并无大碍。   洛青河逃走后,洛氏两位灵元境长老突然乱了方寸,洛青云冷冷地瞪着他们,哼道:“这就是你们效命的洛家子,那几个人是何来历,他可有告诉过你们?”   两位长老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乐小义盯着洛青河逃走的方向皱起眉,方才那漩涡中散露的气息她见过的,在幻千世界里晏王朝的宰相府。   对方是通穴境的高手,因故不能亲自露面,处处与姬玉泫作对,是姬玉泫认识的人,如今来看,很有可能就是玄天宫内部的长老,支持姬玉楼一脉的高手。   乐小义心里冷哼,这个线索非常重要,至少可以给姬玉泫提供一个参考方向,姬玉楼的人不仅在神荒浮屠界处处针对姬玉泫,连幻千世界里也伸出爪牙。   “这次多亏了乐姑娘。”洛青云的声音将乐小义的注意力从远处拉回,乐小义回头,见洛青云朝她拱手躬身,“多谢乐姑娘出手相救三妹。”   乐小义连忙摆手:“举手之劳,洛二小姐不必多礼,何况,洛师姐与我师出同门,在宗门内就对我照拂有加,朋友一场,不必这般拘礼客套。”   “不错,二姐不必与乐师妹如此生分。”说话的是洛青鸢,她朝乐小义颔首一笑,便算谢过了。   洛青云白了洛青鸢一眼,无奈道:“哪有这样对待恩人的?方才可是人家救了你的性命。”虽是训斥洛青鸢的话,但洛青云语气平和温柔,显然也没有真的在这件事上较劲。   洛青鸢也不辩,只问:“方才到底发生何事?洛青河到底要干什么?”   提及此事,洛青云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冷哼一声,压着怒火道:“洛青河那边的人发现是我带走大姐,他们拿不到城防军的虎符,又知计划已经败露,便想一不做二不休,拿家主的性命做要挟,尽快完成印鉴的交接。”   “然而我早在数月之前就发现主屋院子里多了一股隐晦的异香,对此早有提防,也提醒过家主自己小心,奈何这倔老头一心只有他的儿子,根本不相信毒花是洛青河所为,自己养虎为患。”   洛青云撇嘴:“刚才屋外发生之事想必家主在屋内都已听到,事到如今,若他还执迷不悟,我也没有话说,反正洛氏沦落至今,也早已名存实亡,我治好他的毒伤,便算尽了孝,此后该离开大禹,回药神谷了。”   乐小义一脸唏嘘,颇为感慨,原本和睦的一家人闹成这个样子,洛承晖对待子女时不公平的态度早已决定了一切。   因为洛氏长子拥有很大的权利,家业也只能由长子继承,由此,洛承晖三个女儿从小自力更生,与洛承晖的关系说不上好,至少还维系着表面的父慈女孝。   三个女儿处处为他着想,他却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儿子,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害,自己也中了毒,若他依然不知悔改,不肯醒悟,对洛氏三姐妹而言,何其不公。   好在姐妹三人都并非依附于洛氏才能生存的弱女子,洛青城要强独立自不必说,洛青云温婉贤淑,天资出众,在药神谷也小有名气,洛青鸢背靠剑神宗,自身天赋异禀,日后也前途无量。   洛承晖养了三个好女儿不知珍惜,落魄到如今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洛青鸢叹了一口气,洛承晖卧病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有洛青云及时施救,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可他听说洛青城被洛青河逐出洛氏的消息,虽然震惊,却很快接受,并对此保持沉默,任由洛青河继续猖狂。   美其名曰,补偿洛青河往年所受的委屈和不公。   洛青河委不委屈,洛青云不知道,但洛青城被洛青河逐出洛府,洛青鸢又险些丧命于洛氏长老之手,这些梁子,不是说清就能清的。   洛青云推开主屋的门,刚才替洛青河出手的两位长老羞愧难当,就留在屋外,而以枫红雨领头的城防军则跟着洛青云进了主屋。   乐小义作为一个外人,并没有进去凑热闹,洛青鸢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也没有跟着进屋。   左诗萱瞅着主屋方向问她:“你不去看看吗?”   洛青鸢摇了摇头:“二姐会处理好的。”   她向来知道洛青云厉害,是三姐妹中最聪明的,她和洛青云虽然总是闹,但不得不说,从小到大,洛青云为她做了很多,如果不是洛青云,她也不会从小就不用考虑除了修炼之外的所有琐事。   乐小义想起方才那几个灰袍人扔出来的白色药粉,有点担心,便问洛青鸢:“洛师姐,待会儿二小姐出来,你不妨让她帮你看看那毒是否有碍。”   洛青鸢点头:“吸入不多,应无大碍,但既然乐师妹这么说,待会儿就请二姐替我看看罢。”   乐小义觉得那些人挥出的毒药绝不寻常,怕一开始没什么反应,拖得久了一旦有些不适就再难治疗,方有此一问。   左诗萱这时忆起乐小义今日来时说的那几句话,便问她:“你今日可也是为大小姐失踪之事而来?”   乐小义扫了眼院内两名洛氏长老,朝左诗萱使了个眼色:“此时稍候我与你们细聊。”   左诗萱明白了,多半与姬玉泫有关,她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细问,看向不远处一具没来得及收拾的尸体,慨然一叹:“你如今竟有这般实力,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洛青鸢也点头:“方才那一剑神乎其神,我从未见过,乐师妹可否告知这一剑叫什么?”   “是我在天山偶然所获,名唤斩龙诀。”乐小义坦然道,“这剑招过于古老,应是上古剑技,可惜不完整,我只机缘巧合得了一式。”   后来她在与至淮尊者最后一轮博弈之中,又因自身感悟,以所获的一剑斩龙诀为基础,衍生创造了第二剑,这一点,她没有与洛青鸢二人明说。   自创剑招,听起来就不可思议。别人听了信不信还在其次,如此透底,将自己的实力摆在别人面前的做法,实不可取。   自古以来天地间不乏悟性极高之人,也有自创剑法者,就乐小义所知,洛氏的问心剑诀便是洛氏先祖自创的一套剑招。   但凡古籍有载,对剑意剑道的感悟能达到自创剑招的境界的,大都是活了数千上万年的老妖怪。   洛氏老祖创问心剑诀之时,乃无垢境,八千岁的年纪。   可乐小义才多大?且不论她所创剑招威力如何,仅仅这一悟性所代表的意义,就足够令人骇然色变,她没必要为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洛青鸢闻言一笑:“此事我们听说过,洛青河也去了天山神墓,可惜最后竟是乐师妹成了最大赢家。”   而且,乐小义还当着众多五湖四海的前辈高手的面,斩下龙骨的头颅,这消息早已传遍三洲四海,乐小义的名字也成了一段传奇。   只可惜同乐小义剑斩邪龙的传说一起流传出来的,还有乐小义身殒于神龙墓的消息。   消息刚出来那会儿,受震动最大的只有真正关心乐小义的几个人,而余下那些表面上说着可惜,事实上内心暗自窃喜的人不在少数。   其中最为乐小义的“死讯”拍手称快的,可不就是当初被乐小义截了胡的洛青河么? 第347章   几人在主屋外等了一会儿, 听屋门吱呀一声从内向外推开,洛青云沿着台阶下来,城防军在她身后散作两排, 规规矩矩。   正当乐小义好奇到底洛青云是否与洛承晖达成共识时, 洛青鸢便问道:“家主与二姐说了什么?”   洛青云朝洛青鸢一笑, 摊开手, 一枚银色的小印坠着红绳, 缠在洛青云的手指上。   两位洛氏长老见状猛然一惊,脱口而出:“家主印!”   洛青云点头,转开脸时便收起脸上的笑容, 神态冷肃地看向两位长老:“家主印在此, 洛青河背离正道,叛入邪门, 从此与洛氏两不相干,而今后, 洛氏一切统筹,皆由我说了算!”   两位洛氏长老脸色骤然一沉, 神态颇为难看,但他们来不及反驳, 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胡言乱语!”   几道黑影由远及近, 最后落在院中, 其中有一人气息在魂元境之上,还未近前便指责洛青云道:“洛氏从古至今都是长子继承,哪有女子持印的份?乱了族规破了祖训是要遭天谴的!这样下去, 洛氏距离亡族还有几时?!”   魂元境长老名唤洛长栖,乃洛氏旁系长辈,其人气息散开,气势迫人,余下几名洛氏长老看见躺倒在地的无头尸体,脸色各异,但都明显不赞成洛青云继承家主之位,传承洛氏族印。   另有一名丹元境长老上前一步,附和道:“家主修为深厚,就算如今身体抱恙,也轮不到一个女子执掌族印,二小姐,老夫奉劝你一句,就算使手段拿到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底假的不会变成真的,还请二小姐将族印归还给家主,派人将少爷寻回!”   洛氏诸位长老态度坚决,似乎洛青云不交出族印就是大逆不道,违背天理,他们甚至不惜将她拿下,强行夺取族印,就算洛青云不将族印交出,在他们看来,她也不是家主,不可能听她的命令。   洛青云身后的城防军为防这些人直接动手,立即上前一步,护在洛青云身前。   尽管他们并不是这几位长老的对手。   左诗萱皱了皱眉,洛青鸢脸色也沉下来,阴着脸走到洛青云身边,立场鲜明可见。   洛青鸢站在洛青云这一边,乐小义和左诗萱都是向着洛青鸢的,既然如此,她们的立场也毫无悬念。   在洛氏诸位长老的压迫之下,洛青云却面色不变,清冷的唇角勾起一丝冷锐的浅笑,一改以前的温婉恬淡,变得异常强势霸道:“青云敢问诸位,洛氏如今距离亡族,还有多远?从你们口中的少爷正名那一日起,洛氏本家就开始分崩离析,家主中毒卧床就是洛青河所为,你们可有管过?”   “如果你们默认洛青河可以对家主下手,那我也无话可说,族印我是不会交给你们这些迂腐败类的,如果都觉得洛青河才是适合继承洛家的后人,尽可离开洛氏,去找你们心里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们想杀我,那就尽可试试,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洛青河为人阴毒,控制洛承晖所用的毒,在座诸位身上都有,如若不信,你们气行丹田,以真气探关门穴,是否会痛?”   几位长老怎么也想不到洛青云竟如此刚直,更没想到洛青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几位长老脸色急变,下意识地按照洛青云所言行气,果真体内一阵绞痛,虽不剧烈,却绝不寻常,就连方才最先说话的魂元境长老也变了脸色。   洛青云冷冷一笑,话语中隐带两分揶揄之意:“洛青河以前隐藏极深,如今天山神墓一行暴露神龙血脉,敢问诸位,你们知道神龙血脉意味着什么吗?他从未真正将自己看作洛家人!”   神荒浮屠界内,拥有神龙血脉的只有瀚海龙宫之人,而龙宫又分东龙宫和西龙宫,洛青河体内的血脉来源于魔龙,自然归属于西龙宫一脉。   这意味着,洛青河的生母,是西龙宫的人。   这一点,在洛青河的身份暴露之前,没有任何人知晓,就连洛承晖自己都不知道。   这些长老肯定还在为洛青河拥有神龙血脉沾沾自喜,更加认为洛青河的价值远高于洛氏的三位小姐,是洛氏振兴的希望。   在洛青云看来,他们真是天真可笑。   这明显是一个局,从一开始,洛青河的母亲进入洛氏,就是西龙宫的阴谋!   洛青河从血脉觉醒,到有意隐瞒,再驱逐洛青峰,试图将三位姐妹各个击破,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继续这样下去,想必要不了多久,洛家就该归并入西龙宫势力,成为彻头彻尾的邪族了!   众长老被洛青云一番话震慑,目露惊疑之色,洛青云忽然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笑,话音却冷得叫人牙关打颤:“洛承晖有我施救,还有些时日可活,可在座诸位,你们杀死我之后,自己又还能活多久?”   长老们毛骨悚然,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明明洛青云只是一个人,刚刚突破先天的修为,这些长老随便出来一个她都打不过,可她站在那里,却像一座山岳,坚不可摧。   洛家长老气得浑身发抖,可他却不能对洛青云下杀手。   “谁知道你将少爷逼到如此地步是不是早有预谋,那毒又是不是你这阴险女人所施?”有个灵元境长老依然执迷,偏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洛青云的阴谋。   洛青云的态度就像不久前洛青河朝她泼脏水的时候那样,不咸不淡,从容不迫地回答他说:“就当这一切都是我所为,你们的少爷就是无辜,那又如何?现在族印在我手中,是真是假,你们大可亲自去问洛承晖,继续坚持自己的迂腐之言,不过是过不去被人扇肿的脸面!”   方才说话的长老被洛青云骂的一张脸青红交加,洛青云手持族印,依然傲视一众长老,横眉竖目:“话我就放在这里,你们要杀我,尽可来,但如果今日你们不动手,那我便默认你们都做了选择,愿意留在洛府的,青云还尊称你们一声长老,不愿看见我胡作非为的,最好尽早离去!”   乐小义在心里叹了一声威风,洛二小姐这番气魄真是少有人及,一个纤纤弱女子,竟在充满偏见和敌意的洛府将这一众迂腐的老顽固震得服服帖帖,没人敢再多说一句不好不愿。   几位长老都在看洛长栖的脸色,此地洛长栖的修为最高,辈分也最年长,若他都动摇了,那些更在乎自身性命的人就不得不再细细思量一番。   洛长栖脸色也不好看,洛青云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坚决得多,而且蛮横霸道,竟有难得一见的气概,这种气概,洛青河身上是见不到的。   大气坦然,果敢刚毅,这样好的品质,却偏偏生在一个柔弱温婉的女子身上,真是造化弄人。   洛长栖深吸一口气,没有妄下决定,而是对洛青云道:“老夫要一见家主。”   洛青云挑眉,知洛长栖这个态度就代表他动摇了,她乐见其成,立即侧身给洛长栖让出一条道来,允他进主屋去见洛承晖。   洛长栖刚迈上屋前石阶,那性情刚绝,不肯在洛青云手里受气的丹元境长老二话不说拂袖而走,他认定洛青云奸邪阴险,要追随洛青河,至于体内的毒,另寻高人医治便可。   可更多的人还是选择观望,想知道洛长栖见过家主之后会有怎样的决定。   他们虽然也和离开的丹元境长老有一样怀疑,却不敢贸然拿自己的信命冒险。   很多人的忠诚虚有其表,当涉及自身性命的时候,能豁出一切,以小义全大义的人,毕竟很少。   何况,他们对洛青云的医术很是了解,洛青云得了药神谷神医的真传,她要下毒,无人能解,而别人所下无人能解之毒,她却能解得了。   正因为此,就算这场变故真是洛青云主导,毒也是洛青云下的,他们顾惜自己的性命,也只能任其摆布。   如此一想,便更希望是洛青河不仁,这样他们即便做出违心的选择,也不会感到太过愧疚。   洛青云早已料到这些顽固老头的决意,不给他们下两剂猛药,他们就永远不知变通,固守在陈规之中,看着洛氏一点一点消亡。   她其实不愿。   尽管洛承晖更偏爱他的儿子,但这些年来,他也不曾苛待洛府的三位小姐,至少在洛青云看来,她自小生活的地方,也许少了一些家的温暖和天伦之乐的幸福,至少,她们平静安稳,岁月无波。   是以她不想让这份曾经葬送在老几辈人的偏见中。   洛承晖愿意将族印交给她在她意料之外,她早已做好了脱离洛氏,背井离乡的准备,或许是因为近些年大起大落,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死亡的阴影笼罩心间,洛承晖忽然大彻大悟,不再执着于洛氏的家业,开始思考过往人生中的得失与对错。   既然她拿到了洛氏的族印,那从今日起,整个洛家就只有一种声音,不服者,可以挑衅,可以谩骂,甚至可以组织暗杀,但是,他也要能承担得起她的愤怒。 第348章   在等洛长栖出来这段时间, 主屋外的几名洛氏长老面面相觑,没有人先开口,都在观望洛长栖的态度。   洛青云也不着急, 她好整以暇地守着主屋, 城防军规规矩矩地挡在她面前, 谨防这些老顽固一言不合就对洛青云动手。   乐小义左诗萱等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 不过看洛青云的样子, 也不需要她们帮忙。   洛长栖在主屋里并未待太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出来。   洛青云听见身后动静, 回首朝洛长栖一笑:“长老谈得如何?”   洛长栖驻足, 于众长老面前,俯身一拜:“老夫拜见家主。”   这一声家主就算承认了洛青云的身份, 石阶下一众长老神色急变,有几位颇有威望的, 眼神中隐有愠怒之色,上前两步质问洛长栖:“长老何故改换主意?是否这贼女使了手段逼你?!”   城防军对那出言不逊的长老怒目而视, 洛青云却不动怒,只摆了摆手, 示意身后城防军稍安勿躁, 随后便听洛长栖斥责此人:“放肆!家主面前, 岂有这般言语的道理?!”   那人两眼一瞪,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洛长栖却不解释, 只道:“信得过老夫为人之人,今日便请卖老夫一个面子,相信二小姐,如若不能,便尽早离去!”   这话与洛青云说的一模一样,连乐小义都有些好奇,洛青云到底和洛承晖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以至于洛长栖进去一见洛承晖便改了主意。   方才还在观望的人群中退出一小部分,为洛长栖的决定感到失望寒心,拱手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走了。   对于这些人,洛青云一律不拦,待他们离去之后,复扫了眼还留在院中的长老们,道:“诸位既然留下来,就说明你们还愿意为洛氏效力,既如此,便请诸位明白,今后,洛青河与洛氏再无瓜葛,见者杀之,尔等当庭立誓,我便将解药给你们。”   洛青云这话一出,又有几个长老脸色变了,她这无疑是断了那些墙头草的后路,绝了这些人曲意逢迎的心思。   乐小义心中拍案叫绝,洛青云真是聪颖之至。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退出,那些方才心里还有些犹豫的人,若这时站出来,岂不当众打自己的脸?只好彻底稳住摇摆不定的心思,今日立了毒誓,往后再见洛青河,彼此就是仇人了。   洛青云替最后一位毒发的长老施针完毕,长老垂眸,向洛青云道过谢,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洛青云将安抚洛府诸位长老的任务交给洛长栖,洛长栖领命,未有一声怨言。   见洛青云忙完,洛青鸢上前问道:“二姐,你可知大姐现在何处?”城防军听洛青云调遣,想必洛青鸢已与洛青城见过面。   “不用担心。”洛青云道,“我已着人安排妥当,待府中诸事了结,便将大姐接回洛府,城防军也还是交还给给大姐,不过现下其所在不宜透露。”   说完,她还朝洛青鸢使了个眼色。   洛青鸢便明白过来,怕隔墙有耳,洛青河再报复。   洛青云当了洛家家主,将洛青河之前的苦心经营全部打破,洛青河要从头再来,恐怕需要耗费不少功夫。   乐小义这一趟来洛氏,是为处理洛青城的事,这下洛府危机解除,她也就没什么事,既已确认洛青城的安危,她就打算离开洛府,继续赶路。   正待开口,忽然洛青鸢身子一晃,脚下没有站稳,即将倒地之时,被旁边斜伸出来的一双手快速接住。   “洛师姐?!”左诗萱一脸惶急,轻轻摇着洛青鸢的肩膀,可洛青鸢忽然间不省人事,怎么唤都不醒。   乐小义惊疑,想起灰袍人洒出的一蓬白沫,她对同样震惊的洛青云道:“二小姐,请你看看洛师姐是不是中毒,中了什么毒?”   洛青云当即明白过来乐小义的意思,她示意左诗萱稍安勿躁,然后轻轻拿起洛青鸢的胳膊,替洛青鸢把脉,片刻后,神态凝重:“是中毒,但这种毒我以前并未见过,研制解药需要时间,好在鸢儿修为深厚,吸入体内的毒粉不多,不会立即毒发。”   言罢,洛青云立即动手替洛青云施针,封住心脉及心脉四周几处大穴,延缓毒发速度。   事发突然,洛青云先压制了洛青鸢体内的毒素,随后立即吩咐下人将洛青鸢转入她自己的院中,同时安排了人手守着主屋,一旦主屋有异动,立即向洛青云禀报。   慌乱之中,乐小义等人跟着去往洛青鸢的院子,洛青云要进屋替洛青鸢治疗毒伤,其余人全留在院子里。   乐小义偶然抬眼,看见左诗萱双眼通红,眼睫上坠着一层晶莹的泪珠,咬着唇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在眼前合上。   “左师姐……”乐小义欲言又止。   左诗萱抬头,眼眶里泪水莹然,摇摇欲坠。   乐小义一下慌了神,左诗萱这个状态很不对劲。   “我没事。”正当乐小义不知说什么安慰左诗萱时,左诗萱忽然深吸一口气,朝乐小义挤出一个微笑,“她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对!”乐小义忙不迭地点头,“洛师姐福缘深厚,洛二小姐医术高明,不管什么毒都能解,表姐不要担心。”   宽慰的话说出口,却显得无力而单薄,左诗萱拧眉闭眼,将双手盖在眼睛上,许久没有说话。   洛青鸢突然就倒下了,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也根本无力接受。   明明上一瞬看起来还好好的,下一瞬就脸色惨白地闭上眼睛,呼吸微弱,连心跳都几乎停止,那一刻,左诗萱险些以为洛青鸢就这么……   不,不会的。   “表妹。”   乐小义听见左诗萱的声音,很低很低,像压抑着无法言喻的情绪。   “我在。”她回答。   左诗萱又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了句:“我是不是很没用?”   乐小义一愣:“表姐何出此言?”   乐小义难免震惊,因为这实在不像左诗萱会说的话。   两年前,左诗萱还开解过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进的节奏,许多事不能强求,只需要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的程度。   可现在,左诗萱却如此迷惘地问乐小义,她是不是很没用。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左诗萱头埋得更低,声音也小下去,“我护不住她,也救不了她,我什么都做不了。”   洛青河身边的丹元境高手向洛青鸢动手时,她来不及相救,如今洛青鸢中毒,洛青云忙前忙后,她也只能像一个闲人,在旁边看着。   乐小义沉默了一瞬,脸色忽然严肃起来:“表姐。”   左诗萱点了点头,示意乐小义她在听。   “你对洛师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乐小义从未以这样的态度面对左诗萱,她一直以来都看着两位姐姐相处,当局者迷的,她作为旁观者,自然看得清。   以前她没想过提及此事,是觉得左诗萱能自己解决好自己的感情问题,但现在看来,左诗萱也落入了困境,而且难以抽身。   左诗萱抬头,神态迷惘。   乐小义心里叹了口气,她这次来洛府,看得出来左诗萱虽然和洛青鸢走得近,许多事似乎心照不宣,可又总隔着一层纱。   洛青鸢自不必说,她的心早就明明白白地摊在哪儿,只等左诗萱去捡起来,可左诗萱一直不肯正视这个问题,以至于到现在,那层看似脆弱的窗户纸,还牢牢地挡在她们之间。   若不是洛青鸢突生意外,左诗萱这般状态,乐小义都要以为是不是她弄错了左诗萱的心意,可现在看来,她没有弄错,只是,不知左诗萱出于何种缘故,没能,或者不肯看清自己的心。   她需要有人推她一把,解开她的心结。   “表姐,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冒犯,可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乐小义郑重其事地开口。   左诗萱将脸从掌心中抬起,两眼通红地看着她。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斟酌一番用词,这才道:“洛师姐对你的感情连我都能看出来,我不信你丝毫没有觉察,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左诗萱心里没有洛青鸢,她不会如此苛责自己无能。   这种痛苦乐小义感同身受,故而越发确定,洛青鸢对左诗萱而言,是特别的。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左诗萱偏开头,眼睑微垂,竟是一副乐小义未曾见过的脆弱。   乐小义抿起唇,顿了顿,又道:“可有的事,只有表姐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才能知道,该不该,或者,能不能,帮到你。”   左诗萱垂眸。   乐小义没听见回应,内心很是无奈,她垂头看着小院里散落在地的石子,又问了句:“假如……洛师姐有一天不再等待你的回答,或者远走他乡,或者意属他人,你们从此失之交臂,连朋友的余地都不剩下了,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第349章   依旧没有听见左诗萱的回答, 可耳畔隐隐传来两声压抑的低泣,乐小义心里便有了答案。   她吐出胸中浊气,朝左诗萱靠近一些, 伸手搂住左诗萱单薄的肩膀。   其实, 刚才有一句话她没说, 倘若, 洛青鸢中的毒连洛青云都解不了, 万一洛青鸢就此不再睁眼,左诗萱会不会为这天之前,过往的一切后悔?   尽管, 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她知道, 左诗萱一定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左诗萱压抑的声音在乐小义耳边响起,这沉痛的语调, 好像预示着答案与乐小义所料相去无几,“我会祝福她的。”   “可你没说, 你会不会觉得遗憾?”乐小义追问,不给左诗萱逃避的机会。   左诗萱语塞, 两眼盯着一个地方出神,看起来既脆弱, 又可怜。   “你会。”乐小义帮她回答了, 她与左诗萱并肩坐着, 看着前面紧闭的门扉,“我确实不明白你的苦衷,或许是我比较天真, 所以也不敢妄加揣测表姐为何非要如此与洛师姐彼此折磨。”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洛师姐一直在等你的回答,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   即便左诗萱没有明确地表示什么,可为了左诗萱,洛青鸢不会轻易断送自己的性命,她内心深处,一定是想好好活着。   “如果你早就做好了决定,无论怎样都要保持这样的距离,不推拒对方的靠近,却永远不肯明确心意,我不知道洛师姐是不是无怨无悔地陪你演这场戏,但我个人很难认同。”乐小义眉心拧起,“表姐,恕我直言,你这样太自私了。”   左诗萱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压抑不住颤抖,整个人脆弱得就像飘零的落叶,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带走。   “很多问题要沟通才能解决,你的苦衷如果不能说出来,就是一块石头硌在心里,给了希望,又再决绝地抛开,与一开始就彻底拒绝,彼此毫无瓜葛,哪一种会带来更大的伤害,想必左师姐不是不明白。”   “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呢?”乐小义侧头看向左诗萱,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既心疼,又无奈。   左诗萱抹去眼角的泪痕,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左氏人丁稀薄,我爹身体羸弱,仅我一女,若此事为我爹娘所知……”   乐小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左诗萱一直以来都很独立,其父母也是开明之人,所以她从不认为这一点会成为左诗萱的困扰。   可再一想,乐小义又觉得心里发堵,很是难受。   就拿她自己来说,即便左云琴足够开明,可乐小义依然不敢向左云琴公开她和姬玉泫之间的关系,因为她无法估量这件事会对左云琴造成怎样的伤害。   尽管她已经认定这辈子非姬玉泫不可,但左云琴也是乐小义的至亲,她不得不考虑左云琴的感受。   左诗萱有这样的顾虑,实在太正常不过。   洛青鸢与家里关系不睦,不必过多考虑洛承晖如何,何况洛青云和洛青城都不会反对她的选择,但左诗萱不能不考虑。   左氏家大业大,她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牵连甚广,波及她的父母亲人,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可以选择隐瞒她和洛青鸢的关系,可这样,对洛青鸢同样不公平。   况且,就算隐瞒了,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会为天下人所知。   这并非一句不惧流言蜚语,不怕祸福得失就能轻易揭过的事,她身为左氏女,代表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整个左氏。   但凡可能给左氏招致危险的事,她都要尽量避免,断不可拘泥于儿女私情,不顾惜左氏的声名。   乐小义听明白了,左诗萱不是不愿,而是顾虑太多,思虑太深,受困于诸多世俗,无法脱身。   “那如果……”乐小义试探着问,“找到五品灵草,治好左伯父的病呢?”   左诗萱眉头一拧,她虽然没说话,可乐小义看见她眼波颤了颤,显然有所意动。   若左岩风的病能好,以左岩风如今的年龄,完全不用担心左氏后继无人,左诗萱也就不必背负那么沉重的压力。   可随即,左诗萱眼里的光亮又黯淡下去:“五品灵草谈何容易?”   五品神兵尚且难寻,纯靠天地之力蕴养而生的五品灵物,更是无处可寻。   左岩风如今只能每隔一段时日依靠四品灵药续命,可能延缓他病情的四品灵药也越来越难寻,希望越渐渺茫,留给左诗萱的,便只有无尽的踌躇和痛苦。   可乐小义心里却是另外一番计较,五品灵药虽然罕见,但天山玄奥,许多灵花异草藏在深山之中,未必就没有五品以上的灵草,获取虽难,可若能求得至淮前辈或者三位神首出手,不一定完全没有机会。   尽管乐小义不喜求人,可若是为了左诗萱,乐小义愿意豁出性命一试。   再不济,等她日后实力再提升一些,亲自去天山深处找寻,不管怎样的困难,总要说出来,总要试一试,最后结果或许不如人意,但如果连努力都没有,那么也就只剩下懊丧的资格。   乐小义没将自己的打算完全告诉左诗萱,只道:“表姐何必这样悲观?人活着就有希望,左伯父和洛师姐都是如此,我记得以前你还告诉我,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总要做到最大的努力,才能知道到底能不能。”   “我以前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碰到天空中的月亮,我总觉得是我运气好,可后来一想,或许不全是。”乐小义看向屋脊,一只鸟停在上面。   不知被哪里的水打湿了羽毛,好几次都没飞起来,每次它都跌落,又每次都能挣扎着起来,最后终于扑腾着,摇摇晃晃地远去。   乐小义望着那只鸟儿飞走,继续把剩余的话说完:“运气是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强烈的愿望。”   “一个人总要有点狂妄的念想,哪怕我现在既羸弱又渺小,可我心里始终有个愿望,我要指天立地,不惧天下人攻讦,亦不违背心中道义。”   “我不求苍生顺服,但要能走过刀山火海,不畏人世风雨。”   这些话她甚至不曾对姬玉泫说,她的确自卑,同时又很自傲,她内心深处藏着一个狂徒,野心勃勃,要有朝一日,能为姬玉泫遮风挡雨,笑傲天下。   这条路还很长,她见过那么多的前辈,那么多的高手,她像一只蝼蚁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这条路还崎岖坎坷,危机重重。   可再多的困难,她都能克服,这是姬玉泫给她的底气和力量。   乐小义说完后,左诗萱久久没有吭声,乐小义一回头,就看见左诗萱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光彩。   “你真的改变了很多,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腼腆的小姑娘了。”左诗萱终于开口,她朝乐小义点头,唇角难得勾起一点点微笑,“你说得对,我不应该那么消沉。”   她深吸一口气,驱散了胸中沉郁的心情:“我应该与她说明白,等她醒过来,我和她好好谈一谈,二小姐一定能救她,我爹,也还有希望。”   “洛师姐不会有事的。”乐小义附和道。   左诗萱只当她在宽慰自己,朝乐小义笑了笑,两人不再聊这个话题,只等着洛青云从屋里出来,告诉她们洛青鸢的情况如何。   天色渐晚,傍晚时云层散开,天空放晴,院子里还能看见晚霞。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洛青云从屋里出来,却并不是乐小义二人所意料的轻松的样子,她眉头紧锁,看起来格外凝重,让左诗萱刚刚放松一些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三小姐如何了?”左诗萱朝洛青云迎上去,忙不迭地问道。   洛青云摇了摇头:“我试过许多方法,这毒附着在经脉上,无法从体内直接逼出,也不能确定毒源,很麻烦。”   左诗萱心凉了半截:“那……”还有没有救?   她话没出口,另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让我试一试吧。”   左诗萱惊讶回头,洛青云也很意外。   乐小义朝洛青云拱了拱手,遂道:“我有一个办法,不能保证一定解毒,但也对身体无害,故想试上一试。”   洛青云还未开口,乐小义便转头对左诗萱道:“表姐,方才那一番话,请表姐记在心里,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自己后悔。”   左诗萱对乐小义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她不希望左诗萱以后为自己如今的不勇敢而后悔。   人生在世,最遗憾最痛苦,不是不能,而是本可以。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左诗萱愿意向她开口,她就会竭尽所能,像左诗萱曾经帮她一样,为左诗萱两肋插刀,尽绵薄之力。   乐小义说完,绕过洛青云,推开门走进去。   ·   洛青云成为洛氏家主,消息很快传遍永州,送礼之人络绎不绝,嘴上说着道贺,事实上究竟是探听虚实,还是存了别的心思,无人可知。   洛承晖秘密养伤,自中毒之日起便未公开见客,坊间流传出洛承晖已中毒身亡,洛青云设计逼众长老就范,强夺洛氏家主之位的传言,还说洛氏三个女儿蛇蝎一窝,联起手来逼走洛青河,洛氏亡族之日不远了。   洛青云从不理会这些传言,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洛府却像无事发生。   自乐小义进入洛青鸢的房间已经过去整整三天,这期间,隐隐有股血腥的气息从屋里传来,洛青云有些犹豫,几度想破门,却被左诗萱拦下来。   左诗萱神态恳切地请求:“请二小姐相信她。”尽管她也担忧,但她愿意相信乐小义,既然乐小义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第350章   第三天傍晚,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脸色苍白的乐小义神情疲惫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表妹!”左诗萱率先迎上去,一脸震惊地扶住乐小义的肩, “你怎么了?”   乐小义摆了摆手:“我没事。”说完, 她喘了一口气, “只是消耗太大, 休息一会儿就好, 你们去看看洛师姐,如无意外,她应该没事了。”   洛青云疑惑的目光扫过乐小义苍白的脸, 却什么也没问, 只转头吩咐洛府内的下人道:“扶乐姑娘去厢房休息。”   乐小义走后,洛青云与左诗萱一同进入洛青鸢的房间, 相比于前几日刚昏迷的实话,洛青鸢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看起来也有了生气。   只不过,屋里还余留着未散的血气, 这种浓度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心里生疑。   洛青云坐在床边替洛青鸢把脉, 片刻后惊讶道:“乐师妹不知用了怎样的法子, 竟将鸢儿体内的毒清理得干干净净。”   左诗萱闻言, 绷紧的心神稍稍放松:“毒真的解了?那洛师姐几时能醒?”   “看着已无大碍,快一些的话今天就能醒过来。”洛青云将洛青鸢的胳膊放回被褥中,牵起被角时, 看见洛青鸢衣服领口有几滴发黑的血迹。   洛青云用指尖捻了一点半干的血沫,拿到鼻间轻嗅,神情越发疑惑。   听洛青云说洛青鸢今天之内就能醒来,左诗萱喜出望外,视线胶着在洛青鸢紧闭的眼睑上,没注意到洛青云疑惑的眼神。   晚间洛青鸢醒来后,左诗萱去了一趟乐小义的房间,听门外的下人说乐小义一回来就睡下,还没起,左诗萱便未打扰,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洛青云派人来请乐小义去前厅。   乐小义休息了一个晚上,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气色也还不错,应邀前往洛府前厅,适逢左诗萱和洛青鸢都在,见洛青鸢果然醒来,而且状态无恙,乐小义这才放了心。   “洛二小姐,洛师姐,左表姐。”乐小义站在阶前,朝厅内诸位行礼,洛青云起身,请乐小义入座。   彼此问候伤势,洛青云便将话题转到乐小义身上:“多亏乐姑娘出手相救,鸢儿才能这么快醒过来,此毒我先前未曾见过,甚觉棘手,却不知乐姑娘是用什么方法祛除鸢儿体内的毒素?”   对于这个问题,左诗萱也很好奇,主要是昨日乐小义从洛青鸢房中出来的时候,状态实在吓人,想也知道这个驱毒的过程不会轻松。   乐小义早料到自己出手必会引人追问,她胸中已经打好腹稿,闻言从容回答:“我用了一种在天山中获得的异兽血,这种异兽不惧万毒,自身血液有炼化毒素的效用,只是驱毒的过程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我受自身修为所限,真气稀薄,是以驱毒的过程所花时间较长。”   异兽血?   难怪昨日屋里那么大的血腥味,左诗萱不疑有他,洛青云则偏了偏头,目露好奇之色:“不知这异兽血是否还有剩余?乐姑娘能否借我看一看?”   洛青云是一个医者,对所有能解奇毒的神物都感兴趣,昨天在洛青鸢的衣服上发现那两点血迹,洛青云就留了心,如果能拿到原血,说不定能以此研制出更高效的解药。   乐小义手腕一翻,从袖口中摸出一个寸长的小玉瓶:“这瓶里还有两滴异兽血,其余都用光了。”   她将玉瓶递给洛府家丁,由家丁转交给洛青云。   洛青云手持玉瓶站了起来,朝乐小义抱拳:“乐姑娘性情爽直,为人仗义,又于鸢儿有大恩,数次救了鸢儿性命,此恩洛府无以为报,若乐姑娘不嫌弃,往后乐姑娘但有所需,洛府义不容辞。”   洛青鸢觉得自家姐姐太正式了,轻轻拉了拉洛青云的袖子,转而对乐小义道:“乐师妹,你我同门一场,我自认我们交情还算深厚,今日恩情便不言谢,他日乐师妹有用得上的地方,尽可开口,不论刀山火海,我洛青鸢,但死不辞。”   “洛师姐言重了。”乐小义朝洛青鸢挤挤眼,“说起来,我还真有一件事想拜托洛师姐帮忙。”   洛青鸢闻言脸色一肃:“什么事?你说。”   乐小义意有所指地扫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左诗萱。   左诗萱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乐小义投过来的目光,但很快,她的脸色就变了。   乐小义眼里带了两分笑,唉声叹气地朝洛青鸢抱怨:“实在是我有一位不怎么开窍的表姐,让师妹我操碎了心。”   左诗萱一脸震惊,再想阻止乐小义已经来不及了,便听乐小义继续道:“我那表姐人长得漂亮,性情温柔,待人极好,可不知怎地就生了一颗榆木脑袋,还喜欢藏着掖着,倔得很,不逼她两把就不肯说真话,我知道洛师姐与表姐走得近,日后若有不愉快的,还请洛师姐多担待。”   左诗萱一张脸红成猴子屁股,怎么说得跟嫁女儿似的,一副要把她托付给洛青鸢的样子。   明明乐小义是她的表妹!   左诗萱要拿起作为表姐的尊严教训乐小义,却被迎面而来一道凌厉的目光瞪回去,那视线的主人转头就绽开一个明媚的笑脸,颠覆了以往冷冰冰的形象,笑容可掬地向乐小义作保:“乐师妹放心,左师姐的倔脾气我早习惯了,断不会因这些小事与她置气。”   厅内其乐融融,除了脸色一白一红的左诗萱,余下几个人宾主尽欢。   左诗萱好几次想找机会将乐小义拎出去单独谈谈,可洛青鸢不给她机会,她一开口,有逃跑的苗头就会被洛青鸢打断,直到乐小义起身告辞,回房间休息,左诗萱都没得逞。   乐小义走后,洛青云也借故离开,洛青鸢对左诗萱笑得不怀好意。   左诗萱被她这个古怪的笑吓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退了两步,转身想走。   两人修为相仿,可惜洛青鸢的身法更甚一筹,一步迈出去抓住左诗萱的胳膊,将左诗萱环在两臂之间,态度强硬地逼迫左诗萱与她对视。   “乐师妹昨天告诉我说,你有话要和我讲清楚,是不是真的?”   昨日乐小义替她驱毒,从她的房间离开之前,她曾醒过一次。   乐小义料到左诗萱克服心结需要时间,绝不会那么简单就鼓起勇气,故而偷偷把左诗萱卖了,将她与左诗萱在屋外那场谈话捡了些要紧地与洛青鸢聊了两句。   正如乐小义猜测的那样,洛青鸢对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其实有点累了,左诗萱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不远离也不亲近,总是给一点机会,又很快逃开,让人尝到一点甜头,却总得不到手。   哪怕此次住在洛府,她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任何进展,许多东西几乎已经摆到明面上来,最后都力有未逮,无疾而终。   这不禁让洛青鸢产生自我怀疑的情绪,进而失落,消沉,难以心安。   乐小义话语间的肯定和作为旁观者的清醒分析让洛青鸢重拾信心,她也不愿这样继续拖下去,既然有了这样的契机,何不趁着机会一鼓作气,两个人把话说清楚。   只要左诗萱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就算现在不能,只要给她一个未来可期的时间,不管多难多坎坷,她都愿意等。   被洛青鸢的气息压着,左诗萱有点难以思考,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有一千只蚊子在嗡嗡叫。   “你快松开,这里人来人往的,被人看见不好。”左诗萱脸色通红,耳朵也是红的,又急又羞,半点沉稳都找不见了。   听左诗萱这样说,洛青鸢不仅没松手,反而还搂得更紧了:“这里是洛府,现在是我二姐说了算,我二姐站我这边的,没我的允许,哪个不长眼睛的下人敢贸然路过?”   “左师姐,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撒手。”洛青鸢被逼狠了,竟然用上了无赖的招式。   左诗萱心里把乐小义来来回回骂了一千遍,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白瞎了自己对她那么好,真是太过分了!   见左诗萱还是不说话,洛青鸢又欺近一小步,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到彼此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左 诗萱。”洛青鸢连名带姓一字一顿地叫她,“你若无心于我,那日我在东院醉酒,你何故要偷偷吻我?”   左诗萱浑身一震,过于惊讶以至于她脱口而出:“那天你没醉?”   “重点是我醉没醉吗?”洛青鸢额角青筋都要跳起来了,“接受或者拒绝,你二选其一。”   说完,她不再等左诗萱的回应,倾身朝那两瓣微张的红唇吻过去。   时间忽然被拉得很长,独属于洛青鸢身上清寒的冷香缓慢接近,若她不愿,尽可在对方抵达之前将面前的人推开。   洛青鸢给了她犹豫与选择的时间。   可她的双手像被上了枷锁,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直到四瓣柔唇贴在一起,左诗萱心底一声叹息,无奈却顺从地闭上眼睛,掩盖眸心一缕破釜沉舟的窃喜。 第351章   乐小义在洛府住了两天, 期间与姬玉泫没有联系,不过她事先与姬玉泫有约定,每日去浮屠宫, 会在前往幻千世界之前, 与姬玉泫见一面。   这天早上乐小义从冥想中醒来, 立即收到天行者的传讯, 她之前提交的对赌申请已经受理, 并且匹配到合适的对手,将在一日后开启对赌擂台,若不能及时到场, 则算自动放弃, 将有天行者收割其性命。   乐小义收到传讯当天就离开洛府,也没有去玄天宫的据点, 而是就近寻了一家客栈。   来临丹之前,姬玉泫告诉乐小义, 临丹据点负责人不是乐小义认识的枫红雨,姬玉泫给枫红雨安排了别的任务, 所以枫红雨枫红雨是洛家城防军的人。   乐小义在洛府已经与枫红雨见过面,洛青城的事情也圆满解决, 此后洛青河想必能消停一段时间。   当晚乐小义通过血契进入浮屠宫, 姬玉泫已在对赌大厅传送门前等候, 乐小义一到,姬玉泫问她:“你的对手什么水平?”   乐小义咧了咧嘴:“丹元境六层。”   中规中矩,排除其他可能影响战力的可能, 这一位对手的修为水平在乐小义意料之中。   只不过,她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敌人,擂台上,没有天时地利,有的只是单纯的实力对比,不是生,就是死。   姬玉泫笑了,趁四下无人,捧起乐小义的脸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小声道:“我相信你。”   乐小义蹭了蹭姬玉泫的鼻尖:“等我。”   两人携手走进对赌大厅,这一次,乐小义的面具上没有出现新的数字,而是变成了一个红色的“甲”。   这个面具意味着,她是下一场对赌的参赛者。   她和姬玉泫一起出现在对赌大厅,霎时间很多视线聚集在她身上,相比于上一回乐小义以普普通通的观战者出现,这一次她的身份明显更加敏感。   而且,距离下一场对赌还有半日,投注的赌局尚未封盘,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髓元境修为的“甲”对手是丹元境六层的高手。   这种修为悬殊的赌局前所未有,在整个浮屠宫激起浪潮,对赌还未开始,大厅里观战的试炼者就超过了一千,比上次溯源境高手对决时的场面还要浩大。   因为天行者操作对赌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试炼者们确信天行者不会失误,由此可见,这位髓元境修为的“甲”的确有一战丹元境的实力。   这一次的赌局,甲方的赔率高达九十八,将近一百倍。   所以,尽管战局未开,赌局上,在甲方下注的人也有不少,他们都想看看,髓元境之人如何在丹元境的压迫之下翻盘。   乐小义就是在这时来到对赌大厅的。   她脸上鲜艳的“甲”昭示着她的身份,场内无数目光朝她投来,乐小义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擂台走去,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押在自己身上。   这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参加擂台对赌的选手可以押注,但有上限限制,最多只能押一百万。   乐小义的积蓄拢共也就一百万出头。   这下她彻底一贫如洗了,想继续活着,就只能赢。   姬玉泫在擂台外视野最好的位置找到一个空座,她一坐下,立即听到身侧有几道隐晦的声音在讨论这次擂台甲方的身份。   “髓元境修为,能战丹元境,这样的人我见所未见。”   “若是头两年出现这样的擂台对赌,那甲方必然是姬玉泫。”   “姬玉泫现在已经是先天修为了,据说上次有人看到她出手,十招内杀死了鬼道宗通穴境中期的长老,这个小辈是我见过最匪夷所思的。”   “如果今日这甲能赢,假以时日,必将成为第二个姬玉泫。”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去年从大禹传出来的消息,剑神宗的少宗主乐小义,以骨元境修为击杀溯源境的尉迟弘义,如今过去一年了,这个髓元境的甲,会不会是乐小义?”   “若真如此,未免太玄乎了,铸剑大典那会儿,乐小义才刚突破骨元境,一年内从骨元境提升到髓元境,连跨十二层,纵使是姬玉泫,怕也做不到吧?”   “上次大禹境内天山神墓出世,乐小义曾现身神龙墓,据说还斩下了龙骨,夺得神剑,我宗之人回来禀报,说那乐小义当时也只有骨元境后期的修为,何况,后来神龙墓坍塌,乐小义没有出来,说不定已经死了。”   “……”   各方猜测此起彼伏,姬玉泫坐在人群中间,听着这些人喋喋不休地讨论,面具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露出盈然笑意。   她的小义,可厉害着呢。   半日一晃就过去了,对赌战局如期而至,天行者召请甲乙双方入场,乐小义本就候在场边,闻声一个腾跃,大大方方地跳上擂台。   这髓元境小辈的洒脱令场外一众前辈侧目,待丹元境六层的对手也入擂台,整个对赌大厅中的气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场外观战席密密麻麻全是观战的试炼者,超过七成的席位都坐了人,其数目,应在一千五百人以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一位面具上写着“肆”字的黑袍人点了点座位扶手,面具下一双眼睛泛着灰蒙蒙的冷光,“两年前,姬玉泫连开十擂时的场面,大抵也是如此。”   此人身侧,面具上刻有“伍”字的试炼者偏了偏头,一只手撑着耳侧,笑道:“但姬玉泫只有一个。”这说话的声音有些阴柔,听来带着些微凉意。   话音稍顿,面具下又传出一声喟叹,带着一抹不知名的情绪:“只有她,是特别的。”   对赌开始!   天行者退到一边,赌局封盘,丹元境高手背着双手,面具下的双眼有些凝重。   这是一场生死相关的战斗,他即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髓元境的晚辈对上,但他没有因此存轻视之心,理智上也明白乐小义不可小觑,若大意了,结局就不只是吃亏而已,是会丧命。   乐小义一拂袖,笑吟吟地朝对方拱手:“晚辈得罪了。”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这话听着不辨男女。   丹元境高手一声冷哼,沉闷的擂台上宛如炸响一道惊雷,夹裹着可怕的内劲直冲乐小义而来,竟是主动出手试探进攻。   乐小义腾身一跃,避开这一道内劲,场外唏嘘之声响起,刚才电光石火一瞬间的交手,已有许多人看出门道,这个“甲”字之人,的的确确是髓元境初期的修为。   这怎么打?   乐小义一落地,眼前立时闪过一道黑影,对方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也不打算拖延时间,一出手就是雷霆攻势,哪怕乐小义看着渺小,也要先斩下她的头颅,才能确保不生变故。   对方一眨眼就近身至乐小义跟前,一掌拍向乐小义的天灵,苍老的手掌拇指戴着一枚品质极高的玉扳指。   相比于对方迅捷的身法,乐小义笨拙得如同一只刚出生的幼兽,别人的巴掌都已经拍到她的头顶了,她才退开半步,场外一阵暗叹,唏嘘之余,还有莫名其妙的烦闷。   感觉自己像被骗了一样,这样的水准,明显就是来送死,如何能匹配得上丹元境的对手?   但绝大多数的观战者还是保持沉默,特别是对“甲”的身份有所猜测的那些,比身边的人都更沉得住气。   只要场上两个人都还活着,一切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就在丹元境的高手掌风即将触及乐小义颅顶的前一瞬,乐小义眼神一变,鸿蒙剑心在她眼中化作两道扭曲的符印。   擂台外有三神首所设护阵,鸿蒙剑心的气息不会让看台上的众多大能觉察。   错乱的银线中,乐小义看到一根从未见过的血线,从擂台外的看台上连接到她脚下。   但危机临身,她无暇顾及那血线来处。   知微一开,乐小义的身法立即发生改变,她的脚尖每一次点在地上,都带起一股玄而又玄的感触,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丹元境高手的掌风。   随即,一柄玄黑长剑出现在乐小义手中,离得远,场外之人看不清这把剑具体的样子,也无从借由佩剑推测乐小义的身份。   乐小义剑尖一挑,剑刃的锋芒割开对手的衣袖。   她这一剑落空,修为未及丹元境的观战者又是一声唏嘘,却只有极少部分高手看出门道。   “这小辈不简单。”“肆”枯瘦的五指轻轻转动左手掌心中的黑玉,“刚才那一剑,看似多余,事实上,斩开了对手身上的无形之势,让他的掌法断开,这份眼力,没有上千年的积累,绝难成器。”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甲’其实是一个活了几千年,夺舍了小辈肉身的老怪物?”“伍”微偏着头,“的确有这个可能。”   “此事并不绝对。”手中转动的黑玉突然顿住,“肆”面具下灰蒙蒙的双眼投射出一道冷光,“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第352章   至于另外一种究竟是怎样的可能, 男人没有把话说明,他的神态略有些凝重,望着擂台上瞬息万变的形势, 对身侧之人道:“倘若这擂台上之人就是剑神宗的乐小义, 那你可要小心。”   “何出此言?”对于男人的提点, 他总是格外谨慎。   “姬玉泫近两年来行迹古怪, 人际脉络真真假假, 但你不觉得,乐小义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吗?”男人掌心的黑玉再次旋转, “是预谋也好, 是巧合也罢,而且别忘了, 乐小义有可能是下一个候选者。”   “伍”沉默下来。   “肆”拍了拍他的肩膀:“玄天宫的内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你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 好好斟酌。”   说完,他站起身来, 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对赌大厅,对于这场比斗的结果, 他已经有所预料, 不必看到结局。   被留下来的“伍”望着远处看台, 目光一转,视线落在方才与“甲”一同来到对赌大厅的那道身影上。   后者微微倚靠着座椅,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这一从容的姿态与一道熟悉的身影重叠起来,他或许明白了被刻意掩藏的答案。   擂台下,姬玉泫忽有所感,稍一侧首,目光与那人面具下的双眼遥遥相望。   姬玉泫勾了勾唇,挑衅地扬起半边眉毛,只不过这细微的表情全藏在面具下,对方不可能看见。   片刻后,姬玉泫率先撇开脸,继续专注地观看擂台上的对决,而被冷落的“伍”内心则发出一声轻叹。   他的视线也投向那面“甲”字面具,喃喃道:“另一种可能……是什么呢?”   丹元境的高手将乐小义逼到擂台边缘,若再退几步,她就要从擂台上跌出去,从而被判负。   乐小义一边躲闪对方掌风,一边试图越过封锁,但对方逼得很紧,接连不断的攻击让乐小义应接不暇。   从对局开始到现在,乐小义还未主动用出任何标志性的剑招,一旦她剑招出手,身份必定暴露,对方若锁定了她的身份,知晓了她的底牌,就更加容易针对性地对付她。   若让对方摸清了她的身法规律,她想在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中获胜,希望就更加渺茫。   可继续拖延对她而言只有害没有利,她必须找准机会,一击制敌。   乐小义心中飞快思量对策,忽然又惊讶地发现,从刚才就占据这她视野一角的血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血线消失,乐小义紧绷的心神也随之一松,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就好像在血线连接的地方,有着一个极度危险可怕的存在,无论如何都要小心避开。   叮一声响,思泫剑硬接丹元境高手一掌,乐小义在空中卸力,落地时还是难免打了个踉跄。   丹元境高手趁势而来,一瞬间接近至乐小义身前两步以内。   乐小义感觉到对方身上气势猛然一变,心中暗道不妙,毫不犹豫抽身后退,但在这一刻,乐小义的双眼穿过重重银丝,整个擂台竟无落脚之地。   丹元境高手一声厉喝,脚下用力一跺,气浪翻卷,轰一声成环状扩散开。   乐小义眼瞳一缩,她若被这气浪迎面砸中,必然被击飞出擂台,对方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在逼乐小义正面对决。   既是凶险,也是机会!   对方全力出手,就是拿准了乐小义难以反抗,打算用绝对的力量压制乐小义,可同时,这也代表对方失去耐性,心态浮躁,乐小义一直等待的机会到了!   轰——   狂风呼啸,在擂台上掀起暴虐的沙尘,乐小义渺小的身影裹在乱流之中,眼看就要飞出擂台。   台下又是一阵惊呼,乐小义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超出绝大多数围观之人的意料。   尽管乐小义的身法出众,预判也很精准,可现在,她已经没有落脚之地可以躲避。   丹元境高手以自身气劲封锁了乐小义所有可能逃离的方位,乐小义唯一的机会就是与他迎面对敌,而正面交手,乐小义胜过他的可能,微乎其微。   “该结束了吧!作为一个髓元境的小辈,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语气轻蔑,暗含嘲讽。   姬玉泫视线从此人身上扫过,很快又收回来,场内形势已到关键时刻,乐小义差不多也该出手,至于这些聒噪的人,等这场比斗结束之后,自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擂台上,烟沙散尽,观战者以为的胜负并未分晓,乐小义立在擂台边缘,思泫剑没入地面两寸,险而又险地稳住身形。   丹元境高手眼瞳一缩,面具下一双凶戾的眼睛投射出暴躁的冷光,乐小义的顽强实在超乎他的意料。   他倒要看看乐小义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乐小义自喘息之中抬头,纷乱的银丝破碎又重组,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中,她敏锐地捕捉到对手一闪而逝的暴虐与失控。   就是现在!   乐小义的丹田里燃起一团火,刹那间将体内真气全部点燃,那无形的火苗蹿上她的经脉,咬着她的骨骼,自血脉缝隙间爆发出难以估量的威力。   丹元境高手迈出的脚步猛地一顿,方才还悬在擂台边缘,摇摇欲坠的羸弱身子忽然化作一道闪电腾跃入空。   乐小义双手执剑,思泫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   虚张声势!   丹元境高手迎着乐小义的剑刃扑过去,两相接触的瞬间,巨力爆发,思泫剑剑身上反射出一道红光,精准地划过丹元境高手的双眼,致使他的视野有刹那间的黯淡。   随即,下一瞬,喉头传来尖锐的刺痛,红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喷薄而出的鲜血。   乐小义的身影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看见一道无头背影自空中缓缓跌落,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之后,终听擂台上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丧钟。   “胜负已分!”   乐小义睁开眼,周身骨骼一阵刺痛,过度消耗以及对手疯狂的碾压给她的身体带来极重的负荷,不过好在,一切都顺利结束了。   胜负分晓的同时,对赌也有了结果,乐小义看着血契上一串从未见过的数字,以及试炼者排行上的名次,长舒了一口气。   擂台外的护阵悄然消失,乐小义跃下擂台,一步三晃,偌大的对赌大厅鸦雀无声。   一片寂静中,看台上一人站了起来,快步朝乐小义迎过去。   乐小义视野昏花,但眼前人身上的幽香扑面,令她心安。   她脑袋一歪,扑入姬玉泫怀里。   姬玉泫抱着乐小义离开对赌大厅,方才凝滞的空气这时又重新活络起来,小声的窃窃私语慢慢扩大,经几个老家伙的确认,大致锁定了乐小义的身份。   “乐小义。”“伍”轻抚面具边缘,面具下的神态三分凝重,两分戏谑,余下的,则是漠然。   ·   “嘶……”乐小义挪了挪胳膊,肌肉撕裂的疼痛让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一只柔白细软的手轻轻按住痛处,温暖的内劲渗透肌肤,沿着乐小义体内的经脉游走,有效地舒缓了疼痛。   被这只手温柔地按过的地方,不仅疼痛缓解了,伤势也得到更快的恢复。   乐小义侧了侧身,埋进姬玉泫怀里,像只小狗似的一阵乱蹭。   “别动。”温柔的笑语声从脑袋上轻轻飘下来。   乐小义放松四肢,任由姬玉泫摆布她的身体,将她推过来,扒过去,替她舒缓方才战斗中所受的伤势。   加上她自身强大的恢复能力,不过一两个时辰,乐小义的伤势就好了一半。   “这是在哪儿?”乐小义抬眼望向四周。   远处树木郁郁葱葱,山色空濛,她此时卧在一方干净平整的草地上,被姬玉泫半搂在怀中,她享受地仰起头,倚靠在姬玉泫肩膀上,这种战后疗愈的待遇,实在过于美好了。   姬玉泫轻轻按揉她的胳膊,闻言回答:“江州。”   乐小义有点惊讶,姬玉泫怎么做到的?居然能不经她自己的意愿直接把她带来幻千世界。   就好像预料到乐小义的疑惑,姬玉泫弯唇微微一笑:“虽然我没有这种权限,不过,有几位天行者与我交情还不错。”   那就是滥用私权了呀!   乐小义想笑,好歹忍住了,她仰起脸来望着姬玉泫,问她:“那为什么来江州?是有什么事嘛?”   “的确有事。”姬玉泫点头,“我约见了一个人,待会儿就会登门。”   “啊?”乐小义立即翻身坐起来,动作幅度过大,扯得身上有点疼,她咧了咧嘴,问道,“那我要不要回避一下?或者戴个千面?”   姬玉泫摇头:“不用。”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人声,乐小义听着觉得耳熟,侧头便见一个熟人站在门外,竟是前不久才见过的洛青云。   姬玉泫不知什么时候已站起来去开门,留乐小义一个人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等乐小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洛青云已迈步进了庭院,看见草坪上多出来的一个人。   “乐姑娘?” 第353章   “洛二小姐?”乐小义也是一脸震惊。   乐小义知道洛青云的确在试炼者榜上有名, 但是她没想过自己能在幻千世界见到洛青云,何况,此时洛青云还是姬玉泫特地约见的人。   “现在是叫洛家主。”姬玉泫纠正了乐小义的用词, 转头领着洛青云进门。   乐小义一头雾水, 但见洛青云进来, 自己继续坐着不妥, 忙不迭起身, 体内骨骼顿时一阵噼里啪啦地脆响,疼得她眉头皱起,脸色也不好看。   姬玉泫嘴里“哎”了声, 立马不再管洛青云, 三两步朝乐小义走过来,一把将乐小义捞进怀里。   乐小义来不及挣扎, 姬玉泫已将她放到院内石凳上,又在她面前蹲下, 替她细心打理衣摆,拂去裤脚上的泥渍, 嘴里还念叨着说:“让你乱动,上次在天山也是, 这回也是, 受了伤就乖乖待着, 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洛青云站在院门前,见到这一幕后心领神会,抄起手来, 好整以暇地看戏,对于今日来此所谓的正事一点也不着急。   她倒是没想到,姬玉泫和乐小义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更让她感到有趣的是,这两个人相处时,和以往见到的形象大相径庭,不论姬玉泫还是乐小义,都叫人意外。   乐小义被洛青云似笑非笑的目光烫得头皮发麻,很不好意思,她轻轻推了推姬玉泫的肩,示意她院里还有人在,姬玉泫却给了她一个大白眼,哼道:“知道了知道了。”   乐小义对此无可奈何,她又拗不过姬玉泫,只好朝洛青云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脸。   洛青云忍俊不禁。   “乐姑娘有伤在身,我们便在院里谈吧。”洛青云主动开口,缓解了乐小义的窘迫。   姬玉泫安置好乐小义,得了空,闻言点头:“便请洛姑娘先坐,我去屋中沏一壶茶来,咱们坐下慢慢聊。”   洛青云坐在乐小义对面的石凳上,姬玉泫推门进屋,房门吱呀一声响,她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后。   “乐姑娘与少宫主如此熟络,倒是叫我意外。”洛青云打破沉默,视线落在院内草木上,神态闲适轻松。   乐小义自洛青云来时便偷偷观察着她,见对方并无异样,她便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微笑:“少宫主与洛家主有如此深厚的交情,也在我意料之外。”   说不定,洛家出现变故,洛青云能以雷霆之势反将一军,还有姬玉泫在背后支持。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洛青云没有对乐小义和姬玉泫之间的关系寻根究底,而是换了一句:“今日那场对赌,想必甲字选手,就是乐姑娘了。”   乐小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满面愁云:“这下我的底子都漏光了,回去之后恐怕寸步难行。”   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了乐小义的身份,基本上整个神荒浮屠界的势力大半都知晓了她的名字,而她先前亡于天山神墓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不知会有多少人暗中盯着她,想来找她的麻烦。   “乐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心忧。”洛青云安抚她道,“有敌便有友,以乐姑娘的身份和实力,不论去哪儿都能交到朋友,相比于成为敌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更愿意与乐姑娘做朋友的。”   除了确定会成为敌人的一小部分人,更多的人在接触之前都无法区分敌友,再者,有句老话说得好,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乐小义的存在能带来足够的利益,即便是敌对之人,也有可能化敌为友。   在这一点上,姬玉泫就做得十分出色。   有多少人想毁了她,就有多少人愿意救她,她的人情,分量甚至堪比一些神荒浮屠界上的老家伙。   评价一个人的价值的标准很复杂,绝不仅仅只是这个人的修为与实力,还有她身后支撑着她前行的力量。   乐小义能在短短数年之间横空出世,名传四海,若说仅仅依靠自身机缘和气运并不实际,所以稍稍有头脑一些的人都会深入思考,在乐小义身后,埋藏着多么深远的力量。   若确定要与之为敌,那么,他们动得了乐小义,又是否能承受来自乐小义身后势力的怒火?   至少,洛青云以前就不相信乐小义身后只有一个剑神宗,今日所见无疑印证了她的猜想,乐小义不仅有剑神宗的支持,甚至还背靠玄天宫。   可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力量了吗?   不,还有诸如蓬莱仙境等超然势力,也与乐小义有着或多或少的瓜葛。   再比如浮屠宫,以乐小义如今的潜力,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候选者,也就意味着,她在浮屠宫中的权利会越来越大,受到的重视也越来越多,三神首不会允许他们的候选者成为别人的鱼肉。   这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加起来,才是乐小义真正的价值。   所以,要说乐小义回去之后有多危险,也不见得。   乐小义朝洛青云一笑,但对洛青云所说的大多数人都愿意和她交朋友这一观点不以为然。   这时,姬玉泫从竹屋出来,手里提着一壶热茶,将小巧的白玉茶杯斟满新茶,先推了一杯给洛青云,这才将第二杯递给乐小义。   洛青云道了声谢,乐小义眨巴着眼,疑惑地问姬玉泫:“少宫主与洛家主有何事相商?要不我还是回避一下?”   姬玉泫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道:“不用回避,说起来,此时还与你有关。”   “嗯?”乐小义更疑惑了,便听姬玉泫道,“你想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忘了事情?   乐小义偏了偏头,仔细思量好半天,没有头绪。   “看来是真忘了。”姬玉泫眼角弯起,“你不是有朋友中了毒伤?”   “啊?谁?”乐小义一头雾水。   她哪里来的朋友中毒伤了?唯一一个不是洛青鸢,已经好了呀?   姬玉泫忍俊不禁,乐小义这个糊里糊涂的样子明显取悦了她。   “洪梦儿。”姬玉泫不再卖关子,向乐小义公布了答案,“你不是答应了薛阳兄妹,来晏王朝替人寻找解毒之法么?”   啊!乐小义恍然大悟,她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之前在玄风堂见到姬玉泫,她还考虑过要不要让姬玉泫帮她请药神谷的大夫给洪梦儿看看伤,那时因为诸多俗务缠身,加上乐小义不想让姬玉泫欠别人人情,故而在心里偷偷否决了这个提案,想说自己再想想办法。   结果,她竟然忘记了!   还是姬玉泫主动提起这件事,否则等她自己想起来不知道得多久之后,这期间,想必让薛阳兄妹俩就一直等着,乐小义汗颜不已。   可是,姬玉泫怎么知道她答应了要帮薛阳?   乐小义眼里疑惑刚起,立即自己就想明白了,姬玉泫对她多了解,她见到薛阳兄妹遭难,彼此又是故交,乐小义必然会主动帮忙,至于姬玉泫后来是否派人去向薛阳确认,乐小义就不得而知。   亲口答应了别人的事情竟然忘记了,乐小义颇为懊恼。   姬玉泫没再理她,转而与洛青云说起这件事:“这兄妹二人身上可能还藏有一些秘密,此前追杀他们的人,与那日在你们洛府现身的神秘人有些关系,我正在调查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或许能从这二人口中获取什么线索,故而想请洛家主帮忙。”   洛青云与姬玉泫显然交情不错,姬玉泫说完,洛青云并未考虑太久就点头:“如此,我便试试吧。”   此事敲定下来,因为乐小义身上有伤,暂时不便活动,洛青云便在小院暂住一晚,三人商定明天一早前往薛阳二人所在的平乐村。   当晚,乐小义还沉浸在懊恼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梳洗完毕后,躺在床上闷闷不乐。   姬玉泫忙完,将最后一封奏报合上,行至床边,见乐小义埋首在被窝里,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不由欺身过去,问她:“怎么了?”   乐小义长叹一口气,回身埋进姬玉泫怀里,揪着姬玉泫的衣袖一下一下扯袖口的碎花暗纹:“若不是你提起薛阳兄妹之事,我就失信于人了。”   乐小义最重道义,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可她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叫她心里硌着难受。   “人无完人,难免疏忽,此事不算什么大错,明日请洛家主去看看,能把人救过来不就好了?”姬玉泫轻轻搂着乐小义的肩,小声安抚乐小义的情绪。   况且,如果乐小义当初真的为洪梦儿来求她帮忙,她一定会帮,可也一定会不高兴。   洪梦儿是谁?乐小义刚来浮屠宫的时候,第一个任务就认识了洪梦儿,第二个任务还与洪梦儿一起跳崖,这一件两件事,乐小义或许忘了,姬玉泫还记得清楚。   乐小义敢向她开口,她就敢把这傻姑娘压在床上好好收拾。   乐小义唔了声,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姬玉泫凑到近前,贴着乐小义的脑门,与之四目相对:“和我在一起你还老是想别人,就不怕我生气吗?你说该怎么罚?” 第354章   乐小义被姬玉泫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怵, 她朝后缩了缩脖子:“我哪有想别人。”   “明明就想了,还不承认。”姬玉泫捏她的鼻子,“你刚才难道没想洪梦儿吗?”   “当然没想。”乐小义梗着脖子, 死不承认。   姬玉泫把她抱得更紧了, 笑问:“真没想?什么人都没想吗?”   “没有!”乐小义回答得斩钉截铁。   “连我也没想?”   姬玉泫话锋一转, 乐小义横尸当场:“……”   这个女人真的太恶劣了, 胡搅蛮缠的水平令人发指, 乐小义再练多少年也不是姬玉泫的对手。   姬玉泫忍俊不禁,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管,反正你今天要受罚, 乖乖躺下!”   乐小义哪里不明白姬玉泫话里的意思, 看这个样子,如果她真从了, 恐怕今夜不会好过。她找回自己的状态,眼珠子一转, 眨巴眨巴:“我伤得这么严重,你怎么忍心?”   “为什么不忍心?我帮你疗的伤, 你的恢复情况非常好,完全不用担心!再说了, 我会很温柔的, 听话。”姬玉泫本来想说得正经一点, 奈何实在好笑,没忍住,只好抱紧乐小义, 把脸埋进乐小义的颈窝,笑得肩膀一直抖。   乐小义:“……”姬玉泫欺负她向来良心不会痛,她怎么还送上去给人逗。   “哎哟!”乐小义突然痛呼一声,轻轻推搡姬玉泫的肩,“你快放开我,肋骨压得好痛,我觉得不太行!”   “嗯?哪里疼?我帮你看看?”姬玉泫上半身扬起来一些,嘴里语气焦急,却没完全起身,一只手撑在乐小义耳侧,另一只手顺着乐小义的衣襟朝里摸,毫不客气地占领高地,和乐小义说的肋骨相差十万八千里。   论演戏,乐小义比姬玉泫还是差远了,一眼就被识破。   乐小义身子一颤,嘴里哼哼两声,终于认命。   太讨厌了,趁人之危,等着!   乐小义心里碎碎念,奈何姬玉泫技法纯熟,又对乐小义的身体格外了解,没一会儿她就顺服地瘫软下来,嘴里抗拒的哼哼也变成娇软的浅唱,起起伏伏。   乐小义伤势未愈,姬玉泫没敢太放肆,放了两句吓唬人的狠话,事实上并未折腾太久,以至于云消雨歇之后,乐小义难得保留了清醒的意识。   脑子里晕乎乎的感觉消退一些,乐小义感觉到姬玉泫在帮她清理,她一怒之下蹬了姬玉泫两脚,姬玉泫得了便宜,笑吟吟地任由她踹,反正这会儿小姑娘腰酸腿软没什么力气,踹在身上一点也不疼。   连蹬腿的动作乐小义都觉得累,干脆躺好闭目养神,等姬玉泫忙完了,乐小义把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塞进姬玉泫怀里,枕着姬玉泫柔软的胸口和契合她脸颊的肩线,舒舒服服地收紧了胳膊。   来日方长,大仇以后再报。   一觉睡到天色大亮,乐小义休息得不错,第二天早上起来伤势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只不过,她梳洗好了来到院外,看见洛青云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忽然感觉脸皮一紧。   姬玉泫跟在她身后出来,见到洛青云,正要招呼,突然脚尖一痛,低头就看见自己白净的鞋子上显出一个清晰的脚印来。   乐小义耳尖红红的,赶在姬玉泫前面快步下了石阶,姬玉泫揉了揉鼻尖,讪讪地笑了。   昨夜的动静有没有被洛青云听到,姬玉泫也不敢作保,事实上她对乐小义动手的时候,根本就把院里还有一个人的事情忘记了。   三人一同前往平乐村,这里的住的大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而且位置偏僻,少有外人来,乐小义几人穿着不凡,又都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刚到村口就有不少人朝她们投来善意却好奇的眼神。   乐小义来过这里,还记得路,领着姬玉泫二人进村,穿过田埂,翻过泥墙,一直走到村后最偏僻的山坳里才看见薛阳家的土蓬。   时至正午,薛阳正在屋后贫瘠的山坡上锄地,将又干又硬的土壤一遍遍翻起来,反复浇灌,才能长出一点赖以生存的作物。   他偶然间抬头,看见远处村庄里走来的几道身影,顿时如遭雷击,手里的锄头跌到地上,砸了他的脚,他都没有觉察。   “薛大哥!”乐小义站在坡下朝薛阳招手。   呆立在泥地里的男人如梦初醒,锄头和背篓都不捡,三步并作两步从坡上跳下来,走近了将一双黑而粗糙的手局促地往身上蹭,试图抹干净掌心的黄泥。   “你们……乐姑娘,姬姑娘……这位是?”薛阳激动得语无伦次,视线好几次落在姬玉泫身上,又不得已胆怯而自卑地垂落。   乐小义发现了薛阳的目光,心里有些唏嘘,这次再见,薛阳相比上回好像又老了一些,贫瘠的生活与日复一日的等待消磨了他年轻时的热血,如今看起来,更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往年欣慕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对薛阳而言算不得惊喜,更多的却是如今颓然之态一览无余的尴尬和窘迫。   乐小义装作未曾觉察薛阳对姬玉泫过多的在意:“这位是神医洛姑娘,来给洪姑娘看毒伤的。”   “哦哦。”薛阳连声应好,一脸局促,“那你们先进屋,坐下喝口水,外边日头太大了。”   远处还有孩童从村里跟出来,躲在屋檐街角,好奇地打量三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这……对不住,屋里太简陋了。”薛阳领着人进屋后才想起来这屋子里连个多的凳子都没有,两只晃晃悠悠的凳子,叫洛青云和乐小义坐下,竟叫姬玉泫歇脚。   连待客的茶也没有,只能倒上两杯山下河里挑上来的清水,薛阳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只想挖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姬玉泫听乐小义说起过薛阳家里拮据,从下属送来的奏报里对此也有了解,但亲眼所见,还是出乎意料。   她只在很久以前见过这样的老房子,幼时乐小义的养母住过的泥瓦屋也差不多像这样,薛阳的困境着实叫姬玉泫动容,她四下看了看,忽然道:“等洪姑娘的毒伤治好了,你二人不若搬去东郊,玄风堂现在还缺人手。”   薛阳愣在原地,乐小义最先反应过来,忙搭腔:“薛大哥,快答应,姬姐姐要收留你们。”   乐小义话音落下,薛阳却未立即做出决定,他神态纠结,犹犹豫豫,片刻后竟垂首摇了摇头:“多谢姬姑娘抬爱,可如今我武功尽失,已是一介废人,梦儿能不能醒还未可知,我兄妹二人帮不到忙不说,还会拖累姬姑娘。”   姬玉泫看着他,从容劝说:“到我玄风堂做事,不一定非得会武功,何况,令妹体弱,即便祛除毒伤,疗养康复也需时日,你们如今的条件如何自不必我多说,你们是小义的朋友,我自尊重你的决定,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说完,她转头朝洛青云示意:“洪姑娘的毒伤便拜托洛姑娘看一看。”   洛青云起身,步行至床边,替洪梦儿看伤。   一眼扫过,洛青云略略吃惊,随即再细看片刻,心里有了结论。   乐小义见洛青云脸色连变,不由问道:“这毒,洛姑娘能解吗?”   “说来还真是巧了。”洛青云脸色有些复杂,“若无日前乐姑娘相赠的异兽血,此毒恐怕真就解不了了。”   乐小义闻言一惊,姬玉泫听明白了洛青云这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这毒,与洛三小姐所中的奇毒一样?”   洛青云点点头,又摇摇头,扫了眼立在床边紧张得攥紧两只拳头的薛阳,这才回答姬玉泫:“并不完全一样,鸢儿身上的毒是精制过的,纯度和毒性都更高,所以只沾上一点都险些要命,我猜洪姑娘中毒的时候,此毒刚研制出来不久。”   否则,洪梦儿肯定早就死了,拖不到她们来替她解毒。   乐小义越发羞愧,姬玉泫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抚她的情绪:“世事难料,福祸相依,若不是你,今日即便洛姑娘来了,也束手无策,你便莫再为此事过意不去。”   关于那异兽血的真相,乐小义能瞒得过洛青云,却瞒不了姬玉泫。   乐小义明白姬玉泫招揽薛阳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替她弥补失信的亏欠,事已至此,再介怀也于事无补,只能庆幸天无绝人之路,至少因缘巧合,洪梦儿还有救。   “我来替洪姑娘施针,此前请薛公子准备两桶热水。”洛青云给薛阳派了个活,随后又把姬玉泫和乐小义赶到屋外去等。   山间吹过燥热的风,乐小义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子,低着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嗯?”姬玉泫疑惑地眨眨眼。   “这次又多亏了姬姐姐。”乐小义垂眸。   “说什么傻话?”姬玉泫捏了一把乐小义白净的小脸儿,“你敢再多说一句试试?”   乐小义想起自己昨夜的经历,顿时尴尬地缩了缩脑袋。   “知错了吗?”姬玉泫问。   乐小义只好认怂:“知错了。”   哼。 第355章   日头偏西一些, 天色稍暗时分,洛青云推开门走出来,手里提着两副包好的药草, 递给在门外焦急等候的薛阳:“这两副驱毒的药煎了给洪姑娘喝, 一日三次, 两副药下去, 余毒能散尽。”   薛阳感恩戴德, 拿了药立即生火。   姬玉泫暂时没提向薛阳询问经过的事,薛阳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乐小义,在她看来, 情报的关键应该在洪梦儿身上。   洪梦儿一日不醒, 这件事恐怕就难有进展。   好在洛青云替洪梦儿施针之后第二天洪梦儿就醒了过来,她两眼睁开, 神态迷惘,看清身边几人身影时, 恍如隔世。   “大哥……乐姑娘、姬姑娘。”洪梦儿还认得乐小义和姬玉泫。   姬玉泫在,乐小义得避嫌, 站得离床边远远的,只有洛青云距离洪梦儿最近, 也方便查看洪梦儿的伤情。   虽然乐小义自认和洪梦儿没什么牵扯, 可姬玉泫吃醋总是不讲道理, 管她什么洪梦儿李梦儿的,姬玉泫开心才最要紧。   姬玉泫哪里看不出来乐小义是故意不凑过去询问洪梦儿的情况,她心里有些好笑, 这傻姑娘估计要把这件事记一阵子,不过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还觉得有点满意。   “洪姑娘,你刚醒,还需休息,暂时不要说话。”洛青云温声嘱咐一句,遂开始坚持洪梦儿体内余毒的祛除情况。   末了,她转头对姬玉泫道:“少宫主,洪姑娘体内的毒素只剩一两成,已无大碍,日后只需按时服用汤药,不日便可除尽。”   “有劳洛姑娘了。”姬玉泫向洛青云道了谢。   此后便没洛青云什么事,她朝姬玉泫颔首,又向屋内余下几人打过招呼,主动退出屋子,到外边去。   洪梦儿的眼中的迷惘消散殆尽,她先看向自家兄长,小声虚弱地问道:“大哥,我躺了多久?”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种虚浮的状态,绝不是一两日就能形成的。   而且,眼下他们所在的环境也不一样,薛阳变了很多,神态沧桑,她中毒昏迷前,薛阳带着她到处跑,昏迷后不知薛阳又经历了怎样的困境才能找到乐小义和姬玉泫帮她医治毒伤。   一提起这件事,薛阳就红了眼睛,他低下头,不叫洪梦儿发觉自己的异样,尽量平静地开口:“差不多快一年了。”   洪梦儿已躺了一年之久。   乐小义喉头有点涩,复听薛阳又道:“好在我们遇见了乐姑娘,她带来了神医替你医治毒伤,你尽可放心,已经没事了。”   洪梦儿的眼圈也是红的,她按住薛阳粗糙的手,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姬玉泫在旁看着,等洪梦儿和薛阳的情绪稳定了些,这才开口:“我听小义说洪姑娘身上的毒乃宰相梁术派出的杀手所施,日前我与小义前往宰相府擒拿梁术,不慎让他跑了。”   听到姬玉泫说她们去擒梁术,薛阳眼睛瞪大,既震惊又痛快,可随后就听姬玉泫说梁术跑了,薛阳没来得及高兴,眼底的情绪就被失望取代。   可他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梁术本就奸邪,身边高手无数,姬玉泫和乐小义能入宰相府已是不易,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叫人意外了。   姬玉泫没理会薛阳起起伏伏的情绪,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洪梦儿身上,相比于薛阳的喜怒皆形于色,洪梦儿则要沉稳许多。   “不过,梁术受伤颇重,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再出来作恶,你们也不要担心。”姬玉泫继续说,“我先前邀请薛公子前往玄风堂并非一时儿戏之言,如今洪姑娘也醒了,薛公子可与令妹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洪梦儿扭头看向自家兄长,薛阳会意,点头确认姬玉泫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不知姬姑娘有什么需要用得上我们兄妹的?”短暂的沉默之后,洪梦儿开口了。   乐小义侧目,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一样,洪梦儿一瞬间就领会到姬玉泫话语中的深意。   既然如此,姬玉泫也不跟他们绕弯子。   她正了脸色,对洪梦儿道:“我想知道,洪姑娘那日受伤的具体经过,以及,那群伤你的刺客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洪梦儿目露疑惑,偏头细想,姬玉泫又补了一句:“慢慢想,随便什么,只要你觉得需要注意,都可以,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硬要说奇怪的地方。”洪梦儿细想一阵,居然真的有所发现,“伤我的那批人和之前一直追杀我们的人好像来历不同,他们武功更高,速度奇快,很容易锁定我们的位置,以至于他们追来的时候,我和大哥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洪梦儿一边说还在一边回想那日的情形,忽然,她嘴里轻呼一声,抬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我受伤奄奄一息,将死未死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要回‘玄琴殿’复命。”   咔!   姬玉泫脚下的地面碎开一道龟裂,她脸色阴沉,沉得乐小义感觉屋子里的空气都下降了一些。   “玄琴殿?你确定?”姬玉泫向洪梦儿反复确认。   洪梦儿对自己的记忆很有自信,点头肯定道:“我没有听错,那人说的就是玄琴殿,但具体是谁在说话,我那时已分辨不清了。”   姬玉泫深吸一口气,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朝洪梦儿点头道:“多谢洪姑娘。”   说完,她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玉牌递给洪梦儿:“明日我会派人来此地接你们,倘若洪姑娘和薛公子考虑好了,便向来人出示此物,他们会带你们去玄风堂,如果你们不愿入玄风堂共事,保留此物,日后也可以此为信物,着玄风堂的人联系我。”   “如此,洪姑娘便好好将养,我等就不打扰了。”姬玉泫起身,领着乐小义告退,洪梦儿至始至终没与乐小义说上话,见乐小义已退到门边,无奈之下只能叫薛阳送乐小义二人出门。   与洛青云汇合之后,三人一同离开平乐村,她们没走来时的路,寻了僻静的山道悄无声息地离去,以免被村里的人继续当猴看。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点沉闷,姬玉泫决口不提刚才的事,乐小义也没有主动开口,洛青云只知出了点变故,却不知变故为何,三人便谁也没说话,一直回到临时落脚的竹屋。   洛青云向姬玉泫道别,姬玉泫没有出言挽留,只道日后再备厚礼送去洛府答谢今日的人情。   洛青云走后,院内只剩乐小义和姬玉泫两个人,乐小义跟着姬玉泫进屋,压低了声音问她:“玄琴殿是……?”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示意乐小义先莫开口,遂挥手在房间四周布下隔音阵,这才道:“是我玄天宫十二殿中,站在我这边的一位通穴境殿主。”   乐小义闻言一惊。   如果洪梦儿透露出来的消息属实,那先前几次三番阻挠姬玉泫的人,明面上还是支持她的,在此之前,姬玉泫未对此人产生怀疑,她有不少布局和谋划此人都一清二楚。   乐小义有点惊慌,这件事牵连太广,她紧皱着眉,小心问了句:“会不会是洪梦儿弄错了?”   “应该不会。”姬玉泫摇了摇头,“洪梦儿只知此界玄风堂,却不知玄天宫十二殿,能说出玄琴殿三个字,已不寻常。”   再者,玄琴殿的殿主的确有通穴境修为,与她们此前在宰相府中遇到的那位神秘高手的气息对的上,姬玉泫能判断真假。   “那你这次乔装为蓬莱仙境之人前往剑神宗……”乐小义欲言又止。   “此事他不知道。”姬玉泫的话让乐小义定了定心,“我与蓬莱仙境的关系,就算玄天宫内部,也只有姬千城知晓,姬千城再如何,也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姬玉楼,你大可放心。”   乐小义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可这样一来,你此前做的一些布置,是不是要重新调整?”   “岂止?”姬玉泫咬牙,乐小义难得从她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愤恨,可见这件事对姬玉泫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还很有可能对后续的计划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那怎么办?”乐小义也着急了,姬玉泫身陷险境,乐小义比任何人都更担心。   姬玉泫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将烦躁的情绪压下,再睁眼时,双目之中已只剩清明。   “别着急。”姬玉泫按住乐小义的手,“事已至此,只能冷静思考对策,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率先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而玄琴殿的老匹夫还以为我们蒙在鼓里,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   不论何时,姬玉泫都沉着冷静,哪怕身处极端恶劣的条件之下,她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突破困局的办法。   “我们之后赶路的速度需要加快。”姬玉泫抬眼看向乐小义,“我先去与蓬莱仙境的前辈汇合,顺便处理玄天宫的事,可能就无暇顾及你了,剩下的一段路,你自己要小心。”   乐小义理解姬玉泫,体贴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第356章   第二天, 玄风堂派去平乐村接薛阳兄妹的人回来复命,薛阳和洪梦儿接受了玄风堂的招揽,同时, 他们还带回了一封洪梦儿的亲笔信。   姬玉泫挥手示意侍从下去, 遂将那封信展开来, 一目十行地看完。   乐小义见姬玉泫毫不意外的表情, 不由好奇:“你昨日就料到洪姑娘会传讯给你?”   “倒也不全是。”姬玉泫微笑, “我哪有如此料事如神,只不过,猜到洪姑娘还有所隐瞒, 但她兄妹二人抱着秘密独自在外, 迟早还是会落入梁术之人手中,玄风堂是他们唯一的避风港。”   “所以, 以洪姑娘的聪慧,猜到了你招揽他们的真正目的, 只是昨天有外人在,没有详细说明白。”乐小义明白了姬玉泫话里的意思。   姬玉泫朝她挤眼一笑:“不错, 真聪明。”   乐小义吐了吐舌头,若她聪明, 昨天就想明白前因后果了, 哪里需要今日看见洪梦儿的书信才恍然大悟。   她还是不够聪明, 比起姬玉泫差远了,这些聪明人的弯弯绕,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   “信上提及黑金铁骑, 梁术的目的果然还是脱不开那支神秘消失的精兵。”乐小义的指尖在洪梦儿的书信上轻轻一点,“先前是你拿走了黑金令,你可有找到黑金铁骑的下落?”   “没有。”姬玉泫摇头,“这支军队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整个晏王朝都被我掀了个底朝天,可并未寻到任何线索。”   姬玉泫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枚暗底金印的令牌,可不就是当初落于姬玉泫手中的黑金令么?   姬玉泫翻了翻手中的令牌,叹了一口气:“与当初那件事有关的几个人都先后被梁术害死了,这枚黑金令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恐怕当今天下,知情之人,唯梁术一人尔。”   所以,她们还是要找到梁术。弄清黑金令的秘密,说不定还能挖出一条大鱼。   “还有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姬玉泫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洪梦儿的血脉。”   “当初尤远兆妄图将洪梦儿当做祭品复活袁天河失败,此后我们便一直未曾考虑血脉的问题,可梁术应该知道,黑金令并不在洪梦儿薛阳二人手中,依然锲而不舍地要抓洪梦儿,这一行为,难免叫人多想。”   “你说得有理。”乐小义点头附和,“如果是血脉方面的问题,还需从袁天河入手,调查袁天河的来历,以及此人祖上是否出过奇人异士。”   乐小义提出的这个思路正是姬玉泫当下所想,而且,姬玉泫已经派了一部分玄风堂的人去调查这件事,却不知何时才能有所进展。   自接乐小义接手姬玉泫手中一部分宫务,乐小义就发现,姬玉泫身上的事情真的很多。   需要姬玉泫把关的文书多得几乎数不清,神荒浮屠界上玄天宫的本部也就罢了,这方天地中的玄风堂,还有砚如初所在的玄天宫分部,幻千世界内其他地方也肯定还有姬玉泫所设的据点。   姬玉泫每到一个地方,都有批不完的奏报,除此之外,她还要面临宫内宫外下属之人勾心斗角和背叛。   姬玉泫如此辛苦,乐小义更觉得自己应该上进,哪怕在乱世之中,也要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薛阳兄妹抵达玄风堂后,姬玉泫又私下与洪梦儿见了一面,这一次她们见面乐小义没有参与,姬玉泫之后就提前离开了幻千世界,乐小义则在玄风堂又修炼了几日,继续跟进黑金令的调查进度。   时限到达之后,乐小义回到神荒浮屠界,大禹境内的永州。   洛氏变故告一段落,乐小义也不必在永州久留,因姬玉泫先前告诉她,回来之后会直接与蓬莱仙境的前辈汇合,乐小义便不在途中耽搁,一路南下,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剑神宗。   及至龙吟山脉山脚,乐小义忽然收到一封意料之外的书信。   神秘人将飞镖钉在乐小义落脚的客栈房门上,这一手法与姬玉泫如出一辙,但信件展开,却非姬玉泫手书,而是通过玄天宫代转的书信,来自轩辕柔。   ——先前所托之事,恳请少宗主尽快回复。   轩辕柔所说,是天佑神星弟子遗留天佑神录的滕译之事。   此前乐小义在天山修炼,一直没有时间滕译天佑神录,自天山出来后,又与姬玉泫一路南下,也没有恰当的时机,如此过去月余,眼看十二月份都快到底,的确该将答应了别人事提上日程。   乐小义用内力将这封信震碎,扔进油灯之中。   第二日清晨,乐小义踏着晨露上龙吟山,途中碰见好几拨巡山的剑神宗弟子长老,乐小义没有惊动他们,自己悄悄绕过,一直抵达剑神宗的山门。   自剑神宗战乱之后,山门前派了丹元境的长老巡守,乐小义利用永夜兽眼藏匿了自身气息,穿过山门继续深入剑神宗内侧。   忽然,乐小义听见一声异响,心道不好,脚尖点地,同时一个后空翻避开来袭剑气,落地时脚跟在地面擦行一段距离,直至蹬住一棵矮树才停下来。   “何方来客访我剑神宗,却不报姓名?”出现在乐小义面前的竟然是一位熟人。   乐小义拉下脸上的面罩,朝来人爽朗一笑:“贺归长老,别来无恙!”   贺归怎么也想不到偷偷闯进剑神宗的神秘人居然是乐小义,而且以乐小义方才的身法来看,丹元境的长老恐怕都拦不住她。   “居然是少宗主!”贺归抱拳,但眼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消散,他凝视着乐小义的眼睛,注意着乐小义的一举一动,同时问道,“少宗主回宗,何故藏头露尾?”   乐小义能剑斩龙骨,贺归并非怀疑乐小义的实力,而是如今剑神宗正处在风声鹤唳的阶段,近段时日,宗内清理了不少内鬼,就算眼前之人看起来再像乐小义,也不得不多问几句,谨防意外。   乐小义四下看了看,并无旁人,便道:“先前我困于天山,江湖上有传言说我已在天山罹难,若大张旗鼓地回来,恐怕都过不了守山长老那一关。”   乐小义朝贺归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开口:“既然贺归长老现身,便也省去了我诸多麻烦,便请贺归长老带我去见剑宏殿见宗主。”   岂料乐小义话音一落,贺归突然一掌袭来,乐小义震惊之下翻身避过,险些被掌风击中。   她退了几步与贺归拉开距离,脸色却沉了下来,凝重地问道:“贺归长老这是何意?”   贺归冷眼瞪她:“废话少说,贼人受死!”   乐小义一头雾水,贺归突然态度急转直下实为反常,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可有什么问题?让贺归误会了她的身份?   “贺归长老!何故动手?!”   贺归来势汹汹,根本不理会乐小义的喝问,乐小义只好暂时避其锋芒,且战且退。   贺归有魂元境修为,正面交手乐小义肯定不是贺归的对手,但贺归对乐小义存了必杀之心,封锁了她所有可以脱身的出路,要想脱困,唯有自证清白。   乐小义抽出思泫剑,反手一剑九重剑气扑向贺归,同时高声一喝:“贺归长老,你且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说完,她又使出自天山中习得的斩龙诀,再次与贺归对击一招。   斩龙诀一出,贺归震惊之余立即收手,讶然道:“当真是乐少宗主?”   乐小义落地,受反震之力退了好几步,闻言面露无奈之色:“长老何故不肯信我?”   贺归沉默须臾,终不再动手:“昨夜宗主遭袭,中毒昏迷,至今未醒,少宗主一来便说要见宗主,老夫难免起疑。”   乐小义却被贺归这句话中透露出来的消息震惊了,她两眼一瞪,声音都拔高了些:“祁伯父受伤了?!”   这一声脱口而出的祁伯父叫贺归彻底安了心,他长叹一声,神情愤恨:“是玄天宫的人动的手,宗主中了奇毒,前所未见,连药尊者都拿之无法。”   玄天宫?   乐小义的脸色彻底阴沉。   姬玉楼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   “请长老带我去见宗主!”乐小义坚持之前的决意。   她心里有所预感,祁剑心所中奇毒,很有可能也是她先前见过的那一种。   洛青云能根据她给出的两滴血研制出解药,想必药尊者也可以。   若非她拥有能解万毒的体质,姬玉楼一脉新研制出的这种奇毒还真有可能左右战局,给剑神宗造成致命的打击。   贺归面有犹豫之色,虽然确认了乐小义的身份,但祁剑心如今还在昏迷,乐小义就算见了他又能如何呢?   “我先带你去剑宏殿吧。”贺归道,“现在剑宏殿是阎老宗主主持。”   乐小义没有异议,点头道:“烦请长老带路。”剑神宗屡遭劫难,阎云清不得不再次出山,这位剑神宗的老宗主也的确是命途多舛。   但如今祁剑心受伤,剑神宗能主事的人,的确只有阎老宗主了。 第357章   剑宏殿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但乐小义一路走来,感觉到剑宏殿四周埋伏了许许多多压抑而强大的气息,这些暗桩至少也有魂元境的修为。   除此之外, 还有两位通穴境的长老在剑宏殿外护法。   贺归领着乐小义在殿门前拜见, 那两位长老得知乐小义归来, 也都面有讶色, 但听乐小义是要进去见阎云清, 便没多加阻拦,很快放行。   乐小义先前来过剑宏殿许多次,熟门熟路, 并不陌生, 但她还是跟在贺归身后,规规矩矩地穿过一条条回廊, 去往剑宏殿后方的花园。   祁剑心出事前,阎云清和祁剑心就常在这座花园中议事。   但叫乐小义意外的是, 途经那片花园,阎云清并未出现, 贺归带着她直接穿过花园,来到剑宏殿后方人烟更加稀少的竹林。   竹林中有一间小屋, 屋外围着篱笆和院墙, 一身青衣的阎云清盘膝坐在院中一块一人高的石头上, 打坐纳气,贺归行至院外,朝院内之人抱拳:“老宗主, 属下贺归,带少宗主来见。”   阎云清眼皮一抖,睁开眼来,浑浊苍老的眼眸里仿佛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霭。   乐小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阎云清老了。   上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剑宏殿,那是剑神宗刚刚完成更迭,尉迟弘义下马,祁剑心登上宗主之位后不久,阎云清还拍着乐小义的肩,说她年少有为,对她颇为赞赏。   可如今,乐小义看见的却是一个老态龙钟,英雄迟暮的老人。   自阎云清退位之后,剑神宗就屡次出事,三个亲传弟子,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   若说此前阎云清还能凭着一口气支撑,那么祁剑心出事,对他而言,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已经经不起更多的伤痛了。   乐小义心中触动,不由得悲从中来,噗通一声跪下,朝阎云清用力磕头:“弟子乐小义,见过老宗主。”   阎云清单薄的眼睑下,那一双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像有一层微光从眸心透出来,穿过院门前几步距离,落在乐小义身上。   “乐小义?”   “正是弟子。”乐小义跪伏在地,神态恭敬。   阎云清眼中的茫然缓缓消散,点头道:“你且起来说话。”   乐小义起身,贺归拱手告退。   “你几时从天山脱身?”阎云清问。   乐小义来时就猜到阎云清肯定会盘问她失踪之后发生何事,如何活下来,又如何回到剑神宗,乐小义便干脆毫无保留,全部坦白。   “弟子在天山时其实并未遇险,而是有幸结识了一位常住与天山的前辈,这位前辈磨练弟子剑法,传授弟子修炼方面的技巧,令弟子收益良多。”   “在天山一个月,弟子的修为从骨元境九层提升到髓元境初期,随后弟子得到消息,说龙吟山脉战事已起,弟子便拜别前辈,离开天山回宗。”   “回宗途中,弟子曾修书一封,着姬玉泫传信给宗主,至今未收到宗主的回信。”   “另外,弟子回来路上途经永州,适逢洛氏府内变故,有玄天宫人动手,洛青鸢师姐也中了玄天宫的奇毒。”   “好在如今洛师姐毒伤已解,乐小义方才听贺归长老说宗主中毒之时,心中便想,若宗主所中之毒与洛青鸢师姐相同,或许能解。”   乐小义一口气把话说完,阎云清目露深思之色,院内静谧一瞬,仅有唧唧虫鸣之声。   忽然,阎云清一掌拍向乐小义的天顶。   乐小义低着头,一动不动。   掌风及至乐小义颅前,拂过乐小义两侧鬓发。   阎云清收手,问她:“何故不躲?”   乐小义遂抬起头来,直直看向阎云清的眼睛:“弟子行得端,坐得正,无亏心之事,遂不惧生死。”   阎云清与她对视,忽而一声喝:“好!”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出现在阎云清身后,竟是许久未见的天字影卫长。   阎云清一拂袖,对天字影卫长道:“带她去见祁剑心。”   天字影卫长神情无波,见到乐小义时并不惊讶,他一个字也不多说,朝乐小义做了个引路的手势,随即一头钻进竹林中,领着乐小义一路深入剑神宗后山禁地。   禁地内有一座巨大的聚灵阵,剑神宗内门修炼用的灵阵便是基于禁地内的聚灵阵延伸而来。   一踏入这片区域,乐小义立即觉察到空气中暴动的能量,即便天字影卫长走在前面,鸿蒙剑心依然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这禁地内有什么吸引着它。   乐小义留了个心,警告鸿蒙剑心不要轻举妄动,随即步伐加快,紧紧跟在天字影卫长身后。   远处传来几声压抑的雷鸣,乐小义二人越走越快,不多时,眼前景象骤然开阔,乐小义脚步猛地一顿,目露骇然之色。   正如乐小义先前听见的动静,聚灵阵深处,有一道小型雷阵,而雷阵正中,一道人影盘膝而坐。   此人白衣白袍,连眉毛、头发也都是雪一般的颜色,那紧闭的眼睑不停跳动,忽然一道惊雷落在他身上,其人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没哼一声。   天字影卫长走近之时,对方有所觉察,突然爆喝一声:“滚啊!”   这一声喝中夹裹着溯源境修为可怕的魂力,若非天字影卫长及时护住乐小义的双耳,她可能被这一声厉喝硬生生震成一个傻子。   “这是……”乐小义两眼圆睁,不可置信。   祁剑心。   尽管头发全白了,乐小义还认得那张脸。   右侧脸颊上,有一道贯通眉骨到下颌的伤口,那只眼睛一睁开,只有深渊般的幽暗。   不是说祁剑心中了毒伤正在昏迷?可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乐小义过于震惊,以至于心中疑问都难以开口。   “宗主所中是魔毒。”天字影卫长适时向乐小义解释,“魔血附着在经脉骨骼上,以真气为食,为防宗主彻底失去理智,老宗主亲设雷阵以镇压魔血,此事,宗内少有人知。”   乐小义惊呆了,追问:“宗主什么时候中的魔毒?”   “一个月前。”天字影卫长回答,“动手的是是一位通穴境长老。”   难怪乐小义写给祁剑心的信没有回复,原来他中魔毒已经过去了好些时日,至于贺归所说的被人毒伤,恐怕只是祁剑心状态越来越差,阎云清放出来的一个幌子。   祁剑心自成为剑神宗宗主之后,行事已经足够小心,除了剑宏殿,几乎哪儿也不去,就连待客也很少独自一人,身旁总会带两个信得过的人手。   即便如此,仍然着了歹人的道。   乐小义心情复杂,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变故,便听天字影卫长继续说道:“依照宗主现在的情况来看,与当初乐君皓发疯入魔的情形很是相像。”   乐君皓?!   乐小义心里一咯噔。   难不成,祁剑心变成这样,又和尉迟氏有关?!   天字影卫长很快印证了乐小义的猜测:“动手之人当场自爆身殒,但老宗主调查到此人与尉迟泉有过接触,而尉迟弘义,也是尉迟泉一脉的人。”   乐小义脸色一沉再沉。   尉迟泉。   这个人的名字乐小义只听过几次,但每一次,总会发生一些很令人震惊的大事。   尉迟本家有两位少爷,其中一个,是与乐小义有过节的尉迟霁,另外一位,则是尉迟氏的长子,尉迟泉。   乐小义曾不止一次与尉迟霁斗智斗勇,在姬玉泫的帮衬之下,勉强还能取得上风。   但尉迟泉和尉迟霁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尉迟泉是尉迟氏近几千年来,最有名望,也最受宠的年轻人。   虽说是年轻人,但尉迟泉的年纪也已经超过五千岁,比乐小义的父亲乐君皓还要老一辈。   尉迟泉早几年前修为就达到溯源境巅峰,其资质还在乐君皓之上,随时可能突破无垢镜,带领尉迟氏彻底超脱四大世家另外三家,一跃成为整个大禹境内,最超然的势力。   尉迟氏也正是因为有尉迟泉,才生出无穷无尽的野心。   尉迟霁对尉迟泉既嫉妒又憎恨,可他的实力放在尉迟泉面前,只有被碾压的份。   而永州的洛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和尉迟泉脱不了干系。   那原洛家长子洛青峰,若无意外,应该是尉迟泉的后人。   当初尉迟弘义害了乐君皓,如今尉迟泉又来害祁剑心,天圣进攻大禹,先攻打剑神宗,也和尉迟氏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乐小义想不明白,尉迟氏到底与剑神宗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他们要如此针对剑神宗,如今剑神宗已被尉迟氏折腾到奄奄一息,他们居然还不肯收手。   硬是要将剑神宗逼上绝路,宗毁人亡,他们才肯甘心么?   “尉迟泉,他到底想要什么?”乐小义牙关紧咬,拳头握紧,骨关节咯吱作响。   天字影卫长摇了摇头,小人的心思最难揣测,何况是尉迟泉这种阴毒小人。   他转头对乐小义道:“少宗主且在此地稍候,属下先进去禀报。”祁剑心现在这个状态,若贸然闯入,只怕他们两个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第358章   乐小义在阵外等了一会儿, 期间鸿蒙剑心一直蠢蠢欲动,这个禁阵内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让它迫不及待地露出贪婪的獠牙。   你最好不要给我惹乱子, 乐小义在心里说道。   鸿蒙剑心因为乐小义的警告稍微消停了一会儿, 禁阵内狂乱的气流稍稍停滞, 乐小义看见祁剑心睁开眼, 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随后天字影卫长几个起落来到乐小义身前, 对她道:“宗主叫少宗主过去,属下跟在少宗主身边,负责少宗主的安全。”   乐小义走进禁阵, 祁剑心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没有挪开,直到乐小义距离他只有不足五步, 他终于开口:“可以了,就在那儿, 别过来。”   乐小义能感觉到整个禁阵内压抑的气息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这种力量如浩瀚的汪洋, 绝非她的实力可以相抗。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五步开外,朝祁剑心垂首躬身, 行了晚辈礼。   “你几时回来?”祁剑心尽可能平静地与乐小义说话, 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神情晦暗痛苦。   见到乐小义还活着,祁剑心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他想笑一笑, 可蚀骨的疼痛和不断涌动的心魔让他面目狰狞,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言行。   乐小义见到的,已经是近一个月来,祁剑心最好的状态。   “今日刚回宗。”乐小义恭敬回答,“约莫一个多月前下天山。”   她语速飞快地将自己今日向阎云清汇报的那些简单重复一边,祁剑心听后点头:“好,没事就好。”   乐小义看着祁剑心如此,纠结地眉毛拧在一起,心情沉重,欲言又止。   祁剑心仿佛看懂了乐小义的犹豫,他嘴里轻嗤一声,笑了笑,嘱咐乐小义道:“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话说完,祁剑心的眼眶红了,血丝漫上来,被他强行压下。   他喘了两口气,胸口剧烈起伏,艰难地压下胸中暴躁的邪气,继续把话说下去:“剑宏殿的书房,抽屉暗格里,我放了一封信,若剑神宗真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拿着那封信去南蛮荒野,药神谷的王鸿秋前辈会收留你。”   乐小义一脸震惊。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剑神宗保不住了?   祁剑心竟然已经替她想好了退路,她若走了,那这宗内上上下下数万人,又该何去何从?   那些曾与她共度十载春秋的同门和长老,他们也会走吗?难道剑神宗就要任人宰割,将地底龙脉拱手相让吗?   绝不可以!   剑神宗这棵大树如果坍塌,上万剑神宗弟子都将流离失所,尉迟氏和天圣丧尽天良,凭什么让无辜的人背负颠沛流离的痛苦?   乐小义眼神锐利,忽然间发了狠,抬起头来对祁剑心道:“宗主,蓬莱仙境支援我宗的前辈已经在路上,我不会走的,剑神宗也不会倒下。”   剑神宗就是乐小义第二个故乡。   剑神宗覆灭,只有亲者痛,仇者快,但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乐小义都不允许最后走到这样的结局。   她一定要为此做些什么。   无能为力的痛苦,她已经受够了。   祁剑心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他没想到乐小义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可眼下,剑神宗内人心惶惶,先前埋下的隐患正蚕食着剑神宗的根基,天圣的高手不断试探,每天都有人受伤死去。   而他自己被困在这禁阵之中,难见天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远在龙都的皇室也在这时落井下石。   毕竟当初龙脉之争,尉迟氏和龙都都有参与,尉迟氏计谋败露,龙都做了一回老好人,剑神宗铸剑大典第二天就发了通告,怒斥尉迟氏的恶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今剑神宗势微,龙都又传讯来说,倘若剑神宗愿意割让龙脉,龙都可以派兵护送剑神宗移徙。   剑神宗本就地处大禹境内,龙都既自诩为大禹之主,不仅不帮扶剑神宗,还趁着剑神宗为难之时趁火打劫。   真是无耻之犹。   上个月他已经受到奏报,天圣即将大规模进攻剑神宗,而今剑神宗高手不多,溯源境的强者已不足五人,若强敌来犯,剑神宗实难抵抗。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学着菩提禅宗的样子,在最后决战的时刻来临之前,将宗内无辜的弟子遣散还乡。   这些,祁剑心都说不出口。   可看见乐小义的眼神,他就明白了,乐小义已经猜到了答案。   乐小义和祁剑心说完,又躬身一拜:“宗主好好养伤,宗内事务,自有老宗主定夺,弟子每日会来汇报最新的局势和天圣动向,今日天色已晚,弟子就不再久留,告退。”   祁剑心看着乐小义远去,没出声阻拦,只在禁阵内安静下来之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乐小义离开禁阵后径直去了阎云清所在的竹屋。   “你与剑心一见,怎么样?”阎云清还坐在院子里,似乎乐小义走的时候他什么样,回来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姿势都没变。   “弟子见过宗主,宗主让弟子去南蛮荒野的药神谷,寻王鸿秋前辈庇护,但弟子拒绝了。”乐小义挺直背脊,直言不讳。   “哦?”阎云清眼中的意外与祁剑心如出一辙,“你为什么要拒绝?”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决:“弟子幼时便来剑神宗,于剑神宗修炼十余载,没有剑神宗,便无弟子今日,弟子生为剑神宗之人,死亦做剑神宗之鬼,愿与剑神宗共存亡。”   父母生养之恩,宗门栽培之恩,师长庇护之恩,若她弃恩义于不顾,独善其身,她便不是乐小义了,愧对她名字中的那个“义”字。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如若天圣当真不顾一切,她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阎云清沉吟半晌,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这性子,与君皓当真一模一样。”   乐君皓是阎云清最中意的弟子,可也是出事最早的弟子,乐君皓和祁剑心先后出事,阎云清痛悔不已,可那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尉迟弘义困他于剑神宗禁地,若非姬玉泫携玄天宫众相救,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再见天日。   他能得救,还多亏尉迟弘义妄图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君澜剑的秘密,如若不然,尉迟弘义必然在篡夺了剑神宗的宗主之位后,立即杀人灭口,也不至于给自己留一个那么大的隐患。   阎云清至今依然愧悔,如果不是他养虎为患,收下尉迟弘义做弟子,剑神宗不至于沦落到今日。   好在令人欣慰的是,乐君皓后继有人,尽管乐小义如今还很年轻,想法也颇为稚嫩,但若乐小义能度过此劫,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阎云清起身,邀乐小义入竹屋坐下,对她道:“别动不动就说死,还没到那一步。”   “老宗主教训的是。”乐小义虚心受教。   “那你是怎么想的?”阎云清问,“剑心绝非真的愿意看到剑神宗分崩离析,老夫亦不愿见剑神宗毁于老夫之手,可如今剑神宗局势如此,若不早做决断,只会让更多的无辜之人遭受牵连。”   乐小义在来时路上早已想过这个问题,阎云清一开口,她就在心中捋顺了思路,道:“老宗主,我们完全可以做两手准备。”   “此话怎讲?”   “老宗主,弟子以为,我们可以一边撤离宗内弟子,一边着手布防,这些弟子转移之后,愿意回乡的回乡,不愿意走的,剑神宗统一安置,待战事罢了,剑神宗若还有余力,再召他们回来。”   剑神宗的龙脉是剑神宗发展至今的根基,必然不可能拱手送人,故而这一战在所难免。   届时,若剑神宗宗毁人亡,自不必再说后续,可若剑神宗犹有余力,能东山再起,这些离开的弟子,必然能召回一部分。   或许有的人人心凉薄,却不是人人如此,总有一部分人像乐小义一样,视宗门为自己的家乡,绝不愿意看见剑神宗彻底消亡。   剑神宗发展至今,在龙吟山脉立足数万年,有很多弟子长老,生来便在剑神宗,离了剑神宗,他们也无处可去。   “何况,我们并不是毫无希望。”乐小义继续说道,“弟子离开天山南下途中,有幸遇见蓬莱仙境的玉绾汐师姐,蓬莱仙境来支援剑神宗的前辈已在路上,想必不日就能抵达。”   “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向炎刀门、左氏、洛氏、江氏等关系较为亲近一些的势力寻求帮助,剑神宗位在大禹王朝西南边境,天圣大军过剑神宗之后一马平川,紧接着要遭殃的就是炎刀门,他们与我们利益相关,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乐小义目光锐利,分析得头头是道。   阎云清沉吟半晌,没有吭声,便听乐小义又道:“何况,剑神宗万年祭奠,岂是他们说毁就能毁的?”   除了剑神宗的长老和护法,剑神宗还有护宗大阵,再不济,还有君澜剑,有君澜剑在,无垢境的高手也不能视而不见。 第359章   乐小义字字铿锵, 落地有声。   阎云清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年轻人了。   “小义。”阎云清拍了拍乐小义的肩膀,喟然一叹,“老夫从未想过, 剑神宗的未来, 有朝一日, 会寄托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身上。”   乐小义太年轻了, 尽管她拥有与她的年龄并不匹配的见识和心性, 甚至,她还有远超自身年龄的修为,若放在外面, 她的存在会引来无数老家伙的瞩目, 这种绝天的修炼天赋,甚至可以惊动神荒浮屠界上涅槃境的老怪物。   可她终究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她的想法很纯粹,也很天真。   蓬莱仙境的人来剑神宗, 其目的究竟为何,尚不得而知, 可阎云清知道,他们就算真的存了要保剑神宗的心思, 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为庇护剑神宗全力出手。   他们是看到了乐小义的价值, 看到了剑神宗残壳之下犹存的利益, 或许这么说过于小人之心,但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哪怕是地位超然的神宗, 依然如此。   但是,蓬莱仙境不一定真会保剑神宗,可他们一定会救乐小义。   如果蓬莱仙境的人愿意带走乐小义,这也算乐小义的另外一条出路。   相信乐小义若去蓬莱仙境,今后的发展一定会比在剑神宗时更好。   可这些话,阎云清不会告诉乐小义,捅破一个孩子的天真,是最无情,也最残忍。   “你此次回来,若有空,就多去宗祠看看你爹。”阎云清慈和地笑道,“君澜剑见证剑神宗起落数万载,剑神宗的传承和香火都在君澜剑上,神剑有灵,如今剑神宗一日不如一日,兴许,君澜剑能给予我们启发,替我们指点迷津。”   “余下的,你也不要担心,老头子虽年事已高,但勉强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些时日,剑神宗也是老夫的根。”   从阎云清的竹苑出来,乐小义神态迷惘地回到前山,不知不觉就来到宗祠,天字影卫长一直跟在乐小义身边,看守宗祠的通穴境长老试图阻拦乐小义,天字影卫长及时现身,向其说明来意。   整个过程,乐小义都沉寂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没有发现身侧的动静。   宗祠的布置还和以前一样,寂静的大厅中间摆放着香台,台上整整齐齐陈列着历代剑神宗宗主的牌位,但像尉迟弘义之流,是不配在宗祠中留下姓名的。   而君澜剑就立在香台前。   君澜剑的地位,甚至高于那些已故的先辈,仅仅排在剑神宗开宗祖师之下。   乐小义走到君澜剑前坐下,四周烛火通明,不论是灵位,还是香台,全都干干净净,没有落灰。   祁剑心每次来宗祠坐坐,都会用拂尘扫尽台上的灰尘,后来祁剑心中了毒伤,被困于后山禁地,阎云清也每日会来这里,重复祁剑心曾做过的事。   可安静的时光总是短暂,乐小义感觉自己坐下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天字影卫长忽然现身于她身侧,对她道:“方才,从剑樾堂方向上来一批天圣的高手,剑樾堂死伤惨重。”   乐小义终于抬起了头,蹙眉询问:“剑樾堂遭袭?那轩和长老与柳清风长老如何了?”   两年前岳澜死后,轩和顶替了岳澜的位置,成为剑樾堂的主事长老,乐小义进入内门后,柳清风也不再留守南院,成为樾清居的长老。   如今天圣的高手伏击剑樾堂,剑樾堂的长老们必然首当其冲。   “没听说柳清风的消息,但轩和长老在这一战中受了伤,恐怕需要将养一些时日,老宗主已派了人暂代轩和长老的职务,待他伤好后再撤位。”   乐小义听着天字影卫长的回话,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天字影卫长说要将养些时日,说明轩和伤得极重,等他伤养好了,剑神宗还在不在都说不准。   “明日我去剑樾堂看看。”乐小义道,“剑樾堂此次伤亡情况的名录可有统计出来?”   天字影卫长看了乐小义一眼,才道:“暂时还未,但最迟明早就能有结果了。”   乐小义点头:“麻烦影卫长继续跟进此事。”   乐小义在宗祠坐了一宿,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身离开,去了一趟承义轩。   外边战况激烈,承义轩却还平静安宁,尽管这种安宁只是一种假象,不知什么时候平静就会被外力击碎,分崩离析,散成满地狼藉。   乐小义回来的时候,左云琴正坐在院子里出神,她此前也听说了乐小义在天山出事的消息,自消息传回剑神宗,祁剑心瞒了些时日,可左云琴联系了左诗萱,终于从左诗萱口中得知了被祁剑心隐瞒的消息。   自那之后,左云琴便彻夜无眠,整日整夜守在院里,桌上放的花糕凉了就让人撤走,待得饭点到时,她又会做上满满一桌,除了阿九,没有人陪她锲而不舍地等待。   “阿九,你说,小义她会回来吗?”左云琴不知多少次问起这个问题。   阿九笔挺地站在她身侧,完成乐小义临走之前交代给她的任务,听左云琴问起,阿九没有迟疑,点头回答:“当然,少宗主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左云琴笑了笑,眼神却黯淡下去。   她其实知道的,阿九只是为了配合她,并不是真的这样想。   乐小义独自留在天山,音信杳无,尽管没有人亲眼看到她出事,可她活着的几率,已经很小,连左诗萱说起这件事,眉目间也满是悲痛。   她自己,也已经认命了吧。   人活这一世,仿佛就是为了离别。   对未来,她已不抱期待了。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几道急切的脚步声,伴着俞宽的高呼:“少宗主!”   左云琴呼吸一窒,猛地站了起来,因起身太快,一阵猝然头晕目眩使她挪不开脚步,阿九听见俞宽的呼声也愣了愣,不过她很快回神,见左云琴如此,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左云琴的胳膊。   “阿九,我方才没听错吧?”左云琴缓过劲来,不由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出了问题,因太过思念产生错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死死抓着阿九的手,骨节青白,用力之大,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阿九定了定心,垂眸道:“是,夫人,您没有听错,俞宽叫的是少宗主。”   “夫人,您且在院中稍候,属下去前院看看,核实情况。”阿九沉得住气,为防左云琴只是空欢喜一场,她决定亲自去前院看一看。   左云琴也怕希望落空,她在阿九的搀扶下重新坐好,紧张地喉头滚了好几下,这才挤出一丝声音:“好,你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阿九安抚好左云琴的情绪,随即快步朝院外走,还未及院门,门外已有一人先她一步推开院子走了进来。   “!”阿九的脚步僵在门边,左云琴的视线也投过来。   “娘,阿九,我回来了。”乐小义快步走进小院,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左云琴跟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女儿险些食言,回来晚了,还请娘亲莫怪。”   左云琴没说话,愣愣地看着她,过了许久,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她扶着乐小义的肩膀,嘴里说着让乐小义起来,然后一把将乐小义抱进怀里,埋在乐小义肩头无声地哭。   左云琴的眼泪濡湿了乐小义的衣领,乐小义感觉到脖颈间湿润,心中越发愧疚。   她应该早一些回来报平安。   左云琴在这里,乐小义心中多了一个奋斗的理由,如果剑神宗没了,左云琴又能去哪儿?   尉迟氏虎视眈眈,左氏自身难保,左云琴离了剑神宗,也必然沦落颠沛流离的命运,乐小义无论如何不能容忍。   她要保护左云琴,在乐君皓重获肉身之前,她得护好她的娘亲。   左云琴一哭就停不下来,足足抱着乐小义哭了小半个时辰,期间乐小义始终一动不动,任由左云琴抱着,还是觉察到左云琴哭声稍微收了些,她才小心劝了一句:“娘,莫哭了,继续这样哭,怕伤了身子。”   岂料左云琴一听见乐小义的声音,再次忍不住哭出来,乐小义无法,只好换个话题,转移左云琴的注意力:“娘,我饿了,我从天山一路走回来,没敢暴露身份,都不怎么住客栈。”   左云琴听了这话可还得了,立马收了声,擦净眼角的泪痕,哽咽着对乐小义道:“你且坐下等等,为娘准备你爱吃的花糕。”   阿九很有眼色,见左云琴望来,她立即拉开院门走出去,没一会儿便领着人来,在石桌上铺了十几碟形态各异的花糕。   左云琴亲自夹起乐小义最喜欢的桂花糕,放进乐小义面前的碟子里。   乐小义夹起花糕含入嘴里,糕还是温的,入口即溶,味道新鲜。   也不知这大冬天的,左云琴是从哪儿找来新开的桂花。   “好香。”乐小义低头含着糕点,话语含糊,将满心的酸涩和愧疚连着咬碎的桂花糕一起,哽咽地咽进肚子里。 第360章   乐小义在左云琴的小院陪着左云琴一坐到天亮, 与左云琴详细说了自己在天山时的经历,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说起剑樾堂那边的战事, 自己作为剑神宗的少宗主, 还是应该去看一看。   何况, 她自己就是从樾清居出来的, 轩和和柳清风之前对她多有照顾。   左云琴没有留她, 乐小义现在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不仅修为提升迅速,接手的宗务也越来越多, 尽管她的年纪在左云琴看来还太小了, 但她的的确确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立自主,值得依靠的人了。   乐小义从左云琴的小院出来, 阿九跟了两步,乐小义回头, 对她道:“你就留下来照顾我娘。”   阿九驻足,朝乐小义颔首。   天字影卫长将剑樾堂的伤亡名录转交给乐小义, 乐小义视线在名录上扫了一眼,名单上都是髓元境以上修为的执事和长老, 没有普通弟子的名字。   丹元境长老一死一伤, 灵元境长老三死五伤, 髓元境长老则死了七人,受伤九人。   伤者和死者,没有柳清风。   乐小义先去了宗务厅, 当值的执事正在讨论这两天剑樾堂的战事,乐小义携天字影卫长现身,那几名说着话的执事愣了愣,随即认出乐小义,忙不迭地起身,快步排成一排,向乐小义问安。   乐小义认得排在左侧末端那一位,当初若不是这位执事给她一个机会,通融她替她拿下一个参选外门弟子的名额,也许她现在也走不到这一步。   “弟子乐小义,见过各位执事。”乐小义朝执事们一拱手。   执事们惶恐,忙道使不得,乐小义便不再坚持,开口说明今日来意:“不知柳清风长老可在?”   “柳长老去外门宗堂了,轩和长老在宗堂养伤。”回答乐小义的正是有恩于乐小义的那位执事。   乐小义谢过,转身离开宗务厅,沿着山路往下,去往樾清居。   樾清居阔别已久,可乐小义来时,周遭景物与以前并无太大的改变,除了这两年新收入几个外门弟子,还有一两个弟子成功突破进入内门,此外一切如常。   途经西院,有弟子在院外开阔之地练剑切磋,乐小义看见一道久别未见的身影。   那人正与一名男弟子交手,男弟子脉元境五层修为,百招过后招式开始迟滞虚浮,再两招,武器脱手落败。   “何师妹太厉害了,我们完全不是何师妹的对手!”那名男弟子捡起自己的剑,朝方才击败她的女弟子笑道,“咱们樾清居,怕也找不出几个剑法堪比何师妹的弟子了,以何师妹的修炼天赋,想必要不了几年就能突破骨元境,成为内门弟子!”   男弟子话音落下,一旁观战的弟子叠声附和,乐小义远远看着,忽然有种岁月静好,可流年易逝的感觉。   这两年,她辗转奔波,与往日的朋友疏于联系,这么久未见,她都不知道何云露境况如何,如今看这样子,她的修炼情况还不错。   “少宗主,不过去看看吗?”天字影卫长见乐小义在一个地方站了许久,不由问道。   乐小义摇头:“不去了。”   一开始她是想过去看看的,可这时,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样就好,她要见何云露,可以私下约见,如果现在贸然过去,只会给何云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师兄过奖了。”何云露礼貌地笑了,垂下眼眸时,内心深处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在这些师兄师姐们看来,她的进境的确神速,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她从体元境初期,一路提升到脉元境后期,这样的修行速度,进入内门不过时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距离真正的天才有多远。   她已经放弃追逐,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节奏,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如同乐小义一样精彩却凶险的人生。   可是,当她听说乐小义死于天山,她还是会难过。   乐小义对她来说,或许是一道劫,也可能,是成长的桥梁,突破了心里的坎坷,她才能看见更宽广的世界。   这时,忽然有个女弟子轻“咦”了声,惊呼道:“方才那坡上站的,可是少宗主?!”   “什么?少宗主?!哪里?!”另有几道惊呼接连响起,质疑之声不断,“没人啊?你看错了吧?少宗主不是去了天山就没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那女弟子也疑惑了,目露犹豫,“可能真是我看错了?诶!何师妹!”   话音落下,何云露的身影已飞奔在西院外宽阔的山道上。   “乐小义!”何云露喘着粗气,站在无人的长阶下。   乐小义驻足,回头,望向身后追来的人。   何云露没有再往前走,乐小义也没有下去,两人之间隔了一条看不见的河。   “剑神宗的情况,柳长老已经告诉我了。”何云露高声道,“可能要不了多久,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就会撤离,到时候,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走,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乐小义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对无法预知的未来,她没法做出保证,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失去的一切的可能。   何云露没等乐小义回答,她说完这句话后,自己转身,飞快离开。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唤了声。   “嗯。”乐小义点头,“我们走吧。”   外门宗堂聚了不少人,这次剑樾堂遭袭,所有受伤的长老都在宗堂养伤,乐小义回归剑神宗的消息昨天夜里就通传了各个堂口的主事长老,故而乐小义来时,没有人感到惊讶。   乐小义说明来意,立即有人领着她去找轩和,柳清风果然也在。   “师尊。”乐小义朝柳清风躬身拜见。   哪怕她的地位今非昔比,可乐小义心里,对柳清风一直颇为尊敬。   柳清风挪了一只凳子让她坐,乐小义遂转向卧床养伤的轩和,问道:“师叔伤势如何了?”   “伤到颅骨,恐怕短时间内醒不过来。”柳清风轻声一叹,“伤他之人已被贺归长老拿下,听说他们问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乐小义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轩和两眼紧闭,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柳清风比起两年前,似乎又老了一些。   有一件事,乐小义至今尚未同柳清风言明。   她若说了,柳清风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去找崇郡王报仇?   可季宗远其实还没死,往后,能不能让季宗远和柳清风见一面?   乐小义心中顾虑太多,话到嘴边,最终也说不出口。   正当这时,忽然山下传来一声急报,说天圣的人又来闯剑樾堂,已经攻到半山腰,没受伤的长老们已经全部出手,可对方来人是昨日的两倍,根本拦不住。   一旦让对方闯过山前的防线,后面就是九居外门弟子,有数千人。   宗堂内但凡还能动的几个长老得到消息后陆续挣扎着站起来,也跟着出去。   “你先在此地,为师去去就回。”柳清风站起来。   乐小义豁然起身,不顾柳清风意外的目光,坚定道:“弟子随师尊一起去。”   柳清风两眼一瞪,“胡闹”二字还未开口,乐小义已快步奔出宗堂,往山下去。   山前战况激烈,从天圣来的黑衣人在一位魂元境高手的带领下,试图穿过长老们的布防,地上躺了几个外门守山弟子的尸体。   贺归长老昨日晚就驻守剑樾堂,如今得到消息立即赶来,恰好与对方交上手。   对方丹元境和灵元境高手的数量是剑樾堂的两倍,两名丹元境高手与魂元境高手联手,贺归不敌,被压在下风。   越来越多的剑神宗长老受伤,眼看防线就要支撑不住,贺归一声厉喝:“都坚持住!这里的情况老宗主已经知晓,很快就会派人前来支援!”   贺归话音一落,天圣的魂元境高手一掌击中他的胸口,贺归受创,嘴角溢出一缕血,踉跄着飞退,在撞入山体之前强行稳住身形。   可他刚站稳,对面两个丹元境高手也朝他扑来,贺归有伤在身,发挥不出全力,只能且战且退。   身侧不远处一声闷哼,剑樾堂另外一位丹元境长老被对手一剑捅穿胸口,眼看就要被另外一人合力斩下头颅,忽然剑光一闪,持剑的天圣丹元境高手头首分离,跌落于地。   “!”众高手大惊,便见另外一道黑影闪电般划过战场,如死神般收割着天圣这批高手的性命。   “快撤!”   领头的魂元境高手被天字影卫长一掌按进地底,天圣另外灵元境的高手吓得魂不附体,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如此短的时间内,剑神宗竟然派来了这么强大的剑影卫!   他们见势不妙,连忙转身要走,一道白衣却拦在他们下山的路上。   “到此为止了。”乐小义抽剑出鞘。 第361章   在场除了几位目力极好的丹元境高手和天字剑影卫, 其余人都没看清乐小义是如何出手。   只见几道剑光亮起又散,急于下山的几名天圣高手便纷纷从空中跌落,滚下山前长长的石阶。   锃一声响, 思泫剑入鞘, 乐小义踏着满地鲜血走上石台。   连柳清风在内,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出一辙的呆滞。   “吩咐药堂派人过来, 看看山下那几名守山弟子可还有救, 另外,受伤的长老们也要尽快疗伤。”乐小义从容不迫地吩咐,天字剑影卫垂首, 很快将乐小义方才命令安排下去。   直至此时, 陷入震惊中的众人才回过神来,看向乐小义的眼神一言难尽。   “少宗主……”距离乐小义最近的一位长老站起来, 后退两步,朝乐小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不必多礼。”乐小义道, “此地有我善后,诸位长老, 请速去疗伤。”   长老们纷纷告退,柳清风才走到近前, 神态犹自恍惚:“你……”他张嘴, 终究没把话说完, 只沉默地拍了拍乐小义的肩膀,道了句后生可畏。   短短两年,他便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乐小义的了。   乐小义安排人手清理了战场, 统计伤亡名录,而后顿了顿,又道:“尽快安排将外门弟子撤离,最好在今日之内。”   天字影卫长目露惊讶,但阎云清已经放权,剑神宗弟子撤离之事,乐小义可以全权负责。   说完这句话,乐小义便离开了剑樾堂。   一路走来,她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生死,而她手中的剑,也沾满了别人的血。   她已经从最初提剑都怕的女孩,成长为杀人不眨眼的高手了。   可人与人立场不同,注定会有争斗,会有死伤,卷进这场风波的人,不论是为了自保活下去,还是为了那些所谓的财权与利益,总有一方,要在血流尽之后,才肯罢休。   乐小义来到剑神宗的宗祠,在宗祠坐了一日,外边天色刚暗,乐小义便听见外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天字影卫长在乐小义身侧现身,神情凝重。   “是不是天圣攻来了?”乐小义问。   天字影卫长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无奈点头:“不错,天圣大举进攻,从剑樾堂外的几个堂口同时上来,防线都已告破,现在已经闯上主峰,被拦在护宗大阵之外,但以对方实力,破除护宗大阵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很快就会抵达剑宏殿。”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剑樾堂出事不是偶然,只不过是天圣为了转移剑神宗的注意力,声东击西的手段而已。   “对方实力如何?老宗主呢?已经过去了吗?”乐小义又问。   “此次天圣来人是紫衣阁和皇室联军,有一位无垢境大能,八位溯源境高手,还有二十名通穴境大内高手,其余先天三元者,不计其数。”天字剑影卫多说一句,乐小义的心便凉一分。   天圣这一次,可谓倾巢而出。   他们一定和龙都达成了某种协作,才敢在龙都与尉迟氏皆虎视眈眈之时,全力对剑神宗出手。   乐小义不再寄希望于任何人,玄天宫内部出事,姬玉泫也无暇他顾,蓬莱仙境的人究竟能不能成功抵达剑神宗,还是未知之数。   此战,剑神宗若能侥幸度过劫难,那么自此以后,剑神宗与大禹,将再无瓜葛。   乐小义走向君澜剑,双手握住剑柄,闭眼凝神,低声道:“爹爹,请助女儿一臂之力。”   当今之局,唯一战尔。   ·   几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腾上龙吟山脉主峰,一路上,无数剑神宗长老的性命被残忍收割,剑神宗长老且战且退,不多时,众人便退到剑宏殿外宽阔的空地上。   剑神宗魂元境以上的长老和护法都聚集在剑宏殿外,阎云清则领着剑神宗余下三位溯源境长老等候在剑宏殿中。   “阎老宗主,数百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一位紫衣阁的老者笑眯眯地看着剑宏殿外密密麻麻的人,这些长老们神情凝重警惕,与一派轻松的天圣来人形成鲜明对比。   “玉槐道人,今日之后,你紫衣阁的美名将名扬天下,以如此腌臜的手段迫我剑神宗,你们竟无半分悔意,亦不觉愧对神宗之名?”阎云清神情冷漠,混沌的双眼下,藏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跟在阎云清身后的几位剑神宗长老,也都视死如归。   他们的性命一直与剑神宗绑在一起,剑神宗毁了,他们也无处可去。   “阎老宗主这话就说得不妥了。”玉槐道人还未答话,站在他身侧,来自天圣皇族的镇国元帅武龙高声笑道,“历史如何书写,从来是胜者说了算,今日之后,剑神宗不复存在,天下人只知大禹不敌天圣圣龙军,龙都将剑神宗出卖,割让剑神宗龙脉以求和,与我天圣紫衣阁又有何干?”   剑神宗众长老怒目圆睁,惊诧之余,也颇为震怒。   阎云清喟然一叹,再抬眼,波澜不惊地问道:“你们天圣,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武龙嘴角勾起轻蔑的冷嘲之笑:“老夫奉命而来,若将你们这群老家伙放跑一个,回去都难以交差,阎老宗主,老夫看在多年相识的份上,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自行了断,也好求得最后的体面。”   “呵,可笑。”阎云清冷冷一哼,“既然如此,那就手下见真章。”   “动手!”   阎云清一声令下,剑神宗众溯源境长老同时动手,武龙抬袖一挥,天圣这一方同时六名溯源境高手迎击,除了武龙自己和他身侧的玉槐道人,还有一位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人站在武龙身后。   溯源境高手一过招,轰隆声不绝于耳,一招一式,天塌地陷,余波扩散,不一会儿,剑宏殿外的空地上就出现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殿后的房屋也塌了一半。   为防龙吟山脉主峰坍塌,阎云清试图将战局引到空中,然而天圣的高手不吃他这一招,全部胶着于地面,将剑宏殿破坏地一片狼藉。   高手过招,每一个细节都能决定成败,天圣以六敌四,占据完全上风,阎云清有溯源境后期修为,勉强能以一敌二,然而余下三位剑神宗溯源境长老则很快挂彩。   天圣明显想尽快拿下阎云清,其余几人相比于阎云清而言,并不要紧。   正交手的几人中,其中一名溯源境高手接收到武龙的示意,立即变招,加入围攻阎云清的队伍,阎云清以一敌三,压力骤然增加,一时不察,被斜侧伸出的一掌钻了空子,肩膀挨了一掌。   那一掌里夹杂着阴冷的寒气,阎云清立时脸色一白,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围攻阎云清的三人眼看就要得手,立即乘胜追击,阎云清一咬牙,花白的胡子上都沾满了血,他抹了一把舌尖血在掌心,双手捏出一个奇怪的符印,眼中尽是玉石俱焚的决心。   突然,剑宏殿后不远处,一道黑气冲破天际,雷鸣之声阵阵,祁剑心化作一道黑雷投入战场,落地的瞬间,整座主峰向下塌陷,轰隆一声,地表青石咔咔碎裂,其中一名与阎云清动手的溯源境高手不察,竟被一击震退。   “今日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毁我剑神宗!”祁剑心浑身鲜血淋漓,黑洞洞的右眼与他一身凶煞之气相融,看起来仿佛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剑心!”阎云清眼瞳一缩,急道,“快退!”   阎云清话音还未落下,一道黑影已迎面朝祁剑心扑过去,对方气息如渊,祁剑心立即汗毛倒竖,但他一步不退,怒啸一声,竟迎着黑衣人扑过去。   两人轰然撞在一起,掌风交击,地表噼里啪啦绽开无数龟裂。   出手的正是刚才站在武龙身后的黑衣人。   两人交手,黑衣人退了一步,祁剑心则被大力抛飞,退了十步有余,胸口剧烈起伏的同时,强行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气。   “啧。”武龙目露惊讶,冷笑道,“溯源境初期便能抗下无垢境一击,如果不是生在剑神宗,未来恐怕不可估量,可惜。”   体内的魔血更加躁动,蛊惑的声音摇曳在他识海深处,黑气腾腾而上,顺着他的四肢慢慢爬上他的心口。   “剑心!!不可!!”阎云清额角青筋暴跳,上前一步欲阻止祁剑心,却被迎面而来一掌风刀逼退。   祁剑心双拳之上缠着黑雷,制止阎云清上前后,二话不说,继续朝黑衣人扑去。   无垢境前辈都出手了,天圣其余几名溯源境高手也都纷纷停手观战,一时间,整个剑宏殿外,只有祁剑心和那黑衣人在交战。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祁剑心每次出招与对方正面对抗,体内的骨骼便发出一声爆响,在魔血加持之下,他爆发出远超自身水平的实力,同时,也加快了魔血蚕食他的身体。   百招过后,祁剑心双眼已一片通红,他分不清面前之人是谁,只有一个执念支撑着他,要把今日闯入剑神宗的人,全部杀死。   全部杀死。   祁剑心出招速度越来越快,脑海中的喧嚣也越来越大声,残存的一点理智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可他已经做出选择,决绝而不留余地。   呲啦一声响,祁剑心掌风刮下黑衣人的兜帽。   一张苍白的脸子兜帽下露出来,祁剑心猛然一怔,瞳孔骤缩,牙关渗出血来,疯魔的意识恢复了一瞬间的清醒,随后又被更加深重的仇恨湮灭。   “尉迟泉!!” 第362章   “尉迟泉!”   挡在祁剑心面前的神秘黑衣人身份大白, 竟然就是造成剑神宗如今惨境的罪魁祸首!   本该是溯源境巅峰的尉迟泉竟然已经突破到无垢境,剑神宗众长老皆惊怒不已,纷纷上前一步, 欲助祁剑心一臂之力。   然而天圣方的高手冷眼注意着剑神宗众长老的一举一动, 他们稍有要出手的势头, 对方也派出势均力敌甚至更强劲的阵容, 硬生生把剑神宗即将出手的长老们压回去。   牵一发而动全身,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祁剑心已经彻底失去理智,每一招都全力以赴,每一式都不计后果, 砰砰之声接连响起,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彼此修为相差了一个大境界,哪怕有魔血加持, 也难以跨越。   祁剑心胸口连中两掌,肋骨断裂, 胸腔塌陷下去,倒飞着砸入剑宏殿的石墙, 巨大的冲击力连着墙面和周遭相连的屋顶地面一起破坏,形成大片大片的龟裂。   尉迟泉迈出一步, 欲乘胜追击, 阎云清挡住他的脚步, 冷声:“我剑神宗与你尉迟氏,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剑神宗,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尉迟泉反问一句, 苍白的脸孔波澜不惊,“阎老宗主,有句话叫怀璧其罪,剑神宗已不比往昔,龙脉重宝也是能者居之,就算我尉迟氏不觊觎龙脉,也会有其他人来取,既然如此,尉迟氏先下手为强,有何错处?”   阎云清倒吸一口冷气,能将强取豪夺的恶行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这等脸皮真叫人叹为观止。   可正如尉迟泉所说,尉迟氏要怎样做,根本不需要理由。   他们只要达到他们的目的,至于结果如何,江湖上的声名,自有胜者书写。   “或者,在下也不是不能给在场的各位一个活命的机会。”尉迟泉唇角勾起一丝刻薄的冷笑,“放弃龙脉,撤离剑神宗,立下血誓,自此以后不再踏入龙吟山脉,亦不找我尉迟氏寻仇,如此,你们可安然离去!”   这丧权辱国的条约根本就是火上浇油,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尉迟泉提出这样的要求,分明是赤|裸|裸的侮辱!   剑神宗的长老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年纪最小的都是上千岁,如果真答应了尉迟泉这样的要求,就算活,也只能跪着活。   尉迟泉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这是在逼他们拼死一战!   阎云清咬牙切齿,怒极反笑:“尉迟泉,人在做天在看,你坏事做尽,迟早要遭天谴!”   尉迟泉对阎云清恶毒的诅咒不为所动,依然冷冷笑着:“在下遭天谴的时候,剑神宗已经不在了,至少剑神宗的各位是看不到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眯了眯眼:“时辰也不早了,阎老宗主若心意已决,在下就送各位上路了!”   “你!”阎云清气得脸色铁青,可他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尉迟泉迎面一掌,他两臂交叠扛过,下一招便如骤雨般汹涌而来。   “动手!”武龙见状,一声令下,“该结束了!”   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变故,还是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天圣方几个溯源境高手齐齐出动,双方共计十余溯源境大能挤在剑宏殿外,举手投足之间天塌地陷,龙吟山脉主峰也在战乱之中摇摇欲坠。   阎云清一退再退,硬抗尉迟泉一掌后,在空中翻腾后退,双手交叠结印,嘴角挂着鲜血,面色狰狞地怒吼:“要死就一起死,我剑神宗数万年基业,岂能拱手让于尔等天杀的恶贼!”   言罢,阎云清身上爆发出一蓬血雾,浑身经脉爆破开来,鲜血像豆大的雨点洒落在剑宏殿外的泥泞的土地上,化作一道道鲜红的血符。   尉迟泉从血符中感受到一阵危机,当即两眼一眯,停手后退,便见阎云清状若疯魔,仰天长笑:“今天,来剑神宗的闹事的,一个都别想走!”   血符绽放出一道道扭曲的红光,爆发毁灭性的力量,像箭雨似的攒射出来,尉迟泉首当其冲,被迎面而来一道利箭轰然穿透肩膀。   血符剑阵!   连无垢境的尉迟泉都被闪电般的血箭击伤,尉迟泉身后的人更是防不胜防。   忽然之间,惨叫声迭起,只一瞬间,几个溯源境高手多少都挂了彩,连武龙与玉槐道人都未能幸免。   通穴境以下的高手甚至出现了死伤。   剑阵以龙脉为基,天地灵气取之不尽,不断攒射的剑气中,越来越多的人受伤。   “老家伙以自身血肉为引,唤醒地底龙脉,是要与我等同归于尽!”玉槐道人面沉如水,厉声喝道。   尉迟泉后退数步,拂袖撑起一片天幕,将自身所在十丈方圆护住,任由剑气叮铃当啷击在护盾上,而十丈之外,死伤惨重。   阎云清立在高空之上,仰天怒啸:“剑神宗诸位,拼死一搏!”   “拼死一搏!”剑神宗众长老上前,不畏生死,爆发出一往无前的英勇气势,趁着天圣众人在剑阵中慌乱无措的机会,立即迎头痛击。   尽管天圣高手两倍之于剑神宗,在这样的血符剑阵的削弱之下,居然被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尉迟泉冷声一喝:“雕虫小技!”随即腾身跃上高空,一掌拍向阎云清的天灵!   击杀施术者,剑阵与龙脉断了媒介,术法自然就能停下来。   阎云清怒目圆睁,借龙吟山脉天地山川之力,反手回击,双掌气劲隔空相撞,霎时间爆开一蓬激烈燃烧的乱流,空间划开无数裂缝,卷着碎石沙尘堕入虚空之中。   尉迟泉阴鸷的双眼中迸射出弥天的杀意,他决不允许弱小的蝼蚁违背他的意愿,哪怕对方的此刻施展的剑阵对他也有显而易见的威胁。   他再无保留,一掌落下,密集的剑影裂开一道豁口,阎云清暴露于掌风之下,破空而去的掌印轰然击中阎云清的心口。   作为不顾后果的代价,尉迟泉在这一掌击出之后,没来得及躲闪临身的剑气,被其中一道剑气割下右手小指,刹那间鲜血淋漓。   “老宗主!”剑神宗众长老大惊失色。   阎云清的身体宛如一道断线的风筝,被凌厉的罡风卷着坠入远处山谷,嵌入山石奇峰之间,巨石蹦碎,山塌地陷,滚滚泥尘掩埋了他的身体,再无回音。   剑宏殿一片废墟之中,祁剑心挣扎着站起来,一只通红的左眼流着血泪,惨嚎着向尉迟泉扑过去。   尉迟泉随手一掌击中他的面门,祁剑心的鼻梁向内坍塌,浑身上下已无完肤。   被断一指,尉迟泉彻底暴怒,他冷眼扫过踉跄倒地的祁剑心,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抬脚踏住他的额心,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地狼藉。   “剑神宗?动不得?”尉迟泉清寒的眼神中透着浓浓的讥讽,“我看今日之后,还有谁跟我说,剑神宗,动不得。”   尉迟泉眼神猛地一变,脚尖往下踏用力一踏:“我尉迟泉就动了剑神宗,如何?”   眼看祁剑心即将命丧当场,忽然一道破开而来的风刃直切尉迟泉的脚踝,尉迟泉眉心一跳,瞬息之间权衡利弊,飞身后撤。   飞旋而来的剑气落在空处,轰隆一声响,沙石爆开,于烟尘之中显出一人身影。   空中骤起数声雷鸣,追着尉迟泉的脚步连下几道惊雷,在他飞退之时每一步的落点都炸开一束电花。   “谁?!”尉迟泉眼神锋利如刀,最后一步挥掌击散雷光,与手腕上爆开一簇电弧,方才受伤的右手一瞬间仿佛爬满了千百只虫子,既疼又麻。   烟沙散尽,一道瘦削的白衣人影挺拔如松立在剑宏殿前,剑神宗众长老齐齐惊呼:“少宗主!”   乐小义一身白袍,暗金色君澜剑在她手掌间爆开一簇又一簇压抑的雷声。   她的修为不及在场任何一位大能,但她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与脚下的大地长在一起,生死同根。   “剑神宗数万年基业,老宗主留下的东西,岂是你们这群豺狼虎豹拿得了的!”乐小义一声爆喝,君澜剑锃一声响,一道柱形惊雷从天而降,劈在剑宏殿上。   “乐氏子孙以血为祭,请祖师解封龙吟山,犯剑神宗之宵小以命偿!”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震动起来,武龙和玉槐道人对视一眼,面色凝重,疑惑道:“怎么回事?这小姑娘施展了什么术法?”   尉迟泉四下一观,整个剑神宗四面八方的山峰都开始塌陷,而他们脚下的这一座主峰,震动得最为剧烈。   “爆破龙脉吗?”武龙惊疑道,“她想把我们全部埋葬在这里?”   “不对。”尉迟泉后退几步,脸色阴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爬出来了!”   一声厉啸从万丈深的地底传出,伴随着一阵阵接连不断的雷声,在剑神宗众多山峦之上炸响。   轰隆隆——   山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尉迟泉身后的天圣高手后退了几步,但剑神宗护宗大阵已在阎云清的操作之下反向拦截,短时间内根本出不去。   一道巨大的身影自主峰后缓缓升起,仿佛几座首尾相连的山脉苏醒过来,如圆月般的金色眼瞳成双印刻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狰狞的獠牙崭露头角,如神明般冷冷审视着山巅上蝼蚁般渺小的凡人。   只要它一张嘴,整座主峰都会分崩离析。   尉迟泉脸色急变,怒目圆睁:“这是……玄武后嗣,神兽鳄龟!”   剑神宗地底居然藏着一头洪荒之兽!   局势骤然反转,方才闯进剑宏殿的猎人如今竟成了瓮中之鳖! 第363章   “鳄龟……多少年没见过了, 剑神宗竟还有这样的底牌?”   远处山峦之巅,几道人影悬空而立,远远看着剑神宗上瞬息万变的战况, 为首之人背手而立, 颇为感慨地说。   其人身后, 一名中年男子眺望远处龙吟山, 恭敬询问身侧之人:“雷护法, 我们不出手吗?”   被称之为尊者的人捋了捋颌下缁须,淡然道:“静观其变。”   那中年人便不再多言。   剑神宗主峰上,乐小义手持君澜剑, 站在剑神宗一众长老之前, 君澜剑刺入地表,雷弧如蛛网般迸射开去, 在剑宏殿前形成一道攻守兼备的雷阵。   鳄龟比肩山岳的巨大身躯稍稍一动,整个龙吟山脉都跟着震颤起来, 血口一张,炽白的吐息刮过山巅, 刹那间气温骤降,地表迅速结成一层数尺深的玄冰, 冰冻之声瞬息便掠过万丈, 将以龙吟山为中心的几座峰峦全部笼罩。   雷阵在冰天雪地之中成型, 借助玄冰之力范围扩大一倍,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天圣军队中,通穴境以下修为之人根本无法抵御寒冷的吐息, 双腿被冻在地表,鳄龟一声厉啸,扬头一摆,剑宏殿分崩离析,冰川破碎,连着被冻结的高手肉|体凡躯一起撕碎。   血染大地,鳄龟修为在涅槃境之上,即便尉迟泉也无还手之力,只能催动全身真气,以抵御鳄龟的寒气吐息。   剑神宗有洪荒之兽庇护,这一消息为何以前从未听说?!   难道今日当真要功亏一篑?   “鳄龟!鳄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肃杀之中,忽然暴起一阵癫狂的笑声。   几道裹着黑气的身影腾入战圈,乐小义眼神一利,目露惊骇之色,她竟然没有发现他们是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   这些人身上汇聚着极为浓郁的魔气,为首一名看上去三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后跟着几道笼罩在黑雾中的身影,这三人中,有两道气息堪比尉迟泉,另外一道,则更加幽深晦暗,深不可测。   乐小义心里一咯噔,她冷眼扫过这几人,心里忽然腾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们……是玄天宫的人!   “姬玉楼?!”尉迟泉也认出了黑雾中为首之人的身份。   乐小义闻声,心一沉再沉。   如若无垢境是尉迟氏的巅峰,玄天宫拥有怎样的力量,乐小义却无法预料,她更不曾猜到的是,姬玉楼竟然不远万里来到剑神宗,做那螳螂之后的黄雀。   他看向鳄龟的眼神毫无畏惧,甚至有种异样的癫狂。   姬玉楼率人来了剑神宗,那姬玉泫呢?玄天宫的内乱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姬玉泫现在在何处?姬玉楼的目的是什么?!   乐小义心神一颤,险些露出破绽,但姬玉楼却在一瞬间看穿了她心底的慌张,高声笑道:“乐少宗主,你是不是想问我那好妹妹姬玉泫在哪儿?”   乐小义眸心一沉,没有吭声,而是一掌击向君澜剑,雷弧扩散,鳄龟接收到进攻命令,厉声一啸,巨尾一抽,袭向空中几道黑雾。   那一名最为深不可测的人影抓住身边两个人,用力抛向空中,鳄龟的尾巴擦着他们的身体过去,却未伤及分毫,而后,其人一掌拍在鳄龟尾骨之上,几百丈长的巨尾竟然被这一掌之力震退。   乐小义胸口猛地一闷,哇的吐出一口逆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襟,身体也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体内气机动荡,与鳄龟的联系险些被那黑衣人斩断。   真是天要亡剑神宗?   姬玉泫没能赶来,反而来了个煞星姬玉楼。   “哈哈哈哈哈尉迟兄,今日多亏诸位逼出剑神宗的护宗神兽,玄天宫对剑神宗地底龙脉并无兴趣,不防做个顺水人情,我宫替尉迟兄收服鳄龟,他日尉迟兄带领尉迟氏入驻云海宗盟,切莫忘了姬某今日的人情。”   姬玉楼高声笑着说完,立时一拂袖,对那黑袍之人拱手:“禾川长老,请!”   禾川?!   乐小义瞳孔一缩,玄天宫唯二两名涅槃境的大能之一!   禾川长老一语不发地跃入空中,一连三掌,分别击向鳄龟首、身和尾,鳄龟巨大的身体在禾川面前几乎等同于一个活靶子,只要他出手够快,闭着眼睛也能打中。   鳄龟迎着掌风上去,寒气吐息在面前形成一面冰盾,掌风掠过之时,砸中冰盾,爆发惊天动地的震鸣之声。   冰盾龟裂,余波击中鳄龟面门,轰隆声响,鳄龟扬起的头颅受力砸入侧峰,直将整个山头轰碎。   剑宏殿外一众高手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变故震惊到无法言语,天圣王朝众人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禾川一击得手,乘胜追击,再飞起一掌,攻向鳄龟的眼睛。   锃——   一声剑鸣破空而来,与禾川的掌风相撞,剑气轰然破碎,闯入巅峰战局的白衣女子亦腾身后退,身姿飘然地落在鳄龟颅骨之上。   乐小义嘴角含着一缕残血,眼神却锐利如此时山间呼啸的风,君澜剑一横,直指禾川:“既然鳄龟不是你的对手,那就再加一柄君澜剑与乐氏之血,叫尔等埋骨龙吟山!”   禾川面色凝重地虚起眼,视线在乐小义脸上停了半晌,终吐出两个字:“乐氏?”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闷痛,以君澜剑割开掌心,血落于鳄龟颅顶,沿着鳄龟皮肤表面的皴裂流淌下来,在她脚下形成一道鲜红的符印。   随即,君澜剑刺入符印之中,鳄龟灿金双瞳猛地睁大,血色漫上它的眼球,一股灼烫的力量点燃了它的骨血,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剑符古术,狂化!”乐小义一声喝,鳄龟仰天厉啸,巨大的身躯再度拔高百丈,巨尾一扫,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残影,轰隆一声砸在禾川身上。   禾川只来得及以双臂护住面门,随即便觉大力扑面,仿佛一整座山砸在他身上,将他拍飞出去,横跨数座山头,撞入另外一处侧峰,巨石轰隆坠落,掀起漫天尘雾。   鳄龟的力量还在疯长,立在鳄龟颅顶的乐小义亦神态疯狂。   不计后果,孤注一掷!   就算人力有时尽,也要指天问道,哪怕粉身碎骨,也不退一步!   “这个疯子!”姬玉楼脸上没有了刚才的从容,“这样下去,别说剑神宗龙脉不保,这方圆千里范围,都将被夷为平地!”   鳄龟狂化之后,已不分敌我,对眼前所见一切活物,都要赶尽杀绝!   禾川长老都不能抵挡此时鳄龟的威能!   远处山峦之上,雷护法一声叹息:“年轻气盛,不计得失,不知是好是坏。”   “那我们……”中年男子一脸焦急,再不出手,恐怕整个龙吟山脉都要被鳄龟摧毁。   “走吧。”   雷护法身影一闪,脚步落地之时,已在龙吟山上。   几道白影先后出现,顷刻间吸引了在场其余高手的目光。   “蓬莱仙境!”姬玉楼脸色再变。   一个鳄龟狂化已超出预料,怎么还有蓬莱仙境的人要插手?乐小义区区一个记名弟子,当得了蓬莱仙境派出右护法来救场?   “雷……”姬玉楼剩下一个字没吐出来,一道罡风扑面而来,他躲避不及,被这一掌直接击中面门,嘴里闷哼一声,鲜血喷薄而出,夹着几颗带血的牙。   禾川见姬玉楼遇险,当即放弃与鳄龟缠斗,飞身而下,一把捞住受伤的姬玉楼。   姬玉楼尚有意识,一双猩红的眼睛目眦欲裂地瞪着突然发难的雷护法,挣扎着要起身。   禾川长老一把按下他的肩,冷冷道:“蓬莱仙境雷护法现身剑神宗,事已不可为,叫他们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   说完,他一挥手,领着玄天宫的人快速撤退。   吼——   禾川要走,乐小义怎么可能放他离开,狂化的鳄龟巨大的身躯腾空一跃,拦在玄天宫众撤退的方位,一道寒冰吐息,将空气凝结,再掀起狂乱的风暴。   只一瞬间,玄天宫众闯入冰刃旋风,除了禾川和被他全力护住的姬玉楼,其余几个玄天宫高手都在风刃之中血溅三尺,死无全尸。   鳄龟张嘴咬过去,禾川拖着姬玉楼要退,但因受姬玉楼拖累,鳄龟咬住了禾川一条腿。   “不!”禾川口中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随即鳄龟猛地甩头,那条腿齐根而断,血雨洒了满天。   濒死之际,禾川激发秘法,速度拔高一个层次,借助断腿之力一跃已在千丈之外,拽着姬玉楼破空而去,不敢回头。   而龙吟山上,目睹鳄龟残杀玄天宫众的天圣之人忽然间丧失了与之对敌的勇气,连刚才嚣张不可一世的尉迟泉,也在鳄龟狂化和雷护法现身之时,僵在原地。   举手投足之间,玄天宫涅槃境高手断了一腿,只余逃走之力,那被留下来的他们,该何去何从? 第364章   鳄龟仰天长啸, 一双眼睛已在极度暴躁的情绪中变得猩红一片,寒冰吐息扫过山巅,将整个剑宏殿以及殿外的空地冰冻三尺。   龙吟上山骤起寒冷的风暴, 天圣王朝来的高手全被卷入其中。   惨叫声迭起, 通穴境以下修为者当场暴毙, 尉迟泉和一众天圣溯源境高手被迫陷于风暴之中苦苦支撑。   暴风的范围还在扩大, 从龙吟山脉主峰成环状向外延伸, 乐小义立于鳄龟颅顶,亦是满目疯癫。   鳄龟发了疯似的朝前撞击,一头摧毁一座侧峰。   “护法!”蓬莱仙境的溯源境高手一声惊呼, 雷护法腾身而起, 一掌按向鳄龟的头颅,已经失去自主意识的乐小义浑身爆发噬血的气息, 凭借本能扬首,眼中掠过狂暴的杀气, 操纵鳄龟朝雷护法张嘴咬去。   鳄龟的吐息与雷护法一掌相撞,空间塌陷, 将暴风卷入未知的虚空,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震波, 刹那间削掉附近数个山头。   吼——   那一击势均力敌, 地底裂开, 冲起来数道灵柱,雷护法暗道一声不好,方才那一下震开了地壳, 地底龙脉气息泄露,继续在此地交手,有可能直接将龙脉引爆。   龙脉一旦爆破,整个别说剑神宗将不复存在,整个龙吟山脉都将化作灰烬。   雷护法见不能轻易阻止鳄龟,只好将视线看向鳄龟颅顶的乐小义,若将乐小义击落,解开鳄龟身上的狂化,兴许还转圜的余地。   可这一状态下的乐小义和鳄龟依靠血符相连,几乎等同于长在一起,要将乐小义击落,无异于削掉鳄龟一只角,难度不小。   “你们,一起进攻,吸引鳄龟的注意!”雷护法吩咐身后几名蓬莱仙境高手一同出手。   剑宏殿外天圣的人马受困于寒冰风暴,已经造成大量死伤,余下几个溯源境的人还在苦苦挣扎,而剑神宗的长老都在风暴外围,状态比天圣的人马好得多,雷护法唯一需要阻止的,只有鳄龟。   轰隆隆几声响,蓬莱仙境高手从不同方向出招,招式不分先后落在鳄龟身上,鳄龟厉声惨叫,而狂化状态削减了理智的判断,让它的身体只剩荒兽的本能,根本难以判断谁对它更具威胁。   鳄龟巨大的头颅用力一甩,朝就近的一名蓬莱仙境长老攻去,那无垢境巅峰的长老只见眼前掠过一道残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力击飞,撞入一座山头,落石滚滚。   雷护法看准机会,跃上鳄龟颅顶,伸手去抓乐小义。   然而鳄龟的反应比他预料的更快,他的手还未触及乐小义的衣襟,鳄龟便反首张嘴咬向他的侧腰。   雷护法无奈之下变抓为推,掌风击向乐小义的胸口。   若这一掌击中,乐小义即便不死,也要落得半残的结局,勉强保得性命,没个三五年也绝难痊愈。   可雷护法已别无选择,他尽量收了力道,只求将乐小义从鳄龟颅骨上掀落,若任由鳄龟继续这样发疯,还会死更多无辜之人。   就在此时,天空中划过一声尖利的凤鸣,红芒掠空而过,几如一道闪电,穿过凌乱的风暴,只留下一道肉眼难见的残影,下一瞬就出现在雷护法跟前。   嘭——   雷护法掌风与凤炎相击,将那道突然闯入的身影一掌击飞。   后者飞行轨迹一折,与鳄龟颅骨上的乐小义相撞,遂与乐小义一起从鳄龟上跌落。   雷护法脸色一变,坏了!   鳄龟牙关扣紧的瞬间,雷护法脱身而出,险而又险地避开鳄龟撕咬,转而直扑身下山坳,以最快的速度追赶那两道坠落的身影。   余波未散,蓬莱仙境诸位大能从各个方向牵制鳄龟,雷护法眼看那一道凤影渐渐接近山谷,与最近的一道灵柱相距已不足十丈!   姬玉泫睁开眼,神色清冷地扫过雷护法,下一瞬,她无奈轻叹,用力搂紧乐小义的腰身,而后将乐小义朝前一抛。   “救她。”   雷护法下意识地抓住迎面而来的乐小义,却见姬玉泫反向加速坠落,一瞬间就没入灵柱之中不见踪迹。   “!”雷护法欲向下继续追,忽然一阵连环爆鸣从山谷下传来,轰隆隆的爆破之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烟尘,连最后一点感应都被烟沙淹没。   被她擒在手中的人这时也清醒过来,亲眼看到那道红芒坠入泥尘之中。   雷护法一心系在姬玉泫身上,没注意到乐小义睁眼,忽然一股大力震开他的手掌,乐小义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跃扑入爆破的乱流之中。   修炼至今,雷护法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他竟然被一个后天修为的小姑娘从手中挣脱,要救的人一个也没救到。   鳄龟眼中的红芒开始消退,印在额头上的血符也一点点溶解,君澜剑从皮甲缝隙之中剥落,斜斜落入山涧之中。   经历了一场大战,鳄龟也是遍体鳞伤,它口中溢出嘶嘶之声,山岳般的身体缓缓下压,用自身精铁般的甲壳堵住地底龙脉逸散的天地灵气。   风暴暂歇,除了地表三尺厚的玄冰难以消融,至少烟沙散尽,龙吟山上重见天日。   天圣人马劫后余生,余下还活着的人不足战前一成,连溯源境高手都在这场风暴摧残之下死伤惨重,剩下的人马大都受了重伤,就连剑神宗的几位长老都可以将他们擒获。   尉迟泉在鳄龟掀起风暴之时就悄无声息地退到剑宏殿外围,此时战事一灭,被暴风雪封锁的空间禁阵随之解除,趁着雷护法尚未注意到他,他逃出一枚玉符,迅速捏碎。   “尉迟泉!”有剑神宗长老一声高呼,蓬莱仙境无垢境高手捕捉到尉迟泉身后逐渐成型的传送法阵,当即一掌朝尉迟泉轰去。   尉迟泉跃入法阵之中,却还是被掌风撵上,后心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随即传送法阵扭曲消失,只剩下一脸呆滞的玉槐道人和不知事态将如何发展的武龙。   雷护法黑着脸落地,天圣方剩余的几个残兵齐齐朝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惶恐地盯着他。   “去山下找人。”雷护法对其中两个蓬莱仙境的长老道,“无论如何,要找到她。”   两位长老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对雷护法口中的她心知肚明,两人齐齐拱手,转身化作两道流光,消失在龙吟山下山坳之中。   剑神宗几位长老也有些手足无措,方才那一阵风暴虽然没有针对他们,但他们也身处风暴之中,遭了牵连,彼此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几分伤势。   尽管风暴中心看不清楚战况,但龙吟山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是一清二楚。   此次剑神宗能得救,除了乐小义率鳄龟力战玄天宫,还多亏了蓬莱仙境的几位高手,只是在最后关头,乐小义是被雷护法击落山涧的,即便初心是好,他们的心情也都一言难尽。   天圣人马很快束手就擒,武龙意欲反抗,被蓬莱仙境的高手折断四肢,玉槐道人则更识时务一些,没多做抵抗就主动收手,任由剑神宗之人给他戴上锁灵枷,两人被一前一后地押入剑神宗后禁地。   龙吟上山战况稍稍平息,被困在半山腰一直上不来的剑影卫领着余下一些丹元境灵元境等修为的剑神宗长老赶来支援。   剑神宗三位溯源境长老分出一人来主事,与剑影卫接洽,吩咐他们速速下山涧去找乐小义和最先被打入侧峰的阎云清,另外一部分则去查看众位长老的伤势,统计剑神宗这一战的伤亡。   “在下吴拓,见过各位蓬莱仙境的前辈,多谢前辈们出手,助我剑神宗度过此劫。”剑神宗护宗客卿吴拓朝雷护法等人行礼。   雷护法摆了摆手,神情疲惫:“事态如此超乎老夫意料,若老夫早些赶来,兴许最后不会闹到这样的地步,老夫心中有愧,担不起这一谢,你们速去救人吧,我们也还有要事在身。”   吴拓的确也担心剑神宗其他几峰的伤亡,虽然乐小义今晨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但剑神宗家大业大,弟子众多,分散在各个侧峰之上,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全部撤走。   这次大战几乎囊括整个龙吟山脉,波及龙吟山及其四周群峰,连毁几座高山,外门弟子的死伤恐怕难以估量。   既然雷护法说他们还有事,吴拓也猜到他们要去寻人,便没再坚持,他道了声“诸位前辈自便”后就领着更多的人深入四周山涧,务必要找回他们的少宗主。   他们可以死在龙脉之中,可乐小义,必须活。   “雷护法……”一名蓬莱仙境的长老上前,神态凝重,欲言又止,“倘若……”   雷护法摇了摇头:“这件事是老夫之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寻不到,我们也不必回去了。”   长老倒吸一口冷气,可到底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寻找。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天圣皇宫中收到一封灵石传讯的急报,天圣帝君闻讯,拍案而起,气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面目狰狞地咆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传讯的侍从五体伏地,浑身抖若筛糠,却不敢不应,抖抖索索地重复刚才汇报的内容:“剑神宗……剑神宗少宗主乐小义,以血祭剑,解开龙吟山封印,召出上古鳄龟,连玄天宫的禾川长老都被鳄龟断了一条腿,蓬莱仙境雷护法支援剑神宗,武帅和玉槐道人被剑神宗生擒,此次我朝攻上龙吟山脉的人马……全军覆没!” 第365章   全军覆没!   天圣帝君愣在当场, 脸上神情由愤怒转向空白,片刻后身形一踉跄,瘫坐于王座之上, 后背蹿起一蓬冷汗, 毛骨悚然。   这一次, 天圣王朝为了剑神宗地底龙脉下了血本, 紫衣阁玉槐道人、圣龙军统帅武龙, 以及大内巅峰高手,共计八位溯源境大能,通穴境二十人, 魂元境以下不计其数, 这样的阵容,就算自立门户, 都能跻身一流大宗之列。   就是这样雄浑的力量,去了一趟剑神宗, 以为是胜券在握的博弈,没曾想竟然全军覆没。   这场战争失败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不敢去想了。   龙座之下,报信的侍从还在瑟瑟发抖, 又有人在殿外高声疾呼:“陛下, 有急事启奏!”   帝君神情漠然, 摆手示意座下侍从先下去,那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退出大殿, 随即便见一黑袍之人匆匆踏入殿内。   其人伏地叩首,对帝君道:“陛下,大事不好,玄天宫大举进攻紫衣阁,祭司大人领着月神殿教众闯入皇宫,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这里来,请陛下速速撤离皇宫!”   座下之人说话的声音如嗡嗡虫吟,从左耳朵进去,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又从右耳朵出去,却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只有一片空白和虚无。   为什么会这样?是天要亡天圣?所谓国运气数已尽,这毁灭就来得如此突然么?   帝君胸口激烈起伏,他死死按着面前的金漆涂过的龙桌,按捺着爆发边缘的情绪,问他:“尉迟泉呢?他死了没有?”   座下之人俯首:“尉迟泉身受重伤,撕开虚空逃走,暂时下落未名,不知是生是死。”   “哼。”帝君牙关一咬,神情阴鸷,“派人去找!就算天圣亡国,朕也要尉迟氏陪葬!”   ·   乐小义缓缓恢复意识,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睑,入眼是漆黑一片。   她身上压着数丈长宽的巨石,重有千钧,好在她的身体足够坚韧,破碎的身体表面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红光,琉璃鸟也在苦苦支撑,她才能在这样的山岩下保全肉身。   记忆回溯,施展剑符古术之时,她的意识虽然朦胧,但她的记忆保留在识海之中,稍一回想,那一幕幕就被寻了回来。   “小泫。”她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整颗心揪痛起来,迫使她竭力动了动指尖,试图握紧拳头,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   可这一细微的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浑身上下所有断裂的骨骼都跟着爆发剧烈的疼痛。   破碎的血肉在她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下不断生长,骨骼也噼里啪啦一阵爆响,碎骨拼合成原本的模样,经脉也一根根接续起来。   哪怕修复的速度已经肉眼可见,乐小义依然痛恨于自身伤情不能须臾之间好转。   她要去找姬玉泫。   可她动不了,尚未修复完成的身体就像一只破败的布娃娃,淋漓的血肉散了满地,无法为她的身体供给养分和力气。   如此被迫在黑暗中躺了许久,因为四周一片漆黑,乐小义难以计算时间,只能根据以往修炼的经验大致估算她应该已经躺了好几天。   肉身还未修复完全,但骨骼已经接续完成,勉强恢复了一成体力,乐小义迫不及待地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巨石掀开去。   十余丈高的石碓一阵哗啦啦的动静,丈许长宽的石块从石碓上滑下,碎石向两侧分开,终于从石碓下伸出一只裸|着森白指骨的手。   乐小义艰难地从石碓下爬出来,借着一点朦胧的天光,看清自己身上的伤势,入眼就是大片大片翻起的皮肉和露在外边的骨头。   好在血肉还在继续生长,蠕动的经脉像虫子似的攀附着她的骨骼,既痛且痒。   如此恶心的一幕出现在她自己身上,要不是心里还想着要去寻姬玉泫,她恐怕就吓得自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她的肉身在那一连串的灵气爆破之中被炸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运气好,又得姬玉泫先前为她挡了一掌,她才能在最后关头护住心脉,保住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那姬玉泫呢?   乐小义仰头向上看,深不可见的地缝中只能瞥见指宽的一线天空,地缝下不断有灵气惯出,也是借由这部分灵气,她的身体才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复原到这种程度。   不过,她还活着,便说明姬玉泫也没死,只是不知道姬玉泫现在何处。   尽管后来乐小义追入群峰之间,但被开始爆破的龙脉炸飞,影响了落点,她根本没找到姬玉泫,自己就被炸得面目全非。   乐小义庆幸自己还活着,但她没办法拖着这样的残躯去找姬玉泫,便沿着地缝继续向下,一点一点接近灵气更浓郁的地方,欲借助地底龙脉逸散的天地灵气继续修复自己的身体。   琉璃鸟一句话也没说,乐小义刚从石碓下出来,最后那一层红光就消失了,琉璃鸟再一次陷入长久的沉睡。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了谢,借着自己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接通永夜兽眼的空间,拽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出来套在身上,琉璃鸟所化的琉璃簪则被她收进怀里。   她朝前走了没几步,大地突然震动起来,碎石块从两侧崖壁哗啦啦地往下掉,原本有数丈宽的地缝开始缓慢合拢。   乐小义心里暗骂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下方更窄一些的地缝已经合上了。   她干脆原地坐下,开始运功。   地面还在震动,地缝也越来越窄,不过以这地缝愈合的速度,乐小义推断至少还能坚持四五天。   一日过去,地缝合拢近两成,乐小义外伤修复了近七成,但体内的真气依然只有一点点,内伤恐怕要养好长一段时间。   鸿蒙剑心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乐小义的心脉,也遭到重创,金光被打散了,散入乐小义四肢百骸。   乐小义沿着岩壁向上攀登,由于体内真气稀薄,速度也慢了许多,但在地缝完全合拢之前,她成功跳上地面,她的身体也在这一过程中进一步修复,外伤看起来已无大碍。   她寻了一处视野较好的山坡,割开自己的手掌,在岩石地面画了一道血符,通过血符感应到鳄龟藏在龙吟山下的灵识。   正如乐小义所料,狂化状态解除的鳄龟重新回到封印状态,它的身躯化为峰峦,将先前暴露在外的龙脉掩藏起来。   而地缝之所以会自行修复,也是受鳄龟力量的影响。   乐小义一手将掌心的伤口按在地上:“乐氏子孙以血为祭,请求玄武后嗣替在下寻人。”   鳄龟的灵识遍布整个龙吟山脉,只有它能最快找到姬玉泫。   乐小义心里一叹,不得不感慨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当初在幻千世界中,若不是于药神山上遭遇了可怕的魔虫怪物,她的身体不会拥有如此强大的修复之力,更别说像这样无休止地放血,请动神兽相助。   源源不断的信息从血符中反馈过来,乐小义闭眼凝神地感应着,忽而,她两眼一睁,瞳孔中掠过一丝异芒,道了声“多谢”便一跃而起,朝群峰其中一个方向飞扑过去。   不多时,乐小义赶到另外一处地缝,这条地缝比乐小义先前醒来的那一条更宽,虽在缓慢愈合,但这百丈宽的地缝要完全合拢,少说也得一个月。   鳄龟告诉乐小义,姬玉泫就在这处地缝之下。   但由于地底龙脉灵气过于雄浑,掩盖了姬玉泫身上的气息,鳄龟也只能探寻到大致方位,不能锁定姬玉泫的具体位置,乐小义要寻姬玉泫,必须自己去地底看一看。   龙吟山脉非常广阔,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这样的地缝成百上千,剑神宗就算派了人出来寻找她们的下落,也决计不可能每条地缝都细细查看。   而且,龙脉遮掩了绝大部分气息,连鳄龟都只能大致辨别方位,剑神宗的长老要想找到乐小义,几乎是不可能的。   乐小义站在地缝一侧,只简单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便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蓬莱仙境的大能赶到支援,剑神宗危机已解,对乐小义而言,再没有比姬玉泫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了。   这一处地缝深不见底,乐小义坠落过程中,偶尔利用岩壁借力,起落数十次,大致下降了万丈有余,从地底冲出来的灵气形成一股股狂烈的风暴,才勉强见着地底的样貌。   地缝底部因为灵气乱流的冲刷,反而比上边更加宽阔,在这个地方,灵气浓郁得由气态转化为液态,温度很低,像水珠一样的灵气悬挂在岩壁上,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再往下看,依稀能见到一线玉白色的龙脉。   那是一种极为接近固态的流质,完全由灵气所化,以乐小义如今的修为无法接近,只能借助风暴悬浮在距离龙脉还有千余丈的上空,才能保证不被龙脉上过于浓稠的天地灵气压成肉泥。   即便如此,她到达这个位置,也已经觉得很难受,不能再往下了。   乐小义劈出一道掌风,借力靠向一侧岩壁,在凸起的岩石上落脚,左右看了看,选定了其中一个方向开始横移,一边快速移动,一边寻找姬玉泫的踪迹。   如此又过了两日,这条地缝不仅没见到尽头,反而越来越开阔,地缝合拢的速度也越渐缓慢,乐小义感觉自己可能已经接近龙脉的中心地段,也就是龙吟山脉主峰正下方位置。   白茫茫的风暴中,隐约显出一抹飘摇的残红。 第366章   “小泫!”   乐小义心一紧, 当即以更快的速度朝那红影扑去。   然而那抹凤炎包裹的人影位在灵气风暴更深的地方,乐小义距离中心地带还有十余丈,最后一段路程过不去。   若她强行朝前闯, 肉身会在乱流之中崩毁, 鸿蒙剑心还在休养, 琉璃鸟也已经陷入沉睡, 不顾后果地往前行进最后可能谁也救不了她。   乐小义在风暴外围驻足, 不知姬玉泫现下情况如何,但她应该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或许性命无碍, 但乐小义没有切实感受到她的状态就难以心安。   她大声呼喊姬玉泫, 然而她的声音被裹在乱流之中,无法穿透汹涌的风暴抵达对方。   透过朦胧的灵气风暴, 乐小义隐约能见姬玉泫身上笼着一层凤凰虚影,那虚影时而清晰, 时而只浅浅一层浮在姬玉泫体表,看起来就像在呼吸。   乱流交织, 乐小义回忆起自己以前在火狱岩浆中修炼,大概也类同于眼下的情况, 她想到姬玉泫身边去, 仅仅等在这里干着急并无半分用处, 需得静下心来,尽快恢复体力,方有可能更进一步。   这样想着, 乐小义干脆原地盘膝坐下,胸口起伏几下,调整好呼吸,慢慢沉心进入修炼状态。   龙脉下的灵气不仅浑厚,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灵气极为纯净,在天地灵气如此充裕的地方,乐小义的进境也一日千里。   她将天地灵气纳于己身,一步步稳扎稳打,修炼速度也是过往千百倍。   开始时,她每隔一个时辰就要睁眼,看看姬玉泫的情况,后来,这个过程延长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姬玉泫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但也没有危及性命。   丹田内积蓄的真气越来越丰厚,乐小义感觉积淀得差不多了,于是运气这些真气,借助身外天地灵气冲击髓元境二层的穴窍。   穴窍须臾贯通,毫无滞塞,内里盈满真气,涌入刚刚开辟的经脉。   不多时,积压的真气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冲击第三层穴窍,乐小义稳住心神,没有立即冲穴,而是稳在这个境界上又巩固了两日,这才带着更加丰厚的灵气冲破髓元境第三层穴关。   乐小义睁开双眼,姬玉泫体外的凤影不仅没有变淡,好像比她日前来时更加清晰。   乐小义彻底放了心,不知不觉半个月时日已过,鸿蒙剑心也在龙脉内浓郁的天地灵气蕴养之下清醒过来。   一层金光从乐小义的经脉骨骼之中渗出,虚虚浮于乐小义体表,来自灵气风暴的压力骤然一轻,乐小义长舒一口气。   这种感觉,像以前她去剑神塔参加锻体试炼的时候那样,鸿蒙剑心为她抵挡了绝大部分来自外界的压力,将充裕的灵气控制在乐小义能承受的范围,这样既不影响乐小义修炼,鸿蒙剑心也能获得极大提升,两全其美。   有了鸿蒙剑心的庇护,乐小义不再逗留于风暴外围,开始尝试向风暴中心行进,距离姬玉泫还有十步,她忽然停了下来。   姬玉泫身上的涅槃之火在熊熊燃烧,乐小义心里升起一种不该继续往前的直觉。   她们命魂相连,距离近了,乐小义隐隐能从姬玉泫身上感受到一股晦暗而危险的力量,这力量正在龙脉中慢慢孵化,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再一次蜕变,她现在过去,可能惊扰姬玉泫。   乐小义斟酌片刻,又原地坐下。   剑神宗地底的龙脉能蕴养玄武的后嗣,自然也能给神凰后嗣供给养分,姬玉泫似乎还挺适应龙脉下的环境。   既是危难,也是机遇。   乐小义确认姬玉泫无恙,便定了心,继续埋首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修炼中的乐小义听见一声悦耳的凤鸣,她睁开眼,见那团收紧的凤炎向两侧舒展,化作振翅欲飞的神鸟,露出被护在凤炎之中的绝丽。   如惊鸿入梦,乐小义唇齿微张,由呆滞到震惊,再一刹那羞红了耳尖。   怎么不穿衣服呀!   乐小义猛地回过神来,低头抬手捂住双眼,心却还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一直跳。   对方金红的眼瞳中掠过一抹诧异,显然没料到一睁眼就能看见乐小义。   雷护法没把乐小义带走么?   但很快,她嘴角便勾起戏谑的浅笑。   一只细腻微凉的手抚上乐小义的脸颊,柔软的指腹摩挲她的耳根,低哑魅惑的成熟嗓音如烟缭绕:“你刚才……在偷看?”   “我没有。”乐小义小声反驳,她根本不知道会这样。   乐小义听到姬玉泫低声笑,复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偷看?是因为我不好看么?”   这……这!这是人话么?!   她侧开脸,连脖子根都红得滴血,咬着唇回答:“好看的。”   “那你还是偷看了。”姬玉泫笑。   乐小义倒了两口气,险些呼吸不畅背过气去。   她定了心,心道又不是没看过,哪哪儿都看过啊,害什么羞?就偷看了怎么了?不,她们什么关系,光明正大地看不行吗?   乐小义飞快做好心理建设,睁眼朝姬玉泫瞪过去,却又傻了眼。   姬玉泫早穿好一身红裳,纱质袖袍无风自动,肤白如玉,莹润的双眼盛着一泓邪肆的浅笑,在贴近乐小义鼻尖不足两寸的距离,朝她眨了眨眼。   乐小义没来得及说话,姬玉泫已倾身过去吻住她的唇。   “唔……”乐小义两眼微睁。   脑子跟不上心上人的节奏,姬玉泫到底要干什么?   温热的真气顺着相合的掌心涌入乐小义的身体,在她体内掀起堪比龙脉乱流的风暴,刚刚稳固在髓元境三层的修为忽然躁动起来,以一种乐小义从未见过的速度向上拔升。   只是……修炼吗?   乐小义有点茫然。   “不可思议,你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姬玉泫笑语盈然,羞得乐小义面红耳赤。   乐小义想找条地缝藏起来,可又一想,她们现在可不就在地缝里么?   姬玉泫探出湿软的舌尖,点过乐小义的唇峰,乐小义忽觉嘴唇一痛,鲜血浸润了四瓣柔唇。   不知什么时候,姬玉泫的嘴角也显出一道齿痕,融合的鲜血顺着嘴角滑下一道血线。   姬玉泫指尖掠过滴落的血珠,飞快画了一道血符。   乐小义心中一震,不由分说挣扎起来,从姬玉泫怀抱中脱离,意外于姬玉泫所为,瞪圆了一双眼,惊道:“你在做什么?!”   那符……   “不愿意么?”姬玉泫偏头,眸光澄澈,指尖托着血符在乐小义眼前晃了晃,“你应该认得。”   乐小义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声音来。   她以前不认得,但在觉醒乐氏血脉后就认得了。   缔结契约。   乐氏血脉不像神凰血脉一样具有强大的力量,但却是所有神脉中最独特的存在。   血脉一开,只有一个效果:炼化融合。   鸿蒙剑心如此,永夜兽眼如此,连药神山上的魔虫魔毒也是如此,乐小义所惶恐的一切,姬玉泫早为她做好安排。   换句话说,乐氏血脉能与一切力量兼容,海纳百川。   剑神宗开山祖师乃乐氏一脉徒孙,锻剑之时,揉入一滴乐氏血,方成君澜剑。   身负乐氏血脉之人,堪比活人参。   故而自古以来,每一个开启血脉之力的乐氏后嗣,都拥有一道本命契约,以避灾祸。   姬玉泫抓住乐小义的手腕,与她额头相抵,心平气和地问她:“为何不愿?”   乐小义仍保有一丝理智:“我……”   契约若结,主从逆换,她能获得神凰血脉的庇护,占尽好处,却不能为姬玉泫做些什么。   双眼中的秋泓漾起觳纹似的微波,姬玉泫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鼻尖,认真蛊惑:“你总不能嫌弃我的出身,能与你相配的,只能是我。”   “可是……”乐小义还欲挣扎。   “与我结契,委屈你么?”姬玉泫温润地笑着。   乐小义咬唇:“哪里是委屈我?明明就是委屈你呀!”   “可我不觉得委屈。”姬玉泫攥住乐小义的衣领,态度忽然强势起来,“怎么?你还想与我之外的其他人结契么?”   当然不是!   乐小义一脸着急,眼圈都红了:“你休要胡说!明就知道不是个好差事,干什么非要如此?”   她按住姬玉泫的胳膊,扑上去在姬玉泫锁骨上咬了一口。   “别动歪心思,我不会同意的!”乐小义瞪圆了眼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会修炼到所有人都打不过我,乐氏血脉又怎么样?我不要你为我受委屈,若你我非要有一种契约,只能是婚契!”   姬玉泫被乐小义一番抢白说得目瞪口呆。   婚契呀。   “回去我就跟我娘坦白,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我亲自到玄天宫去提亲,我要你嫁给我,或者,或者我嫁给你也行!”   乐小义死死抓着姬玉泫的衣襟,为姬玉泫方才的行为所刺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都是死过几次的人了,谁还在乎世人闲言或正道攻讦?好的都让我占了,骂名恶语都你来背,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我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底气,我就想让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我枉顾纲常,走火入魔,这辈子非你不可了,有什么不可以?”   乐小义的主意太多,姬玉泫竟不知从何处开始反驳。   可真是,莽撞的小傻子。   “你问过我娘了吗?就提亲?”姬玉泫笑得一双桃花眼都眯起来。 第367章   “啊?”乐小义一愣。   姬玉泫轻轻拨了拨她的鼻子, 笑吟吟地打趣她:“你说,如果你只去玄天宫提亲,不知会我娘, 你七月份去蓬莱仙境, 会怎么样?”   乐小义后背开始冒汗了。   “嗯?”姬玉泫挑起眉望着乐小义, 如愿看到刚才咄咄逼人的小姑娘躲闪的神情。   乐小义:“这……”   姬玉泫追问:“怎么呢?”   乐小义闭上眼, 长出一口气:“我再想想。”   姬玉泫忍俊不禁, 被乐小义逗得笑出了声。乐小义恼羞成怒,用力踹了姬玉泫一脚,还被姬玉泫一把攥住她的脚踝, 浮空受力本就不稳, 乐小义这一下失了平衡,竟然一瞬间就被姬玉泫束住手脚, 禁锢在身下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这就是现成的例子!   姬玉泫朝她挤眉弄眼地笑:“不结契就算了, 依你。但至此以后,你在外不得轻易施展血脉之力, 剑符古术不能再用了,知道吗?”   “哦。”乐小义撇嘴。   姬玉泫按住她的嘴角, 笑道:“我发现你越来越不乖了, 公然反抗我就算了, 竟然还敢对我说的话不以为然。”   乐小义啧了啧嘴,继续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抗议霸权:“就不乖,怎么了?”   “有骨气。”姬玉泫微笑着赞扬了一句, 乐小义却从她这话里听到两分戏弄的味道。   乐小义动了动胳膊,试图挣开姬玉泫的钳制,岂料对方像是料到她的想法,不仅不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光嘴皮子溜可不行,你这修为,如今只能乖乖听话。”   说完,姬玉泫俯身吻住乐小义,在乐小义轻哼声中,咬着她的耳根,温声笑:“好好修炼,祁伯父还等着你继承剑神宗,等你真能打得过我了,再说大话。”   以前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今天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不仅不听劝,还一直试图反抗,逮着点机会就想翻身,可惜她原本修为就不及姬玉泫,这会儿姬玉泫又有突破,乐小义更加不是对手。   等乐小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姬玉泫已将她剥得干干净净。   乐小义面红耳赤,又奈何此人不得,真是又气又羞。   “有一种很厉害的修炼方式,你知道是什么吗?”姬玉泫白皙的指尖在乐小义身上四处点火,带着钩子的声音勾挠着乐小义的心。   乐小义理智被蚕食殆尽,迷瞪瞪地摇头:“不知道。”   “那今天你该知道了。”姬玉泫笑得不怀好意,“难得天时地利皆占尽,合该尝尝双修是什么滋味。”   乐小义被这话惊得找回了些许理智,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只有女体也能双修?   乐小义没来得及发出质疑,红唇再次被姬玉泫封住,将她嘴里呜呜之声尽都咽了下去。   她很快就知道了。   双阴锻体。   是秘密。   ·   “人找到了吗?”吴拓长老再次询问天字影卫长。   阎云清和祁剑心都在大战中身受重伤,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吴拓长老代管宗门,处理善后事宜,而天字影卫长则负责率领剑影卫寻找乐小义的下落。   影卫长摇了摇头:“没有。”   吴拓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神情严肃:“已经三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龙吟山脉里里外外都已经找过,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可就是寻不见少宗主的踪影。”天字影卫长脸色也不好看,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少宗主她,会不会……”   在龙脉爆破之时尸骨无存?   “不可能!”吴拓一巴掌拍在桌上,“少宗主魂牌还在,定然性命无恙,掘地三尺找不到,就掘地十尺,百尺!三个月不行,就一年,无论如何,必须将少宗主找回来!”   影卫长垂首,无可奈何地应下:“是,属下会继续让人去找。”   “你让人好好检查一下那些地缝。”吴拓想到了什么,叮嘱道,“虽然有些地缝已经合拢,但还有一些没有完全合上,叫人到地缝下面去仔细找找。”   “是。”   影卫长躬身告退。   剑宏殿主殿还在修缮,吴拓也没有逾矩占用剑宏殿,而是将宗务全都挪到剑宏殿偏厅,门外着人守着。   不多时,又有几人来到殿外。   “雷护法!”吴拓不敢怠慢,立即将蓬莱仙境的几位前辈请进大厅。   雷护法面无表情,没有落座,只道:“吾等叨扰多日,今日接到宗门急报,召我等回宗复命,雷某特来向吴长老辞行。”   这段时间,蓬莱仙境的人一直逗留在剑神宗,虽没有明说是在做什么,但吴拓猜测他们是在找人。   那日大战之时,替乐小义挡了雷护法一掌的神秘高手和乐小义一起失踪,下落不明,此人不知是何许人也,雷护法请吴拓帮忙留意,找了三个月依然没有消息,看来蓬莱仙境这边的人马已经决定放弃了。   蓬莱仙境的人要来,剑神宗不敢阻止,他们要走,自然也轮不到剑神宗的人挽留,雷护法等人去留随意,不过是来向吴拓知会一声而已。   吴拓将蓬莱仙境众人送到剑神宗山门前,他们刚抵达山门,龙吟山下忽然轰隆一声响,吸引了山门前一众高手的注意。   “快去看看是不是少宗主!”吴拓浑身一震,当即一声厉喝。   雷护法亦拂袖道:“我们也过去。”   两道霞光破开山涧,一白一红,红芒掠空而过,传来一声娇笑:“在下没说借了龙脉不还,怎么还追着不放?少宗主是不是对小女子有意?”   “姬玉泫!你给我站住!”乐小义提剑在后面追,身上凝结着极重的杀气,“你们玄天宫真是无耻之犹!前脚来一个姬玉楼,后脚你又偷入剑神宗!真当剑神宗是你们家米库不成?!”   姬玉泫心里吐了吐舌头,好家伙,挺会演,说得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偷走了龙脉,和剑神宗结下不解的深仇大恨。   吴拓等剑神宗之人听见乐小义的声音,皆面露喜色,随即听说姬玉泫取走了地底龙脉,一个个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雷护法脸上神情无波,但眼里的紧张明显放松了许多。   “姬玉楼刚走,姬玉泫又登门,看样子,你们剑神宗的护宗大阵,还需要再修缮一番。”雷护法一本正经地替姬玉泫打掩护,反正那日姬玉泫突然现身,瞬间又消失,没人看清她的身份。   吴拓一脸尴尬,犹豫着是否要出手拦截姬玉泫,却见那姬玉泫批头给乐小义一剑,乐小义侧身去躲,错过了时机。   姬玉泫腾身一跃,没入空中,妩媚的笑声也渐渐拉远:“一小截龙脉而已,少宗主莫这般小气,大不了小女子以身相许,来日亲自登门赔罪,后会有期!”   那一道红光一闪而逝,乐小义追之不及,怒气冲冲甩出一道剑气。   剑气破空,在姬玉泫脚边炸开,但未伤及分毫,看起来像力有未逮,也像姬玉泫故意算好了距离,要气乐小义。   吴拓面色一冷,欲助乐小义一臂之力,雷护法却在这时开口:“贵宗少宗主既已无恙,我等便先告辞了,日后若在龙吟山脉内若有发现神秘高手行踪,还请务必告知蓬莱仙境。”   “是,请雷护法放心。”吴拓一口答应下来。   姬玉泫成功脱身,乐小义一脸愤愤地回到龙吟山,吴拓等人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朝乐小义行礼:“吾等恭迎少宗主!”   乐小义犹自余怒未消,克制着情绪询问吴拓:“吴长老,姬玉泫怎么跑到龙吟山来的?”   “这……”吴拓不知如何回答,与其他几位长老对视一眼,众人都是一头雾水,“少宗主在何处发现这妖女的?”   乐小义一边朝剑宏殿走,一边愤懑地抱怨:“我本在地脉之中疗伤,修为恢复一些,准备出来,就发现有人在偷偷动地底的龙脉!”   眼看乐小义越说越愤怒,吴拓只好拱手告罪:“少宗主息怒,此时老夫必定立即派人调查,务必不再放任何玄天宫的人偷入剑神宗。”   知晓乐小义和姬玉泫私下里交情的人不多,祁剑心和阎云清都在昏迷,贺归等长老在战后忙于剑神宗修缮事宜,吴拓等几位长老恰好不知内情,乐小义也不想多说,平复了心情,道:“那就有劳吴长老。”   “那被姬玉泫偷走的龙脉,要不要派人去追?”另一个长老适时提出一句。   乐小义摇头:“算了,她刚动手就被我发现,并未偷走太多,玄天宫人诡谲多变,与其为了那些许龙脉冒险,不如好好休养生息,我这次伤势严重,如非与姬玉泫遭遇,恐怕还在地底修炼,难见天日,不知那一战已过去多久了?”   吴拓如实回禀:“三月有余。”   “此次剑神宗伤亡如何?”乐小义又问。   “因少宗主提前下令撤离,战事发生之时,还驻留于各峰的弟子有长老和剑影卫看护,大都只受了轻伤。”   三个月前,吴拓拿到统计出来的伤亡名录时也着实有些惊讶,原是乐小义在吩咐各峰撤离之后,又让剑影卫分派人手到各个弟子聚居的山头。   战事爆发之时,未撤走的外门弟子最容易遇险,特别是山体崩塌,余波横扫龙吟山脉的时候,几乎整个剑神宗都陷于危难之中。   剑影卫和各堂口的长老豁出性命护住门下弟子,才得以让剑神宗保全了绝大部分的有生力量,伤亡情况比预计的要轻很多。 第368章   乐小义眼里的怒气也渐渐消了, 点头道:“近些日子多亏诸位忙前忙后,辛苦各位了。”   吴拓等剑神宗长老异口同声:“少宗主言重了,这不过吾等职责所在。”   经历了一场大战, 祸福相依, 剑神宗多处损毁, 数座侧峰坍塌, 伤筋动骨, 但同时,剑神宗内的弟子和长老也相当于被筛子筛过一遍,那些隐患在战前就纷纷暴露出来, 所有不臣之心都赤|裸|裸地摊开。   所以剑神宗度过这场劫难之后, 留下来的人更加齐心,加之玄武后嗣的震慑和蓬莱仙境大能出手, 这一战,剑神宗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不说, 乐小义的名头也传遍大禹十四州。   自剑神宗铸剑大典之后,乐小义再次一鸣惊人, 所得成就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   尽管许多人仍对乐小义的实力存疑,但乐小义的名字依然不可遏制地一夜之间就走遍了整个神荒浮屠界。   剑神宗少宗主不仅能使得动君澜剑, 还得了剑神宗上古传承, 习得召唤玄武后嗣的秘法, 有玄武后嗣庇护的剑神宗,哪怕如今千疮百孔,其实力也远在大禹各州势力之上, 甚至凌驾于龙都皇族。   剑神宗的实力不但没被削弱,还成了崛起之战,赶超一众神荒浮屠界有名的大宗大派,跻身超然神宗之列。   此战罢后,无数神荒浮屠界颇有名望的高手涌入剑神宗,或有仇家在身,寻剑神宗庇护,或愿加入剑神宗,觅地清修,短短三个月,剑神宗魂元境、通穴境高手比战前多出三成,丹元境灵元境之流更是不计其数。   听吴拓汇报完,乐小义点头,这一次,剑神宗的确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扇肿了尉迟氏的脸。   乐小义将宗门修缮事宜全权交给吴拓打理,转而问道:“宗主和老宗主在何处养伤?”   先前大战之时,乐小义在宗祠获取君澜剑内的传承秘法,于乐君皓的助力之下开启血脉之力,耽搁了一些时间,赶到的时候,祁剑心险些命丧尉迟泉之手,阎云清也身受重伤,没入群峰之间,不明下落。   他们的伤势极为严重,又没有乐小义这样的恢复能力,故而昏迷至今,在后山禁地天地灵气充裕之地静养,由药尊者亲自照料。   乐小义得了准信,准备去后山看望祁剑心和阎云清,这时,吴拓问她:“少宗主上次战中也受了伤,不知眼下伤势如何了?可需请药尊者替少宗主看一看?”   经过乐小义召唤鳄龟,力保剑神宗与涅槃境的禾川一场大战之后,宗内长老对乐小义的态度转了一个大弯,以前对乐小义后天修为嗤之以鼻的长老们如今全都恭恭敬敬,再也没有任何人质疑乐小义的实力。   之前乐小义在天山失踪足足一个月,除了最亲近的几位长辈,没有人将她的死活当一回事,而今,像吴拓这样的溯源境长老竟然会主动询问乐小义的伤势,还真是叫乐小义觉得颇为稀奇。   “外伤无碍,内伤需调养一段时间,我此去后山,自会请药尊者替我看一看。”乐小义回答时还假意蹙了蹙眉,脸色略略发白,哼了声,“若非我有伤在身,怎会叫那姬玉泫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走!”   她这不算说大话,以那日大战之时乐小义表现出来的战力,姬玉泫若与操纵鳄龟的乐小义当面,还真不一定能从容脱身。   乐小义有剑神宗的上古传承在身,龙吟山脉就是乐小义的主场,占尽天时地利,涅槃境的高手来犯,也要掂量掂量后果。   吴拓连忙宽慰乐小义:“少宗主莫要介怀,玄天宫的妖女本就诡谲,少宗主又非全盛之态,失手在所难免。”   乐小义闷闷地嗯了声,遂摆摆手:“你去忙其他事吧,我可以自行去后山。”   吴拓便驻足,恭送乐小义离开。   乐小义直至进入后山禁地,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她向来实诚,说不了慌,配合姬玉泫演这一段戏真是耗尽了她毕生所学,用尽了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勉勉强强没叫吴拓看出破绽。   这三个多月来,乐小义在地底龙脉中与姬玉泫双修,借助龙脉内浓郁的天地灵气再次将修为拔高好几层,内外伤早就好全了,但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好得那么快,她还是要装一装才行。   再次回到后山,乐小义终于发现了后山禁阵的玄奥之处。   禁地内想必有一条通往龙脉的地缝,而且这条地缝永远不会闭合,所以剑神宗先祖才会在后山禁地架设聚灵阵,不仅仅是为了聚合天地灵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封锁龙脉的气息。   先前乐小义进入禁阵,一直吸引着鸿蒙剑心的,正是剑神宗地底的龙脉。   乐小义刚才心里还有点可惜,她和姬玉泫在龙脉中修行,提升速度极快,可眼看着七月份她要去一趟蓬莱仙境,算一算时间已经不多,姬玉泫也还有他事,两人便只能趁着地缝尚未闭合,先跑出来。   日后龙吟山下的地缝全部修复,即便是乐小义,也难以再弄一条深入地底万丈的地缝来,这种修炼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可眼下看来,剑神宗后山还有一条通往地底龙脉的途经,乐小义心中暗自思量,等她从蓬莱仙境回来,必要好好绕着禁地走一走,看一看,将那通路找出来。   四月春风和煦,龙吟山上的寒冰都已消融,乐小义走在前往后山的路上,闻着扑面而来的花草馨香,终于体会到劫后余生的欢欣和喜悦。   不知不觉在地底过了年,试炼者的结算也顺利通过,乐小义现在算得上是无事一身轻。   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可鳄龟是守护神兽,受困于龙吟山下的封印,无法离开龙吟山脉,也就不能四处征战,剑神宗因尉迟氏所受的气不能立即讨还。   乐小义攥紧拳头,可她如今已不再是几年前那般孱弱无能,尉迟氏野心再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   她还有大把的光阴与未来,总比尉迟泉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更长久一些。   鸿蒙剑心在地底龙脉吃饱喝足,如今对后山禁地浓郁的天地灵气已不屑一顾,乐小义步入禁地,鸿蒙剑心倒是消停下来。   药尊者及其几位弟子轮流为祁剑心阎云清二人疗伤,见乐小义来到禁地,药尊者略有些吃惊,以药尊者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乐小义身上有无伤情。   “少宗主。”药尊者领着众弟子向乐小义行礼。   乐小义走近一些,见祁剑心和阎云清身边各自围坐三名药堂弟子,结阵运功替他们疗伤,乐小义转头问道:“宗主和老宗主情况如何?”   “禀少宗主,阎老宗主伤势略重一些,虽及时施救,吊住了一条性命,但没有三五年,恐怕难以恢复。”药尊者神情悲恸,“宗主的伤势虽不如阎老宗主,但他体内魔血作祟,心脉已被侵蚀,即便苏醒过来,也难辨敌我,老夫医术有限,恐怕……”   乐小义脸色一沉。   祁剑心被魔血控制,连药尊者都无法唤醒他的意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乐小义问。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药尊者又道,“只是……”   乐小义眉头一皱,追问:“只是什么?尊者但说无妨。”   药尊者沉声一叹:“只是所需天材地宝极难采获,要想修复宗主心脉,剥离魔血,效果最好的一味药产自药神谷,乃五品抚魂草,还需配以蓬莱仙境秘药仙玉露与玄天宫五品玄灵丹。”   乐小义:“……”   这个配方所需的几种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集齐的,可是……   “这几种药我来想办法。”乐小义开口,“在此之前,宗主和老宗主的伤势就拜托各位照料了。”   探望过祁剑心和阎云清的伤势,乐小义又回到承义轩见了左云琴。   左云琴近来一直担心受怕,好不容易将乐小义从天山盼回来,转头又爆发了大战,那一战天昏地暗,阿九一早就带她出去避祸,故而她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左云琴还是听了好些。   歌颂乐小义功绩的她听听也就过了,唯独乐小义失踪那条消息传出来后,她又一人呆坐着愣了许久。   好在这一次,溯源境长老将乐小义魂牌无损的消息放出来安抚众人的情绪,左云琴也才能抓住这一根稻草,继续苦苦等待。   承义轩没有受到战事波及,大战一结束,阿九就带着左云琴回来了。   乐小义在院子里陪着左云琴坐了一下午,好说歹说才让左云琴去躺下歇一会儿。   此事罢后,乐小义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着人送去洛氏,给洛青云,另一封则偷偷交给玄天宫的线人,递给姬玉泫。 第369章   半个月后, 乐小义收到了来自洛氏的回复。   洛青云在信中说,药神谷的确有五品抚魂草,但药神谷位在南蛮荒野, 距离大禹万里之遥, 往来需要不短时间, 她现在派人传讯去药神谷, 可能得三两个月才能收到消息。   乐小义于是又回信说不着急, 询问了洛氏的近况,这件事就算排上日程,只等药神谷那边回消息了。   姬玉泫这方, 乐小义却等了近一个月才收到回复。   而姬玉泫给出的回复内容过于超出常理, 把连乐小义在内的剑神宗高层都吓了一跳。   四月末,乐小义在剑宏殿处理宗务。   自大战之后, 祁剑心和阎云清都受了很重的伤,各个宗内的事务除了分管给各位长老之外, 主要的决策内容都由乐小义经手。   所以乐小义这段时间很忙,几乎腾不出多少空余时间修炼, 不过她也渐渐品尝到了其中的乐趣,便也不算荒度时光。   乐小义刚刚把一份批好的奏报拿给吴拓, 就听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有长老快步行来, 在剑宏殿外驻足, 高呼有事禀报。   乐小义让那人到殿前来说话,问他:“何事如此匆忙?”   “回少宗主,大事不妙!”长老压下额前冷汗, 一脸激怒之色,“玄天宫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得之我宗欲寻五品玄灵丹,方才山前弟子收到一封飞镖传书,那姬玉泫恬不知耻,竟然在信上说……”   言及此处,长老话音一顿,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乐小义追问:“她说了什么?”   长老一声长叹,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纸团团展开来,递到乐小义面前,让她自己看。   乐小义一脸狐疑,凝眸扫了一眼皱巴巴的书信,上边的确是熟悉的字迹。   “!”   ——玉泫仰慕少宗主之才德,日前幸得少宗主宽宏,不计较龙脉之事,玉泫感激不尽,愿邀少宗主往王玄天宫品茗游湖,届时玉泫必备好五品玄灵丹,恭候少宗主大驾。   “欺人太甚!”长老怒而拂袖,“这姬玉泫如此明目张胆,当我们剑神宗之人是傻子不成?少宗主若去的玄天宫,岂能全身而退?”   乐小义:“……”   姬玉泫这一出,真是让乐小义始料未及,但想一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如果乐小义什么都不做,平白就拿出五品玄灵丹来救人,才真是惹人生疑。姬玉泫如此作为,倒是给了乐小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可她又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地底龙脉中,一时冲动与姬玉泫说的那番话。   乐小义有点气结,以姬玉泫的习惯,这件事必定不是巧合,姬玉泫写这封信来,除了给乐小义一个由头,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便是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逗一逗乐小义。   乐小义亲口说要去玄天宫提亲,她便给乐小义创造了一个前往玄天宫的机会。   乐小义还没见过姬玉泫的娘亲苏言卿,自然不可能把聘礼送到玄天宫去,纵使她心里觉得尴尬,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咽下这口气,等来日若有机会,再找姬玉泫讨还。   “此事有多少人知晓?”乐小义问。   长老拱手回答:“山门前的弟子以及宗务厅那几位长老都已经知晓这件事,不过,他们只知道玄天宫送来飞镖传书,却不知这信上具体内容。”   乐小义沉吟片刻,吩咐道:“既然如此,便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玄天宫盯上了我,再派人给玄天宫回信,说我不日会亲自登门。”   几位长老大惊失色,“少宫主,不可!”   乐小义故作不解:“为何?”   长老着急忙慌地解释:“那妖女必然是少宗主对她的威胁,所以故意设这样一个局请君入瓮,玄天宫在大禹之外,宗门隐蔽,几乎无人知晓玄天宫坐落在何处,若少宗主去玄天宫,势单力薄,一招不慎,便……”   便如何?他没有细说,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乐小义若执意要去玄天宫,必然凶多吉少,很可能一去无回。   “长老所言在理。”吴拓也附和着开口,“至于玄灵丹,老夫以为,我们可以另想办法,不必去回应姬玉泫这一封刻意挑事的书信。”   乐小义以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待所有人看过来,她才道:“姬玉泫让人送这封信来,想必早已料到诸位对此事的态度。”   “她明知我多半不会去,还让人送这封信来,就是故意挑衅,此事若传出去,世人便知,我乐小义胆小怕事,连如此坦坦荡荡的邀请都不敢应,又有何威信在?”   祁剑心和阎云清都重伤昏迷,乐小义便是剑神宗的门面,玄天宫没有必要仅仅只是为了吓唬一下乐小义,搞这样一出。   他们必然还有别的目的,不管乐小义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有可能中其下怀。   乐小义心知姬玉泫不可能害她,所以无论如何,玄天宫这一趟她都要去,只是如何说服宗内这一帮老顽固,需要她费一番心思。   吴拓心里叹了一口气,少宗主年轻气盛,被冒犯了就一定要讨回公道,咽不下这口气,可若任由乐小义去玄天宫,一旦出事,后果也一定是他们无法接受。   乐小义和长老们僵持不下,吴拓还欲再劝,却听乐小义道:“吴长老,宗主的情况如何,想必吴长老心知肚明。”   “且不说能不能有别的法子得到玄灵丹,宗主的伤势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姬玉泫邀我去玄天宫,必然有所图谋,但我不去,又怎能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个利益为上的世界,我与姬玉泫虽有些旧怨,却不到生死之仇的地步,姬玉泫也没有非要杀死我的理由,只要能救回宗主,怎样的险都冒得,便请各位不要再劝我了。”   乐小义话语铿锵,没给吴拓等人继续劝说的机会。   吴拓愣了许久,与众长老面面相觑,终无奈叹道:“少宗主一番赤诚之心,老夫也无话可说,只愿届时启程前往玄天宫,烦请少宗主携老夫同往。”   他这样说,便算妥协了。   乐小义起身,朝吴拓拱手:“多谢吴长老。”   玄天宫公然挑衅剑神宗,姬玉泫传书邀请乐小义前往玄天宫品茗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在大禹境内掀起轩然大波。   剑神宗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乐小义力挽狂澜,结果转头就被姬玉泫盯上了,实谓命途多舛,不少人都为乐小义捏了一把汗。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当天就传出消息,乐小义坦然应玄天宫的邀约,为了医治剑神宗宗主祁剑心的伤势,不日便将亲自前往玄天宫讨药。   一时间,江湖中关于乐小义的议论分成两拨,一派认为乐小义忠义仁勇,有大将之风,另一派则觉得乐小义果然少不经事,有勇无谋。   但不论如何议论,乐小义这个名字,几已家喻户晓,直追早几年前扬名天下的姬玉泫。   更多的人关注点则在乐小义赴约之后,如果玄天宫发难,乐小义该如何全身而退?究竟是再创辉煌,还是就此星辰陨落。   玄天宫近两年有不少大动作,去年普法大典上血洗菩提禅宗,后龙都号召大禹各宗一起讨伐玄天宫,不知玄天宫背后使了怎样的手段,此事竟然无疾而终。   剑神宗遭遇天圣袭击,玄天宫趁着紫衣阁内部空虚,直接将紫衣阁抄了老底。   紫衣阁在这一战中损失惨重,天圣王朝皇宫也被揭竿而起的祭司及其身后月神殿教众捅了个窟窿,虽然最后帝君勉强逃走,可要想东山再起也不容易。   一场大战之后,除了劫后余生的剑神宗,最大的赢家便是玄天宫。   而与之敌对的尉迟氏这两年则是每况愈下。   联合军讨伐玄天宫的时候,尉迟氏就因多方暗地推手被人翻出来而遭到众多正道之士的攻讦,如今尉迟泉又在剑神宗栽了个大跟头,重伤逃走之后不知所踪,短时间内都不敢再公开露面,想必尉迟氏能消停好长一段时间。   玄天宫势头如日中天,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乐小义此去玄天宫,必然会遭到玄天宫的埋伏。   唯有当事人一身轻松,该吃吃,该喝喝,空了就去后山修炼,其余时间都在剑宏殿处理宫务。   吴拓见乐小义不慌不忙,一派闲适,都不得不感慨乐小义心性不同寻常,乐小义鲁莽是鲁莽了些,可她面对玄天宫都如此从容,当真不同于寻常年轻人,如此定力,已是非常少见了。   乐小义在剑神宗多留了几天,将宗内事务都安排好了,各峰诸事打点完毕,这才领着吴拓和天字影卫长等一行人出发前往玄天宫。   刚下龙吟山,还未走出龙吟山脉的范围,就有玄天宫的人手现身接应,其理由,是为乐少宗主引路。   除了玄天宫内部的人,在外少有人知晓玄天宫的宗址所在,乐小义早料到姬玉泫会派人来,却没想这批人来得那么早,可把吴拓等几位剑神宗的长老膈应惨了。   然而碍着乐小义还要去玄天宫,如果他们这时候动玄天宫的人,无异于与玄天宫宣战,得不偿失,还会平添乐小义在外时的风险,他们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乐小义看着吴拓等人敢怒不敢言的难看脸色,面上平静无波,内心无奈中带着一点同情。   谁让这些人不让她去见姬姐姐呢?以姬姐姐之小气,她肯定是故意的。 第370章   吴拓等一众剑神宗长老憋了一肚子火却不得发泄, 忍着想把这几个玄天宫接应的人手撕的欲望踏上前往玄天宫的行程。   而作为剑神宗的少宗主,也是这次玄天宫的主要目标,乐小义反倒不如长老们那么急躁, 赶路途中一派祥和, 甚至有种游山玩水的闲适。   乐小义现在也算声名在外, 而且各大宗派都在等着看这场好戏, 这一路行来, 倒是没有像以前那样遭遇身份不明的杀手。   玄天宫在大禹境内设有一处通往玄天宫本部的传送阵,位在仟州。   乐小义得闻此讯,心思一动, 暗自猜测那传送阵所在的据点是否在姬家大院。   半月后, 乐小义等人抵达仟州岚江。   他们穿过一条很长的密道,从位在假山的出口出来, 听领路的人说,传送阵设在后院。   观眼前之景, 乐小义的眼眶微微红了,险些没绷住脸上的神色。   吴拓等人没发现乐小义的异样, 一行人跟着领路的管事穿过迂回多变的长廊,来到由两位通穴境和一位溯源境高手看护的转送阵。   这座传送阵乃姬玉泫派人架设, 故而这一方人马都是姬玉泫秘密派遣, 也是拥护姬玉泫的中坚力量, 是信得过的人。   至于姬玉楼有没有在大禹架设类似的法阵,暂时不得而知。   只不过,面对这座传送阵, 乐小义和诸位长老又产生了新的分歧。   吴拓对传送阵一次只能进入一人感到非常愤怒,这就意味着,他们若要从传送阵去玄天宫,就务必要和乐小义分开。   “不行,老夫绝不同意!”吴拓激烈反对,阻止乐小义前往传送阵,“姬玉泫显然没安好心!”   天字影卫长皱起眉,但他没有发表看法,而是看向乐小义。   经历了天山神墓之变与剑神宗之战,天字影卫长已明白乐小义绝非有勇无谋之辈,而且,他们的少宗主和姬玉泫似乎私下里也还有些交情,或许不至于像吴拓长老以为的那么严重。   对此,他将完全听从乐小义的安排。   “吴长老莫急。”乐小义出声劝慰吴拓,“我们此行去玄天宫,姬玉泫若想对付我,随时都能找得到机会,何必在传送法阵上动手脚?”   吴拓明白乐小义所言不无道理,可他实在难以放心。   “不如这样。”乐小义提议,“我们这边派两位长老先过去,到了对面就在阵外等候,我走中间,怎么样?”   “这……”吴拓面有犹疑之色。   乐小义继续劝说:“既然一开始答应姬玉泫,我要去玄天宫取五品玄灵丹,如果我们现在转头走了,无异于撕毁信任,先前所用的时间和在这件事上耗费的精力,便都功亏一篑。”   吴拓沉着脸不说话,乐小义没再开口,由他自己想了一会儿,数息后,乐小义听见吴拓一声轻叹:“就按少宗主所言来办。”   乐小义神态稍稍放松,让天字剑影卫和另一位同行的通穴境长老先后前往玄天宫,乐小义走在第三位。   传送阵启动之后,乐小义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伴随着一阵短暂的晕眩感,视野再清晰时,眼前景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传送阵的另一边是一间装潢精美的居室,不远处一道倩影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颌,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天字影卫长和另一位通穴境长老果然没在阵外,乐小义心里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她就知道,姬玉泫肯定要耍花招,逗一逗那几位老前辈。   这座传送阵一定不止一个出口,除了乐小义,余下几个人应该都被传送到同一个地方,有玄天宫的人负责接待。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迈步朝那人走去。   她双手环住姬玉泫的脖颈,俯首咬住姬玉泫两瓣柔唇,直至吻到尽兴才松开:“你可莫要玩过火了。”   尽管这些老前辈比较迂腐,但他们的确是一心向着剑神宗,剑神宗最为危难之时,他们宁愿豁出性命,也要与来犯之敌一较高下,乐小义对他们还是心存尊敬的。   姬玉泫任由乐小义抱着,闻言微笑着眨眨眼,挑眉道:“你不向着我了。”   乐小义无奈,低头又吻了一下姬玉泫的眼角,嗔怪地说:“我还不向着你?那我可真不该来。”   姬玉泫闻言埋在乐小义怀里一阵笑。   乐小义紧紧拥着她,先前她们在地底龙脉朝夕相处三个月,中途分开,乐小义当真觉得很不适应,如今再将人抱到怀里,心里熨帖之余,也终于感觉心底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   姬玉泫叫乐小义先坐下,然后自己侧坐进乐小义怀中,倚着乐小义的肩膀笑道:“我叫你来是有正事的。”她捉起乐小义一只手,捏着她的掌心,指尖描摹手掌上的纹路,又将拳后的指骨挨着按过去。   乐小义“哦”了声,挑眉:“这就是你说的正事吗?”   姬玉泫冷不丁被乐小义的玩笑话冻到,她噗的笑出声,用力戳了一把乐小义的脑门:“你在想些什么东西?”   乐小义耳尖红红,但脸色勉强绷着没塌,一本正经地说:“不就这样那样的事。”   “哪样?”姬玉泫两眼弯弯,扬起头,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在乐小义眼前晃一晃,媚着声问她,“是这样,还是……这样?”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乐小义柔和的下颌线,再沿着耳根向下,停在乐小义的锁骨,再往下的话,就可能引起不可预料的后果了。   她倒要看看这小姑娘长了多大的胆儿,居然敢调戏她。   乐小义的道行还是太浅了,这一下就绷不住,不仅耳朵红了,连脸颊也红通通的,像猴子屁股。   她觉得不甘心,又做不到像姬玉泫那样没脸没皮,愤懑之下剑走偏锋,一只搂在姬玉泫腰侧的手直接扣住姬玉泫的腰带,偷偷解了开。   反正这屋子里肯定没有别人,乐小义心里暗想,不能总叫姬玉泫戏弄她。   姬玉泫一声惊呼,笑闹着从乐小义怀里挣脱,一手按住摇摇欲坠的腰带朝门边躲,还不忘嗔两句:“好呀,你现在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乐小义险些得手,心里暗道可惜,但脸上却笑嘻嘻:“我会的都是姬姐姐教的呀!”   “胡说!我可没教过你偷偷扒我的腰带!”姬玉泫又想起更久远一些的事情,“你明明就是日有所思,夜里做梦,无师自通。”   乐小义被姬玉泫说得羞红了脸,强词夺理道:“那我夜里睡着了都想着姬姐姐,不行吗?”   姬玉泫被乐小义突如其来的机灵反将一军,居然无法反驳。   乐小义见姬玉泫一时语塞,没忍住哈哈笑起来,与姬玉泫正面交锋,她实在难得占一回主场。   她又伸手要抱姬玉泫,被姬玉泫一巴掌把手拍开:“别胡来,说正事。”   姬玉泫横眉竖目,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乐小义不敢再闹,姬玉泫现在或许只是脸上挂不住有点别扭,她继续拱火待会儿遭殃的多半还是她自己,点到为止,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她收起手,挺直背坐好,一脸乖巧:“那好,姬姐姐说正事。”   姬玉泫哪怕心里有天大的怨气,见乐小义这副样子,也发不出火来。   她皱了皱鼻子,哼了声,说起今日把乐小义单独叫过来要说的正事:“五品玄灵丹不是普通的物件,玄天宫有,但没在我这儿,我替你找过姬千城,他愿意拿丹药救人,但是提出条件说要先单独见见你。”   随着姬玉泫把正事说完,乐小义脸色渐渐沉下,眉头也拧起来。   她来此之前就预料到这次来玄天宫会见到姬千城,却没想到姬千城要求单独见面。   “那他……”乐小义欲言又止。   姬玉泫点头,肯定了乐小义的猜测:“他知道。”   知道什么,不言而喻。   姬千城毕竟是玄天宫的宫主,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乐小义和姬玉泫的关系连江灵冉都瞒不了,何况是姬千城呢?   乐小义立即就紧张起来,刚才和姬玉泫笑闹时的轻松不复存在。   她下意识地捏起拳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你不用怕他。”姬玉泫宽慰乐小义,“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会和你一起过去。”   “他不是说要单独见我吗?”乐小义疑惑,姬千城说单独见,姬玉泫怎么去?   姬玉泫哼道:“那是他说,我非要和你一起去,他又能奈我何?”   乐小义哭笑不得,但这件事,她还是有别的想法,便道:“算了,小泫,我不怕的,伯父既然要见单独见我,那你就不要去了。”   该是她来面对的,就算姬玉泫护得了她一时,总也没办法时时刻刻都防着姬千城。   与其不知什么时候被姬千城的人绑了来玄天宫被迫面对这一切,还不如坦坦荡荡地去与他见面。   姬千城如果真对她动手才是不符合他的身份,他既然提出要单独见她,必然是不会取她性命,但是多半还是会叫她吃些苦头。   在乐小义想来,她拐走了姬千城的女儿,不论姬千城要怎么罚她,她都该甘愿受着,若姬玉泫也去,反而不好,总不能叫姬玉泫处处护着她。   而且,她也想问问姬千城,那十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姬玉泫。   或许她没有责问姬千城的资格,但她与姬玉泫已互定终身,那么姬玉泫的事,也是她的事,姬玉泫所遇的不平,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当做那些曾经都没有发生。 第371章   时隔十三年, 乐小义再次见到了姬千城。   但这次见面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她以为,姬千城既然知道她和姬玉泫的关系,而且曾试图取她的性命, 那么姬千城就算看在姬玉泫的面子上不杀她, 也定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可事实上, 他们见面的时候, 姬千城的态度非常平和, 只一眼,乐小义就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收养了她, 让她和姬玉泫一起看书识字, 一起修炼习武的和蔼长辈。   只不过,此刻的姬千城, 比起十多年前的他,要苍老许多。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 平缓了过于紧张的心情,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不要怕, 然后才向姬千城走过去。   姬千城坐在四面设有水环的玉台上,大殿其实不算宽阔, 仅仅只有十余丈方圆, 姬千城在乐小义走近后才睁眼, 目光平静无波,在乐小义开口之前,淡淡地对乐小义道:“来了?”   他的视线越过乐小义的肩膀, 落在殿门外。   姬玉泫没有来,既意外,又似乎不那么意外。   乐小义顿住脚步,随后又继续朝前走。   “伯父。”这一声伯父,时隔十三年再次从乐小义口中道出,乐小义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记忆太久远了,她望着姬千城十余年间迅速苍老的脸孔,来此之前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刹那间消弭殆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困惑。   乐小义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眼就认定姬千城必有苦衷,姬玉泫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也绝不能轻易作罢,但是,她还是不得不为姬千城变成如今这样,感到莫名的酸楚。   当初父慈女孝的一家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坐。”这是姬千城对乐小义说的第二句话。   乐小义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再上前两步,在与姬千城隔了一条水环的对岸盘膝坐下,姬千城没有发话,她也不能随意开口,两人就面对面坐着,保持短暂却足够紧张的沉默。   姬千城审视的目光落在乐小义身上,这种感觉,就像小时修炼成果等着姬千城验收,而她因为姬玉泫而没有完成任务的时候那种紧张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姬千城终于开口:“玉泫应该已经把我要见你的原因告诉你了。”   “是。”乐小义点头,“请伯父赐教。”   姬千城垂下眼,那种令乐小义感到惶恐的目光随之消失,而后,她听见姬千城叹了一口气,唤她:“小义。”   “晚辈在。”乐小义低头俯首,应声道。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姬千城道,“对于你的性子,我自认还算比较了解,若不是玉泫主动要求你,我想你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乐小义额头磕在地面上,听姬千城语重心长的言语,心里那股愤懑之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无奈与愧疚。   可她还是鼓起勇气,反驳了姬千城:“不是的,伯父。”   哪怕在这样的情境下,将最初的缘由推到姬玉泫身上,她会更轻松。   但她不能那么做。   “也许过程会更曲折,未来也更遥远,但终究,该去的地方,还是一样。”乐小义挺直背脊,不躲不避地看进姬千城深邃的眼睛里,“从见小泫第一面起,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如果她的选择不是我,我此生也不可能再有别的出路。”   乐小义不卑不亢地坦言:“纵使我只活了二十几年,谈人生尚且肤浅,但小泫就是我的一辈子。”   姬千城也没料到乐小义会如此直接,一开场就把他要问的话全部堵回来,不给他任何劝说她们分开的机会。   除了生死,再没有什么能把她们分开,就算生离,她们的心也在一处。   她要表达的就是那么简单且直接的内容。   姬千城被乐小义的坦率和决然反将一军,一时间竟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   他苍老的瞳孔中闪过一瞬迷惘,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与乐小义一样的想法和决然的愿望,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人意。   至少对他而言,命运总是残酷的。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就好了,可惜,世间最残酷也最无情的,便是一去不返的时间。   “你真的觉得,一辈子是那么简单的事吗?”姬千城再次开口,不知是询问乐小义,还是叩问自己,“你们道不同,她的人生背负了许多无法抗拒的东西,你们的感情注定不可能为世人所容。”   “此事一旦为江湖人所知,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作灰飞,你们走到哪里,都会遭受流言蜚语,世间没有哪一块所谓的世外桃源能真正清净,即便如此,你也觉得,这样可以?”   “你不考虑自己,你可以接受任何攻讦,那玉泫呢?”   总有一天,现实会教会乐小义,她梦中理想的感情,是多么天真。   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   乐小义抿唇,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斟酌了一番后,诚挚地回答:“未来如何,我暂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我从未觉得,我可以抗住一切,我们在一起,彼此都是对方的依靠。”   “我不知伯父所说她背负的东西是什么,我只是心疼她所承受的一切,她很厉害,很强大,她可以独自处理许许多多我做不到的事情,轻易化解所有艰难险阻的境遇,可这又说明什么呢?”   “她是姬玉泫,也是您的女儿,更是我的爱人。”   “未来有怎样的风雨是无法预料的,我们能握紧的只有我们手上拥有的,但凡我有,我能给她一切,身份,地位,财富,任何东西,包括我自己的性命,我都可以放弃。”   乐小义神色骤然一冷:“我不敢说我能接受的逆境她也都能接受,我没有替她做决定的资格,但是,我们彼此相爱,既相爱,信任才是最重要,我相信她不论如何不会放弃我,我自然也不会松手。”   “天下之大,异行之人何其多,管他雨雪风霜何时降临,既然无处可躲,又何必要躲?我只有好好修炼,让所有反对的声音闭嘴。”   这个期限她无法预料,或许是十年,二十年,也或许中途遭遇什么不可抗拒的逆境,将她的计划全盘打垮,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放弃。   不得不承认,姬千城的话很诛心,她也曾无数次为自己的孱弱拖累姬玉泫而感到痛苦。   可人生不是停滞不前的,今时的困境不代表未来依旧如此,同样,一时的风光也不能给未来的风险加保障,始终要一步一步,尝遍坎坷起伏,才能窥见的人生的样子。   如果因为惧怕未来而放弃现在,才是真正愚不可及的行为。   至少乐小义现在还年轻,未被现实和生活磨平棱角,还愿意相信人间拥有永恒不变的美好,还有一腔孤勇和不惧挫折的勇气,要和姬玉泫好好走下去。   如果不是乐小义自己亲口说出这番话,她都没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姬玉泫已经改变了她那么多。   若放在十年前,她绝无如此坚定的信念和一往无前,剑出无我的气势。   乐小义这番话说完,姬千城良久没有吭声。   不知是被乐小义口中哪一句话触动,他好像陷入一场良久的沉思,目之所及,是年少与曾经。   姬千城不说话,乐小义也不再开口,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充斥整座宫殿。   姬千城再抬头时,两鬓苍老的白发好像又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重量。   “你是不是还有问题想问我?”姬千城说。   乐小义一怔,姬千城太平静了。   平静到,好像对乐小义所说的一切都早有预料,他不仅料到乐小义会说什么,甚至也猜到乐小义今日单独前来,是有话要对他说。   乐小义回神,再次顺了一口气,既然姬千城都主动提起,她也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小义想问伯父,这十年,伯父可有过后悔?”乐小义目若刀锋。   姬千城沉吟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悔。”   在乐小义问他之前,早就有了答案。   他所思考的,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   从他回到玄天宫,就坐在这里思考,所得,所失,与未来的所有可能。   可他却像陷入穷途的困兽,看似强大,却孑然一身,在危机四伏的玄天宫,他能做的,只有如此了。   乐小义蹙起眉:“伯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姬千城不答反问:“你知道,什么是诅咒血脉吗?”   乐小义被姬千城这句话问住了。   姬千城没有等她回答就兀自说下去:“诅咒之血,源自上古传承,获得血脉中强大力量的同时,不论多高的修为,最终都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   “神凰一脉,自涅槃中获永生,却注定求而不得,所爱隔山海,众叛亲离,不得善终。”   “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今日你所说的一切,你可以为之付出所有的感情,未来都会成为她的枷锁。”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们大可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反驳我说的话。”   “可那是你们的未来和人生,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等她再见殿外的天空时,她已经在一汪寒潭边站了很久。   她带着蓬勃的信心来,想着纵然不能说服姬千城,也一定要好好传达她的决心。   她的确做到了,可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纠缠在她心上,让她不敢仔细回想姬千城的那番话。 第372章   姬千城到最后也没回答乐小义的问题, 或许他回答了,但现在,乐小义还不能从他的话语中明白他的初衷。   玄天宫地处极北之地, 终日寒凉, 哪怕眼下夏初时节, 玄天宫里依然弥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   月上中天, 寒气渐重, 若非习武之人,到了这个时候,得再披一件厚些的衣裳才行。   姬玉泫找到她时, 她还在寒潭边盯着潭水出神。   “小义。”姬玉泫的声音将乐小义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她回过头, 想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嘴角细微的弧度因为一瞬间的低落而凝固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就像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   乐小义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上前两步, 去牵姬玉泫的手,试图说两句什么补救, 可她还没开口,就被姬玉泫打断了:“姬千城是不是和你说了神凰血脉的秘辛?”   乐小义张口结舌, 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就被姬玉泫一语捅穿了心里烦乱的想法。   “嗯。”她没办法在姬玉泫面前隐藏什么, 只好老老实实地点头。   乐小义以为姬玉泫会生气,因为她的犹疑和迷茫,姬玉泫可以甩她脸色, 还可能好几天都不理她。   但出乎乐小义意料的是,姬玉泫没有拂袖而走,反而在一声无奈的叹息后,温和地笑了。   她伸手捏住乐小义的耳垂,问她:“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我……”   乐小义刚说了一个字,又被姬玉泫打断了:“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吗?”   乐小义一懵:“什么?”   “南宫府。”姬玉泫给她提醒。   乐小义想起来了,她怎么可能会忘。   “我记得。”   姬玉泫:“那你重复一遍,错一个字你自己看着办。”   乐小义喉头动了动,将自己那日信誓旦旦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我不想做你的下属,也不想做你的姐妹,更不想当个毫无心智的傀儡。”   言及此处,她话音稍顿,长长呼出一口气,将后续的一句说完:“我的目标就是你,我要你的人,你的心,以及你的一切。”   乐小义耳朵有点红,明明是自己亲口说过的话,再次重复,竟然有种恬不知耻的感觉。   可姬玉泫并不完全满意,她又问:“那前面一句是什么?”   “如果你要杀我认为不应该杀的人,那么我会阻止你,尽管我的修为远不如你,也没有像你那样运筹帷幄的心智,但我会竭尽全力,如果情义不能两全,那成败就听天由命。”这一次乐小义回答得比方才那一句顺畅许多。   姬玉泫靠近她,食指指尖在她胸口轻轻一点,笑问:“那你还迷茫吗?”   乐小义心里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懂了,又并不完全。   姬玉泫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把她的脑门,终于怒了,气哼哼地拂袖转身,愤懑地跺了跺脚:“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榆木疙瘩!”   乐小义嘴里“啊”了声,连忙快步追上去,用力拽住姬玉泫的胳膊:“小泫,你莫生气,你省得我这人愚钝的,你跟我讲一讲,你是怎么想的啊?”   姬玉泫回头,一双美眸朝乐小义看来,幽深的瞳眸里藏了万千因果和数不尽的言语。   乐小义忽然觉得喉头有点涩。   没由来的,有些触动。   “乐小义。”姬玉泫语气比先前严厉了些。   她直直看着乐小义的眼睛,好像有喧嚣的感情要从她的双眼里涌出来似的。   乐小义松了手,眼神懵懂,却并不躲闪。   姬玉泫本来应该生气,可这时,涌到心尖的怒火突然散了大半。   她平复了心情,语气和缓了些:“小义。”   “嗯。”乐小义点头。   “不论是我选择你,还是你选择我,都只有我们自己需要对我们的决定负责。”姬玉泫神情肃然,认认真真地解释,“我们的身份,我们的立场,注定会存在冲突,也可能,未来有一天,会因为各自的立场,或者信仰,爆发不可调和的矛盾。”   乐小义又点了点头,她能理解姬玉泫说的这句话,这也是她从姬千城那番话中捕获到的隐约潜藏的危机所在。   她曾经说得那样洒脱,可若真正设身处地去想这件事,她可能会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与姬玉泫建立的联系,她感觉自己可能无法接受。   她不能接受神凰血脉众叛亲离的命运,更不能接受,伤害姬玉泫的,是她自己。   可姬玉泫好像并不这样想。   “那又如何呢?”乐小义听见姬玉泫质问她,“这不意味着你要为我放弃什么,我永远会支持你的决定,我不是你的全世界,你身上会有你的责任,我也一样。”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彼此需要,又彼此独立,就算拥有相同的立场就不会有矛盾了吗?为什么宁愿相信我们会被困难打败,也不愿意相信,你我的感情,可以战胜这些子虚乌有的宿命?”   姬玉泫每一个字都像洪钟敲在乐小义心里。   她如梦初醒。   不知不觉,她被姬千城的悲哀感染了,绕进了从前软弱自怜的怪圈。   姬玉泫始终比她更清醒地明白她们的处境,也更加清楚未来她们可能经受的坎坷,可她始终像一蓬烈阳,不惧艰辛,不畏挫折。   正是如此耀眼明媚的气质,从她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吸引着她,让她愿意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   姬玉泫愿意相信她,那她也应该能相信自己。   “我明白了。”乐小义道,“方才,我……”   姬玉泫没让她说完,伸手按住她的唇。   “我相信你。”   不论何时,她都愿意相信乐小义。   就像她们在剑神宗重逢时,她愿意向乐小义袒露自己的心扉一样。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所以她不会为未来可能降临的一切苦难而迷茫,如果乐小义缺乏勇气,她就会成为乐小义的勇气,不管结局如何,尽人事,听天命。   天命不允,便逆天而行。   她希望乐小义能真正懂得她的决心。   乐小义便没再坚持要说什么来证明自己,行动永远比苍白的言辞更有说服力。   “走走吧,我带你看看玄天宫中的景致。”姬玉泫主动牵起乐小义的手,带着乐小义走过曲折的浮桥,踏过一池粼粼波光。   第二日,姬千城遣人将五品玄灵丹送了来,姬玉泫着人验了货,转手就将玄灵丹给了乐小义。   乐小义拿到玄灵丹,想问吴拓长老等人境遇,又不太好开口。   姬玉泫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哪里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可她就是不主动提起,拉着乐小义在玄天宫又玩了几天。   三日后,乐小义终于忍不住问了:“小泫,此次与我同行的几位剑神宗长老,现下在何处?”   姬玉泫笑吟吟地往嘴里塞了一颗乐小义亲手剥干净的葡萄,逗她:“怎么?你想走了?”   “诶?”乐小义一脸愣怔。   “来了我玄天宫还想离开?”姬玉泫挑起乐小义的下颌,“少宗主,玉泫劝你还是早些认清现实,绝了不该有的心思。”   乐小义有点懵,姬玉泫这是在唱哪出?   姬玉泫话音落下,没一会儿,远处回廊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有黑衣侍从快步走来,在姬玉泫身侧十步开外单膝跪下,看也没看乐小义一眼,目不斜视地向姬玉泫禀报外边发生的事情。   “少宫主,剑神宗的人闯过来了,说今日若是不能见到剑神宗少宗主,要把我玄天宫掀个底朝天!”   “哦。”姬玉泫的反应很平淡,漫不经心地朝喧嚣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那我倒要看看,这些老家伙准备如何将玄天宫掀个底朝天。”   姬玉泫好整以暇地捡起一枚剥好的葡萄,送到乐小义唇边,乐小义看着,心里无奈一叹,有点同情吴拓几位长老的遭遇。   她拧着眉,斟酌了一下用词,配合姬玉泫,语气稍稍强硬了些:“少宫主……他们都是我剑神宗的长老,还请少宫主客气一些。”   哟呵,很上道。   姬玉泫眯了眯眼,一双水润的桃花眼里漾着一层莹润的波光。   “既然乐少宗主这么说了,那放他们进来吧。”姬玉泫似笑非笑地瞅着乐小义,朝她挑眉,把被乐小义拒绝的葡萄自己吃掉,然后开口,“作为交换,少宗主替玉泫剥葡萄如何?”   乐小义背对着疾步而来的吴拓等人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刚才吃的葡萄不是她剥的一样。   不过她还是上手继续剥,细细除去葡萄外边紫色的皮,还用竹签挑掉果肉内藏的葡萄籽,剥出来的葡萄想绿水晶一样剔透。   吴拓长老与天字影卫长一众快步行来,见到乐小义无恙,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忙上前两步,朝乐小义行礼:“少宗主!”   乐小义这才转过身去,将手里剥好的葡萄放进姬玉泫面前的碟子里。   她拿起放在桌边的绢布净手,起身行至小亭外,扶起吴拓:“诸位长老可还安好?”   吴拓险些老泪纵横,实在担心乐小义被姬玉泫拿住之后就算性命无恙却遭受点什么折磨,何况姬玉泫艳名在外,又荤素不忌,万一强行让乐小义做点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好在乐小义看起来安然无恙,吴拓一边说着自己等人无事,一边着急询问:“少宗主!这妖女可有为难你?”   他们刚才都看见了,姬玉泫把他们少宗主当丫鬟使唤,还给她剥葡萄!   真是欺人太甚! 第373章   乐小义听见吴拓气急质问的话语, 内心有点无可奈何的尴尬和愧疚。   她和姬玉泫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姬玉泫怎么可能为难她?但这关系暂时还不能为外人道,故而只能委屈这几位长老继续蒙在鼓里了。   “少宫主未为难于我, 诸位长老莫要着急。”乐小义尽量缓和语气, 让气氛不那么尖锐敌对。   但剑神宗众对姬玉泫的敌意远超她的想象, 姬玉泫屡次耍花招, 长老们心中积压的怒气已到了极致, 乐小义这句话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吴拓生怕姬玉泫对乐小义动手,二话不说将乐小义护在身后,进言道:“少宗主既然无事, 我等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这玄天宫处处透着古怪,玄天妖女又心思难测, 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恐生事端!”   乐小义眉头无奈皱起来, 她回头看向不远处凉亭里一派闲适的姬玉泫,后者朝她扬了扬眉, 露出一个妖冶而妩媚的浅笑。   这笑容自然也能被吴拓等几位长老捕捉,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乐小义既好笑于姬玉泫的玩心重, 又不知如何令几位长老宽心, 当真夹在两边难以做人。   “吴长老。”乐小义按住吴拓的肩, “少宫主声名在外,自是讲信用的,承诺于我的五品玄灵丹也已交到我手上, 诸位长老不必这边紧张。”   乐小义的宽慰之言并未起到应有的效果,吴拓反而觉得乐小义太容易轻信别人,何况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魔教中人,吴拓忍不住说道:“老夫知少宗主心善,与别人可讲信用,对玄天妖女却不能,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继续这样劝说好像根本没用,乐小义眼珠子一转,换了个说法:“吴长老,我当然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但我们现在位在玄天宫的势力范围之内,若我等与玄天宫动武,必然出于劣势,眼下少宫主并未做出明显恶举,不如隐忍一时,反正当下五品玄灵丹已经到手,若呈一时之快,恐怕功亏一篑。”   “少宗主所言不错,吴长老,不如先静观其变,如果姬玉泫当真要对我等耍诈,再破围不迟,也能保存实力。”天字影卫长似从乐小义的态度中看出什么,附和道。   另外一位通穴境长老未发表见解,但身体有意无意地护在乐小义身前,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吴拓仔细思量了乐小义和天字影卫长说的话,很不甘愿地皱起眉,但他到底没再说什么了。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领着吴拓等人朝姬玉泫走去,在亭外拱手:“少宫主赠药之恩在下铭记在心,他日少宫主若有所求,在下在所不辞,我等来玄天也已多日,宗内长辈等着玄灵丹救命,便就此告辞。”   “若说救人,乐少宗主可以让你身后那几位长老将玄灵丹送回剑神宗,小女子实在不舍与少宗主分别,还请少宗主务必在玄天宫多留两日。”姬玉泫也正了脸色,只是她口中说出的话似乎并不十分认真。   吴拓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道两句荒唐,若不是乐小义伸手挡在他面前,他可能就直接对着姬玉泫破口大骂。   “在下谢过少宗主抬爱,可少宫主乃倾世之佳人,在下福薄,怕消受不起,还请少宫主莫要强人所难。”乐小义的语气比先前严厉了许多,她凝眸望着姬玉泫,神态坚定,不容置喙。   姬玉泫面色不虞,撑着下颌虚眼与乐小义对峙,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吴拓三人纷纷暗中蓄力,一旦爆发冲突,他们会毫不犹豫出手,优先送乐小义离开玄天宫。   乐小义也悄悄捏了一把汗,倒不是怕姬玉泫把她如何,而是担心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惹姬玉泫不快,回头怕是要为这两句话付出不可言说的代价。   沉默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和漫长,守在姬玉泫身侧的玄天宫侍从也按住各自的兵器。   眼看争斗即将爆发,这时,姬玉泫突然开口了:“玉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乐少宗主的确有事要忙,那玉泫便退而求其次,只愿少宗主在我玄天宫多留两日再走,如何?”   乐小义不知该不该答应,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可吴拓几位长老的愤怒快压不住了,姬玉泫这话无异于拱火,他们一定认为这是姬玉泫的缓兵之计,是万万答应不得的。   “少宫主也知道,我宗宗主的伤势片刻不得拖延。”乐小义晓之以理,“在下可以在玄天宫多留几日,但玄灵丹肯定要先送回剑神宗的,不若如此,在下派一人先将玄灵丹送回剑神宗,在下再于此地游玩两日,如何?”   “少宗主!”吴拓一脸焦急,乐小义一退再退,与姬玉泫的交锋中完全处于下风,继续这样子下去,到时候怕根本走不了。   乐小义没应他,只抬了抬袖,示意他暂时不要开口。   吴拓劝不动乐小义,也拿乐小义无法,最终如何做决定还是乐小义说了算,乐小义说要留下,他也只能听从。   姬玉泫似是对乐小义的提议不是很满意,但她也知道这是乐小义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她扬了扬眉,没再继续与乐小义讨价还价,只道:“便依乐少宗主所言。”   乐小义于是派遣那位通穴境长老将玄灵丹送回剑神宗,并嘱咐道:“待玄灵丹送到之后,务必请药尊者书信一封告知宗主伤情。”   这样她才能确定玄灵丹是不是真抵达了剑神宗。   长老答应下来,临行前不放心地嘱咐乐小义:“少宗主务必多加小心,要防着那妖女。”   乐小义连声答应,长老这才告辞离开。   本就实力单薄的队伍又少了一人,吴拓更是寸步不敢离开乐小义,然而姬玉泫像故意和他们过不去,一整天都缠着乐小义一起赏玩山水,也不知道玄天宫清清冷冷,一望过去都是一个样子的宫中景色有什么好看的。   可乐小义几人性命拿捏在姬玉泫手里,姬玉泫要请乐小义游湖,乐小义不能拒绝,吴拓长老有气也只能压在心里。   姬玉泫和乐小义一起坐船游湖,姬玉泫还特地弄来当地盛产的湖蟹,在船头架了一只小炉,叫乐小义一起品蟹。   吴拓和天字影卫长像门神似的跟在乐小义身后,始终不曾放松警惕,还担心姬玉泫在菜里下毒,刻意用银针试探了一番。   不仅乐小义为此感到紧张,连姬玉泫都觉得他们真的太累了。   姬玉泫拨开煮熟的蟹,挑起蟹膏亲手喂给乐小义,乐小义扫了眼吴拓难看的脸色,犹豫了好几秒,才在姬玉泫看似即将愠怒的眼神中将那一口蟹膏吃掉。   “味道如何?”姬玉泫笑吟吟的,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乐小义清了清嗓子,板起脸,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态度开口:“的确不错。”   姬玉泫笑了:“好吃就再尝一口。”   吴拓火冒三丈,天字影卫长低下头不说话,玄天宫侍从们则早就习惯自家少宫主古怪多变的模样,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对姬玉泫和乐小义的言行漠不关心。   姬玉泫则完全无视身后那两位对她饱含敌意的剑神宗高手,端的一副对待心上人的模样,巧笑言兮,乐小义无奈极了。   可乐小义能明白姬玉泫心里的想法,她的态度越是坦然,吴拓越不会怀疑她们之间有什么。   况且,她们的关系不能公开,姬玉泫便想趁着这样的机会多在一起,哪怕不能独处,也总比两地分隔要好许多。   这一切乐小义心知肚明,除了时不时配合姬玉泫演两句,其余时间,都对眼前之人格外放纵。   当夜,姬玉泫将乐小义送回房间,吴拓和天字影卫长要守在乐小义房外,不准任何人接近乐小义。   姬玉泫闹了一整天,再想钻进乐小义的房间是不可能了,也只能点到为止,只不过临走之前还当着吴拓二人的面在乐小义脸颊上偷了个香,朝吴拓挑衅地扬起眉毛,娇笑着退走。   乐小义羞得面红耳赤,吴拓险些当场暴起,被天字影卫长急急阻止。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吴拓在乐小义屋外来回踱步,简直咽不下这口气。   天字影卫长退到一旁,以免被吴拓暴怒之下误伤。   乐小义透过窗户缝隙看到外边走廊上气哼哼的吴拓,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将木窗放下来,灭了屋内油灯,闭上眼准备休息。   这时,许久未有动静的血契忽然急速闪烁起来,与以往每一次浮屠宫的任务召请都不一样。   乐小义在黑暗中睁眼,回应了浮屠宫的召请。   随即,眼前景色一阵扭曲,由暗转明,视野所及,是浮屠宫里的白玉台。   除她之外,身边另有两人,分别是姬玉泫和一名模样俊秀中透着半分阴柔的男人。   乐小义张嘴欲同姬玉泫打招呼,却意外被姬玉泫出声截断。   对方眉目清冷地扫了她一眼,故作惊讶地挑起半边眉毛,唇角勾起的笑容不怀好意:“这不是剑神宗的乐少宗主吗?你们剑神宗的老家伙左右防着我,现在你孤身一人,还如何防?”   乐小义敏锐地觉察到气氛不对,她抿起唇住了口,脸色也冷下来,冷哼一声转开脸去,没搭理姬玉泫。   台上那名乐小义不认识的男人清清冷冷的目光扫过姬玉泫饶有深意的笑脸,转而又看向乐小义,微微笑道:“原来这位就是乐少宗主,闻名不如见面。”   乐小义闻声看去,脑海中却对此人没什么印象,这时却听姬玉泫说了一句:“世子殿下鲜少主动示好,怎么,对乐少宗主感兴趣?”   乐小义心中一凛。   轩辕恪! 第374章   “这话说的。”轩辕恪朝姬玉泫回以一笑, “玉泫明明知道,恪心里最在意的人是谁,何故说这样的话来挖苦我?”   乐小义听见这句话, 脸色猛然一冷, 情绪剧烈波动, 虽然及时压下, 仍有一瞬间, 险些冲动地反手去撕开这个男人的嘴。   除了几年前梅如君在姬玉泫脸侧落下那枚吻的时候,乐小义鲜少如此动怒。   她突然深深切切地体会到彼此亲密的关系不能公开所受的束缚和痛苦,她甚至都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资格去制止别人用那么亲热的语气称呼姬玉泫。   乐小义背在身后的手捏成拳头, 指甲死死嵌进掌心, 用力调节呼吸,将涌到胸口的愤懑竭力压下去。   虽然没有见过轩辕恪, 但此人的名字乐小义可谓如雷贯耳。   她不止一次从别人口中获知轩辕恪的名字,大多数时候, 这个名字都和姬玉泫绑在一起。   轩辕恪是龙都崇郡王的独子,还是姬玉泫众多钦慕者之一, 尽管姬玉泫从未在乐小义面前主动提起过轩辕恪的名字,乐小义依然对轩辕恪下意识地关注一些。   就连姬玉泫都不能直接给轩辕恪甩脸色, 轩辕恪背后的崇郡王毫无疑问是个连姬玉泫都忌惮的狠角色。   上次乐小义是从轩辕柔口中听到轩辕恪这个名字的, 姬玉泫在玄风堂和轩辕柔见面提到这个人, 说此人在雷石界获得秘宝,成功跻身候选者,那时乐小义心里就隐隐有种预感, 她和轩辕恪迟早会正面交锋。   只是没想到这个交锋来得如此之快,快到她有点猝不及防。   轩辕恪看到乐小义的瞬间,眼里有惊讶一闪即逝,但很快,他的眼神就恢复平淡,将那一抹奇光隐藏在幽暗的眼睑阴影之下。   “世子出了名的风流,玉泫怎知世子那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姬玉泫笑得很从容,早已习惯在各个场合与轩辕恪交锋。   轩辕恪礼尚往来:“对于玉泫,恪每句话都是真的。”   姬玉泫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轩辕恪嘴角勾起来,姬玉泫不理他,他也没再自讨没趣,转而看向乐小义,笑道:“乐少宗主年纪轻轻便成为候选者,这天赋,想必纵观四海,只有玉泫能排在乐少宗主前列,真是令人佩服。”   他口中说着恭喜,目光诚恳真挚,就好像真的在恭喜乐小义似的。   若换一个人也许根本不会起疑,可乐小义的灵觉比寻常人敏锐,轩辕恪眼中一瞬间消失的奇光没有瞒过她的眼睛,那种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就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而且这条毒蛇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凶物都更毒,甚至,还在洛青河之上。   轩辕恪比洛青河更有权有势,似乎也更聪明,没有将他的敌意暴露得太明显,还想和乐小义玩一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可即便如此,早在轩辕恪对姬玉泫表现出如此暧昧的态度那一刻,乐小义就已经把他的名字记在了生死簿上。   乐小义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占有欲如此疯狂。   即便当初知晓梅如君对姬玉泫有所图谋,她都没有如此愤怒,轩辕恪那一声亲密的“玉泫”当真惹恼了她,叫她愤怒到险些压不住心里的邪火。   乐小义紧紧绷着脸,没分丝毫心神去看姬玉泫,冷冷静静地回答轩辕恪:“世子殿下言重,天下间奇才不计其数,乐某不过恰巧运气好一些罢了,比不得那些依靠自己实力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天纵之才。”   轩辕恪温和一笑:“乐少宗主真是过谦。”   他似乎还想继续与乐小义搭话,一道红光及时出现,替乐小义解了围。   乐小义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她很担心自己再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会不会恶心到直接动手。   红光凭空浮现在三人眼前,于白玉台正中形成一道光柱。   轩辕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连姬玉泫的神情都肃然起来,乐小义跟着抬头看向光柱,便见那光柱中间缓缓显出一道虚影,从体型上看,应当是一名女子。   乐小义心里有了答案,该是雀临前辈。   女人一开口,熟悉的声音从光柱中淌下来,果然是三神首之一的雀临。   “姬玉泫、乐小义、轩辕恪,现有一个任务需要你们三人去完成。”   乐小义心中狐疑,这次她和姬玉泫一起被召请过来,是不是雀临尊者刻意安排?而他们三人聚集在一起,又是否是因为幻千世界内又有空间裂缝出现?   为什么是神首亲自颁布任务,而不是天行者?以前也是如此吗?   没等她思量出所以然来,雀临便再次开口:“临渊界内突生大量魔气和异族,似有魔族异宝现世,引起临渊界异变,你们去看看是否真有宝物出世,若有,将之取回,找到异族出现的原因,如不可为,以自身性命为优先考虑。”   雀临说完,姬玉泫率先点头:“弟子明白了。”   随即轩辕恪也拱手:“轩辕恪接受任务派遣,请雀临尊者放心,恪此行必会好好看顾玉泫,将她全须全影地带回来。”   雀临尚未说话,姬玉泫先冷了脸:“就你那点斤两,顾好自己再说吧,话说那么大也不怕被风闪了舌头。”   轩辕恪依然微微笑着,似是极顺从姬玉泫的言语,纵容她的性子。   两人身后,乐小义微微垂眸,藏好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乐小义,你可愿接下这个任务?”雀临越过姬玉泫和轩辕恪,点了乐小义的名。   “是。”乐小义躬身俯首,“晚辈领命,必竭力而行。”   “好,你们随时可以出发。”雀临说完,袖袍一拂,落下三道红符,“这三枚火符可以驱邪祟,将其佩戴在身,溯源境以下魔气不得侵体。”   乐小义三人异口同声:“谢神首。”   三枚火符分到各自手上,乐小义将符扔进永夜兽眼的空间里,留一丝联系,让符力不至于被永夜兽眼的空间完全隔绝。   姬玉泫和轩辕恪各自手腕一翻,火符便不见了踪迹,乐小义猜想他们应该也有类似于永夜兽眼的存储空间。   光柱内的虚影消失,红芒汇聚,与光柱中形成一道扭曲的传送法阵。   这座法阵直接通往雀临尊者方才所说的临渊界,法阵一成型,便有一股悠远而浓厚的气息逸散出来。   乐小义定了定心,这个任务必然比她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任务都更加凶险,何况还有一条毒蛇似的轩辕恪,可因姬玉泫在身边,她丝毫不感到害怕。   “咱们走吧。”轩辕恪回过头来,朝身后两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姬玉泫没回头,率先穿过传送阵。   乐小义脚下步子没动,轩辕恪跟在姬玉泫身后要走,但在踏入光阵的前一瞬,他忽然驻足,回头朝乐小义笑了笑:“乐少宗主不走吗?”   乐小义抬头看向他,目光幽深如潭,冷冷清清。   随即,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清甜柔婉的微笑,语气礼貌又带着些微疏离,回答他说:“要去的。”   轩辕恪也跟着笑了,对乐小义做了个请的手势。   乐小义目不斜视,快步从轩辕恪身边走过,一步也未迟疑地踏过法阵。   姬玉泫在阵外算着时间,一息,两息……红光亮起又熄灭,乐小义先一步现身,轩辕恪紧随其后。   乐小义一入临渊界,立即感受到极为浓郁的魔气扑面而来,若非身上带着雀临神首给他们的火符,可能只是这一个照面,她就会被魔气侵蚀得理智全无。   这股魔气的浓郁程度,还在当初永夜兽的魔窟之上。   那一次空间撕裂,出现了溯源境的怪物,虽然最后那只怪物在姬玉泫和乐小义的联手之下被灭,可乐小义二人也受了极重的伤。   而这一次的任务可能不比永夜兽魔窟之行轻松。   为什么雀临神首可以放心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三个人?   “乐少宗主是第一次做候选者的任务,可能有诸多不适应或者不明白的地方,但凡有甚不解之处,都可向我二人开口。”轩辕恪说着,还转头看向姬玉泫,抬眉道,“玉泫,你说是不是?”   姬玉泫一挑眉,走过去牵起乐小义的手,笑道:“乐少宗主生得这般惹人怜爱,当然要多加照顾,不过这件美差我一个人就可以,说不定还能求得乐少宗主的芳心。”   这笑得太假了,假得乐小义能从她眼底的神光看到深深的戏谑,就像戏弄老鼠的猫,就是不知道,她手上的老鼠到底是乐小义,还是轩辕恪。   乐小义缩了缩脖子,看起来像是不适应,想脱离姬玉泫的压迫。   然而姬玉泫更加强势地靠近一步,几乎咬着乐小义的耳朵,笑吟吟地开口:“乐少宗主莫是忘了,剑神宗的吴拓长老和天字剑影卫都还在玄天宫。”   乐小义读懂姬玉泫这句话里的意思,不由僵硬地止住步子。   轩辕恪脸上笑意不减:“我还从未见过玉泫对哪个人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如果乐少宗主是我的情敌,那我可要好好权衡思量对策才行。”   乐小义听得背脊发寒,轩辕恪笑着说思量,恐怕背地里早就对她动了杀心。   不过,她也一样。   姬玉泫不退反进,轻轻握住她的掌心,当着轩辕恪的面亲吻了乐小义的唇,而后挑眉一笑,朝着轩辕恪耀武扬威地挑起眉毛:“怎么样?嫉妒不嫉妒?”   乐小义气息一沉,震惊得两眼瞪得溜圆,下意识地退了一大步,感觉自己头上天雷滚滚。 第375章   乐小义一副被吓傻的样子, 姬玉泫哈哈大笑,终于松开了她。   轩辕恪眼神明灭不定,随即也跟着笑起来:“玉泫可真爱玩闹。”   姬玉泫笑而不语。   乐小义背后竖起一层汗毛, 感觉气氛陡然之间凝滞许多,气温仿佛也随之下降,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乐小义以为气氛紧绷到一个极为危险的程度, 争端随时都可能爆发之时, 姬玉泫忽然绽放一个璀璨的笑脸,转过身去:“我们走吧, 先看看魔气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注意力突然回到任务上,中途没有任何过度, 却没有人感到不适。   “我之前来过一次临渊界, 上次来魔气没有那么浓郁, 这里有很多像这样的山谷和地缝,地底藏有灼热的岩浆。”   姬玉泫边走边说,像是在给乐小义和轩辕恪介绍临渊界的环境,事实上, 只有乐小义明白姬玉泫这些是说给谁听的。   乐小义知道自己处于两个人的交锋中, 话说得越少越好,否则多说错多, 还有可能将姬玉泫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她只乖乖听着,不到姬玉泫叫她, 她就不开口说话。   乐小义跟在姬玉泫二人身后, 朝魔气更浓郁的方向走,行过一段路,方知她们眼下所处的地段在两座峰峦之间, 魔气是从山谷深处蔓延开来的。   两侧岩壁在魔气的侵袭之下已经变质,岩石内部容纳了纯度极高的魔气,这些山岩都可当做魔晶来看。   “再往前,应该会出现神首所说的异兽。”轩辕恪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他从浓郁的魔气中捕捉到几缕异样的气息,“这些异兽实力都不低,乐少宗主一定要跟紧我二人。”   这种将乐小义划到弱者阵营的傲慢让乐小义和姬玉泫同时皱了皱眉头。   但乐小义没表现出丝毫不快,乖巧点头:“多谢世子提醒。”   两侧岩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乐小义抬眼去看,望见岩壁之上闪过几道黑影,这些黑影速度极快,一掠即过,乐小义根本无法捕捉它们具体的样貌。   锃的一声剑鸣,轩辕恪拔剑出鞘,剑气掠空而过,下一瞬,两道黑影从远处崖壁上跌落下来。   与此同时,轩辕恪肩上出现一抹蓝光,蓝光化作一只带翅的蜥蜴,眨眼间飞出又回来,嘴里叼着一只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甲的怪物。   乐小义没看异怪长什么样子,她的视线落在那只蓝色翼蜥上,脑海中响起一道稚嫩的童音:“是风翼冰蜥,丹元境后期。”   乐小义眨眨眼,问琉璃:你和它谁厉害?   琉璃好长时间没理乐小义,乐小义以为它不会回答自己了,忽然又听见琉璃道:“你在侮辱我?”   怎敢。   乐小义笑了。   她就觉得琉璃肯定比这个什么冰蜥厉害。   这几年来,琉璃凤跟着乐小义走南闯北,自身的修为也一直在提升,甚至,琉璃凤提升的速度比乐小义还快。   琉璃凤血脉觉醒的速度很快,正处在幼体到成年体的蜕变阶段。   这个过程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但上次乐小义和姬玉泫在龙脉内双修,不仅鸿蒙剑心吃饱喝足,琉璃凤也因此获得大机缘,如今具体达到怎样的修为,乐小义也拿不准。   “这个叫轩辕恪的人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你小心一点。”琉璃凤最后跟乐小义说完这句就沉寂下去。   乐小义心里觉得奇怪,琉璃凤很少主动苏醒,若非她遭遇极大的危机,琉璃凤一般不会干预她修行,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琉璃凤从她进入这一小世界那一刻起就苏醒过来,但乐小义问她,她又不说。   乐小义的注意力从风翼冰蜥身上挪到被轩辕恪擒住的魔物,这一会儿,轩辕恪已将刚才猎到手的魔物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丹元境初期。”轩辕恪道,他转头看向姬玉泫,扬了扬手里的黑甲异怪,“这种魔气浓度,有点像上次我们在冰魔界看到的怪物,是不是?”   姬玉泫笑答:“是有一点的,但是我觉得这两种怪物存在本质上的区别,它们并不同源。”   “是么?”轩辕恪也笑,“玉泫说是,那想必就是了。”   乐小义抿着唇没说话。   姬玉泫的视线穿过重重魔雾看向更远一些的地方,神态凝重:“刚才你那一下,惊动了兽群。”   轩辕恪挑眉,随即乐小义也感受到地面震动,两侧岩壁哗啦啦的黑色岩石不停往下掉。   乐小义看见那些魔气从岩石缝隙间飞快渗透出来,在岩壁上飞快汇聚,然后形成一群一群的古怪黑色生物,这些异怪的长相颇为怪异,堪比乐小义先前在名医镇上看见的那些魔虫。   这些古怪的生物每一个修为都在灵元境之上,成群结队地朝他们扑过来。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欲拔剑相迎。   这时,姬玉泫抬臂拦了她一下,转而看向轩辕恪:“世子捅的篓子,没道理让我和乐少宗主来替你收拾残局吧?”   轩辕恪无奈一笑:“玉泫对我当真格外严厉呢。”   姬玉泫对此不置可否,轩辕恪也不说二话,腰侧长剑出鞘,几道剑光闪过,在两侧山壁上绽开一阵轰隆隆的爆响。   黑色异兽扑簌簌地从山壁上跌落下来,没一会儿,成群结队的异兽就被清除干净,只余光秃秃的岩壁上一层不变的风景。   乐小义心头凛然,她讨厌轩辕恪是一回事,却不得不承认,轩辕恪的实力极高,修为甚至还在姬玉泫之上,只是不知姬玉泫和轩辕恪正面交手,谁的胜率更高一些。   是一个危险的对手。   “怎么样?”轩辕恪收剑入鞘,朝姬玉泫笑,“恪这剑法,可还能入玉泫的眼?”   姬玉泫挑眉:“能杀光这些魔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世子殿下还想得到怎样的赞赏?”   轩辕恪无可奈何:“玉泫什么时候也能对恪温柔一点?”   姬玉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魔气好像更浓郁了。”乐小义突然出声,她指着前边,“那个方向是不是有一条地缝。”   轩辕恪面露惊讶,姬玉泫侧头笑道:“乐少宗主所言不错,的确有一条地缝直通地底,而且那条地缝中魔气浓郁,想必那魔族异宝就藏在这条地缝里。”   “玉泫的判断从来不会错,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轩辕恪每句话都能提到姬玉泫,乐小义对此人的行为格外反感,可受自身实力所限,她只能将这口气压在胸口。   这时,乐小义看到姬玉泫背对着她在身后掐了个手印,乐小义紧绷的心情一松,快步跟上去。   不过她没有跟太近,相比于姬玉泫,她距离轩辕恪还要近一些。   姬玉泫笑:“乐少宗主何故离玉泫那么远?真当玉泫会吃人不成?”   “少宫主什么事做不出来?”乐小义一脸冷漠,“刚才的经历在下可不想再体验一次。”   轩辕恪哈哈大笑:“没想到玉泫也有碰钉子的时候!乐少宗主一心修炼,心中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玉泫何必强人所难?”   姬玉泫扬眉,故意凑近乐小义,问她:“乐少宗主当真对玉泫毫无兴趣?玉泫如此钦慕乐少宗主,少宗主给个机会也行。”   乐小义撇开脸,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少宫主请自重。”   姬玉泫撇了撇嘴,轩辕恪笑得更放肆,三人在一种古怪的气氛中继续在山谷中穿梭,不一会儿,乐小义先前提及的地缝便出现在三人视野范围之内。   “玉泫能不能探知到那宝物下落?”轩辕恪再一次主动向姬玉泫搭话。   姬玉泫依然懒得搭理轩辕恪:“世子殿下不是有冰蜥在手?让冰蜥去裂缝下面走一圈不就知道了?”   轩辕恪早就习惯了姬玉泫的冷漠无情,他笑了笑,毫不介意地开口:“冰蜥不过丹元境修为,哪里能和玉泫的实力相比,以这条地缝中魔气的浓郁程度来看,冰蜥若下去了,别说带消息回来,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魔气侵体,变成异兽中的一员。”   “哪有那么容易?这条冰蜥若只丹元境修为,世子殿下何故在众多高阶灵兽中选了它?我可不认为世子殿下单纯只是看它可怜。”   乐小义听懂了姬玉泫这句话里隐藏的含义,她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与争论中的两人格格不入。   “既然什么都瞒不过玉泫,那恪也不好再藏私了。”轩辕恪妥协退让。   冰蜥从轩辕恪肩头飞下,只有巴掌大的体格竟然迎风放大,以极快的速度扩张,待身形稳定下来时,已足足三丈长,气息也变得比刚才浑厚许多。   乐小义眯了眯眼,轩辕恪所施展的秘法应该类似于她先前用在鳄龟身上的剑符古术,两者之间又有一些区别,只不过具体是什么区别,乐小义暂时没有出结论。   她无法近距离接触冰蜥,也就不能看得更仔细一些。   体型膨胀之后的冰蜥行动速度并未减缓,反而更加迅捷,一个闪身就消失在魔雾里,没入地缝之中。 第376章   冰蜥闯入地缝后, 轩辕恪和姬玉泫商议,到地势较高一些地方去等一等。   姬玉泫作势要牵乐小义,被乐小义后退一步避开, 姬玉泫又一次碰了一鼻子灰,可她半点没有气恼,朝乐小义笑了笑:“乐少宗主这边走。”   轩辕恪哈哈大笑, 腾身跃上一旁的矮坡, 乐小义紧跟其后,将姬玉泫落在后边。   姬玉泫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待三人一同抵达视野开阔的高地,隐约可以看见冰蜥在地缝内的移动轨迹, 只不过地缝之下魔雾更浓, 崖上的人只能勉强辨别冰蜥所在的方位, 无法确切捕捉山崖下的情况。   轩辕恪示意冰蜥深入地缝,仔细探查地缝下的地形。   “不好,有魔物埋伏!”   轩辕恪神色微变,手上掐诀, 操纵冰蜥与地缝中的魔物交手。   姬玉泫扫了崖下一眼, 尽管讨厌轩辕恪,这种时候也不得不出手相助, 她转头示意乐小义原地等候,自己一跃而起,于空中挥下一道凤炎。   凤炎穿透魔雾, 唰的一声深入地缝, 以地缝外的魔气为养料,疯狂燃烧。   只一瞬间,凤炎掠过数百丈, 将包围冰蜥的魔物烧得噼啪作响,没一会儿,那些魔物就只剩下几只残兵还在与冰蜥抗衡,但已不足为惧。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冰蜥从崖边爬上来,身上多了一些冒着黑气的伤口,四肢和后背上还有一层被凤炎灼伤的血痕。   轩辕恪面有无奈之色,姬玉泫真是一点都不留手,说是去帮他,事实上那一招下去,根本不分敌我。   若不是冰蜥自身拥有很高的抗火能力,恐怕姬玉泫那一招要把冰蜥一起击伤。   可不管姬玉泫做什么,轩辕恪都不会动怒,就算姬玉泫真的杀死了冰蜥,他也不会把罪责归咎于姬玉泫的粗鲁。   他把受伤的冰蜥召到身边,冰蜥虚弱地变成原本大小,伏在他的肩头,张嘴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在汇报什么,不过乐小义和姬玉泫听不懂。   “找到宝物了。”轩辕恪听冰蜥汇报完,立即将消息转告姬玉泫,“从这里出发,深入地底千丈有个石窟,往东再走百余丈,宝物就嵌在石壁里。”   “不过那个地方有极为诡异的磁场,附近应该有很强大的异兽看守,我们直接过去的话,有可能陷入异兽群的围攻之中。”   乐小义眉头拧起:“这些魔物是因为魔族的宝物现世才出现的吗?”   他们的任务中有一条是调查这些怪物的成因。   姬玉泫扫了轩辕恪一眼,摇头道:“暂时还不能确定,我们先下去把宝物拿到手,自然就知道这些怪物是不是因为宝物而出现的了。”   “玉泫所言在理。”轩辕恪微笑附和,转头对乐小义道,“地缝下凶险异常,乐少宗主不若就在此地等候,我与玉泫二人下去取得宝物,乐少宗主接应我们便可。”   乐小义轻咬着唇,脸色犹疑。   但这一次,姬玉泫的看法和轩辕恪相同,她盈然一笑:“若乐少宗主想下地缝去看看,玉泫也可以做一回护花使者。”   乐小义没再坚持,冷着脸道了句:“你们当心。”   姬玉泫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乐小义一眼,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地跳进地缝中。   轩辕恪亦回头朝乐小义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容仅仅浮于表面,那一双晦暗的瞳孔折射出幽暗的光彩,像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阴影,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   乐小义脸上没什么表情,亦未给这二人任何回应。   当轩辕恪的身影也消失于地缝中,乐小义的眉头终于紧紧蹙起来,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在心底滋生,这次任务,恐怕又难以一帆风顺。   可未知的危险不知道会从何处降临,她此刻能做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中,尽可能地提高警惕。   乐小义在心底计算着时间,约莫半炷香后,地底传来隐隐约约的震鸣,姬玉泫和轩辕恪应该已经同地底的魔物交上手。   空气中的魔气越来越浓,乐小义在原地踱步,碍于视野受限,她只能依据声音判断地底爆发了战斗,至于战况如何,姬玉泫有没有危险,她都一概不知。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很不安宁,几次听见地缝下传来爆响之声,乐小义都险些冲动跑下去一探究竟。   但姬玉泫让她留在崖上一定有她的道理。   乐小义干脆原地坐下,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暗中运功,随时能对意外情况出手。   忽然,地缝中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巨石塌陷的轰隆声,乐小义猛地站了起来,忽然,她心中警铃大作,鸿蒙剑心有感于危机临身,刹那间开启知微境,乐小义眼瞳一缩,捕捉到一根银丝从不远处的山岩后牵连自身。   乐小义一跃而起,随即轰隆一声爆响,山石蹦碎,碎裂的石块四处飞溅,从巨石后飞出一道黑影,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乐小义。   “!”乐小义手腕一翻,思泫剑骤然出鞘,锃一声响,剑刃斩在怪物坚硬的头颅上,居然没有将其劈开,反而剧烈的震动激得乐小义手掌一痛,险些让思泫剑脱手。   怪物一声嘶吼,叫嚣着朝乐小义冲过来。   乐小义眼前红芒一闪,琉璃出现在她眼前,细嫩的童声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对乐小义道:“这是冰蜥的符化分|身,乃轩辕恪所留。”   乐小义暗骂一声,轩辕恪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在这儿等着呢!   一声爆鸣之后,冰蜥的气息四处乱窜,乐小义很快听到四周山峦上的动静,冰蜥的气息将四周埋伏的异怪全都吸引了来。   姬玉泫想必不知道轩辕恪在崖上动了手脚,否则怎会放心让乐小义待在崖壁之上。   “此处交给你了。”乐小义语速飞快,“你把这只符化冰蜥清理了,到地缝下去的找我!”说完就腾身扑向远处地缝。   琉璃鸟哼了声,没与她计较。   冰蜥锁定了乐小义,若无琉璃鸟阻拦,此怪肯定会死死咬着乐小义不松开,乐小义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被快速赶来的异怪群埋没。   乐小义从地缝边缘一跃而下,心中暗自怒骂一声:轩辕恪竟然敢暗算她!   她明白轩辕恪对她饱含敌意,却没想对方居然如此大胆,任务还未开始,就想将她除去!   乐小义扑入地缝之后,视野扫过地缝下黑漆漆的景象,心道方才轩辕恪所说的位置恐怕也有误差,他既然要让乐小义死在上面,就一定会设法将姬玉泫引开,让她偏离乐小义所在的方位。   乐小义咬破舌尖,吐出一丝舌尖血抹在手掌上,唤出一缕鸿蒙剑心的灵识,探寻异宝所在。   鸿蒙剑心灵识扩散开去,仅仅数个呼吸就锁定了魔族异宝所在的方位,与轩辕恪先前所说果然有所偏差,根本不在同一个方向!   乐小义猜测姬玉泫被轩辕恪领到另外一侧后,发现宝物没在轩辕恪所说的地方,应该已经和轩辕恪动上手,但是两人实力相当,轩辕恪又有冰蜥助阵,多半是姬玉泫处在下风。   乐小义不明白轩辕恪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轩辕恪当真在追求姬玉泫,他设法想除掉乐小义在情理之中,但轩辕恪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还对姬玉泫动手却似乎违背了他的初衷,除非他有能力在事态平息之后,搏得姬玉泫的谅解,否则这样做不过徒增恶感而已。   再不然,他就是发现了乐小义和姬玉泫真实的关系,决定破釜沉舟。   想到第二种可能,乐小义心凉了半截。   她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慌乱,没去寻找宝物,而是沿着轩辕恪方才所说的位置追过去。   前边隐隐还有震鸣之声传来,乐小义遥遥见到一缕红光掠空而过,数道黑影交织,其中一道如闪电般追上凤炎,轰一声,将凤炎按进石壁之中。   轩辕恪扼住姬玉泫的咽喉,身上笼罩着一股暗金色的龙气。   “你是不是猜到了我会动手,所以才同意乐少宗主留在崖壁之上?”轩辕恪虚着眼,似笑非笑地说。   姬玉泫冷眼看他,并不因自身所处的恶劣处境而对轩辕恪假以辞色,她面色清冷,无所畏惧:“是你自己选择了死路。”   轩辕恪挑眉:“哦?”   姬玉泫的笑容中透着两分怜悯:“世子殿下,玉泫从未想过主动与你为敌。”   轩辕恪一阵晃神。   下一瞬,炽烈的凤炎骤然爆发,狂烈而灼热的气浪爆破开来,仿佛重锤砸在他脸上,将他击得倒飞出去,轰隆一声撞进十余丈开外的另一侧岩壁里。   凤炎熊熊燃烧,在姬玉泫身侧凝聚出一道凤魂。   凤魂一声尖啸,火红的身姿化作一线流光,冲击在冰蜥额上,随即如烟火般爆开,冰蜥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身冰蓝色的宝甲便支离破碎,坠入沉沉黑雾之中。   而碎散开来的烈焰于空中汇聚,再次凝练成凤魂的姿态,轩辕恪倚靠在岩壁一侧,神态凝重。   “你竟然……”他张了张嘴,话未说完,又是一线流光划空而过。   轩辕恪冷哼一声,腾身跃起,反手挥出一剑,劈散迎面而来的虚影。   一圈暗金色的微光裹在轩辕恪身上,于他额前形成一道龙纹印记,随即他周身气势一震,也有一线龙魂在他身侧凝聚。   “都说龙凤呈祥,我神龙一脉可与西龙宫那群冒牌货不一样,你我本是天作之合,有我相助,你要杀姬玉楼便轻而易举,神龙神凰二族联姻,即便上古之劫来临,也可举族破虚而去,为什么你偏就冥顽不明?” 第377章   神龙和魔龙, 同出一源,两者唯一的区别是先祖有没有接受圣光洗礼,洗去身上的魔气。   神龙一脉归为神族, 与神凰地位等同,而魔龙则为龙族整个叛离魔族之时,选择继续留在魔族的部分血脉, 所以瀚海西龙宫为魔龙宫, 而大禹龙都却是神龙一脉。   与神凰相对,也有魔凰存在, 不过至今魔凰血脉尚未被人发现,当世是否还有魔凰后嗣, 尚不得而知。   姬玉泫听了轩辕恪的长篇大论只觉得讽刺, 她唇角勾起漠然的弧度, 冷笑道:“世子殿下口口声声称自己为神龙血脉,可贵为神族,大劫临世之时,世子殿下却只想着举族迁徙, 没有半分神族之风。”   轩辕恪被姬玉泫这话说得恼了, 他眉头狠狠拧起,沉声反驳:“当初神魔究竟何故灭族, 想必玉泫也略知一二,十万年前,人类诞生之初上古之劫便临降世间, 为什么最后神魔皆亡, 只剩更加孱弱的人类延续下来?”   “人类在我二族对抗吞天兽时在背后使绊子,私下与吞天兽达成和解,背叛了与神魔两族之间的契约, 以致我二族尽灭,有人族不义在先,我神龙一脉,为什么要管他们死活?”   轩辕恪义愤填膺,说到怒极之处,额角青筋乍起,模样颇为狰狞。   姬玉泫眼神沉寂,对轩辕恪一番话无动于衷,待对方说完,方不咸不淡地回应:“说得好像开启了血脉传承之后,你就不是人类了一样,你身上流淌的是人族的血,如果没有你这一副□□凡胎,你所谓的神龙血脉根本无法复苏,若人族当真丧尽天良,你以为神魔二族凭什么复苏于世?”   “我从不否认人族中有不齿之徒,可神魔又是什么好货?”姬玉泫咧嘴露出一丝讥笑,妖冶的桃花眼里满是讥讽,“但凡有智之灵,皆有私心,有私心者聚集,便有争斗,不过各自立场不同,难分对错,却要你死我活,人族如此,难道神魔就能免俗?”   “你要神龙一脉举族破虚,而我要灭吞天兽,护天下之太平,你我道不同,我从未干预你的决定,而你却为自己的图谋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轩辕恪,我忍你已经很久了。”   姬玉泫一道剑气劈向轩辕恪:“你不该动小义,你要杀她,我就只能先杀你!”   那日在对赌大厅,姬玉泫与轩辕恪对视,轩辕恪认出了乐小义和姬玉泫,姬玉泫也认出了他。   既然争端注定无法避免,轩辕恪也不肯视而不见,那她没什么好多说,就分个你死我活,冤有头债有主,杀了小的,老的再愤怒,怨气也不会撒在乐小义身上。   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乐小义,谁都不行,哪怕这个人是轩辕恪。   轩辕恪没想到姬玉泫说着说着直接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中招,但他反应极为迅速,在剑气临身的一刹那腾身跃开,反手一剑挡住姬玉泫的剑招。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十余招,竟不分胜负。   轩辕恪的修为比姬玉泫还胜一筹,但姬玉泫神凰血脉激发到第三段,轩辕恪的神龙血脉仅在第二段,此消彼长之下,轩辕恪与姬玉泫交手,两人勉强持平,继续下去若无变动,恐怕也难分胜负。   就在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忽然一声尖锐的凤唳由远及近,轩辕恪愣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姬玉泫又出奇招?   可那闪电般的凤影一掠即过,只是虚晃一招,姬玉泫抓住机会,一剑捅向轩辕恪的心口。   剑锋临身之际,轩辕恪勉强让开,却仍被逸散的剑芒割开臂膀,险些将他的胳膊整个削下来。   “!”轩辕恪伤在左臂,虽然不影响持剑,可战力依然被削减几分。   姬玉泫隐隐占了上风,轩辕恪这才注意到刚才那道红芒并非姬玉泫所施,他眉头紧锁,一边继续接姬玉泫的剑招,一边环伺四周,横眉竖目,心道:方才出手的是何人?!   难道是乐小义?!轩辕恪心头划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   不可能!乐小义被困在山崖上,就算不死,也该受了重伤,那些异兽可不是好相与的东西,何况,方才那一声凤鸣绝对出自神凰一脉,多半还是姬玉泫在作怪。   轩辕恪一分神,再次被姬玉泫一剑击中,侧腰处爆开一朵血花,刹那之间鲜血淋漓。   “姬玉泫!你我相识一场,又同为四神兽血脉,何故手足相残?!”轩辕恪捂着自己受伤的腰腹,一个跟头倒退数十丈,双腿在背后壁上一踏,避开后续的剑招,扬声一喝。   姬玉泫面无表情,又是两剑攻去,冷冷地回答他:“世子殿下未免过于不记事了,方才是谁先动手,殿下这么快就忘了吗?”   轩辕恪脸色一青一白,一剑荡开姬玉泫,腾身跃起之时捞了一把手边的龙魂,轰一声响,强劲的爆破之力将他掀起,一瞬间拉开与姬玉泫之间的距离。   姬玉泫也始料未及,没想到轩辕恪这么豁的出去,竟自爆龙魂以脱身。   “既然你一定要逼我,那我就必杀此人!”轩辕恪满目疯狂,“就看看谁的速度更快,你能护得了她一时,难不成还能护她一世!”   轩辕恪话音一落,又是一声尖锐的凤鸣,那赤红的凤炎从洞窟另一侧冲过来,根本不是姬玉泫所为!   凤炎扑面而来,轩辕恪只防着姬玉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欲退之时,忽然一截剑尖从他背心透出来。   “!”轩辕恪两眼一瞪,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一股从远古现世的浩瀚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了他,鲜血从撕裂的伤口处涌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他血脉中的力量与蓬勃的生机,都在飞速流逝。   “你……”他认出那截剑尖,偷袭他的人竟是他认为绝不可能安然躲过异兽群袭击的乐小义。   更让他畏惧且不可置信的,是乐小义体内此刻散发出来的气息。   这是……   鸿蒙……   意识从这里削断,轩辕恪死不瞑目。   噗通——   轩辕恪的尸体从空中坠落,裹着一层金灿灿的龙气,落地之时掀起一蓬浑浊的尘土。   乐小义眼中的紫气缓缓消散,一道血线从她指尖滴落,她以后天修为偷袭魂元境初期的轩辕恪,鸿蒙剑心替她抵挡了绝大部分的反震之力,她依然无法避免地被余波所伤,连基本的平衡都难以维持。   乐小义身子一晃,险些从空中跌落。   姬玉泫冲破龙魂爆破之后的尘雾,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你怎么……”姬玉泫面有惶急之色,咬着唇一脸凝重,可她到底没把话说完,转而道,“你先在这里等我。”   她扶着乐小义倚靠岩壁坐下,自己扑向轩辕恪的尸首,仔细检查了一番,轩辕恪身上金红的龙气果然消失了。   大事不妙。   姬玉泫面沉如水,在轩辕恪身上又补了几刀,确认此人已经死透了,这才转身朝乐小义走过去。   乐小义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将气息喘匀,完全激发鸿蒙剑心所带来的体虚乏力稍稍缓解,见姬玉泫神态凝重,她疑惑道:“怎么了吗?此人不能杀?”   “不是。”姬玉泫无奈,“非是不能杀,本来该我动手,可你……”   “为什么我杀就不行?”乐小义追问。   姬玉泫揉了揉眉心,见乐小义刨根究底,她也不得不将事实告诉乐小义,让乐小义长个心,便如实说道:“神龙血脉虽然不像神凰血脉一样有不死涅槃之力,但神龙血脉也有独特的秘法延续性命。”   乐小义眉头皱起来,听姬玉泫这个开场就很不妙。   果然,姬玉泫继续说道:“神龙一族有秘术,龙气溃散之后,以血亲心头血为祭,能在七日之内重召其魂,再塑肉身。”   “尽管重塑肉身之后他的记忆会被抹除,但唯有一个人,会被记得,就是……”   姬玉泫话音稍顿,乐小义张了张嘴,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杀他之人。”   乐小义一张脸顿时扭成一团,她杀了轩辕恪,居然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崇郡王若知轩辕恪死了,一定会施法替轩辕恪重塑肉身,他们一旦知道是你动手杀人,往后便算是彻底与崇郡王一脉的人站在对立面,龙都的实力还在尉迟氏之上,崇郡王此人更是深藏不露,你要多加小心。”   姬玉泫一口气把话说完,末了,她无奈地拍了拍乐小义的脑袋:“事已至此,人杀了就杀了,不管如何,你我都是一条心,如果崇郡王当真要找你的麻烦,我们也只好先下手了。” 第378章   “你想自己动手, 就不怕他盯着你吗?”乐小义抓到姬玉泫话语中的关键,眉头拧起来,冷着脸质问姬玉泫。   姬玉泫猝不及防被乐小义问住了, 顿了一下没应声,一息后才无可奈何地回答:“我不怕他。”   “那我也不怕。”乐小义坦然开口,“就算他身后有崇郡王我也不怕, 他要杀的人本来就是我, 我和他结下的梁子,不该让你来扛。”   她不是不喜姬玉泫对她的保护, 她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她也可以, 不是所有的伤, 所有的痛都应该姬玉泫替她背负, 她只是修为差了一点,但她也可以保护姬玉泫。   何况,轩辕恪死后,记忆会被清除, 就算记得是乐小义杀了他, 他也会忘记乐小义和姬玉泫之间的关系,最大的威胁已经除去。   乐小义认真凝视着姬玉泫, 再次重申:“小泫,我不怕的。”   就算轩辕恪肉身重塑,崇郡王也要对她动手, 她也丝毫不惧,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剑神宗,还有姬玉泫, 还有许许多多肝胆相照的同伴。   就像姬玉泫说的,如果崇郡王非要对她动手,那她们就先下手为强。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明白乐小义的心意,她走过去抱住乐小义的肩,将脸埋进乐小义的颈窝里,小声道:“我明白了,你不要生气。”   她从来没有不相信乐小义,就像乐小义总是替她着想,她也不愿乐小义经受任何伤害。   但事已至此,轩辕恪重塑肉身之后必定会盯着乐小义,与其再讨论谁来背负这个仇恨的问题,不如好好商讨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崇郡王是个很棘手的人物,但姬玉泫也不怕他,以剑神宗如今的实力,崇郡王就算想动乐小义,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乐小义抱紧姬玉泫,用她所剩无几的力气,竭力拥紧身前的人。   她刚才都听到了,姬玉泫和轩辕恪的那番对话。   “好了,没事了。”姬玉泫轻轻拍了拍乐小义的后背,“轩辕恪已死,就剩我们两个,该好好完成任务了。”   姬玉泫扶乐小义起身,乐小义尴尬地抚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小声道:“我把你的帮手杀了,我自己体力恢复还需要时间,这下任务可能就全靠你了。”   姬玉泫摆了摆手,朝着轩辕恪的尸体嗤道:“他这也叫帮手?有帮手在人背后捅刀子的吗?”说完她掏出一枚玄灵丹递给乐小义,“你先服用丹药,我们换个安全一点的地方调养一下伤势,等稍微恢复一些再行动。”   乐小义应了声“好”,二话不说仰头将玄灵丹服下,随即跟着姬玉泫离开地缝,回到地面上。   地面上的兽潮已经过去,山崖两侧散着许多焦黑的尸体,这些是琉璃刚刚留下的战绩。   乐小义坐下恢复体力,受魂元境高手反震的伤势在鸿蒙剑心和体内魔虫血脉力量的作用下极快修复,不出数息,乐小义的伤势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姬玉泫在旁看着,啧啧称奇:“乐氏血脉真的好用。”   不管什么样的力量,直接融合就行了,身体不会出现排斥反应,这样的血脉古往今来,就只有乐氏遗族的人身上才能出现,而且,即便是乐氏后裔,也不一定能成功开启血脉之力,像乐小义这般的天赋,实在冠古绝今。   可这样一颗明珠,若非她坚持相信她的才能,可能早就被埋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姬玉泫不得不感慨,她是看着乐小义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未来乐小义还能走得更远,远方还有更广阔的天空,任她翱翔。   乐小义气行一个周天,收功起身,这片刻功夫,伤势便恢复近半。   “刚才我下去找你们的时候顺便查了一下异宝所在的方位。”乐小义道,“我走前面带路。”   姬玉泫没有异议,点头:“好。”   乐小义率先行动起来,姬玉泫紧跟其后。   解决了轩辕恪这个隐患,两人行动更加默契且迅速,不一会儿就再次抵达地缝,地缝下黑雾弥漫,受异宝的影响,此处地形也很古怪,乐小义道了一声“小心”,便率先跃入地底。   乐小义左手一扬,琉璃鸟化作一道红光,在前面开路。   姬玉泫和乐小义两人一前一后,各自负责不同的视野,分工明确,片刻时间,她们便抵达异宝所在的区域。   乐小义忽然感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随即身后便刮过一道剑气,锃一声响,不远处一道黑影一分为二。   暗中藏匿的怪物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姬玉泫提前发现,乐小义心中暗暗感叹姬玉泫厉害,同时自己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定不能给姬玉泫拖后腿。   “小心,又有异兽过来了。”姬玉泫在乐小义身后嘱咐一句,随即凤炎横空,于身外形成一道环形光圈,环内温度升高,魔气燃烧殆尽,而扑过来的异兽必先跨过火环,姬玉泫就能第一时间锁定这些异兽的方位。   异兽实力介于丹元境和魂元境之间,单打独斗乐小义还不惧,但数量一多就捉襟见肘。   好在姬玉泫的武功招式大开大合,范围伤害效果拔群,异兽扑到近前,基本上已经在姬玉泫绝对实力碾压之下只剩一些残兵,乐小义再见招拆招,找准机会补刀,兽潮出现不足数息,便被乐小义二人一扫而空。   姬玉泫从乐小义身侧错身而过,找着机会在乐小义脸上偷了一口香,把乐小义震惊得两眼圆睁,险些被一只怪物的利爪打到。   “好好看着前面,不要分心。”罪魁祸首姬玉泫笑嘻嘻地叮嘱乐小义。   乐小义咧了咧嘴,将异兽的利爪一刀两断,再接上一剑割掉异兽的脑袋,快步追上姬玉泫:“这么多怪物,你怎么敢?”   “敢什么?”姬玉泫笑问。   轩辕恪死了,姬玉泫的心态很快调整过来,想到这个任务只有她和乐小义两个人,她的心情就格外舒畅。   乐小义撇嘴:“哼。”   姬玉泫眼中笑意扩大,简直想再吻一口。   可惜又一波异兽群冲了过来,姬玉泫没逮到机会,暗自痛惜之时,也只好先打起精神,把异兽消灭之后,再想其他。   姬玉泫二人易位,乐小义在后,姬玉泫在前开路,琉璃将兽潮来袭的方位和规模提前告知,虽然对方数量巨大,但姬玉泫和琉璃鸟有血脉优势,乐小义二人应对起来倒还游刃有余。   这些异怪凶残归凶残,但他们毕竟是因魔气而生的异兽,姬玉泫和琉璃鸟身上的神凰血脉对这些异兽有一定的压制和削弱的效果,故而魂元境异兽近前,也能被姬玉泫一剑斩成两截。   地缝下的环境不适宜长期作战,地底魔气浓郁,但灵气稀薄,越靠近异宝,能供使用的灵力越渐减少。   姬玉泫觉察到这一点,嘱咐乐小义节省灵力,乐小义所修的剑神宗武学无法转化魔气为己用,但姬玉泫本身就有魔族血脉,加之她修炼的功法也是魔功,对魔气的适应性高出乐小义不知几酬。   本身乐小义的修为就要低很多,这样一来更是无所事事,不过她十分听话,姬玉泫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留着体力,待会儿找到魔族异宝,肯定还有用得上她的时候。   乐小义速度加快,紧紧跟在姬玉泫身后,不使用灵力,仅仅依靠思泫剑本身的锋利,也足以击杀那些被姬玉泫重伤的小喽啰。   埋伏在魔雾中的异兽修为越来越高,忽然,轰一声响,一道巨大的身影扑向姬玉泫,乐小义眼神一凛,按住思泫剑就要出手。   然而思泫剑还未出鞘,那身影已在一道红光过后裂成好几瓣。   乐小义目瞪口呆,刚才那道黑影给她的感觉应该不下于魂元境巅峰,甚至有可能已经达到通穴境,然而它居然在姬玉泫一剑之下分崩离析。   乐小义听说过姬玉泫击杀通穴境高手的传言,也亲眼见到过姬玉泫击杀溯源境的怪物,但是没想到,她面对通穴境的异兽竟然如此从容。   神凰血脉的强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乐小义心里佩服姬玉泫的同时,也颇为感慨,她还要更努力一些才行,总不能每次和姬玉泫搭档,她都要被姬玉泫护着。   她一直都想为姬玉泫遮风挡雨,在危险来临之际也能挡在姬玉泫前面,可惜姬玉泫进步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她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跟得上。   乐小义心里哼了声,走着瞧。   姬玉泫击败一只通穴境异兽,身侧围击过来的魂元境和丹元境异兽就落了空,乐小义立即跟上去,护住姬玉泫的后背,将靠近姬玉泫的异兽悉数逼退。   “你刚才在想什么?”姬玉泫忙着击杀异怪的同时,还不忘抽空询问乐小义刚才走神的原因。   乐小义皱了皱鼻子,一剑斩断一只异兽的脖子,回答她:“不告诉你。”   姬玉泫笑,不告诉就不告诉吧。   反正她也猜得到。   姬玉泫再腾身一剑,击退异兽群的同时,看见前方隐隐出现一点朦胧的蓝色光晕:“应该就在前面了。”   乐小义也看到那一道蓝光,点头:“附近还藏了凶兽,应该不小于五指之数,一定要多加小心。”鸿蒙剑心感应到了几股极为凶险的气息,其实力应该不低于通穴境中期,甚至有可能是通穴境巅峰,接近溯源境。   即便是姬玉泫,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不能再分心了。 第379章   越靠近异宝所在, 空气中的魔气就越浓郁,而乐小义所能感受到的天地灵气就越稀薄,她不得不放缓体内真气运行的速度, 在大战爆发之前尽可能保存体力。   “那是什么?”姬玉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吸引了乐小义的注意。   乐小义随之抬头,就见远处那道蓝蒙蒙的光晕开始变幻形态, 随即, 四周空间现出一条条扭曲的裂缝,不知通向何处, 下一瞬,空间扭曲, 有黑色甲壳的怪物从空间缝隙中爬出来。   姬玉泫眸光一凝, 沉着脸道:“原来这些怪物是这么来的。”   那些怪物刚爬出来的时候还只有巴掌大小, 一接触外界的魔气,体型立即膨胀,短短数息之间变成一个个数丈长的怪物,自身实力与他们所吸收的魔气有关, 吸收的魔气越多, 成长后的实力就更可怕。   故而,越接近异宝所在, 这些异兽的实力就越强。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偶尔遇见一只通穴境异兽,现在,从异宝四周的裂缝中爬出来的怪物里, 至少有三只通穴境。   加上原本就埋伏在异宝附近的异兽, 仅仅通穴境的怪物,就有不下八只。   乐小义眉头紧紧皱起,姬玉泫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而她自己, 尚未突破先天,这些怪物随便拿一只出来都够她头痛,她都不够通穴境的怪物塞牙缝。   “看样子,这魔族异宝有灵,应该知道咱们来多半是要把它摧毁,所以它自主召唤出这些怪物来,阻止我们接近它。”姬玉泫虚了虚眼,望着那些张牙舞爪的裂缝和从裂缝中爬出来的怪物,神态也比刚才凝重许多。   乐小义单手压着剑柄,眉头紧皱:“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那些怪物就守在异宝光晕笼罩的范围内,除了外围的异兽会主动攻击她们,实力较强一些的异兽似乎有两只开启了灵智,甚至能号令周围的异怪,让它们待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   “你且附耳过来。”姬玉泫朝乐小义招了招手。   待乐小义靠近,姬玉泫咬着乐小义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嘴唇几乎贴着乐小义的耳廓,灼热的呼吸吹得乐小义耳朵痒痒的,她得足够认真才能听明白姬玉泫说了什么。   乐小义听姬玉泫说完,立即把自己的脑袋挪开,不给姬玉泫使坏的机会。   “我明白了。”乐小义按下思泫剑,一脸浩然正直之色,“待会儿你也要小心。”   姬玉泫微微一笑:“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乐小义点头,“你放心。”   姬玉泫又凑到乐小义面前去,为了吻到乐小义的唇,她甚至用上了身法,乐小义只觉唇上一热,姬玉泫已抽身而走,笑声随之飘远。   乐小义无奈,食指贴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姬玉泫腾身一跃,闯入蓝光范围之内的瞬间,朝着嵌在石壁上的异宝拔剑劈出一道剑气,剑气尖啸着击在岩壁上,扭曲的空间裂缝随之一颤,异兽咆哮着朝姬玉泫扑过去。   乐小义在远处看着,姬玉泫剑气劈出的一瞬间她的心就揪起来,好在姬玉泫看起来游刃有余,只要不被异兽撵上,她性命无忧。   见姬玉泫借凤翼之便在空中灵活移动,异兽再强大也无法拖住她,乐小义暂且放了心,方才姬玉泫告诉她,这些裂缝的生成和怪物成长都有规律,那异宝施展了一次术法,现下魔气还在汇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姬玉泫引开异兽,乐小义立即行动起来,跃入蓝色光圈范围,一道九重剑气劈向崖壁上的异宝。   轰一声响,山石蹦碎,异宝身上泛起异样的紫光,整面石壁都剧烈震动起来。   乐小义眼中再现紫色气息,鸿蒙剑心开启第三段——洞幽境。   先前出现在乐小义视野范围内的银色丝线又划分成两种不同的颜色,一种和先前一样,还是银色,但另外一种银色中透出淡淡的紫气。   银色丝线连接的地方叫劫难,紫色丝线所连接的,则是生机!   那是一只壶形的宝物,乐小义清晰地看到魔壶和周围的裂缝之间形成紧密的联系,而她手中的剑被赋予了鸿蒙之力,可以斩断这种联系,破除异宝的术法,使之孤立无援!   九重剑气所过之处,裹在剑气中的鸿蒙之力切割异宝与裂缝之间的联系,随着一阵尖锐的断裂声,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无端响起一阵爆鸣,而那些彼此连接的丝线也在爆鸣声中依次断裂。   乐小义手腕一翻,取出一道姬玉泫交给她的封印符,欲将这只魔壶封印,然而她符未出手,忽然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震鸣,一蓬诡异的黑雾从魔壶中飘出来,化作一只狰狞的异兽,朝乐小义扑过去。   是器魂!   “!”乐小义两眼一瞪,视野中的银线和快速变幻,上一刻与下一刻的因果已经完全不同。   纷乱变化的银丝密密麻麻交织,铺满了天地之间,无处落脚。   魔壶器魂张开嘴,黑色的雾气从它口中弥漫开来,空间扭曲,夹杂着污浊的血腥之气笼罩着乐小义,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乐小义的身体在魔雾之中有一瞬间僵直,魔气麻痹了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地缝的另一边,姬玉泫引开异兽群,来到魔气稍微稀薄一些的区域,她反手一剑,一头异兽头顶爆开一蓬黑烟,裂开一道数尺长的剑伤。   但这些异兽极为顽强,哪怕受了如此严重的致命伤,依然可以通过从环境中汲取魔气修复身上的伤口。   她将这些异兽引到地缝外围,此处魔气远远不如地底,尽管她心头对乐小义的安危有些担心,但她相信乐小义一定可以处理好那只魔壶,所以她便将全部心神投入这场战斗。   随着魔气浓度变低,可供利用的灵气也随之增多,这些异兽的伤口恢复越来越慢,终于,姬玉泫一剑斩出,将其中一头异兽的脑袋整个砍了下来。   余下七头异兽被她依次再斩三头,姬玉泫一个后空翻躲开异兽的利爪,脸色略略有些发白。   她的体力也消耗殆尽,好在她的推测无误,崖上稀薄的魔气无法支撑这几只异兽的行动,击杀余下这三头异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姬玉泫心里算着自己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如何才能最快击杀这几只异怪然后去支援乐小义。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最后边那头异兽身上,这头异兽是被她引出来的这几头异兽中实力最强的,通穴境巅峰,无限接近于溯源境,让她隐隐有点不安的感觉。   另外两头通穴境异兽咆哮着朝姬玉泫扑过去,姬玉泫连跳两下躲开它们的扑击,正要挥剑反击之时,那通穴境巅峰的异兽忽然仰天一啸,两只前爪猛踏地面,山体哗啦啦裂开无数缝隙,伴随着无数落石,要将姬玉泫吞没。   姬玉泫身上凤炎熊熊燃烧,她挥出一道剑芒,剑气在空中形成锋利的刀环,一刹那间扩散数丈,将临身的石块全部烧成灰烬。   姬玉泫再退数丈,落地之时,眼前忽然落下一道百丈高的黑影。   “!”她瞳孔一缩,骇然色变。   那头古怪的异兽竟然将另外两头异兽吞噬,魔气灌入体内,形成小山一样的巨大身躯,实力也骤然翻了两倍,变成一只真正的溯源境异兽!   这下糟了!   ·   眼看器魂所化的古怪异兽即将一口将乐小义吞入腹中,乐小义却完全动弹不得,就像被魔雾切断了身体的五感,别说操控自己的身体反击器魂,就连躲开都做不到。   危机临身之时,乐小义忽觉丹田滚烫,体内金光一震,鸿蒙剑心化作点点金光顺着乐小义的经脉涌入思泫剑,随即,一股力量牵引着乐小义的双手,皆她手中之刃,挥出一记斩龙诀!   唰——   剑气破空,器魂在尖啸声中一分为二,魔气溃散的瞬间,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响彻乐小义的脑海:“趁现在!”   其声落下的瞬间,乐小义恢复感知,拿回身体的主动权,没来得及追究刚才那一道声音从何而来,甚至不经大脑思考,下意识地将那道封印符扔出去!   灿金的封印符击中魔壶,立即爆开一圈璀璨的金光,狰狞的器魂被金光打散,呜咽着发出凄厉的惨嚎,却被壶中传出的封印之力束缚,不得不重新纳入壶中。   石壁四周的魔气开始消散,连那些扭曲的裂缝也一点一点修复合拢,此界与异虚空的联系就此中断,魔壶受困于封印之中,对乐小义而言已经没有威胁。   乐小义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去岩壁上将魔壶取走,突然,一声巨响由远及近,随即整个地缝都开始剧烈震动,碎石哗啦啦地往下落。   乐小义抬头看见密集得如同雨点似的落石布满整个视野,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迎面扑来的落石群击中,轰隆一声坠入地底的黑暗中。 第380章   震动大约持续了三息, 停止落石之时,乐小义所处的地段岩壁坍塌近半,乐小义被埋在石堆之下,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意识到岩壁之上可能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尽管浑身疼痛,还是硬撑着拨开乱石, 从石堆下爬出来。   刚才那一阵震动, 岩壁坍塌,魔壶也不见了踪迹, 乐小义来不及寻找魔壶的下落,她简单扫落身上的堆积的碎石, 随即腾身跃入空中, 攀着爬满裂缝的石壁迅速往上, 朝方才巨响传来的方向赶去。   因为魔壶被乐小义封印了,与异空间相连的裂缝关闭消失,空气中魔气的浓度明显变低,天地灵气因此有所复苏, 乐小义的压力变小许多, 行动也更加迅速。   几个起落间,乐小义回到岩壁之上, 四周残留着剑气肆虐的痕迹,乐小义能从这些残痕辨别出哪些是姬玉泫所留,于是循着姬玉泫和异□□手的方向继续往前追。   越往前走, 路上残留的剑痕就越多, 但已经跑出几里地,依然没有见到姬玉泫的身影。   乐小义心里渐渐生出不妙的感觉来,姬玉泫是不是出事了?   一想到姬玉泫可能出事, 她的心就开始发慌,但她强行压下心头慌乱,让自己不要东想西想。   地缝越来越狭窄,直到合拢消失,地面上残留的剑痕也只剩下最后一道,也是最深,波及范围最广的一道,再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姬玉泫去哪儿了?   乐小义心一沉,姬玉泫果然出事了。   不远处地面上残留的那道剑痕足有十丈长,三尺宽,姬玉泫当时遭遇了怎样的凶险,才不得不全力施展这样的剑法?   乐小义心很慌,就算明知姬玉泫尚且性命无恙,她却无法抑制心底的担忧,不知道姬玉泫眼下处境为何,她的心便揪作一团。   “小泫!”乐小义向着空无一物的空地大声呼喊,可是,不仅没有听见回音,甚至连鸿蒙剑心也感应不到姬玉泫的下落。   人去哪儿了?   乐小义忽然之间六神无主,她立即掉头往回走,沿途寻回去,生怕自己在来找姬玉泫的路上错过了重要线索。   可是,她沿着这条路来回找了三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除了剑痕之外,与姬玉泫相关的线索。   怎么会这样?姬玉泫怎么会失踪呢?   姬玉泫引走的那几个怪物,都是通穴境修为,以姬玉泫的实力,那些怪物根本奈何她不得。   “琉璃。”   乐小义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帮手,这个地方魔气教灵气浓郁一些,对乐小义的五感有所影响,却十分有利于本就出身于魔族的神鸟琉璃凤。   从她和姬玉泫来到这个地方,琉璃凤就一直醒着。   琉璃凤和姬玉泫都有神凰血脉在身,彼此之间也许能产生血脉的感应。   不用乐小义多说,琉璃凤已经明白她的意图,道了声“稍等”,立即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消失于乐小义的视野之中。   乐小义不敢在原地干等,等待的过程足以叫她发疯。   她继续沿着地缝寻找蛛丝马迹,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琉璃鸟回来了,同时也带来一条消息:“地缝尽头的地底出现了一道新的虚空裂缝,不知通向何处,但是姬玉泫很有可能掉到那个裂缝里面了。”   琉璃鸟嘴里衔着一个物件,乐小义拿过来看,正是姬玉泫那把剑上的剑穗。   它是在裂缝边的石壁上寻到这剑穗的。   乐小义把残破的剑穗收入怀中,狠了心:“带路。”   琉璃鸟钻入地底裂缝,乐小义紧跟其后,不一会儿,那道虚空裂缝就出现在乐小义眼前。   厚重的气息沉甸甸地逸散开来,只有穿过裂缝过去看一看,才能知道裂缝另一边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你先等一下。”见乐小义立即要进入裂缝,琉璃鸟忽然唤住她。   乐小义脚步一顿,神态焦急:“怎么了?”   “先前那只魔壶还未回收。”琉璃鸟提醒乐小义,虽然魔壶已经被上了封印,但是不能保证这一界中不会出现大机缘的凡人,若魔壶被凡人带入城镇,后果不堪设想。   可寻找姬玉泫迫在眉睫,乐小义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找魔壶的所在。   乐小义思量片刻,对琉璃说:“你就留在这里,等我找到小泫再来接你。”   琉璃鸟犹疑数息,点头答应:“行,那你速去速回,多加小心。”乐小义体内有鸿蒙剑心庇护,方才劈散魔壶器魂的那一剑更是令琉璃鸟惊为天人,以乐小义如今的实力,已经不需要她庇护了。   乐小义亦嘱咐了琉璃鸟两句,让她自己也要务必小心,随后就头也不回地闯入裂缝之中。   ·   裂缝中黑暗扭曲旋转,乐小义一步踏进去,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虚空碾碎,但一股泛着紫气的金光罩在她身上,将她的肉身牢牢护住,使她成功渡过挤压的虚空裂缝。   随即,黑暗褪去,视野变得敞亮起来,可脚下却是一片空荡荡的云雾。   乐小义穿过裂缝之后,抵达的地方,位在这片崭新世界的天空上。   刚刚经过虚空碾压的身体还处在麻痹的状态,四肢无法动弹,也没法运功,乐小义惨叫一声,急速的坠落感把她吓了一跳。   眼看即将抵达地面,乐小义几乎已经做好了摔成肉饼的打算,这时,那层在虚空中护住她的紫金之气再次出现,浮于她的身体表面。   随即,轰隆一声响,乐小义整个砸入地面,将一大片土地砸得凹陷下去。   身体也陷入地面好几寸,即便如此巨大的冲击力,她的身体竟然没有分崩离析。   鸿蒙剑心。   乐小义越来越好奇,鸿蒙剑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今天她在与魔壶器魂交手的时候,也是鸿蒙剑心出手,助她使出的那一剑斩龙诀。   自从上次龙脉中修炼三个月,鸿蒙剑心吸收了大量的天地灵气,也发生了一些乐小义无法预料的变化,第三段洞幽境的提升只是其中之一。   好像藏在鸿蒙剑心里面那个强大魂识也苏醒了。   可是他醒来之后,只对乐小义说了一句话,之后不论乐小义如何尝试与他沟通,试图请他帮忙寻找姬玉泫,皆没有回应,乐小义就放弃了。   这魂识多半是鸿蒙剑心的器魂,乐小义不知道它的境界,但能举手投足收服魔壶,又不惧于任何变故,当初一缕残识苏醒就能制伏永夜兽尸骸的,绝对不是能轻易招惹的角色。   又比如眼下,这层紫金之气乐小义叫不出名字,但是它的防御强度比乐小义见过的任何防具都更惊人,其防护水平,应该至少也在丹元境之上。   然而这层紫金之气仅仅只是替乐小义防住最强的一下冲击,随后就散去了,融入她的骨骼和经脉,不到可能致命的凶险临身,它们不会出现,根本不受乐小义自身的意愿所控。   尽管鸿蒙剑心非常冷漠,不与乐小义沟通,但它还是顾惜乐小义的性命的。   乐小义从地底爬起来,展望四周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草地,晃眼望去,是开阔无际的草原,远处山坡上还有牛羊和一朵一朵白色的小棚子,像一座游牧的村落。   这是哪儿?   她艰难地站起来,方才从天上掉下来形成的剧烈冲击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势,但是之前同魔壶器魂搏斗的时候,体内真气消耗殆尽,后来又被空间裂缝中凌乱的气流碾压,乐小义现在四肢乏力,走两步都要喘息。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远处村民的注意,乐小义不能在此地久留,她捡起思泫剑,拖着虚弱的身体离开这里,寻到一处蜿蜒的河流,于河边简单梳洗一番,起身时头晕目眩,险些就地晕倒。   乐小义原地坐下,喝了两口清水,又盘膝打坐一番,才勉强调整好状态。   她身上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可惜这片天地几乎没有灵气,也无法纳灵疗伤,伤势恢复的速度极为缓慢。   她四下张望,入眼尽是茫茫草原,除了远处山坡上那个小村庄,似乎没有别人了。   想着要打听姬玉泫的下落,多半还是要去人多的地方,姬玉泫的外貌如此出众,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引起世人的关注。   乐小义心里有了主意,立即朝村庄走去。   她路过一个羊群,领头羊的背上躺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小孩,那孩子看见乐小义,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张嘴发出奇怪的音节,乐小义竟然听不懂。   小孩从羊背上跳下来,哇啦哇啦一连说了好几句话,乐小义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这可如何是好?   乐小义张了张嘴,面有为难之色,但她还未开口,那小孩就过来拽住她的胳膊,指着她身上的伤又说了几句话。   尽管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联系她的肢体动作和神态,乐小义猜测这孩子看见她受了伤,是想让她跟她去村庄里面疗伤。   乐小义没什么力气,小孩一拽她就不得不跟着走,羊群有灵,远远跟在小孩身后,没有乱跑。   村庄不远,也就数百丈的距离,一路上,牵着乐小义的小孩每见到一个人就会向他们打招呼,十分活泼可爱。   但是这些人彼此交流时说的话,乐小义完全听不懂。   小孩将乐小义领进村庄,找到一位白胡子的老伯伯,应该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村长年纪大了,脸上全是皱纹,但那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   他盯着乐小义看了片刻,似乎在仔细辨认着什么。   随即,他的神态突然出现异样的波动,竟开口说了一句乐小义能听得懂的话:“你是不是天外人?” 第381章   天外之人?   乐小义被此人口中道出的称呼惊了一下, 但更震惊的是他竟然会她能听得懂的语言,尽管口音有点奇怪,但乐小义还是听明白了他嘴里吐出来的几个字。   用天外之人形容她, 似乎还挺贴切。   那带乐小义来到这里的小孩也愣住了,一脸讶然地望着村长,疑惑地说了句什么, 但老人的双眼牢牢盯着乐小义, 目光炽烈地等待一个回答。   乐小义心里有一瞬间犹豫,掂量着是否应该袒露身份。   但随即她又想, 她的衣着和此地原住之民完全不同,外貌特征也有区别, 加上话语不通, 不知这小世界中是否还有旁人能如这位村长一样与她正常沟通。   此人能说出天外之人几个字, 说不定还有其他像她一样的人也来过这里,会不会是姬玉泫呢?   乐小义下定决心。   “是。”她点头道,“敢问前辈,是否还有与我相类的人来过此地?”   岂料她这话说完, 老者忽然低头, 视线落在乐小义手中的思泫剑上,目光专注地看了许久, 而后蓦地红了眼睛。   乐小义一愣,有些猝不及防。   老者抬头,不答反问:“可否给老夫看看这把剑?”   乐小义一脸疑惑, 但这些人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乐小义心头掂量着此事或许有甚隐情,便将思泫剑递到此人手中。   老人神态专注,用苍老的手掌爱惜地抚过思泫剑的剑鞘, 而后握住剑柄轻轻拉开一寸。   色泽幽邃的剑身,哪怕隔着数尺的距离,仍然能感受到兵刃的锋锐。   “这才是天外之兵。”老人喃喃自语,倏然热泪盈眶,“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等得到这一天。”   乐小义愣怔不语,心里却越来越疑惑。   良久,老人的情绪稳定稍稍平复,他低头对那孩子说了句什么,小孩神色懵懂,但依然乖巧地应了声,转身一蹦一跳地跑走。   待那孩子跑远之后,老人将思泫剑双手递还给乐小义,又后退一步,朝乐小义鞠了一躬:“我是这个村子的村长,阁下请随我来,我想请阁下去一个地方,之后不论阁下想知道什么,老夫知无不言。”   这么大年纪的人对自己用上敬称,乐小义很不习惯。   但她没有吭声,依言跟随老者进入村庄,沿途的人都好奇地朝他们张望,其中有些年纪稍大的眼里有与村长如出一辙的激动,但没有人主动上前来询问乐小义的身份。   越往村子里走,乐小义越奇怪,看着这些异族之人,她心里生出一种朦胧而异样的感觉,有种冥冥中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好像她总有一天会来到这里一样。   这种异样与当初在南阳镖局见到周云衫的时候有点类同。   乐小义眉头蹙起,猜测这种感觉的来由,同时也小心观察着四周,提着几分防人之心。   她是来找姬玉泫的,待会儿若能从村长处获得几句有用的消息,她就立即离开这里。   拢共也没走多远,乐小义竟然遥遥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敲打声,她对这种声音非常敏感,仔细辨认了一下,转头问身边带路的老者:“这是在冶炼什么?”   “是兵器。”老人回答,“我们部落擅长冶炼,能锻出整个草原最精良的刀剑,是王庭的御用工匠。”   御用工匠,原来如此。   冶铸刀兵的地方在坡后面,乐小义方才来时候没看见,这会儿越过一处小草坡,方看见一块搭建了许多棚子的乱石地,不少人正在忙活。   锻打刀剑的工匠是两位两者,有几个在旁边帮忙的中年学徒,棚子里余下的都是杂役。   那两位锻造兵器的老者动作很熟练,流程也没有问题,但是受限于这一方天地没有足够充裕的灵气,凡人的体能也有上限,金属锻打上千次,也不能除尽里面的杂质,所以他们没办法让他们锻造的兵器达到更精良的层次。   乐小义站在坡上看着,忽然听身边的老人问:“阁下觉得这两位师傅如何?”   嗯?   乐小义疑惑,什么如何?   她回头看向村长,后者两眼似有神光,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方才那种冥冥中的宿命感再一次出现,让乐小义莫名有点慌张。   “欠些火候。”乐小义如实回答。   这两位老者的铸造水平,约莫只相当于剑神宗的普通工匠,他们所说的御用刀剑,其实只有二品刀剑的层次,但对于没有任何修为在身的普通人而言,能用凡铁锻造出二品刀剑,的确可以称得上工艺卓绝。   村长的眼神蓦地亮了,可不等他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好大的口气!”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不仅震惊了村长,也让乐小义意外回头。   一个男人抱着只木匣子从旁路过,看样子是正要到冶铸棚里去,意外听见了乐小义和村长之间的谈话。   乐小义惊讶于此人竟然也能与她交流,倒是没有注意到对方说了什么。   “萨波!不可对贵客不敬!”村长突然动怒,喝止男人挑衅的言语。   那名叫萨波的男子冷冷哼了声,用乐小义听不懂的族语和村长辩了几句什么,忽然又道:“我族习俗谁人不晓?前阵子刚现天象,来了多少骗子?这指不定又是个偷学了几句神语的骗子,装神弄鬼来了。”   乐小义听得满头疑惑,村长阻止不了萨波,勃然大怒:“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萨波没再多嘴,抱着木匣子转身走了,临行前还朝乐小义轻蔑地挑了挑眉,一脸不屑。   “那小子性情不好,但人不坏的,阁下莫要和他一般计较。”萨波走后,村长一脸愁苦,唯恐乐小义动怒。   乐小义并不介意萨波的态度,她只是好奇,村长古怪的行径与萨波刚才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都让她觉得疑惑非常。   “所以,前辈可以告诉在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乐小义问,“什么天象?什么是神语?”   村长看着坡下的冶炼棚,长叹一声:“在我回答阁下的问题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向阁下确认。”   乐小义眉头稍蹙,点头应道:“前辈请讲。”   “请问阁下是否姓乐?”村长直视乐小义,两眼熠熠生辉。   乐小义勃然色变。   村长看见乐小义的脸色,自然就猜到了答案,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哪怕在乐小义说出那两位冶铸的师傅欠些火候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如今得到证实,依然兴奋地难以言表。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再平复了心情,眼神中多了两分警惕,抿着唇回答说:“不错,在下的确姓乐。”   “请阁下借一步说话。”   村长带着乐小义离开缓坡,来到一间单独的布棚,里面的布置看起来是一间居室,应该就是村长的房子。   乐小义等着老人告诉她答案,却没想到村长遣退左右之后,居然噗通一声朝她跪了下来。   “前辈?!”乐小义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   对方却轻轻推开她的手,伏地叩首,唤了一声:“神嗣大人!”   乐小义双手僵在半空,不知该作何反应。   “前辈方才叫我什么?”乐小义皱着眉向老者确认。   “神嗣大人。”村长肯定地说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枚白色玉符,递给乐小义,“请大人过目。”   这玉符看起来已十分老旧,但显然是修士之物,乐小义一颗心怦怦直跳,一种古怪的预感油然而生。   难不成……她祖上曾有人来过这里?或者是……乐君皓曾来过这里?   毕竟,以乐君皓的修为来讲,被这些凡人称之为神,并不过分。   乐小义犹豫了一下才从村长手中接过玉符,贴近额头,查阅玉符上遗留的信息。   ——吾之后嗣,若临此界,当庇护干若,尊吾训者,可得传吾之衣钵。   看完这段话,乐小义愣了许久。   以“吾”自称的,应该不是乐君皓,但毫无疑问,是乐氏祖上某位大能。   可即便看了这玉简,乐小义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玉简在她手中化作齑粉,本就是非常古旧的东西,只能查看一次。   村长眼中的神采更加明亮,乐小义无奈问他:“乐氏祖上曾有人来过这里吗?他是谁?叫什么?”   “神祖的名讳叫乐剑岚。”村长神情激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几百年,我以为永远不会有机会见到乐氏的人,却没想到,让我遇见了!”   神祖?乐剑岚?   乐小义在心里咬着这个奇怪的称呼,又默念一遍乐剑岚的名字,毫无印象。   她侧头思量一番,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乐剑岚和此地有甚渊源?”   村长果真知无不言:“我所知的也都是从我族传承的古籍上看见的,当初乐神祖受伤路过干若,被我族之人所救,此后便传授我族铸剑之术,预言千年后我族将遭大劫,留一玉符传承,道是千年后有乐氏后嗣驾临此界,可解我族之危。”   乐小义听得云里雾里,一个头两个大。   这乐剑岚究竟是何许人也?千年前就预料到她会来到这里?比乐君皓预知二十几年后将发生的事更夸张。   真是人力能为之事吗?   乐小义陷入沉思,村长却因她的沉默而惶恐,叩首道:“请神嗣庇护我族!”   “要我庇护你们,你们是不是也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乐小义感觉自己肩上突然多了一副担子,有点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 第382章   “这是自然。”老者对乐小义毕恭毕敬, 忙将干若部落最近遇到的大事向乐小义禀报,“此事要从数月之前说起……”   原来自从乐氏先祖来到干若,传授了干若铸剑之术后, 干若就一直是王庭的御用工匠,负责向王庭输入品质精良的刀剑。   然而近一百多年以来,铸造技艺开始后退, 能得乐氏先祖真传的工匠越来越少, 及至三十年前,最后一位能造出神兵的老前辈弓羽仙逝, 干若就再也没有能锻造神兵的工匠了。   王庭新王登基,派遣了使者来干若, 要求干若三个月之内造出一把神兵作为新王的王器, 而弓羽所铸的那把弯刀作为陪葬之宝入了先王陵墓。   这三个月之期只剩最后几天了, 如果交不出新王需要的神兵,使臣回去无法交差,可能到时候,整个干若部落都要被斩首。   “我本不愿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传言上, 但就在三个月之前, 我族上空出现浮光之云,看起来像一柄神剑。”   “我实在无计可施, 便心存侥幸,放出消息来,若有人能看懂乐氏神祖留下的铸剑图谱造出神兵, 助我族度过此劫, 便将乐氏神祖留下的宝物拱手相赠。”村长一脸愁苦地说道。   乐小义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萨波会说出那样一番话,神秘天象本就不同寻常,想必这消息放出去之后, 不少人伪装成天外之人想要偏宝,却都被识破。   如今乐小义不期而来,村长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敢松手,非要试一试,从必死之局中搏出一片生机。   想必干若人所谓的神语,就是乐氏先祖使用的语言罢。   村长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快步走来,覆在村长耳边极快地说了几句什么,村长脸色一变,摆手让人出去后,神色沉重地对乐小义道:“神嗣大人,这刚说着,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乐小义蹙眉:“怎么了?”   村长眉间显出沉重的沟壑,语气也重若千钧:“王庭的使臣来了,带了一队人马包围了我们的工匠,说此行他若无法拿到神兵,就要将工匠全部杀死。”   “岂有此理。”乐小义冷了脸,“我去看看。”   技艺失传本是意外,王庭使臣不仅不理解干若的难处,还因此就要把工匠全部杀死,的确人神共愤。   乐小义能这样说,说明她决定管这件事,但村长却未觉得高兴,反而目露犹疑,担忧道:“可大人身上有伤……若起冲突……”   乐小义抿唇,此事的确麻烦,这方小世界缺乏天地灵气,连疗伤都很困难。   村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又取出一个玉匣子,对乐小义道:“若大人信得过我,便请服用这枚丹药。”   这一出倒是出乎乐小义的意料,她从村长手中接过玉匣,展开来看,忽然瞳孔一缩。   这是一枚玄灵丹!   虽然品质不高,仅仅只是次二品,可对普通人而言,几乎等同于神药!   “此物从何而来?”乐小义两眼瞪大,连声音都抬高了许多。   村长被乐小义的反应吓到,愣了一下才问:“大人竟认得此物?”   “你先回答我!”乐小义急得眼睛都红了,玄灵丹是玄天宫的秘药,丹方没有外传,故而只有玄天宫的人才有这东西,村长能拿出玄灵丹,说明必然有玄天宫的人曾来过这里。   “这……大人莫急。”村长一头雾水,连忙回答乐小义,“这药是一位姑娘所赠,大概两三年前,有狼群袭击了我们的部落,当时不少人因此受伤,那位姑娘路过,就赠了一些丹药,可惜当时那姑娘走得急,此后就再无联系了。”   两三年前……也太久了,将乐小义心里刚刚升起的想法和希望砸得粉碎。   但考虑到各个小世界中时间的流速不一样,万一临渊界内区区数个时辰,到这里就是两三年,也不是全无可能。   “前辈可还记得那姑娘的长相?”乐小义急急追问。   村长摇了摇:“那姑娘出现时脸上戴了面罩,后来又走得匆忙,未在见过,不知其长相。”   “大人放心,这药绝无毒害之效,因其数量有限,现在也只剩下一枚,大人既是我族希望,我也不吝破釜沉舟,还请大人服下这枚丹药。”村长唯恐乐小义不肯信他,将话说得很绝。   乐小义怅惘之余也为村长这番决心和信任动容,心中越发坚定要帮助干若度过这场危机。   她服下玄灵丹,原地盘膝而坐,炼化药力,尽管这丹药对她的伤势而言杯水车薪,好在她自愈能力极强,服下丹药后,她的伤势便恢复了三五成。   她这伤势,若再遭遇先天高手自是不敌,但若仅仅只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对她已没有威胁了。   乐小义结束运功,想着事不宜迟,便起身朝村长拱手:“请前辈带路。”   铸剑的石地被全副武装的人马包围起来,人群吵闹喧嚣,两位铸剑师父都已停工,被迫守在铸造台边,却不肯动手。   村里的百姓一个个愁眉苦脸,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却又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这波从王庭来的闹事之人。   乐小义在很远的地方就听见有人颐气指使,其声仿佛砖瓦刮割干枯的树皮,非常难听,而且语速极快,叽里呱啦,一个字也听不清。   村长明白乐小义的困扰,便从能听得见的部分翻译给乐小义听。   “新王仁善,心胸宽广,近来喜事临门,便下了新的旨意,宽限一个月的时间!你们一定要在新王纳王妃之前把神兵铸出来!”   “王庭给你们创造了平静安宁的家园,却不是要养你们这些闲人,如果你们部落不能拿出神兵,届时新王震怒,你们都要杀头!”   走得近了,乐小义才看见先前打断她说话的萨波被人按在地上,嘴里还堵了一块布。   村长向旁边的人问了几句,方知这萨波方才突然暴起,要杀使臣,结果反被使臣的侍从羁押。   乐小义和村长抵达的消息很快被使臣知晓,他转过头来,神态傲慢地扫了眼衣着古怪的乐小义,眉头皱起,但很快就转开视线,落在村长身上,似笑非笑地说了几句话。   刚才还很安静的工匠们突然愤怒起来,指着使臣一阵怒骂,即便乐小义听不懂,也能从他的神态中看出端倪。   使臣手下一名侍从毫无预兆地拔刀将其中一名铸剑师傅砍死,刹那间干若部落群情激奋。   乐小义也很意外,这王庭的人说动手就动手,她都没来得及阻止。   眼看事态还要继续恶化,乐小义嘴唇微微开合,向村长传音:“你告诉他们,神剑可以给,但是他们必须先放人。”   村长闻言一愣,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站在他身侧不动声色的乐小义,狠心听从乐小义的指令,将乐小义所说的话用他们本土的语言复述一遍。   王庭使臣忽然哈哈大笑,哇啦哇啦说了几句什么,连那一众侍从也都面露讥讽。   “如果真的有神剑,早先为什么不拿出来?你们已经失信了一次,这几个人我们会带走,到时候你们拿了剑来,我们自然会放人!”   一道声音与王庭使臣的声音重合,将那一句古怪的话翻译出来。   乐小义突然愣住,方才那不是村长的声音,竟然直接从她脑海中响起。   是鸿蒙剑心!   鸿蒙剑心能听得懂这里的语言?乐小义有点震惊。   但她来不及细想,王庭使臣示意手下几个侍从拽着萨波等人要走。   乐小义脸色一沉,左手握紧剑鞘,右手按住剑柄。   一道剑气横空而过,锃的一声割开萨波身上的绳索。   所有人同时愣住,方才擒拿萨波的那两人更是惊慌失措,如临大敌地举目四顾。   乐小义剑未收起,一步一步走下缓坡,张口道:“他们都是铸剑师傅的徒弟,也要参与铸造的工作,你们把他们带走,还杀了铸剑师傅,岂非故意阻碍神兵的铸造?”   “如果他们铸不出你要的神兵,那也不是他们的过错,是你蓄谋已久!”   她用的是本土语,发音是鸿蒙剑心教的,不知道有没有错,能不能传达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但她话音落下之后,村长一脸震惊,那使臣更是脸色青紫交加,激怒不已。   “什么妖魔鬼怪在此胡言乱语!”使臣一拂袖,怒道,“把这个闹事的人给我抓起来!”   使臣侍从一拥而上,要擒拿乐小义。   这些人身材魁梧,体型高大,相比之下,乐小义身形单薄,还有伤在身,可谓羸弱。   实力悬殊,外人看起来乐小义根本不可能是侍从们的对手,她这时候替铸造师傅出头,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甚至有村民口中发出惊呼,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唯恐见到血溅三尺的一幕。   干若村的村长也为乐小义捏了一把汗。   下一瞬,乐小义抽剑出鞘,叮铃当啷几声响,侍从手里的刀剑全都落在地上。   没人看清她如何出手,只感觉她身形快如残影,刹那间越过数丈,宛如一阵疾风,从一众使臣侍从面前掠过。   侍从们膝盖弯和手腕都遭到重击,口中发出一声声痛呼,接二连三地跪在地上,一个个手腕通红,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他们再抬头时,乐小义手中的思泫剑已搭在王庭使臣的脖子上。   “在下方才说的那番话,大人可还要考虑一下?”乐小义侧了侧思泫剑的剑身,在使臣一声惊呼中,如是说道。 第383章   乐小义笑容明亮轻快, 王庭使臣却在她的笑容中打了个寒战,他支支吾吾想放两句狠话,可脖子边上锋利的剑刃似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到最后他也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只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先,先放人!”   说完, 似乎觉得自己不能弱了气势, 于是他又正了脸色,色厉内荏地对乐小义说:“阁下既然说了要将神兵交出, 那届时本官若见不到神兵,你们干若部落就等着遭殃吧!”   乐小义懒得听他废话, 嘴里说着“不劳大人费心”, 然后一脚踹在使臣胸口。   使臣踉跄着扑出去, 落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乐小义一声冷笑,朝那些跪在地上的侍从们扬了扬剑,哼道:“在时限之前,别让我看见王庭的人在干若乱晃, 否则, 我见一个杀一个!”   好像谁还不会放两句狠话似的。   乐小义话音落下,一众王庭使臣屁滚尿流地捡起武器, 架起使臣慌乱跑走。   这一举动大快人心,干若部落,特别是铸造棚的人皆拍手称快。   村长激动得无法言语, 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染上红光, 连眼眶都湿润了。   松开手脚的萨波尴尬地站着,别扭地憋红了脸,想说什么, 又顾着脸面,轻易无法开口。   乐小义不是记仇的人,早忘记了先前的不快,主动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侧身快步走过,查看刚才那位受了刀伤的铸造师傅的伤势。   “节哀顺变。”乐小义神情沉重,对哭着上前的家属说道。   村长带了人过来,乐小义起身转头:“请村长把看热闹的村民都疏散了,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受伤。”   说完,她话音稍顿,忽然看向悄悄跟过来的萨波,扬声道:“萨波,你把铸造师傅和棚里的工匠都请过来,在下有话要说。”   棚子里的人都见识过乐小义的武力,就凭她击退了王庭使臣这一点,大家就对乐小义颇为敬服,不敢有丝毫怠慢,不一会儿,除了伤亡之人,棚里的工匠都聚齐了。   村长把疏散村民和其他琐碎之事都交给手下之人,乐小义聚齐工匠之后,他也赶了过来。   “诸位都不认识在下。”乐小义开口,“在下就简单说两句,在下姓乐。”   此话一出,铸造师傅和那几位学徒同时变了脸色。   “在下非本土之人,略略通晓铸造之术。”乐小义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下来到这里与诸位相遇都是因果缘分,在下不吝于将自身所学传授给各位,但是希望各位明白一点。”   “依靠别人永远不如依靠自己,在下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我也不会帮诸位锻造神兵,在下只教你们铸剑的方法,但最终能不能铸出你们需要的神兵,还要看你们自己。”   乐小义这番话说完,在场唯一一位铸造师傅和他带的学徒面面相觑,神情略略有些古怪,乐小义并不着急,背起手来静观其变。   不多时,萨波忽然上前一步:“萨波愿向大人讨教铸造之术。”   乐小义有点意外,笑着打趣了萨波一句:“愿意相信在下了?”   萨波一张脸涨得通红,吭哧道:“先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自与那些坑蒙拐骗之人不一样。”   乐小义觉得好笑,但也没再继续为难萨波,她看了一眼余下一些脸上尚存怀疑的人,无奈地耸耸肩。   “你们愿意听也好,不听也罢,关于铸造之术,在下只讲一遍。”乐小义说完,走到熔炉边,捡起刚才锻打到一半的刀坯,举起铜锤,“看好了!”   乐小义手起锤落,铸造棚里立即响起密集而有节奏的敲打声。   相较于干若部族的人而言,乐小义内力深厚,尽管受了些伤在身,但仅以次三品的刀剑为标准进行锤炼并不困难。   一口气上千锤,乐小义只是额角见汗,脸都不会红。   每一锤都是实打实的,那清脆的声响落在旁人耳中,激起心头莫名的震撼。任谁都不敢相信,乐小义如此纤瘦的身体里,蕴藏着这么可怕的力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乐小义一动手,工匠们便一句质疑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如此密集的一番锤炼,刀坯再过冷水一淬,表面立时泛起一层暗银色的冷光,其质地比锻打之前高出数倍,让一众工匠特别是铸造师傅目瞪口呆。   就连对乐小义抱有极大信心的村长也被这一幕震惊。   萨波两眼中冒出精光,被乐小义方才那一手技艺深深折服。   乐小义将那刀坯往锻打台上一扔,视线扫过一圈:“都看明白了吗?”   众工匠从震惊之中回神,这才发现他们错失了进修的良机,唯有萨波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学徒是懂非懂。   萨波上前两步,询问乐小义:“大人,方才大人所授技艺中,除了力度,速度,和火候之外,锻打的次数和冶炼的层次可有讲究?”   “当然。”乐小义回答道,“道理都是相通的,想必你们也都知道,锤锻的次数如果过少,金属中的杂质无法除尽,则色泽斑驳,韧性不足,容易磕损,但如果锤锻次数太多,又会导致金属硬度不够,杀伤力大减,故而鉴别所锻刀坯的成色是关键。”   “每个人力量速度皆不一样,锻造出的刀剑就有区别,但也各具特色,像在下刚才那样,最少七轮,最多九轮,可成神兵。”   “但我不会帮你们铸造神兵,这一个坎儿能不能迈过去,全看你们自己。”乐小义放下铜锤,“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相信你们做得到。”   乐小义不可能在干若待很久,她还要去找姬玉泫,而她计划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天,三天之内,她会认真教导这些工匠,从他们当中挑出最有天赋的那一个,让他去完成神剑的铸造。   今日一见,乐小义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她把话说完后就离开了铸造棚,村长让人继续料理后续之事,跟着乐小义出来,及至一僻静之所。   “今日多谢大人。”村长一把年纪,对乐小义毕恭毕敬,乐小义还是很不习惯。   但她知道,这些人心中有所敬畏,若她强行让对方不要拘礼,才会让其更加惶恐。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乐小义谦逊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前辈,在下请你过来,是有事相托。”   村长闻言再次俯首:“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乐小义着急要找姬玉泫,便也不与他客气:“在下来此,其实是为了找人,还请村长帮在下问一问,最近草原上可有出现如在下这般来路不明的女子,其人容貌迭丽,惊世无双,想必所过之处无人不晓。”   村长意外于乐小义的描述,竟然在乐小义之外,还有类似的人来到草原吗?   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于是规规矩矩地答应下来:“我会着人四下打听打听,若有消息,必定第一时间通知大人。”   乐小义诚心谢过村长,随后又转头去了铸造棚,在棚里待了三天。   三日后,乐小义对工匠们进行了统一的考核,然后将铸造神兵的任务交给了萨波。   那位铸造师傅对此颇有微词,乐小义便笑眯眯地说道:“反正这里也有两套器械,不如老师傅与萨波一同出手,如此便也多一分成功的可能,想必萨波是没什么意见的。”   乐小义话音落下,萨波乖巧地点了点头:“大人说得是。”   那铸造师傅脸色一青一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事关整个干若部族的生死存亡,铸造棚的工匠对这件大事都非常上心,动工之时,几乎整个不足的人都来到铸造棚,要观摩神兵冶炼的过程。   乐小义远远观望一阵,心说萨波的水平也还欠些火候,但她相信萨波自己可以找到解决的途经。   就在这时,村长带来打听到的消息,派人将乐小义请去他居住的小屋。   乐小义来时,看到村长脸色有些微妙,心里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恐怕这次她所得到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是先前在下托村长打听的事情有进展了?”乐小义朝村长拱手。   对方神色惶然,眉头紧皱,竟都忘记了向乐小义回礼,见到乐小义就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愁苦地说道:“我的确打听到一个消息,只是……”   “但说无妨。”乐小义出言安抚他的情绪。   “那我就直说了。”村长下定决心,“前阵子王庭郊外出现来历不明的神秘女子,其容貌惊若天人,又着奇装异服不像本土人士,因其昏迷不醒,身上又笼罩奇光,巡守的卫兵误以为天人下凡,便将其送到王庭去了。”   乐小义一颗心沉下来,想到之前那王庭使臣颐气指使时所说的那一句“新王将纳王妃”,顿时眸光闪烁不定。   “新王对此女一见倾心,宣言要纳此女为王妃,拟定婚礼与一个月后的登基祀典一起举行。”   村长说完最后一句,乐小义立马追问:“那女子到底醒了没醒?”   “听说还未醒。”村长摇了摇头。   乐小义的脸色很不好看,依照村长的描述,这将被新王纳为王妃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姬玉泫,而且姬玉泫伤重,昏迷至今。   “从此地去往王庭,有多远?”乐小义突然问道。   村长略一思量,回答:“步行大约十日,若纵马,则两日可达。”   “可有地图?再借我一匹马。”乐小义语速飞快,连谦称都省了。   “大人,你……”村长一脸惶惑地拿出地图。   “铸造神兵的事情就劳烦村长帮忙看一下。”乐小义接过地图,快步走向门外,“我现在要去王庭抢人。” 第384章   村长被乐小义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忙开口劝阻:“王庭戒备森严,大人要入王宫,恐怕十分困难。”   乐小义明白村长是出于好意, 但这些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不论王庭如何凶险,前方存在多少险阻,她都要找到姬玉泫。   哪怕只是单枪匹马, 她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多谢提醒。”乐小义冷静道, “但在下心意已决,如果半月之内,在下没有回来,村长也不必等了。”   村长无可奈何,想想乐小义毕竟是天外之人, 自有决断, 他便不再阻止了, 立即让人去备马。   一炷香后,乐小义换了一身不容易惹人注意的衣服, 带着村长给的部分盘缠和地图纵马离开干若,朝王庭一路疾行, 途中难以分辨方向时, 便下马询问路人, 有鸿蒙剑心相助, 一路上还算顺利。   因为道路不熟,乐小义赶到王庭之时已是第三天早上, 途中不曾休息。   乐小义庆幸村长借给她一匹好马,否则这一路下来,以她如此伤躯, 身体恐怕吃不消。   草原上部落之间距离较远,与乐小义以往去过的几个小世界不太一样,部落与部落联系也不紧密,只有往来的商队传递草原上的消息。   若不是王庭派了使臣到干若部落去取神兵,村长也不容易打听到王庭的消息,乐小义这一路走来,许多草原住民都对新王将纳王妃之事知之不详。   第三日清晨,乐小义纵马越过一处缓坡,终于远远望见了王庭的沦落。   相比于干若的贫瘠,王庭的确富庶,百姓居住的都是石质房屋,部落外围砌有石墙,乐小义估摸着,这王庭中居住的人口恐怕是干若的十倍。   乐小义直接从城门进入,守门的士兵挥着弯刀将她拦下来,问她从何处来。   “在下来自干若,由使臣大人所派,有一关神兵的消息要禀报大王,还请兵爷放行!”乐小义来之前就打好了腹稿,早知王庭有守卫兵,不会轻易允许人进去,她得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卫兵闻言,不疑有他,只说王庭内不允纵马,让乐小义从马背上下来,牵马进城。   乐小义从善如流,立即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进王庭。   王宫所在非常显眼,乐小义一眼就看见了,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在王宫宫墙外扮作寻常路人仔细观察了半日,确定了宫门轮值卫兵换岗的规律,便趁着夜幕降临之时,看准时机在马屁股后面扇了一掌。   马匹嘶叫着飞跑出去,宫门前的四个卫兵被吸引了注意,留了两个人继续看守宫门,另外两人则前去探查情况。   守在门前的两人忽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没来得及看仔细,其中一人嘴里便发出一声痛哼,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另一人大惊失色,慌忙拔出腰间弯刀,却连来人的身影都没有看清楚便觉后颈一痛,两眼发黑,失去意识。   乐小义把其中身材矮小一些的卫兵拖进一旁树丛,迅速扒下此人的衣服换上,同时收好弯刀和腰牌,转身扑进王宫,朝正中间那一座大殿飞快行去。   途中几次遇见巡逻的队伍,乐小义都蒙混过去,但在靠近王殿之时,一名身材魁梧的侍卫长拦住了她。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在这里瞎晃?”侍卫长脸色阴沉,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乐小义。   乐小义微微垂头,帽檐遮挡了她的脸,她缩了缩脖子,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哑着嗓子小声回答:“回大人的话,小的是新来的侍卫,要去大王寝宫当值。”   侍卫长闻言,脸色猛地一变,抬手按住刀鞘厉声喝道:“撒谎!大王绝不会派没有经验的新手驻守寝宫,你到底是什么人?!”   乐小义掩在帽檐下的一双眼睛猛地沉下,嘴角却勾起来。   “你……”侍卫长被乐小义嘴角诡谲的笑容震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可这一步退后,他又猛然惊觉自己不该害怕,不由更加羞恼,猛地拔刀出鞘:“拿下此人!”   跟在侍卫长身后的一众巡逻士兵立即朝乐小义扑过去。   啧。   乐小义冷眼望着飞扑而来的士兵们,思泫剑在手,黑暗中闪过数道剑光,血溅三尺。   侍卫长仿佛见鬼似的,震惊地看着顷刻间杀死十余巡逻士兵的乐小义,不觉间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你到底……”   “被人送进宫的神秘女子在哪儿?”乐小义提剑抵着他的喉咙,打断了他说话。   既然已经被戳穿伪装,那她也没有必要再束手束脚,便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寻找姬玉泫。   侍卫长还想反抗,但乐小义送到他喉头的剑刃擦开了他的脖子上的皮肉,一阵尖锐的刺痛后,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吓得他腿肚子直打哆嗦。   眼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如果不说实话,真的会死。   侍卫长心里浮现这样一个绝望的想法,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唯恐乐小义当真一剑结果了他,故而他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做出选择,说出位置以保命。   乐小义得到确切位置,毫不犹豫地封了侍卫长的穴,抓着他的衣领朝他所说的方位疾行而去。   “我已经把你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你了,为什么不放了我?”侍卫长一脸愤愤然,好像自己受到了天大的欺骗。   乐小义一声冷哼:“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如果你敢说谎,你的脑袋同样保不住!”说完,乐小义不再理会他的叫嚣挣扎,硬拖着侍卫长朝目标地点疾行而去。   忽然,而后响起异样的风声,乐小义猛然抬头,几道黑影凭空而现,唰唰掠过乐小义身侧,像堵墙似的挡在她前行的路上。   其中一人哑着声低喝:“来者何人?!竟敢在王庭撒野?!”   乐小义按住剑柄,目光警惕地看向包围自己的几个人,这些人和普通士兵不一样,他们会武功,有内力在身。   能在天地灵气如此稀薄的世界中修炼出真气,足可见这些人在武学方面的天赋,而他们都聚集在王宫中,乐小义不难猜到他们的身份。   想必这些人就是王宫中的御前侍卫,或者说,新王的贴身影卫。   也就是整个小世界中最厉害的几个人。   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方才侍卫长告诉她的情报是真的,至少她现在所行的方向没错,而且她的确隐隐感应到姬玉泫的气息,只是这感应尚且模糊,只能判断大致方位。   乐小义不敢怠慢,随手将侍卫长扔到一边,冷声道:“我是来找人的,奉劝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大王,那神秘姑娘不是他能染指的,最好趁早把人放了!”   “滑天下之大稽!”堵住乐小义的几人中,一个独眼的光头胖子嗤声冷笑,“吾王乃当世最尊贵之人,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轮不到旁人说允许不允许!”   乐小义两眼微微虚起,不再与这几人废话,只道:“好言我已经说在前面,既然诸位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锃一声剑鸣,乐小义全力出手,整个人化作一蓬黑影,冲向就近的黑影人。   那人眼里露出讥嘲的笑意,迎着乐小义手中之剑劈出一刀,然乐小义手中剑尖一转,刁钻挑开此人刀锋,剑气削过手腕,逼那人刀刃脱手,而后再补一剑,掠过喉头,轻描淡写地收取一条性命。   余下几人大惊失色,乐小义的武功高得出乎他们的意料,如鬼魅般的速度和快得根本看不清轨迹的剑法,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快去通知禁军!”几人中领头的立即判断出形势对他们不利,立即吩咐身后之人去请援兵。   乐小义哪里会给他们机会?   那人刚准备动手,乐小义一声厉喝:“哪里走?!”一只飞镖脱手而出,旋转着没入此人后脑勺,其人嘴里闷哼一声,像个破麻袋似的噗通一声倒地。   “拦住她!”方才发号施令的人率先冲出来,三人合力包围乐小义,余下两人分头向两侧退走,乐小义分|身乏术,追之不及。   乐小义一咬牙:“该死!”   这些人武功不行,但却格外狡猾,让他们跑走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大批禁军包围这里,她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总归不能托大硬来。   “这是你们自找的!”乐小义狠声,她原本不欲大开杀戒,可这些人硬要逼她动手!   乐小义怒上心头,再不留手,招招直击要害,逼得那三人节节败退,不多时,便接连倒下,当乐小义的剑刃割开最后一人咽喉,她耳尖一抖,听见由远及近的密集脚步声。   这么快就来了。   不多时,密密麻麻的禁卫军从四面八方聚拢来,乐小义跳上屋顶,放眼望去,聚集而来的禁卫应该不下于五百人,占据了所有可以撤退的道路,一点余地也没有留。   既然已经被包围了,那就看谁的速度更快,又有谁能抓得住她。   乐小义呼出胸中浊气,闭眼凝神,仔细感受那道模糊的气息,遂循着姬玉泫的气息所在的方位,腾身一跃,像利箭一样,捅进禁军队伍里。 第385章   禁军没想到乐小义会主动闯入阻截队伍, 走在前面的士兵根本抵挡不住乐小义的进攻,一个照面队形就被冲散,禁军队伍人仰马翻, 喧声一片。   乐小义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开一条通路,一头撞入夜色中。   “快追!”禁军铜铃怒目圆睁,“不能让她跑了!”   乐小义浑然不惧, 脚下速度更快, 几个起落间,便将一大队的禁军甩在身后。   即便这些人对她而言毫无威胁,她的心情却依然沉重,姬玉泫尚在昏迷之中,纵使有真气自动护体, 也无法完全保证她的安全。   而且, 王宫中还可能有更厉害的高手, 一旦被禁军咬住,乐小义恐怕自身难保。   乐小义必须尽快找到她。   随着距离拉近, 乐小义对姬玉泫的气息感应越来越清晰,她目光锁定了其中一座宫殿, 断定姬玉泫就在那座大殿里。   乐小义按住剑柄, 一边快速移动, 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向。   跃入楼阁之中, 乐小义敏锐地捕捉到几道厚重的气息。   藏在暗处的影卫现身,密集的飞镖铺满视野, 乐小义受限于天地灵气的稀薄,无法施展鸿蒙剑心的术法,便以自身迅捷的反应躲开利刃, 实在躲不开的,再用剑去挡。   叮铃当啷一阵脆响,乐小义成功蹬上高楼,藏在暗处的影卫发现暗器拦不住她,遂迅速结成刀阵,再次拦截在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扑入刀阵中,立即发觉这阵法的古怪。   她挥出一剑,其中一人接招,但剑气余劲会被平摊到其余几人身上,故而乐小义一个人,战的是他们一个整体,处在刀阵之中,那几个影卫实力相叠,竟能相当于先天高手。   乐小义有伤在身,此消彼长,她一时间竟也无法突破阵法。   “何方贼子在王宫作怪?!还不束手就擒?!”影卫挡开乐小义一剑,趁乐小义后退之时追击,刀气划开乐小义的衣袖,险些挂彩。   而乐小义身后,禁卫军正快速赶来,恐怕要不了几息时间,她就会被包围。   没有时间给她犹豫,乐小义一刹那就做出决定。   她冷着脸不吭声,气沉丹田,瞬间燃尽体内所有真气,祭出一式斩龙诀。   剑气横空,呼啸而过,切出一道明晃晃的金光。   刀阵中的影卫从未见过这样的招法,陡然间大惊失色,但那惊天一剑已然破碎虚空,轰隆一声斩在刀阵最前边的那名影卫身上。   他手中弯刀咔嚓一声从中断裂,乐小义又飞扑而起,再补一剑。   刀阵中的影卫骇然色变,纷纷口吐鲜血倒飞而回,乐小义踩着他们的肩膀越过楼阁,扑向他们身后的殿宇。   “追!”王宫影卫目眦欲裂,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高手,发生这样的事,被新王追责事小,让人单枪匹马闯进王宫,丢了御卫脸面才是最无法容忍的。   然而乐小义的身影像一道漆黑的闪电,几个起落便消失于殿宇之间。   “噗!”   落地之后,乐小义嘴里蓦地喷出一口鲜血,胸口灼烫难受,刚才那一剑威力虽大,却也触动了她体内的伤势,如果不快些找到姬玉泫,可能她自己就先倒下了。   她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双腿没入楼宇间的阴影。   体内真气耗空,她的灵识也受到了一点影响,本就朦胧的感应更加模糊,乐小义不得不一边小心躲藏,一边穿梭于楼阁之中,沿着宫殿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好在进入宫殿范围之后,影卫数量骤减,应该是宫殿的主人提前有过吩咐,让那些侍从都候在殿外,不要入内打扰的缘故,正好方便了乐小义行事。   乐小义一眼看去,先排除了无人随侍的空阁,重点检查又婢女在门外等候的房间。   忽然,乐小义脚步一顿,一跃跳上房梁,屏气凝神,不多时,便见两名侍女绕过拐角,从房梁下经过,同时还在小声交流。   “未来的王妃长得也太好看了,我还以为天仙下凡,原来书上写的都是真的,真有如此倾国倾城的容姿。”其中一个婢女两颊绯红,兴奋得难以自持。   她身边另外一人也小声附和:“就是,不管看多少次都会为王妃的容貌心醉,难怪王上痴心一片,可惜……”   “可惜”二字后有什么,她没说完,被身边的人一把捂住嘴。   “可千万不要乱说话。”那脸蛋儿通红的小姑娘双颊血色迅速褪尽,被这两个字吓得脸色发白,“咱们在王宫里,可不要犯了忌讳。”   话头被打断的婢女也惊慌地抬眼四顾,见四周没人,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一口气,拍着胸脯感谢身边人的提醒,两人这才继续朝前走。   乐小义朝她们来时的方向看过去,虚起眼来。   刚才那两个小姑娘多半刚见过姬玉泫,这才如此热烈地讨论,乐小义沿途寻过去,及至东侧偏殿,终于有所发现。   男人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低沉而愤怒:“你是说,数百禁卫都没有拦住一个神秘人?连影卫的刀阵都被破了?”   “是!”来回禀先前事故的禁卫战战兢兢地垂着头,一脸惶恐地打了个寒战,“禁卫长已经派兵全宫搜查,不会让此人跑掉的!”   首座上的男人一声冷笑:“那么多人围击都能让这贼子闯入孤王寝宫,你们的保证又能有什么用?!”   禁卫伏地,肩膀直打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个时辰之内,如果抓不到人,你们的脑袋也不要再留了!”男人冷喝,拂袖让人下去。   台下之人如蒙大赦,忙磕了几个响头,三步并作两步飞快退出大殿。   乐小义半眯着眼四处看了看,心道这即将登基的新王多半因为即位祀典尚未举行,所以暂时住在偏殿。   若跟着此人,一定能找到姬玉泫。   乐小义打定主意,卧在房梁上稍作歇息。   男人独自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有点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此人终于起身,乐小义也结束调息,远远吊在一众护卫之后,绕过两条回廊,来到一间寝宫。   乐小义偷偷攀在房梁上,待此人进屋屏退左右之后,又偷偷爬上屋顶,压低身子,揭开一片瓦,仔细观察屋内的情形。   这一看,乐小义汗毛都竖起来。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榻,约半丈宽,靠内躺着一人,可不就是姬玉泫么?   此人要做什么?!   乐小义怒从心起,当即就要闯入室内夺人。   却在此时,那男人在床前驻足,距离床榻还有两步之遥。   “想不到此生还有再见之日。”   男人喃喃自语,乐小义听来却觉不可思议,险些震惊之下弄出异样的响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此人以前见过姬玉泫吗?   乐小义立即就想起干若部落村长说起的那个姑娘,难道两三年前来过此地,将玄灵丹交给村长的姑娘,就是姬玉泫吗?   乐小义按捺住闯进屋里的冲动,右手抓着自己左手手腕,强迫自己继续观察,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自他日匆匆一别,我以为你我二人此生不复再见,而你却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男人又朝前行了一步,停在床边,背影挡住了乐小义的视线。   他伸出一只手,试图抚摸姬玉泫的脸颊,口中继续说道:“或许这就是命数,你注定要成为我的女人。”   呸!   乐小义听得火冒三丈,抓起思泫剑一掌击碎屋顶,落入房中。   轰一声响,乐小义提剑朝男人刺去,可她只迈出两步,脚下骤然一顿,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但见另一侧,卧躺于床的女人忽然睁眼,手腕一翻,袖中飞出一截短刃,扯住男人的衣领翻身将他扣在墙上,同时手中的匕首也抵住男人的咽喉。   乐小义刺出的剑顿在半空,迟疑了一瞬才恍然姬玉泫已经醒了,忙唤了声:“小泫!”   姬玉泫给她递了个眼色,问她:“你的伤势如何?”   “我没事。”乐小义从震惊中回神,“你呢?伤势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姬玉泫回答着,视线落回面前一脸呆滞的男人身上。   随即,乐小义见姬玉泫嫌恶地皱起眉头,冷冷哼了声:“太恶心了,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对自己的定位如此盲目?”   “你未免太自以为是,我的命数从来不在别人身上,只在我自己手里!”姬玉泫手中刀锋一侧,锋利的刀口在男人喉咙上割开一条鲜红的血痕,“不想死的话就闭上你那张臭嘴!”   男人满脸不可置信,乐小义却在短暂的愣怔后笑出声。   姬玉泫这一番话,把她刚才堆积在心头的怒火全扑灭了。   “此地不宜久留,刚才的动静那么大,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乐小义开口,“我们先离开这里。”   姬玉泫摸出一枚玄灵丹扔给乐小义:“先不急,有此人在手,还怕那些侍从敢动手么?”姬玉泫一脸漠然地看向草原的新王,问他:“你们王宫的史书库在哪里?” 第386章   史书库?   乐小义偏了偏头, 姬玉泫要去王宫的史书库?去做什么?   被姬玉泫拿捏在手的男人还没从震惊之中回神,整个人目光呆滞,受到巨大打击,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眼神从愣怔慢慢变成惊怒,还带着两分自尊被践踏的羞恼。   “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男人愤怒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对姬玉泫压在他喉咙上的匕首视而不见, 不知是气急攻心, 不顾生死了,还是笃定姬玉泫不会对他下杀手。   他横眉竖目地冷喝:“孤现在是一国之君,纵使登基大典尚未举行,但这草原已经是孤的了!孤两余年来对你念念不忘,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信不信孤一声令下, 你们走不出这王庭!”   乐小义听得眉头直皱, 还有点牙疼, 果然心盲的人是听不懂别人说什么的,他眼里只有他自己。   可他落在姬玉泫手里还如此猖狂, 今日之后他还能不能活都是另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 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   姬玉泫听他说完, 脸色漠然, 不为所动。   “那你现在叫人吧。”姬玉泫冷冷地回答他,“看你手下的废物兵将能否真的拦得住我们。”   乐小义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禁军已经来了。”   姬玉泫领着男人从屋里出来, 寝宫外的石阶下,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不下千人,牢牢将四处宫门全部堵死。   可这些人在姬玉泫眼中不具备任何威胁, 她手上牢牢握着匕首,锋利的银刃上还沾了一缕猩红的血。   她每走一步,禁军队伍就后退一步,正如她猜测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敢动手。   乐小义跟在她身后,当她后背的眼睛,谨防四周有人偷袭。   忽然,有个持枪之人从侧边冲上来,乐小义还未动手,姬玉泫便提着男人的衣领一甩,那枪尖直接捅进男人的肩膀,将锁骨洞穿。   霎时间惨叫声响遍整个寝宫,将那持枪之人吓得脸色发白,松了枪柄退回去。   姬玉泫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弑君的感觉是不是很棒?这一下,就要株连九族。”   那侍卫骇得怪叫一声,瘫坐在地上,两股战战。   乐小义叹为观止,而被刺伤的男人也不再敢抱有任何侥幸,姬玉泫是真的想杀他。   他白着一张脸,艰难地开口:“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孤与你无冤无仇……”   “从你对我图谋不轨的那一刻起就不算无冤无仇了。”姬玉泫冷冷地扫他一眼,“你该庆幸的是你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不然你现在已经死了。”   而且,大概率是死无全尸。   姬玉泫将他整个提起来,挡在自己面前,那些侍卫畏畏缩缩,惊怒,却不敢贸然动手。   “老老实实告诉我史书库怎么走,说不定我心情好,能放你一条生路。”姬玉泫的语气无波无澜,她将匕首冰冷的侧面贴在男人的喉咙上,让他感受死亡一点一点逼近的感觉,“我只给你三息时间。”   姬玉泫说完,立即开始计数,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终究不敢再与姬玉泫斗,面如死灰地垂下头:“从东门出去,向北走。”   姬玉泫松开匕首,抓着男人一跃而起,越过东门,那些堵在东门处的士兵形同虚设,没有任何人胆敢阻拦姬玉泫的脚步,只能在她走后,紧紧跟在后面,以表他们对新王的忠诚。   乐小义也快步跟上,为姬玉泫断后,两人一前一后朝前奔出一段路,前方出现一座两层高的阁楼,有重兵看守。   然而那些重兵在看见被挟持的君王之后,一个个变了脸色,姬玉泫要进楼阁,他们堵着不让,姬玉泫便把他们的王拎起来,在他身上随便什么地方割上一刀,笑眯眯地问:“让不让?不让就再来一刀。”   话音落下,人质就真的又挨上一刀。   男人的惨叫声都已经嘶哑了。   看守楼阁的侍卫被这一幕吓得理智全无,一个个呆若木鸡,直到姬玉泫拖着一身鲜血淋漓的君王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他们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姬玉泫步入书阁没有回头,带着乐小义径直朝深处走。   书阁中无人,乐小义这才有机会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你以前来过这里?”   只有姬玉泫明白乐小义口中所说的这里指的是哪里。   姬玉泫点头回答:“是来过,机缘巧合而已。”   她反手把人质敲晕,这才侧头对乐小义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跟我来,待会儿我会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   乐小义应了声“好”,遂不再问了。   她跟着姬玉泫快步穿过层层书架,走到楼阁最里边,姬玉泫视线一扫,很快找到机关所在,打开一扇暗门。   “走,进去。”姬玉泫说完,提着人质先一步走进暗道,乐小义紧跟其后。   暗道一路向下,两人走了约有千余步,前方又出现了一道石门。   姬玉泫对解石门机关显然很有心得,即便是第一次接触,她也能很快找到机关所在。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石门大开,门内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金光。   乐小义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几次她都与这气息擦肩而过。   来自远古洪荒的气息,与鸿蒙剑心中藏匿的那个古老的魂魄有些相像。   “那是什么?”乐小义疑惑地看向远处黑洞洞的空间中悬浮的一张泛着淡淡金光的白纸,疑惑地蹙起眉头,“这间密室又是怎么回事?”   这密室看起来像一处单独存在的空间,与外界隔绝,而且门后刻有奇怪的法阵,石门一关,就绝然感觉不到门后的气息了。   有点像剑神宗锻剑厅下三层出口处的那道石门。   这二者间,可有联系?   “先进去。”姬玉泫道。   乐小义眯起眼来,从姬玉泫反常的态度中,感受到这件事非同寻常,很可能真的和鸿蒙剑心四个字一样,是不能随便提及的。   乐小义一声不吭地走进石门,脚下悬空,这个小空间内竟然没有下坠的力量,难怪那张纸会浮在空中。   姬玉泫将人质留在石门外,随着石门缓缓关上,与外界唯一一点联系就此隔断。   乐小义回头,姬玉泫正看向她,两人视线对在一起,而后又不约而同地转向不远处浮空的白纸。   姬玉泫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对乐小义说:“那条裂缝是我打开的,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带你到这里来,但是当时情况有变,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姬玉泫这一番话说得乐小义云里雾里,她保持沉默,没有吭声。姬玉泫既然带她来了,就一定会告诉她原因。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正好在我和你重逢之前,我来到这片草原,并得到了鸿蒙剑心。”姬玉泫不鸣则已,一开口就把乐小义吓了一跳。   鸿蒙剑心?!   乐小义的震惊就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姬玉泫肯定地点头,将自己两三年前的遭遇告诉乐小义。   她在一次任务中偶然落入空间裂缝,被卷入乱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竟然意外掉落到这片草原,路过干若部落时,发现了乐氏的传承,并跟随传承指引,找到了鸿蒙剑心。   “乐剑岚前辈有通天彻地之能,鸿蒙剑心是他的本命法宝,他距离传说中的轮回境仅仅一步之遥,可惜最后他游历天地,没能突破最后的枷锁,在遗憾中踏虚仙去。”   乐剑岚距离轮回境只差一步之遥,而且从干若村长透露的话语中,不难得知,乐剑岚仙逝不过是近千年前发生的事。   乐小义有一位先祖,其修为在浮屠宫三神首之上,甚至还要超过至淮前辈。   “而留在这个世界的鸿蒙剑心经过漫长时光的洗礼,进化到不能估测的境界,我当时只拿到了鸿蒙剑心的一部分,还有另外一部分,被干若部族的先祖献给了王庭。”姬玉泫看向那张浮在空中的白纸。   “乐剑岚前辈残留在鸿蒙剑心上的一缕魂识委托我替他找到乐氏的后人,并带其来这里,拿到鸿蒙剑心的另一半,以及,一个可能令你无法接受的真相。”   原来如此,乐小义总算明白,为什么姬玉泫会把鸿蒙剑心交给她。   可姬玉泫的话又让乐小义的心悬起来。   什么叫无法接受的真相?   话音落下,姬玉泫朝乐小义递了个眼色:“你去吧,只有你才能拿到另一半。”   乐小义定了定心,姬玉泫不会骗她,也不会害她。   她朝姬玉泫点头示意,而后转身朝那浮空的一页纸一步步走过去。   距离越近,那种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古老气息越加浓厚,乐小义竟能从这气息中感受到一股亲切的力量。   许是因为另一半鸿蒙剑心在她的身体里,也或许,是因为鸿蒙剑心上一位持有者,是她的先祖。   乐小义的手指触碰到纸页,一阵摇曳的金光没入她的身体,同时,乐小义的脑海中响起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乐氏小辈,切记,浮屠三神不可信。” 第387章   “乐氏小辈, 切记,浮屠三神不可信。”   苍老的声音回响在乐小义的脑海中,让她无比震惊。   浮屠三神, 不就是雀临尊者等几位前辈吗?乐氏先祖说雀临前辈几人不可信,是什么意思?   乐小义正疑惑时,指尖所触的那一页纸碎成一蓬金光,顺着她的经脉涌入她的身体中, 与鸿蒙剑心原本的那一半快速融合。   一道虚影在乐小义眼前慢慢凝聚, 化作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含笑望着乐小义。   而后,他开口了:“小家伙,你可让老夫好等。”   乐小义神色一呆,姬玉泫却上前一步, 朝老前辈拱手拜见:“乐老前辈。”   “先, 先祖?”乐小义愣怔地望着此人, 从姬玉泫的态度来看,这位老者应该就是留下鸿蒙剑心的乐氏先祖, 乐剑岚。   乐小义熟悉他的气息,先前藏在鸿蒙剑心中的就是此人一缕魂识, 也可以称之为鸿蒙剑心的器魂。   乐剑岚是险些突破往生境的大能, 哪怕仅仅只是一缕残识, 也有堪比溯源境的实力。   如今与留在此地的另一半鸿蒙剑心融合, 魂魄的力量又拔升了许多,比乐小义见过的很多前辈都更厉害一些, 以此甄别,鸿蒙剑心至少也是六品的法宝。   但以乐小义以往的经验和鸿蒙剑心的神秘推断,此物品阶恐怕还在六品之上, 也许是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次七品法宝。   至于七品,乐小义想都不敢想。   “先祖!”短暂的愣怔之后,乐小义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急切地询问,“方才先祖所言,浮屠三神不可信,究竟为何?”   乐小义被那一句话震惊得六神无主,不敢轻易相信,又不得不对这句话抱有警醒之心。   浮屠宫的三位前辈对她尚算不错,骤然听到这样一句提醒,乐小义心里生疑,但鸿蒙剑心又是与她患难与共的伙伴,两者出现冲突,乐小义不敢轻易站位,只想弄明白原因。   乐剑岚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神情无奈。   乐小义能问出这样的话,足以说明她心里对他留在鸿蒙剑心中的那句话不认同,抱有怀疑,才如此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此事说来话长。”乐剑岚叹了一口气,“但既然你问起,我便将自己的一点经历告诉你,也好叫你警醒一些。”   乐小义洗耳恭听。   “在讲故事之前,我想问问你,你可有想过为什么不能提起鸿蒙剑心?”乐剑岚神态慈和,一点也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子。   在等待乐小义回答的这段时间里,他盘膝坐下,又让乐小义和姬玉泫也一起坐下来。   说是坐下,事实仅仅只是盘起双腿,悬在空中。   乐小义当然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可却从来没有想到答案。   她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晚辈不知。”   “既如此,老夫便告诉你。”乐剑岚道,“因为鸿蒙剑心是能和浮屠宫一较高下的法宝,它的存在本身,凌驾于神荒浮屠界的天地规则之上。”   “就像你无法在神荒浮屠界道出浮屠宫一样,它们的名字是禁忌,不能被言语提及,否则,它会立即被浮屠宫的人知晓,同时也会惊动吞天兽,引发不可预料的灾难。”   “唯有在这片以鸿蒙剑心自身的力量构建的虚空之中,才不会被人发现。”   乐小义目瞪口呆。   这短短两句话里包含了太多信息,乐小义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   浮屠宫居然是一件法宝,鸿蒙剑心的品阶竟然和浮屠宫是一个层次,而它们仅仅只是一个名字,若从口中说出来,居然会引动吞天兽。   这不在乐小义常识范围之内,尽管她明白天地之大,多的是她没见过的奇物,可乐剑岚这番话还是让她瞠目结舌。   这也太夸张了吧。   “那,这……这与方才先祖所说的三位神首不可信有什么关系呢?”乐小义疑惑地发问。   难道浮屠宫的三位神首也觊觎鸿蒙剑心?   乐剑岚叹气,瞪了乐小义一眼:“那么着急做什么?你听我慢慢说。”   乐小义也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些,赧然地抓了抓后脑勺,姬玉泫在旁眯眼笑。   “想必你也知道,我历经十万载,修为已至往生境巅峰,距离轮回境仅一步之遥,然而最终没能突破桎梏,止步于此了。”说起往事,乐剑岚有些感慨,神态也颇为疲惫。   乐小义受到感染,心情也沉重了几分,点头道:“先祖的修为小泫已经告诉晚辈了。”   她听见乐剑岚又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当初是有机会突破轮回境的,但是,出现了一些变故。”   听乐剑岚这么说,乐小义心里立即腾起一个可怕的猜想,下意识接话:“难道……这变故与三位神首有关?”   乐剑岚扫了她一眼,笑笑,没有立即回答。   姬玉泫则碰了碰乐小义的胳膊,叫这傻孩子闭嘴。   乐小义抿起唇,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先祖在说话,她老出言打断,的确于礼有失。   “你的猜测对也不对,使我未能突破轮回境的那场变故,确与浮屠宫有关,但我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件事背后,是他们三个操控。”   乐剑岚眯起眼,身上气势陡然一变,脸色冷厉地说:“纵使我没有证据,但我与他们不合,彼此间积压了很长时间的矛盾这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   “小辈,你听好。”乐剑岚点了乐小义,神情肃然。   “浮屠宫或许有救世的想法,但他们采取的方式不为我所接纳,以牺牲弱者来成就强者,通过残酷无比的选拔达到他们的要求,再利用这些人去实现他们的目的,不管他们的理由多么高尚,作为乐氏子孙的你,不能与之为伍!”   乐剑岚突然严肃起来,乐小义也下意识地挺直背脊。   她心里是认同乐剑岚这番话的,如果仔细想一想就能发现,先前三位神首对乐小义讲述浮屠宫的最终目标时所说的那番话里其实藏着一些美好的修饰。   他们要在幻千世界中寻找与神荒浮屠界等同的大世界这一点或许真实,但要从门客中选拔出天资出众的英才,有必要设计那么多可以招致死亡的规则吗?   天行者一言不合直接杀人,试炼关卡百名门客可以活命的名额只有十个,试炼者对赌,任务里杀人越货。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了,修士的性命在三位神首眼中如同草芥。   连宫中门客的性命都不顾惜的三位神首,真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博爱无私吗?   乐小义陷入沉思。   如果他们的理念如此高尚,只要将他们真实的想法公之于众,必然会有许许多多有志之士加入浮屠宫,又何须用如此强制的手段逼迫门客们服从呢?   乐剑岚没有打扰乐小义思考,直到她抬起头来,他看着乐小义的表情,问她:“你有问题要问?”   乐小义“唔”了声,诚恳点头:“先祖,既然你与浮屠宫有隙,为什么游历天地之时,会来到幻千世界?”   乐剑岚闻言笑了,反问:“你怎知这里是幻千世界?”   “啊?”乐小义疑惑不解,转头看向姬玉泫,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向她无声地求助。   “的确不是幻千世界。”姬玉泫道,“这里是龙川,空间上与神荒浮屠界相连,算是附属于神荒浮屠界的小世界,空间接口在北海的神魔战场遗址。”   乐小义再一次为自己的见识浅薄汗颜。   那她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姬玉泫撕开的那条空间裂缝?   乐小义刚刚想到这一点,姬玉泫便印证了她的猜想:“前辈当初将一部分鸿蒙剑心交给我的时候,也附赠了我一件法宝,此物能短暂撕开空间,建立与龙川的临时节点,方便我带你回来,同时也可以利用此物保命。”   被这件法宝割开的空间裂缝与临渊界内原本就存在的空间裂缝一般无二,就算姬玉泫在临渊界内失踪,雀临等人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当时在临渊界地缝之上,从虚空中来的怪物融合成一个溯源境的巨怪,姬玉泫一人不能抵挡,只好割开空间,那怪物落入空间乱流之中,必定十死无生。   她若失踪,乐小义必定会来找寻,她还故意留了一截剑穗在外面,乐小义再蠢也不至于连这点心思也没有。   而有鸿蒙剑心庇护的乐小义自然不惧这裂缝,之后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乐小义恍然大悟。   姬玉泫解释了法宝的问题后又补充说道:“我用法宝割开的空间裂缝最多只能存在十天,这期间龙川与临渊界相连,一旦过了十天,节点消失,再重新建立连接,幻千世界内的时间就无法测算了,所以我们最多只能在龙川待十天。”   乐剑岚看着乐小义:“所以,小辈,你听明白了吗?”   乐小义神态愣怔,但心思脑袋还算清醒,闻言点头:“晚辈听明白了。”   “好。”乐剑岚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既然说完了浮屠宫,我们来聊一聊另一件事。”   乐小义抬头,听乐剑岚道:“老夫当初离开神荒浮屠界去游历天地之时,留了一个势力,叫云海同盟,小辈,你听过没有?”   云海同盟?   乐小义一脸困惑,好像没有听过,但是为什么觉得耳熟。   乐剑岚见乐小义如此,便知她没印象,于是转头看向姬玉泫:“你呢?是否知晓?”   姬玉泫则比乐小义从容多了,恭恭敬敬地回答:“晚辈没有接触过,但听说过云海会晤,这两者名字相同,不知是否相关?” 第388章   云海会晤?乐小义一脸疑惑。   “先前我与你讲过此事, 难道你忘记了?”   姬玉泫白了她一眼,无奈解释:“是在铸剑大典剑山之行后,你还没从锻剑厅出来那会儿发生的事。”   “祁伯父请净华尊者证明他的身份, 那时方知,原来祁伯父曾经见过净华尊者,他们就是在云海会晤有过一面之缘。”   姬玉泫这么说,乐小义就想起来了, 她的确听姬玉泫说起过。   云海会晤, 千年一次,道衍名录上的百家神宗都会参加。   剑神宗虽然有参加云海会晤的资格,但近万年来,剑神宗越渐衰落,在众多超绝神宗之中, 剑神宗的实力只能排进末流。   所以上一次阎云清带祁剑心去参加云海会晤, 祁剑心都只能在阎云清和净华尊者寒暄的时候静立一旁, 连话都说不上。   铸剑大典上祁剑心拜见净华尊者这件事乐小义不是当场目击者,所以她对此没什么清晰的印象, 只是觉得有些耳熟。   “原来如此,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乐小义点头, 遂问乐剑岚, “那云海会晤是不是真和云海同盟有关?”   乐剑岚赞赏地看了眼姬玉泫, 这才笑答:“不错, 云海会晤的确就是云海同盟发起的,一千年才有一次会晤, 届时除了云海同盟内的几个神宗,还会邀请道衍名录上有所记载的百家神宗,一起交流议事。”   “那云海同盟到底是什么?”乐小义像个好奇宝宝, 不懂就问。   乐剑岚没有不耐烦,耐心地回答乐小义的疑问:“云海同盟准确来说其实不是一个势力,而是很多势力的集合,也可以理解为神宗组成的同盟。”   乐小义瞪大双眼,十分震惊。   “云海同盟是由我于三万年前组建,当初我的修为刚刚突破往生境十一层,承蒙当初那些道友看得起我,让我做了同盟的盟主,蓬莱仙境就是参与云海同盟的核心神宗之一,我与他们的太上宗主有几分交情。”   乐剑岚说得越多,乐小义就越震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蓬莱仙境的规模如何乐小义不算很了解,但其宗主必然有涅槃境之上的实力。而在云海同盟中,蓬莱仙境只是其中一个同盟势力之一,必然还有其他与蓬莱仙境相类,甚至比蓬莱仙境实力更强的宗门。   这些超然于世外的掌权者,全都甘心俯首于乐剑岚。   乐剑岚的实力自然不用多说,可若其没有足够的威望和魄力,又有谁愿意不远万里和其他宗派结为同盟?   在乐小义为自己听到的这一切震惊之时,乐剑岚又道:“我当初离开同盟游历天地之时,并未计划一去不返,故而同盟的盟主印还在我手中。”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此印尚留在干若部落,印上下了封印,只有鸿蒙剑心之力可解,你此去离开龙川之前,先找到盟主印,回去后,交给蓬莱仙境的老家伙苏铭锋,让他接手盟主之位,代掌云海同盟。”   乐剑岚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完,神态慈和地拍了拍乐小义的肩:“辛苦你走这一遭,你既是乐氏后嗣,又身怀鸿蒙剑心,注定人生不同寻常,日后多半难有坦途,这一趟也不让你白跑,我便在离开此界之前,再送你一份机缘。”   一道温润的力量从肩膀涌入体内,顺着经脉游走,鸿蒙剑心发出一声锃鸣,充满欢欣雀跃的味道。   乐小义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慌之下连声音都变了调:“先祖!”   她情急之下想起身,乐剑岚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乐小义动弹不得,那苍老的声音缓缓从她头顶落下来:“你该知道,这天地间自有运作的规则,你所获得的越多,你身上的责任也越大,因果循环,冥冥中皆有定数。”   “小辈,你且听好,你的路还很长,无论顺境逆境,尽可随缘随心,仁以待人,你若能做到这八个字,便诸事不惧。”   体内真气越来越澎湃,乐小义却不觉间红了眼睛。   她与乐剑岚是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她三年来一直受鸿蒙剑心庇护,度过许多劫难,而今不仅获赠另一半鸿蒙剑心,先祖不厌其烦地替她解答疑惑,临行前又以灵气灌体助她修为增长,慈和可亲地谆谆教诲。   他们同出一脉,冠有相同的姓氏,尽管他们之间隔了数不清的漫长时间,她却真切地从乐剑岚身上感受到族亲长辈的温暖。   然而,乐小义终此一生,也只能与这位长辈见上这一面。   今日之后,乐剑岚的魂识将从鸿蒙剑心之中剥离,溃散于天地之间,或许还能转世轮回,但未来注定与乐小义无关。   她承了先祖的恩情,却连报答的机会也没有。   乐小义难过极了。   相比于乐小义的沮丧,乐剑岚倒是颇为坦然,他已经活了够久,也在这个地方待了太长时间,心态早已平和,甚至对魂消之后轮回他处带着几分欣喜与雀跃。   若有来世,大可不必再生为人。   他见过无数悲喜与离合,这人世之间,唯生而为人最是无奈。   “好了,你我能见这一面已是难得的缘分,我驻留于此近千年,如今方得解脱。”   乐剑岚收回手,回身拂袖,扫了从始至终静立一旁的姬玉泫,很满意地笑了:“你很好,鉴于你至诚之心,老夫亦指点你一句。”   “命与运并非绝对,你的资质万里挑一,拿着老夫给你的东西去凰栖界,你会找到答案。”   姬玉泫愣了好一会儿,方俯首道:“玉泫叩谢前辈。”   乐剑岚后退两步,魂体上泛起金光,逐渐消解,再一阵阵没入虚空之中。   乐小义突然泣不成声。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躬身俯首,哽咽着道:“小义恭送先祖!”   乐剑岚摆手:“你二人回去罢。”   不一会儿,乐剑岚的魂魄便融入虚空,再也寻不见了,连那一股气息都随之消散,鸿蒙剑心彻底顺服,认主于乐小义,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擅做决定。   乐小义的修为也再度提升,如今已至髓元境巅峰,与先天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以乐剑岚之能,要将乐小义送上先天轻而易举,他可以直接用灵力灌体将乐小义提升到丹元境甚至更高,但他没有那么做。   过快的提升会损害乐小义的根基,于是他将余下未能被乐小义炼化的天地灵气存放在鸿蒙剑心之中,乐小义每做出一个阶段的提升,就会自动解封部分灵气加快她的修炼速度。   乐剑岚考虑得越是周到,乐小义便越为方才的分别难过。   族亲的关爱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极为匮乏,尽管年幼时姬千城待她也好,后来到剑神宗也总有贵人相助,不论是祁剑心,还是柳清风,都如师如父。   可她真正与亲人相处,还是在救回左云琴之后,往往聚少离多。   他们对乐小义恩重如山,乐小义却无以为报。   她舍不得,又无可奈何。   姬玉泫走近她身边,轻轻抱住她,乐小义再也忍不住,埋在姬玉泫怀里失声痛哭。   待乐小义情绪稍稍缓和一些,姬玉泫方小声说道:“前辈还有一项嘱托未能完成,待从这里出去,你我还要去一趟干若,将前辈放在那儿的东西取回,也算是完成前辈的遗愿吧。”   姬玉泫知道乐小义在难过什么,便也明白,对此时的乐小义而言,怎样的劝慰更能宽心。   乐小义抽噎着抬起头来,应声道:“你说得对,先祖挂心云海同盟,我恰好也要去一趟蓬莱仙境,可替先祖完成这项遗愿。”   姬玉泫安抚好乐小义的情绪,遂点头:“你我便要速速离开此地,我此次不知昏迷了多少时间,再耽搁下去,恐怕裂缝就关闭了。”   乐小义也回想起这茬,顾不得再伤心,忙从姬玉泫怀里出来,拉起姬玉泫的胳膊起身:“你昏迷了六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多半了!”   她在干若待了三天,后赶路来王庭耗了两日在路上,又在王宫外待了一日才闯进来,如此一算,她们的时间紧张得很,可没工夫再耽搁了!   姬玉泫心知事态紧急,也立马起身朝密室外走,乐剑岚魂魄散去之后,这间密室内的封印也失去了效用,如今只得普普通通一间石室。   她快步走向石门,方才从王宫中带来的人质还躺在地上,一见姬玉泫,哪里还有心动,只剩了无尽的惊恐,嘴里呜呜咽咽难以成声。   “闭嘴!”姬玉泫一个手刀把人敲晕,提着他的衣领朝密道外走。   此时王庭禁军已经占领了史书库,几十个士兵正穿梭在书架之间找寻他们的君主,他们已经把史书库来来回回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有找到新王的下落。   禁军头领脸色惨白如纸,新王被那么凶恶的贼子捉走,临行前还受了伤,已经过去那么久,能不能活命都说不准了。   如果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人,却只是一具尸首,他们该怎么办呢?   乐小义和姬玉泫在石门前听见外边的动静,想必这些人都不知道史书库下藏着密道,或许这密道只有帝王才能知晓。   姬玉泫提着人质,和乐小义一起堂而皇之地破开密道出现在禁军面前,这些人惊慌失措,根本没反应过来,便见一道人影朝他们迎面扑过去。   定睛一看,此人可不就是即将登基的新王么?!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人接下来,再抬头时,哪里还有那两个贼人的影子? 第389章   乐小义在灵力灌体之下伤势尽复, 与姬玉泫一路疾走。   来时走过一遍的路,回去时便省去了许多时间,乐小义顺道牵了两匹御马, 两人迅速离开王宫,策马狂奔,一刻也不耽搁。   乐小义从干若来王庭时也很匆忙,但那时不识路, 走了整整两天, 第三日才抵达。   而今沿路往回走,纵马在草原上疾行,将时间硬生生缩短近三成,第二日晚天还未暗,两人便遥遥看见了干若部落外大片大片的牛羊。   经过两日修整, 乐小义心情稍稍平复, 从乐剑岚仙逝的悲恸中抽离出来, 虽然还是会难过,却也不至于再失态痛哭。   确如姬玉泫所说, 不舍只是活着的人还放不下,于乐剑岚自己而言, 就此离去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乐小义先前在铸造棚里弄出惊人的动静, 这会儿一现身, 立即就被村里的人认出来, 百姓夹道相迎,另有人赶去通知村长。   出于礼节, 乐小义进入村落范围后就下了马,与姬玉泫并肩,牵着马朝村长的屋子走去。   姬玉泫容貌惹眼, 赶路途中便易了容,这会儿脸上还戴着一张面纱,正是多年前她路过干若时的样子。   老村长听说乐小义从王庭回来,忙不迭放下手中的事情赶出来迎接,大老远就见到乐小义以及她身边另外一道人影。   村长脚步一顿,老脸上闪过一瞬震惊,而后提起衣摆,飞快小跑上前,那急切却颤颤巍巍的样子,乐小义都担心他若脚下不稳,会不会摔个跟头。   乐小义提着两分担心,做好随时伸手扶人的准备,好在村长年事虽高,身子骨却还硬朗,疾步行来之时并未摔倒。   他先朝乐小义拱手行礼,后又看向姬玉泫,神情颇为激动。   乐小义已从姬玉泫口中获悉经过,自然明白他何故如此,遂微微一笑,道:“故人重逢,怎么连句问候也没有?”   村长如梦初醒,连声道:“大人说得是,小人拜见神嗣大人,见过恩人!”   乐小义一愣,姬玉泫噗嗤笑出声。   “村长无需多礼。”姬玉泫虚虚扶住村长的胳膊,不让他拜下去,解释道,“小义方才的意思是让我向长辈问安,村长年长于我二人,自当我们行礼才是。”   岂料村长听闻这句话大惊失色,忙摇头:“那哪儿能?使不得使不得!”   乐小义朝姬玉泫递了个眼色,姬玉泫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起身,不再与村长继续争辩。   “铸造神兵一事现下进行得如何了?”乐小义适时转移话题。   “很顺利!”村长提及此事,眉头也舒展开,“萨波那孩子果真悟性极高,大人教给他的他不仅能举一反三,而且融会贯通,眼下进度喜人,想必今日之内便能成事。”   乐小义走了五天,王庭使臣给出的一个月时间才过去三成,萨波手中那一柄神兵已经成型,只差最后打磨开锋。   虽然对乐小义而言,铸造一柄次三品的刀剑或许根本要不了十天,但在乐小义的计划中,萨波仅有一次试错的机会。   连她都没想到,萨波在铸造方面的天赋如此之高,将原本需要耗费半个月才能完成的任务提前到十日之内,的确难得。   “那我们先去铸造棚看一眼。”乐小义对姬玉泫道,“若此事能成,再取前辈遗物也来得及。”   与临渊界相连的裂缝就在干若部落附近,从裂缝过来要不了半日,现在时间尚且充裕。   姬玉泫没有异议,她也想看看乐小义教出来的几位工匠水平究竟如何。   村长让人来领走乐小义和姬玉泫的马匹,几人边走边聊。   “没想到大人要找的朋友竟然就是我们干若的恩人,不过,恩人被送去王庭,大人如何说服新王放人的呢?”村长一脸惊奇。   当时乐小义说要去王庭抢人的时候,他当真为乐小义捏了一把汗,但如今看来,似乎一切顺利。   “这……”乐小义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说,“其实我没有说服新王。”   “嗯?”村长有点疑惑。   “是我自己出来的。”姬玉泫替乐小义补上回答。   村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笑道:“也对,恩人武功高强,先前我还担心大人此行凶险,原是我多虑了。”   乐小义笑笑,没再细说去王庭的经历,怕说出来把村长所剩不多的几颗牙全惊掉了。   说着话,前边铸造棚到了,但远远就听见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而且铸造棚外围了许多人,本来乐小义走之前人也多,可是这种叫嚷喧嚣的感觉看起来并不和乐。   乐小义眉头不由皱起来,小声喃了一句:“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村长也意识到出事了,沉下脸来,转头对身后跟来的几个人说:“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几个小伙子立即快步朝前跑去,拨开人群到内围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又从人群中挤出来,阴着一张脸向村长汇报:“萨波的刀铸好了,王庭的使臣得了消息也过来,可他非说这刀有瑕疵,让萨波重铸一把,他们为这事儿吵起来了。”   “什么?”村长脸色很不好看,转头望向乐小义,“大人,这……”   乐小义与姬玉泫对视一眼,从容地扬了扬头:“先去看看。”   乐小义走在前面,姬玉泫跟在她身边,而村长则领着一众小伙簇拥着乐小义二人抵达铸造棚,外围有人发现这边的动静,先看见乐小义,而后见到后边的村长等人,立即高呼一声:“村长来了!”   人群熙熙攘攘地朝两侧散开,铸造棚内,萨波被找事的使臣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两人正在棚中对峙,铸造棚内的工匠自然都站在萨波这一边,就连之前不服气的老师傅也挺身而出,捍卫工匠的尊严和荣誉。   萨波的能力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但王庭使臣没事找事,故意说已经完成的神兵上有瑕疵,这对工匠而言是绝对不可容忍的恶行。   “我铸的刀究竟如何,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你说它有瑕疵,你就拿出证据来,证明它达不到你要的标准!”萨波说话底气很足,就算使臣因此要杀他,他也不会屈膝。   人活一世,总有需要坚持的东西。   使臣脸上露出冷笑:“你这刀也能称为神兵?模样普普通通,看起来毫无特色,连把柴刀也不如,说是有瑕疵都是抬举你们了,弄这种东西就想糊弄我?!”   “你!”萨波气急,瞪圆的双眼里满是血丝。   使臣这番话,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怎么?自己能力不行还不让人说?你们干若部族枉称第一匠族,我看,根本什么也不是!”   王庭使臣话头占了上风,越说越过分:“如果你们部族内工匠都像你这个样子,难怪要走下坡路,这样部族,活着都浪费王庭的粮食!”   别说萨波和他身旁的那些工匠,就连一旁围观的其他干若部族的百姓都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使臣的嘴!   然而使臣从王庭带来的人马一个个人高马大,手里都配备着精良的刀兵,若真的冲上去,恐怕立即就要搭上性命。   乐小义两眼眯起,心头思量着什么。   王庭使臣耀武扬威地扬起头,一副胜者的姿态。   “我道是谁家的狗在这里乱吠,原来竟然是你。”乐小义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王庭使臣认出乐小义的瞬间笑容就僵在脸上,他愣愣地收起笑,脸色顿时变得阴狠起来,闪烁着阴晴不定的色彩。   这人不是去了王庭?先前村长着人打听异人的消息,加之乐小义的衣着不似本土人士,他隐隐猜到一种可能,便已经提前让人传了消息去王宫,状告此人,为什么乐小义没被拿下?   乐小义一见此人脸色,顿时挑起眉来。   她哪里猜不到王庭使臣故意找铸造棚的麻烦,必然是对先前被揍之事耿耿于怀,想必此人还有途经得到她已经离开干若的消息,否则怎敢如此嚣张?   乐小义缓缓走上铸造棚前的石阶,慢悠悠地晃到使臣面前:“大人不是看不起干若的兵器吗?可在下怎么看着,大人身后这些卫兵手里拿的,可都是刻有干若标记的弯刀啊?”   使臣脸色一青一白,强自梗着脖子狡辩:“御卫用的刀又不是出自这毛头小子之手,干若这些年越来越差是不争的事实,刀不好,还敢与先辈相提并论?”   乐小义长长哦了声,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萨波刚刚铸好的弯刀,挑起使臣腰间的刀鞘,用力一劈。   锃一声响,王庭使臣的弯刀连着刀鞘一起从中断成两截,哐啷啷地掉在地上。   使臣甚至没看清乐小义究竟如何出手,那弯刀的刀尖就抵上他的喉头。   乐小义脸上挂起人畜无害的笑容,温温软软地问他:“你说,这刀到底好不好?” 第390章   王庭使臣吓得脸色惨白,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一众王庭卫兵也都不知所措。   他们都见识过乐小义的武功,乐小义轻轻松松就拿捏住使臣, 他们就算全部冲上去也无济于事,可看着使臣落入险境他们若无作为,回去指定要被穿小鞋。   卫兵们两面为难,乐小义却无所顾忌, 她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 好像当真心平气和地在询问使臣弯刀的品相似的。   但她手里的那把刀的刀剑稳稳抵在使臣喉咙上,只要稍稍用力,当即就能血溅三尺。   “嗯?怎么不说话?”乐小义笑眯眯地开口,却宛如阎王爷的催命符。   刀剑染了一点血,喉咙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使臣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小命捏在别人手里, 骨气便一文不值,其人眼珠子一转, 立即向乐小义讨饶:“这,这位女侠, 方才是小官看走眼了, 不料这宝刀竟然如此锋利。”   “哦?”乐小义挑眉, “如此说来, 是不需要再重铸一把了吧?”   使臣赶忙赔笑,摆手道:“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乐小义又长声一叹:“可万一,到时候陛下不喜欢这刀,要找干若的麻烦怎么办?”   “不会的, 不会的。”使臣摇头,“小官会尽可能在陛下面前替干若部落美言几句,大大缩短了计划耗费的时间,陛下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怪罪的。”   乐小义进一步笑眯眯地逼问:“此言当真?若之后有大军出现,又该怎么办?”   使臣咽了一口唾沫,冷汗涔涔:“这……”他当然希望回去之后立即参干若一本,叫这些傲慢的工匠吃不了兜着走,但乐小义好像看穿了他的打算。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改变主意。   “小官,小官发誓!以小官头顶的乌纱帽起誓,王庭不会派兵前来的!”   “既然如此,你就拿着刀回去汇报吧。”乐小义转手把刀扔进萨波手中的木匣子,忽而脸色一冷,“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会知晓,倘若你有一点不规矩,我会亲自送你上路。”   使臣被乐小义阴森森的表情吓得一哆嗦,忙表忠心:“小官不敢!”   乐小义哼了声,转头示意萨波将神兵交给使臣。   待使臣一行离开了干若,乐小义将萨波和村长一起叫到房间里议事。   村长一张老脸上满是忧虑,这王庭使臣虽然口头上答应地爽快,可谁也不知道他背地里有没有什么损招,干若不过是一个小部落,如何能与王庭抗衡呢?   萨波则愤懑于不得不将刚刚铸好的神兵交给那样的使臣,这让他感到非常愤怒。   “那把刀已被我毁了。”乐小义道,“因为那个傻国君根本不配!”她将刀放进木匣的瞬间就利用真气破坏了那把刀内部的韧性,这把刀会变得非常脆,容易断,再也不能被称之为神兵了。   为此她略有歉意,毕竟此物是萨波第一次铸成的神兵。   她叹了一口气,对萨波道:“我擅自做了决定,多有得罪,然而当时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我会赔给你们一把更好的刀,至少在我们走之前,我会教会你比造那把刀更深层的铸造术。”   乐小义这番处理可见诚意,萨波先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再生气了,尴尬地抓了抓耳朵。   但没一会儿,他的高兴就从眼睛里漏出来,能学到更高深的铸造术,可比一把神兵的价值高太多了。   “可是,王庭若发现刀不是他们想要的,必然会派人来追责,就算有使臣发誓,也于事无补呀。”村长神态焦急,依然无法放心。   “诸位放心,那使臣无法将神兵送到王庭去。”姬玉泫在此时开口。   村长和萨波闻言一惊,便听姬玉泫解释道:“方才我在那使臣身上下了毒,毒发后症状与风寒类同,此毒虽不致命,但他们的行程会大大拖延,你们可以趁此机会离开这里。”   “小泫说得对,为今之计,干若还是不要再留在此地,移徙到别处去吧。”乐小义开口,“我与小泫见过草原的国君,此人不值得干若工匠为之效力,你们早做打算,带着村民一起离开此地,往后也再也不用受王庭的气。”   村长面有犹豫,他年纪大了,其实不愿劳碌奔波,干若是他的故乡,他从小长在这里,日后死了,也能归根。   可如今,王庭逼迫至此,就算他不愿,也没有比这更稳妥的办法了。   “我觉得大人说得有理。”   萨波开口:“我们待在这里就会一直受制于王庭,既然王庭不待见我们,我们何必要为这样的君主效劳?”   “我们离开这里,越过西山,去寻找更广阔的草原,只要我们的人还在,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干若。”   他的眼神十分坚定,在经历了今日之事后,他彻底对王庭失去信心,这把剑悬在头顶,既然无法抗衡,就让所有人一起离开。   村长沉吟良久,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萨波:“萨波,你去着人通知村里的百姓,三日后,干若举族迁徙,让大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村里约有数百人口,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举族迁徙其实也不容易,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收拾和准备。   萨波答应下来,快步走出房间。   “大人。”萨波走后,村长朝乐小义躬身行了一礼,“今次干若能度过劫难,全因大人出手相助,神祖初时留在我族之物就埋在我族祠堂旁的石堆下,请大人跟我来。”   村长主动提及此事,乐小义省去了思量如何开口的时间,于是拱手道:“多谢。”   两人跟随村长来到祠堂,乐小义去干若的祠堂中拜了三拜,随后便绕过祠堂来到村长说的石堆,姬玉泫一剑劈下,石堆一分为二,地面裂开一道寸许宽的缝隙,隐隐能见被埋在地下的木匣。   木匣上有封印,姬玉泫方才那一剑未损分毫。   乐小义朝这木匣劈出数道剑气,霎时间土崩石裂,很快木匣便从堆叠的泥土中露出原貌。   村长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拿来的铁锹竟然毫无用处。虽然知道这二位武功高强,但高强至此却出乎他的意料。   乐小义俯身将木匣子捡起来,拍尽上边的土,手掌感应一下,此物上的封印的确只有鸿蒙剑心能解,乐小义便放了心。   正当此时,忽然一道黑影从房梁上跳下来,一把弯刀斩向乐小义的双手。   乐小义手腕一翻,用木匣挡住对方刀刃,可刀刃与木匣相击,轰一声震鸣,乐小义受击连退好几步,勉强抽出思泫剑反击。   对手修为高深,实力极强,乐小义从方才那一击判断,至少也有通穴境,而且此人极善藏匿行迹,乐小义有鸿蒙剑心在身,这么近的距离都没有发现他。   乐小义险些被伤,姬玉泫出离愤怒,也抽剑出鞘,上来帮手,护着乐小义脱身。   “小心一些。”乐小义转手护住受到惊吓的村长,嘱咐姬玉泫当心。   姬玉泫与对方交手,两人实力相差仿佛,一时间难分高下。   乐小义四下看了眼,心道此人不知从何处来,观其衣着,也非本土人士,难道……是自临渊界通过空间裂缝抵达龙川的吗?   可临渊界竟然还有这等高手?   乐小义正疑惑着,姬玉泫与对方对击一掌,其人口中发出一声惨叫,惊怒地盯着自己的手掌,一片紫红印记正于他掌心飞快扩散。   对方修为低微,他一时轻敌,竟着了道。   见势不妙,此人立即抽身退走,可他既然已经来了,姬玉泫又怎会轻易放他走?   其人往后没退几步,突然毒发,体内一阵经脉一阵痉挛,以他通穴境的修为都压不住毒素,只能眼看着姬玉泫行至近前,一个手刀将他劈晕。   此人昏迷之后,乐小义走到近前,问她:“可能看出此人是何身份?”   “多半是从临渊界过来的。”   姬玉泫的猜测与乐小义一致,乐小义点头:“能发现临渊界的裂缝并来到此处,想必不是一般的身份。”   “那就看一看他到底是各方鬼怪。”姬玉泫忽然手腕一翻,按住其人天灵。   乐小义敏锐地感觉到一阵魂魄之力的波动,姬玉泫不知何时又学会了搜魂的术法,以她魂魄之力的强横,极少有修士能抵挡得住她魂魄之力的攻击。   姬玉泫眉头一皱,显然有所发现,就在这时,此人体内忽然亮起一道红光,从其天灵之中盘旋着飞了出来,灼伤了姬玉泫的手掌。   “是尉迟氏的魂刻!”姬玉泫脸色一沉。   她为神凰血脉,而且血脉之力已经觉醒到第三段,肉身强度绝不寻常,可即便如此,她的手掌竟然在那魂刻爆发的一瞬间被灼伤。   魂刻的力量会随着自身修为的提升而提升,相当于一个超强的护甲,要想破开魂刻取此人性命,还是有些难度。   乐小义亦惊怒不已,怎么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尉迟氏的阴影?真是阴魂不散!   姬玉泫眯起眼来,目光冷冷地扫向四周,低声喝道:“既然来了何不光明正大的现身来战?你们尉迟氏的人都如此阴险狡诈么?”   此人还有一个同伴藏在附近,姬玉泫方才搜魂被魂刻打断,只得了这么一点信息。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数息,忽然,阴风突起,一道黑影鬼魅般地接近乐小义,又在即将与乐小义交手之时陡然转向另一侧的村长! 第391章   变故陡然发生, 乐小义和姬玉泫都没预料到这个结果,村长更是一脸迷惑, 及至刀气临身,他还没反应过来,正在惊惧之中为乐小义和姬玉泫捏了一把汗。   毫不犹豫飞扑出去,在黑衣人手中弯刀斩向村长的一瞬间,先一步挡在前面。   “小义!”姬玉泫大惊失色,下意识连出三剑,直逼其人要害。   那人忽然身形一转, 避开姬玉泫剑招,腾身后退之时越过姬玉泫, 一把抓住被擒黑衣人的衣领, 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踪迹。   乐小义惊魂未定,姬玉泫面如寒霜, 两人对视一眼, 同时有所决意。   “村长,你且先回村里, 我二人还有要事, 就此别过。”说完, 她从永夜兽眼的空间中取出一把三品弯刀和一张三品铸造图纸递给村长,“这两样东西, 就拜托村长转交给萨波!”   以萨波的天资, 不需要她多教什么,有图纸在, 他自己也能参悟明白。   来不及等村长回答,乐小义和姬玉泫已一跃而起,朝方才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追过去。   追击途中, 乐小义从姬玉泫口中了解到,这两人的确是从空间裂缝偷入龙川,好在只有两人,他们眼下遭到伏击,肯定要通过裂缝回去。   姬玉泫对龙川更为了解,乐小义紧紧跟在她身后,两人飞快穿过干若,继续深入草原。   不多时,空间裂缝所在的区域便到了。   那条裂缝横在空中,周遭的风景有些扭曲,但遥遥一望其实并不显眼,若不是姬玉泫提醒,乐小义都没发现。   “裂缝外十有八|九会有埋伏,你我各自当心。”姬玉泫嘱咐了乐小义一句,随即身上气息一震,凤炎所成的凤翼向两侧展开。   火舌舔到姬玉泫的面纱,易容也被涅槃之火洗尽,赤红光点闪烁之间,露出其下一张如诗如画的脸。   乐小义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正痴痴然,忽然身子一轻,姬玉泫拦腰抱住了她,随即两人一同腾空,冲散堆叠的云层,投入虚空之中。   乐小义被凤炎包裹,周身暖融融的,还有熟悉的甘香与姬玉泫的气息围绕身旁。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一些,又其实短暂,约莫几息过去,眼前亮起微弱的白光,她们已从裂缝中出来,重见天日。   虚空裂缝在姬玉泫身后缓缓合拢,下一瞬,几道黑影唰唰出现在崖壁之上,封死了各个方向的路。   “玄天宫少宫主和剑神宗少宗主,谁能想到你们二位私交竟这般好。”左侧崖壁上有一人笑吟吟地开口,“二位,不若与我等走一遭?”   乐小义冷眼一扫,共计七人,其中有一位溯源境高手,两名通穴境,余下都是魂元境。那两个通穴境高手中有一人就是刚才在干若救人的神秘人,至于被他们救走的那位,应该已经被人带走了。   如此浩大的牌面可算是很看得起她们,便是姬玉泫也不敌溯源境的大能,何况对方还有通穴境的帮手。   “让我猜猜这是你们尉迟氏哪一脉。”姬玉泫处变不惊,神态从容地笑了,“弄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想必是尉迟霁吧?怎么?尉迟霁伤还没好?真以为躲到这个地方来尉迟泉就找不到他了么?”   领头的黑衣人脸上笑容渐渐收敛,他虚眼冷冷地盯着姬玉泫,显然是被姬玉泫说中了。   但他眼里的冷厉只停留了很短时间,片刻后,他又冷冷地笑了:“玄天妖女果然聪明,但老夫奉劝少宫主收起那些花花心思,这临渊界不比其他地方,是我尉迟氏的地皮,少宫主若还想活命,最好老实一点。”   他知道姬玉泫是谁的弟子,这在浮屠宫内并非隐秘,但如果姬玉泫当真不识抬举,他们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姬玉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尉迟氏的人都像你一样聒噪吗?”   “你!”其人两眼一瞪,怒气冲霄。   “与其在这里磨蹭,不如立马动身,如果能及时施救,你们的人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如若不然,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姬玉泫抄着手,态度十分轻佻,“还是说你以为,谁都能解我下的毒?”   即便处在弱势的一方,她脸上也不见丝毫胆怯。   尉迟氏的溯源境高手脸色阴沉,显然被姬玉泫这番话气得不轻。   可姬玉泫虽然年纪轻轻,见过的大能却数之不尽,下有玄天宫宫主姬千城,蓬莱仙境众多大能,上有浮屠宫三神首,还有仙逝不久的乐剑岚。   仅仅一个溯源境的打手,尚不足以令她畏惧。   尉迟氏,从来不在她眼中,亦不能被她视作对手。   乐小义见过很多遍姬玉泫面对敌人的气魄,如今依然会为姬玉泫这般气度心生钦慕。   再看看自己,高下立判,乐小义心想,她果然还是需要更多磨练。   那黑衣人还想再驳斥姬玉泫两句,远方突然传来一道低哑的人声:“带她们过来。”   其声如雷,轰隆隆震彻山涧,黑衣人面色一冷,终不再多言,只道了两个字:“带走!”   几个魂元境高手拦在四周,两名通穴境大能一前一后,乐小义左看右看,没有逃走的机会。   “现在咱们怎么办?”乐小义眨眨眼,朝姬玉泫靠近了些。   姬玉泫回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启唇无声道:“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猜不到尉迟霁的目的,但她们落入尉迟氏手中,眼下绝难脱身,不如去与尉迟霁见一见,说不定,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乐小义哦了声,低头又看了眼姬玉泫的手,同样无声地做了个嘴型,道:“你方才手受伤了,我看你拿剑都有点抖,严不严重?”   姬玉泫右手虚虚握拳,避开乐小义的视线垂在身侧,闻言摇头:“无大碍。”   乐小义视线定了一会儿,方收回目光。   就算没有大碍,想必也是会痛的,待会儿能不动手自然好,若不得已兵戎相见……乐小义想想就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思量着回去之后得好好替姬玉泫瞧瞧,姬玉泫身上那么多伤疤,每一道都像用钝刀生生在乐小义心里切开口子似的。   一行人从地缝中往上走,穿过一片毒雾笼罩的山谷,行至一块开阔的沼泽地。   沼泽地内毒瘴更浓,隐隐能见几座楼阁藏在山峦之中。   姬玉泫皱起眉来,尉迟霁选住的地方可真是跟他的为人非常相符,阴暗森冷,还毒。   乐小义的身体百毒不侵,自是不需担心毒雾伤体,她侧头看向姬玉泫,后者也恰好回头看她,朝她挑了挑眉。   乐小义转开脸,看样子无需担心。   毒瘴内沼泽地上设有禁阵,领路的黑衣人用特殊咒法解开禁阵,这才领着乐小义二人继续向内走。   不多时,她们绕过一众楼阁,来到一处山洞。   还没凑近,乐小义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顿时眉头紧紧皱起,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种程度的血腥味,夹杂着腐尸的恶臭,山洞里面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   乐小义沉了心,与姬玉泫对视。   那溯源境黑衣人站在山洞门口,冷笑着弯起唇角:“二位,请。”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山洞里住了个山大王。   姬玉泫率先走进山洞,乐小义紧随其后,黑衣人和余下几个高手没有跟进洞内,守在山洞外谨防乐小义二人逃走。   进入山洞后,沿着中空的甬道往内行一段路,血腥味越来越浓。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乐小义瞳孔一缩。   甬道外是一方血池,占地不下百亩,池内好几根石柱擎着洞顶,那些石柱上绑着许许多多的活人,这些人修为都不低,至少也是先天之境。   而血池外围,密密麻麻堆积着无数猩红的尸骨。   乐小义曾经在无尽沙海的永夜魔窟中见过类似的场景,但那时血池规模还没有那么大,池内的血也都干涸了,远没有此时这山洞中的景象给乐小义造成的冲击大。   “这是……”乐小义嘴唇有点颤,她看着石柱上那些的伤痕累累却还勉强保留着意识的人,心里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她的设想成真,那尉迟霁到底杀了多少人?   姬玉泫抬手打断她的话,随即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看向血池对岸。   乐小义刚才被血池中可怖的景象震撼,都没发现对岸石壁上竟然还有一个数丈高的窟窿。   那窟窿里晦暗的空间中盘膝坐着一道黑衣人影,可不就是已有好长时间未曾谋面的尉迟霁么?   其人上半身都藏在阴影里,乐小义只模糊辨认出他的模样,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二位别来无恙。”尉迟霁冷眼扫过对岸两道纤细的人影,嘴角勾起诡谲的笑容,“这血池中的风景可还能入二位之眼?”   姬玉泫面无表情地望着尉迟霁,冷声道:“尉迟氏为大禹第一世家,不仅不爱惜家族的名声,还一个个的争先恐后堕入歪门邪道,真是讽刺。”   尉迟霁对此毫不介意,反而声音中还带了两分笑:“名声能值几何?”   所有人都在乎虚名,他以前也是。   如今,他终于看破了这些身外之物,名声也好,财权也罢,只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尉迟泉多么光彩威风,可剑神宗一役,他的下场又如何?   修炼邪功纵使千万人指责,可他如今伤势尽复,甚至还有精进,距离无垢境只一步之遥,就算正面再逢尉迟泉,他也不惧。 第392章   “这话从玄天宫少宫主口中说出来未免可笑, 姬玉泫,你手里的人命难道会比我少?”尉迟霁幽深的眼睛里一片森冷,嘴角勾起讥嘲的冷笑。   姬玉泫抿唇, 未开口,她身侧的乐小义却站不住, 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冷声驳斥:“阁下这样说不觉得脸皮太厚?一个几千岁的老怪物和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比谁杀的人多?”   “阁下无缘无故索人性命, 又岂能与少宫主所为相提并论?魔门神宗不过势力所属, 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一个人是好是坏, 全看其所行恶事几何, 就在下所见, 阁下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恶, 简直丧尽天良!”   “小义……”姬玉泫目露担忧。   乐小义态度这么冲, 很可能开罪尉迟霁, 尉迟霁如今已有溯源境巅峰修为, 距离无垢境只一步之遥, 如果他要动手,她们二人胜算几近于无。   她是不在意尉迟霁说什么的,这大奸大恶之人心中根本没有是非, 乐小义同他讲道理不可能讲得通, 她担心尉迟霁一怒之下对乐小义动手。   “剑神宗少宗主。”尉迟霁喃喃地念了一句,“我早该想到的, 为什么玄天宫屡次坏我的事,原来二位竟有如此私交,你说,我若将少宗主与姬玉泫之间的勾当昭告天下, 少宗主在剑神宗可还能待得下去?”   乐小义并不退缩,一脸浩然正气:“阁下方才也说了,虚名不值几何,剑神宗没了乐小义依然是剑神宗,天地之大,总有我能去的地方,再不济,就让少宫主收留我,但是阁下,你身后若没了尉迟氏,你又算是什么?”   血池内忽然一片寂静,尉迟霁神色阴沉,沉重的气压像山似的按在乐小义肩上,试图将她逼退。   姬玉泫上前一步,抬手按住乐小义的肩膀,分走乐小义身上部分压力。   “尉迟霁,如果你还想从尉迟泉手中夺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就不该将矛头对准剑神宗。”姬玉泫冷静从容,“尉迟泉在剑神宗栽了一个大跟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想必前辈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尽管剑神宗和尉迟霁根本算不上朋友,只能说有一部分利益相交。   而且,就算与尉迟霁合作,也是与虎谋皮,姬玉泫幽暗的双眼里藏着晦暗莫名的心思,就算阅人无数的尉迟霁也看不真切。   姬玉泫轻轻拍着乐小义的肩,安抚乐小义的情绪,同时嘴上继续说:“前辈请我二人来,不会只是为了说两句挑衅的话,既然如此,何不开门见山?若能谈得拢,便是互利之局,一来便伤和气,未免得不偿失。”   尉迟霁眼睑半垂,虚虚望着姬玉泫,良久,方道:“少宫主果然八面玲珑,最懂人心。”   尉迟霁放软了态度,姬玉泫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遂朝乐小义使了个眼色,自己行至血池边缘:“前辈过奖,玉泫也不过是想活命罢了,如今既然主动权在前辈手中,前辈不如直接说明条件,究竟如何才肯放我二人离开?”   “少宫主是聪明人,既然少宫主如此爽直,我也不拐弯抹角。”他眯了眯眼,脸上浮现诡谲的微笑,“少宫主可知晓尉迟泉密谋剑神宗地底龙脉的缘由?”   姬玉泫蹙眉,而后舒展开,坦言道:“他想将龙脉转嫁于尉迟氏,同时利用龙脉修炼,妄图突破涅槃之境。”   可姬玉泫说完,尉迟霁却摇了摇头,冷笑道:“少宫主只说对了一半,他的确想利用龙脉突破涅槃境,但他却从未想过要将龙脉转嫁给尉迟氏,因为……”   “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尉迟霁寒声,“剑神宗的龙脉只是一个引子,他要利用龙脉引起大禹和天圣的战争,再联合崇郡王偷取龙都的族运。”   乐小义脸色一变,连姬玉泫都倒吸一口冷气。   尉迟泉的谋划竟然如此深远?他还和崇郡王有合作关系?   “不然,你们以为,尉迟泉这些年为什么能有这么快的进境?”尉迟霁冷冷笑道,“早些年,我与尉迟泉同为家族后起之秀,甚至我的修为一度在尉迟泉之上,也一直是家族重点栽培的对象。”   “可这一切,都被尉迟泉在浮屠宫中获得的一本古怪秘籍毁了!”   尉迟霁说话时,脸上神色扭曲,表情极为愤怒:“那本秘籍所载之术法能盗别人的气运为己用,而尉迟泉拿到秘籍之后,第一个下手对象,就是我!”   所以尉迟霁的气运一落千丈,本该属于他的功法、机缘,皆被尉迟泉抢占,尉迟泉一路高歌猛进,将尉迟霁远远甩开,从此尉迟氏族内,只知尉迟泉,无闻尉迟霁。   “这些年被尉迟泉窃取气运的人不知几何,说远一点,有百年前名极一时又销声匿迹的季宗远,近一些有两年前举族尽灭的擒龙帮帮主李擒龙,你们以为这些人原本如日中天,何故一朝消殒?”   “这就是尉迟泉的可怕之处,但凡被他偷走气运的人,最终都是同样的下场。”   尉迟霁咬牙切齿:“若非当初他拿到秘籍之时术法尚不熟练,我被他偷走的气运尚不足以致我于死地,但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寻找破解之法,可惜都失败了。”   姬玉泫听尉迟霁说完,眉头皱起,疑惑道:“世上怎可能有如此窃取他人运势的术法?运势好坏岂由人定?”   “少宫主不信也罢,但我所说,绝无半点虚言,尉迟泉此人,阴狠恶毒,他的人生都是偷来的,而且,少宫主与少宗主二人都已是他的目标。”   乐小义在这时插话:“这样的术法,难道就没有弱点吗?”   “当然有。”尉迟霁笑说,“这就是我今日将你们青睐的原因,如果二位愿意同我合作,除掉尉迟泉,我便将尉迟泉的弱点和秘密告诉你们。”   乐小义目露挣扎,姬玉泫思量片刻后问:“这看起来似乎并非一个公平的合作,阁下大可一次把话说完,这样藏着掖着,叫人去猜,未免有失合作的诚意。”   尉迟霁脸上再次显出赞赏之意,他点头一笑:“世人都说少宫主行事谨慎稳妥,如今一见,方知此言非虚。”   “今日合作若能成,我要少宫主和少宗主保证不将此事泄露,并亲笔落款,以作凭证。”   契约若成,姬玉泫和乐小义便算有把柄落在尉迟霁手里。   姬玉泫面有犹豫之色,即便乐小义口中说着不在乎,若真将她们的关系捅出去,是不是真能不在乎,还是另说。   姬玉泫正思量着如何再讨价还价,却不料乐小义忽然开口:“要我二人立纸契可以,但是,你要发魂誓,一旦事成,第一时间将纸契销毁,若有半点风声走漏,你的所作所为也会昭告于天下!”   尉迟霁若敢背后耍小心思,大不了玉石俱焚。   乐小义心里还另有盘算,对于老奸巨猾的尉迟霁,乐小义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   尉迟霁默,忽然哈哈大笑:“好,少宗主果然有胆识,我答应你!”   乐小义再进一步:“除此之外,在下还要带一个人走。”   “哦?”尉迟霁一愣,“何人?”   姬玉泫意外地看向乐小义。   “江氏么么,我要带她走。”乐小义遥指之中一根石柱,斩钉截铁地说。   血池中这些人都是尉迟霁的俘虏,尉迟霁在临渊界守株待兔,自他们被擒到这里,下场就只有一个。   姬玉泫这才注意到远处那根石柱上一蓬头垢面的妇人,再一细看,果然是江家么么。   此人正是之前跟在江灵冉身边那位丹元境的么么。   乐小义虽然不喜江灵冉,但江氏祖母对待乐小义和姬玉泫算得上的和善,前阵子菩提禅宗出事,江灵冉下山后失踪,江家祖母也曾向剑神宗递了书信,请求剑神宗帮忙留意江灵冉的下落。   没想到会在尉迟霁所铸的血池见到江氏么么。   那江灵冉的失踪是否也与尉迟霁有关?   尉迟霁皱起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少宗主,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答应你在纸契写好之后立下魂誓,你还向我讨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如何过分?”乐小义半步不退,冷然道,“尉迟泉有多阴险厉害你比我们清楚,既然你连我们先前的恩怨都可以不计较也要同我二人合作,这说明你一个人根本胜不过尉迟泉!”   乐小义的话语落地有声,冷冷道:“你想利用我们,借刀杀人,我们出人又出力,还有可能把自己赔进去,而你只是发个魂誓,透露一些消息,一旦我们和尉迟泉冲突,你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如此,我要从这里带走一个人,你还觉得我过分了?”   乐小义这一番抢白叫姬玉泫叹为观止,小傻子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溜了?明明是一个互利的合作,从乐小义口中说出来,尉迟霁仿佛半点出力也没有。   她本以为乐小义绝难接受和尉迟霁合作,哪怕她们不得不这么做。   乐小义心有侠义之气,看到那么多无辜之人遭受迫害,很难袖手旁观。姬玉泫还担心乐小义会不会一怒之下彻底和尉迟霁撕破脸,但现在看来,她好像多虑了。   乐小义的确成长了许多,学会了审时度势,在明知不可为时,退而求其次,先保自身性命,再徐徐图之。   尉迟霁竟也被乐小义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现在的小辈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狂。 第393章   “人你可以带走, 但是,此人也要发下魂誓。”尉迟霁开口,“不得将此地发生的一切对外透露半分, 否则必遭天谴!”   乐小义抿起唇,犹豫两息, 点头答应下来:“就依你所言。”   魂誓总比丢掉性命强, 乐小义也不希望江氏牵扯进来。   尉迟霁一挥手, 江氏么么被大力卷着扑到血池边。   江氏么么已经奄奄一息, 乐小义把人接下来,先检查了她的伤势, 然后运功助其转醒, 小声将事情经过大致与她说清楚。   江氏么么得知尉迟氏放人的要求, 眼中神态凄绝, 但为了乐小义和姬玉泫能离开这里, 她闭上眼发下毒誓, 乐小义姬玉泫又与尉迟霁定好纸契, 待尉迟霁按乐小义的要求发誓后, 双方协议便算初步达成。   乐小义二人带着江氏么么离开尉迟氏驻地,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直至远离尉迟氏所在的山涧,姬玉泫才长叹一声:“先去回收魔壶吧。”她已经从乐小义口中获知魔壶还在地缝之中, 由琉璃临时看管。   与尉迟氏合作之事过于突然, 此前她们谁也没有预料,加之见过那山洞中血池的景象, 乐小义的心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沉重。   她为自己不能改变局面而懊丧,纵使这双眼睛看到了那些无辜之人的痛苦,她却没有能力救他们脱离水火。   更有甚者,她还要和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合作, 便也相当于自己的手上沾了污浊的鲜血。   乐小义应了声“嗯”,跟随姬玉泫转道朝魔壶所在的裂缝行去。   她背上背着江氏么么,从尉迟氏驻地出来后,江氏么么便再次昏迷,不知她什么时候能醒。   “小泫。”沉默中的乐小义突然开口,“尉迟霁抓来的这些人似乎都是神荒浮屠界上的修士,如果他们都是浮屠宫门客或者试炼者,尉迟霁究竟是以何种方法限制他们逃脱?”   试炼者与浮屠宫之间有特殊的联系,通过浮屠宫特制的浮屠令可以随时离开幻千世界,可乐小义在洞窟中所见,这些来自神荒浮屠界的先天高手人数可观,明显囚困了不短时间。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还记得先前三位神首与你说的那番话吗?”   “记得。”乐小义点头,“浮屠宫与幻千世界之间的联系并不十分紧密,幻千世界内许多变故浮屠宫其实都难以预料。”   经姬玉泫这么一提,乐小义恍惚明白了什么。   “所以,其实浮屠宫与幻千世界虽然通过五雷阵建立的联系,但其实还有许多没有完善的缺陷。”乐小义推测,“季宗远疯魔留在永夜魔窟,以及尉迟霁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这些门客留在血池,都是同样的道理。”   甚至,乐剑岚通过鸿蒙剑心在龙川开辟一个独立的空间,姬玉泫利用异宝连接龙川和临渊以躲避三位神首的监测,其原理大同小异。   姬玉泫印证了乐小义的猜想:“想必那座血池就有干扰浮屠令上传送阵法的效用,门客被打晕了带进血池所处的禁阵之内,就无法开启浮屠令逃生。”   乐小义抿唇沉默良久,终道:“我还会再回来的。”   无辜之人不能平白受害,她迟早会回来,那些血债,要向尉迟氏的人一一讨还。   姬玉泫侧头看了眼乐小义,而后又收回目光,小声道:“人在做,天在看,种恶因,得恶果,尉迟氏的人,嚣张不了太久。”   “嗯。”乐小义应声,结束了这场对话。   两人一前一后跃入地缝,乐小义感应到琉璃的气息,很快接近先前与魔壶器魂交战的区域。   黑暗中遥遥能见一点蒙蒙亮的红光,越接近便越明亮,乐小义心里唤了一声琉璃,却意外地没有听到回应。   “等等,好像情况有变。”乐小义抬臂阻止姬玉泫继续上前,两人一同在崖壁表面凸起的岩石上驻足。   姬玉泫也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但她对琉璃的感应没有乐小义清晰,便向乐小义确认:“怎么了?”   “方才我呼唤琉璃,它没理我,不知道是在沉睡还是另有变故。”乐小义将江家么么放下来交给姬玉泫,“你且先在此地稍候,我去看看。”   “那你小心一些。”姬玉泫轻声嘱咐。   乐小义答应着,随即跃入地缝深处,小心接近那抹红光。   离得近了,乐小义发现红光中夹杂着一丝丝不明显的黑气,那些黑气像藤蔓似的缠绕在琉璃鸟的翅膀上,将它牢牢束缚,同时,还有一蓬蓬的黑气从琉璃鸟身上抽离,再顺着细小的裂缝没入石壁之中。   乐小义心下一寒。   她提剑斩在黑气上,那黑气似水,抽剑而续,根本无法阻止。   乐小义心思一转,随即劈出数剑,破开堆叠的山岩,果见一诡异的魔壶嵌在岩壁之间。   这魔壶,在吸收琉璃鸟身上的力量!   琉璃鸟如何被魔壶缚住,乐小义不得而知,但眼下,琉璃鸟的状态看上去极为危险,它已经失去意识,无法回应乐小义的呼唤,若继续下去,恐怕要被魔壶直接杀死。   而魔壶身上的封印则因吸收了琉璃鸟体内的灵气而有所松动,被乐小义剑气惊扰,那魔壶感应到熟悉的力量,竟叫器魂离体,化作一古怪的双头凶兽,一头叼起魔壶,另外一头则含住琉璃鸟,想从乐小义的眼皮底下逃脱!   “哪里走?!”乐小义一声爆喝,一记斩龙诀斩在那颗咬住琉璃鸟的兽头上。   雾气唰的一下散开,琉璃鸟从空中跌落,乐小义双手接住它,再要追击魔壶已来不及了。   却见眼前划过一道红光,姬玉泫背后展开凤翼,刹那间追赶上魔壶。   火环封路,再连下两道封印,魔壶器魂发出一声惨烈的咆哮,却无法抵御涅槃之火的燃烧,器魂黑雾退入魔壶之中,那巴掌大的小壶便从空中跌落。   姬玉泫足尖一挑,魔壶入手,转头问乐小义:“可有受伤?”   乐小义摇头:“没有,只是……”琉璃鸟现在意识全无,伤情严重,乐小义不知如何替它疗伤。   乐小义心中愧疚,若非她当初着急去追姬玉泫,没有先收取魔壶,让琉璃鸟独自留在裂缝,它就不会遭遇这样的变故。   她原本庆幸尉迟氏的人没有发现藏在地缝中的琉璃鸟,可没想到,琉璃鸟竟被魔壶所伤。   “我看看。”姬玉泫从乐小义手中将琉璃鸟接过,仔细查探一番后道,“没事的,不严重,只是体内魔源消耗过大,拿魔兽妖丹补一补就能好转。”   姬玉泫取出一枚先前在天山神墓中获取的丹元境魔兽妖丹,拿在手中练化,再将魔源之气度给琉璃鸟,同时说道:“赤炎琉璃凤在神凰一脉中战力不算出众,但此兽另有一些独特之处,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先前为防再出现这样的变故,我特地叫人搜寻了不少妖丹,眼下又派上了用场。”姬玉泫用魔丹稳住琉璃鸟的伤势,而后又回身去岩壁上扶起江氏么么,“先回浮屠宫吧,此地邪诡,怕再生变故。”   乐小义将琉璃鸟与魔兽妖丹放在一处,而后跟随姬玉泫回到浮屠宫。   她们完成了神首交代的任务,还得去寻雀临尊者复命,江家么么无人看顾,便只能暂时带着一路。   除雀临外,另两位神首不再宫中,乐小义和姬玉泫到时,雀临正在修炼,听见传送阵处的动静,她缓缓收功。   “回来了?”雀临抬眼,视线自乐小义二人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看向昏迷的江氏么么,最后落在姬玉泫脸上,似对轩辕恪的死无动于衷。   “嗯。”姬玉泫点头,而后将她与乐小义此行在临渊界所见尽数禀报,除了龙川一行有所隐瞒,连遭遇尉迟氏的埋伏也都坦言,但是隐瞒了血池和禁阵,只说与尉迟霁见了一面。   尉迟氏虽然说临渊界是他们的地皮,但浮屠宫肯定对临渊界的大致状况有所了解,尉迟霁在临渊界扎根,雀临不可能不知情,甚至,她派姬玉泫乐小义二人去临渊界时,就该料到了她们会遭遇尉迟霁。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以前乐小义没想那么多,但在见过乐剑岚后,她忽然感觉到很多事情背后都有几分阴谋的痕迹。   就如她们和轩辕恪分在一组,临渊界有尉迟霁的人马,还有那么多受害的江湖人。   再见雀临看似慈和的眉目,乐小义只觉心里发堵。   但她不能把心里的忌惮和警惕表现出来。   “很好。”雀临微微一笑,她只字不提临渊界的变故,只道,“那魔壶想来有所古怪,以前从未见过这等异像,你们且将魔壶留在此处,去寻肆玖领取此次任务的奖励吧。”   姬玉泫与乐小义拱手告退。   从神首宫出来,姬玉泫与乐小义对视一眼,乐小义读懂了姬玉泫的眼神,垂落眼睑,默不吭声。   结束面壁的肆玖变得比以前沉默许多,姬玉泫和乐小义找到她,说明来意,肆玖便取出两个玉匣子,乐小义和姬玉泫一人分得一个。   “近来修为可有精进?”姬玉泫主动向肆玖搭话。   肆玖抬了抬眼皮,隔了一层面具,乐小义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只听她道:“尚可。”   尚可是什么意思?   乐小义皱起眉。   太古怪了。   姬玉泫也看出肆玖兴致不高,拿了奖励就不再多言,与乐小义一起转身离开。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乐小义离开浮屠宫,她从床上翻坐起来,用力喘了两口气,方将胸腔中沉重压抑的感觉疏解一些。 第394章   乐小义拉开客房屋门, 吴拓长老和天字影卫长都候在门外,对乐小义突然从屋里出来颇感意外。   “少宗主,怎么了?”吴拓上前一步, 朝乐小义拱手,“可是有甚吩咐?”   乐小义摇了摇头, 转而看了眼天色, 回想起来, 她刚刚进屋, 应该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睡不着,我想出来转转。”乐小义缓步走下廊前石阶, 沿着石板铺就的小路赏玩夜色, 以此疏解烦闷沉重的心情。   吴拓与天字影卫长对视一眼, 皆不明乐小义忽然心绪烦乱的原因, 但乐小义说要走走, 他们也不好拦着, 只能紧紧跟在乐小义身后, 谨防在这危险的地方遭遇未知的变故。   乐小义一路走,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湖泊,月色下湖水如镜,吴拓忽然走快两步, 到乐小义身侧道:“少宗主, 再往前就是三曲亭了。”   乐小义闻言一愣,她不知不觉, 竟然来到三曲亭。   那是姬玉泫常去的地方,亭内搭了一张桌子,姬玉泫在玄天宫时,常常会在三曲亭内处理奏报, 此前吴拓和天字影卫长被为难之时,乐小义还在三曲亭看过姬玉泫手下的奏章。   江家么么身上原本与神荒浮屠界相连的节点消失了,要离开浮屠宫必须跟着乐小义和姬玉泫其中一人。   乐小义身边人多眼杂,极不方便,就将江家么么交给姬玉泫,想必现下,姬玉泫已着人将之好生照料,顺带问一问江灵冉失踪的情报。   “少宗主?”吴拓见乐小义晃神,心下担忧,遂再唤了一声。   “我知道了。”乐小义回答,转身往回走,“回去吧。”   吴拓和天字影卫长同时松了一口气,但又总觉得有些古怪,两人对视一眼,皆不明所以。   乐小义去外面晃了一圈后又回到房间,躺下稍作歇息。   可这一夜注定无眠,乐小义在床头翻来覆去,心中焦躁难安。   半夜,她又起身,到窗前站了一会儿。   忽然,乐小义鼻间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她精神猛地一震,忙拉开窗户朝外看,除却不远处看护的两位剑神宗前辈,似乎并无姬玉泫的身影。   也是,姬玉泫怎会冒着这等凶险跑来与她见面?   乐小义刻意忽略心底一闪而逝的失落,再缓缓将窗户放下。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声爆鸣,爆鸣声未歇,地面便震动起来,连远处平静的湖面都起了不定的波澜。   乐小义循着声看去,只见一朵炽烈的红光猛地灼烧起来,染红了漆黑的夜空。   她稍一思量,顿时面色大变。   那是……三曲亭所在的方位!   “吴长老,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乐小义从窗户探出小半个身子,询问跃上屋梁向远处眺望的吴拓。   吴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详情,只道:“好像三曲亭出事了,有不少人赶过去。”   这时,天字影卫长出现在窗户边上,向乐小义请示:“少宗主,可需属下过去看一看?”   “好。”乐小义点头,“你且速去速回。”   天字影卫长一个起落便消失于夜幕之中,不多时便又回返,语速飞快地禀报此行所闻:“少宗主,有神秘人袭击三曲亭,方才那一阵动静,三曲亭已被夷为平地。”   什么?!   乐小义猛然一惊:“怎会?!”   这里是玄天宫的地界,姬玉泫下榻的三曲亭竟然被神秘人夷为平地?究竟是何人如此放肆?和姬玉泫又有何仇怨?   乐小义情急之下快步走出房间,吴拓一脸凝重地向乐小义进言:“少宗主,玄天宫开罪的人数不胜数,如今有此变故,我等又恰好在玄天宫做客,恐怕玄天宫的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吴拓长老所言不无道理。”天字影卫长附言,“方才属下去调查三曲亭的情况,的确听闻有人议论,说……”   “说什么?”乐小义冷声追问。   天字影卫长心一横:“说剑神宗恩将仇报,刚刚拿到玄灵丹,立马翻脸不认人。”   “胡说八道!”吴拓怒声拂袖,“这摆明了就是一场阴谋!究竟是何人作祟,胆敢拿我剑神宗当枪使?”   乐小义也怀疑是有人背后捣鬼。   她来玄天宫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机会,有一些人是看热闹,想知道玄天宫的态度,而另一些人,则打着别样的盘算。   有可能这么做的人太多了,乐小义一时也猜不到到底是何人动手,但能把探子安插进玄天宫的,其背后势力都不可小觑。   但比起追究幕后黑手,乐小义更担心姬玉泫是否受伤。   “三曲亭被毁,那姬玉泫如何了?”乐小义情急之下问完,又掩耳盗铃似的补了一句,“此事明显有人刻意陷害,若姬玉泫出事,我等恐怕就走不了了。”   吴拓二人不疑有他,天字影卫长道:“方才属下去三曲亭并未打听到姬玉泫的消息,可眼下我等受困于玄天宫,该如何是好?”   说话间,小院外骤起喧嚣之声,乐小义等人神态凝重,果见玄天宫几位长老出现在院门前,着下属之人破门而入,将整个院子包围起来。   “诸位这是何意?”乐小义拧眉沉声。   “少宗主莫要明知故问。”那领头的无垢境长老目光清冷地扫过院内三人,“我宫少宫主好心请剑神宗少宗主来我玄天宫赏景,还附赠一枚五品玄灵丹,没想到少宗主竟然恩将仇报,买凶偷袭三曲亭,要取我宫少宫主的性命!”   “休要胡言乱语!”吴拓忙上前挡住其人气势,将乐小义护在身后,“我等从来时一举一动便在玄天宫监管之下,别说买|凶|杀|人,就算多说一句话,转头就能送到你们少宫主的案上去,你们岂能平白诬陷剑神宗?!”   吴拓越说越愤怒:“你们玄天宫素来诡谲,老夫有理由怀疑,这是你们自导自演的计谋!若一开始就想动我宗少宗主,你们怎么说都有理!”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乐小义冷眼看着这些包围小院的玄天宫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她觉得眼熟的。   乐小义一声冷笑,心中初步有了猜测。   “好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沉寂的氛围中,忽有一细软的女声突兀响起。   吴拓和天字影卫长齐齐一愣,围住院子的玄天宫长老及其余宫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吴拓二人身后。   乐小义缓步走下石阶,站在院中,当面与那玄天宫长老对峙。   “三曲亭遭到袭击,姬玉泫的人马还在忙着找人,没有时间来寻在下兴师问罪,倒是你们这些听命于姬玉楼的狗腿跑得飞快。”   “你们两派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姬玉泫遭袭,姬玉楼不在府邸拍手称快,反而赶来替姬玉泫出头?什么时候玄天宫的兄妹俩关系这么好了?”   “怎么?是不是偷袭姬玉泫失手,怕她提前让我们离开,所以忙不迭地赶来?”   乐小义每说一句,那位玄天宫长老的脸色就白一分。   真正对乐小义心怀不轨的是姬玉楼,姬玉泫知道乐氏秘辛,比姬玉泫还年长许多的姬玉楼没道理不知。   乐小义在剑神宗使出剑符古术,将姬玉楼打得屁滚尿流,但他既然侥幸保住一条小命,就不可能善罢甘休。   “想不到乐少宗主对玄天宫的事竟如此了解,连老夫是哪一脉的人都一清二楚,剑神宗的情报何时如此准确了?老夫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姬玉泫胳臂肘往外拐,竟然出卖玄天宫内的人以博取剑神宗的信任!”   乐小义眉梢扬起,冷笑道:“长老这话就说得偏颇了,如果姬玉泫出卖姬玉楼的消息是胳膊肘往外拐,那姬玉楼联合尉迟氏、洛氏洛青河等给姬玉泫使绊子,难道就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乐小义来玄天宫,对姬玉楼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他先前在剑神宗受创,在宫中名誉大受打击,不少本就有些动摇的中立派长老开始摇摆不定,姬玉楼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所以这一次,他动用了自己在玄天宫中所有力量,要一举杀死姬玉泫,擒拿乐小义,就算不能将姬玉泫杀死,也一定要把乐小义捉住。   乐氏血脉之力,可是比神凰血脉更稀缺的东西,足可令他扭转眼下与姬玉泫对峙时的劣势,所以他冒着被姬千城追责的风险,在玄天宫内安排了这场杀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十拿九稳的埋伏又失手了。   姬玉泫仿佛有神明庇佑,不管多危的局总能在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   嘴脸被乐小义识破,那长老不再寻找理由,干脆撕破脸皮,一不做二不休,冷声道:“把他们都抓起来!要活的!”   乐小义咬紧牙关,眼下局势对他们很不利。   虽然吴拓与天字影卫长都是溯源境的高手,可对方不仅有两名溯源境,更有一名无垢境高手虎视眈眈,乐小义心中飞快思量对策,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疑惑。   姬玉楼在玄天宫这么嚣张,姬千城也不管他?竟然任由姬玉楼在玄天宫内对姬玉泫下杀手?得多狠的心才能做到这一步?   玄天宫的人一动手,吴拓长老和天字影卫长同时护住乐小义,两人对视一眼,便有决意。   吴拓对天字影卫长道:“你带少宗主先走!”   天字影卫长亦不拖延,不由分说抓起乐小义的衣领,要带乐小义离开。   “吴长老!”乐小义瞪圆双眼,吴拓留下来必定九死一生! 第395章   天字影卫长抓着乐小义跳上房顶, 乐小义眼睁睁地看着吴拓长老被玄天宫数位高手围困,而她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一颗心顿时被哀恸之情填满, 莫大的绝望和痛苦压得她胸腔几乎炸开。   吴拓长老是为了保护她才来的玄天宫,最后也为了保护她而落入敌手。   她还要无能为力到什么时候?!   滔天的愤怒爆裂开来, 乐小义竟挣脱了天字影卫长的手。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大惊失色, 欲再抓乐小义的胳膊, 却只扯下半片锦布。   金光乍现, 一记斩龙诀突入玄天宫重围,与吴拓交手的玄天宫溯源境长老只觉锐利之气扑面而来, 当即抽手回身, 避开剑击。   看清出手之人后, 他面露惊诧, 随即露出一个戏谑的表情:“乐少宗主重情重义至此, 可真是让老夫动容。”   “少宗主!”吴拓看见乐小义跑来救场, 整张脸都白了, “你糊涂呀!”   他宁愿自己毙命于此, 也不希望乐小义回来救他,乐小义是剑神宗近千年来,继乐君皓后又一后起之秀, 可谓整个剑神宗的希望, 他一把老骨头了,若能换得乐小义活下去, 他死而无憾。   可乐小义竟然一个人跑回来,让他方才所下的决心功亏一篑!   乐小义背对吴拓,神态清冷却决绝:“是我带你们出来的,要走就一起走, 谁也不能留在这里!”   吴拓望着乐小义单薄而纤瘦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哽咽着难以成声。   “不竭力一搏,怎知不可为?”乐小义横剑向那溯源境的高手,怒声一喝,“来啊,不是要抓我吗?就让我看看,姬玉楼的走狗,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   “自寻死路!”玄天宫长老唇角勾起一道冷笑,毫不犹豫对乐小义出手。   乐小义眼中金光汇聚,两道紫金符印于她瞳孔之中若隐若现。   杀鸡焉用牛刀,玄天宫长老自认乐小义手到擒来,故而并未出全力,他的招式在乐小义眼中划出清晰的轨迹,干净利落,直击要害。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溯源境高手就算只用三成力,与乐小义之间依然有鸿沟般的差距。   乐小义速度跟不上,没有时间犹豫,只能凭依直觉做出下意识的回击。注意力高度集中之下,她没发现思泫剑黝黑的表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紫气,亦没听见身后吴拓怒极的惊呼。   锃——   剑刃险而又险地劈中迎面而来的掌风,乐小义听见思泫剑剑身承受不住巨大压力,发出轻微龟裂的脆响,顿时心里一沉,只道吾命休矣。   下一瞬,呲啦一声,狂烈的掌风自两侧散开,乐小义目瞪口呆。   她那一剑居然劈开了溯源境高手的一道掌风!   不止乐小义呆住了,方才以掌风击向乐小义的玄天宫长老更是蓦地愣住,直到他而后暴起一声喝骂“你在做什么?!”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天方夜谭!   一个后天修为的小姑娘,居然一剑化解了他的攻击!   就算他没有全力出手,可他是什么修为?乐小义又是什么修为?   这怎么可能?!   乐小义从震惊中回神,来不及查看思泫剑的情况,忙对吴拓道:“快走!”对面几位高手同时愣住,正是脱身的大好时机!   吴拓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紧乐小义的脚步,两人与回身前来接应的天字影卫长一前一后护住乐小义,几个起落间就向远处逃去。   乐小义三人逃走速度太快,连那位无垢境的前辈都没来得及阻拦,想到刚才自己一众高手为一个小辈的剑招震惊失态,他顿时怒不可遏,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追!”   乐小义一边跑还一边奇怪,以她的实力,刚才那一剑多半是思泫剑被毁,而她自己受创,以此争取到一点脱身的时间就已经是万幸了,没想到最后事态发展竟然如此邪门。   可眼下她没有时间细想缘由,今日能不能逃得出去还是两说。   “追来没有?”乐小义出声询问断后的天字影卫长。   天字影卫长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面具下锐利的眼瞳露出些许疑惑,不确定地开口:“好像没有追来?”   “好像?”吴拓也皱起眉,连天字影卫长都不确定对方是否有人追来,难道是有极善隐匿之术的人出手了?   吴拓回首,望见远处情形,忽的一愣:“你们看那是什么?是不是打起来了?”   乐小义亦顿住脚步回头去看,她目力极好,一眼便认出那混乱中心的人是什么身份。   她放了心,这下可以安心离开了。   “我们走吧。”乐小义转过身去,“玄天宫内乱,与我们没有关系,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没必要再回去。”   他们还没脱离玄天宫的地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少宗主说得对,我们先离开这里。”吴拓附和说道,对乐小义改变主意,终于对玄天宫的人有了防备而心生慰藉。   乐小义抓了抓后脑勺,听吴拓长老这个语气,她心里真是很过意不去,但她也不好说明原因,只好转移话题:“莫再耽搁了,快走!”   吴拓与天字影卫长都知形势危急,不容耽搁,乐小义话音一落,三人继续玄天宫外飞奔,须臾间便不见了踪迹。   ·   “少宫主这是摆明了要帮外人?”无垢境长老盯着突然出现的拦路之人,脸色几位阴沉。   姬玉泫挥了挥手里的剑,冷冷一笑:“周长老这话说得不太准确,虽然剑神宗对于玄天宫而言是外人,但姬玉楼的人手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同盟,既然都是外人,我想帮谁不帮谁,全由我说了算。”   “何况……乐少宗主是我请来玄天宫的客人,可你们却想要我性命,有如此事实在前,周长老不觉得你刚才那句话非常的不要脸么?”   姬玉泫上前一步,在她身后,亦有好几位玄天宫长老替她撑腰。   “牙齿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也想做玄天宫的主?”周长老皱巴巴的嘴唇抿起来,幽暗的双眼藏着一抹浓浓的杀气,“天赋虽高,却连基本的尊敬长者都不懂,又能成什么气候?”   “周长老这就多虑了,有时间怀疑玉泫能力如何,不如回去督促督促姬玉楼,至少玉泫手中之事,绝大多数都亲力亲为,而那个想篡夺玄天宫掌权者之位的懦夫,遇事从不露面,就连现在,他都不敢出来与我当面对峙,那就是你们寄予厚望的人。”   “周长老……”周长老身侧另外两名溯源境长老面有犹疑之色,姬玉泫气势太强,他们已经失了先机,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利。   周长老面色微寒,恨声道:“怕什么?!你们都做了些什么自己忘了么?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   说完,他猛地一拂袖,一不做,二不休。   “你跑了我还怕擒不住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来,那就留下性命!”周长老发了狠,亲自动手,目标正是数步开外的姬玉泫!   姬玉泫身后几位溯源境长老同时扑上来,要阻周长老,周长老只一掌就将他们全部震开。   “受死!”周长老额角暴起青筋,可见今日连番变故叫他颇为震怒,真真对姬玉泫动了必杀之心。   被掌风笼罩的姬玉泫却处变不惊,她甚至没有抽出腰间佩剑,只遥遥望着愈渐接近的手掌,眼里露出悲切与怜悯。   忽然间,狂风呼啸,周长老的掌风在触及姬玉泫之前,蓦地撞上一度厚重的高墙。   扑出的掌风被悉数弹了回来,周长老怒目圆睁,但见风暴之后显出一人身影,白袍罩身,凌空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只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压力就让方才不可一世的几人额头上浮了一层汗。   “宫,宫主……”周长老连话都说不利索,对姬千城的出现极为震惊。   姬千城不是从来不管姬玉楼和姬玉泫之间的争斗吗?他们都以为,姬千城根本不在乎姬玉泫的死活,否则,为何以前姬玉泫遭难,几次险象环生,姬千城都没有出手?   姬玉泫只朝那白衣人影扫了一眼就垂下眼睑,当真无趣。   “用玄天宫有的人力,物力资源,他爱怎么做都行,但联手西龙宫,做魔龙一族的走狗,他就不再是我玄天宫的人了。”所有人都明白姬千城说的是谁。   “可是!”周长老几若疯魔,快步上前两步,高声道,“玉楼虽然只是宫主的义子,但为玄天宫所做的贡献并不比姬玉泫少,为什么宫主独独偏爱姬玉泫?玄天宫的宫主不是世袭传承,我等不服!”   “你不服?”姬千城漠然地看着他。   周长老头皮一炸,忽然心生不妙的预感。   下一瞬,一道凌冽的剑气凌空而来,刹那间捅穿他的心窝。   “宫主……”周长老两眼圆睁,满目不可置信。   他踉跄着退了两步,又听姬玉楼对他身后两人道:“你们,是不是也不服?”   那两位溯源境长老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伏地叩首,异口同声:“属下心服口服!”   姬千城面色清冷,但没再动手,只忠告似的说了句:“你们最好记得,玄天宫是以实力说话的地方,只要你们还动不了我,那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姬玉楼联手西龙宫坑害宫众在先,滥杀菩提禅宗无辜僧侣在后,犯宫中大忌,罪不可赦,即日起逐出玄天宫!”   说完,他低头看向伏地告罪的二人,冷冷道:“就由你二人将此事通告天下。” 第396章   玄天宫位处极北之地, 坐落在独立的岛屿上,乐小义三人离开玄天宫的宫阁之时一路畅通无阻,却在临近水岸之时被茫茫无边的湖泊拦了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乐小义疑惑地四处张望。   如今已至六月, 在玄天宫外依然感受不到夏季的暑热,环绕在玄天宫外的湖泊一望无际,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去路所在。   他们来时走的传送阵, 如今要离开, 倒还成了件麻烦事。   乐小义叹了口气,他们都不知道如何离开玄天宫, 难道还要调头回去?   “这可如何是好?”吴拓满面愁容,“不若先去湖面上探一探,看何处能落脚。”   乐小义侧头想了想:“不失为一个办法。”   天字影卫长主动请缨, 乐小义和吴拓留下等候,吴拓围着乐小义团团转, 一会儿眺望远方,一会儿又眉头紧锁, 观察身后是否有人追来, 如此往复, 乐小义看得都替他揪心。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天字影卫长回来了, 乐小义一见他就觉得不妙, 果然走近了, 便听天字影卫长道:“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再这样下去,玄天宫的人该追出来了。”吴拓来回踱步, 提议道,“我们不若去水上避一避,在水岸上待着未免太显眼了。”   乐小义也很愁, 眉头紧皱,思量对策,吴拓说完,她犹豫许久,终摇了摇头。   “算了,就在这儿等一等。”乐小义道。   吴拓疑惑:“等什么?”   “姬玉泫。”   ·   这一夜格外漫长,吴拓等得心烦意乱,屡次试图劝说乐小义再想想别的办法,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在吴拓不知多少次要开口时,乐小义猛地站了起来,看向来时的方向:“来了。”   吴拓和天字影卫长同时警醒,挡在乐小义身前,警惕地朝乐小义所指的方向看去。   没一会儿,天边出现几道人影,姬玉泫在最前面,身后跟了两名玄天宫的长老,像流光似的划过天空,飘然落在乐小义面前。   “昨夜宫中变故,多有怠慢,还望剑神宗的各位莫要介怀。”姬玉泫快步行来,朝乐小义三人抱拳行礼。   乐小义发现了她眼底似有似无的笑意,心情颇为复杂。   姬玉泫肯定猜到了他们会被困在玄天宫,没有宫人指路,他们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吴拓二人没有吭声,乐小义上前一步,向姬玉泫回了一礼:“看样子,少宫主解决此事不费吹灰之力。”   姬玉泫笑笑:“还是托了乐少宗主的福,若不是乐少宗主怒斥那几个老匹夫,将之激怒,以至于他们理智全失,竟敢得罪我宫宫主,此事处理起来也不会那么轻松。”   乐小义从姬玉泫这句话里听明白了,昨夜突然现身力压一众不法长老的高手果然是姬千城。   “此乃贵宫宫中之事,与乐某无关。”乐小义故作冷淡。   姬玉泫不以为意,继续微笑着说:“但对剑神宗的各位造成困扰乃不争之事,如此,玉泫也没有颜面再留诸位,便请允许玉泫送诸位一程。”   吴拓仍面有犹疑之色,想说什么,被乐小义抬手制止。   她朝姬玉泫拱手:“就有劳少宫主。”   姬玉泫与乐小义走在前面,吴拓等人及玄天宫几位长老跟在身后,一行人沿湖岸往东走。   “玉泫知乐少宗主此去是要前往蓬莱仙境参加记名弟子大比,我玄天宫恰好有一熟路的船夫,不若就让此人送乐少宗主。”   姬玉泫遥指远处一条客船,又解释了一句:“眼下已是六月初,蓬莱仙境位在东临岛以北千里之外的位置,乐少宗主若通过传送阵先回仟州,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乐小义与姬玉泫对视,知她这句解释实际上是说给吴拓和天字影卫长听的。   姬玉泫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乐小义实难说一个不字,就连吴拓都哑口无言。   抵达码头,乐小义看向姬玉泫之前提及的船夫,此人身上气息浑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至少也有通穴境修为,让一个通穴境实力的高手心甘情愿驾船当一介船夫,也只有玄天宫敢这么做。   姬玉泫送乐小义三人上船,再没有理由亲自相送,两人只得在岸边作别。   船夫扬帆,荡起船桨驶入浩瀚无边的湖泊。   及至水色越来越深,再越过一道山坳,乐小义眺望远处平静的水面,询问船夫:“此处可是北海?”   “是。”船夫惜字如金。   玄天宫藏得隐秘,乐小义等人就算来过,再从海面上直接过来,也找不到玄天宫所在。   难怪世人皆说玄天宫神秘,宗址无处可寻,而玄天宫在各个地方架设传送法阵,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保持神秘,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乘船自海上寻玄天宫,不仅耗时耗力,而且还可能一无所获。   比起在陆地上赶路,乘船度海的过程实在枯燥,乐小义盘坐在船头,一只手拿着魔兽妖丹,一只手托着琉璃鸟,利用妖丹之力一点一点修复琉璃鸟破损的经脉。   百无聊赖之际,每日前往浮屠宫就成了乐小义当下唯一的消遣。   她从试炼者成功晋升为候选者,拥有和姬玉泫一样的权限。   成为候选者后,往来浮屠宫时更加自由,每天一次前往浮屠宫的机会变更成相隔六个时辰就可以前往浮屠宫,不再有试炼者排行,天梯试炼也未取消,但每五年,浮屠宫会对候选者进行一次考核。   上一次候选者考核是在四年前,那时姬玉泫也还未成为候选者,所以未能参与上一次的考核,故而明年年初,乐小义将和姬玉泫一起接受三神首的考核。   对此乐小义并不担心,她只需要好好修炼,以不变应万变。   入夜时分,乐小义以船头风大为由步入船舱,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浮屠宫的玉台上。   此行未见姬玉泫,乐小义不多犹豫,直接开启天梯试炼。   天梯试炼第二关和第一关类同,也是雷击。   但这一次,乐小义感觉天雷的威力明显小了,一方面是因为天梯试炼的难度随关卡梯度递增,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她得到乐剑岚灵力灌体之后,修为有了大幅提升,这雷池对她而言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乐小义连闯三关,直到天梯试炼第四关时才感觉到一点难度。   相当于魂元境初期威力的天雷一阵阵落在她身上,烧得她皮开肉绽,她望着茫茫无尽的雷池,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其妙的想法。   这里的雷火强度如此之高,而且是规律性地出现,能不能用来锻剑?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乐小义立即精神一振,从永夜兽眼空间中翻出一座备用的锻造台及部分修云铁原材,直接扔在海中唯一的空地上。   天雷一降,乐小义忍着周身疼痛,以雷火煅烧原材,天梯试炼的空间中除了轰隆隆的雷声,还响起叮铃当啷的脆响。   一波天雷稍事收敛,乐小义仔细看了看剑坯,发现雷火锤炼出的原材效果似乎比用普通熔炉煅烧出来的剑坯更有质感,其成色也更好一些。   乐小义顿时来了精神,第二波天雷砸在身上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她兴高采烈地践行自己的猜测。   除开候选者的任务,乐小义每次进入浮屠宫只能待七天,当天乐小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从浮屠宫出来之前,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   天雷在她身上灼开不少焦黑的伤口,乐小义心道不能直接出去,这伤势恐叫吴拓等人担心。好在她自身修复速度极快,只需在浮屠宫内打坐三两个时辰,身上的伤就差不多全好了。   此后每天她算着时间,到点就准时进入天梯试炼继续锻剑。   轰隆雷鸣没有影响乐小义敲打剑坯的节奏,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乐小义将剑没入水中淬炼,伴随呲啦一声响,乐小义将剑提起来,仔细观察剑身,真气灌入剑中,立时想起一声清脆的剑鸣。   四品!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乐小义长出一口气,高高兴兴地把这把新剑收好,也不急着通过试炼关卡,先把精力都放在铸剑上。   度海一个月,乐小义平均两天锻出一把剑,三把剑中有一把是四品剑。   后来效率提升,将时间缩短,四品剑成剑几率提升到五成,便相当于每过四天就能成一把四品剑,乐小义自己对这速度没有多深的概念,但这消息若叫旁人知晓,不知多少人会为之疯狂。   乐小义在天梯试炼第四关待到蓬莱仙境遥遥在望,听说再往前几海里就能抵达蓬莱仙境所在的仙岛。   她感觉时候差不多了,便将受损的思泫剑取出,打算用最后几天时间修复思泫剑。   提升思泫剑品质的原材暂时没有寻到,但以她如今的技艺,用几度提炼的云铁修复思泫剑,也有五成的把握能提升思泫剑的品质。   倘若能将思泫剑提升到四品,以后便更加不容易损坏了。   乐小义想想还觉得赧然,思泫剑在她手里都已经裂过两遭,也是她运气好,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思泫剑竟然没有直接毁坏,乐小义庆幸极了。   正当乐小义打算前往浮屠宫,天色忽然迅速暗了下来,海面上狂风大作,掀起丈许高的波涛。   水浪哗啦啦拍击在船身上,船夫脸色急变,忙稳住船身,站在船尾对乐小义三人高声道:“是蓬莱仙境的护岛海兽!三位以前没来过这里,海兽不允此船过去,剩下的一截路,恐怕需各位自行前往了!” 第397章   护岛海兽?   乐小义第一次来蓬莱仙境, 自然也不知晓什么海兽,她目露疑惑地问道:“这位兄台,你以前来这里也遇见过海兽吗?”   “不常遇见。”那位船夫如实说道, “这些海兽大多时候都在深海区活动,极少到浅海区来,但既然遇上了, 也没有别的办法, 它们对生人的气息非常敏感,会拦截海面上的船只, 在下只能送各位到此处了。”   乐小义不是不通事理的人,对方有难处,她自然不会勉强, 闻言便答:“如此,便谢过这位大哥。”   船夫朝乐小义三人抱拳, 天字影卫长和吴拓长老一人架住乐小义一边胳膊,同时腾空而起, 才刚离开客船, 海面下便一阵波涛翻涌, 几条丈许长的海兽咆哮着钻出海面,张着血盆大口朝乐小义三人咬来。   这些海兽修为都在魂元境左右, 体型大的也有接近通穴境, 乐小义心中感叹, 蓬莱仙境的实力果然强横,其宗门所在的土地蕴养出来的灵兽也比外界厉害。   “勿伤此兽!”乐小义在吴拓二人动手之前, 及时说道。   此为蓬莱仙境护岛海兽,护岛袭人是为恪尽职守,乐小义三人本与它们无仇, 若伤了这些海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老夫省得!”吴拓应声,反手一掌拍在海兽头上,只用了不到一成力将之震晕,在后续海兽扑上来之前,以极快的速度朝前飞越,接近岛屿。   眼看仙岛沿岸近在眼前,乐小义心头忽生警兆,忙一声低喝:“小心!前面有个大家伙!”   乐小义话音刚落,立时一只巨大的海兽咆哮腾空,其身长接近十丈,修为为通穴境巅峰,它巨尾一摆,掀起一道几丈高的水浪,迎面扑向乐小义三人。   吴拓与天字影卫长协力,震开水幕,但又有另外几道水墙凭空而现,乐小义目露惶急之色:“不能再拖,有更厉害的海兽过来了!”   天字影卫长与吴拓对视一眼,吴拓将乐小义交给天字影卫长,自己全力迎击海兽,轰隆隆的震鸣不绝于耳,天字影卫长趁势欲带乐小义上岸,忽然,海风呼吸,一道虚影闪电般拦截在天字影卫长前进的路上,与之对了一掌。   天字影卫长受力飞退,另一只手没抓稳乐小义的衣领,只听呲啦一声,乐小义的身影投入海面,转瞬间消失不见。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大惊失色,注意力分散之下,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掌风,等他反应过来,掌风已至近前,击中他的胸口。   天字影卫长哇的喷出一口逆血,方才出手之人修为最低也是溯源境巅峰!   “这就是你们蓬莱仙境的待客之道!”天字影卫长愤怒咆哮,“若我剑神宗少宗主有甚三长两短,我必与尔等不死不休!”   方才出手之人亦目露震惊之色,讶然道:“剑神宗?”   ·   乐小义落入水中,连着呛了好几口咸腥的海水,她急忙稳住气息,扑腾着浮上水面。   但她入水后被水波推搡着不知漂了多远,抬眼四顾,竟已到了沿岸,可远处荒无人烟,也不见天字影卫长和吴拓长老的踪迹。   那些海兽如此凶猛,可是为何她坠入水中之后竟然没有遭到海兽袭击?   乐小义心有疑惑,随即又想,或许是她修为太低,未至先天之境,在那些海兽眼中与海里的小鱼小虾无异,这才给了她钻空子的机会。   她爬上海岸,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在原地待了两天,一边等吴拓等人找来,一边修复思泫剑。   待思泫剑完工,她沿着海岸行了一段路,除了仙岛上居住的普通百姓,没有遇见吴拓长老和蓬莱仙境的修士。   若天字影卫长和吴拓长老能成功上岛,并且在海中寻她不见,应该也会去蓬莱仙境找她。   乐小义打定主意,与附近住民打听蓬莱仙境的消息,但让乐小义意外的是,岛上百姓竟不知她所说的蓬莱仙境是什么。   见乐小义气质不凡,谈吐也彬彬有礼,被乐小义问路的渔夫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这位姑娘,你要找的地方或许是东岛神山。”   乐小义追问:“这东岛神山在哪里?”   渔夫指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往东一直走,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或许你可以再去问问年长的人,我只知道东岛神山上住着仙人,但我没见过东岛的仙人长什么样子。”   乐小义谢过渔夫,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如果蓬莱仙境在东岛,还不知道有多远,那她到底来不来得及参加记名弟子大比?   倘若她错过记名弟子大比,岂不是会给姬玉泫的娘亲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   想到这里,乐小义觉得头大如斗,不如再多问几个人确认一下。   乐小义沿着村子往东走,每遇见一个年纪稍大的人就问一问蓬莱仙境,若对方不知,便改口说东岛神山,老一辈的人的确见识要广一些,乐小义在渔村打听了三天,终于得到神山大概的方位。   事不宜迟,时节已至七月初,距离蓬莱仙境的记名弟子大比已不剩几天了,乐小义打听到消息就立即动身,不分昼夜一路疾行,终于看见岛民所说雾气缭绕的神山。   虽然不确定神山是不是就是蓬莱仙境,但乐小义走到这一步,也只有上去确认一下,总比像个无头苍蝇在岛上乱转要好一些。   乐小义循着山路往上,才走一小段路就感觉非常累,就好像体内的真气在登山的过程中被不知不觉迅速消耗,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乐小义就不得不停下来打坐调息。   如此异像越发坚定了乐小义心里的念头,当初她懵懂无知,入龙吟山脉时,因龙吟山脉内自成迷阵,她找不到路,遭遇灵兽,差点一命呜呼,那时也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蓬莱仙境想必就在这群山之间,有神山庇护,人杰地灵。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乐小义一路走一路修炼,此地天地灵气极为丰厚,她体内瓶颈有种将破不破的感觉。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乐小义终于爬上山顶,瞥见了蓬莱仙境的全貌。   在远处山峦之间,隐隐可见几座相连的半岛,岛上亭台楼阁充满仙人之气,正是蓬莱仙境宗址所在。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心里算着时间,距离记名弟子大比应该还有几日,连夜赶路恐怕遭遇山间凶兽,不如等天亮后再出发。   下定决心之后,乐小义盘膝坐下,纳天地灵气入己身,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体内突破的感觉越渐鲜明。   远处天空泛起一线鱼肚白,太阳冉冉升起,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一缕鸿蒙紫气。   乐小义全神贯注修炼,未发觉她自己身上也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紫光。   紫光最浓郁之时,乐小义体内气息翻涌,忽然间真气涌入四肢百骸,从经脉深入骨血,再融入神魂,肉体凡胎经天地灵气淬炼,洗髓伐脉,渗出一层脏污沾在肌肤表面。   当天色大亮,宇内紫气消散,乐小义也终于睁眼。   她翻开手掌看着自己掌心浅浅的掌纹,双手结印,内视己身,丹田的灵气浓缩为一滴灵液,不知是不是乐小义的错觉,她总感觉这一滴灵液表面好像蒙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虚影,带着一点点紫气。   可若细看,那紫气又消失不见。   乐小义摇了摇头,不再细想,如今她已突破先天,此次记名弟子大比便更有把握了一些。   从再做突破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乐小义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恶臭。   她低头一看,身上尽是黏黏糊糊的垢物。   乐小义困扰地皱起眉,得找个地方先清洗一下才行。   太阳已经升上高空,乐小义待在山顶上,山风吹拂,夹杂着这股古怪的味道飘散开来。乐小义突然很后悔,她昨夜为什么要上山?   如今后悔已是无用,乐小义没入山林之间,寻找水源。   好在就近不远处就有一汪山泉,乐小义寻了个隐蔽之所,飞快清洗了身上垢物,换了一身衣服,念着昨夜所见蓬莱仙境的方位继续朝前走。   途经一片树林,乐小义脚步一顿,立时借身旁树影藏匿身形,侧耳细听。   好像有金铁交击之声,像是有人在交手。   乐小义心思一转,在前往查看和就此离开的抉择中绕了一圈,还是选择去看一看。   若动手之人是蓬莱仙境的弟子,她此后行事兴许能方便一些,若对方并非蓬莱仙境之人,她再抽身离开也能来得及。   乐小义下定决心,朝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行去,没一会儿便在郁郁葱葱的树影间瞅见几道人影。 第398章   那几道人影分为两派, 从身上衣着来看,其中穿白衣的两人应该是蓬莱仙境的弟子,而另一边三个人则看不出其出处。   林中五人剑拔弩张, 方才略有交手, 从此时情形来看, 应该未分胜负。   乐小义躲入树丛,仔细观察双方人马, 只听蓬莱仙境那一方年纪较小一些的弟子怒目圆睁, 朝拦路之人低喝:“这里是蓬莱仙境!你们胆敢对我二人动手,我师父不会放过你们!”   “你师父?”对面黑衣大汉嘴角勾出一抹轻蔑嘲讽的冷笑,“就因为你师父是张廷沣, 你才要跟我们走一遭, 若你还想留着小命见你师父, 你最好识相点,免得磕着碰着, 到时候缺胳膊少腿的,你师父见了心疼!”   那两名蓬莱仙境的小弟子脸色煞白,年长一些的弟子上前护住师弟, 举剑与那三个不轨之人对峙,怒声喝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行走江湖竟然藏头露尾, 也不怕人笑话!”   三人被这小弟子不谙世事的发言逗得哈哈大笑:“蓬莱仙境的弟子未免也太天真,以为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会吃你这套激将法吗?”   话音一落, 突然锃一声响, 那领头之人抽出腰间弯刀,一下荡开白衣弟子的剑锋,猝然间越过他,欺身近他身后的小弟子。   而那小弟子虽形容稚嫩, 修为却是实打实的灵元境,本能之下回手,竟然躲开了黑衣人的袭击。   “奸诈小人!”白衣弟子怒目,再不保留,双方人马彻底打起来。   但蓬莱仙境两名小弟子以二对三,对方那三个人修为都与他们不相上下,如此一来,对方三人占了上风,蓬莱仙境两名弟子遂短时间内勉强不败,可若没有外援,他们被擒只是迟早的事。   领头的黑衣人一边动手,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从刚才开始,他就隐隐感觉到几分不对劲,若继续拖下去,恐生变故。   其人遂转头小声对身后两人说了句什么,他身后两个手下其中一人从袖口掏出一包药粉,偷偷纳入掌心,伺机而动。   乐小义在一旁观察,见着这一幕,心中暗道一句狡诈,对付两个不出世的稚子,竟然在人数占了上风的情况下,还想用毒!   乐小义心中飞快计较,这两个小弟子既然是蓬莱仙境的人,她出手也不算多管闲事。   黑衣人瞅着机会,一掌震碎药包,粉末铺天盖地,刹那间将那两名蓬莱仙境的弟子笼罩。   领头之人高呼一声“得手”,便要伸手去抓那年纪尚小一些的弟子。   忽然,锋锐之气拂面,其人心中顿生警兆,忙不迭后退避开锋芒,随后就见一阵凌乱的剑气形成一道看不见的气墙,护住那两名蓬莱仙境的弟子。   一道人影出现在那两名弟子身后,抓住他们的衣领,拽着他们飞快后退,避开药粉的偷袭。   反观飞扑出去的药粉则在剑气吹拂之下反卷,一瞬间将他们三人罩住。   “!”黑衣人惊怒,一边护住口鼻,一边飞退,待到药粉作用范围之外,这才朝着刚才闪过的那道人影高喝,“何人多管闲事?!”   乐小义没有应声,反倒是一记剑气横空而过,劈向此人后脑勺。   其人只觉脑后一片寒凉,吓得冷汗直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侧身躲避之时,没能完全避过,呲啦一声,那剑气斩在他的肩膀上,霎时鲜血飞溅。   乐小义一落地,立即脚尖一转,继续朝前飞扑,继方才那一剑之后,又补上一剑,再没有给他躲闪的机会,剑刃须臾间刺穿了他的喉咙。   领头的黑衣人授首,另外两人既惊且怒。   可乐小义一出手就杀死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一人,他们明显不是乐小义的对手,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后撤,连自家领头之人的尸首也顾不得,几个起落便消失于林间,跑得比兔子还快。   两个蓬莱仙境的小弟子惊魂未定,年长一些的白衣弟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惧,主动上前来朝乐小义拱手:“多谢这位姑娘救命之恩。”   他身后的小弟子虽然有先天修为在身,但显然被宗门保护得很好,还没有见过太多世面,见乐小义抽回带血的剑,甩落剑尖上的血迹,他吓得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   白衣弟子也有点害怕,但看着乐小义是个模样清隽的姑娘,恐惧的心理就削减不少。   “举手之劳。”乐小义朝这二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而且,你们既是蓬莱仙境的弟子,也算与在下是半个同门。”   白衣弟子闻言一愣,再细看乐小义衣袖领口处的剑纹刺绣,颇觉眼熟,稍一细想,忽然福至心灵,忙追问:“姑娘可是来自剑神宗?乐少宗主?”   乐小义这下倒是觉得意外了,但见对方视线停留于她的袖口,她方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件衣裳暴露了她的身份。   “不错,在下便是乐小义。”乐小义点头,收剑抱拳,“不知二位师兄如何称呼?”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白衣弟子喜上眉梢:“果真是乐师妹!我是云湖岛净华仙尊座下弟子王晏承,昨日贵宗两位前辈抵达蓬莱仙境,师尊得知乐师妹走失,特地派我等下山寻找,不曾想在这里遇见乐师妹。”   乐小义心道果然,吴拓长老和天字影卫长都已经抵达蓬莱仙境,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外面。   好在她与吴拓二人想到一处去,途中节省了不少时间。   既然已经确认对方身份,乐小义便问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先前我见那三人要擒这位师兄,不知发生何事了?”   对方相较于王晏承年纪是要小一些,但比起乐小义又大上不少,合该叫一声师兄。   “此事说来怪我。”王晏承苦恼地拧起眉,“燕清师弟原本应该留在岛上修炼,是我觉得此行应该没有凶险,就邀请燕清师弟同路,岂料途中遭遇歹人,险些就酿成大祸了!”   燕清听了这话,立即出言反驳:“师兄胡说,分明是我央着师兄带我下山玩,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怪也怪我自己贪玩,回去若师父问起,我会如实坦白。”   王晏承无奈:“我年长你许多,既然带你下山就该为你的安全负责,此事莫再说了。”   “让乐师妹见笑了。”王晏承道,“记名弟子大比在即,既然乐师妹与我二人相逢,便抓紧时间回宗门吧。”   乐小义应好,俯身提起那黑衣人的衣领,燕清见状问道:“此人……”   乐小义知他在疑惑什么:“我们不识得此人身份,但蓬莱仙境的前辈也许认得,此事不能就此作罢,便将此人尸身带去宗门,叫你们的长辈看看吧。”   “乐师妹所言有理,但这尸首既脏且重,还是让我来吧。”王晏承主动将重活包揽,从乐小义手中接过黑衣人的尸首,又回头对燕清道,“师弟且走前面开路。”   “好。”燕清乖巧应声,循着宗门所在快步朝前走。   乐小义和王晏承跟在燕清身后,乐小义想起方才王晏承所说云湖岛,便道:“昨夜我在山上眺望蓬莱仙境,看见宗内许多岛屿,彼此相隔甚远,宗内弟子可是以岛划分派系?”   “对,蓬莱仙境弟子众多,平时都是在各个岛上修炼,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会出岛,此次若非趁着下山接乐师妹的东风,我与燕清师弟也难得机会下山。”王晏承回答。   “原来如此。”乐小义心想,蓬莱仙境众岛应该类似于剑神宗的堂口,弟子们从入门起就分派到各个岛上,除了修为出众在岛上担职,或者毫无寸进到宗外管理俗务,或许终身难以离岛。   修行之人一生说漫长也漫长,说短暂也短暂,许多修士可能几百岁了,还不如凡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懂得人情世故。   相比于凡人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武修的法则既可以说是残忍也可以说是单纯,只要修为足够,实力强,就有话语权,其他的一切因素在强大的实力面前,都可以被削弱。   “此次记名弟子大比,是什么流程?在哪里举行?”乐小义又问。   王晏承有问有答:“先是各岛初比,云湖岛也设有擂台,由净华尊者主持,初比之后每个岛上前三名进入决赛,决赛地点在观海楼。”   “届时,岛主和许多宗内长老都会出席,若在大比中得长老们青眼,得一招半式的指点,可受益终身。”王晏承说这话时眼中有向往之情,可见他也很想在大比上出人头地。   “我们现在回去,应该还能赶得上开幕大典。”   乐小义大概了解了,她当初是被净华尊者收作记名弟子,故而参比之地合该在净华主持的云湖岛。   “还请师兄给师妹讲讲,这大比上,都有那些师兄师姐有望夺冠?修为几何?”   “这我知道!”燕清出言抢答,“我们云湖岛的周岳泓大师兄,丹元境十一层修为,还有冬仙岛的宁沅师姐,丹元境十二层……”   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连报了十来个名字,听得乐小义晕头转向,大致只明白了一件事,蓬莱仙境的记名弟子,修为大都在先天之上,其余就算没有突破先天,也都有髓元境的修为。   乐小义越听越汗颜,心里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在堪堪突破骨元境的时候就被净华尊者收作记名弟子,这在蓬莱仙境史无前例,恐怕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她就出名了。 第399章   乐小义心里刚刚升起这样的想法, 就听王晏承说:“乐师妹,此次去云湖岛上,恐怕会有些不知礼数的弟子口出不逊, 你且莫放在心上。”   燕清在此时接话:“起先我听他们说剑神宗的少宗主只有骨元境修为, 也觉得匪夷所思, 但方才乐师妹出手,我才知是自己浅薄, 没想到乐师妹修为提升如此迅速, 这才不到两年,竟然已经突破先天,这种修行速度, 整个蓬莱仙境也没有几个, 还是净华尊者眼光毒辣!”   王晏承附和道:“岂止, 方才那三人联手,实力在我二人之上, 可乐师妹一个照面就把他们逼退,还取了一人性命,可见乐师妹的实力还有隐藏, 大比尚未开始,但我已经有些期待了, 这一次,得叫那些平日里闹得厉害, 实际上没什么真本事的人吃点苦头。”   乐小义被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逗笑了, 她知道王晏承和燕清是在宽慰她,也明白自己此去云湖岛可能遇见怎样不公的对待,但她对此毫不在意,用拳头说话的地方, 就用实力解决问题,若技不如人,又是另说。   眼看王晏承两人还要继续这个话题,她适时打断:“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明白的,此事我心中自有衡量,不会将旁人无知之言放在心上。”   “那就好,乐师妹有如此胸襟,倒是我二人多虑了。”王晏承松了一口气。   三人又朝前行了一段路,乐小义突然开口:“王师兄,师妹还有另外一件事略感疑惑,不知师兄可否替师妹解惑?”   王晏承回头:“师妹请讲。”   “师妹此次与剑神宗两位前辈同来蓬莱仙境,临到岛上,遭逢护岛海兽,因此被冲散了,但我听送我们来此的兄台说,这蓬莱仙境的海兽通常都不在浅海区,以前也极少遇见这种情况,岛上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王晏承面有犹疑。   乐小义心领神会:“若不便言说就算了,师妹也只是好奇,方有此一问。”   “不是的,乐师妹你误会了。”王晏承连忙道,“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近些年来,整个神荒浮屠界都不太平,蓬莱仙境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我们听说了岛外之事,像大禹境内,先是剑神宗铸剑大典出现变故,后又是菩提禅宗出事,除此之外,其他三洲四海也都有大大小小的变故发生。”   “天圣攻打大禹偷鸡不成蚀把米,月神殿教众反噬天圣皇宫,如今天圣已濒临亡国,北冥大陆原本在今年年底有一场风云榜,然而组织风云榜赛事的主事人年初突然暴毙,风云榜赛事因此推迟。”   “我还听说云川出现了万年不遇的山火,已经烧了整整三个月,几乎将云川三成以上的林木烧毁,虽不知起因为何,但有小岛消息说,这件事也是人为。”   “因为蓬莱仙境在正道神宗之中算是比较有话语权,因此不少神宗派了人来蓬莱仙境,找我们岛主出谋划策,便有一些不法的魔门之徒趁虚而入,偷偷摸入岛内,故而道岛主加强了岛上的布防,但凡没有提前知会岛主前来蓬莱仙境的不速之客,都会被拦在外面。”   乐小义略略有些汗颜,虽然王晏承讲得很清楚,但前面的铺垫未免有些长,不过通过王晏承这一番话,她也大概明白了蓬莱仙境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她原还以为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大的变故,现下看来,似乎无需担心。   “原来如此。”乐小义朝王晏承一笑,“多谢王师兄解惑。”   说话间,蓬莱仙境的山门遥遥在望,外围岛屿和蓬莱仙境之间隔着一条护宗河,河上设有阵法,上岛需要行船。   王晏承给守岛弟子看了名牌,对方视线却落在乐小义身上,目露怀疑之色,问:“她是何人?”   不怪守岛弟子心有怀疑,乐小义衣袖上有血污,而且王晏承手里提着一具尸体,带尸体和陌生人入蓬莱仙境,需要向管事报备。   不等王晏承开口,乐小义先主动道:“在下剑神宗乐小义,前来参加记名弟子大比。”   守岛弟子听到乐小义的名字时愣了一下,而后眉头深锁,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似乎云湖岛的确有个记名弟子来自岛外,是大禹王朝剑神宗的少宗主。   乐小义看见这名守岛弟子眉宇间有古怪的神色一闪即逝,联想王晏承先前的提醒,乐小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这尸体是怎么回事?”守岛弟子看过乐小义作为剑神宗少宗主的身份名牌,不再阻拦她上岛,但对王晏承手中的尸首仍有疑虑。   王晏承言简意赅地将他与燕清二人在山下的遭遇讲述一遍,守岛弟子方道:“此事我需向管事报备,职责所在,还请王师兄和燕师弟体谅。”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此事报给管事之人,肯定就会传到净华尊者耳朵里,那燕清偷跑出去的事情就包不住了。   王晏承回来之前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无奈地叹了口气:“是。”   通过守岛弟子的盘问之后,乐小义三人终于乘上前往云湖岛的船只,行船约两个时辰,云湖岛总算在乐小义眼中展露全貌。   “先去拜见净华仙尊吧,这次给师父惹了麻烦,若是净华仙尊知晓,可能还能帮我说两句好话。”燕清一上岛就愁眉苦脸,他师父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此事被他知晓,少不得一顿揍。   王晏承也很无奈,他觉得这件事他的责任更大,所以待会儿见到净华,必是要先请罪的。   乐小义则有些懊恼,想着她已许久未见净华尊者,这两年受了净华不少照料,是不是该备上一份礼物,然而来时路上诸多变故,她把这一茬完全忘记了。   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好先前往拜见,待日后找机会补上。   三人各怀心思下船来到云湖岛,燕清继续在前带路,顺便向乐小义介绍云湖岛上的建筑分布和一些别处不可见的景观,乐小义一路走一路听,感觉自己像来这里作客的。   不多时,三人抵达云湖岛上最大的宫群,于侧门步入云霄殿,经守门弟子通传之后,他们才见到净华。   殿内除净华仙尊之外还有几人,吴拓与天字影卫长也在客座。   燕清扫见其中一位络腮胡子的老者,顿时像个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   吴拓二人见到乐小义毫发无损,担忧之情这才放下,乐小义向几位前辈见礼,但没走到吴拓身边去,在蓬莱仙境,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记名弟子。   那位张廷沣长老看见王晏承手中提着一具尸体,疑惑道:“晏承,你这是……”   “此事老夫已知详情。”净华在此时开口,“晏承与燕清下山去接乐少宗主,不料在山中遭遇神秘黑衣人袭击,适逢乐少宗主就在附近,这二人方捡回一条性命。”   张长老闻言怒目,瞪了燕清一眼:“燕清也下山了?为师怎么不知道?”   净华笑呵呵地打圆场,果然替燕清掩护:“是老夫让他跟着晏承去的,燕清年纪也不小了,修为亦是不俗,合该下山历练历练,岂知会遭遇这样的变故,是老夫之过。”   “这……”张长老突然噎了一下,怒火没来得及爆发,就像被一根针扎破似的,无奈消下去,“仙尊说笑了,仙尊初衷也是为了门下弟子,只不过世事难料,倒也不是谁的过错,不过是清儿气运不好。”   乐小义吐了吐舌头,燕清果然了解他的师父,有净华帮着他说话,明面上这一劫是躲过去了,但私下里会不会受罚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夫听说这黑衣人要抓燕清,是冲着张长老来的。”净华眉头稍皱,“你且看看这人认识不认识?”   这也是他接到消息之后,将张廷沣叫来云霄殿的缘由,只是尚没来得及细说,王晏承三人便到了。   “冲着老夫来的?”张廷沣一脸疑惑,“老夫近些年在岛上修身养性,已许多年未涉世事,怎还有人来找老夫的事?”   说着他就站起身,走到那黑衣人的尸首旁,仔细端详了一下此人的面容,困惑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净华一声叹息,随后着人进殿查验尸首。   张廷沣在旁看见这人脖子上有个古怪的纹身,仿佛一道电光闪过脑海,他瞬间想起来一件事:“这纹身……难道是雷虎湾的人?”   净华眼底闪过一抹精芒,拧眉追问:“雷虎湾?你可能确定?”   “错不了。”张廷沣托着下颌,一脸严肃,“他们雷虎湾每个人身上都有这种纹身,好像是与他们所修炼的功法有关,这么多年了,没想到雷虎湾还有余孽!”   这时,旁听的吴拓疑惑问道:“这雷虎湾,可是一千多年前风极一时,身怀神虎血脉的一系家族?后来不知因何原因一夜之间满门尽灭,也就再也没听说这一脉的消息了。”   “没错。”张廷沣点头,“就是老夫独身强闯雷虎湾,把那些王八蛋杀了个一干二净!” 第400章   “这……前辈与雷虎湾有什么恩怨?”吴拓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哼,恩怨?”张廷沣说起雷虎湾便是满脸煞气,“这帮贼子当年在惊雷群岛一代作威作福, 为延续自身血脉, 强抢民女, 不知祸害多少百姓!”   张廷沣越说越气,怒而拂袖:“老夫恰好有一位故友因出手救人被雷虎湾之人所害, 老夫找上门去, 他们还想以势压人,老夫一怒之下就清了他们满门!”   原来此事背后还有这样的渊源,想必当初有漏网之鱼逃走, 这些年来一直卧薪尝胆, 如今羽翼渐丰, 寻仇来了。   “当初就说你冲动,尽管事出有因, 但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灭人满门实在业障难消。”净华叹了一口气, “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你且想想此事如何处理。”   “这件事是老夫与雷虎湾的个人恩怨, 与蓬莱仙境无关,雷虎湾的人要来找老夫寻仇, 老夫接着就是了。”张廷沣态度坦然, 毫无退缩之意,“这雷虎湾的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千年已过,还是这副要命的德性!”   净华知劝他不住, 只好说道:“莫急,此事是真是假还无定论,说不定,这些人只是打着雷虎湾的幌子,还有别的目的,你且耐着性子等一等,待老夫查明真相再做决定。”   张廷沣哪里不明白净华只是换了一番说辞劝他不要冲动,他如今的脾气已收敛许多,不像往些年那么暴躁了,对于净华这番话,他只笑着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净华尊者也不再劝说,转而对乐小义等人道:“此事你们几个小辈就不要管了,晏承,你带乐少宗主去渝亭居。”   “是,弟子领命。”王晏承躬身行礼,遂领着乐小义前往下榻之所。   吴拓与天字影卫长也起身告退,跟在乐小义身后一路护送。   刚才在殿上没说上话,这会儿总算得了空,乐小义问吴拓:“吴长老,你们何时抵达蓬莱仙境的?”   “少宗主走失之后,我被蓬莱仙境的前辈拦截,说明原因后遍寻海岸未果,便想着少宗主吉人天相,或许早已离开海岸往岛上去了,这才跟着前辈们来到此处,不曾想竟还比少宗主快上一些。”吴拓回答。   当时蓬莱仙境拦人,他们不知内情,险些因此与蓬莱仙境的人吵起来。   若非对方主动提及帮忙寻人,说不定剑神宗和蓬莱仙境的梁子就结下了。   天字影卫长这时忽然问道:“少宗主是如何在海兽围攻之下脱身的?”当时情况危急,等他和蓬莱仙境的前辈说清楚,乐小义早就不知被海浪冲到哪里去了,海兽如此凶猛,天字影卫长根本难以安心。   “这……”乐小义眨眼,“我也不知道,我被海水冲走,途中好像并未遭遇海兽,等我浮出水面,就已经在岸边了。”   可能是她运气好吧。   天字影卫长闻言若有所思。   净华尊者提及的渝亭居很快到了,是一处独立的院落,环境清幽,庭院四周种着几棵矮树,开着不知名的小花,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花香。   还未走近,王晏承远远瞅见一人,立时两眼直冒精光,加快脚步小跑起来:“大师姐!”   乐小义也被这一声唤吸引注意,转头去看见渝亭居外站着一人。   白衣飘飘,冰肌玉骨,可不就是苏听云么?   “苏师姐。”乐小义抱拳拱手,态度谦逊。   “先天了?”苏听云挑眉,略有些意外,“又是一个小怪物。”   这话听不出褒贬,乐小义笑笑,回答:“侥幸。”   “我来是有东西给你。”苏听云从袖中取出两封信,其中一封来自剑神宗,另外一封则未署名。   乐小义心领神会,双手接过信封道谢。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苏听云来去匆匆,临行前拍了拍乐小义的肩,“大比好好努力,决赛小姑应该也会来观礼。”   本来还不怎么紧张的乐小义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都不太好,最后一句苏听云是贴近乐小义说的,除了乐小义,其余几个人都没听清。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苏听云已经离开了。   “乐师妹还认识苏师姐?”王晏承一脸艳羡,刚才苏听云都没理他,就和乐小义说了两句话。   乐小义点头:“有过数面之缘。”   说起来她与苏听云一共就见过两面,一次是在菩提禅宗,另外一次则是在无尽沙海。   能有所交集还是因为姬玉泫。   当初净华收她为蓬莱仙境记名弟子,做她的靠山,也是因为姬玉泫的缘故。   她急着要读信件,与王晏承随便聊了两句就以修整为由送客,王晏承回去复命,吴拓与天字影卫长也搬到渝亭居来,住在客房。   乐小义回到房中,仔细检查了一遍她下榻的屋舍,确认没有暗藏机关,隔墙也没有耳朵,这才取出刚刚收到的两封信,先拿出剑神宗传来的那一封,拆开来看。   信是阎云清所书,说先前乐小义派出的人已将五品玄灵丹送到,洛青云从药神谷求的抚魂草也已在路上,剑神宗一切如常,让乐小义安心参加蓬莱仙境的大比,不用担心。   这封信里还附了一张请柬,乐小义展开来看,顿时失笑。   竟是从北冥送来的请柬,请她参加后天风云榜,然而她刚刚才突破先天,已经失去了参比资格,看样子这请柬得作废了。   乐小义把书信和请柬放到一边,拿起姬玉泫的手书。   只有短短几句话,乐小义看完后猛然拍案而起,一脸震惊:“这……”   姬玉泫这封信没有多少风花雪月的情思,只在信上说了两件事,都至关重要。   第一件,江家么么醒了,提供了江灵冉失踪的线索。   江家么么言及她和江灵冉在回江家的途中被黑衣人所伤,那人脖子后有神秘纹身,姬玉泫根据江家么么绘制的图文推测这纹身可能与已经消失的神虎一脉有关,信中还附了一张图,是一个复杂诡谲的纹样。   乐小义拿起那张图纸仔细观察,对比今日在云霄殿上所见,印证了姬玉泫的猜想。   江灵冉二人回程途中遭遇的神秘人八成就是雷虎湾的人,却不知雷虎湾众擒拿江灵冉究竟有何意图。   信中所说的第二件事,与西龙宫有关。   玄天宫再次调查到西龙宫的异动,魔龙子现身大禹龙都,龙都诸位皇子争权,闹得不可开交,恐怕要不了多久,诸位皇子势力割据,龙都要变天了。   雷虎湾?这么巧吗?   乐小义稍作思量,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境况,以及雷虎湾之人现身蓬莱仙境等事,之后见到苏听云再请她转交。   至于之前轩辕柔委托她帮忙滕译的天佑神录,还差最后一章,今夜便抽时间整理出来。   乐小义忙完,虽然不舍销毁姬玉泫的字迹,可以前吃过一次亏,现在每次收到书信,她都在查阅之后便将信纸投入烛台,直到彻底燃尽,才挪开眼。   之后乐小义就没再出门,等到大比开幕大典当天,她才从渝亭居里出来。   院门一开,便有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乐小义扬眉,竟是前两日认识的蓬莱仙境师兄王晏承。   “王师兄!”乐小义没想到王晏承会来渝亭居,有点意外。   王晏承一见乐小义就笑起来:“我奉净华仙尊之命带乐师妹去参加大典。”   原来是净华担心乐小义独身前往大典会惹人注目,乐小义明白了净华的好意,也跟着微微一笑:“如此,就有劳王师兄。”   记名弟子大比开幕,擂台设在云霄殿外的空地上。   乐小义在渝亭居休整足不出户这两天,她来云湖岛的消息已经在岛上传遍了,故而她一现身,立即惹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仅仅云湖岛上的记名弟子就有万余,之前在实力测验中进入前五百名的记名弟子才能参加记名弟子大比,唯有乐小义的名额是单独算的。   所以开幕大典上,放眼一望,空地中数百名弟子,修为最差的也有丹元境,乐小义一个刚刚突破先天的人出现在这里,真是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见到这样的景象乐小义心中也颇为感慨,丹元境的修为放在剑神宗都能做一居长老了,然而在蓬莱仙境,竟然还只是记名弟子。   蓬莱仙境的真传弟子修为不一定比记名弟子高,但其天资和潜力则更加出众,据说大比上被长老相中的记名弟子,有可能破格提拔为真传弟子,故而能参加大比的众位师兄师姐,还未开比就已跃跃欲试。   几乎所有记名弟子都来参加了开幕大典,一眼看去黑乎乎的一片人头,可乐小义一出现,还是在拥挤的人群中开辟出一小块格格不入的空间。   好在有王晏承替乐小义开路,王晏承作为净华仙尊座下弟子,人脉甚广,整个云湖岛上半数以上的弟子都要卖王晏承的面子,有他跟着乐小义,那些来回打量的视线倒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   乐小义面色无波地从人群中穿过,一道人影迎面行来,乐小义注意到他,但没有侧身让路,两人错身而过时,对方突然晃了一下肩膀,猛地朝乐小义撞过来。   乐小义心里一叹,哪怕是蓬莱仙境这样的仙宗,门下弟子品性依然良莠不齐。   对方撞过来的一瞬间,乐小义也跟着动了,她手腕一翻,思泫剑离鞘两寸,指着那人喉咙就抹过去。   对方没料到乐小义会直接拔剑,锋锐之气扑面,吓得脸色一白,当即后退数步躲开,但没等他发作,乐小义手中的剑又已收回,斜眸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   “方才那人是谁?”乐小义问。   王晏承眉头紧皱,神态愤愤地说:“是郭玉柏长老座下弟子,名唤梁锋。”   “其人性情顽劣,总在岛上生事,仗着天资不错,受郭长老喜爱,便横行跋扈,我本以为他只是平日里闹着玩玩,净华尊者在时还会收敛一些,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逊,这等场合都不加收敛!”   王晏承显然为梁锋方才的行为感到极其愤怒,若不是乐小义阻止他动手,他必然在乐小义自己解决这件事之前就和对方打起来。   乐小义若有所思:“郭长老在云湖岛上很有名望?”   “他是云湖岛上唯二两位无垢境长老之一,另外一位就是净华仙尊,郭长老及其门下弟子虽然也在云湖岛上修炼,但平日里与净华仙尊门下弟子并无交集,而且,郭长老以前似乎和净华仙尊有些私怨。”   王晏承这样说乐小义就能明白了,难怪刚才那梁锋故意找茬想让她出糗,她是净华仙尊招入云湖岛的记名弟子,想来是不受郭长老一脉待见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如蓬莱仙境,江湖大,水也浑。   在这一层面上,正道仙门有时候还不如魔宗。   因为魔门的恩怨大都摆在明面上,而正道人士但凡有些过不去的纠葛,都喜欢背地里来阴的,表面上还要和和气气,乐小义想想就觉得累得慌。   但这些话不能随便说出口,是要得罪人的。   “王师兄,此后你若再遇此人,尽量远离,还是莫要与之正面冲突。”乐小义倒不是很将此事放在心上,刚才与那梁锋短暂交手,她隐隐感觉对方身上有股令人不喜的气息,不知是不是错觉所致,但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王晏承闻言,似是误会了乐小义这句话,他看了乐小义一眼,又转过头去。   乐小义感觉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心想王晏承估计误以为她胆小怕生事,也不在意,此事就此揭过。   刚才有不少人目睹乐小义和梁锋之间的冲突,有心人刻意扩散,一来就歪曲事实,乐小义隐隐听到几句,大概是说乐小义目中无人,根本不将自己视为蓬莱仙境的弟子,一露面就和门中师兄动手,品性败坏。   再往下说,难免牵扯到净华,是何人在背后施力,不言而喻。   从刚才那两句对话之后王晏承便不再主动与乐小义说话,直至两人步入云霄殿,开幕大典正式开始。   开幕大典并非净华仙尊主持,讲说大比规则的是一位乐小义不认识的长老,大典及至中途,殿内突然响起一阵骚乱,乐小义闻声回头,却因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见。   乐小义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抬眸朝殿上望去,便见几位长老快速步入殿中,贴在主事长老耳侧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主事长老神色大变,不小心惊呼出声:“此言当真?!”   乐小义脸色一沉,竟有种风雨欲来的诡谲之感。   她扭头扫了眼王晏承,后者也恰好回头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复挪开视线,谁也没主动说话。   主事长老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清了清喉咙,摆手道:“此事稍候再议,先把人带回去。”   他说完,几名长老又从侧边退下,前往处理先前的骚乱,事态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没过多久,乐小义身边就响起小声议论,她隐隐听见众弟子话语间夹杂着梁锋的名字,还有许多奇怪的视线来回在她身上乱转,但这些人说话都避着她,从只言片语间,她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乐小义不动声色,在这样古怪的氛围中一直挨到大典结束,约莫一个时辰。   原定在上午开始的淘汰选拔因故推迟到下午,大典上人还未完全散去,便有几人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认出这几人中有两位都是刚才从殿外来,中途打断了开幕大典的长老。   “你就是乐小义?”左边那位穿着灰衣,眉心有一颗痣的长老神态严肃,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让乐小义很不舒服。   但她没将自己的不悦表现出来,坦然点头:“是,弟子就是乐小义。”   “你跟我们来一下。”说这话的又是另外一名长老。   像在审犯人一样,乐小义心里的不适感更加鲜明。   她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刚才还在站在不远处的王晏承不知什么时候被支走了,偌大的云霄殿只剩她一个人,谁也不认识。   “跟诸位前辈走可以,但是弟子想知道,你们要带弟子到哪里去?”乐小义冷静地询问。   但那几位长老明显没有耐心,而且他们站位分散,封住了乐小义撤退的道路,谨防她突然动手:“你跟我们来自然就知道了。”   肯定出事了,而且还是与她有关的大事。   乐小义虽不知详情,但她向来五感敏锐,以如今的状况来看,多半是刚才在路上与她有过冲突的梁锋出了事情,而蓬莱仙境的人自然而然怀疑到她身上。   乐小义意识到,她已在不知不觉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   她身处蓬莱仙境,孤立无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相比于玄天宫,其实蓬莱仙境对她而言更加凶险,所有的一切在这里都是不可预料的,而她所能信得过的人,也少之又少。   “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理由说动我跟你们走,那我可以拒绝。”乐小义态度强硬,连自称都改了。   几位长老脸色一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乐小义不再应声,但她的立场十分鲜明。   这几位长老都是通穴境的修为,乐小义自知不是对手,但要她因此放软态度却不可能。   既是在神宗的地界,便该要说理的,若乐小义没有猜错,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与她动手,而且,一旦动手,事情很快就会闹到净华仙尊那儿去,他们行事就不方便了。   乐小义断定他们不敢直接拿人,所以态度坚决强硬。   “倒是有几分胆识。”双方僵持不下,站在最后边的一名长老突然开口,随即乐小义便听他道,“梁锋死了,不少人都看到大典之前你和他动手,所以你的嫌疑最大,这个理由,够不够?”   乐小义呼吸一窒,真是糟糕透了。 第401章   “如果乐少宗主不愿意配合, 那我们也只能得罪了。”那名看起来颇有威信的长老给乐小义下了最后通牒,眼看着就要动手。   乐小义知这一回难以脱身,便问:“在下此去可是要受审?”   长老们面寒不语, 乐小义心里有了论断,她若真的跟这些人走, 恐怕就不是受审这么简单,更有可能直接给她定罪。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刚上云湖岛就有人陷害她, 眼下看来这些人根本没把她身后的剑神宗放在眼里, 就连净华尊者也不足以让他们感到畏惧。   但若真当她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就得好好考虑一下, 能不能付得起代价。   “在下与那梁锋无冤无仇, 方才之所以会动手也是梁锋主动挑衅在先,而且在下并未真正与之交手,他便自行退开,当时在场之人众多,都悉知经过, 你们何故断定我的嫌疑最大呢?”   乐小义右手轻轻按住剑柄, 左手则在袖口中摸到一枚黑玉。   此去浮屠宫,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哪怕几位长老当面, 也不能阻止。   众长老听闻乐小义此言,脸色更加难看,不等主事之人发话, 最前面那位灰袍长老便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嫌疑最大,你辩解无用,若你坚决不配合调查,便是畏罪心虚, 我们有权擒拿你找剑神宗要说法!”   乐小义一声冷笑:“亏在下一直对蓬莱仙境各位前辈颇为景仰,而今来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非要与在下为难,不如请净华仙尊出面,若由仙尊主持调查,在下自当一切听从安排。”   “净华仙尊身上宗务繁多,哪里有时间管你的事。”长老们终于忍无可忍,灰袍老者说完,立即抬手朝乐小义抓来。   乐小义掌心真气一震,黑玉泛起幽芒,下一瞬,她便出现在浮屠宫的白玉台上。   浮屠宫内各处景象看似一样,但其实并不完全相同,浮屠宫其实是一座塔型建筑,内蕴无尽虚空,以五雷阵为基,向四方扩散,各宫阁以传送法阵相连,最顶端则是三神首所居的神首宫。   神首宫下一层则是天行者平时修炼去的天行居。   乐小义快速穿过云门步入天行居,每个房间门外都挂了一张面具,这些面具上的数字就是天行者的排位序号,若面具是空白的,则代表此人当下不在天行居。   站在编号肆玖的屋外,乐小义轻敲屋门。   不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肆玖戴着一张空白面具,一双清冷的眼睛透过面具看向门外的乐小义,问她:“你来做什么?”   乐小义没理会她的态度,开门见山:“替我传讯苏听云,我在云霄殿遇到了点麻烦。”   肆玖闻言,许久没有应声,乐小义也平静回视,她知道这件事可以成。   乐小义成为剑神宗外门弟子后那年年节,姬玉泫曾通过浮屠宫血契向乐小义示警,如今乐小义也已获得候选者资格,同样可以行使这项权利。   当初姬玉泫向乐小义传讯有逾矩之嫌,因为乐小义在浮屠宫内的地位还不足以与候选者建立通讯联系,但今乐小义欲传讯给苏听云,则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要我帮忙可以,但你能为此付出什么?”肆玖眼神淡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取出一把四品宝刀:“够不够?”   肆玖从乐小义手中接过宝刀,眼波微漾,总算有了些神态的变化。   “成交。”   说完她就关上屋门,乐小义咧嘴龇了龇牙,一脸肉痛。   请天行者传讯之事说难不难,但这算是以权谋私,有一定的风险,不同的天行者收取的费用不一样,姬玉泫上次请肆玖传讯给乐小义,耗费了两枚四品玄灵丹。   乐小义与别的天行者不熟,和肆玖的关系又显然不如姬玉泫,故而她来之前就做好了放血的准备,可直接交出一柄四品宝刀,乐小义还是很心疼。   肆玖答应帮忙,乐小义着实松了一口气,在蓬莱仙境,她能信得过的就只有两人,苏听云和净华,云湖岛上的事情,净华大概率身有要事耽搁,不能及时赶到,如此一来,就只得苏听云能帮她。   既已来浮屠宫,七日时间不用也是浪费,乐小义便在白玉台上打坐,七日一晃而过。   再睁眼,那灰袍长老掌风还未至身前,乐小义笃定对方不敢直接杀她,故而毫不犹豫抽剑去挡。   那灰袍长老果然未出全力,掌风与思泫剑相触,剑身上传来一股大力,若非思泫剑成功升品,这一下就又该在剑身上留下几道裂纹了。   乐小义踉跄后退,后方左右两侧长老也上前一步,欲配合灰衣长老擒人。   “诸位前辈好不要脸,与在下一个晚辈动手,竟然还群起而攻!”   本就有不少人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乐小义这一声高呼吸引了一大片云湖岛弟子的目光,那两位长老顿时脸色青红交加,终是没再出手。   “你们不必动手,只需守住后方,切莫让她跑了!”灰衣长老脸上也挂不住,恨不得一掌撕烂乐小义的嘴。   乐小义哈哈大笑,且战且退。   看热闹的云湖岛弟子们目瞪口呆。   不是说剑神宗的少宗主不过是运气好,能使得动君澜剑,凑巧力挽狂澜,而自身修为仅仅只有骨元境,怎么竟然与蓬莱仙境通穴境长老交手,也没有轻易束手就擒?   长老脸上阴沉得几乎能滴的出水来,招式越来越快,乐小义表面轻松,内心却叫苦不迭。   灰袍老者乃通穴境高手,彼此实力悬殊,若非对方不敢轻易取她性命,她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   可即便对方没下狠手,乐小义也完全处在下风,百招过后,体力渐渐不支,有了落败的迹象。   乐小义压下忧虑,在心里算着时间,她从浮屠宫回来差不过已过去一炷香,苏听云却还未赶来?难道肆玖收了她的刀,却没帮她把此事办好?   “年轻人有点自信是好事,但是,如果自信变成了狂妄,就大祸临头了。”眼见乐小义疏忽走神,灰袍老者眼底掠过一抹冷然讥讽,随即一掌震在乐小义的肩上。   浑厚的真气自肩头经脉灌入胸腔,乐小义体内气机激烈翻涌,喉头猛地一甜,喷出一口逆血,身形倒翻着飞退,数丈,被身后两名长老出手拦截。   苏听云还没来,她今日恐怕难逃此劫。   乐小义被两位长老扣押在地,周遭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就在乐小义无奈叹息之时,一声清冷的厉喝由远及近:“都住手!”   乐小义抬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眼底掠过一抹庆幸,但那几个长老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少岛主。”领头擒拿乐小义的灰袍长老快步上前,尽管神态不甘,却还抱着两分侥幸,向苏听云行礼,试探道,“少岛主来云湖岛可是要观看下午岛上的比试?”   苏听云挑起一侧眉,这神态与姬玉泫颇有几分神似:“你们是不是希望我只是凑巧路过?”   “这……”灰袍长老语塞,目露迟疑之色。   苏听云却蓦地冷下脸来,低喝道:“我不知蓬莱仙境何时竟有如此待客之道!乐少宗主是我请来岛上的贵客,还不把人放了?!”   灰袍长老神色一震,惊怒之下不由抬高了些语调:“少岛主,不可!此人有暗害我岛弟子之嫌,不能放!”   “那你倒是说说,乐少宗主暗害我岛弟子的理由!”苏听云与之针锋相对,气势凌然。   乐小义虽还被扣着,但已没有了先前的焦急,苏听云在,就算最后仍要配合调查梁锋死因,至少不会让这些人暗中给她使绊子。   她心中暗叹苏听云威风,就这几个目中无人的长老,没有点实力和底气根本镇不住他们。   不过,乐小义也是今日方才知晓苏听云的身份,原来她竟然是蓬莱仙境的少岛主,难怪连无垢境的净华仙尊都要礼让她三分。   不愧是顶级神宗的少主,其修为自不必说,自身的气场也远非常人能及。   灰袍长老深吸一口气,仍梗着脖子劝阻道:“少岛主,我岛弟子梁锋在事发之前只与此人有过冲突,当然是她的嫌疑最大。”   他知乐小义和苏听云在菩提禅宗时有过一面之缘,但苏听云性情寡淡,又忙于岛上各种事务,根本没有闲心结交乐小义这样的小人物,他怎么也想不到,苏听云会为了救乐小义专程跑来云湖岛。   但他心里还存在两分侥幸,万一苏听云真的只是路过,不喜他们待客的作为,那只要说明擒拿乐小义的原因,苏听云向来以岛中事务为重,又及其护短,想必不会再继续阻拦。   可他没想到的是,听完他一番辩解之言,苏听云却道:“可笑,梁锋是什么样的人,连我都知道,作为云湖岛上的长老,难道你们不知的吗?”   苏听云丝毫不因他方才那番说辞所动,反而冷冷一笑,讽刺道:“在乐少宗主来岛之前,梁锋得罪了多少同门你们心里没点数?与其在这里揪着乐少宗主不放,不如回去好好问一问郭玉柏,他教的好徒弟到底欠了多少债没有还!”   几位长老被苏听云一番训得脸色青白交加,愣是一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来。   “听明白了?”苏听云再朝前踏一步,逼得灰袍老者不得不朝后退,“听明白了就放人,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第402章   “少岛主教训的是。”灰袍老者没法拿出证据证明乐小义就是凶手, 故而在这一轮交锋之下,他不得不选择退让,转头对扣押乐小义的两人道, “放人,向乐少宗主赔罪。”   这两位出手擒人的长老的脸色也是瞬息万变, 他们来之前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现在,他们不仅当着众多弟子的面折损了颜面, 还必须给乐小义道歉。若真的道歉了, 岂不是承认他们来此擒人是在刻意闹事?   两人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两分羞怒, 就算苏听云是蓬莱仙境的少岛主, 也不该如此徇私,何况,在乐小义本就有重大嫌疑的情况下,还硬要为其辩护,实非少岛主以往的行事之风。   “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 老夫不会放人!”位在乐小义左侧的黑袍长老冷声道, “此事事关重大, 不能叫我岛弟子平白枉死,哪怕是少岛主的要求, 也恕老夫难以听从!”   苏听云的视线转向此人,眯了眯眼:“齐长老,你可有证据证明是乐少宗主杀人?”   被苏听云点名的齐长老摇头:“没有, 但……”   “既然没有证据,就不该抓人!”苏听云一声断喝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蓬莱仙境作为正道之首,从来遵循以理服人的准则, 没有证据,仅仅只有尔等臆断和猜测就将人扣留,你们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是吗?”   齐长老被苏听云气势所慑,拧眉不语。   苏听云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拿不出一个明确的解决办法,那此事就交给我,在查清杀死梁锋的凶手身份之前,乐少宗主都跟随我一起行动。”   “这件事我亲自来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蓬莱仙境放肆!”   三位长老再无辩驳的理由,齐齐跪地,躬身俯首:“谨遵上岛主法令!”   乐小义终于得以脱身,两位长老松手之后,她龇着牙拧了拧手腕和肩膀,刚才那一下她伤在左肩,由于灰袍长老那一掌的真气阻塞了她的经脉,导致恢复速度大大减缓,现在还有一阵阵痛麻之感。   “多谢苏师姐。”乐小义向苏听云拱手道谢。   苏听云无奈瞥了她一眼:“苏某自是信得过乐师妹为人,但像齐长老这样怀疑乐师妹的人也无法避免,在调查清楚前因后果之前,就委屈乐师妹先随我一同出行,下午大比有乐师妹的赛事,我也会到场。”   乐小义心知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尽管她心有愧疚,耽搁了苏听云的正事,可她在蓬莱仙境的地界,出了事,也只有找苏听云解决。   “如此,就麻烦苏师姐了。”乐小义再次躬身。   苏听云领着乐小义走了,齐长老三人没能拿住乐小义,暂且退下,至于他们回去之后将面临怎样的光景,乐小义并不在意。   苏听云领走乐小义,却未带她离开云霄殿,而是径直步入殿内,寻到刚刚得知殿外变故,正往外赶的净华。   净华遥遥看见苏听云和乐小义迎面行来,便知方才动乱已被苏听云解决,他疾行上前,神态颇为懊恼:“少岛主,梁锋之事老夫已经有所耳闻,此事是老夫失职了,还请少岛主降罪。”   苏听云闻言摇头:“是齐明霄等人挑事在前,与净华仙尊无关,但梁锋既是云湖岛上弟子,此次变故要调查清楚真正凶手,还需净华仙尊费心。”   苏听云不怪罪已是开恩,净华无奈叹息道:“老夫与郭玉柏恩怨由来已久,他座下弟子身故,怀疑到老夫头上并不奇怪,此次乐少宗主怕是被老夫连累了,老夫必定好好调查此事,必定不让乐少宗主蒙冤。”   乐小义虽然暂时逃过责问,但既然此事诡谲,早有预谋,这些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乐师妹先前与梁锋接触时,可有发现什么异样?”解决了乐小义的被无故扣留的问题,苏听云转而问起乐小义和梁锋冲突的经过。   乐小义拧眉细想,当时她的确感觉到一丝异样,只不过因为赶着要去参加开幕大典,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将自己的疑惑坦白告诉苏听云:“梁锋本想偷袭于我,但被我提前发现,故而我别了他一招,逼他自行后撤,但此事的确有些蹊跷。”   “哪里蹊跷?”净华尊者追问。   “当时我与梁锋仅相距一步,我似乎闻到一股极为古怪的味道……”乐小义神态凝重地回忆当时的情形,“好像是某种药草的苦味。”   净华神态肃然:“老夫得到的消息说梁锋是死于一种奇毒,以乐少宗主此言来看,可能在他与乐少宗主动手之前就已经身中剧毒,如此,他故意挑衅乐少宗主的原因,或者说,推动此事的成因,就是关键。”   “尊者所言不错。”苏听云点头认可,“派人仔细调查一下,梁锋今日大典之前都与些什么人接触过,特别是往日曾与之有过恩怨的那些,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老夫这就去安排。”   苏听云遂转头看向乐小义:“此事先到这里吧,具体的也要尊者去调查之后才能继续推进,乐师妹,你且好好准备大比之事,旁的不用太过忧心。”   乐小义再次向二人道谢,而后与苏听云一起留在云霄殿等候下午的大比。   云霄殿外设有五处擂台,已甲乙丙丁戊排序,未时刚到便有长老行至台上宣布比试场次安排,乐小义也提前到场,没一会儿就听长老念道她的名字:“乙擂第三场,乐小义对阵余硕,乙擂第四场……”   长老念罢,总结道:“请方才提及姓名的几名弟子在各场比试开始之前一炷香的时间到相应擂台的监比长老处报到,超过时限未到者,视为弃权!”   苏听云把岛上的事务搬到云霄殿来,得闻乐小义的对手身份,她眉头稍蹙,而后放下笔,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三寸厚的名册,以极快的速度翻阅。   一阵书页响动之后,苏听云手按其中一页,一目十行地扫过,面色有些不善。   “怎么了苏师姐?”乐小义觉察苏听云神色不对,主动询问,“这余硕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听云摇了摇头:“看起来像是凑巧,但我觉得,世界上凑巧的事情没有那么多。”   乐小义听得似懂非懂,神态疑惑。   苏听云便指着手上一行小字示意乐小义凑近些看。   “这……”乐小义目光微凝。   苏听云给她看的是云湖岛弟子名录,云湖岛有上万记名弟子,不论是仙尊还是岛上长老,都不可能把每一个弟子的名字记全,所以每新增一个弟子,都会在名录上有所记载。   方才苏听云听乐小义报上对手姓名,遂查阅了一番其人身份,这一看之下,果然有所发现。   这余硕也是郭玉柏门下的弟子,而且实力不弱,是资历和辈分都比较高的弟子,足有丹元境十层修为,可以排进云湖岛几名弟子前二十。   如说净华乃云湖岛的主事长老,那么郭玉柏就是副主事,净华调到云湖岛是两百年前的事了,那时郭玉柏本该晋位,却被突然调入云湖岛的净华抢了风头。   两人本就相处不善,这下竞争更是激烈,郭玉柏门下弟子处处与净华门下争锋,又因郭玉柏本就在云湖岛扎根多年,岛上超过六成都是郭玉柏的门生,净华门下所属便被压了一头。   净华作为岛上主事之人,自然不能处处偏私于自己门下的弟子,很多时候忙于宗务,细枝末节的事情管不过来,才有像梁锋这等多次生事却被郭玉柏一脉的长老包庇,始终得不到严惩的弟子。   如果只是郭玉柏与净华争锋置气,苏听云还不是很担心,但最近蓬莱仙境也是暗流涌动,已数次发现神秘人袭击宗内弟子,若郭玉柏因一己私怨行不智事,从而连累宗门,给蓬莱仙境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才是苏听云最担忧的。   眼下并无证据,既是坏事,也是好事,郭玉柏在云湖多年,虽无显著功绩,但也没什么大的过错,就梁锋之事,顶多算是约束门下弟子不利,苏听云并不希望这件事发展到难以挽回的局面。   “我会让人查一下这场比试是何人安排,但名单既然已经公布,可能难以更改,你……”苏听云欲言又止。   乐小义明白她后半句想说什么,她朝苏听云笑了笑:“无碍,苏师姐不必担心。”   她在突破先天之前便能战丹元境初期,虽然后来并未真正与丹元境高手对局,对于乐小义而言的确是一场莫大的挑战,但乐小义还是很有信心。   苏听云意外扬眉:“看样子我还低估你了。”   她合上名录,叹道:“既然如此,乐师妹便安心参加比试,余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   “有劳苏师姐。”乐小义诚恳道谢。 第403章   乐小义的比试在第三场, 前面两场乐小义都在台下观战,战况激烈,特别是第二场, 赛时比预计的时间延长了小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   到了第三场,监赛长老拿著名簿念出参比弟子的名字, 乐小义已经提前报到,并在名簿上签了字, 但她的对手却迟迟没有来。   乐小义先一步走上擂台, 台下观战弟子还是有许多不认识乐小义的, 光听名字只觉得耳熟, 但乐小义站在擂台上, 很快消息便传开去,台下响起议论纷纷的声音。   消息比较灵通的弟子已经知道刚才在开幕大典时发生的事,关于事件的揣测众说纷纭,但当中有好一部分都对乐小义充满恶意。   有说乐小义根本没有资格成为蓬莱仙境的记名弟子,净华仙尊兴许年纪大了, 做事也越来越糊涂, 区区剑神宗一把残破的六品剑, 尚不足以引起蓬莱仙境的重视。   也有说是乐小义攀权附贵却遭人轻视,杀梁锋是为了泄愤。   苏听云让人去打听消息, 得到的回复中什么都有,甚至很多言辞毫无逻辑,纯粹就是无中生有。   来蓬莱仙境之前, 乐小义也没想到自己的处境会变得如此尴尬,蓬莱仙境不欢迎她倒也罢了,没曾想还有一阵又一阵的祸端主动找上门来。   弃权时限是一炷香,乐小义在台上等着, 台下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余师兄为何没有到场?”   “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会不会又是这乐小义暗中捣鬼,故意阻挠余师兄参加大比?”   “剑神宗之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这句话不知出自谁人之口,但传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若先前还有些弟子对梁锋之事不予置评,余硕也出了事,则牵起了许多人的愤怒。   乐小义耳力极好,擂台下靠得稍近一些那几句议论她听得清清楚楚,心说自己今日出门是不是该看一看浮屠历,这日子似乎不太好啊,总有麻烦要来找她。   一片纷杂的议论声中,突然响起一道冷哼:“老夫以为蓬莱仙境的弟子多么出尘于世,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乐小义闻声侧首,见吴拓长老与天字影卫长不知何时出现在擂台下,应该是来观看她的比试的。   吴拓二人的衣着与蓬莱仙境长老不同,却与乐小义身上的绣纹相似,这些观战弟子就算不识得二人,也能大概猜出他们是与乐小义一同来岛的,许是剑神宗长老之类的身份。   那些议论乐小义的弟子们身处人群中,大都只是看个热闹,并不敢真的当出头鸟,毕竟不论梁锋之死还是余硕迟到,原因究竟为何尚无定论,他们图个一时嘴快,若当真被剑神宗之人抓个现行,又无地自容。   故而吴拓二人一现身,擂台下纷纷闹闹的声音立时消停了不少。   乐小义撇撇嘴,哪怕是蓬莱仙境这样的超然大宗,岛内弟子仍良莠不齐,除了修为更高一些,与别的地方并无太大区别。   如苏听云、姬玉泫之流真正优秀的人始终是少数,而台下这些,便是平庸。   她忽然从吴拓和天字影卫长身上找到了以前从未清晰体悟过的归属感,或许他们是因为她的身份才对她如此袒护,但在这一刻,她与吴拓二人才是一个阵营,她始终是剑神宗的人,空有蓬莱仙境弟子之名。   一炷香过半,余硕终于匆匆赶来,但他一现身,方才压下去的喧嚣又有抬头的趋势。   乐小义也一脸惊讶,随即她便皱起眉,事态好像有点严重。   余硕浑身是伤,白色的衣服上多处血迹,右侧胳膊还划开一道口子,怒气冲冲地闯上擂台,神态狰狞地指着乐小义的鼻子怒道:“你竟是如此阴险小人!”   “余师兄何出此言?”乐小义困惑道。   “别叫我师兄,你根本不配入蓬莱仙境!”余硕怒极,浑身都在发抖,“来时路上我被身份不明的杀手拦截,若非凑巧有长老路过替我解围,我现在可能都已经死在路上,除了你还会有谁指使?!你不就是怕第一场比试就在我手中落败吗?!”   余硕这一番话在台下掀起轩然大波,蓬莱仙境的弟子们全都愤怒了,吴拓与天字影卫长也成了他们攻讦的对象。   这时,台上却传来一声嗤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乐小义摇了摇头,神态漠然:“且不说今日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再者我得多没脑子才能做出这种败坏自己名声的事情?”   “你所陈述的原因更是可笑!”她抬起思泫剑,以剑鞘点地,冷冷地质问余硕,“参加这场大比的记名弟子有多少,你比我清楚,仅仅这云湖岛上,就有五百人,而这五百人,没有一个修为低于我。”   “你说,我会因为怕输买|凶|杀你?那十几二十场比试,我都要买|凶|杀|人吗?!”乐小义的喝问声像闷雷砸在地上,方才喧闹着要赶乐小义下台的那些蓬莱仙境弟子一个个缩起脖子,神情窘迫。   “最重要的是……”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愤怒地一拂衣袖,喝道,“我根本没有必要找你的麻烦,因为,就算你全盛时期与我交手,我也不可能输给你,你信不信,这场比试,十招之内,你必败无疑!”   这话一出,台下静了一瞬,随即,抽气声此起彼伏,很快又变成更加汹涌的叫骂。   几乎所有弟子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想法。   狂,太狂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修为,竟然眼高于顶,敢说出这样的话。   余硕被乐小义这番话震惊,随后一张脸青白交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原地爆炸。   一个先天初期,甚至不到灵元境二层的小弟子竟然指着他鼻子说他十招之内必败,余硕拜入蓬莱仙境这几百年来,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   “那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十招之内击败我!”余硕铁青着脸,愤然道,“若你能做到,我自然相信今日之事非你所为!”   监赛长老适时上前,看着台上剑拔弩张的两人,沉声道:“切磋比试,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   说完,他又退后两步,宣布比试开始。   乐小义双手扶着思泫剑,笔直站在台上,朝余硕道:“请吧。”   余硕冷哼一声:“你先来。”他的修为高出乐小义不止一筹,他还拉不下脸来抢先出手。   他虽站着不动,但两臂泛起朦胧的白光,一直延伸到剑上,台下观战的几位长老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余硕不愧是郭长老精心栽培的弟子,丹元境十层,已对天地之力初有感悟,竟能将蓬莱诀练到这一步。”   “老夫观此子神貌飞扬,举止之间隐有仙气绕体,想必要不了多久,岛上又能多一名真传弟子。”   台下长老小声议论,尽是对余硕的赞扬,至于乐小义,在他们眼中则如跳梁小丑,别说十招胜余硕,反过来被余硕十招击败倒是很有可能。   话已至此,乐小义不再与之争辩,也没有继续推让,她眸光一凛,气势勃然而发,身上罩着一层凌冽的剑气,长发与衣袖都无风自动。   “这……”几位说说笑笑的长老忽然凝神,面色有异。   吴风亦目露震惊:“这短短数日,少宗主竟然又有突破,不仅拔升先天修为,这剑气竟有几分领域初成的样貌。”   可领域通常只有突破魂元境的修士才有可能领悟,尽管乐小义经常做出越阶惊世的壮举,但她的修为摆在那里,怎么会突然领悟领域呢?   “或许不是领域。”天字影卫长虚了虚眼,“这剑气像极了洛氏问心剑诀第七层的剑阵,咱们少宗主曾从洛氏三小姐手中获得问心剑诀的剑谱,如今来看,这问心剑诀,少宗主已臻至化境。”   天字影卫长这样一说,吴拓恍然大悟:“不错,应该就是问心剑诀,只有问心剑诀能将剑气练成与领域相似的剑阵。”   吴拓二人对乐小义的信任早已达到一个相当高的程度,所以乐小义说她可以十招战胜余硕,吴拓与天字影卫长都没有提出质疑。   可乐小义的修为毕竟与对方差距甚远,他们还是为乐小义做出如此高难度的挑战悄悄捏了一把汗。   气势堆叠到一定程度,某一刻,两人气机交错,截然不同的剑气在空中碰撞发出爆鸣,乐小义就在此时突然动了。   她的身体拉出一道残影,速度飞快,一瞬间越过数丈,出现在余硕五步之内。   余硕实战经验丰富,乐小义一出手,他也跟着做出应对,轻轻松松挡下乐小义的第一招。   剑刃相击,从剑身上传来的力量的确只有灵元境初期,余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很快就会有好戏看!   乐小义一剑未果,又出第二剑,余硕同时变招,稳稳防住她的剑招。   台下一片哗然,嗤笑声不绝于耳。   “这乐小义想必不知道,余师兄虽然修为比不上岛上丹元境十一二层的师兄师姐,但他的剑术却在整个云湖岛是出了名的,乐小义想用剑十招击败余师兄,根本是痴人说梦!”   乐小义破不开余硕的防,又何谈获胜?   云霄殿穹顶视野极好,纵观殿外五处擂台,其中乙字擂就在右侧不远处,台上情形一览无余。   “乐师妹方才那几句大话怕是兜不住了,你觉得呢?”苏听云神态闲适,侧倚着屋脊上的瑞兽石像,朝身侧一白衣如雪的年轻女子扬了扬眉。   女子白纱遮面,却有一汪秋水般的桃花眼,顾盼含情。   “她会赢。” 第404章   苏听云不置可否, 说话间,擂台上交手的两人赌约十招已经过半,乐小义虽然保持着高速的进攻节奏, 但对手显然并非乌合之众,这几招下来, 似乎并未取得十分显著的成效。   台下喧声越来越大,余硕在连续接下乐小义五招之后, 招式猛地一变, 开始反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处擂台, 其他几座擂台上交手的弟子都不约而同地暂时停手, 转而看向乐小义和余硕的对决, 想知道方才那一场十招之约究竟谁能获胜。   余硕一剑惊鸿,破开乐小义的剑阵,直指乐小义喉间要害,台下一片惊呼之声,随即众人皆屏住呼吸, 直愣愣地盯着擂台上的战局。   乐小义后撤三步, 堆叠的剑气如雨点似的砸在余硕刺来那一剑的剑脊上, 强行令剑身行进轨迹偏移半寸。   余硕眼底掠过惊讶之色,显然未想到乐小义在剑阵上还有这一层领悟, 如此运用剑阵气机当真闻所未闻。   这一剑落空,乐小义再出一剑,两道紫金符火明灭于她瞳孔之间。   第八招, 乐小义进两步,余硕防着她的剑招,退后三步,脚跟落地的瞬间, 他忽然脸色大变。   乐小义眸心符火轻轻摇曳,战局之外,天地间灵气的走向在她眼前堆叠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前几招埋在空中的剑气将余硕所有可能退避的路线全部封锁。   第九招,乐小义一剑惯出,余硕后背竖起寒芒,修炼多年,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步不能退,一旦退,就会落入对手布好的局。   余硕内心极为震惊,他自认自己在剑法上颇有造诣,也看过许许多多的剑谱,但乐小义这一套剑招根本无迹可寻,从他看过的所有剑谱中都找不到相似的剑招。   更令他后背发寒的是,乐小义先前每一招都在布局,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轻松击败余硕,故而利用了他高傲的心态,那些看似普通寻常的进攻,事实上都只是真正杀招的前奏。   尽管现在才意识到乐小义剑招之中有诡似乎太迟,但余硕也有他的所长和骄傲。   那就是他的修为。   丹元境十层,比乐小义高出接近两个大境界,先天修为,一步一登天,丹元境之于灵元境,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既然不能退,那就正面迎敌,论剑法之精妙他比不过乐小义,可拼内劲和真气,难道他还会输么?   余硕足跟一顿,退势中止,随即众人便见他招式一变,迎着乐小义的剑招刺出一剑,两柄长剑在空中交锋,伴着一声清脆的震鸣,余硕手中次四品的灵剑竟然咔嚓一声从中折断。   乐小义最后一招出手,思泫剑的剑尖在空中一旋,稳稳落在余硕喉间。   余硕愣怔然,神情一片空白。   他的佩剑,竟然……   “胜负已分。”监赛长老颤抖的声音伴着白衣女子清清冷冷的语调同时响起,面纱上那一双顾盼含情的桃花眼笑吟吟地看向身侧苏听云,似是在说:如何?   苏听云哑然失笑,慨然道:“余硕输的既不是修为也不是剑法,而是脑子。”   分出胜负的那一剑,乐小义根本没有对准余硕。   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余硕手中之剑。   先前铺垫的那几招,不过是为最后一剑做准备,逼余硕与之正面交手。   那一招斩龙诀威力极大,若乐小义全力施展,恐怕难以收住手,余硕猝不及防之下,当真有可能受到重创,甚至直接被一剑斩首。   乐小义不敢对余硕施展如此威力的剑招,即便余硕与她不睦,二人名义上也是同门一场,切磋比试点到为止,没必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她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   可余硕如果一开始不轻敌,以乐小义的修为,就算用出斩龙诀也不一定能获胜,所以苏听云才有这样一句感慨。   白衣女子笑笑,转而从袖口掏出一只玉瓶,递给苏听云:“你且帮我将此物与她。”说完就跃下屋脊。   “你去哪儿?”苏听云回头,拿着玉瓶问她,“不看大比了吗?”   “不看了,这场大比毫无悬念,我去看看我娘。”女子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宫阁之间,只留下一个轻盈窈窕的背影。   苏听云没去追,掂量着掌心中的小玉瓶,嘴里啧啧有声:“情情爱爱的东西,真是麻烦。”   监赛长老声音一落,擂台下鸦雀无声,就连当事人之一的余硕也一脸茫然。   而台下对局势预判失误的蓬莱仙境长老则一个个如同活吞了苍蝇一样,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乐小义抽剑,剑尖挽了个花,卸去剑身上的劲气,收剑入鞘,波澜不惊地说了句:“承让。”   胜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故而真正得胜她也不觉得意外与惊喜。   余硕脸色青白交加,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擂台下一片喧哗,震惊的私语起此彼伏,倒是方才为众矢之的的吴拓和天字影卫长抬高了头,与有荣焉。   余硕为自己战败懊恼羞怒的同时,也惊服于乐小义精妙的剑法和策略,他能感受到乐小义最后那一剑的威力,次四品的灵剑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斩断,如果那一剑乐小义瞄准的是他的脖子,他的结局可能和这把剑一样。   他不明白乐小义才刚刚突破先天究竟如何爆发出那么势不可挡的威力,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败了,不管乐小义用了怎样的手段,他的的确确是在擂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十招之内落败。   这一战刻骨铭心。   余硕能修炼到这一步,到底是有过人之处。   他只愣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来,看也不看地上的断剑,收起了脸上轻蔑不甘的神情,朝乐小义抱拳:“乐师妹剑法过人,余某心服口服,方才来时余某不分青红皂白冲撞了乐师妹,还请乐师妹莫要见怪。”   显然,说乐小义害怕战败特地买|凶|杀|人纯粹是无稽之谈。   乐小义修为的确不高,但实力却不寻常,根本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余师兄言重了。”乐小义坦然接受了余硕的道歉,“师兄对剑法的理解和领悟颇为独到,以后若有机会,还请余师兄不吝赐教。”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扫先前的剑拔弩张,余硕爽朗笑开:“好说好说,到时候,还望乐师妹莫嫌在下叨扰。”   乐小义和余硕一同走下擂台,边走边交流剑法之道,台下观战弟子目瞪口呆,长老们保持沉默,直至监赛长老宣布第四场比试参比弟子上台,其他人才回过神来。   吴拓与天字影卫长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辞别余硕,乐小义回到云霄殿,刚步入大厅就见一物迎面而来,她眼疾手快,抬起胳膊一捞,将之纳入掌中,摊开手一看,竟是一精巧的白色玉瓶。   乐小义疑惑地拿着东西问桌案后的苏听云:“苏师姐,这是……”   “你自己看看。”苏听云在翻看奏报,说话时头也不抬。   苏听云扔给乐小义的玉瓶,可不就是先前那白衣女子让她转交的那只。   乐小义面有疑惑之色,她轻轻解开瓶口软塞,将玉瓶置于鼻间轻嗅,顿时精神一振,两眼放出光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苏听云案前:“小……她来了?”   恐隔墙有耳,乐小义一开口就反应过来,别别扭扭地改了称呼。   瓶子里的药膏香味熟悉,若非亲眼看到她刚才同余硕过招,不会让苏听云转交疗伤药,因为方才最后一剑,她虽然劈断了余硕的佩剑,自己也受反震之力所创,略略伤到手腕。   尽管这点伤势在乐小义看来算不得什么,顶多一两个时辰就能痊愈,但有姬玉泫所赠药膏,只是闻了一下,她就感觉自己手腕处的疼痛都轻了几分。   苏听云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对这小两口的情趣表示非常无奈。   她虽然没说话,但乐小义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顿时傻笑起来,从玉瓶里抖出些许药膏抹在手腕上,再将之宝贝地收好,连今日所经历的糟心事都已不值一提。   如果能见上一面就好了。乐小义心想。   这想法刚出来,她就暗自好笑,人果然贪心,没见面的时候收到书信都已足够她开心好久,现在得知对方此时可能就在蓬莱仙境,她心里便生出无端的期望和贪念,想着能不能私下里偷偷见上一面。   可这蓬莱仙境人多眼杂,乐小义又是众矢之的,许多双眼睛盯着她,一旦她有所异动,就会惹人怀疑,更莫说偷偷与人见面这样危险的行径。   到时候,很可能让人认出姬玉泫的身份,不仅乐小义脱不了干系,还会连累苏听云。   乐小义只想一想就放弃了,等她参加完大比,离开东岛神山之后再偷偷与姬玉泫联系,若能见面自然更好,见不到,也无可奈何。   收好玉瓶后,乐小义转移了话题:“苏师姐,先前梁锋之事,可有进展了?方才余硕来之前遇到神秘人截杀,此事苏师姐可有耳闻?”   她方才比试并未耗费多少时间,但从第一场擂台开打她就去了殿外,苏听云则一直忙着处理岛上事务,加上余硕遭遇的变故,查清杀死梁锋的真凶迫在眉睫。   “的确有一点线索。”苏听云在奏报上勾画几笔,随即将这本奏报拿给乐小义,“你看看。”   乐小义双手接过,一目十行,视线最后落在苏听云勾画的那几句:事前梁锋曾去过龙跃湾,收了神秘人所赠三品灵晶,竟查实,灵晶内含奇毒,是为致命之因。 第405章   “至于余硕被截之事, 我的确已经收到消息,并派人前去调查,不过短时间内恐怕难有结果。”苏听云面有无奈之色。   此事并非轻易就能调查清楚的, 蓬莱仙境很大,云湖岛上数万人, 趁着最近江湖动乱,潜进来几个不知名的宵小, 要将他们揪出来还是需要时间。   乐小义对此表示理解, 可今日若非她自己有能力解围, 可能当真就得蒙受这不白之冤, 就算苏听云愿意力挺她, 她也必然要遭受云湖岛上其他长老攻讦,最后可能逼得苏听云不得不放手。   “苏师姐,此事似乎有些蹊跷。”乐小义皱着眉说出自己的看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听云便问她:“何处蹊跷?说来听听。”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神情凝重地道出自己的见解:“苏师姐有没有发觉, 自从我上岛之后, 在岛上遇见的几件事, 似乎都有针对性的目的。”   “的确如此。”苏听云点头,“不论是梁锋之死, 还是余硕被截,这两件事发生之后都有人在背后推动,试图将罪名扣在乐师妹头上。”   乐小义借着苏听云的话继续推测:“这些人之所以针对我, 无非两个可能。”   苏听云问:“你觉得是哪两个可能?”   “其一,这些人想将我赶出蓬莱仙境,我在这里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乐小义伸出一根手指,道出自己的猜测, “虽然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我无疑是一个变数,就比如雷虎湾的人在山外袭击燕清,被我坏了他们的事,若是这些人想找我的麻烦,就说得过去了。”   “不错。”苏听云目露赞赏地托起下颌,抬眸道,“你继续说,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种可能性我觉得比第一种低,但也不是全无可能。”乐小义继续分析,“或许,这些神秘人的目标本来就是我。”   “哦?”苏听云扬眉。   乐小义却未立即解释原因,转而说道:“想必前阵子天圣攻打剑神宗那一战,苏师姐已知详情。”   苏听云点头承认:“蓬莱仙境雷护法前往支援剑神宗,知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所以,她也已知晓乐小义身负乐氏血脉之事。   言下之意两人心照不宣,乐小义梳理起来就更容易了。   即便姬玉泫那场战事之后叮嘱乐小义不能再轻易使用剑符古术,但那一战,不少人目击乐小义召唤鳄龟大战涅槃境高手。   或许那短暂交手之间,难有人认出剑符古术的出处,但姬玉泫既然发现了端倪,就难保不会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乐小义的血脉。   至少,姬玉楼就有觉察,并且展开了行动。   可若这些人是针对乐小义身上的乐氏血脉而来,那么他们必然提前获知乐小义要来蓬莱仙境,与其等乐小义到了蓬莱仙境再动手,不如在乐小义赶往蓬莱仙境的途中就将她擒获。   所以,这一点似乎站不住脚。   但是,若换一个角度来想,这些神秘人或许一开始目的的确不是乐小义,而是在乐小义现身蓬莱仙境之后,临时起意,在完成先前既定的计划的同时,把乐小义一同算计进去,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乐小义把自己的想法用尽量简洁的语句陈述出来,并且只字未提乐氏血脉和玄天宫,但在这件事上,她和苏听云形成了不需言明的默契,她说完,苏听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这些人的目的一开始都是蓬莱仙境。”苏听云两指轻叩桌沿,目露深思之色,“而且,雷虎湾要抓燕清这件事很是关键,我们尚不知雷虎湾的底细,更不知他们背后有何人支持,若不尽快解决,将是一个难以估量的巨大隐患。”   提及雷虎湾,乐小义又想到另一件事。   她朝苏听云招了招手,而后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字,遂问:“此事,苏师姐可有听闻?”   苏听云眸心一沉。   乐小义在纸上写的正是江灵冉被雷虎湾所劫之事。   此事苏听云并非毫无耳闻,只是她也只知其一,江灵冉被神秘人劫走,至今下落不明,可她没想到,劫走江灵冉的竟然就是雷虎湾一众。   乐小义得出这个猜测也是凑巧,还多亏了姬玉泫寄给她的那封信里经江氏么么之手所绘的纹样,故而苏听云不知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江氏与雷虎湾无冤无仇,雷虎湾劫走江氏之女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此事越渐扑朔迷离,苏听云的脸色极不好看,雷虎湾所图绝对不小,此前以为他们只是为了千年前的恩怨来报复张廷沣,现在看来,可能不仅仅是如此。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苏听云开口,“此事我会尽快调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乐小义笑着摆了摆手:“我倒不是很在意真相如何,但此事事关重大,雷虎湾图谋非小,若不能及时清除隐患,我担心他们还会有更大的动作,苏师姐不如将此事尽快向上禀报,以防变故。”   苏听云虽然是蓬莱仙境的少岛主,拥有极大的权利,许多事情也可以做主,但这件事的确牵连甚广,乐小义的担忧不无道理。   “你说得没错,我会仔细考虑。”   蓬莱仙境的岛主苏檀近来正在闭关,许多事全权交给苏听云处理安排,有左右两位护法从旁协助,若非万不得已,苏听云不愿去惊动他。   乐小义和苏听云聊完正事之后就自己到一旁去修炼,调整状态,她今天赢了擂台,之后连续两天都没有她的场次,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抱着这样的打算,乐小义在云霄殿打坐到半夜,没有回渝亭居。   第二天一早,苏听云神态凝重地找到乐小义,一见面就长叹了一口气。   乐小义见状便觉不妙,愣怔道:“苏师姐,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昨夜你所居住的渝亭居遭了袭击。”苏听云一脸无奈,“剑神宗的二位前辈都受了点伤,袭击渝亭居的人目标是你,因发现你不在他们中途撤走,被我派出去的长老截下一人。”   “此人见逃脱无望,径直服毒身亡,其体内毒素将他融成一滩黑水,什么也没有留下。”   乐小义震惊得说不出话。   苏听云又道:“这些人来去蓬莱仙境如入无人之境,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可能还是无法避免。”   乐小义听懂了苏听云这句话里的意思,蓬莱仙境有内鬼,而且是一个地位不低,手中颇有权势之人。   这一点乐小义早就想到了,剑神宗经历了数次劫难,连宗主都曾经判宗背祖,所以乐小义对此相当敏感,只是没敢和苏听云直说。   她毕竟是一个岛外之人,没权利干涉蓬莱仙境的宗务。   “这些人敢明目张胆地袭击渝亭居,想必是笃定了我查不出他们的身份。”苏听云神情晦暗,眸子里像压了好几层积而不发的闷雷,“或者说,他们头上罩着的人断定我找不到证据将他敲死。”   乐小义没说话,对方显然知道苏听云是一个极讲究证据的人,从她解救乐小义时与齐长老等人一番据理力争就能看出。   所以,就算苏听云心里有所猜测,只要拿不出证据,那人就能稳坐泰山。   此事当真棘手。   “可我有一事不解。”乐小义突然开口。   苏听云问她:“何事?”   乐小义便道:“昨日齐长老几人要擒我,苏师姐出面将他们打发,彼时苏师姐公开言说要将我带在身侧,便该知道我会与苏师姐在一处,这些人何故要去偷袭渝亭居?”   “的确奇怪。”苏听云拖着下颌,仔细思量片刻,“有可能是他们的消息不够及时,可能还未获知下午云霄殿外的变故……可这样也说不通,似乎自相矛盾。”   齐明霄等人擒乐小义未果和渝亭居遭遇袭击,这之间足足隔了七八个时辰,什么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   如果云湖岛上有内鬼,而且是内鬼给对方打点关系,让对方方便进出云湖岛,那么这些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云霄殿外发生的事情。   除非,内鬼并未将这件事告诉外面的人,故意让他们扑了个空。   “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乐小义小声说道。   苏听云追问:“什么可能?”   乐小义压低声音,逼音成线告诉苏听云自己的猜测:“白日陷害我的,和夜里要抓我的,会不会是两拨人?”   “有可能。”苏听云被乐小义提出的这个可能说服了。   “那怎么办?”乐小义疑惑地偏了偏头。   这些人敢袭击渝亭居一次,就敢再劫乐小义第二次,尽管不明白他们的目的,可乐小义一旦与他们遭遇,十有八|九难以逃脱。   苏听云眯起眼,眼瞳中的神情越渐清冷:“我有一个办法,但是可能需要乐师妹配合一下。”   乐小义闻言,顿了一息,而后道:“需要我做什么,苏师姐尽管吩咐。”   她连苏听云所说的办法是什么都没问,苏听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微笑打趣:“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乐小义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状若无辜地回敬:“如果……你不怕有人来找蓬莱仙境的麻烦。”   这个人“有人”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苏听云啧了啧嘴,乐小义口中的“有人”现在就在岛上,而且此人已经得到了渝亭居遭袭的消息,苏听云想瞒都瞒不住,麻烦很快就会来了。 第406章   苏听云朝乐小义招手, 示意她附耳过去,随即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言罢,她退开一些, 朝乐小义使了个眼色:“明白了吗?”   乐小义一脸叹服,聪明人总是能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奇思妙想, 在这一点上,苏听云和姬玉泫倒的的确确有着相似的特质。   苏听云先前答应了齐明霄等人要时时刻刻盯着乐小义, 但现在已经调查到梁锋中毒另有其因, 乐小义的嫌疑已经洗清一半, 只等人证物证齐备, 甩在那几个老家伙脸上。   乐小义从云霄殿出来, 回了一趟渝亭居,问候了吴拓和天字影卫长的伤情,两位前辈的伤势都不算严重。   吴拓见乐小义来,便对她说:“方才蓬莱仙境的玉绾汐姑娘也来过,送了些上好的疗伤药。”   乐小义闻言, 心头一惊, 追问:“谁?”   “玉绾汐玉姑娘。”吴拓重复了一遍, 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冲, “说是少岛主派来问候我们的,但与其放这些马后炮,何不先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还有, 少宗主,你说蓬莱仙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昨日那批人马明显是冲着少宗主来的,少宗主来参加他们的记名弟子大比,却处处受到针对, 他们管也不管,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乐小义无奈,不知这玉绾汐是不是姬玉泫,但她暂时无从查证,只好先出言安抚吴拓的情绪:“苏师姐也不是不管,此事她一直颇为上心,但奸邪之人狡猾,不可大意,调查之事还在推进,吴长老且稍安勿躁。”   吴拓面有不甘,但乐小义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心里显然对蓬莱仙境的所为还是很不满意。   剑神宗的确比起蓬莱仙境要弱上许多,但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宗派,蓬莱仙境的弟子无礼在先,出了事苏听云解决问题的效率低下在后,换了谁也不会高兴。   一直默不作声的天字影卫长这时行至乐小义身侧,对她道:“若实在受气,咱们就回去吧。”   自乐小义用自己的实力得到剑神宗众长老的认可之后,天字影卫长对乐小义的态度也有明显的改变,从剑神宗护送乐小义一路北上,天字影卫长极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少数那么几次,也都像这样和声细语地同乐小义商量。   但从他们的话语中,乐小义感受到强烈的归属感,吴拓长老和天字影卫长毫不保留地替乐小义打算,从头到尾都在担心她的安危,这让她就算身在异地他乡,也不觉得孤单。   以往,只有极少的人能给她这样的安全感,让她愿意剖开自己的心扉去相信他们。   尽管有些话不能明说,但乐小义还是表明态度,让他们不要担忧。   “我若因为受到这些不公就退走,岂不是显得我剑神宗之人很没气量?我不仅要留下来,还要叫这些眼高于顶的仙宗之人明白,我剑神宗之人,并非好欺负的。”   乐小义这话说完,自己先笑了:“你们不用担心,我修为虽低,却也不是谁人都能拿捏得了的,也请你们对我的实力多一点肯定和信任。”   尽管于她自己而言还有另一个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但她对吴拓二人说的这些,亦是肺腑之言。   吴拓想起昨日乐小义与余硕那一场精彩的对战,心知乐小义根本不是她看起来那么柔弱,而且先前在玄天宫时,姬玉楼派来的人试图擒拿乐小义,也是乐小义突然出手逼退了溯源境的高手,才叫吴拓脱身。   乐小义身上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吴拓和天字影卫长不会追根究底,但他们也发现,他们以前对乐小义的了解还是太过片面。   他们的少宗主远比他们所以为的更加成熟,思虑也更深远。   吴拓与天字影卫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遵少宗主之命。”   他们会一直站在乐小义身后,不管遭遇怎样的困境。   “你们也不要那么严肃。”乐小义笑了,“说说昨天晚上的事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乐小义转移了话题,吴拓二人也不再坚持劝乐小义离开,转而向乐小义讲述昨夜的具体经过。   乐小义从他们口中乐小义得知,昨日来袭击渝亭居的那伙人修为极高,三个溯源境高手,从他们的招式中看不出流派,应该用的不是本门功法,显然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才动的手。   听吴拓说完,乐小义若有所思。   “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吗?”乐小义追问道,“吴长老可有看出这些神秘人的具体修为?”   “只晓得一个大概。”吴拓回答,“其中一人是溯源境后期,另外两个则是溯源境中期,我与影卫长二人人数上不占优势,故而难以探得对方具体虚实。”   天字影卫长点头道:“昨夜还是那些人自己发现少宗主不在这里,他们才愤而撤退。”   如若不然,他们必然是要擒住乐小义才能甘心。   天字影卫长说完,吴拓忽然拧起眉,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对……我想起来一件事,现在忽然觉得蹊跷,好像有什么线索被忽略了。”   乐小义闻言立时精神一震:“你且仔细想想。”   天字影卫长也目露深思之色,歪着头仔细思量。   不多时,吴拓猛地一拍脑门,几乎将两条雪白的眉毛震下来:“我想起来了,硬要说有什么发现的话,昨夜与我交手的那个黑衣人,他用的剑很特别。”   修为到了溯源境,已经很难找到趁手的兵器,一旦用惯了兵器,便舍不掉,那三个溯源境高手中,只有一个用剑,而这唯一一名剑客,将是破局的关键。   “我震开他的剑时,好像看到他那把剑剑身上有一种奇怪的花纹。”吴拓说着,去一边捡了根枯枝,直接在泥地上画起来,“大概是这个样子。”   枯枝在泥地上留下几道浅痕,乐小义和天字影卫长站在两侧仔细观察,待吴拓最后一笔落下,乐小义还没看出什么,却是天字影卫长嘴里“咦”了一声,凑近了些,仔细瞧了瞧,而后眼神猛地一沉。   “影卫长,这是……”乐小义虚心发问。   天字影卫长深吸一口气,犹自出于震惊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绪,回答乐小义:“是大禹王室的标志,若我没有猜错,这个图案,和崇郡王麾下的青龙军军旗上的图案很像。”   “崇郡王?!”乐小义蓦地抬高声音,“影卫长,你确定吗?”   天字影卫长摇头:“不能确定,但如果吴长老这图准确无误,那十有八|九就是青龙军的人。”   乐小义神色阴沉,如果昨天袭击渝亭居的是崇郡王派来的人,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崇郡王已经替轩辕恪重铸肉身,并且从轩辕恪口中得知了乐小义是杀死他的凶手?   崇郡王痛失爱子,轩辕恪重塑肉身之后由于记忆全部消失,肯定性情也大不一样,崇郡王绝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崇郡王不远万里派了人来,冒着极大的风险也要拿乐小义的性命。乐小义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可即便猜测成真,乐小义依然觉得震惊,崇郡王连蓬莱仙境都不怕,他身后到底有怎样的底气?   这个线索必须立即告诉苏听云,好让她有所防备。   “本来我想让二位好好留在渝亭居养伤,但现在看来,可能计划要稍作改变。”乐小义说着,起身朝吴拓二人道,“你们且随我去一趟云霄殿。”   乐小义有吩咐,吴拓和天字影卫长义不容辞,三人一同来到云霄殿外,乐小义拿了自己的腰牌给守殿的弟子看,他们得到过苏听云提前吩咐,乐小义来时不用通传,径直放行。   但乐小义却被拦在了门外。   “少岛主此刻不在云霄殿,净华仙尊也有要事在身,诸位请回吧。”   关键时刻苏听云居然不在,这下可如何是好?   “先四处走走吧,看看大比,等苏师姐回来。”乐小义无奈地说。   她一转身,忽然看见大殿外掠过一道白影,熟悉的衣着和面貌,让乐小义没来得及表现吃惊,喜悦就先一步爬上她的眼睛。   “玉师姐!”乐小义高声唤住那道白影。   其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乐小义,眼里稍有茫然,认了片刻才认出乐小义是谁,不由疑惑道:“乐师妹有何见教?”   乐小义一愣。   她瞅着白衣女子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逐渐尴尬,最后终于挂不住了,后退一步,朝其拱手:“乐小义替我宗两位前辈谢过玉师姐送去渝亭居的伤药。”   “举手之劳,而且此时是少岛主吩咐的,乐师妹要谢,便该去谢少岛主。”玉绾汐的回答十分谦逊。   乐小义一脸窘迫:“都要谢的。”   玉绾汐朝她笑了笑,复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失陪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擂台,在长老处签字报道。   乐小义满心沮丧,认错人了,原来去渝亭居送药的竟然是真的玉绾汐,不是姬玉泫。   这时,忽然一道人影从乐小义身后走过,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乐小义回身,脚背又被踩了一脚。   吴拓和天字影卫长还在惊讶乐小义竟然认识玉绾汐,就见一姑娘撞在乐小义身上,他们警惕之心猛地提起,正要喝问,就见乐小义摆了摆手:“没关系,她没有恶意。”   说话间,刚才跑过的小姑娘已经混入人群。   “撞了人竟然连道歉都没有。”吴拓皱起眉,他对蓬莱仙境真是越来越失望了。   乐小义抿着唇,低头看了眼自己鞋上的脚印,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嘴角紧紧绷起,看起来像在生气。 第407章   唯一可惜的是姬玉泫跑得太快, 乐小义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样子,以至于她钻进人群中,乐小义便找不见她的踪迹了。   “算了。”乐小义抿起唇, 淡淡地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吴拓依然不解气:“少宗主, 你对这些人太宽容了。”   乐小义闻言笑了,轻飘飘地问了句:“是吗?”   她明明只对一个人宽容, 不是, 宽容这个词不准确, 她方才认错了人, 姬玉泫来报复她合情合理, 她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   吴拓见她当真一点也不在意,顿时语塞,心知再劝无用,便住了口。   乐小义到僻静些的地方坐了一会儿,右手从衣袖中翻出一枚蜡丸, 正是方才姬玉泫踩她脚时顺手递给她的东西。   纸条上仅一句:亥时三刻, 渝亭居外桐木林, 静观其变。   乐小义记下纸条上的时辰和地点,内力一震, 纸条化作一蓬灰飞。   她在云霄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期间再未遇见姬玉泫,好不容易等来苏听云回到云霄殿, 却又发现苏听云身边跟着好几个云湖岛的长老,其中就有之前与她结了梁子的齐明霄等人。   乐小义朝吴拓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行至殿前与苏听云等人照面。   齐明霄认出乐小义,脸色蓦地一沉。   乐小义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不动声色地苏听云和众长老行礼,故意当着齐明霄等人的面说道:“苏师姐,今日我在渝亭居内有所发现,昨夜袭击渝亭居的歹人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还请苏师姐借一步说话。”   她说完,视线自齐明霄几位长老脸上扫过,仔细观察他们的神情。   长老们神色各异,大体上还算正常,暂时未有发现。   苏听云目露讶色,转头让齐明霄等众在原地稍候,遂与乐小义行至一旁无人角落,小声问她:“乐师妹真有发现?”   乐小义收起方才轻松写意的神色,示意苏听云附耳过去,将神秘人所用佩剑上青龙军图案之事悉数相告。   苏听云听完,狭长地柳叶眼微微眯起:“此事越渐扑朔迷离,若真与崇郡王有所牵扯,恐怕不得不请示岛主处理此事。”   神荒浮屠界上各大势力之间各自都安插着眼线,算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就算调查出来眼线的身份,也很少直接清理。   因为这些眼线若利用得当,还能反过来侦查敌对势力的动向,传递虚假消息,并利用他们的失误与眼线背后的势力达成交易。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只要这些眼线没有威胁到根本的利益,通常都不会轻易采取行动。   但崇郡王这一次直接派人袭击渝亭居擒拿乐小义的行为已经超过了界定无害的标准,苏听云不可能置之不理。   说完昨日夜袭之事,苏听云忽然压低声音,朝齐明霄几人扫了一眼,对乐小义道:“今夜按计划行动。”   乐小义心领神会,方才姬玉泫给她传信,应该也是苏听云的安排。   乐小义把青龙军纹案线索之事交给苏听云,自己则领着吴拓二人离开云霄殿,她走的时候,齐明霄等几位长老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会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晚亥时之前,乐小义偷偷溜出渝亭居,借着夜色下树木枝叶茂密的阴影掩藏踪迹,一路深入桐木林。   及至约定时间,乐小义四下观望,未见姬玉泫的身影,她正疑惑,忽然听见一道破空之声,当即机敏地没入一方茂密的灌木丛中藏起来。   不多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林间空地上,乐小义微微眯眼,此人脸上蒙了面罩,乐小义拿不准此人到底是不是姬玉泫派来与她接应的。   眼看的这人就要从面前路过,突然,他毫无预兆地转头,与乐小义目光对上。   乐小义心里一惊,忙抽身往后一跳,试图逃走,那道黑影,却闪电般堵住了她的去路。   正在渝亭居内打坐的吴拓和天字影卫长听见林外传来古怪的声响,天字影卫长入林中查看一圈,捡到乐小义落在林间的思泫剑。   “吴长老,大事不好!”天字影卫长急匆匆的赶回渔亭去,“少宗主被歹人劫走了!”   吴拓大吃一惊,连忙跟随天字影卫长一起到事发之地查看。   桐木林中有明显的战斗痕迹残留,吴拓在林中走了几步,仔细观察剑气留下的痕迹,在林中湿软的泥土上找到几个轻盈的脚印。   “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吴拓转头对天字影卫长说,“你去请苏少岛主,我追上去看看。”   吴拓与天字影卫长分头行动,循着林中留存的脚印往前追,不一会儿就穿过桐木林,遥遥望见一道黑影。   乐小义被黑衣人擒在手中,还在继续朝前快速移动,吴拓见状,立即加快速度,紧紧咬在那黑衣人身后。   但对方好像知道身后有人追来,吴拓提速的同时,黑衣人也加快脚步,几个起落间又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吴拓一直追到云湖岛的码头,那黑衣人身形一转,扑入林中,吴拓追进树林,却不见了那人踪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轰鸣,吴拓抬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小青山上暴起一蓬青烟,熊熊大火激烈燃烧。   吴拓眸心一沉,但觉此事蹊跷,可他寻不见乐小义,只得上小青山上去看一看。   小青山上有几座木屋,看起来像堆放杂物的仓库,此时整个仓库笼罩在火海之中,更有几道人影将抓走乐小义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黑衣人封了乐小义的穴,面罩下一双冷厉的眸子充满杀机地盯着空地上几道黑影,“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你们想做什么?王长老呢?”   “如此小事怎需长老亲自出马?”领头之人咧嘴露出讥讽的冷笑,“你把交给我们,之前承诺你的东西等你离开云湖岛,自然会有人给你送去。”   黑衣人闻言不仅没交人,反而后退一步:“可笑,你们丝毫诚信也无,现在还想空手套白狼骗我把人交给你们?”   “这人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几道人影散开,领头之人按住刀柄,“反正现在这里的大火肯定已经引起了云霄殿的注意,你就算不把人交给我们,待会儿苏听云带人过来,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如此,那就谁都不要如意!”黑衣人突然将乐小义朝身后火海一抛。   “!”众劫匪大惊,忙分了两个人去追乐小义,余下三人则与那黑衣人交上手。   乐小义即将落入火海之前,吴拓飞身扑向燃烧的仓库,一把抓住乐小义的衣领,与追来的两人各自对击一掌,趁势飞退。   “哪里走!”   眼看目标就要到手,却半路再杀出一个人来,那群匪徒怎能轻易让吴拓将乐小义带走,双方立即交上手来,打得不可开交。   另一边,将乐小义擒来的黑衣人与另外三个劫匪也战成一团,但他双拳难敌四手,在交手过程中处在下风,很快身上就有挂彩。   与吴拓争夺乐小义的二人也修为不凡,但见双方僵持不下,匪首对两侧之人吩咐:“去,擒人要紧!”   两个手下立即转向到另一侧与吴拓夺人,匪首亲自拖住黑衣人,吴拓压力骤增,只好抽空解开乐小义的穴道,将乐小义扔向一侧空地,高喝:“少宗主快走!老夫掩护你!”   此刻苏听云必然已经得知消息,乐小义往小青山下去,只要吴拓拖住这些人,乐小义脱身的几率很大。   吴拓话音落下,围攻他的四人里立即有一人冲向乐小义。   乐小义落地后却未立即撤走,转身就见一道黑影朝自己扑过来,眼看对方掌风即将落在乐小义身上,乐小义突然手腕一翻,一蓬药粉被内里送入空中,将她与那黑衣人同时笼罩其间。   黑衣人哪里料到乐小义会突然动手,乐小义不过初入先天的修为,在他眼中与蝼蚁无异,却就是这样的蝼蚁,竟然敢在此时回击。   猝不及防之下,那一口药粉被他吸入半口,毒素一瞬间就通过经脉涌入四肢百骸,他手脚僵硬地从空中跌落,噗通一声响,再也动弹不得。   正交手中的几人也未料到如此变故,震惊之下招式迟了半息,方才擒乐小义的黑衣人立即一掌击中匪首胸口,同样的药粉在匪首胸口形成一道清晰的掌印。   剩下那围攻吴拓的三人哪里还不知道他们遭了算计,彼此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分成三个方向逃离,但没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   随着他们一步步后退,被火光照亮的黑暗中渐渐显出几道人影来,将他们的退路堵住。   这些人出现时悄无声息,十人中有一半都是通穴境,为首是一名白纱蒙面的女子。   她踩着被烧得通红的碎木从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走出来,灼热的气流掀起她的衣摆,带起猎猎风声:“在云湖岛上搅风搅雨怎会不付出一点代价?诸位难道以为,今日还能脱身?” 第408章   众匪徒见势不妙, 彼此对视一眼,神色中透出狠厉的意味,不约而同地朝当先那名白衣女子冲去。   此女在众人中修为最低, 也是整个包围圈中唯一可能突破的缺口。   眼见掌风扑面,女子却不慌不忙, 退也不退,冷静地看着他们冲过来, 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未等匪众近身, 两侧各有一位通穴境高手上前, 照面就将三个匪徒击退, 其中一人因伤过重, 落地之时口吐逆血,身体抽搐两下,当场暴毙。   余下两人见逃不过,想服毒自尽,可他们没来得及咬碎牙间毒囊, 迎面而来的黑影就先一个巴掌拍落了他的下巴。   等苏听云携人赶到小青山, 五个劫匪死了一个, 其余四人皆被生擒,匪首的脖子后面有雷虎湾的纹身。   乐小义视线与白衣女子秋泓般的眼眸对上, 对方朝她盈盈一笑,遂转开脸去,快步迎上苏听云, 拱手道:“少岛主,匪徒虽已被擒,但其幕后主使还未查清,此事, 请少岛主交由云影卫彻查,云影卫必定尽快给少岛主答复。”   苏听云点头:“全权交给你们处理,三日之内,我要知道雷虎湾的目的。”   白衣女子躬身,示意手下带走一众劫匪,临行前又回头看了眼乐小义,朝她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   乐小义整个人有点懵,那白衣女子无疑就是姬玉泫,可她竟然能在蓬莱仙境来去自如,手里还掌有实权。   云影卫极少在外抛头露面,姬玉泫连易容都省了。   一众云影卫来去匆匆,姬玉泫走后许久乐小义才回过神来。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匆匆行至乐小义身侧,着急忙慌地询问,“你与吴长老可有受伤?”   乐小义摇头:“云影卫掩护及时,我没受伤,倒是吴长老挨了一掌,你且替他看看伤势。”   吴拓为了掩护乐小义离开,被众匪围攻之时,不慎被掌风扫中,为此乐小义感到几许愧疚,她与苏听云商议引蛇出洞的计划,并未将详情告诉吴拓和天字影卫长。   但此事涉及姬玉泫的身份,乐小义也无可奈何。   她确认吴拓无恙,这才转身去找苏听云。   乐小义来时,苏听云正忙着安排人手扑灭仓库的大火,清算耗损物资。   “此次多亏了乐师妹。”苏听云屏退左右,小声道。   乐小义的配合是这一次行动的关键。   “是苏师姐计划周密。”她或许起到了一点作用,但最主要的还是苏听云的筹谋和姬玉泫及时接应。   苏听云笑笑,没与乐小义继续争论谁更有功,转而说道:“还要麻烦乐师妹与我再去一趟云霄殿。”   乐小义目露疑惑之色。   苏听云示意她附耳过去:“齐明霄几位长老还在云霄殿,今日之事这几位长老确不知情。”   乐小义心领神会,明白了苏听云的打算。   齐明霄之所以针对乐小义,是被背后之人煽动,苏听云要趁着这股势头彻底打消齐明霄等人对乐小义的怀疑,以免之后齐明霄再因故给她使绊子。   苏听云虽在蓬莱仙境,却也不能时时护住乐小义,大比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结束,苏听云总不能诸事不管,只待在云湖岛处理这一件事情。   乐小义谢过苏听云,让天字影卫长与吴拓长老先回渝亭居,自己则跟随苏听云去了云霄殿。   齐明霄等人本来在云霄殿与苏听云议事,不曾想中途天字影卫长找来,说乐小义被神秘人擒走,殿上众人大吃一惊,苏听云连忙领着人赶去相助,便将齐明霄等一众留在云霄殿等候。   期间苏听云还另外留了心,安排了人在云霄殿上观察齐明霄和另外两位长老,一到云霄殿就有人来汇报这段时间内云霄殿上的情况。   听此人说完,苏听云点头示意他退下,乐小义遂跟随苏听云一起进殿。   见乐小义安然无恙,齐明霄皱起的眉头稍稍松开些许,主动上前几步,向苏听云行礼:“少岛主,不知歹人抓到没有?”   “抓到了。”苏听云波澜不惊,“人已经交给云影卫,想必很快就能得知幕后主使。”   说完,她走向书桌坐下,从一堆文书中抽出先前给乐小义看过的那一册,递给齐明霄:“此前尔等怀疑乐少宗主来岛故意生事,如今证据确凿,凶手另有其人,且乐少宗主也是受害者,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   奏报在他们面前摊开,内容白纸黑字,清晰可见。   “这……”齐明霄身侧两位长老脸色一青一白。   苏听云这是要他们当面给乐小义道歉,都是一大把岁数的人了,他们拉不下这个脸。   齐明霄拿着奏报顿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去,朝乐小义躬身:“此前是老夫行事欠妥,在此向乐少宗主赔罪,还望乐少宗主不计前嫌,莫要怪罪。”   齐明霄这一举动不仅令他身侧的两位长老震惊,也叫乐小义颇为意外,她没想到齐明霄如此坦然,从这一点来看,齐明霄的肚量和格局就比他身边两位更宽广一些。   “齐长老言重了,长老此行也是事出有因,既然是误会一场,如今误会解除,此事便算过去了,以后不再提便是,以免伤了彼此和气。”乐小义诚恳说道。   齐明霄再次躬身:“少宗主大人大量,齐某就此谢过。”   “晚辈虽只是蓬莱仙境记名,但也算半个云湖弟子,齐长老这般客气,折煞晚辈了。”乐小义再次相劝。   齐明霄起身与乐小义对视,乐小义从容回视,目光清澈,齐明霄喟然一叹:“枉老夫活了几千年,竟如此迂腐不通人情。”   三人中位份最高的齐明霄都向乐小义道了歉,余下二人不得不跟着道歉,但他们显然没有齐明霄的涵养,朝乐小义拱手说了句“赔罪”,脸还拉得老长。   “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就莫再计较此事了。”苏听云适时出声,对齐明霄道,“乐师妹此后还要在岛上继续参加大比,还望齐长老照看一二。”   “此乃分内之事,请少岛主放心。”   解开了误会,乐小义辞别了苏听云和齐明霄,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回渝亭居去休息。   回到渝亭居后,乐小义先去探望了吴拓,得知其伤势无恙,她这才退回自己的房间,看了眼外边天色,打算坐下修炼一会儿,等时间差不多就去浮屠宫的天梯试炼继续修行。   她刚走到床边,突然床下伸出一只手攥住她的脚腕,乐小义正待惊呼出声,口鼻便被捂住,同时还有一股熟悉的幽香涌入鼻间。   乐小义原还紧张的情绪顿时放松下来,不再反抗挣扎,被人拖到床底下还是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这么乖?不怕我真是杀手吗?”姬玉泫把乐小义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笑吟吟地问她。   乐小义连白眼都懒得翻:“你干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姬玉泫老是爱玩这种偷袭,她早就习惯了。   但她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吴长老和天字影卫长都在外面,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吗?”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姬玉泫突然压低了声音,语调暧昧。   乐小义耳尖一红,心里似有什么预感,只是稍稍有了一点想法,喉咙便变得干涩起来。   姬玉泫却道:“你猜猜净华仙尊为什么安排你们住在渝亭居?”   “嗯?”乐小义有点懵。   就这?   姬玉泫笑出声。   乐小义哪里不明白自己被耍了,顿时又羞又怒,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哼道:“不知道。”   姬玉泫咬她耳朵:“那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她对这个原因一点都不感兴趣!   “真的?”姬玉泫追问。   乐小义:“哼。”还装模作样地挣了两下胳膊,没能把姬玉泫挣开。   姬玉泫搂紧乐小义的腰身,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的……”   乐小义咬着牙,又有点想知道了。   可她才说了不想,拉不下脸来,怎么才能既不损颜面又能稍稍向姬玉泫示弱表示她自己其实想听姬玉泫的解释呢?   乐小义有点愁,愁得眉头都打结了。   “在想什么?”姬玉泫问她。   乐小义:“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从床底出去。”   “不出去了,今晚就在床底过夜。”   姬玉泫语出惊人,乐小义目瞪口呆。   随即,姬玉泫的笑声在乐小义耳边响起:“傻子,闭眼。”   乐小义心有困惑,但身体却很实诚地按照姬玉泫的要求闭上眼睛。   视野暗下来的一瞬间,乐小义感觉身体往下一沉,等姬玉泫让她睁眼时,眼前视野开阔,已不再是卧房的床底下了。   “这……”乐小义眨眨眼,“床底有机关?”   姬玉泫松开乐小义,掸了掸她衣摆上沾着的少许泥尘,笑道:“渝亭居之前是我住的地方,虽然你来之前东西都搬走了,但地底这条暗道一直都在,石门后有我请净华尊者刻印的屏蔽气息的阵法,吴长老他们发现不了的。”   乐小义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姬玉泫早就安排好的!   那姬玉泫就是故意想看她出糗的样子,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她。   乐小义还是很生气。   姬玉泫凑过来要吻乐小义的唇,被乐小义脑袋一偏,躲开了。   乐小义正要控诉,却见姬玉泫一脸委屈地开口:“你见到我好像不高兴?”   乐小义语塞:“没有。”   “那你都不想跟我亲近。”姬玉泫眼里蓄起泪花,水盈盈的,我见犹怜。   就算明知姬玉泫是在演戏,乐小义心里还是没由来塌下去一块,脸色再绷不住了:“我没有。”   “那你吻我。”姬玉泫嘴角微微勾起,笑容狡黠得像个狐狸。 第409章   “那你吻我。”   姬玉泫朝乐小义笑, 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像只狐狸似的,胜券在握。   乐小义刚刚还在生气, 这会儿哪里还气得起来,姬玉泫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逗她, 她也毫无办法,谁让她就是心动, 就是死心塌地, 甘心被哄着逗着。   她靠近姬玉泫, 在朦胧的黑暗中, 吻上姬玉泫柔软的红唇。   细滑绵软的触感弥散于唇齿间, 既甘香又缠绵,乐小义心里一点小小的怨念也烟消云散。   姬玉泫弯起的唇角稍稍扬起,正待更进一步,反客为主,乐小义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推着她朝后退了一步, 背抵着砖石所砌的墙面, 后脑勺磕在乐小义的手心里。   乐小义倾身过去,左手搂着姬玉泫的腰, 右手轻压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鼻息间尽是对方熟悉的气息,两人呼吸纠缠, 原是浅尝辄止的亲吻渐渐磨出火来,乐小义难得如此主动且强势,姬玉泫微微睁眼,昏暗的视野中乐小义朦胧的杏眼似藏着莹润的水光, 像一只懵懂的小鹿撞在她心上。   呼吸越渐急促,积压在胸口的情绪如三月的烟火,只一点火星落在上面,便绚烂地喷薄而出。   从重逢到相知,她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短暂,聚少离多,数不尽的坎坷磨难,未来遥遥无期,以至于每一次见面,都有诉不尽的相思。   乐小义以为自己能克制,就算思念入骨,也会时时以当下要事为重,何况这个地方似乎并不安全。   然而她低估了姬玉泫对她的吸引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她吻上姬玉泫的瞬间,理智便如一张薄纸,被胸中熊熊燃烧的热情烧成灰烬。   姬玉泫被那人越渐急促的索取咬得柔唇泛疼,她鼻间溢出一声娇软的轻哼,任由乐小义一再掠夺,得寸进尺。   直到彼此的呼吸被吞噬殆尽,喘息声此起彼伏,乐小义终于找回一点理智,撑着姬玉泫耳后的岩壁稍稍抬起身子,胸口剧烈起伏,半张着嘴大口喘息,仿佛溺水的人经过漫长的挣扎终于上了岸。   姬玉泫雾眼迷蒙,微红的眼眶里蕴着一汪春水,看得乐小义怦然心动,喉咙干涩难以自持,刚刚找回的一点克制又有坍塌的趋势。   姬玉泫哪里能让乐小义再得逞,她轻轻推着乐小义的肩,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似嗔还羞地啧了声:“不讲究。”   乐小义当然明白姬玉泫在说什么,这个地方粗糙简陋,既潮湿又阴冷,而且地底密道挖通之后只是简单修缮,连墙面都是斑驳的,坏境过于恶劣,也不知道乐小义哪里来的兴致,一吻上就不撒口。   姬玉泫斜眸嗔了她一眼,乐小义尴尬地揉了把鼻尖,狡辩道:“明明是你让我吻的。”   “是是是。”姬玉泫懒得跟乐小义争辩。   乐小义两只眼睛局促地四下乱瞄,尽管地道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继续走吗?”乐小义问。   姬玉泫深吸一口气:“等会儿。”   “啊?”乐小义不解。   下一瞬,腰间猛地一痛,乐小义龇牙咧嘴地嘶了声:“你干嘛拧我?”   姬玉泫愤愤然:“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她现在腿有点软,贸然挪步必然被乐小义发现。   乐小义不明所以,但姬玉泫说是她的错那就是她的错吧。   她听话地待在原地,不声不响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姬玉泫说:“走吧。”   乐小义歪了歪头,没想明白姬玉泫刚才何故突然恼她,但她也不敢问,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追根究底,肯定会被收拾一顿。   她乖巧地应了声好,小跑跟上姬玉泫的步子。   渝亭居下的密道一直延伸到云湖郊外无人之地,姬玉泫领着乐小义来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坡,晚间夜风习习,仰头还能看见天空中一明一灭的星星。   “这是哪儿?”乐小义朝前走了几步,从坡上往下看,能望见整个云湖岛上整齐排列的建筑,夜色中的云湖岛仿佛笼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中,仙气袅袅。   姬玉泫原地坐下,朝柔软的草地上一躺,微笑回答乐小义:“是云湖岛的观山坡,从这里可以看见云湖全岛,但是因为地势偏僻少有人来,四周我都安插了人手,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乐小义难得机灵了一回,抓着机会揶揄地问道。   姬玉泫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从容不迫地回答:“不用担心被人撞见乐少宗主与魔门妖女私会。”   乐小义笑起来,眉毛弯弯,露出一排小白牙。   她站在坡上吹了会儿风,转头走到姬玉泫身边坐下:“你常来蓬莱仙境吗?”   “不常来。”姬玉泫双手叠放在脑后,“只是每年会到这里来小住一段时间,最多待上半个月就走。”   “是为了探望伯母吗?”乐小义问。   姬玉泫话音稍顿,而后才道:“嗯。”   关于她父母的,她不想说太多,并不是不愿意同乐小义分享,仅仅只是不希望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被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乐小义看出姬玉泫兴致不高,尽管她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只要想想姬千城和苏言卿彼此的身份就大概能明白,这其间肯定有许许多多的隐情,或者说,是难以诉诸于言辞的伤心事。   是什么让曾经慈和的长辈姬千城变成现在的样子,又是什么,让姬玉泫和苏言卿一年难得见上一面。   不过,也不是所有事都不好,至少从蓬莱仙境对姬玉泫的态度和姬玉泫与苏听云等人的熟稔来看,苏言卿与姬玉泫的关系反而不像姬千城那么恶劣。   乐小义侧着身在姬玉泫身边躺下,一只手撑着耳朵,拔了根草叶轻扫姬玉泫的鼻子。   对方琼鼻微皱,无奈地斜她一眼。   “云影卫是怎么回事?”乐小义指尖弹着草叶,眨巴着眼睛问道。   姬玉泫偏头,拨开乐小义的胳膊,将草叶抢了过来,恨铁不成钢:“美景良宵,你就跟我说这个?”   乐小义闻言愣住。   她以为姬玉泫心情不好,没有兴致,怎么好像是她会错意了?   姬玉泫为这个迟钝的榆木疙瘩无奈扶额,她特地把人约出来幽会,躲开所有人的耳目,看看乐小义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不是她娘就是云影卫,现在把这傻子送回渝亭居还来不来得及?   “你再重新考虑一下,要跟我说什么?”姬玉泫也侧了侧身,一只手把脑袋撑起来,笑容邪肆中透着股威胁的味道。   乐小义喉头一滚,忙不迭改口:“抱。”   姬玉泫挑眉:“什么?”   乐小义脸颊微红:“我想抱抱你。”   “只是想抱?”   “还想……”   “嗯?”   乐小义没再说话,她把心里的想法直接付诸行动,凑过去亲吻姬玉泫的耳廓。   姬玉泫没料到乐小义一来就这么直接,耳根像触电似的,肩膀颤了颤,乐小义低笑出声。   这里环境的确不错,比渝亭居下的地道好太多。   ·   最后乐小义也没能得知姬玉泫和云影卫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一觉醒来,身下垫着件薄薄的外衫,天为被,地为床,佳人在怀,天边红日才将将露出一线边角。   蓬莱仙境位在神荒浮屠界东侧,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姬玉泫向来浅眠,乐小义一动她便醒了,晨间的风既湿又凉,她朝乐小义怀里靠了靠。   腰有点酸,身子格外慵懒,她搂着乐小义的脖子问她:“好不好看?”   乐小义红了脸,明明昨夜两人共赴云雨之时她还舔着脸说了几句不得了的情话,哄得姬玉泫既喜又羞,情潮涌动,这会儿又皮薄不敢吭声,视线撇开落在空地上:“好……好看。”   姬玉泫眨眨眼:“什么好看?”   “你好看。”乐小义小声回答。   姬玉泫噗嗤笑了,她就知道乐小义肯定想歪了。   “傻子。”姬玉泫笑得不行,脑袋埋进乐小义的颈窝,肩膀一直抖。   直到笑够了,她才说:“我问的是日出好不好看。”   乐小义闹了个大红脸:“啊这……也好看。”   姬玉泫抬起脸来,食指按住乐小义的下唇,轻轻描摹她柔和的唇线,循循善诱地问:“那……哪个更好看?”   乐小义这下听懂了,红着脸道:“你更好看。”   “你都不看我就知道我更好看吗?”姬玉泫笑。   乐小义可怜兮兮,求饶道:“小泫……”   “说几句好听的,我就放过你。”姬玉泫低头在乐小义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她不满足于乐小义几句害羞躲闪的字句,想听像昨夜那样直白又诚挚的情话。   乐小义明白了姬玉泫的想法,不仅耳朵红了,连脖子也跟着红了。   她心里砰砰直跳,脑子也迷瞪瞪的,可她还是半咬着唇,忍着羞怯,如实回答姬玉泫上一个问题:“记在心里,当然知道了。”   她忍住羞怯捉住姬玉泫的点住她唇间的手,亲吻姬玉泫的指尖,与之十指相扣。   “日出比不得,所有人都比不得。”   “小泫是最美的,天底下独一无二。”   “是我的心上人。” 第410章   姬玉泫心满意足, 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乐小义,她埋在乐小义脖颈间笑了一会儿,才道:“好吧, 勉强合格,不逗你了, 起来帮我穿衣。”   乐小义昨夜占尽了便宜,当然应该好好服侍她更衣。   被点到名的人笑容比远处天边的朝阳更加璀璨, 忙不迭起身, 鞍前马后地伺候姬玉泫整理衣衫。   等两人都收拾妥当, 天边太阳已经露出半张脸来。   “我待会儿回去, 是不是又难见到你了?”乐小义有点离愁, 两人难得相见,每次都匆匆一瞥,又匆匆离别,姬玉泫每年只在蓬莱仙境待半个月,加上诸多俗务, 她们拢共也见不了几次。   姬玉泫内心叹息, 她其实也很想一直与乐小义在一起, 但她诸事缠身,乐小义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再像这样相处,也就无法给乐小义保证什么。   姬玉泫没回答,乐小义就明白了。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撇开脸望着远处朝阳,故作洒脱:“还不知道伯母找我过来是要说些什么,等我拿到大比优胜见到她,是不是该准备点礼品才好。”   刚说完, 乐小义又笑了:“这哪儿跟哪儿啊,才打了一场就敢说拿优胜,我还挺有自信的……”   “小义。”   姬玉泫牵起乐小义的手,迫使乐小义转过头来,果然看见乐小义眼眶微微发红。   乐小义抿起唇,深吸一口气。   被姬玉泫发现了,她也不好躲,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难过,自嘲道:“你看我怎么这么矫情,明明之前都不这样……”   姬玉泫又唤了声:“小义。”   乐小义不再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咬着唇没吭声。   姬玉泫张开胳膊抱住乐小义,将乐小义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一下一下梳理她脑后柔软细密的青丝,在乐小义额前落下一个吻。   她当然能体会乐小义的心情,亦明白离愁别绪多么惹人心伤,每一次分别她都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这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乐小义这样在意她,她自然高兴,可也正因为懂得,能对乐小义的不舍感同身受,心里才酸酸软软难以成言。   “我会和你一起去见她。”姬玉泫宽慰乐小义,“大比决出胜负之前,我不会走的,有空就去找你。”   乐小义闻言略感意外,讶然地抬起头来:“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姬玉泫笑容温柔。   乐小义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回转,眼睛里都洋溢起期待的光彩:“那说好了!”   姬玉泫捏了把乐小义的鼻子:“说好了。”   可即便说好了,乐小义走时依然一步三回头。   姬玉泫送乐小义到密道入口,本想将她直接送去渝亭居,乐小义却朝她摆了摆手:“反正就这一条路,我可以自己走,你先回吧,雷虎湾的事情还要你多操心。”   姬玉泫望着乐小义身后的密道:“当真不用我送?那你还哭鼻子吗?”   “谁哭鼻子了?”乐小义不满地撅起嘴来,她只是一时愁情翻了上来,红了眼睛,根本没有哭。   “好吧,你说没哭就没哭。”姬玉泫笑得一脸打趣。   乐小义龇了龇牙,哼了声转身快步走了。   姬玉泫看着那面石壁在眼前缓缓闭上,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哪里不明白,乐小义不让她送,只是不想让她回来的时候一个人走这条黑漆漆的路。   姬玉泫从袖口抽出面罩戴好,倚着石壁站了一会儿,看了眼天色,与她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几道黑影现身,其中一人取出一张羊皮地图,向姬玉泫禀报方才查探到的消息:“大人,那伙人撑不住全招了,雷虎湾在岛上的据点在这张图上做了标记。”   姬玉泫摊开地图细细看了眼:“据点内驻守的人马实力可弄清了?”   “是。”其人回答,“据点内加上被我们擒住的那四人,一共有五个溯源境高手,十六名通穴境,其余人等则皆为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没有无垢境的前辈?”姬玉泫皱了皱眉。   那人摇头:“应当没有,我们派了人去查证,确认没有无垢境高手驻留。”   姬玉泫思量片刻,道:“你们先过去,按计划行动。”   “是。”   其人走后,姬玉泫又看了眼紧闭的石门,而后头也不回地跃下山坡,前往云霄殿。   ·   乐小义原路返回,回到渝亭居,从床底下出来,坐到床边发了会儿呆。   阳光已经照进窗户,姬玉泫此刻不知在做些什么,乐小义愁肠满怀,依依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天字影卫长的声音:“少宗主,齐长老着人来报,说今日有少宗主的行程。”   乐小义回过神来,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你且与来客回复,说我稍后就去云霄殿。”   天字影卫长躬身告退,乐小义则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衣服。   她把刚刚换下来的那套衣服扔进床边的箩筐,想了想,又把它捡起来,整理叠好了放在枕头边上。   云霄殿外依然是五个擂台,乐小义得到消息,她今日的那一场对比是在丙字擂台第二场,对手是净华尊者门下一位丹元境六层的弟子。   轮到乐小义那一场,她先去监赛长老处报到,这一局的对手已经提前一步登上擂台。   乐小义前两日当众十招之内赢了丹元境十层的余硕,这丹元境六层的弟子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却并不甘心直接认输,朝乐小义拱手道:“乐师妹不必留手。”   乐小义眼睛弯起来,虽有胜算,却也不敢轻敌托大,也向这位师兄行了抱拳:“师兄,请。”   擂台下聚着不少人来观战,因着这一场有乐小义参比,观战弟子是其他几座擂台的两三倍之多。   一些人是之前听闻了乐小义的事迹,想来见识一下这位剑神宗来的少宗主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么厉害。   另外一些则是对乐小义打败余硕的结果难以接受,当时余硕毕竟受了伤,非全盛之态,故而他们想看一看,乐小义能否继续在大比中取得胜利。   乐小义对这些好事之人的想法毫不在意,她一上擂台,眼里就只有眼前的对手和这场比试的胜负。   这名弟子尽管只有丹元境六层修为,可他的实力并不弱。   两人一交手,乐小义心里便有底了,此人根基极为扎实,一身修为尽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修炼来的,就算与丹元境八层的高手过招,想必百招之内也不会露出败相。   但丹元境八层,对乐小义而言,也算不上十分强劲的对手。   这一场比试,乐小义甚至没有用上斩龙诀,仅仅只是剑神宗基础剑法配合问心剑诀就让对手缴械认输。   “承让。”监赛长老宣布乐小义获胜,乐小义收剑入鞘,朝对方微微一笑。   台下一片哗然,但惊呼声和议论声显然比头几天小很多,比起质疑,对乐小义的实力表示惊叹和佩服的蓬莱仙境弟子占了大多数。   乐小义再次赢了一场比试,从容下台,欲离开云霄殿回渝亭居。   赢一场两场比试根本不代表什么,整个云湖岛有五百人参加大比,她只是与这五百人中其中两个交手获胜,而且岛上比试结束后,还有整个蓬莱仙境的高手在等着她去一一挑战。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连姬玉泫都打不过,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吴拓在渝亭居养伤,但他不放心乐小义独自去参加大比,于是让天字影卫长跟着乐小义道云霄殿,这会儿两人一同往回走,才出云霄殿,天字影卫长眼瞳一暗,伸手拦在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行来一人,不动声色。   此人面生,应该是云湖岛上的长老,乐小义之前并未见过,但对方气息沉稳,修为高深,有溯源境,与天字影卫长不分高下。   “乐少宗主。”那人朝乐小义拱了拱手,“郭长老有请,还请乐少宗主前往玉风殿品茶。”   郭长老?郭玉柏?   乐小义疑惑,郭玉柏找她做什么?   她和郭玉柏此前并无交集,硬要说的话,还因为梁锋无故横死之事,与郭玉柏门下的长老们结了梁子,虽然现在误会解开,可之前长老们当众发难,与乐小义为难,说不得背后是不是郭玉柏授意。   如今郭玉柏单独请人来寻乐小义,乐小义实在猜不透此人的想法。   “少宗主……”天字影卫长面有犹疑之色,欲劝乐小义不要答应此人邀请。   可乐小义却有别的考虑。   郭玉柏怎么说也是云湖岛上的副主事,乐小义是云湖的记名弟子,对方要见她,她没理由拒绝,就算是为了先前的事情,郭玉柏故意针对她,这一面,依然要去见。   苏听云对待她的态度摆在那里,这郭玉柏只要还想在云湖待下去,就不会真拿她怎么样。   乐小义朝来人谦逊一笑:“请前辈带路。”   天字影卫长见乐小义已有决定,便不再多言,沉默地跟了上去。   乐小义等人离开之后,王晏承从一棵树后绕了出来,拧起眉望着乐小义离去的方向,沉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乐师妹怎地和郭长老的人在一起?明明先前还大打出手,难道都是做戏?” 第411章   王晏承在林外站了片刻, 神情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么,待乐小义几人身影彻底消失, 他转身快步走进云霄殿,问一个守门弟子:“张廷沣张长老在不在?”   守门弟子回他:“张长老在偏厅与仙尊议事。”   “多谢。”王晏承道了谢, 转头朝偏厅所在行去。   ·   云霄殿在云湖岛北边,而长老所说的玉风殿则在云湖岛的南面, 两殿弟子平日里少有来往, 若非记名弟子大比, 玉风殿的弟子很难到云霄殿去。   乐小义跟着玉风殿来的长老来到云湖岛南边, 相比于人来人往的云霄殿, 这玉风殿就显得过于清冷了。   其中有记名弟子大比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郭玉柏与净华二人的私怨。   净华仙尊毕竟是云湖岛上的主事,尽管郭长老门下弟子众多,但长老们也不敢明面上得罪净华, 更有一些弟子在得到许可后, 转头净华门下, 玉风殿也没有那么多要务需要处理,往来的人自然就少了。   乐小义跟随长老进殿, 及至殿后一处僻静的庭院,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院中,慢条斯理地斟茶。   院外的脚步声响起, 他手中的茶壶也恰恰放回桌上,待院门打开,老者抬首看向院外,朝乐小义招手:“久闻乐少宗主之名, 还请上座。”   乐小义闹不清郭玉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站在身前,朝郭玉柏拱手行礼:“晚辈乐小义见过前辈。”   郭玉柏只准备了一个客座,乐小义心如明镜,便示意天字影卫长暂时留在院外,自己一人步入院中,在郭玉柏对面的石凳落座。   “不知郭长老寻晚辈来,是有何事?”乐小义坐下后开门见山。   郭玉柏将其中一碗茶推向乐小义:“乐小友远道而来,郭某近两年听了不少乐小友的事迹,心觉投缘,故而请乐小友来玉风殿喝杯茶,聊聊天。”   乐小义哪里会信这冠冕堂皇之言,她笑笑,道:“郭长老抬举在下,晚辈不过较之常人多了几分气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还请郭长老莫再打趣晚辈了。”   郭玉柏笑呵呵地端起茶:“那乐小友品品老夫这云湖龙井,初夏时摘的第一批嫩芽,如今正是好入口的成色,看看及不及你们剑神宗的清露白峰。”   乐小义闻言笑了:“郭前辈是爱茶之人。”   她依言品了一口茶,入口时微苦,但清新的茶香冲淡了舌尖的苦味,口齿间还尝出几分甘香,韵味悠长。   “确是好茶,若是寻常清露白峰,还不及前辈这碗上好的云湖龙井,得初春时节龙吟山巅上冬雪将化之时长出来的新芽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郭玉柏眼中笑意加深,乐小义这一番话说得诚挚,可见她也的确是懂茶之人。   这两年间横空出世的年轻后辈,若无过人之处,也不至于传进他的耳朵里,就他所知,连岛主苏檀都曾亲口称赞过乐小义。   从苏听云对乐小义的态度中也可见一斑。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请乐小义来。   乐小义刚品了茶,就听郭玉柏叹了一口气。   她放下茶盏,疑惑道:“郭前辈何故叹息不已?”   “当初老夫在外游历,途经大禹,曾与剑神宗一位长老投缘,有幸一品清露白峰,可惜,数百年前,这位老友坐化,老夫便再也未寻到过比当初那一碗更好的茶了。”   “这云湖龙井是老夫这些年一手栽培,从选种,栽种,到日日培土浇灌,从不假他人之手,可如今天地间,已难有人愿耐心听老夫只言片语。”   乐小义抿唇:“人难能有一位知己,实在可惜。”   郭玉柏又是一声叹:“乐小友可愿听老夫发两句牢骚?”   “晚辈洗耳恭听。”   “老夫来云湖岛已逾三千年。”郭玉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初来云湖之时,老夫恩师被仇敌所伤,加之年事已高,便退隐江湖,由老夫的师兄带领一众云湖弟子努力修炼,彼时云湖在整个蓬莱仙境中,实力最为单薄,遭受了不少冷眼。”   “后来云湖赶超一众先辈,以势不可挡之力崛起,可师兄却因一次外出,与恩师仇家相遇,被对方废了两腿。”郭玉柏言及此处,突然话锋一转,冷冷道,“而这净华,便是在师兄受伤之后一个月内,调往云湖,成为云湖岛主事的。”   乐小义目光微凝,心里有所猜测,大概明白了郭玉柏何故如此嫉恨净华仙尊。   说不得,他心里对当初师兄受伤之事有所怀疑,可能一直对此心怀芥蒂,所以与净华仙尊的关系一直不和睦。   而净华仙尊不知内情,就算他知道,也无法自证清白,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   乐小义听郭玉柏讲述过往,识趣地没有吭声。   因一直以来,净华前辈对她照料有加,她自是更偏向于净华,而且对于这些发生在云湖岛的往事,她没有立场评说什么。   郭玉柏也不是真的要她表态,他说这番话,或许别有用心,也或许只是单单的如他所说,发几句牢骚,找个不相识的人聊聊天,这个人是不是乐小义倒不那么重要。   乐小义是净华收入门下的弟子,又与苏听云一脉走得近,郭玉柏就算想离间,也不至于用那么低劣的法子。   更大的可能,是他想看看,被净华和苏听云等看重的乐小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与他们今日所聊的话题,倒无太大的关系。   但乐小义对此人所言并不报以绝对的信任,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她不知内情,无从定论,她能做到最大的善,便是不以恶意去揣度面前这位老人,但其他的,她还是选择保留意见。   她初入剑神宗外门时,柳清风教给她的东西让她至今受益匪浅,能不管的闲事,就尽量不要去管,何况,这些大能的恩怨纠葛,又岂是她一个小辈能管得了的?   郭玉柏再次叹息,摇了摇头:“天地依旧,却已物是人非,老夫可还有下一个三千年?”   乐小义在院里坐了小半个时辰,临走时郭玉柏送了她一小罐云湖龙井。   这小半个时辰于乐小义而言无关紧要,来时领路的长老将乐小义送出玉风殿才回去,离开玉风殿后,天字影卫长小声询问乐小义:“这郭玉柏此举,是为何意?”   乐小义摇头:“郭老前辈心里在想什么,岂是我一个小辈能看得清的?”   即便郭玉柏不是无的放矢,他这一行为有何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字影卫长叹了声“也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乐小义离开玉风殿后,步入玉风殿外的青杉林,朝林中走了一段路,天字影卫长突然压低声道:“后面有人跟踪。”   “嗯?”乐小义其实早就发现了,但她装作并不知情,对天字影卫长道,“几人?”   “一人,修为不低,许是提前在林子里埋伏好的。”天字影卫长回答,“要甩开他吗?”   乐小义沉吟片刻,摇头道:“不用,只有一人,应该不会动手,我们直接回去。”   虽然此事看着蹊跷,但乐小义直觉此人或许不是郭玉柏派来的。   而且,从此人行迹来看,应该是有人看见郭玉柏请乐小义去玉风殿,故而来调查乐小义与郭玉柏之间聊了些什么的。   乐小义眯了眯眼,心道:人心复杂,又岂是一个郭玉柏看不真切,就算是净华门下,也不能保证人人都是心地善良之辈。   回到渝亭居,乐小义从袖口取出郭玉柏给她的那罐茶,对天字影卫长道:“你且替我跑一趟云霄殿,将此物交给苏师姐。”   天字影卫长立即明白了乐小义的意思,乐小义是净华门下弟子,净华又与郭玉柏有隙,两人互不待见,乐小义私下与郭玉柏见面,必然令人生疑,可若她将自己的行踪主动坦白,这疑虑就消解大半。   而且,乐小义有意让人知晓她的行踪,却假装不告诉净华,这一举动,想必另有筹谋。   天字影卫长叹服于乐小义的心智,立即收好茶罐,朝乐小义躬身行礼告退。   是夜,姬玉泫未登门造访,乐小义去了一趟浮屠宫。   自突破先天之后,天梯试炼第四关的雷池对她的身体已无法造成伤害,她想试试去更高级别的雷池修行铸造之术,便结束了第四关的修炼,前往天梯试炼第五关。   通过试炼得到的纳灵丹她全收捡起来,并未直接服用。   乐剑岚给她提醒之后,她就对浮屠宫的态度和目的存疑,这些东西能不用就不用,何况,乐剑岚给她灵力灌体时留在她体内的天地灵气多得她现在根本用不完,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第412章   云湖岛五百名参赛弟子进行淘汰制选拔, 需进行七轮比试才能决出前四位,再加赛两场,得出前三去蓬莱仙境天人岛参加各岛弟子决赛。   乐小义如今已经进行了两场比试, 要在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还任重道远。   因为参比弟子很多, 尽管赛程已经排得很紧,分到每个弟子身上的任务其实并不繁重, 乐小义十天内又参加了三场比试, 皆大获全胜。   至此, 乐小义已在即将参加下一轮比试的十六名弟子中夺得一席之地, 那些对她的实力存怀疑之心的蓬莱仙境弟子彻底闭了嘴。   当初乐小义击败余硕之后, 背地里嚼舌根鸣不平的那些弟子现在也对此前之事只字不提。   就算换了余硕得胜,能不能顺利走到乐小义现在这一步,都说不准。   乐小义过了两天轻轻松松的安生日子,早睡早起,用心修炼, 姬玉泫时不时夜里就溜过来看她, 两人打情骂俏, 共度春风,好不快活。   但乐小义的好日子在姬玉泫对她说可能近几天都不过来的时候结束了, 听姬玉泫说完近日的安排,乐小义有点懵。   “你要去雷虎湾的据点?已经调查好了吗?”乐小义问,“会不会有危险?那伙人到底想干什么?”   姬玉泫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他们的目的还不明确, 我才要走这一遭,上次崇郡王派人袭击你的事情我也去查了,他可能还会有别的动作,我离开这段时间, 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乐小义怅然,但她不能做姬玉泫的绊脚石,不由握紧姬玉泫的手:“你不用担心我,至少我在蓬莱仙境,各位前辈都离得近,倒是你,去那雷虎湾的据点要小心。”   这天姬玉泫天不亮就走了,乐小义独守空闺,在床头坐了一夜,第二日齐长老又派人来,通知乐小义当天上午有一场比试。   这是属于乐小义的第六场对决,也是整个第六轮比试的最后一场,这一场结束,云湖岛上实力最为拔尖的前八名弟子就全部确定下来了。   乐小义抵达云霄殿时,前一场比试的结果已经出来,获胜者是周岳泓。   乐小义此前听燕清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此人虽然只有丹元境十一层修为,但他却是云湖岛的大师兄,最为年长,有重宝在身,实力极强,丹元境大圆满的弟子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听燕清说,周岳泓修为之所以差一些,就是因为他有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宝,此物和灵兽一样,也要吸收天地灵气,精心蕴养,周岳泓每日都要分出一成的真气去喂他的法宝,其修行速度自然比旁人慢一些。   可这并不代表他的实力就差,相反,有法宝加成,周岳泓是云湖岛众多弟子心里内定的魁首,可见其人实力与名望。   乐小义这一场比试的对手也是一名丹元境十一层的高手,叫林澈,听说此人也是郭玉柏长老门下弟子,实力与余硕不相上下,两人时常一起切磋,感情甚笃。   此前得知余硕败于乐小义之手,林澈嘲笑余硕好几天,说他技不如人,居然连一个灵元境的小弟子也打不过。   余硕却只给他一个冷眼:“你总也有机会遇见,到时候有你好笑的。”   可这并不能阻止林澈继续嘲笑他,今日监赛长老公布参比弟子名单,林澈听说自己的对手是乐小义,顿时大笑三声,拍着余硕的肩膀说:“你放心,看哥哥怎么给你报仇!”   余硕抄着手,闻言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弧度,似笑非笑:“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林澈摇头嘁了声,去找长老报了道,签字后跳上擂台,四处张望,等着乐小义上来与他决一高下。   乐小义远远就看见了擂台上的人影,从其举止神貌可见,此人性情狂傲爽直,一双幽深的眼睛暗藏精芒,若非盲目自大之辈,倒是个厉害的对手。   乐小义步上擂台,林澈见她,嘴角勾起来:“你就是乐小义?剑神宗的少宗主?”   “是我。”乐小义笑容温和,“还请林师兄赐教。”   林澈撇了撇嘴,乐小义这副柔柔弱弱温温吞吞的样子,让他先前打好的腹稿都没了用武之地,只好临时换了一句:“就是你第一场比试就击败余硕,毁了他的剑?”   天字影卫长此前已将林澈的信息向乐小义报备了,乐小义知他与余硕关系不错,便坦言:“是我技艺不精,没把握好分寸。”   林澈一旋手里的刀,扬了扬下巴:“既然如此,那此局咱们定个赌约如何?你和余硕赌了一局,他输了,我既与余硕是好兄弟,便替他再赌一局,你可敢接?”   乐小义笑笑,依然是不愠不火的样子:“林师兄想赌什么?”   “就赌你手里那把剑,看着不错,得是把四品剑吧,你修为不高,装备倒是精良。”林澈把自己的刀往地上一杵,“我拿我的刀跟你赌,也是四品,如何?”   乐小义尚未应声,台下却传来一道喝:“林澈你发什么疯?”   余硕焦急地上前几步,靠近擂台边缘,双手撑在台子上,转头朝乐小义吼:“乐师妹,你不要跟他赌!”   他倒不是怕林澈赢了怎么样,林澈那把刀是他家传之物,怎能轻易拿出来赌?林澈对自己有信心,可他才是真正与乐小义交过手的人,知道乐小义的实力绝不寻常,林澈一旦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林澈回头扫他一眼,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说可以就可以,乐师妹,赌不赌?”   乐小义眨眨眼,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赌?”林澈脸沉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怎么?怕了?”   乐小义却微微笑了,并不因林澈凶戾的脸色动容。   她拿起思泫剑,将剑身抽开两寸,看着剑脊上藏刻的字眼,回答林澈:“林师兄,激将法对我无用,这把剑陪了我十三年,它占据我已有的人生一半的时间,以后还会更长,我不会拿它来赌,与比试的输赢无关。”   思泫剑与其说是一把剑,更像一个寄托感情的意象,这两年姬玉泫送过她不少小礼物,可唯独这把剑,她从不离身。   林澈没想到乐小义的理由是这样,他愣了愣,眉头皱起,又道:“既然如此,那我换个要求,我若赢了,你赔余硕一把剑,至少次四品,若我输了,也给你一把好刀。”   原来林澈想要思泫剑的目的是为了给余硕补一把好剑,即便是蓬莱仙境弟子,也非人人都有趁手的兵器,余硕的剑毁了,那些三品剑他根本用不了。   乐小义无可奈何,但只要林澈不打思泫剑的主意,别的条件,她都可以答应。   “好。”乐小义爽快道,“一言为定。”   两人定下赌约,台下余硕也松了一口气,林澈没发疯把他家传的宝刀送出去,谢天谢地。   监赛长老道了声“比试开始,点到为止”后就退出擂台,乐小义与林澈相向站着,长老一退,林澈便朝乐小义抬手:“乐师妹,请!”   乐小义不与他客气,手腕一翻,思泫剑在手,一道九重剑气当空而出,人也化作残影朝林澈扑过去。   林澈瞳孔一缩,乐小义一动手,他立即感觉到她身上气势都变了,虽然气息还是灵元境初期,但乐小义不论出招速度还是洞察先机的能力,都比寻常丹元境弟子更强。   难怪能走到这一步。   林澈虽然狂,可他一开始就没存轻敌之心,他非常了解余硕的实力,就算那日余硕受伤,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在十招之内取胜,乐小义做到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但他敢和乐小义下赌局也并非托大,这几天但凡有乐小义的比试,他都来观战,对乐小义的实力有一定的预判。   或许乐小义的修为确实稍差一些,但其他方面的能力弥补了她的短板,这一点,倒是与周岳泓师兄有点相像。   林澈估算,乐小义就算与丹元境十二层的弟子交手也不一定会输,但他自己近来在刀法上有新的突破,本是留着打算作为压轴的底牌与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交手,可如今看来,说不得,得提前动用底牌了。   乐小义一套问心剑诀出手,林澈以家传刀法化解,乐小义剑气刀气横空,将锋利的剑阵从中劈开,顿时眼露精芒,高呼一声:“好刀法!”   林澈再上前一步,一刀挥出十二道残影,与乐小义的九重剑气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比她的九重剑气威力更强。   乐小义一个后空翻拉开与林澈之间的距离,抽剑劈出一式斩龙诀,剑气悬空出去,与刀气相撞,轰隆一声响,在擂台当中砸开一个两丈方圆的大坑。   刀气剑气崩散,乐小义连退数步,身上各处出现几道大大小小的血口。   擂台另一边,相比乐小义的狼狈,林澈看起来似乎要好一些,乐小义退了七步,林澈只退了五步,最后一步落下,鞋跟踏进地面半寸,硬生生止住步子。   余硕的视线在乐小义和林澈身上来回转,短暂的寂静之后,林澈又举起刀来,一声怒喝,脖子上暴起青筋,旋转着再次劈出一刀。   刀气须臾横空,乐小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台下所有人屏住呼吸,连监赛的长老都看得目不转睛。   及至刀气临身之际,乐小义终于再次睁眼,漆黑的瞳孔中掠过一道紫金火光,双手握住思泫剑剑柄,一剑精准地劈在刀气上,竟使那一刀刀锋偏转,盘旋着飞了回去! 第413章   林澈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台下众人也都大惊失色。   眼看着刀气飞回,若不拿刀去挡,很可能那一刀就会斩在他自己身上。   可这一刀, 用了他十二分的力量,他的刀可能撑不住。   林澈一咬牙, 竟将刀收入刀鞘,自己侧身退开, 偏开要害, 以身护刀。   刀气切着他的肩膀过去, 顿时溅起一蓬猩红的血, 人也被刀气带飞, 再后退几步,脱离了擂台的范围。   “林澈!”余硕高呼一声,猛地跳上前去,一把抱住他。   林澈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败了,他嘴里嘶了一声, 龇牙咧嘴地说:“乐师妹这么厉害啊?我还是低估了。”   余硕既心焦又无奈, 愤恨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可又顾着林澈肩上的伤, 没敢下重手。   监赛长老宣布乐小义获胜,乐小义便也从擂台上跳下去, 快步行至余硕二人跟前,从兜里掏出一枚丹药:“林师兄伤势是不是很严重?这丹药有止血生肌之效,算我给林师兄赔不是了。”   余硕接过乐小义手中的丹药喂林澈服下, 林澈咳了两声,挣扎着站起来,推开余硕朝乐小义道:“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乐师妹不必愧疚,这伤不严重,死不了。”   他按住肩上的伤,封了四周大穴,看向乐小义时态度坦然,丝毫没有因为输掉了比试就恼羞成怒,反而朝乐小义笑了:“乐师妹,以你的实力,想必此次云湖大比前三能有你一席之地,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澈示意乐小义上前,附耳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余硕在旁眉头拧成一团,脸色有点不好看。   “若你下一场不幸遇见周岳泓,或许能有点用,嘶,哎哟……”林澈对余硕的黑脸视而不见,朝乐小义挤眉弄眼地笑,可惜不小心扯到伤口,又龇牙咧嘴地叫疼。   余硕瞪了他一眼:“输了还在这儿丢人现眼,还不快回去换身衣服,看看具体伤势如何。”   林澈没来得及反驳,余硕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走,同时转头对乐小义道:“乐师妹,我们就先走了,林澈承诺你的东西之后我们给你送去渝亭居,祝你武运昌隆,战无不胜!”   乐小义扬起脸笑:“二位师兄慢走!”   送走林澈和余硕,乐小义在众多云湖岛弟子目光中从容离开云霄殿,回渝亭居打坐修炼。   初选越接近最后阶段,围观的弟子也越多,乐小义连胜六场,对手包括余硕和林澈,短短半个月,她的名字已传遍蓬莱仙境,不仅云湖岛上人人都知剑神宗来的乐小义是一匹黑马,连云湖岛外都已经听说了她的事迹。   “乐小义,就是净华仙尊招进蓬莱仙境的那个宗外弟子,听说此女可厉害了,自身不过灵元境初期,可连云湖岛的余硕和林澈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也算是近几年来一件奇闻,余硕的佩剑被那乐小义一剑击毁,林澈要给好兄弟报仇,结果不仅输了比赛,自己还身受重伤,赔了一把次四品的宝刀。”   “听说乐小义与咱们少岛主有不浅的交情,此前她们在大禹的菩提禅宗见过一面,乐小义先前被人陷害,少岛主还出面替她澄清,果然天赋异禀之人都惺惺相惜。”   “我还听说……”   冬仙岛上,一女子盘膝坐在岛内小湖边修炼,听身侧几位师弟说起云湖岛的乐小义,便侧耳听了几句。   “怎么,宁师姐对这乐小义感兴趣?”女子身侧一名宽袍大袖的男弟子睁眼笑道,“算算时间,云湖岛上的比试应该已经进行到第七轮,好像那乐小义今日就有一场,对手是周岳泓的同门师弟,郑夺,师姐要不去看看?”   宁沅闻言扫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少岛主近来在调查雷虎湾的事,时常往来于天人和云湖二岛,她今日可有在云霄殿?”   男弟子侧首:“这师弟我说不准啊,少岛主向来行踪无定,一般人哪里知道她的行程。”   见师姐兴致缺缺,男弟子眼珠子转了转,找补道:“不过,我听人说这乐小义此前六场比试,有四场少岛主都在云霄殿观战,师姐若去看乐小义的擂台,碰见少岛主的几率超过六成。”   坐在湖边的师姐果然抬眼,男弟子笑嘻嘻继续说:“若师姐答应与我一起去云湖岛,我就替师姐探探消息,如何?”   宁沅垂眸盯着湖面上粼粼波纹,良久才道:“成交。”   ·   乐小义结束与林澈的比试之后只休息了半日,第二天就又有行程安排。   为了更精准的监督赛局,云霄殿外五个擂台撤走三个,余下两座擂台各分了三名长老从各个方向关注擂台上的赛况,还未被淘汰的弟子加上乐小义一共八人,抽签决定分组。   一共只有四场比试,分成两轮,决出云湖岛上前四强的弟子。   乐小义排在后面,对手她已提前悉知,是周岳泓的同门师弟,叫郑夺,丹元境十二层,也是呼声极高的一个弟子,整个云湖岛,若说周岳泓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人选,那郑夺便位在第二。   说来也巧,这两人都拜在张廷沣张长老门下,是燕清的同门师兄。   张廷沣长老隐居于蓬莱仙境这些年,一共就只教了三个徒弟,燕清是他的关门弟子,大弟子周岳泓,二弟子就是这个郑夺。   而这郑夺与张廷沣还有些渊源,是千年前张廷沣被雷虎湾所害的故友的遗孤。   此人的天赋在蓬莱仙境内算不得好,但张廷沣将之视如己出,用最好的资源栽培他,修炼的时间比云湖岛上大多数记名弟子都长。   尽管他外貌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但他真实年纪已经超过岛上绝大多数的记名弟子。   乐小义从苏听云口中得知此事,看著名簿沉吟良久。   第一轮乐小义没有上场,就在擂台下看了周岳泓与另外一名丹元境十二层弟子的比试,受益匪浅,临到这一场比试结束,乐小义听闻场外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转头去看时,因观战弟子众多,无从得知外边的情况。   不一会儿,天字影卫长来到乐小义身侧,向她汇报:“是冬仙岛的人,宁沅来了。”   宁沅?   乐小义有点惊讶,这也是一个她听过的名字。   燕清先前提及周岳泓的时候也说到此人,是冬仙岛的大师姐,近几年有望突破魂元境,这一次大比结束之后应该就会成为岛主真传弟子,正是当下蓬莱仙境年轻一辈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宁沅为什么会来云湖岛?她不是应该在冬仙岛参加比试吗?   乐小义心有疑惑,但蓬莱仙境各个岛决出参比弟子的规则都不尽相同,云湖岛是以实打实的大比结果选人,冬仙岛也许有一些别的方式,乐小义无从得知。   适逢长老叫到她的名字,挡在乐小义身前的弟子们纷纷让路。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些人再也不敢小瞧乐小义,尽管乐小义的对手是郑夺,她获胜的几率不大,但乐小义之前已经有过多次以弱胜强的壮举,没人敢再对此品头论足。   乐小义到监赛长老处报道签字,上擂台时,她的对手也从擂台对面走上来。   这人面相不行。   乐小义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升起这样的想法。   郑夺很瘦,颧骨高高隆起,生得一副尖酸刻薄之相。   虽说以貌取人不好,但人面由心生,特别是修道之人,心境和修为会改变人的气质,如果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十分阴暗,那么此人的性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从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姬玉泫是魔门中人,或许旁人会觉得她的眼睛如她的心思一样深邃难猜,但那是因为她擅长掩饰内心的真实,表露出来的便是一股模糊而朦胧的气质。   但若一个人心术不正,纵然他再会掩饰,也总能在眉宇神态之间,残留一些他自己都料想不到的痕迹。   郑夺给乐小义的就是这种感觉。   故而乐小义一见此人,心情立时往下一沉,不好的预感随之产生,或许这一场比试会比她预料得更加艰难。   郑夺不怀好意地将乐小义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而后笑道:“乐师妹,请多指教。”   他虽然说着指教,可眼睛里神态桀骜中又透着几分轻佻,根本不将乐小义放在眼中。   这场比试,他胜券在握。   乐小义心里一叹,张廷沣是个爱憎分明的侠义之士,怎么竟然教出来这样一个弟子?   而且,更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她隐隐从此人身上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鸿蒙剑心对此十分警醒。   这郑夺多半有问题。 第414章   乐小义不动声色, 也朝郑夺行了一礼:“郑师兄请。”   郑夺掌心把玩着一个物件,看起来像个巴掌大的镖,造型独特, 在空中飞舞时有古怪的灵力波动若隐若现,乐小义警惕地看向此物, 心里猜测这玩意儿应该是一件法宝,但具体有什么功效, 还得交过手才知道。   擂台下围了不少观战弟子, 从冬仙岛过来的宁沅师姐也在其中。   监赛长老一声令下, 郑夺脸色猛地一沉, 与先前几位师兄都不同, 他竟然一声不响地抢在乐小义之前动手。   那巴掌大的黑镖脱手朝乐小义飞来,在空中拉出一道尖锐的残影。   这一举动乐小义半点都不意外,此前她已经了解过,郑夺与人切磋从来不讲规则,这一点整个云湖岛的弟子都心知肚明。   也正是这个原因, 乐小义与郑夺的这场比试观战之人比前几场还多出将近一倍, 其中也有几个像宁沅一样, 来自其他几个岛屿,对这场比试的胜负颇有期待, 不管谁赢,都有看头。   眼看那飞镖朝自己飞来,乐小义抽出思泫剑, 试探性地给出一剑。   剑气与那飞镖相撞,飞镖被剑气挑起,偏离原来的飞行轨迹,本来应该弹走, 但它在空中绕了一个半环,又朝乐小义飞回来。   旋转的刀锋上裹着尖利暴躁的气息,须臾间掠过数丈,从侧边斩向乐小义。   果然有古怪!   乐小义再起一剑,从侧方斩向那只镖。   锃——   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乐小义瞳孔一缩,飞镖突然一分为二,一枚被她剑尖挑起,另外一枚则擦过她的耳廓,斩断了她鬓边一缕青丝。   那两道镖在空中飞了一圈又合二为一,乐小义眯了眯眼,瞳孔中藏着一抹紫金火光,飞镖盘旋在空中时掠过的轨迹清晰倒映在她的视野里。   但让她意外的是,飞镖与郑夺之间并无气机联系,由此可见,方才的变故,并非郑夺操纵,而是这法宝本身对乐小义出招做出的应对。   台下响起零星几声轻呼,这一幕既在意料之中,又有几分戏谑,本以为乐小义会在这一击下受伤,没想到只是割断了一缕耳发,运气真好啊。   乐小义与这些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她沉着脸,心道:可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正思量着如何破解这法宝的特性,忽然间耳边响起凌厉风声,乐小义猝然,回手便是一剑。   叮——   思泫剑剑尖被郑夺五指擒住,那人阴狠的脸上划过意外之色,没想到这样的偷袭乐小义都能防得住。   擂台下亦是一片喧哗。   “师姐,你觉得这乐小义如何?”围在宁沅身边的小师弟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宁沅收回越过擂台望向云霄殿的目光,敷衍地答了句,“尚可。”   师弟无趣地撇了撇嘴,师姐这般不上心,一出本该精彩的擂台比试,突然间索然无味。   台下几句话的时间,台上又有了新的变故。   乐小义手腕一震,真气灌入思泫剑剑身,将郑夺的手掌震开,随即问心剑诀第三式出,凌乱的剑气卷成一柱风暴,自下而上涌起,将郑夺笼罩其间。   擂台下议论纷纷,一些看不清门道的小弟子转头问身侧师兄师姐:“这乐小义要赢了?”   修为高一些的师兄摇头:“不见得,问心剑诀的确厉害,可要赢得比试,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边话音刚落,那头剑气风暴气劲渐消,郑夺破开风暴冲了出来,一掌拍向乐小义的天灵盖。   可真阴狠!   招招都照着要害来,稍有不慎,就可能伤人性命!   乐小义猛一咬牙,抽身后退的同时,又祭出问心剑诀第六式,霜剑问天!   剑气所及,地面以极快的速度结上一层寒霜,空中气流受寒气影响变得迟滞,郑夺出招速度因此减缓,掌风击碎冰面,破了乐小义的剑招,但乐小义也趁此机会躲开这一掌,毫发无伤。   两人在擂台上你来我往,转瞬便过去二十来招,谁也没有占到好处,越打越激烈。   原本心神分在别处的宁沅的视线也不知不觉落在台上,聚精会神地观望乐小义二人的对决,从中品出些兴味来。   乐小义被郑夺一掌逼退,随即脑后锃一声响,她耳尖一动,不回头也知郑夺那件奇怪的法宝又飞了回来,拦住她的退路逼她进退两难。   法器也同人一样古怪。   乐小义眼底亮起紫金火光,身子一旋,连挥出数道剑气,分别斩向不同的方位。   比法宝,鸿蒙剑心尚未尝过任何败绩!   视野范围内,因果彼此相连,那只奇怪的飞镖所有运行轨迹都在鸿蒙剑心的预测范围之内。   飞镖接触第一道剑气,一分为二,没来得及偏移方向,就被第二、第三道剑气从中截住,那飞镖再分出残影,依然有剑气后发先至。   几道震鸣不分先后地响起,空中爆开几团黑雾,零散的金属碎片从中跌落,那法宝被乐小义连续几剑斩在薄弱之处,竟直接销毁了。   不仅台下一众观战弟子哗然,台上的郑夺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直至剑气扑面,他才猛地惊醒过来,一个后空翻躲开左右夹击的剑气,挥臂将迎面而来的最后一道剑气震散。   “你竟敢毁我宝物!”郑夺气到脸色扭曲,恨不能当即将乐小义抽筋拔骨!   乐小义不为所动,落地后又是一剑击向郑夺,尽管击毁了那个奇怪的法宝,但乐小义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真正令她感到威胁的气息,从始至终不在那法宝上。   剑气呼啸着扑向郑夺面门,他脸色猛地一沉,招式突然一变,挥开乐小义劈来的剑气,足下一跺,杀气腾腾地一抓抓向乐小义的喉咙。   乐小义眼神一凝,刹那间从郑夺身上捕捉到浓郁的血腥气。   她连忙飞身连退数步,郑夺身上突然暴起一片暗红色的虚影,散着一股血腥气息的雾气化作一头凶戾的猛虎咆哮着朝乐小义冲过来!   乐小义提剑欲斩,却发现剑锋丝毫不能阻挡对方攻势,这一招直击魂魄!   ·   云霄殿内,苏听云拍案而起,怒声叱问:“此言当真?!”   台下伏地的云影卫垂首道:“此事千真万确,但张长老有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苏听云顿了一息,起身快步朝殿外走:“叫停比试!我要抓活的!”   云影卫跟着站起来,但同时,另外一道身影急匆匆地从殿外跑进来,苏听云一见此人,脸色顿时结上一层寒霜,冷着脸问:“出事了?”   监赛长老没想到苏听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来不及拂去额角的冷汗,点头道:“确如少岛主所料,擂台出事了!”   “长话短说!”苏听云脚下步子不停。   长老紧紧跟在后边,言简意赅:“乐小义失手重伤郑夺,张长老怒极,闯上擂台擒了乐小义,恐怕要出事!”   “乐小义伤了郑夺?”苏听云脚步稍顿,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些许,意外地抬高了声音,随后她又摇了摇头,一声轻嗤,“先去看看。”   云霄殿外,张廷沣死死扣着乐小义的喉咙,将她举起来提在半空,一双眼睛充斥着密布的血丝,看起来格外可怖。   台下众弟子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下傻了,方才郑夺诡异的一招穿透乐小义布下的剑幕,咆哮着撕咬乐小义的魂魄,乐小义痛呼一声后退几步,眼看就要掉下擂台。   岂知形势又一变再变,一波三折,乐小义后退之势戛然而止,身上骤然爆发更加可怖的气势,直接冲散虎魂,导致郑夺招式被破,反噬自身,浑身上下爆开数不清的血雾。   乐小义许是被打出真火,郑夺受创,她乘胜追击,反手一剑斩过去,张廷沣便是这时冲上擂台的。   乐小义斩出的那道剑气被张廷沣轻易化解,随后众人甚至未能看清张廷沣如何出手,乐小义就被张廷沣擒住喉咙。   宁沅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眉头紧蹙,而她身边看热闹的师弟也已闹不清状况,愣怔地问道:“这怎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云霄殿内传来一声喝:“都住手!”   几位长老同时出手,从四面八方将张廷沣团团围住,苏听云站在云霄殿外的石阶上,看着擂台上的形势皱起眉头:“张长老,请注意你的身份!”   张廷沣侧目扫了眼苏听云,神态阴森:“少岛主来得及时,老夫还想请少岛主主持公道,这剑神宗的人方才要对老夫的弟子下杀手,少岛主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苏听云与张廷沣遥遥对视,目光中隐有叹息之色。   “误会一场,张长老先把人放下来吧,这件事我来做主。”苏听云冷静地说。   “哼,那可不行。”张廷沣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岛上谁不知道少岛主总向着她说话,老夫就想知道,此女意图在擂台上杀人,少岛主到底管不管?”   双方僵持不下,苏听云脸色也沉下来,质问道:“当真是乐师妹要下杀手吗?方才郑夺所用的招式,张长老认不出来?到底是谁想杀谁?”   “张长老,我可以体谅你的心情,但是有些事,原则就是原则,我蓬莱仙境从不姑息任何违背原则道义的事情!”   苏听云神色清冷,话语掷地有声。   “你若肯将少宗主放下来,此事我们可以进云霄殿内商量处理,可若张长老一意孤行,要敞开了谈,后果如何不用我说,如何抉择,张长老你且自己看着办吧!” 第415章   台下的观战弟子一个个面面相觑, 场面发展已经完全失控,弟子们不明白继续这样下去,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苏听云现身之时, 人群中一道视线越过遥远的距离落在她身上,视线的主人眼底漾起一圈静谧的波澜。   张廷沣阴沉着脸站在擂台上, 神态纠结,居高临下地与苏听云对峙。   苏听云半步不退, 两人气势分庭抗礼, 护在一旁的长老们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一旦张廷沣和苏听云闹崩, 硬要击杀乐小义, 不仅会损害蓬莱仙境的名声, 还会破坏蓬莱仙境与剑神宗的关系,这件事看起来可大可小,可万一处理不好,会有不少人被卷入其中。   乐小义脸涨得通红,张廷沣是溯源境巅峰的高手, 其修为在云湖岛上仅次于两位无垢境的大能, 净华和郭玉柏, 她在张廷沣手里捏着,就如同一只被人提着耳朵的兔子, 半点挣扎不得。   张廷沣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经过数息时间挣扎,气氛挤压到极限的时候, 终于松开乐小义的喉咙。   他冷冷扫了乐小义一眼,转身提起昏迷的郑夺,步下擂台,向苏听云走过去。   围在苏听云身侧的几位长老不约而同上前一步, 唯恐张廷沣不顾一切要与苏听云动手。   乐小义落地后退了几步,喉咙刺痛,让她忍不住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天字影卫长第一时间冲上擂台,扶住乐小义的胳膊,急道:“少宗主,你……”方才他在擂台下,根本没料想到会有人冲上擂台,故而张廷沣擒下乐小义时,他再动手已经来不及了。   他话未说完,乐小义先摆手打断了他,哑着声说:“我没事。”言罢,她长出一口气,“进云霄殿说话。”   擂台上有长老维持秩序,遣散观战弟子,尽管事发之后目击弟子很多,但除了在场几位长老和个别几名弟子,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隐情和真正的纠葛。   大比临时中止,余下的赛程被推后,乐小义等人陆续进入云霄殿,人群内一直在旁观望的宁沅转头对身侧的师弟道:“你先回去吧。”   说完,不等师弟回答,她已穿过人群朝云霄殿去了。   云霄殿内,苏听云坐在首位,张廷沣带着重伤的郑夺和乐小义隔着一段距离立在厅内,净华仙尊因故未能现身,而余下一众监赛长老似有似无地分成两拨,一部分自发护着苏听云,另一部分堵住云霄殿的大门,谨防张廷沣发难逃走。   “戒律长老留下,其余人全都出去吧。”这是苏听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长老们各自互相看了一眼,面有犹豫之色,但苏听云态度坚决,他们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听从苏听云的安排,缓缓退了出去。   但长老们也没有退远,只是守在云霄殿外,不允任何人靠近。   待监赛长老们都出去了,殿内除了两位戒律长老和乐小义身后的天字影卫长,再无其他人。   “我已经表明了态度,张长老,该你了。”苏听云双手交叠,冷眼看着座下的张廷沣及其身侧昏迷不醒的郑夺,“郑夺修炼邪功,心术不正,正常比试切磋却欲取人性命,张长老可要辩解?”   “老夫相信夺儿只是一时糊涂,夺儿先动手是他之过,但乐少宗主在人重伤之后还下杀招,难道就毫无错处吗?”张廷沣两眼通红,神态依然愤怒。   苏听云尚未答话,乐小义却先开口:“晚辈并非要下杀手!张长老未免过于偏私,根本不分青红皂白!”   张廷沣愤怒,乐小义比他更愤怒,只是她一直克制着情绪,时时警醒自己,莫要被愤怒冲昏头脑,激发冲突,她的修为不如张廷沣,若把事情闹大,彻底激怒张廷沣,她得不到半点好处。   “郑师兄分明是被邪祟俯身,晚辈方才在擂台上看见凶物原型,欲将之斩离!可张长老莫名其妙对在下动手,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不说,这邪物还能不能除去都说不准了!”   乐小义一口气把话说完,语惊四座。   “你说什么?!”张廷沣两眼一瞪,不可置信。   就连首座上的苏听云也愣了愣,没想到乐小义最后那一剑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乐小义冷冷一哼,撇开脸去,根本不想答张廷沣的话。   她并非不能理解张廷沣庇护门下弟子的拳拳之心,但是非不分,不顾对错强行袒护,就是纵容恶事,绝对不能姑息。   在明知争夺修炼邪功要当众杀人的情况下,还想反咬一口,把脏水泼到她身上,不管张廷沣的理由多么正当坦然,乐小义也不能苟同。   更何况,她此前还救过燕清,燕清也是张廷沣门下的弟子,当时她与燕清二人一同来到云霄殿,也没听张廷沣跟她道一声谢,但触怒了他,追究责任倒是雷厉风行。   经由此事,乐小义甚至怀疑,当初雷虎湾被张廷沣灭了满门,是否还有旁人未知的隐情。   乐小义不答话,张廷沣神色一变再变。   突然,他冷冷一哼:“你会这么好心?什么邪祟附体,你能看得出来,岛上那么多大能高手,全都瞎了不成?与其再继续狡辩,不如说说郭玉柏给了你多少好处,要你悄无声息地杀人!”   乐小义蓦然一惊,回过头来看到张廷沣的脸色,她突然被气笑了,亏她以前还觉得张廷沣颇有侠义之气,如今来看,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她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张廷沣竟然还执迷不悟,居然拿出她私下见过郭玉柏的事情试图压她。   “张长老,晚辈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乐小义神态冷然,“对,晚辈是见过郭长老,去玉风殿喝了一盏茶,可是,这能说明什么?杀郑师兄对晚辈而言有什么好处?你们云湖岛两派相争,与晚辈又有什么相干?”   “晚辈来蓬莱仙境参加大比的确是受净华仙尊相邀,可这不代表晚辈就要搅入你们岛上各自的恩怨,净华仙尊是长辈,郭长老同样也是,郭长老派人来请晚辈,晚辈岂有拒绝之理?”   乐小义一改温吞柔和的态度,变得咄咄逼人,张廷沣转头看向苏听云:“少岛主,此事,你就没有一个说法吗?”   苏听云面上平静无波,她冷冷地扫了张廷沣一眼,冷声道:“张长老,我对你很失望。”   张廷沣愣住。   苏听云一招手,旁边一位戒律长老端着木托盘上来,正是乐小义派天字影卫长转交给苏听云的一盒茶。   “这茶是郭长老赠予乐少宗主的礼物,乐少宗主见过郭长老当日,便将此物送到云霄殿。”苏听云语气平静,“乐少宗主坦坦荡荡,却是张长老今日,尽显小人之风。”   张廷沣望着那一盒茶,顿时说不出话来。   “且不说郑夺是否真的被邪祟附体,但他今日犯错是事实,张长老只字不提对郑夺的追责,反而对其百般袒护,比起一个犯错的弟子,你为人师表,如此不分是非黑白的偏私行径,才真正败坏蓬莱仙境的名声和风气!”   苏听云站起身,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   “要证明乐少宗主所说之言是否为真很简单,请岛主出来一观,看看郑夺体内是否真有邪祟便可,但是……”   她话音稍顿,嘴角勾起一道冷笑:“若岛主知道此事,张长老,你觉得,岛主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苏檀虽然是蓬莱仙境的岛主,但他其实是一个性情很冷漠的人,讲理多于人情,如果让苏檀来处理这件事,不管乐小义所言是真是假,郑夺犯戒不可饶恕,他多半会被废除武功,逐出蓬莱仙境。   甚至,连张廷沣都有可能一起遭受牵连,受到惩处。   可如果乐小义说谎,她必然被扣留在蓬莱仙境,剑神宗触怒蓬莱仙境,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请出苏檀,所有的惩罚都会最大化,就算郑夺直接被处死,苏听云都不会觉得奇怪。   果然,苏听云这话一出口,张廷沣脸色都变了。   他神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方缓和了两分语气,问苏听云:“少岛主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张廷沣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妥协。   这件事不能闹到岛主那里去。   苏听云提起的心稍微放松一些,张廷沣态度不再如同刚才那般强硬,她才能设法处理这个问题,否则,闹大了,以张廷沣的实力,会造成怎样的破坏不堪设想。   “既然乐少宗主说郑夺是被邪祟附体,那必然是有解决的办法。”苏听云转头看向乐小义,“便请乐少宗主说一下,如何祛除郑夺体内的邪祟,可有办法让邪祟显形?” 第416章   乐小义本不想答话, 但此事既然由苏听云接手,便能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她的权益,如果她不配合, 就算苏听云想帮她,也非常难做。   她冷冷扫了张廷沣一眼, 遂对苏听云道:“我之所以知道郑师兄体内有邪祟,是因为我有一件能感应到邪祟之气的法宝在身, 先前在擂台上, 郑师兄以血魂攻击我时, 便是法宝替我挡下那一招。”   “这血魂奇诡, 可寄居于修行之人魂魄上, 方才邪祟显形,没有及时斩杀,已将之触怒,要再激出,很是困难, 但也并非毫无办法。”   乐小义冷冷开口:“邪祟既寄居于人体, 其宿主若有性命之危, 邪祟自身也会遭受重创,故而郑师兄若在生死一线间, 邪祟会迫于无奈现身相救,方可见其形。”   苏听云侧头思量此法是否可行,而张廷沣已然暴怒, 高声喝道:“荒谬!什么生死之间,说得好听,可若没有邪祟护体,夺儿岂不是命悬一线?!稍有不慎就再无转圜的可能!”   乐小义神色漠然, 波澜不惊地反问:“要验证邪祟只有这一个办法,难道张长老认为,以你的修为和实力,连是否真下杀手的度都控制不好?”   要验证乐小义的说法,只可能是张廷沣自己动手,郑夺已然伤重,张廷沣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做出可能伤害郑夺的事,就算苏听云也不行。   张廷沣被乐小义掷地有声的质询逼退,苏听云也转头看向他:“若张长老无法施行,便让戒律长老来做。”   苏听云这话逼得张廷沣不得不做出选择,与其让戒律长老出手,他更相信自己一些。   脸色青白交加,犹豫片刻后,张廷沣终于退让:“老夫亲自动手。”   苏听云闻言,立即吩咐众人散开,乐小义和天字影卫长也退到大殿边缘,张廷沣看着郑夺惨白的脸色,神情几度纠结,好一会儿才猛一咬牙,一掌拍向郑夺天灵。   掌风呼啸,转瞬即至,手掌距离郑夺天灵仅仅半寸时,张廷沣动作一顿,没有任何邪祟现身。   他一双眼睛充斥着浓浓的血色,转而愤怒咆哮:“根本什么都没有!”   乐小义冷言嘲讽:“前辈没有杀心,何能让邪祟感觉到威胁?”   张廷沣盯着乐小义看了半晌,仿佛要将她的脸盯出两个窟窿,片刻后,他恨声道:“乐少宗主,若夺儿有个三长两短,却并无你所说的邪祟现身,我张廷沣必登门剑神宗讨个说法!”   乐小义丝毫不惧:“悉听尊便。”   张廷沣再无话可说,他深吸一口气,再给一掌,这一次他狠了心,掌风击中郑夺天灵前一瞬都未收手,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但凡郑夺此次受一点伤,他必然要让乐小义偿命!   然而,他的手掌没能直接拍中郑夺,一股诡异的力量拖住了他的手掌,将他的胳膊弹开,郑夺的天灵处则有一团暗红色的血雾凝结,形态如猫似虎,正是那邪祟显形的模样。   “抓住它!”乐小义眼神一利,抬高声音喝道。   就算她不说,张廷沣也明白了关键,反手又是一掌攻向那团血雾。   溯源境巅峰修为一掌摧枯拉朽,那血雾中所藏的邪魂虽然厉害,却远远不及张廷沣,他一把抓住邪魂,将它从郑夺的身体中强硬地拽出来。   血魂在张廷沣手中激烈挣扎,可它的挣扎于事无补,眼看那邪魂就要被张廷沣一掌捏碎,乐小义突然开口:“张长老且慢!”   张廷沣动作一顿,斜眸看向乐小义,目光中透着股询问的意味。   确定郑夺的确被邪魂附体,张廷沣对乐小义的怀疑之心稍稍降低了一些,但他依然不能完全相信乐小义。   面对张廷沣的质疑,乐小义并不露怯,坦然道:“这邪魂实力不低,既出现在蓬莱仙境,而且附身于郑师兄,张长老就不奇怪此物究竟从何而来?晚辈以为,当忍一时之气,将此物暂时拿住,好生调查一番,再做决断。”   如果不是想弄清楚邪祟来历,乐小义根本不想和张廷沣说这么多,但这段时间奇诡之事繁多,此事如果不调查清楚,她自己也可能遭受牵连。   “乐少宗主所言极是。”苏听云接话道,“这邪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郑师兄身上待了多久?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竟无人发现端倪?若就此将邪魂损毁,这些问题就得不到答案了。”   张廷沣脸色阴晴不定,但在苏听云的注视下,他放弃了直接消灭邪魂的打算,道:“可这邪魂实力颇强,若无五品以上的禁魂符,难以将之囚困,若是不慎放跑了,可就得不偿失。”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可就算是苏听云,要寻到五品禁魂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五品禁魂符,我有。”   苏听云愁眉不展之际,乐小义突然开口。   她从袖间取出一枚黑色纸符,双手递给苏听云:“此乃先前天山神墓降世之时,我在天山上偶然所获,虽知其价值贵重,却没什么实质的用处,苏师姐若是有所需要,这张符便拿去吧。”   自乐小义来到蓬莱仙境,承蒙苏听云处处关照,她早就想拿点什么东西向苏听云道谢,但一直找不到机会,这个当口,张廷沣提及禁魂符,她便想起来这件事。   苏听云一脸意外,显然没想到乐小义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物。   不过,她眼中的惊讶只一闪而逝,遂向乐小义道了谢,将禁魂符接过来,转交给张廷沣。   张廷沣一手抓着邪魂,一手拿着禁魂符,竟无话可说。   方才他将乐小义当做仇敌看待,乐小义却不计前嫌,还拿出五品重宝,他感觉自己一张老脸都要被乐小义撕下来了。   “今日是老夫冲动了,乐少宗主,老夫不会白拿你的东西,便承诺你三件事,往后乐少宗主但有用得到的地方,老夫在所不辞。”   张廷沣说完,左手将真气灌入灵符,灵符上自行伸出几条藤蔓,缚住那邪魂的手脚,将之拽入符中。   邪魂已除,但郑夺昏迷未醒,苏听云对张廷沣道:“今日之事事出有因,既是邪魂作祟,郑师兄也是遭受牵连,便先回去养伤,但是……”   张廷沣静静站着,听苏听云把话说完:“郑夺之过因邪祟而起,但张长老之过,又如何说?”   郑夺修邪功,当众欲杀乐小义,都可以推到邪祟身上,但张廷沣在明知郑夺做了错事之后,依然对其百般袒护,这样的行为,比之郑夺更加恶劣,不能轻易罢休。   张廷沣叹了一口气:“不论少岛主如何安排,老夫都接受。”   苏听云好言相劝:“这一次郑夺逃过去了,可若下次,他依然犯错,次次张长老都要替他扛吗?”   “老夫回去会好好教导他,断不会再有第二次。”张廷沣下了决心,若继续心慈纵容郑夺,只会害人害己。   得了张廷沣的保证,苏听云松了一口气:“便请张长老与郑师兄三年内于竹苑闭门思过。”   张廷沣躬身一拜,将禁魂符交还给苏听云,道:“遵少岛主令。”   说完,他抱起郑夺要走,乐小义突然出声:“张长老请留步。”   张廷沣回头看她:“乐少宗主还有何事吩咐?”   “晚辈想知道,是谁将晚辈去玉风殿的消息告诉张长老的。”乐小义目光如炬。   她与郭玉柏见面基本无人知道,仅后来不知何人派出的探子跟踪她,乐小义那时就猜到,肯定有人要借机生事,方先一步将郭玉柏送给她的茶拿去云霄殿,还不让苏听云声张。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张廷沣,但她原本与张廷沣毫无交集,甚至还因她救过燕清,张廷沣就算与她不熟,也不至于一开始就心生敌意,特地派人跟踪她这一个小人物。   今日,张廷沣在郑夺受伤这件事上的反应和他对乐小义鲜明的敌意都透露着蹊跷。   这种种迹象让乐小义不得不生出一个想法来: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张廷沣脚步一顿,苏听云也看向乐小义。   乐小义的话在他们脑海中转了一圈,他们立即明白了乐小义是什么意思。   张廷沣眉头微皱,犹豫了片刻,方道:“是王晏承。”   王晏承?   苏听云神色一沉。   “若无他事,老夫便先告退。”张廷沣带着昏迷的郑夺走了,乐小义和苏听云则面色沉凝地留在大厅之中。   “我记得,乐师妹来时,曾在岛外碰见雷虎湾的人,彼时这批人马要擒燕清,王晏承也在场,是不是?”苏听云转过头来询问乐小义。   乐小义脸色不太好看,苏听云一开口,她也联想到这件事,心里升起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闻言愣了一下才点头:“确有此事。”   她话音刚落,一位长老突然快步走进云霄殿,看了眼乐小义后,附在苏听云耳边道:“少岛主,方才有人来报,渝亭居外桐木林内发现了一具岛上弟子的尸体,来报弟子说,是王晏承。” 第417章   王晏承死了?   苏听云一脸震惊, 乐小义站在一旁不明所以,但她很快就从苏听云口中获悉王晏承死在桐木林的消息,并露出与苏听云如出一辙的表情。   “怎么会……”这么突然?   乐小义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脑海一片空白, 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神志,用力皱起眉。   她们刚刚发现王晏承有问题, 人立即就死了?   乐小义和苏听云同时想到一个可能。   杀人灭口。   “去看看。”苏听云快步朝云霄殿外走,乐小义紧跟其后。   踏出殿门时, 除了先前到殿外等候的几位监赛长老, 还有一道引人注目的身影守在门外, 苏听云脚步稍顿, 便听见那人款款行来, 于三步之外驻足,福身道:“宁沅见过少岛主。”   苏听云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点头招呼:“宁师姐今日也来观看擂台赛?可惜出了点变故,扫兴了。”   “变故归变故,但比试是当真精彩。”宁沅笑笑, 转而看向跟在苏听云身后的乐小义, 赞叹道, “我亦不曾想,原来剑神宗的乐少宗主, 竟然有这般实力,今日若非意外中断比试,少宗主便要得胜了。”   “宁师姐谬赞。”乐小义谦虚道。   原来这位就是冬仙岛的宁沅大师姐, 丹元境十二层修为,能与云湖岛大师兄周岳宏分庭抗礼的人物。   “就算比试中止,获胜者仍然是乐师妹。”苏听云接下宁沅的话,“郑夺因故退出这次大比, 乐师妹晋级前四名,如果宁沅师姐对后续的比试有兴趣,明日也可来云霄殿观战。”   不等宁沅开口,她语速飞快地说道:“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留,宁师姐请便。”   说完,她转头看向乐小义:“乐师妹,走吧。”   王晏承的事情显然比在这里闲聊重要多了。   乐小义向宁沅行礼告退,与苏听云一同离开了云霄殿。   宁沅站在云霄殿外,望着两道身影疾步而去,身后几位戒律长老迟一步才纷纷跟上,沉寂的双眼里透出两分无可奈何的叹息之色。   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   ·   桐木林内发现了王晏承的尸体,周围百丈方圆的地界都被云霄殿的戒律长老封锁,乐小义二人赶到之时,王晏承的尸体就原封不动地躺在血泊之中。   “什么时候发现的?死了多久了?”苏听云一叠声地质问,语气严厉,守在桐木林的长老身边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弟子,闻言不由打了个哆嗦。   苏听云的视线立时落在此人身上,长老便道:“他是今日巡林队伍的邹墨,尸体就是他发现的。”   “那你来答。”苏听云朝邹墨抬了抬下巴。   邹墨看起来胆子有点小,或许是从未出过蓬莱仙境,没见识过同门师兄惨死,认出王晏承的时候,他被吓坏了。   何况,岛内弟子大都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苏听云,苏听云气质冷冽,连岛上那些溯源境的长老都能镇得住,何况他只是一个灵元境的小弟子。   被苏听云点名,邹墨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少岛主,发现王师兄尸体的时间,大概、大概是未时三刻。”   说了两句话,他的结巴好了一些,话头理顺了,又继续说道:“通过残留的血迹和尸体的状态推测,王师兄应该刚刚遇害不久,胸腹间伤口还未止血,但歹人已不见踪迹。”   听邹墨汇报完,苏听云示意:“带路。”   邹墨跟在苏听云和乐小义身边,一边走一边向苏听云描述出当时发现王晏承尸体时的场景,不多时,几人便来到发现尸体的地方。   乐小义四下一观,周遭环境普普通通,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王晏承背靠着一棵树,胸口被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血已经流尽了,将他一身白色的袍服染得通红。   苏听云绕着尸体及其身后的老树走了一圈,四处看看,而后在尸体跟前站定,对戒律长老道:“除了这个伤口,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痕迹,衣服兜里可有什么物件。”   戒律长老搜遍尸体全身,起身后摇了摇头:“除了一块名牌,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王师兄怎会无缘无故到桐木林来?”乐小义发出疑问。   这片桐木林距离渝亭居极近,王晏承出现在此地,就十分耐人寻味。   “他来了,就不会是无缘无故。”苏听云道,“我怀疑他是来这里见什么人,却中途出了变故。”   言罢,她又看了看王晏承胸口的伤,问身边的戒律长老:“他这伤口,你们能不能看出是什么招式留下的痕迹?”   能直接穿透胸膛,破开这么大一个窟窿,却又没有留下别的什么痕迹,连王晏承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太多褶皱,属实古怪。   由此可见,对方要么修为奇高,偷袭王晏承一招制敌,要么,就是原本两人约在此处见面,王晏承认识此人,对其没有设防,才遭了横祸。   苏听云与乐小义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第二种。   被苏听云问道的长老回答:“平平无奇,只是一路普通拳法,想必凶手为了隐藏身份,故意使用这样的招式迷惑我们。”   这判断与苏听云不谋而合,她视线扫过一圈,道:“让人过来收拾尸体吧,在桐木林附近看看,都有些什么可疑之人。”   “是。”长老领命下去。   乐小义却叹了一口气。   “乐师妹有什么想法?”苏听云问。   乐小义皱着眉道:“我的确有一些拙见,想请苏师姐一同参考。”   苏听云点头:“说来听听。”   “我觉得,王晏承可能是被熟人所杀,而且此人多半还是云湖岛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乐小义猜测道。   “依据是什么?”苏听云问她。   乐小义指着王晏承胸口上的伤:“桐木林虽然平时往来之人不多,但因距离云霄殿很近,近段时日不少弟子会从桐木林路过,而且巡逻也加强了不少。”   “如果此人是岛外之人,必难掩藏踪迹,那么与王晏承见面,就应该选在人更少的地方,否则有很大几率会被别人撞见而生疑心。”   她就住在渝亭居,自然对桐木林的情况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你说得对。”苏听云认可她的推测,并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王晏承的修为虽然不高,但要一击毙命,连回手的机会都没有,对方修为至少也在魂元境之上。”乐小义继续推测,“而且只有同王晏承相熟,才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动手而不被提前发现。”   王晏承若与此人相识,那么熟悉程度越高,其人自身修为的范围就越低,相反则越高。   而且,王晏承身上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让对方不得不对他下杀手。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乐小义抬头四顾,“为什么是桐木林?”   “桐木林距离渝亭居极近,吴拓长老还在渝亭居养伤,就算此人是岛上的人,与王晏承私下约见,为了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也应该选择更加隐蔽的地方,而不是选在可能被吴长老发现的桐木林。”   乐小义冷静分析:“我认为,选在桐木林见面的原因,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苏听云又问,眼里兴味盎然。   她发现,乐小义的观察能力极强,逻辑思维和推断力也与寻常人不一样。   而这一次,没等乐小义开口,却是站在一旁的邹墨突然接话:“乐少宗主想说的可能原因是不是……不得不为。”   乐小义挑眉,意外地看着这位小心翼翼的蓬莱仙境弟子,他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逾矩了,胆怯地退了一步,向苏听云告罪。   苏听云却未惩罚他,反道:“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看看是不是与乐少宗主的猜测不谋而合。”   得了苏听云的准允,邹墨先是一愣,随即紧蹙的眉毛向两侧松开,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苏听云啼笑皆非,她看起来竟然那么凶吗?   邹墨抹了把额前冷汗,终于大着胆子道:“方才我听了两句乐少宗主和少岛主的谈话,心里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若说错了,还请少岛主与乐少宗主指正。”   苏听云点头:“但说无妨。”   “按照乐少宗主的思路来分析,王师兄既是被熟人所杀,而且此人在云湖岛上有头有脸,那么他的身份必然限制了他能去的地方和范围。”   云湖岛上,每位长老都有特定的辖区,就算身有要事,也要先向云霄殿递交申请,否则不能离开辖区太久,而桐木林,必然是此人来去都极为方便快捷的地方,如此才更容易掩藏身份。   “有意思。”苏听云点头道,“这么说来,桐木林有可能是此人斟酌之后,最好的选择,乐师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错,这也正是刚才我要说的。”乐小义朝邹墨递去一个意外又赞赏的眼神。   距离桐木林最近的建筑,除了渝亭居,便是云霄殿。   渝亭居已经交给剑神宗的人暂居,居内只有吴拓长老一个在养伤,那么,可疑的便是云霄殿了。   经过乐小义和邹墨两人的梳理,苏听云心里已大概有了些想法,她让人先继续调查桐木林,同时又秘密派了两个人回云霄殿,查一查方才未时三刻,殿内哪些长老临时有事离开。   吩咐完这些,她话音稍顿,又补了一句:“邹墨不用继续留在巡逻队了,他跟我去云霄殿,之后事务,借由我单独安排。” 第418章   得到特别关照的邹墨受宠若惊, 戒律长老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将邹墨交给苏听云, 自己则领着人继续调查桐木林内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乐师妹是会渝亭居休息,还是继续跟我一起调查这件事?”考虑到渝亭居就在桐木林附近,苏听云询问乐小义。   乐小义今日遭到张廷沣的袭击, 受了点伤不说,情绪起伏也颇为剧烈,虽然比试算她赢了,可状态肯定受到影响, 明日还有两场比试,苏听云方有此一问。   “无妨。”乐小义道,“我也想知道, 到底是谁在背后针对我。”   苏听云便不再劝,带着乐小义和邹墨两人回到云霄殿,先前在殿门前拦路的宁沅没再出现。   先一步回云霄殿调查云霄殿出入情况的长老已经查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疾步来向苏听云汇报:“未时三刻离开云霄殿的当值长老只有一位, 是陈源陈长老。”   苏听云眼神一利:“去把陈源找来。”   不多时,陈源经传唤来到云霄殿正厅,进门时先朝苏听云行礼:“陈源见过少岛主。”   “嗯。”苏听云神态平静, “我方才听人来报,说陈长老今日当值时间未在云霄殿, 是去了何处啊?”   “回少岛主的话。”陈源从容回答,“是老夫的弟子闯了祸, 遣人来寻老夫处理问题,事出突然,老夫因一时情急离开了云霄殿, 此事的确是老夫失职,老夫甘愿领罚。”   “你的弟子?哪一个?出了什么事需要你亲自出面处理?”苏听云又问。   “是老夫的小弟子余兴,偷偷溜出云湖岛去外面玩,回来把名牌丢了,遭守岛弟子扣留,老夫便去码头领了人回来。”陈源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离开云霄殿的经过详细相告。   苏听云蹙眉深思,朝戒律长老使了个眼色,戒律长老心领神会,立即前往码头,将扣留余兴的守岛弟子和余兴本人都叫来云霄殿。   余兴没想到自己弄丢了名牌竟然会惊动少岛主,来云霄殿的时候,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好在看见陈源也在殿上,方冷静下来。   “你去岛外干什么?”苏听云亲自审问,整个云霄殿上气氛沉凝地可怕。   余兴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师父,待陈源点头,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回、回少岛主的话,我去了冬仙岛观摩师兄师姐们练剑,不慎弄丢了名牌,回来就被拦下了。”   苏听云又看向一旁待命的守岛弟子:“你扣留余兴的时间还记得吗?”   “记得。”守岛弟子规规矩矩地回答,“是未时。”   时间上也吻合,听起来陈源陈述的理由并非说谎,王晏承被杀之时,他并不在桐木林。   审讯过程中,乐小义和邹墨就在一旁观察厅上众人的反应,就在局面陷入困境之时,乐小义突然上前一步,抓起余兴的右手手腕。   “!”余兴没料到这一出,惊疑之下退了一步,却没能挣脱乐小义的五指。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引起苏听云的注意,苏听云没阻止乐小义,反而问她:“乐少宗主何故如此?”   乐小义鼻翼微颤,没回答苏听云,却问余兴:“既是观摩练剑,师兄袖口何故竟沾了一大片女子脂粉?”   “什么?”余兴猝然一惊,抬袖来看,却未发现,转而惊怒地瞪向乐小义,“根本什么也没有,你何故诈我?”   乐小义一声冷笑,扯着余兴袖口撕下一块布来,转手扔给苏听云。   苏听云将这块碎布纳入手中,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扑面而来,证明乐小义所言非虚。   苏听云冷哼一声,将碎布扔给身旁戒律长老:“查,把岛上用这种脂粉且与余兴相识的女弟子都给我找来!”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余兴说了谎,身上的嫌疑变大,他说谎的原因一定要彻查。   余兴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对脂粉的香味当然不了解,可乐小义和苏听云却在这一方面格外敏感。   眼看事情藏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下:“不要细查!少岛主,求你了,不要细查!我招!我说实话!”   苏听云摆手,示意戒律长老稍候,遂对余兴道:“你说。”   余兴咽了一口唾沫,正要开口,突然他脸色猛地一变,一层青紫之色以极快的速度爬上他的脸和额头,乐小义距离最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中毒之兆。   她当机立断,一把抓住余兴的肩膀扯着他后退,同时袖口抖出一枚解毒丹,拍进余兴嘴里。   这解毒丹里掺了她的血,即便不足以解毒,也足够延缓毒发的速度。   厅内局势一变,乐小义救下余兴,甫一落地,眼尖地从余兴背上抽出一根黑色的毒针。   可她没来得及说话,一道凌厉的掌风便扑面而来,乐小义扯着余兴的衣领,将他扔向一旁戒律长老,同时天字影卫长冲过来,护在乐小义身前,与来袭之人交上手。   果不其然,动手之人正是陈源陈长老!   天字影卫长一掌将陈源震开,苏听云及其余几位戒律长老同时行动,两人封住殿门,一人拉开守岛弟子,剩下的人护住乐小义和余兴,将陈源团团围在大殿中间。   “陈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听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想知道,陈源这么做的原因何在。   陈源的行动一再被乐小义阻挠,眼看着就要蒙混过去,偏生最后关头又被乐小义发现端倪,一而再再而三,陈源忍无可忍,既撕破脸来,先前的温文尔雅刹那间消失不见,变成肆无忌惮的狰狞。   “事已至此,老夫没什么好说的,少岛主,你以为这点人就能抓得住老夫?”说完,陈源足尖一踏,朝后飞退,与殿门口两位戒律长老过招,居然一个照面就突破拦截,腾身跃至殿外。   苏听云等众追出云霄殿,陈源猖狂的笑声远远传来:“剑神宗乐少宗主,为了答谢你让老夫此前努力功亏一篑,老夫便不吝告诉你一个消息,大禹龙都发兵剑神宗,阎云清撑不了多久了!”   “好好珍惜你还是少宗主的这段日子,后会有期!”   陈源跳入空中,身后空间撕开一片黑漆漆的豁口。   他投入空间裂缝,转瞬间消失不见,紧紧追在他身后的两名戒律长老赶到时,那空间裂缝已飞快闭合,再难感应到陈源的气息。   苏听云脸上仿佛聚着一团阴云,她冷冷望着陈源消失的地方,对身边同样沉着脸的几位戒律长老道:“查一下陈源近来的行踪。”   戒律长老领命退下,苏听云和乐小义等众回到云霄殿内。   乐小义神情恍惚,刚才从陈源口中听到的那句话对她而言几如晴天霹雳。   龙都进攻剑神宗?多么荒谬。   虽然她理智觉得此事根本不可能,但心里依然忍不住升起不妙的预感。   苏听云从乐小义身旁经过,见乐小义神态恍惚,顿了顿,道:“我会立即派人去剑神宗查证此事真伪。”   “谢过苏师姐。”乐小义垂眸。   刚才被乐小义救下的余兴这会儿稍稍清醒一些,戒律长老查看了他的伤势,他中的毒非常古怪,见所未见,好在乐小义及时喂他服下解毒丹,暂时延缓了毒发。   事已至此,余兴哪里不明白,方才他差点就被自己的师父亲手杀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可以说了。”苏听云话音很冷。   余兴劫后余生,呜咽着咽了抹了把通红的眼角,才道:“我今日本来与师妹在一起,巳时过半,师尊突然找到我,让我去一趟码头……”   要去云湖岛码头,必先经过桐木林,陈源算好了时间和方位,方选择在桐木林动手杀死王晏承。   如果不是余兴袖口的脂粉香暴露了他说谎,可能这件事还真能被陈源蒙混过去。   余兴是个虽有修炼天赋,但性情稍显木讷的痴儿,虽然不解陈源为什么这么做,但陈源是他的师父,师父下令,弟子不得不从。   可他没想到这件事牵扯这么大,不仅苏听云当面质询,还有众多戒律长老在场,让他撒一个慌,已经战战兢兢,被乐小义道破,他一下就慌了。   余兴没说师妹是谁,他和师妹还未挑明关系,这件事一旦闹开,师妹的名节就保不住了。   陈源既气乐小义多事,又恨余兴不顶用,到了关键时刻出了纰漏,才想杀人灭口。   岂料陈源厅上杀人也被乐小义阻止,这乐小义就像上天派来专门找他的事,让他极其愤怒。   虽然确定是陈源动手杀了王晏承,可惜他们没能阻止陈源逃走,他的动机还是一个迷。   以及,在这座岛上,还有多少和他一样的卧底。 第419章   苏听云又问了余兴几个关于陈源的问题, 余兴虽然是陈源门下的弟子,但是资历较浅,对陈源并不了解, 是以一问三不知。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苏听云就让岛上的医师把他带下去,先验一验毒伤, 看能不能从他所中之毒分辨这陈源究竟来自何方势力。   自擂台上变故发生,到王晏承被杀和陈源叛逃,忙了一整日,除了一身疲惫, 什么也没有查到。   乐小义自得知剑神宗变故后状态就一直不好,听了两句苏听云和诸位戒律长老的谈话,以受了伤身体不适为由退出云霄殿回到渝亭居。   在床铺上盘坐一整夜, 姬玉泫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雷虎湾的据点,也不知道行动顺不顺利。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昨日没有完成的大比继续进行, 除了乐小义那一场比试出现变故, 余下几场比试都很顺利,包括乐小义在内,云湖岛上前四位已经确定。   今天是初选最后一天, 一共四场比试,两两同时进行, 以抽签决定分组对手。   观战弟子得知乐小义进入四强,私底下小声议论起昨天那场冲突, 而乐小义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对手好巧不巧,正是云湖岛大师兄周岳宏。   昨天她和郑夺那一场比试差点闹出人命, 郑夺因故退赛,乐小义得以晋级,可这明明极为正常的流程,落在好事者口中,就变成乐小义身份特殊,所以晋级也变得格外轻松。   对于这些不负责人的言辞,乐小义听过,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放在心上。   周岳宏先她一步跳上擂台,向乐小义做了个“请”的手势,乐小义步上擂台后,听监赛长老例行嘱咐:“比试开始,点到为止。”   这一场比试,乐小义全程心不在焉,不出百招,她与周岳宏对了一掌,落地时右脚踩在擂台线外,宣告这一场比试她失败了。   周岳宏皱了皱眉,以他前几日的观察和乐小义昨日与郑夺过招时表现出来的实力看,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他都还有七成以上的保留,乐小义居然就直接落败了。   难道乐小义根本不在意这场比试?还是说,被他头上戴的名头吓到,连与他过招的胆气也没有?   “承让了。”周岳宏朝乐小义拱手,不高兴地拂袖走下擂台。   乐小义站在台上,神态茫然。   台下余硕和林澈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乐小义今日完全没在状态,就连前几天林澈给她说的那些有关周岳宏的事情,她似乎一个也没记住。   云霄殿内,获知比试结果的苏听云站了起来,困惑道:“乐师妹输了?”   “是。”监赛长老回话,“不出百招,因失误出了擂台边界。”   “失误?”苏听云更震惊了。   昨天陈源那番话对乐小义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但苏听云派去大禹调查的人还没回复消息,这紧要关头,如果乐小义不能通过这场初选,她此次来蓬莱仙境,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说不定连苏言卿的面都见不上。   不该是这样的。   苏听云当机立断,快步走出云霄殿。   第一轮比试乐小义输了,但另外一边的擂台还未分出胜负,苏听云一出大殿就看到站在大殿一角,目光落在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乐小义。   “乐师妹。”   乐小义脑海空空,对刚才那场比试的记忆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片段,和周岳宏交手那几十招,根本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更多的是出于身体的反应的本能。   所以留在乐小义记忆中的,很少很少。   之前天圣攻打大禹,乐小义同样也十分担心,但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心神不宁。   剑神宗经历过之前那一劫,元气大创,尽管后来因为涅槃境鳄龟出世,吸引了不少宗外的高手投奔,但这些人培养出归属感还需要时间。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一旦剑神宗遭遇不可抵抗的危机,最先跑走甚至反咬一口的,也大概率是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   剑神宗已经经不起什么折腾了,阎云清受伤未愈,祁剑心中了魔毒,疗伤药都还在路上,天字影卫长和吴拓等剑神宗的核心力量还跟着她远在蓬莱仙境,若剑神宗真的出事,乐小义无法想象后果。   除了和姬玉泫一起长大的故乡仟州,剑神宗是乐小义第二个家。   这一整天,她都在思考犹豫,要不要放弃这场大比,直接拿出云海同盟的盟主印,让苏听云带她去见岛主苏檀,将乐剑岚前辈交代的事情完成,自己就带着天字影卫长和吴拓回剑神宗去。   见苏言卿固然重要,可剑神宗上下数万条人命,也同样重要,甚至,在乐小义心里,剑神宗的存亡比她自己的私心更重要。   如此犹豫着,思考着,与周岳宏的比试就结束了。   苏听云来找她的时候,她还陷在恍惚的情绪中难以抽身。   直到苏听云第三次叫出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循着声音所在转头,起身向苏听云行礼:“苏师姐。”   “你怎么了?在担心剑神宗吗?”苏听云猜到乐小义不在状态的原因。   想到姬玉泫临走前让她帮忙照看乐小义,她就觉得有点头疼。   蓬莱仙境与剑神宗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虽然蓬莱仙境在大禹境内也设有传送法阵,但路途依然十分遥远,派出去的长老要查清剑神宗的局势,少说也要三五天的时间。   可记名弟子大比初选今日就会结束,乐小义以现在的状态下去,最后一场比试恐怕也难以得胜。   乐小义不愿说谎,叹了口气回答:“我有点担心。”   苏听云看了眼不远处还在继续比试的擂台,对乐小义道:“借一步说话。”   和乐小义详聊这件事难免提及一些隐秘,不能让旁人知晓。   乐小义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苏听云的脚步,与她一起步入云霄殿。   “你刚才那场比试输了。”苏听云开口。   “是。”乐小义垂眸,“是我自己的原因。”   此时殿上无人,她便小声将自己的担忧向苏听云袒露,苏听云是姬玉泫的表姐,这段时间帮了乐小义许多,是乐小义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   “我怀疑陈源应该与崇郡王有些关系,不瞒苏师姐,我与崇郡王有私怨,此前青龙军派人袭杀我未果,而后王晏承挑唆张长老与我对立,试图引张长老击杀我,应该都是崇郡王做的局。”   “如果剑神宗真的出事,大概率是崇郡王试图报复我,若剑神宗因为我遭到牵连,我……”   乐小义话未说完,苏听云打断了她:“陈源愤恨之际将这不知真假的消息告诉你,你觉得他是什么目的?”   “这……”乐小义垂头,“他要乱我心境。”   “不错。”苏听云道,“乱你心境,从而引你出蓬莱仙境,再对你实行暗杀伏击。”   “一旦你离开蓬莱仙境,你的安危便不再是蓬莱仙境负责,蓬莱仙境高手再多,也不可能护你周全,如此一来,他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苏听云冷静分析:“你再猜,他为什么一定要引你出去?既然剑神宗危在旦夕,为什么不干脆拿出实质性的证据?如果他有拿捏剑神宗的证据在手,又何须担心你不屈从?”   倘若真如乐小义猜测的那样,陈源是崇郡王手下的人,而崇郡王的确设计让龙都发动了对剑神宗的制裁,剑神宗也的的确确在龙都铁蹄的践踏之下已至危机存亡的关头,那为什么陈源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却半点实质性的证据也没有?   因为他没有证据,哪怕剑神宗此刻的确在遭受龙都的迫害,却远远没到危在旦夕的地步。   乐小义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同时也颇为惭愧。   她因一时情急,钻了牛角尖,若不是苏听云与她说这些,她险些就真的着了道了。   只要她离开蓬莱仙境,陈源必定带人取她性命,她若身亡,剑神宗涅槃境护宗神首便形同虚设,只会更加危险。   唯有在蓬莱仙境,她才可能是安全的。   “苏师姐,我明白了。”乐小义长出一口气。   想明白了这些,她心里的担子才真正放下来,虽然依旧担心,但已没有先前那般浑浑噩噩的迷茫了。   去天人岛上参加总比的资格是前三名,等另外一边决出胜负,她还有一场,也是最后的突入总比的机会。   见乐小义的双眼恢复神采,苏听云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乐小义拱手告退,苏听云没有留她。   回到擂台旁,乐小义寻到在一旁打坐休息的周岳宏:“周师兄。”   周岳宏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定在跟前的人,疑惑道:“乐师妹找我有事?”   乐小义神色平静,开门见山:“先前那场比试,我因故未出全力,特来向周师兄告罪,但那只是意外,并非我不尊重周师兄与这场大比,之后若有机会,还请周师兄不吝赐教。”   这下周岳宏就更惊讶了。   他先还有些不悦,这下乐小义主动前来告罪,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乐师妹言重了,既然是意外,那我赢得也不公平,若乐师妹不介意,你我可以向监赛长老申请重新比一场。”   乐小义闻言笑了,摆手道:“这倒不必,就当我买了个教训。”   说完,她朝另一侧即将分出胜负的擂台看了眼,转而又道:“何况,说不得之后还能与周师兄在总比中遇见,不差那么一场。” 第420章   周岳宏听懂了乐小义话里的意思, 先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还以为乐小义虚有其名,可如今来看, 倒的确是个心有傲气的角色。   擂台上分出高下,周岳宏将和这一场的获胜者,郭玉柏门下一位女弟子争夺云湖岛初选魁首, 而乐小义的对手则是这场比试中落败的男弟子。   那名男弟子伤了胳膊,依然要坚持和乐小义过招,两场比试同时进行,监赛长老宣布比试开始, 乐小义便率先出手。   与苏听云一番话坚定了乐小义的信念,她不再畏畏缩缩,招出如电, 快到那男弟子几乎难以捕捉。   心境的突破带动了实力的突破,加之乐小义和周岳宏动手拢共就几十招,几乎没有体能的消耗, 此消彼长之下, 男弟子很快就被乐小义逼到下风。   那男弟子招架不住乐小义迅猛至极的进攻,他能坚持到现在,除了实力之外, 也有一定的运气在。   这一场大比初选,好多备受关注的师兄师姐都因为一开始就遇到几位强劲的对手而被淘汰, 他受伤之后,很不甘心,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若因伤放弃最后一场,他就无缘天人岛的总比了。   因对手是乐小义, 方起了心思努力一搏。   尽管他之前也看过乐小义的比试,可远观与真正交手根本是两码事,先前乐小义对战周岳宏时力有未逮,他还存了两分侥幸,可现在来看,他的脚步可能真的到此为止了。   乐小义飞起一剑以剑脊击中对手受伤的胳膊,听见对方嘴里一声痛呼,随即兵器脱手。   台下又起议论,乐小义耳尖,隐约捕捉到一两句,似乎是说她方才与周岳宏比试时故意不出全力,为的就是这一局能有更高的胜率。   对这些古怪的说法乐小义皆嗤之以鼻,总有那么些人自己做不到的,便觉得别人也和他一样,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师兄承让。”乐小义拱手,长老宣布获胜方,乐小义成功获得进入天人岛参加总比的名额。   乐小义赢了比试后,监赛长老叫住她,让她先在云霄殿等一会儿,那名与她交手的的男弟子则先一步离开。   又是乐小义这一场较早结束,周岳宏与那名女弟子激烈交锋,局势胶着,尚未分出高下。   乐小义在擂台下观战,她走进人群,方才叽叽咕咕的议论声便消失了。   周岳宏的实力的确很强,虽然乐小义获知的情报中说他身怀异宝,可事实上,他在这场初选中,还一次都没有用动用他的底牌。   仅仅是对招式的熟练运用,就足以与那位丹元境十二层的师姐分庭抗礼。   也或许是因为这位师姐刚刚经历了一场不算轻松的对决,周岳宏又故意消耗她的体力,以至于没过多久,师姐因一招之差落败,周岳宏再次以实力捍卫了云湖岛大师兄之名。   乐小义颇为赞叹,感觉观摩完这一场比试,收获良多。   周岳宏二人分出高下之后,监赛长老宣布初选结束,并宣乐小义三人一同前往云霄殿,苏听云还有事要说。   乐小义在云霄殿门前与刚刚从擂台上下来的卫初师姐照面,对方朝她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初选结束,首先,恭喜三位通过初选试炼,获得前往天人岛的资格。”苏听云坐在主位,示意监赛长老给乐小义三人一人发了一块临时通行名牌。   乐小义等人不约而同躬身拜谢:“多谢少岛主。”   苏听云又道:“你们有三天的休整时间,三日之后,到云湖码头集合,会有长老接应,带你们前往天人岛。”   初选有惊无险,乐小义从云霄殿出来的时候,由衷松了一口气。   殿外擂台比试结束,观战弟子陆陆续续散了,只有几位长老和负责打扫场地的弟子还在忙活。   周岳宏和卫初在云霄殿门前作别,乐小义也回到渝亭居,步入院中,乐小义回头问天字影卫长:“在这蓬莱仙境,能否设法联系剑神宗的人?”   天字影卫长摇头:“剑神宗未在蓬莱仙境安插人手。”   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这里,除了苏听云主动给他们提供消息,他们将无法获取任何有关剑神宗的情报。   乐小义有点犯难。   她挥退天字影卫长,又去探望了吴拓的伤势,最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乐小义锁了门窗,取出盛云海同盟盟主印的小盒子,拇指抚摸木盒子表面起伏的纹路,心道三日之后,想必苏听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该带来回信,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她还是要尽快回剑神宗去。   三日时间一晃而逝,姬玉泫依然没有回来,乐小义有点担心,便一大早先去了一趟云霄殿。   她本想向苏听云打探打探剑神宗和姬玉泫的情况,岂料到了殿外,她却从长老口中得知,苏听云两日前就离开了云霄殿,已经先一步回天人岛了。   但她提前料到乐小义会来找她,故而特地留了一封信,让看守云霄殿的长老代为转交。   而岛上的主事净华仙尊自从前几日有事离岛,至今未归。   乐小义收了信,怀揣着疑惑离开云霄殿,于先前约定的时间抵达码头,周岳宏已经提前到了,正坐在码头纳气,接应他们的长老和卫初师姐不分先后到场。   几句话交接,确认了彼此身份,长老便不再耽搁时间,领着乐小义三人登船离岛。   蓬莱仙境占地广阔,众多岛屿错落交织。   云湖岛是临近宗门外围的岛屿,天人岛则在蓬莱仙境最靠近东方的位置,与云湖岛之间还隔了好几座山和湛蓝的湖泊。   船行半日,天人岛遥遥在望,即将抵达码头时,乐小义几人所乘的船只与另外一只船相遇。   船上传来几声琴音,乐小义扭头去看,从另一个方向缓缓行来的客船上显出几道倩影,但珠玉所制的船帘遮掩了几人的样貌,只能模模糊糊瞥见船舱内有三个姑娘。   “那好像是冬仙岛的船。”卫初视线扫过船帆,小声说道。   冬仙岛,就是宁沅师姐修炼的岛屿,不出意外的话,宁沅师姐应该也在那只船上。   上次乐小义在云霄殿外与宁沅短暂见了一面,但宁沅明显是去找苏听云的,虽然苏听云邀请宁沅继续关注云湖岛后续的比试,但宁沅并没有来,那日之后,乐小义就没再见过这位师姐了。   冬仙岛的船只先一步抵达码头,船帘掀开,以宁沅为首的三位师姐从船上下来,临行前回头一瞥,好巧不巧与乐小义隔空对视。   后者眉梢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扬,随后又恢复寻常样貌,朝乐小义一行人欠身,便算打过招呼。   不多时,乐小义等人所乘船只也靠了岸,长老领着乐小义三人依次下船,去守岛长老处验过名牌,方穿过门前禁阵,登上天人岛观海楼前石阶。   直至此时,乐小义方感觉到身边两人情绪有所波动。   “我上次来天人岛是十年之前。”   周岳宏颇为感慨地开口:“彼时云湖岛的大师兄还不是我,我只是侥幸获得了来岛资格,那一次总比,大师兄就被天人岛上的长老选中收为弟子,晃眼一过十年,听说那位师兄如今已是魂元境的高手了。”   十年前,周岳宏虽然不及师兄,但修为也差不太多,仅仅因长老一念之差,大师兄有幸入驻天人岛,成为长老座下弟子,转眼间,彼此间的差距就迅速拉大,已至遥不可及。   “师兄天赋异禀,说不得这一次也能被长老相中呢。”卫初微笑着宽慰了周岳宏一句。   周岳宏洒脱一笑:“我对此不抱多少念想,个人资质如何,心里自有定论,倒是两位师妹,年纪轻轻,大有可为。”   乐小义没细听师兄师姐闲聊,她琢磨着方才宁沅离开之前朝她递来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之前有得罪过宁师姐吗?   但很快她就没有空闲继续思考这件事,引路长老将他们一行人带上观海楼,殿上已聚了不少来自各个岛屿的记名弟子。   蓬莱仙境有十七座外岛,每个岛上初选排位前三的记名弟子都来了观海楼,乐小义粗略一观,楼中已聚有二十余人,都是各个外岛拔尖的弟子,甚至有几个,修为已至丹元境巅峰,隐隐有要突破魂元境的迹象。   在蓬莱仙境,若修为突破魂元境仍未拜入长老门下,也可进入天人岛作为内岛弟子修炼,与长老亲传弟子享有几乎等同的修炼资源。   若能放得下脸面不耻下问,主动来往于各个长老门下,旁听长老授课,说不定哪天就被长老看中,提点几句,或成座下门徒,皆是有可能的。   总之,进入天人岛,是蓬莱仙境弟子出人头地的第一步。   引路长老将乐小义三人带入观海楼就离开了,楼外陆陆续续有弟子进来,半个时辰之内,余下几座外岛的记名弟子也都先后抵达。   此地称为观海楼,是因站在楼阁之上,能看见远处一望无际的汪洋。   楼阁面朝东方,太阳升起时,第一缕阳光就会洒落在这座楼阁上。   乐小义与周岳宏二人并肩,静立等候,忽然,楼内传来一声古怪的钟响,楼阁四面刹那间竖起万仞高墙,将远处的山海与晴空中的日光全部遮挡。   众弟子齐齐一惊,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警惕地看向四周。   乐小义也面有疑惑,下意识地将手按在思泫剑剑柄上。 第421章   卫初转头询问周岳宏:“周师兄, 这是?”   周岳宏十年前参加过上一届大比总选,应该有一定的经验,或许眼下发生的变故只是考核的一环?   然而当乐小义和卫初看向周岳宏, 周岳宏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这是要闹哪出,十年前他来天人岛参加总比, 比试过程和外岛初选并无不同,只是战况更加激烈罢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弟子大惊失色,彼此面面相觑的同时,也尽可能小心谨慎, 以防身边突然有人发难。   方才喧闹的观海楼此时不仅光线暗下来,连吵闹的声音也消失了,紧张的气氛在无声中飞快蔓延, 不少弟子左顾右盼,握剑的手掌浸出冷汗,却也不敢有稍许分神。   乐小义跟在周岳宏两人身侧, 亦没有作声。   “先等等看。”周岳宏俨然成了队伍中的领头人, 乐小义和卫初皆无异议,三人稍稍靠近了些,彼此间距离不足两步。   眼下, 旁人若都信不过,也只有他们三个勉强能称之为一组。   既然来自同一个地方, 理应彼此照料。   乐小义仰头观察楼阁外耸立的高墙,眼睛里蒙上一层淡淡的紫气, 金丝银线穿插在楼阁之间,却未与楼阁中弟子相连,大致看起来, 似乎并无凶险。   但是,乐小义总觉得不对劲。   静谧之中,那遥远的钟声再一起响起,乐小义耳尖一颤,心里异样的感觉达到顶峰。   一声不知名的异响藏在钟声之中,锐利的视线扫过黑暗,乐小义蓦地脸色一变,忙上前一步,猛然拽住卫初师姐的胳膊,拉着她朝右侧让了两步。   卫初先是一惊,不解乐小义所为,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崩一声响,一道水箭穿堂而过,刺出她方才所站之处地面,在地上留下一道一指宽的箭痕。   “这……”卫初立时白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周岳宏亦被眼前景象惊得一愣,随即他便发现四面八方皆有水箭飞来。   几乎所有的弟子同时有所行动起来,一时间,叮铃当啷的声响不绝于耳。   不远处亮起一道蓝光,宁沅一手持剑,天地灵气在她的剑刃间形成一道水幕,将她身后两名冬仙岛的弟子稳稳护住,其他外岛来的师兄师姐也都各显神通。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同样幸运,参比弟子五十一人,总有一两个没来得及防备,唰唰一轮水箭过后,竟然超过十人被水箭击中,当场噗通一声倒地,没了声息。   师兄师姐的呼唤声不绝于耳,有人中箭倒地之后,身旁来自同一外岛的弟子赶忙上去查看对方伤情,发现这些水箭虽然并不致命,但被水箭刺中后就会立即昏迷。   渐渐越来越多的人明白过来,这水箭必然是试炼的一环,刚才那些被水箭击中昏迷的弟子,可能已经在总比选拔中被淘汰了。   这想法刚刚升起,立即第二轮水箭汹涌而至。   比刚才那一轮更加密集,单支水箭的威力也更加厉害,若说先前相当于百名丹元境初期的弟子围着观海楼各放出一支剑势,那么这一轮,箭矢多达两百指,强度也从丹元境初期提升到丹元境中期。   不过,有了第一轮的遭遇,第二轮水箭来袭之时,众弟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第二轮水箭攒射结束之后,中招的弟子反而不如第一轮多。   乐小义心里计算着时间,心想这一轮水箭结束之后,应该还会有第三批,甚至第四批。   第二轮水箭攒射结束不过十息,第三轮水箭接踵而至,果不其然,数量再次提升,从两百到五百,威力也堪比丹元境后期。   这一下就连丹元境巅峰的师兄师姐也力有未逮,只能顾得了自己,顾不了身边同来的师弟师妹了。   周岳宏小心抵挡水箭,原本要提醒乐小义和卫初小心,却意外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   那些飞向乐小义的箭矢往往再还未临身之际就被乐小义一道剑气挑开,若看得仔细些,就好像她能提前预料箭矢从哪个方向来,从而先一步反应,总能在箭矢出现的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这就导致乐小义看起来游刃有余,水箭都落在她脚下两步开外,反倒是卫初,一两支箭差点没防住,是乐小义帮她挡了两箭。   周岳宏联想方才第一批水箭来时乐小义的反应,一个想法浮上心头,顿时震惊到难以言语。   “多谢乐师妹。”卫初挡下第三轮水箭已经捉襟见肘,没有注意到那么多,只知乐小义方才帮了她,便由衷道谢。   乐小义微微一笑:“不能掉以轻心,很可能后面还有。”   “嗯,大家都要小心。”卫初点头,提起十二分警惕。   经过三轮水箭攒射,观海楼内已经有将近三成的弟子没能招架住水箭进攻,倒地昏迷,还站着的人也无暇他顾,只能更加谨慎小心。   记名弟子们一个个呼吸急促,汗水从额角滑落,都没有闲暇擦拭一下。   乐小义仔细观察,不多时便疑惑地皱起眉头。   周岳宏从刚刚发现端倪后就分出部分注意力落在乐小义身上,此时见她皱眉,他犹豫了一下,问:“乐师妹可有发现?”   乐小义闻声有点意外,回答道:“倒也不是发现了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卫初也问了一句。   “周师兄和卫师姐没发现吗?”乐小义目光扫了一圈,“第一轮百支水箭,与第二轮水箭之间间隔三十息,倒地十二人,第二轮两百支水箭,与第三轮水箭间隔十息,倒地六人。”   “按照这个规律来看,应该还有第四批水箭,可是眼下已经过去百息,厅内弟子尚有三十余人,如果我的猜测有误,没有第四批水箭的话,也必然会有一个我们无法预料的变故。”   乐小义话音刚落,远处那古怪的钟声又响了起来。   众人不约而同抬首四顾,可奇怪的是,这一次竟然没有水箭从高墙后射出。   可异响还在耳中,乐小义脸色猛然一变,高喝一声:“在天上!”   周岳宏下意识抬头,倏然间倒吸一口冷气。   千余支水箭倾盆而下,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几有将楼阁中的弟子全部扎成筛子的势头。   几位丹元境巅峰的弟子最快反应过来,事出突然,再也顾不上同岛而来之人,只能将刀剑舞成一道光幕,抵挡箭矢千钧之势。   因为乐小义及时判断出水箭来势,周岳宏和卫初得以配合乐小义一同清理水箭,三人成犄角之势,各自护住头顶的同时,也注意观察对方的安危,若有水箭未被挡住,便在顾全自身的前提下,尽量帮上一帮。   第四轮水箭来势汹汹,观海楼上超过一半的弟子都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全部中招,待最后一支水箭没入高墙,四面阻隔视野的水墙轰然倒塌,灌入汪洋之中。   乐小义不敢放松警惕,目光一扫,此刻还站着的只有十三人了。   其中,唯乐小义和宁沅这两组人马分毫未伤。   除开他们六人,其余七人所在的队伍都已支离破碎。   水墙散落,碧海蓝天重入视野,几道身影出现的观海楼外。   周岳宏呼吸一窒,紧张地捏紧拳头,小声对身边两人道:“是岛主和两位护法。”   出现在观海楼外的一行人中,三道白衣人影打头,当先便是一位气质卓然,留着一小撮山羊胡须的中年道人,剑眉星目,一身正气,但纤薄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乐小义视线落在此人身上,心中了然,这一位,就是苏听云的父亲,也是蓬莱仙境的岛主,苏檀。   跟在苏檀身后左右两位护法,其中一人乐小义见过,是几个月前不远万里前往剑神宗支援,助剑神宗抵挡天圣进攻的雷护法,另外一人面生,是个黑袍老人,身上气息浑厚,与雷护法相当。   而三人身后的一众长老中,未见苏听云的身影。   观海楼上,来自各个外岛的记名弟子们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哗啦啦跪了一地,高呼:“参见岛主!”   “免礼。”苏檀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像从天空中飘下来似的。   数位长老先一步走上观海楼,将那些陷入昏迷的弟子全部抬下去,随即引导阁楼中的记名弟子们给苏檀让出一条路来。   苏檀领着一众长老从弟子们身边走过,待其站定,抬眸一扫,冷漠的脸孔上竟然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还有十三人,很不错,你们都通过了第一轮考验。”   乐小义抬眼四顾,看见不远处有两位师兄紧张地用手抓了抓衣袖,额头上冒着冷汗,刚才楼中突然出现变故时,他们也没有那么紧张。   周岳宏和卫初一直低着头,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有些拘谨。   乐小义猜他们其实不仅仅是紧张,应该还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因为他们有幸从五十一人中脱颖而出,已经极大地增加了被长老挑中的可能。   乐小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如他们这般情绪激动。   “现在,即将开始第二轮,也就是最后一轮考核。”苏檀再次开口,“按岛分组,最后台上只留一组人马,参比弟子弃权、出界或者丧失战斗力方为失败,其余不设限制规则。”   说完,他不给记名弟子们准备的时间,直接宣布:“比试开始,点到为止!”   按岛分组,便意味着,那几个孤零零的弟子将各自为战,只有云湖、冬仙二岛保留了最完整的实力! 第422章   庆幸通过考核的弟子们还未来得及缓过劲来, 立即就开始了第二场考核,彼此面面相觑,随后猛地反应过来, 各自拉开一定的距离。   除了云湖和冬仙二岛,其余七名弟子各自互看一眼后欲哭无泪,他们七人若各自为战, 就相当于每个人都要对抗十几个对手。   其中一个丹元境巅峰修为的男弟子快速扫视一圈,对身侧两人道:“几位师弟师妹,不如我七人先组成一队,将云湖、冬仙二岛淘汰之后再分高下, 如何?”   既然不设任何规则,那么他们七人临时合作也在允许范围之内!   这位男弟子话音一落,身边几位其他岛屿的弟子也纷纷反应过来, 齐声附和:“师兄高见!就依师兄所言!”   周岳宏见势,与冬仙岛领头之人宁沅师姐对视,拱手道:“宁师姐!这七位师兄师姐既已结成同盟, 看来, 你我二岛也需合作!”   按岛分组,云湖岛和冬仙岛各有三人,原本占据优势, 但此时对方迅速抱团,由单人作战变成七人队伍, 他们便显得弱了一头。   两岛合作,虽然依然比对方少一人, 但他们两组人马经过刚才的水箭攒射已经积累了一些默契,六人队伍的战力也不比对方七人低。   “周师弟所言极是。”宁沅爽快地答应下来,神态未见异常, 也没有过多留意乐小义。   乐小义眨眨眼,心想自己先前下船时是不是看错了。   双方战斗一触即发,对方七人刚刚商定联手,立马开始出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欲打乐小义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冬仙岛的大师姐显然声名在外,对方竟然分出两人来与宁沅过招,余下每人皆有一个对手,乐小义面对的是一名丹元境十二层的师兄。   对方发现乐小义只有灵元境修为时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问乐小义:“你就是剑神宗来的乐师妹?”   乐小义波澜不惊,手拿思泫剑,朝师兄笑了笑:“不错,正是乐某,还请师兄赐教!”   对方道了一声“有趣”,没犹豫,直接出手,能到天人岛来的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何况先前经历水箭试炼之时,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并出声预警的人就是乐小义。   或许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但偏偏这位师兄注意到了。   所以,就算发现乐小义只有灵元境修为,他也不敢轻敌,一出手就是全力。   乐小义修为不如对方,正面硬碰硬根本不是对手,几招下来,乐小义被推得连退数步,距离观海楼边缘也不剩几步了。   只要出了边界,便算她输。   她哪里能让对方赢得那么轻松?   乐小义手腕一翻,问心剑诀第六式,冰面凝结,周遭气温受到影响,观海楼外的汪洋惊起波涛,几道水柱冲天而起,被问心剑诀的气劲卷着,一同扑向前面的对手。   此人从迎面而来的水浪中感受到极为浑厚的压力,未料乐小义突然有这样一出,脚步一顿,毫不犹豫翻身后退,于空中打了个旋,随即双手一合结印,一阵暴动的气流卷入水浪,轰隆一声炸开。   水花四溅,乐小义有问心剑诀剑幕护体,这一击碰撞之下虽体内气劲翻涌,却未受明显创伤。   但见对方轻飘飘落地,显然也无大碍。   对方综合实力与她相当,乐小义许久未经历如此酣畅的战斗,竟从比试中寻出些兴味来,立即迎上去,两人再次交上手,一时间你来我往,难分高下。   周岳宏的对手正是对方领头之人,双方修为有一定的差距,周岳宏不得不祭出法宝,挽回些许颓势。   另一侧,宁沅师姐虽然遭遇两人围攻,但她始终从容,举手投足间,每一招每一式落点都极为精准,那围攻她的两人居然从进攻方变成防守方,而且防得极为辛苦,不一会儿就落在下风。   比起乐小义周岳宏和宁沅三人的从容,他们队伍中另外三个人的处境就不那么轻松了。   对方七个人组队,每个人都是各自岛上最精锐的力量,卫初的对手就比她强一些,如今数十招过去,她输多胜少,眼看就要被挤出边界,再一看其他几人的对抗局势,卫初心中越发焦灼。   正酣战中的乐小义忽然听见一声古怪的异响,这响声像极了先前被水幕笼罩中时,由远及近的洪钟。   只不过水幕消散之后,钟声不知何故小了许多,却依然在第一时间引起乐小义的警觉。   “师兄师姐!小心!”乐小义一声高喝,其音还未落下,果然有水箭飞来,唰唰几道破空之声闯入观海楼,瞬间破坏了两组人马僵持的平衡。   即便有乐小义的提醒,卫初肩上还是中了一箭,只因她被对方一掌逼退,受创的胳膊因酸麻无法动弹,双腿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没能躲开从侧边袭来的水箭。   晕眩感袭来,卫初身子一晃,站不稳,噗通一声躺倒于地。   乐小义这一方折损一人,而另外一边的七个人都躲开了水箭偷袭,这下,局势开始朝一方偏转,先前与卫初交手的那位师兄转头一掌扑向周岳宏。   周岳宏侧身躲过,但其人一掌擦过他的耳廓,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口。   险些崩盘,周岳宏心有余悸。   局势有点不妙,乐小义一边与眼前之人交手,一边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当下一道钟声响起时,乐小义敏锐地捕捉到水箭来时的方位。   但这一次,她没有提前预警。   乐小义与拦路之人对了一掌,其人后退三步,乐小义飞退五步,足尖点在楼阁边缘,只差毫厘就能掉下去。   她堪堪稳住身形,对方又扑过来,却在一掌临身之际,看见乐小义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其人没看明白乐小义那个表情的意思,但下一瞬,乐小义脑袋一偏,水箭自乐小义耳后飞过,噗嗤一声击中此人脑门。   其人僵在半空,水箭顷刻间碎成水花,但其中暗藏的气劲涌入体内,震得他四肢发麻。   借着这一难得的机会,乐小义一个侧踢击中其人腰腹,将之踢下观海楼。   落入水中之前,有长老跃起将之接住,带到岸边。   如此,双方各损一人,失衡的局面又被乐小义以一己之力拉了回来。   ·   不远处观战楼阁之上,苏檀望着台上扔在激战的弟子们,忽听身后一人问道:“岛主,你觉得这场比试,谁能获胜?”   说话之人是雷护法,他话音落下,另一位护法也侧目看向苏檀。   苏檀没有回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二位护法以为呢?”   雷护法便道:“依我看,当是乐少宗主能赢。”   “雷护法去了一趟剑神宗,倒是对这剑神宗的少宗主颇为赞赏推崇。”苏檀身后另一位护法笑道,“可这乐小义虽然反应过人,自身修为却是短板,老夫倒是觉得冬仙岛的女娃娃更有胜算。”   苏檀也看向宁沅,在两人合围之下,宁沅突然变招,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恰巧也有一支水箭飞过,淘汰了其中一个对手。   双方人马数量一样,形势却并未稳定下来。   乐小义听见远处先后响起两道钟声,随即数道水箭同时扑上观海楼,周岳宏皆法宝庇护躲开袭向他的水箭,可宁沅身后两个冬仙岛的师姐却没能躲过,同时中招。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形势再一次反转,乐小义这一方只剩三人,对面的临时队伍却有五人。   “这下麻烦了。”周岳宏抹去嘴角一点血沫,刚才他被人掌风扫中脸颊,虽然没有什么严重影响,却崩掉了他一颗牙。   三人临时聚在一起,宁沅扫了乐小义二人一眼,忽然笑了:“如此一来,现在只有你们两个是场上唯一人多的一组。”   周岳宏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宁沅这句话的意思,突然,乐小义朝前一扑,一把扯住周岳宏的衣领,带着他朝后飞退。   一截银亮的剑刃从侧方刺来,擦着周岳宏的胳膊过去,却被他躲开了。   周岳宏惊魂未定,意外道:“宁师姐?!你怎么?!”   乐小义视线扫过宁沅笑意温和的脸孔,沉声对周岳宏道:“宁师姐叛变了,她现在是他们那边的人!”   冬仙岛除宁沅外的另外两人同时折损,宁沅便成了孤家寡人,只有乐小义和周岳宏还是来自同一个岛屿,理所当然成为被围攻的对象。   尽管眼下情形匪夷所思,但乐小义思量间,能明白宁沅的打算。   这场比试中,变数只有一个。   宁沅师姐肯定早就发现了端倪。   只要除掉乐小义,其他人,皆不足为惧。 第423章   三对五的局势变成了二对六, 宁沅立场改变导致局面越加不利于乐小义和周岳宏。   对方队伍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变故,再一细想,立时大喜, 有宁沅相助, 他们剿灭云湖岛队伍更加轻松, 而宁师姐托大, 后续他们合力对付宁沅也更容易一些。   周岳宏从突然恶化的局面中回过神来, 立时咬紧牙关:“麻烦大了。”   乐小义目光四下一扫, 压低声在周岳宏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周岳宏眼睛微微睁大,意外道:“能行吗?”   “反正局势已经如此,周师兄可还有别的办法?”乐小义语气平静。   “你说得对。”周岳宏啧了声, 一锤定音, “那就这么办。”   对方见乐小义二人嘀嘀咕咕, 猜到他们是在商议对策,宁沅甩了甩手中之剑, 对那几位其他外岛的同门道:“你们对付周岳宏, 乐小义交给我。”   说完,率先出招,先前领队的男弟子愣了愣, 没想到宁师姐一来就接手了他们队伍的指挥权,不过只要结果不变, 谁领头都一样。   何况,宁师姐的实力在队伍中,的确最厉害,也最有话语权。   乐小义耳尖一颤,听见来袭风声。   只视线一扫, 她便明白了对方一众人的打算,立即后撤几步,拉远与宁沅之间的距离,同时对周岳宏道:“周师兄,交给你了!”   宁沅比先前与她交手的那名男弟子更厉害,乐小义自然不敢托大,也不能与之正面交手,否则一旦她被宁沅缠住,周岳宏决然无法以一敌五。   乐小义一错身,周岳宏便主动迎着宁沅上去,几枚铜钱在空中飞舞,以周岳宏为中心,形成一道困阵,笼罩宁沅,将战场划分为两个区域。   宁沅警觉地劈出一剑,一阵叮铃当啷脆响,剑气斩在铜钱上,竟然被飞旋的铜钱弹开。   铜钱化刃。   周师兄亮出自己的底牌,全力出手拖住宁沅。   不远处楼阁之上,苏檀见状笑了:“倒是有点意思,周岳宏阻拦宁沅,是要将另外五个人交给乐小义吗?”   这一选择见仁见智,令人惊讶的地方在于周岳宏对乐小义的信任,这两人相识也不过数日,组队并肩作战更是头一遭,乐小义如何说动周岳宏如此部署?   说周岳宏好胜之心不强,对胜负没有执念倒不尽然,从他方才的表现来看,他显然也是想获胜的。   这个乐小义,有趣。   周岳宏拦住宁沅,乐小义得以脱身,对方队伍一见宁沅和周岳宏交上手,虽然与先前的安排有所变化,但最终结果想必也大差不差。   五人中分出两人助宁沅破周岳宏的铜钱阵,余下三人则一同配合着冲向乐小义,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乐小义击败,方能多一分获胜的可能。   乐小义早已洞悉他们的打算,因有自知之明,她不与这些师兄师姐正面交锋,而是循着机会拉开与众人间的距离,游走在观海楼上。   每当有人近身,她便抽身一退,而且总能找准最佳躲避时机,以至于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众位师兄师姐竟连她的衣角也没摸到。   几位师兄没想到乐小义身法如此灵活多变,她要躲,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耗着,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又有变故。   这想法甫一出现,乐小义突然招式一变,竟然反守为攻,主动冲向其中一人。   那师兄神色蓦地一利,挥刀横斩,要将乐小义拦下。   乐小义嘴角勾起,伴着一道悠远的钟声,几支水箭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乐小义与此人对了一招,剑尖藏了一缕暗劲,通过对方的兵器震开他的手腕,又趁此人愣神的一瞬间,故技重施。   向左挪移三寸,乐小义避开水箭,却致使那支水箭迎面击中对手,这位师兄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咸凉的海水泼面而来,他意识恍惚,噗通一声,像个麻袋似的倒在地上。   再损一员!   如果说第一次是偶然,那么第二次如何解释?   利用水箭的进攻规律淘汰两人,几位尚在场上的师兄都发现了这一点。   乐小义对水箭出现的方向和时间已经了如指掌,这些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水箭成了乐小义的臂膀,也是助她淘汰各位师兄的关键。   “她已经弄清了这些水箭出现的规律。”对方队伍余下两人暂缓进攻,一名男弟子望着轻盈落地的乐小义,沉着脸开口。   另外一人也点了点头:“这下麻烦的是我们了。”   他们一边要分心对付乐小义,一边还要留心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水箭,如果乐小义利用水箭攻击他们,对抗难度还会继续增加。   这可如何是好?   乐小义没有给他们继续准备的时间,她落地后,只在原地顿了一瞬,随即一跃而起,扑向距离最近的一位男弟子。   这名男弟子刚刚才感叹了乐小义难对付,紧接着乐小义就迎面冲来,他抿起唇接招,但在知晓乐小义能利用水箭伤人时,他明显不如刚才放得开,出招之时畏首畏尾,以至于几次都险些被乐小义手中之剑刺伤。   另外一个女弟子伺机偷袭,其人一剑斜斜刺来,乐小义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一个翻身躲开来袭之剑不说,手腕一挑,还引着那女弟子的剑招攻向自己的同伴。   两人的剑招碰在一起,彼此手腕皆是一震,乐小义却趁机从容脱身,又回到边战边躲的状态,叫这二人拿她毫无办法。   不好的预感在两人心里攀升,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们拿不住乐小义,倒还真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乐小义的道。   “请费师兄过来支援!”男弟子转头高声喝道,另一边与周岳宏交手的几位师兄见状,略有几分愕然,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对付一个乐小义,居然不仅没能把人拿下,反而还被淘汰了一个。   那位被唤作费师兄的男弟子便是先前撮合七人组队的师兄,费师兄闻声回头,迅速分析两侧形势。   他只犹豫了短短一瞬,突然,作为乐小义对手的两人中那名女弟子反被乐小义偷袭,思泫剑刺伤她的胳膊,将她逼出观海楼边界!   “!”不过片刻,乐小义又淘汰两人,这实战能力,竟比场上任何一位都更可怕。   费师兄陡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犹豫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他立即放弃周岳宏转而扑向乐小义,却见乐小义脸上扬起一个微笑。   随即,剑雨铺天盖地而来,卷起观海楼外的海水,与那些水箭融为一体,刹那间狂风呼啸,夹杂着冰渣,急雨,笼罩了整个观海楼。   看台上,众长老惊呼出声,连苏檀也虚起眼,一波汹涌澎湃的浪花过后,观海楼上除了乐小义、周岳宏,就只有费师兄和宁沅师姐还未被淘汰。   其余几位师兄师姐都在刚才问心剑诀起来的一瞬间,被藏在冰雾剑影中的水箭击中。   乐小义腾身落地,朝对方剩余两人笑道:“这下公平了。”   二对二。   宁沅面色平静,但眼瞳中掠过一抹藏不住的惊疑,费师兄更是目瞪口呆,竟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他们可能遇上了一个怪物。   看台上几位长老满脸震惊,雷护法笑道:“怎么样?我说这个乐少宗主不同于寻常之人,你们还不相信。”   乐小义对时机的把控妙到巅毫,刚才那一招,但凡问心剑诀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达不到一击扭转局面的效果。   看来,先前乐小义与周岳宏商议的便是这个办法,利用问心剑诀与水相性极好的特点,在水箭出现的瞬间施展问心剑诀,混淆五感,能躲过这一招的人,竟不足半数。   连周岳宏都险些被水箭击中。   “宁师姐,这下怎么办?”费师兄有点紧张了,不比刚才人多时的从容,本以为扫清障碍轻而易举,却不料开场就遭到迎头痛击,失去了人数上的优势,他们要想获胜,就变得更困难了。   宁沅扫了他一眼,没应声。   四周观战之人,未见苏听云的身影。   双方对峙,宁沅手中之剑挽了个剑花,屈指结印,乐小义见状蹙眉,她觉察到空气中的气机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特别是宁沅自身的气息,竟从丹元境巅峰有了松动的迹象。   “宁师姐要突破?!”周岳宏失声。   乐小义忙道:“打断她!”   周岳宏和乐小义同时出手,费师兄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反应过来,神态颇为复杂。   这场比试他无论如何讨不到好了,不论是云湖岛的乐小义二人还是宁沅,他都不是对手。   既然如此,费师兄心一横,反正也战不过,不如打个痛快!   眼看乐小义与周岳宏即将近宁沅的身,费师兄突然拦路,放下一身包袱,他的状态反而比之前更好,同时击出两掌,分别攻向乐小义和周岳宏,将这二人逼退。   “要动宁师姐,便先过我这一关!”费师兄咧嘴一笑。   周岳宏还要再上前,乐小义拦住他:“别去,来不及了。”   她话音落下,宁沅身上气息陡然拔高,伴着一阵肉眼不可见的气浪飞散开,乐小义拽着周岳宏后退,躲开迸溅的剑气,落地时被气流推着踉跄退了好几步,一脚踏在楼阁边缘,险些坠下去。   那方宁沅睁眼,魂元境初期。   “这回是真的麻烦了。”乐小义松开周岳宏。   原来这场大比里,宁沅师姐才是藏的最深的那个人。   她根本不在乎站队与否,如果没有乐小义弄的那些幺蛾子,也许她现在早已赢了这场比试。 第424章   乐小义握紧思泫剑, 脸色有些沉重,她还未正面与魂元境的高手交过手,虽然能与丹元境巅峰的对手打得不分上下, 但她修为薄弱是事实。   丹元境的对手以及让她觉得颇为棘手, 如今宁沅突破魂元境, 实力往上拔高一个大境界, 乐小义对这场比试的把握也不如之前了。   事到如今, 胜负如何都不重要了。   她只需要放手一搏。   “周师兄, 事已至此, 且让我与宁师姐一战。”乐小义嘴角勾起一抹笑,目光如炬地说道。   与魂元境高手过招,且没有任何风险, 这样的场面可遇而不可求, 乐小义跃跃欲试。   周岳宏看向乐小义, 犹豫了一下,问她:“你可有把握?”   乐小义嘴角笑意更深, 反问:“有区别吗?”   不论是她还是周岳宏都不敢说自己有把握得胜。   周岳宏叹了一口气, 也放宽心:“你说得不错,去吧,费师兄这边你不用担心。”   尽管周岳宏也想试试魂元境的宁沅如何, 但宁沅的目标显然是乐小义,而且周岳宏也已发现乐小义的过人之处, 平心而论,若乐小义那日全力与他交手,他的胜率甚至不足三成。   周岳宏放平心态,目光落在远处费师兄身上,双方还未交手, 观海楼上已经分成鲜明的两派。   乐小义与宁沅遥遥相望,彼此气机相牵,没有人率先行动。   忽然,嗡一声响,乐小义眸光一利,伴随一支水箭破空而来,乐小义执剑突进,竟然主动发起进攻。   宁沅旋身避开来袭水箭,反手祭出剑招,两把四品剑在空中相撞,乐小义手腕一震,一股暗藏于剑身中的内劲冲击着她的经脉,将思泫剑格开的同时,也让乐小义身形不稳,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   魂元境修为,果然不是丹元境能比的。   她一退,宁沅便携剑反守为攻,一时间,剑影在乐小义眼前形成一张网,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一抹紫气于乐小义瞳孔之中凝结,被离她最近的宁沅视线捕捉。   宁沅招式一顿,随即乐小义循着剑幕中唯一一丝破绽脱身,并抓准时机祭出一式斩龙诀。   斩龙诀威力远非寻常剑招可比,还未近身就有极为可怕的压力扑面而来。   宁沅也不敢托大,剑气临身,宁沅聚起体内真气,出全力防下这一招。   这方乐小义和宁沅打得难解难分,乐小义稍稍落于下风,但短时间内难见败相,另外一边,周岳宏与费师兄也交上手,双方修为相仿,实力也难分高下,整个观海楼上剑雨纷飞,不时响起一两声金铁交击的脆鸣。   先前被淘汰的弟子陆陆续续醒来,一看观海楼上,几道身影交错,打得如火如荼。   弟子们勉强认出宁沅与周岳宏,因为这二人的功法和招式极具特色,也有人认出费师兄,但对乐小义则大都不了解,尽管刚才还一同经历了试炼,但绝大多数的人都还不认识她。   台下响起议论之声。   “那与宁沅师姐交手的,是哪个岛上的师姐?”   “什么师姐,人家是师妹,和周岳宏师兄一同从云湖岛来的,乐小义,乐师妹。”   “乐师妹?可是净华仙尊在剑神宗收的记名弟子?就是那个剑神宗的少宗主乐小义?”   “不错,就是此人。可她明明只有灵元境的修为,怎地竟然能留到现在,还正面与宁师姐交手,可见此人先前一直有所保留,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这么一说,刚才第一轮考核时,好像正是乐师妹给咱们提的醒……”   议论声纷纷,多是对乐小义身份和实力的好奇。   他们都是各个岛上实力拔尖的弟子,就算今日试炼未被长老挑中,假以时日,也必定能凭借自己的实力入驻天人岛,面对乐小义这匹突然出现的黑马,大多数人反应都很平常,除了惊讶赞叹,少有人生妒。   台下议论间,观海楼上的战况又有变化。   斩龙诀被宁沅防住,随后宁沅反手一招从楼外卷起几条水龙,呼啸着冲上楼阁。   乐小义瞳孔一缩,这水龙中蕴藏着一股隐晦的气劲,水花飞溅,隐匿了四周水箭的踪迹,与乐小义先前突袭众人时那一式问心剑诀有异曲同工之妙。   全神贯注之时,乐小义自己都未发现,一股紫气从她的掌心蔓延到思泫剑上,水龙飞卷而来,乐小义腾身一跃,从铺天盖地的银丝中找到唯一与生门相连的破绽,挥剑一斩!   锃——   剑光过境,台下众弟子未能看清乐小义如何出手,只见水龙呼啸,如一道长虹贯向乐小义,龙首倏然间将她淹没,水花迸溅开来,每一滴水中都藏着一股暗劲,在地面上砸出无数窟窿。   众目睽睽之下,乐小义被水龙击中,周岳宏回头见到这一幕,眉头猛地拧起来,心道:果然还是不行吗?   费师兄则哈哈大笑,一掌震开周岳宏,几枚铜钱落在地上:“周师兄,别分心啊,这种时候,你不顾着自己,怎么,还想过去帮乐师妹吗?”   周岳宏自知不是宁沅的对手,但此人这个态度也让他颇为恼火,他沉了脸,落地后没有任何调息,飞起一掌冲过去,一连数招,打了费师兄一个措手不及,竟险些被他逼退到边界之外。   费师兄也被周岳宏打出真火,他眉头皱起,冷哼道:“还不服气?”   周岳宏根本不理会他聒噪,也不顾乐小义那一方是否真的分出胜负,他直冲向面前之人,不计后果一套招式下来,费师兄竟有些难以招架,临到落败之际,不得不变招躲开周岳宏的攻击,怒道:“你是不是疯了?”   “就算乐师妹输了,这场比试的得胜之人也不会是你,你得意什么?能走到现在,不过是沾了宁师姐光罢了!”周岳宏当头劈下一掌,费师兄一退再退。   若说先前还只是心头有些火气,周岳宏这几句话无异于点了炮仗,费师兄恼火地皱起眉,咬紧牙关再次与周岳宏缠斗起来。   台下喧嚷之声也越渐大了。   “乐师妹被击中了!”   “是不是胜负已分?”   “不对,好像……你们看那是什么?!”   观海楼上,水龙呼啸,与地面撞击持续了足足数息,突然一道锋利的剑气撕开水龙的身体,将其从中剖开,随即狂风卷起,破开水龙形成的禁阵,狂乱的剑气撕扯着,将那条水龙斩成两断。   变故来得突然,宁沅事先未有预料,震惊之下后撤一步,随即便见乐小义从一道道水幕中冲了出来!   刚才那一招竟然都不能制胜?   宁沅有刹那恍惚。   乐小义冲出水幕,双手攥紧思泫剑,几个起落间,飞扑至宁沅跟前。   更加清晰的紫气卷上思泫剑,乐小义双眼中的紫金火光轻轻摇曳,宁沅感到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竟有无可匹敌之势。   “宁师姐!且接这一招!”乐小义目光如炬,高喝声宛如惊雷,轰隆炸响在观海楼上。   斩龙诀第二式,剑光呼啸,夹杂着一缕鸿蒙紫气,须臾间冲破层层水幕。   空间在那一剑之下扭曲撕裂,宁沅瞳孔一缩,欲提剑去挡,但她的意识中,却没有那一式剑法能接下这一招。   她的直觉告诉她,即便全力出手,挡下乐小义这一剑的几率亦不足两成。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这就是苏听云与乐小义如此亲近的原因吗?   宁沅猛地攥紧手中之剑,她不甘心!   剑光乍起,宁沅没有选择退避,而是迎着乐小义这一招过去,将丹田内所有真气悉数灌入剑中,提剑横斩。   锃——   剑鸣声刺得宁沅双耳一痛,随即锋锐的气息轰隆一声炸开,化作成千上万的刀子,唰唰切割她的四肢。   这一波气浪卷出去,宁沅身上素白的衣衫下浸出猩红的血迹,很快,更多的血渗了出来,染红了她一身衣裙。   不远处,乐小义撑着思泫剑剧烈喘息,宁沅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但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你很厉害。”宁沅评价乐小义方才那一招,“比我以前见过的那些所谓天赋异禀之辈都更厉害。”   “但是,你不是最厉害的。”她笑了笑,嘴角轻轻勾起,神态柔和,“苏听云排第一,姬玉泫第二,然后才是你。”   说完,她两眼一闭,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一支水箭在她肩头碎开,洇出一片清晰的痕迹。   ·   两侧高楼上,苏檀眉头一皱,眸心漾起一层波澜。   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气息过于久远,要细想又没有头绪,唯一能确认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应该与具有这气息的人接触过。   是谁?   宁沅,周岳宏,费如,还是……乐小义?   雷护法提了一口气又放下,便听苏檀道:“这场比试之后,让乐少宗主单独来见我。” 第425章   宁沅在与乐小义的交手中落败, 引起轩然大波。   台下转醒观战的各岛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就连台上与周岳宏交手的费如也震惊到一时失神, 不慎挨了周岳宏一掌, 险些跌出边界。   乐小义撑着思泫剑笔挺地站在原地, 可她颤抖的双腿和发白的指节无一不透露出体虚与孱弱。   费如从愣怔中回神, 心头蓦地浮现一个想法。   他没有犹豫, 突然变招, 轻身一跳自周岳宏头顶翻过去, 临行前还扫了周岳宏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乐小义能击败宁沅的确让人震惊,但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说不定, 他还真有可能逆转战局, 拿下这场大比的优胜。   费如招式变换突然,周岳宏没来得及拦住他, 转头就见此人身影化作一道利箭, 朝刚刚经历大战,手脚虚软的乐小义飞扑而去。   周岳宏心念电转,哪里不明白费如的心思, 顿时大怒一喝:“你这个卑鄙小人!”   费如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地劈出一掌, 机会不是人人都有,能抓得住时机从中获利,就是实力。   乐小义身子晃了一下,刚才那一招将她体内的真气耗损一空,耳边嗡嗡作响, 她听见了费如和周岳宏的争吵,但身体却动弹不得。   风声袭来,乐小义耳尖一颤,好不容易聚起一点真气,回手斩出一剑。   这一剑相比全盛时期,威力十不存一,费如掌风劈在思泫剑上,震得乐小义手腕一痛,思泫剑险些脱手。   她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出去,四肢都没什么力气,费如试探出她的虚实,信心大增,再一次攻了上来,一有要将乐小义直接逼出边界的打算。   乐小义一退再退,眼看就要被费如捡了渔翁之利,突然几枚铜钱侧飞而来,聚成一个圆盘,替乐小义扛下费如一掌。   随即那铜钱串成一串,周岳宏抓着铜钱串的一边,将这一串铜钱像鞭子似的挥了出去,卷住费如的胳膊,扯着他朝后退。   眼看即将得手,周岳宏却坏了他的事,费如怒极,额角暴起青筋,反手一掌扑向周岳宏的面门。   周岳宏侧开脑袋避开要害,却任由费如这一掌劈中他的肩膀,而后他双手拉紧铜钱串,竟依靠自己的双臂将费如禁锢起来,而后不由分说,推着费如冲向观海楼的边沿。   “周岳宏!”费如大惊失色,用力挣扎,连续数掌拍在周岳宏背上,周岳宏嘴角溢出鲜血,但两眼炯炯有神,哪怕因伤之故速度略有减缓,却仍牢牢保持前进之势半步不退。   最后三步,两步……   一步!   周岳宏死死扣紧费如的胳膊,纵身一跃!   费如神态扭曲,咆哮着一掌震开周岳宏的肩膀,翻身脱离周岳宏的束缚,在下坠的最后关头一把攀住观海楼边缘的砖石。   周岳宏则噗通一声落入海中,几位观战长老急匆匆赶过去相救。   费如胸口剧烈起伏,望着周岳宏落水的方向,神态狰狞地可怕:“简直是个疯子!”   只差毫厘,有惊无险。   他现在从这里上去,依然能锁定胜局。   费如倒了两口气,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眼前却蓦地投下一道昏暗的阴影。   背脊腾起一丝凉意,费如抬头,却见乐小义不知何时来到楼阁边缘,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不……”费如预感到乐小义要做什么,神色惊恐。   可他没来得及挣扎,思泫剑霍然斩下,直指他扣在砖缝中的手指!   费如一声怒喝,不甘心地一脚蹬在墙面上,飞身后退,自行放弃了继续争夺魁首的资格。   不松手的代价可能是他一根,甚至两根手指,他付不起。   观海楼上只剩下乐小义一个人,她站在楼阁边缘喘息,若不是思泫剑支撑着她的身体,有可能她也会从边缘坠下去。   其实方才斩向费如那一剑,她并无胜算,但凡费如敢拨开她的剑刃,可能掉下去的人就得换个身份。   楼阁上悄无声息,楼下众多弟子也还未从震惊之中回神,所有人都同时失去言语。   谁能想到,蓬莱仙境的记名弟子大比,获得魁首的,竟然是一个年仅二十余岁,刚刚突破先天的外宗弟子。   直到监比长老行至观海楼上,宣布这场比试的获胜者是云湖岛乐小义时,观战的弟子们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   倏尔,几道金光从远处看台上投下来,掠空而过。   刚刚被长老带上岸,还没来得及缓口气的周岳宏见一样东西朝自己飞过来,下意识抬手将之纳入掌中,摊开一看,竟是一块拇指大小的淡金色玉石。   玉石内嵌刻一个“雷”字。   周岳宏愣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物件代表的含义。   是雷护法,有了这个信物,他便可以去雷护法的洞府拜见,对方要收他做亲传弟子。   他再抬头时,楼阁四周高台上的长老和前辈都已不见了踪迹。   心绪激荡之下,胸中因伤之故气息不畅,周岳宏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又一边笑,叫方才将他救起来的长老疑惑地偏了偏头。   除开周岳宏,宁沅也早已被右护法挑中,其余还有几个表现比较出彩的弟子拜入各长老门下,却独独留到最后,险些夺得大比胜利的费如无人问津。   拿到长老信物的弟子们暗暗高兴,寻常长老或许不及左右两位护法,但对这些弟子而言,也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在听长老宣布此次记名弟子大比获胜者的时候,费如全程阴着一张脸,他有点搞不明白,难道自己的表现不够出众?为什么比他更早被淘汰的弟子都被长老相中,而他却没有收到长老的招揽?   他能留到最后,难道不能说明他的实力吗?   观海楼上,乐小义接过长老递来的丹药,略略调息一番,正待起身,忽然一股危机感蹿上心尖,一刹那就濡湿了她背上的衣衫。   监赛长老也在同一时间发现变故,当即脸色一变,伸手按住乐小义的肩膀,拉着她往后退。   一双苍白的手在乐小义身后撕开虚空裂缝,磅礴的气息如海啸般汹涌,穿过数丈之遥,猛地撞击在监赛长老胸口。   刹那间鲜血飞溅,监赛长老胸前炸开一蓬血雾,通穴境初期的高手,竟然被迎面而来的气息重创,仿佛被重锤狠狠砸在面门上,迫使他松开手,像个破麻袋似的斜飞出去,在地上砸开一个径长丈许的窟窿。   变故来得突然,乐小义只觉得呼吸一窒,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出手之人是谁,只觉一股不可匹敌的吸力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拖向撕裂的深渊。   耳畔似有轰隆爆鸣之声,震得乐小义头晕眼花,随即她便感觉自己被人拉扯着腾上高空,模糊的视野中,几道人影飞快追来,当先一人白衣白袍,面容冷肃,正是蓬莱仙境岛主苏檀。   “何人胆敢强闯蓬莱仙境?!”苏檀一喝,其声如雷,滚滚炸响于汪洋之上。   观海楼其他外岛的弟子都惊呆了,谁能想到天人岛上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来人不知是何身份,一掌重创通穴境长老,强行掳走乐小义,甚至惊动了岛主苏檀,使其去而复返。   苏檀现身,立即阻断了此人退路,对方眼珠一转,腾空而起,没入云霄之中。   天空中雷鸣之声不断,地面上观战的弟子看不见交手之人的身影,但那一声声震鸣却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可怕的爆破之声每次响起,天人岛的地面都会猛烈摇晃。   受伤的长老被转移,左右两位护法跟随苏檀追击入侵之人,余下长老则各司其职,看护天人岛上一众弟子。   宁沅刚醒过来就见到这一幕,眉头拧起,在身边师妹的搀扶下站起来,视野角落突然瞥见一道人影。   苏听云身姿轻盈,足尖点过水面,几个起落便来到天人岛。   长老们纷纷躬身行礼,苏听云视线扫过一圈,蹙眉:“发生什么事了?乐师妹呢?”   她方才听说记名弟子大比结束,特地来天人岛要人,怎么一来却看见天人岛乱成一团,不仅乐小义不在,还有长老身受重伤。   长老们面面相觑,无奈道出实情,苏听云听说乐小义被人抓走,苏檀已经去追,顿时脸色一沉。   “让弟子们先退到观海楼去,开启阵法躲一躲。”苏听云压下心头惊怒,冷静吩咐,“岛主没有回来之前,谁都不能出来。”   说完,苏听云转身即走,宁沅忙追了上去:“苏师姐!”   苏听云顿住脚步回头,认出宁沅,眉头稍蹙,问道:“师妹有事?”   “苏师姐是不是知道动手之人是谁?”宁沅开门见山,“何人与乐师妹结仇?”   对方一来就抓走乐小义,目的明确,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苏听云默,顿了顿道:“回去,这件事与你无关。”   “顾好自己,听岛上长老的安排,别的事情都不用管。”   宁沅还欲再说什么,苏听云已转身走了。 第426章   苏听云走后, 宁沅立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岛上一位长老叫到她,让她跟随其他人一起到观海楼去, 她才回过神来, 素雅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伴随着轰隆隆如雷鸣的巨响, 天人岛上空云层翻卷, 不时有异色的光芒闪现, 苏檀已经与闯入天人岛的神秘人交上手。   苏檀涅槃境巅峰修为, 整个神荒浮屠界也难找出几个比他厉害的人物, 对方大抵也是涅槃境,但实力不及苏檀,不敢与之正面交锋, 他抓着人在天上绕, 试图找机会脱身。   乐小义被此人擒在手中,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体力尚未恢复, 这人时机拿捏巧妙, 想必一早就在旁边观察等候,伺机而动。   乐小义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她无形之中得罪的人也不少, 最大概率直接对她动手的,应该是崇郡王一脉。   她艰难睁眼, 心中又有疑惑,崇郡王想取她的性命,但此人却未对她下杀手。   以他的实力若真要杀她,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乐小义思量间,苏檀及两位护法赶至, 左右两位护法各自负责一侧,拦截在此人逃逸的路线上,第一时间张开结界,在空中形成六面水壁,遮挡天光的同时,所有退路都被封死。   苏檀和两位护法将神秘人包围,再次喝问:“阁下到底是何身份?何故截我蓬莱仙境弟子?”   对方脸孔藏于黑布之下,闻言并不应声,反而朝着其中一侧护法一掌攻去!   被黑衣人当做目标的左护法易倾沉着脸与之对了一掌,对方掌下暗藏诡秘气劲,双掌相触,骤起轰隆一声爆鸣,易倾脸色一白,在这一掌之下被迫飞退,咬牙道:“神龙霸体,你是轩辕崇!”   被指认了身份的黑衣人依然没有停下脚步,逼退易倾之后,他又躲开苏檀的追击,同雷护法过了两招,随即一掌震退雷护法。   苏檀面色阴沉,此人所用功法极为诡异,虽然自身修为不及易倾和雷衍,但其功法有淬炼筋骨之效,令其肉身强度大大增加,近身交手,左右两位护法皆不是他的对手。   但此人奸滑,周旋于两位护法之间,却不与苏檀接触,看起来像在拖延时间。   退路已被封死,若无破局之法,被擒只是早晚之事,但看此人举止从容,毫不惊慌,好像这样局面在他意料之中。   他在等什么?   苏檀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脸色猛地一变。   轰——   水壁结界被人从外面轰碎,外壁强度不如内壁十之一二,结界骤然坍塌,几道人影从蹿腾上来,毫不犹豫直接自爆,轰隆两声巨响,左右两位护法不得不暂避锋芒。   黑衣人回头,眼底掠过一抹讥嘲的冷笑:“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   说完,他转头欲走,海面上突然响起一声剑鸣,海水从中破开,锐利的剑影横空而来,虚空寸寸塌陷,剑气转瞬及至,黑衣人避之不及,竟被闪电般的剑影掀起脸上的面罩,在他耳朵上切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面罩破碎,露出被黑布掩盖的真容,中年男人冷肃的眉眼和一双极有辨识度的金瞳让苏檀等人瞬间便锁定了他的身份。   “轩辕崇!”苏檀冷声。   但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并未回头,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向,直到一道素衣白裙的女人自海面上款款而来。   乐小义勉强睁眼,待看清此人样貌,她眼里有震惊讶异一闪而逝。   女人眉目与姬玉泫有六成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温柔缠绵之中透着难辨真假的幽邃,尽管十多年过去了,女人的样貌却并无太大的改变,乐小义一眼便认出来。   苏言卿,姬玉泫的生母。   男人金色的瞳孔漾起微澜,许久才长出一口气,嘴角勾起讥诮的冷笑:“苏护法……哦,不,或许不能叫你护法,毕竟,你已经不是蓬莱仙境的左护法了。”   “一个称呼而已,何必如此计较。”苏言卿横眉冷眼,不为所动。   轩辕崇咬着牙关,太阳穴略略凸起,片刻后神态恢复平静,遥遥望着踏海而来的女人:“蓬莱仙境将你困于东海,你竟还替他们效命?”   “我的事,与你无关。”苏言卿一句话把轩辕崇后面想说的全堵回去。   她抬起手中之剑,冷冷瞥着轩辕崇:“把人放下,你可以走。”   轩辕崇见苏言卿油盐不进,也收起了方才的一点莫名心绪,提起乐小义的衣领晃了晃:“她杀我儿,血海深仇,岂能说放便放?”   “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儿子做了什么?”苏言卿神色清冷。   “他能做什么?”轩辕崇阴沉着脸,“若我情报无误,彼时我儿被杀,可不止这小娃娃一人在场,还有一个人……”   苏言卿脸色更加难看:“你还敢提玉泫?这几年,轩辕恪如何纠缠玉泫,你会不清楚?”   “早告诉过你,管好你的儿子,还当真以为有个涅槃境的父亲庇佑,就能高枕无忧了么?”苏言卿横剑指着轩辕崇的眉心,“我再说一遍,人放下,你可以走,若不放人,后果自负。”   轩辕崇垂在身侧的左手攥成拳头,骨节捏得咯吱作响。   良久,他道:“苏护法,你我已多年未交过手了。”   他这话一说,苏言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剑锋一抖,剑气横空,轩辕崇同时出手,两人身侧的海水受气机牵引,噼里啪啦一阵爆破,溅起数丈高的水浪,修为未及无垢境,一旦进入水花飞溅的范围,就会被锋利如刀的海水打成筛子。   轩辕崇不想伤人,而苏言卿则要保乐小义的性命,两人交手各有顾虑,都未使出全力,从海面上一直缠斗到空中去,将方圆数里内的云层全都击散。   苏檀站在水面上,眉头紧皱询问身侧之人:“言卿怎么会来?谁给她递的消息?”   易倾犹豫片刻,见雷护法朝他使了个眼色,可他视而不见如实回答:“回岛主,是少岛主。”   “听云?”苏檀眉头皱得更紧了,怒声拂袖,“简直胡闹!”   “岛主,接下来怎么办?”雷护法见易倾并不配合,无奈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苏檀问了这一句。   苏檀望向天空中交手的两人,冷声:“能怎么办?等着!”   苏言卿既然已经亲自出手,就绝对不会让他插手干预,除了等,别无他法。   雷护法心里一叹,又问:“轩辕崇闯蓬莱仙境,此事涉及甚广,我等需不需要请老岛主出山?”   苏檀思量片刻后道:“不急,等等看。”   雷护法不再多言。   天空中震鸣声不如刚才激烈,但高手过招,难分胜负。   轩辕崇一把抓住苏言卿手中之剑,看清这剑身上的花纹,认出此剑,顿时露出一个冷笑:“听澜剑,这么多年,还是这一把,你既已离开姬千城,为什么还把他送你的剑带在身上?”   苏言卿抽剑,反手又是一剑刺向轩辕崇面门,冷声道:“我说过,我的事,与你无关。”   轩辕崇两眼充血:“你与姬千城藕断丝连,蓬莱仙境也与玄天宫私下来往密切,玄天宫少宫主姬玉泫还能肆意出入天人岛,你们违背当初立下的毒誓,就不怕遭天谴吗?!”   回答他质询的是苏言卿冷冷一剑,剑锋擦过他的肩膀,险些割破他的喉咙。   “我生也好,死也罢,和谁一起,又与谁分开,蓬莱仙境如何,玄天宫如何,与你可有半分关系?”苏言卿一招急过一招,轩辕崇避之不及,被后来的两剑刺伤胸口。   被一再逼问,一再强调,轩辕崇哈哈大笑:“是,与我无关,可若让天下人知道,当初蓬莱仙境与玄天宫划清界限不过权宜之计,这么多年以来,蓬莱仙境道貌岸然,实际上背地里不知与玄天宫联手做了多少恶事,蓬莱仙境当如何?”   苏言卿剑尖抵住轩辕崇的喉咙,另一只手接过从空中坠落的乐小义,平静地与轩辕崇对视:“爱怎么说怎么说,爱怎么看怎么看,我是我,蓬莱仙境是蓬莱仙境,别以为这几句话就能威胁到我。”   “轩辕崇,我敬你曾经于我有恩,但你当初所做所为早已恩怨两消,顾念彼时情分,我再劝你一句,莫做小人!”   苏言卿抽剑后退,给轩辕崇留了一条生路:“你们神龙氏有秘法可重塑肉身,轩辕恪无性命之忧,我可以给你一枚六品清虚丹,十瓶次六品凝源仙露助轩辕恪凝练肉身,至此小辈恩怨一笔勾销,你应或不应?”   轩辕崇没料到苏言卿为了一个乐小义竟然开出这样的条件。   即便是蓬莱仙境,拿出一枚六品清虚丹和十瓶凝源仙露也非易事,整个蓬莱仙境或许也只有不足五枚六品清虚丹,苏言卿说给就给,反而让轩辕崇措手不及。   “为什么?”轩辕崇问道,“一个刚刚突破先天的晚辈,充其量是有一点天赋,但应该没有让你拿出清虚丹的价值,你为什么这么做?”   苏言卿波澜不惊:“因为,她是玉泫的心上人。”   乐小义或许不值得,但姬玉泫是她的女儿。 第427章   苏言卿这话说出来, 最震惊的不是轩辕崇,而是被轩辕崇擒在手中的乐小义。   被姬玉泫的母亲承认自己是姬玉泫的心上人,乐小义心里固然高兴, 但时间场合都不对,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 她还被轩辕崇抓在手中, 这让乐小义激动之余, 又难以避免地产生尴尬和羞愧的情绪。   她的实力如此低微, 被轩辕崇擒住不说, 还要苏言卿出面救她,怎么想都觉得难堪。   或许苏言卿本身对这件事没什么过多的想法,乐小义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   可事已至此, 她的修为低微, 被轩辕崇轻易拿捏是事实, 纵使给苏言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也只能先度过眼下这个坎儿, 日后再设法弥补。   而在乐小义之外, 所有人都被苏言卿给出的这个答案惊住了。   苏檀铁青着脸,眉头紧锁,跟在他身后的雷护法和易护法都识趣地保持沉默, 谁也没有贸然开口。   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在突然诡秘寂静的气氛中蔓延开来,所有人心里都同时浮现一个想法:大事不妙。   好在在场听见这番奇诡之言的人不多, 仅仅苏檀和二位护法,以及轩辕崇。   若非如此,苏言卿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及姬玉泫。   或许蓬莱仙境许多长老知道姬玉泫与苏言卿之间的关系,但他们当初都立下过毒誓,姬玉泫这三个字, 在蓬莱仙境是绝对不能被提及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苏听云。   当初蓬莱仙境老长老派出数名涅槃境高手前往大禹擒拿苏言卿时,苏听云正好在外游历,故而对往事细节并不知情。   可苏听云也是为数不多,在苏言卿离开蓬莱仙境之前就知道苏言卿和姬千城在一起的人。   就苏听云所知,苏言卿和姬千城两个人才在一起不久就东窗事发,老岛主怄得连吐三口逆血,苏言卿依然不顾众人劝阻,毅然决然与姬千城离开了蓬莱仙境,隐姓埋名淡出江湖。   这件事在当时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同道也知晓经过,蓬莱仙境为了压下这件“家丑”,耗费了诸多人力和物力,当初参与搜寻的长老们全都被下了封口令。   可惜苏言卿和姬千城走后就如人间蒸发,蓬莱仙境众人苦寻未果,姬玉泫出生时天现异像,前辈们便起了疑心,然而这一次搜查依然被姬千城极为巧妙地躲了过去,连姬玉泫的存在本身都难以查证。   苏听云本以为这件事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岂料再之后没过几年,苏言卿竟独自一人回到蓬莱仙境。   她主动要求撤除自己左护法的职位,到远离天人岛的东海荒野禁足思过,并且立下毒誓,此生不复与姬千城再见。   此事经过过于曲折,苏听云至今也未能得知真相,或许当初的事另有隐情,但苏听云看得出苏言卿的决绝,除了姬玉泫,但凡与玄天宫相关的一切,苏言卿都漠不关心。   苏听云自小与小姑亲厚,哪怕明知苏檀不允,依然愿意为苏言卿跑腿,替苏言卿传递岛外的消息,特别是与姬玉泫相关的一切。   从那之后,苏言卿一直待在东海,从未离开荒岛,这还是第一次。   哪怕苏言卿的言行举止多么令人匪夷所思,多么让祖母愤怒,苏听云却一直相信,苏言卿一定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就连苏言卿的哥哥苏檀都不能对苏言卿报以理解宽容,尽管这些年苏檀好几次曾想去东海探望苏言卿,最终也因各种复杂的心绪不了了之。   苏檀得闻苏言卿说出的这句话,内心震怒可想而知。   “简直荒谬!”苏檀怒目,苏言卿自己和玄天宫牵扯不清倒也罢了,毕竟自十多年前那件事后,苏言卿已和姬千城划清关系,再无来往,只是他没想到苏言卿今日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乐小义是谁?剑神宗少宗主,一个备受关注的后起之秀,连苏檀也对其颇为欣赏,可苏言卿却说,乐小义与姬玉泫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就算这二人私下有所往来,且不说玄天宫与剑神宗立场相悖,仅仅她们同为女子,人伦这一关就难以跨越。   苏言卿这句话若是传了出去,乐小义不说千夫所指,也必然前途尽毁。   苏檀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已经彻底疯了,于这等荒诞背离人伦之事,不仅不加以阻止,居然还宣之于口,告知于众,真是家门不幸!   “让人去把听云给我找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这姑侄两个,到底要做什么?!”   反了天了不成?!   悬在空中的轩辕崇也愣住许久,片刻后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溢出泪来。   “有趣,有趣极了!”轩辕崇拂袖,双手往身后一背,“果然生女如母,你就已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你的女儿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我倒真来了兴趣,看看这两个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用了“下场”两个字,可见对这一段感情并不看好。   苏言卿收剑而立:“若今日之后还叫我知晓你在背后使绊子,别怪我不留情面!”   乐小义和姬玉泫或许杀不死轩辕恪,可若苏言卿亲自出手,轩辕恪还能有活路在?   轩辕崇听懂了苏言卿言下之意,宁可去招惹穷凶极恶的孤狼,也不要得罪一个庇护幼女的母亲。   真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不过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好。   轩辕崇哈哈大笑:“如此,依你又如何?”   说完,他话音稍顿,又道:“但我要澄清一件事,剑神宗此番遭难,非我所为,我那皇兄短命,遭奸人所害,如今大禹龙都由三皇子一脉掌权。”   “天圣退兵,剑神宗不肯臣服于龙都,始终是人眼中钉,就算我不动手,也总有人容不下它!”   轩辕崇趁苏檀等没反应过来之际,突然腾身一跃扑入空中,虚空拉开一道裂缝:“我会带着恪儿退出这场争斗,但乐氏一脉重现江湖,多的是人虎视眈眈,你且走着瞧吧!”   “此次约定提及的丹药日后我会派人来取,今日就此别过,苏护法后会有期!”   轩辕崇来去匆匆,等苏檀和两位护法惊觉变故,其人已钻入虚空裂缝,很快消失了。   苏言卿携乐小义缓缓角落在水面上,在苏檀等人赶来之前,回头一笑:“乐少宗主借我三天,三日后,听云自会将人送回天人岛。”   说完,不等苏檀回应,苏言卿抓起乐小义的衣领,提着她掠过茫茫汪洋,转瞬间不见踪迹。   苏檀驻足,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她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兄长!”   苏言卿所行我素,做事向来无所顾忌,就算她任蓬莱仙境护法之时,很多时候妄下决定也从不与苏檀知会,蓬莱仙境许多前辈亦对苏言卿行事之风颇有微词。   她这个样子,哪里像一个名门正派出身的女子?   不多时,苏听云在长老的传唤之下重回天人岛,面对苏檀一张冷脸,苏听云缄默不言,苏檀怒目而视:“事到如今,你还要向着她吗?”   苏听云对苏檀的愤怒视而不见,低着头不说话。   “你哑巴了?”苏檀见苏听云这个样子,更是有一股无名火在心里飞蹿。   “你看看在我闭关这两年你都干了什么?姬玉泫是玄天宫的人,你不仅让她进云影卫担任要职,还让她参与雷虎湾的调查,如果她从中透露一些消息,或者盗走蓬莱仙境的机密,做出危害蓬莱仙境的事情,你就是罪人!”   苏听云赫然抬头:“她不会!”   “你说她不会她就不会吗?你有证据证明她不会吗?”苏听云出言反驳,苏檀更加怒不可遏,“她是姬千城的女儿!如果不是玄天宫,不是姬千城,我蓬莱仙境这些年怎会遭人诟病?你以为姬千城能养出什么好德行的女儿么?!”   苏听云咬牙,眼圈发红。   “你眼里就只有你这个岛主的位置!说什么世人诟病,只不过怕江湖同道以此为由攻讦于你!”苏听云愤声,毫不退让地瞪回去,“你说玉泫是姬千城的女儿,可她同样也是你的外甥女,是我的表妹!”   “你一天天的只知道闭关,从小到大除了修炼你还管过我什么?如果不是小姑,我可能早就死在外边,现在你来充好人指责小姑和玉泫,你对她们一点都不了解,凭什么说三道四?!”   苏听云说完这番话就拂袖而走,她骤然爆发愤怒让苏檀猛地愣住,而后拧起眉良久不语。   “岛主……”旁观父女争吵整个过程的两位护法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苏檀叹了一口气:“不用管,由她去。”   估计又去找她小姑了吧。 第428章   苏言卿提着乐小义的衣领随手一扔, 乐小义便像个小鸡崽儿似的扑腾出去,落地还打了个滚,扑了一身泥尘满鼻子灰。   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岛上寂寥空旷, 没有人烟, 唯一一个大活人就是眼前素衣白裙的苏言卿。   “苏……苏伯母。”乐小义尴尬地低着头, 脖子上浸出一层汗。   今天这事态发展, 她实在难以面对苏言卿。   苏言卿看了她一眼, 语气无波无澜:“随我来。”   乐小义低声应好, 乖巧跟在苏言卿身后,步上海滩,朝小岛上走。   这是苏言卿的地界, 她没敢东张西望, 走了几步路, 苏言卿的声音从前边传来:“此处名唤烟月岛,看似荒芜, 夜里却有极好的景致。”   记名弟子大比结束的时候才刚过申时, 经过轩辕崇一闹,天色将暮,日光却未完全散去, 要不了多久就该入夜了。   乐小义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着如何开口之时, 苏言卿已把话题转了开去:“今日你在观海楼的表现,我已知晓,能与宁沅那丫头分庭抗礼,夺得第一,你很不错。”   虽然最后关头若没有周岳宏的帮忙, 多半会被费如捡了渔翁之利,但乐小义自身实力摆在那里,能从众多丹元境巅峰弟子中脱颖而出,自身又只有灵元境初期的修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角色。   乐小义与姬玉泫年岁相仿,纵使天赋较之姬玉泫略逊,却也事出有因,十多年前那场变故影响甚广,也连累了两个孩子,让她们小小年纪却饱经人世风霜。   “是晚辈运气好。”乐小义谦逊道,“承蒙宁师姐相让,又有周师兄鼎立协助,方让晚辈捡了便宜。”   苏言卿笑笑,轻轻摇头,转过身来看着乐小义,问她:“怎么?十年未见,与伯母说话竟这般生分了么?”   乐小义被如此问询,立时顿住脚步,略有两分慌乱,下意识地回答:“不是的……”   苏言卿却不轻易放过她,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乐小义在姬府待了好几年,也算是苏言卿看着长大的,对乐小义而言,苏言卿甚至比从未参与过她的童年生活的左云琴更亲近一些。   可到底是很多年没见了,难免生涩,最主要的还是她与姬玉泫之间的关系让她在苏言卿面前忐忑尴尬,很难为情。   “我……”乐小义本就不太会说话,苏言卿随便问了两句,她便张口结舌,手足无措起来,与彼时在姬千城面前信誓旦旦咄咄逼人的乐少宗主判若两人。   苏言卿走回来,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不用紧张,虽然我找你来的确是因为玉泫,但我早些年就与你说过,你算是我半个女儿,我不会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自己。”   乐小义闻言愣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苏言卿已松开手继续朝前走,她连忙跟了上去。   “这几年是不是很苦?”苏言卿温声问她。   乐小义眼圈倏然红了。   她抿着唇,不想叫苏言卿看见,于是匆忙低头,将涌到眼眶的酸涩硬生生压了下去,故作平常地说道:“不苦。”   她自小和姬玉泫一起修炼,会一些武功,寻常男子与她动手都不一定能赢,故而流落在外那些年虽碰到过一些图谋不轨之人,倒也没吃什么苦头,到剑神宗后吃穿用度有长老执事过问,都还过得去,不算特别困苦。   只是与姬玉泫重逢之前,她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默默修炼,用餐时被故意挑事的师兄打翻餐盒,切磋交手故意划破她的衣服,还有几次去居外挑水,几个弟子合伙把她推进水里。   只因为她年纪大一些,修为却无寸进。   这些事,她从不与姬玉泫提及,尽管姬玉泫多半都知道。   她所经历的这些相比于姬玉泫的那十年,太普通,太寻常了。   她本不觉得自己苦,可苏言卿一问,她忽然觉得委屈。   情绪来得突然,且毫无道理,苏言卿听出她声音中的异样,转过头来看她。乐小义连忙抹尽眼底的泪花,挤出一个笑脸来,重复道:“真的不苦,苏伯母,也不知道怎么……”   怎么就哭了呢?   乐小义听见苏言卿的脚步声。   苏言卿朝她走来,不同于刚才轻轻拍她的肩,她伸手将乐小义直接揽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脑袋,像小时候她被姬玉泫欺负,苏言卿每每到她房中来,给她带些花糕,让她不要与姬玉泫置气。   她哪里会和姬玉泫闹脾气,可苏言卿从来都待她极好,这一瞬间,十余年未见产生的隔阂烟消云散。   “伯母……”乐小义埋在苏言卿肩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傻孩子。”苏言卿拍拍乐小义的后脑勺,却没再多说什么,任由她借着自己肩上的衣裳擦干眼泪。   乐小义哭够了,又抽泣着退开一步,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   苏言卿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只道:“跟我来。”   乐小义嗯声,不再说话,一边擦眼泪一边跟着苏言卿来到烟月岛上的紫竹林。   天色渐渐暗了,远处天空升起一弯朦朦胧胧的月亮,仿佛有一层袅袅青烟笼罩在月亮上,正如这小岛的名字,烟月。   竹林深处坐落着几间竹屋,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鸭,听见生人来,在小院里里来来回回跑跑跳跳,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坐。”苏言卿烧了壶水,采院内小花给乐小义泡了杯茶。   经过刚才那一阵哭,乐小义的情绪放松下来,她双手接过苏言卿递给她的茶盏,小声道谢。   乐小义抿了一口茶水,鼻间酸涩尽去,她也终于敢抬起头来观察这间小院,以及,坐在石桌对面,摆弄着茶壶鲜花的苏言卿。   正当乐小义视线落在苏言卿身上,苏言卿便抬起头来,朝乐小义微微一笑,问她:“你的事,玉泫已跟我说起过,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比较放心。”   乐小义怎么也没想到,苏言卿的态度如此温和。   她原以为,就算苏言卿看在姬玉泫的面子上不刁难于她,也必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任谁家女儿被另一个姑娘拐走,产生这种与人伦相悖的感情,其女父母都必然大发雷霆,恨不能把哄骗他们女儿的人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曾经的故人长辈。   可是,当她与苏言卿重逢,局面和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抿起唇低下头,鼓足了勇气,方起身,走到苏言卿面前双膝跪下。   苏言卿见状,大吃一惊,忙伸手要扶她起来,但乐小义压住苏言卿的胳膊,道:“伯母,小义有几句话想说。”   “什么话不能坐着说?”苏言卿蹙眉,“你先起来,这林中湿凉,莫叫腿脚受寒。”   乐小义倔着不起,认真说道:“伯母,小义这辈子幸得当初遇见贵人,否则哪有现在的一切荣光。”   “来蓬莱仙境之前,我心里极为忐忑,不知道如何面对伯母,我还想着,但凡伯母要打要骂,我都愿受着,可我没想到是这样……”   说着说着,乐小义的眼睛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将酸涩的泪水强行挤了回去,又道:“伯母,你不怪我,可我却怪自己,我修为低微,一心想护着小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反倒是她一直护着我。”   “是我太贪心,本想着陪着她就好,却忍不住奢望更多,我何德何能,能得小泫的真心,得伯母宽恕,我……”   “行了。”苏言卿突然打断她,递了张绢帕过来,“鼻涕擦擦。”   乐小义大窘,忙不迭把眼泪鼻涕抹干净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苏言卿道。   乐小义吸着鼻子:“嗯。”   苏言卿:“你会离开她吗?任何时候,任何境遇。”   “我不会。”乐小义回答得斩钉截铁。   苏言卿盯着她看了半晌,没吭声。   乐小义心里突然没谱,反复想着自己刚才的回答是不是不够好,或者语气还不够坚决?是不是该再说些什么弥补一下。   就在她慌乱无措之际,苏言卿突然笑了:“这不就得了?”   乐小义一愣。   苏言卿搓了搓她的脑袋,无奈道:“打小就知你这孩子善良耿直,受了欺负也不吭声,总想把最好的给玉泫,什么事都让着她,我便知道,你心地不坏,有你在她身边,必不会叫她受委屈。”   “你以为,伯母看不出你们两个小姑娘的心思?”苏言卿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露出微笑,“玉泫很早之前心里就有人了,一天天的吵着闹着只要小义,连爹娘都没那么重要,什么都要给小义留,小义随爹爹出门没回,她连饭都吃不下。”   “她那么喜欢你,我就知道,或许这辈子,她眼睛里再容不下任何人了。”   苏言卿扶起乐小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宽慰她说:“你不必自责,就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要真想俘获人心,任谁都是招架不住的,何况是你?”   乐小义被苏言卿说得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袒护姬玉泫,小小声地反驳道:“小泫不是的……”   “不是什么?”苏言卿笑她,“你看你,这才哪儿到哪儿,还一直向着她说话,我敢肯定,这两年她没少欺负你,你别总让着她,给她惯得无法无天。”   乐小义羞红了耳朵,低着头绞着衣摆,更小声地犟嘴:“没有的。”   苏言卿笑而不语,乐小义头埋更低。 第429章   “伯母把你叫过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苏言卿再给乐小义的茶盏里添了热茶, “只不过,这几年我都在烟月岛上,哪儿也没去, 一年难得见到玉泫两次, 听云偶尔会来这里看看, 岛上荒芜, 连个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言卿叹了口气:“正巧前阵子听说你如今已是剑神宗的少宗主了, 便想见一见你。”   乐小义闻言顿觉愧疚, 她抿着唇小声道:“我该早些来的。”   她先前害怕面对苏言卿, 怕遭到责难而不知如何应对,更害怕看到苏言卿失望的神情,所以一直不敢登岛, 直到记名弟子大比迫在眉睫, 苏言卿又给了她通牒, 她不得不来。   若非苏听云替苏言卿带的那番话,可能乐小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来蓬莱仙境见她。   可苏言卿如此开明, 乐小义想到自己的胆怯就越发羞愧。   苏言卿对此倒不是很在意, 任谁遇见乐小义这样的情况,都会思量再三,做好准备, 何况,以乐小义的心态, 要她做好准备,主动来见,还不知道要多少年。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呢?”苏言卿笑, 反正她在这岛上的日子,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乐小义抿唇:“小义以后会常来看望伯母。”   说完她又赧然,揪了一小缕头发圈在手指上绕着玩。   她一年到头连剑神宗都难得回去一两次,左云琴在承义轩还有人阿九陪着,蓬莱仙境比剑神宗更远,她说常来,事实上,每年能像姬玉泫一样过来住一段时间,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这一点,苏言卿自是心知肚明,但乐小义的心意做不得假,只是很多时候,事总是难遂人愿,倒也怨不得谁。   两人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苏言卿问起乐小义这些年的经历,长辈们关心的都大差不差,乐小义捡着其中不那么凶险的说了,她所获得的成就皆以一言蔽之,不过运气好一些罢了。   不时聊到姬玉泫,乐小义说起姬玉泫身上发生的趣事,苏言卿眉眼弯弯,这些暴露真实性情的小故事,在别的地方是决然听不到的。   乐小义没问任何与十年前之事相关的问题,从苏言卿今日和轩辕崇对话时那番态度,乐小义心里便明白,还不是时候。   过往恩怨不知几何,亦无是非对错,只是因缘际会,世事无常。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乐小义手边的茶碗见底,苏言卿便站起身来:“你就住玉泫那间屋子吧,平日里都有打扫,很干净。”   乐小义乖巧应下,跟着苏言卿来到姬玉泫的房间。   屋里陈设一应俱全,桌上还摊着一本字帖,写写画画,大都不离乐小义三个字,看得乐小义面红耳赤,苏言卿却笑而不语。   乐小义在烟月岛上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没有理会任何身外之事,就日日陪着苏言卿,谈天说地,聊聊姬玉泫。   直至第三天傍晚,苏言卿终于提到一个较为敏感的话题。   “你们俩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苏言卿轻轻吹气,抿了一口茶,“你们身份对立,虽同是姑娘家,不易引人注目,但这事儿能瞒一年两年,总不可能十年百年一直如此。”   乐小义听得低下头,两只手攥着茶杯,拧眉深思。   “我可以不做剑神宗的少宗主。”乐小义道,“如果有必要,我不会将剑神宗牵扯进我自己的私事,我也可以隐姓埋名退隐江湖,或者,我干脆加入玄天宫。”   乐小义越说越离谱。   苏言卿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屈指在乐小义脑门上一敲:“瞧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且不说,乐小义身为剑神宗的少宗主,这位置,岂是她说不做就不做的,况且,就算她说了算数,可别人会这样想吗?   他们不会,哪怕乐小义只做了一天的少宗主,也能成为有心人攻讦她的理由。这世上许多事,从来不是说不关己就不关己的。   只要他们想攻击谁,就算凭空捏造也能找得出理由,何况那么大个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乐小义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了。   “想没想过广而告之,诉诸于天下?”苏言卿问。   乐小义咬住嘴唇。   想过,她当然想过,但她的实力支撑不了她的野心,如果她想这么做,那她必须更加努力,成为人上人,让所有人不敢说三道四。   “想不想?”苏言卿又问了一遍。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我想。”   所有该有的祝福,她都想给姬玉泫。   苏言卿笑了:“可还不是时候,对吗?”   乐小义委屈地撅起嘴,苏言卿明知故问。   她可能知道姬玉泫的性子是从谁身上来的了。   “你们的确还年轻。”苏言卿笑说,“可正是因为年轻,才能无所顾忌。”   年纪越大,考虑的东西越多,身上的枷锁也就越重。   乐小义若有所思,苏言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苏言卿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望向竹屋外缓步行来的一道人影,无奈道:“已经三天了,时间过得真快。”   乐小义也跟着抬头,从远处走来的人,可不就是苏听云么?   “小姑。”苏听云站在院外,苏言卿衣袖一拂,院门无风自开,苏听云得以走进院中。   苏言卿又倒上一杯茶,朝她招手:“过来坐一会儿。”   苏听云从不忤逆苏言卿的意思,闻言听话地走到苏言卿身边去。   “你爹有没有为难你?”苏言卿关切地问了一句。   苏听云摇头:“他向来都是如此。”她早就习惯苏檀不冷不热许多时候还极为严厉的态度。   “他既要见小义,你就带她过去吧。”苏言卿主动提起,“你爹倒也不是全然不关心你,只是他古板惯了,许多时候放不下脸面,你也莫往心里去。”   苏听云点头:“听云听小姑的。”   乐小义起身辞别苏言卿,与苏听云一起离开烟月岛,走时,她心里还在想着苏言卿那番话。   正是因为年轻,才能无所顾忌。   她真的可以无所顾忌吗?   乐小义摇了摇头,再多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   回程比来时轻松一些,得了苏言卿的首肯,乐小义心情明快,可她愉悦的好心情在抵达天人岛时,因苏听云一句话荡然无存。   “我爹上次听说你和玉泫的事情,有点不高兴。”   岂止是不高兴,苏檀简直怒发冲冠,若不是有苏言卿在前面顶着,说不定当天苏檀就拉着乐小义要她和姬玉泫划清界限。   可现在看来,要乐小义和玄天宫划清界限多半是不可能,苏檀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还妄图插手苏言卿对后辈的教导吗?   不过被苏听云这样一说,乐小义立马紧张起来,怎么说苏檀都是姬玉泫的舅舅,她和姬玉泫这档子事儿不受苏檀待见,人如果朝她发火,她也只能受着。   好在苏言卿把乐小义带走三天,这三天时间,苏檀好好冷静了一下,倒不至于一照面就给乐小义甩脸色了。   苏听云把乐小义送到天人岛的主殿,着人进殿通传,待苏檀应允,乐小义便进入殿内。   她一步迈步大殿,意外发现苏听云没跟来,遂回头去看,却见苏听云朝她挤了挤眼,自己一躬身,走了。   乐小义顿时头大如斗。   这……有点不妙啊。   乐小义硬着头皮走进大殿,苏檀在后院书房,领路的长老带着乐小义来到书房门外,轻轻敲门:“岛主,乐少宗主到了。”   门内苏檀应了声,长老便推门请乐小义进去。   苏檀的书房很大,约有十丈长宽,靠墙整整齐齐摆了好几个书架,满满当当全是古籍。   此时,苏檀正坐在书桌后,提笔飞快写着什么,直到乐小义行至屋内空地,躬身一拜:“晚辈乐小义,见过苏岛主。”   苏檀抬起头来,放下笔,朝一旁空置的椅子看了眼:“坐。”   乐小义紧张得掌心开始冒汗,依言到椅子上坐好,随后便听苏檀问她:“你和姬玉泫认识很久了?”   “咳。”乐小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没想到苏檀说话这么直接,开门见山,猝不及防。   “小时候就认识。”乐小义小声回答,“晚辈幼时无父无母,承蒙姬氏一家照料,方有今日。”   苏檀看着她,顿了片刻,又问:“你在岛上住得可还习惯?”   乐小义脑子差点没转过来,苏檀问的这些问题,跨度太大,上下文之间毫无联系。   “习惯。”乐小义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很看好你,本想将你作真传弟子栽培。”苏檀说话很直接,“但你如果有亲近玄天宫的可能,这件事我要重新考虑一下。”   乐小义闻言,缄默数息,她明白苏檀在等她表态。   片刻后,乐小义站起身,朝苏檀一拜:“多谢岛主厚爱,但我与小泫幼时有故,我信她的为人。”   “若我因此错失良机,固然遗憾,却不后悔,请岛主勿怪。” 第430章   固然遗憾, 却不后悔。   乐小义这句话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苏檀从乐小义的话语中听出乐小义的决心,眉头蹙起半晌, 无奈摇头:“那好, 你有你的选择, 但蓬莱仙境也有蓬莱仙境的原则, 既然我们谈不拢, 就到此为止吧。”   他起身, 背手看向窗外:“不过, 你既已是蓬莱仙境记名弟子,也可以继续享有云湖岛的资源,此外, 因你身份特殊, 我会给你一枚出入天人岛的令牌, 允你通行于天人岛于烟月岛,如何?”   苏檀给出的条件已算极为宽宏, 虽然他对乐小义和姬玉泫的关系颇有微词, 但他所做的这些安排也尽可能地保证公平,不夹带任何私心。   乐小义起身,朝苏檀行礼道谢, 这才说明自己的来意:“其实,晚辈来蓬莱仙境, 还有另外一件事。”   苏檀意外回身:“什么事?”   乐小义取出盛盟主印的小盒子,双手捧在怀里:“有一位老前辈委托在下将此物转交给贵岛老岛主,故而,晚辈想请苏岛主引荐,让晚辈前往拜见老岛主。”   没想到乐小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苏檀眉头稍皱问道:“是什么?”   乐小义:“云海同盟盟主印。”   “!”   苏檀大惊,忙一拂袖,将门窗关紧,快步走到乐小义面前,压低声向她确认:“你且再说一遍,是什么?”   乐小义字正腔圆地回答他:“云海同盟盟主印。”   苏檀神色急急变幻,视线落在乐小义双手捧的小盒子上,一眼便发现木匣内刻有封印,寻常方式应该无法打开,复追问:“这盟主印,你从何而来?”   乐小义眨眨眼:“此事事关重大,将此物交给在下的前辈嘱托在下只能将缘由和经过告诉老岛主,还请苏岛主见谅。”   苏檀一噎,甚至怀疑乐小义是不是故意这样说,可她的理由合情合理,此事的确牵连甚广,就算是苏檀也无法逼迫乐小义开口。   况且,打开这匣子的方法想必只有乐小义一人知晓。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无可奈何地点头:“好,你且随我来。”   乐小义复收起小木匣子,跟在苏檀身后朝天人岛深处走。   天人岛群宫之后是一片连绵的山林,山林僻静之处有一座湖泊,湖心修建了一座小亭,一位老妇人盘膝坐在亭中,纳天地灵气。   其人气息与天地相融,已成为天地山水的一部分,寻常修士即便来到湖上,想必也难以发现此人气息。   乐小义与苏檀来到湖边,直到苏檀开口唤了一声母亲,乐小义才惊觉那亭中竟然有人。   老妇人闻声睁眼,眼神幽深,如同一望无际的海洋,让人摸不清,看不透。   收功起身,看向苏檀,只一个眼神,苏檀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且在此地稍候。”说完,苏檀腾身踏湖而过,步入湖心亭。   乐小义遥遥看着,在老岛主面前,苏檀贵为涅槃境巅峰的高手,也规规矩矩地行了晚辈礼。   苏檀言简意赅地禀报了乐小义的来意,或许提及了盟主印,老妇人淡泊的神态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消于寂静。   不多时,苏檀回到湖边,对乐小义道:“你过去吧。”   老岛主要单独见她。   乐小义向苏檀道了谢,随即轻身越过湖泊,足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因修为所限,不得不加翻了个跟头,才勉强步上湖心亭。   她紧张地拂平衣摆,确认方才过来时没弄乱衣襟,这才恭恭敬敬地上前两步,在亭外石阶下停步躬身:“晚辈乐小义,拜见前辈。”   “云海同盟盟主印在你手中?”老妇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乐小义一边回答,一边从袖中取出木匣,双手捧起,“印鉴就在这木匣之中。”   她话音一落,便觉一股轻柔的风拂面而来,随即掌中一轻,木匣子已腾空而起,落入一只苍老的手掌中。   老妇人五指轻抚木匣表面,原本平稳的手竟在触及木匣的瞬间顿了顿,指尖微微发颤,平静的神态中亦透出几分怅惘与缅怀。   如此重要之物,物主从不离身,既让一小辈将此物带回,足以说明许多不可以言语道明的事情。   “他,怎么说?”老妇人叹息着,平稳的声音中已不见方才的激动。   乐小义如实复述了乐剑岚将盟主印交给她时所说的话:“先祖请前辈执掌盟主印。”   老妇人赫然睁大双眼,一双灰蒙蒙的瞳孔中投射出锐利的精光:“既唤他先祖,你又姓乐,他除这印鉴之外的遗物,是否在你身上?”   除印鉴之外的遗物,老妇人说得委婉,乐小义却听明白了,不避讳地回答:“是。”   老妇人良久不语,乐小义也不敢贸然起身,湖心亭中忽然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忽听妇人问道:“小辈,你可愿做老妇的弟子?”   啊?   乐小义愣住。   老妇这话问得突然,听其语气,竟有几分怅惘与恳求,让乐小义一时间乱了方寸。   她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本以为只是将东西送到地方,她就可以离开蓬莱仙境,可不曾想,竟有如此天大的机缘平白落在她面前。   这位妇人既是蓬莱仙境的老岛主,又手掌云海同盟盟主印,身份地位已是神荒浮屠界之极。   若乐小义答应了,她自此以后身价便不同往昔,甚至能与苏檀平起平坐,蓬莱仙境于她,便是一座实打实的靠山。   诸多好处落在乐小义眼前,乐小义却在犹豫许久之后,硬着头皮开口:“晚辈承蒙前辈看重,但晚辈此前已与天山至淮前辈有约,欲拜入至淮前辈门下……”   乐小义话说到一半,后续欲言又止,但她话里的意思已经表示得很明确,想必妇人不会听不懂。   “至淮?”妇人眉头稍蹙,脸上果然露出不悦的神情。   乐小义战战兢兢,心想自己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此前拒绝浮屠宫三神首的招揽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又拒绝了蓬莱仙境的老岛主,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运气好还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把这些大能人物挨个得罪一遍。   可她没想到,最糟糕的情况还在后头。   “这有何难?”老妇人紧蹙的眉头松开,“只要你肯点头,老妇即刻动身去天山,叫至淮老儿把人让出来。”   乐小义额前有冷汗落下来。   啊这……   “前辈!”乐小义心里一慌,便顾不得别的什么,连忙出声阻止,“前辈!其实……”   老妇人目露疑惑:“其实什么?”   乐小义咬着唇,感觉自己简直胆大包天,恐怕前无古人:“其实至淮前辈还未明说愿收在下为弟子……”   这件事只是她与三位神首口头上提及,而她自己一直未能得空去天山拜访,故而至今尚不知晓至淮的意愿,倘若老岛主当真去找至淮要人,乐小义的处境反而尴尬。   可她这样一说,老妇人就更疑惑了:“既然你还未拜师,他也态度未明,那你何故犹疑?是不是你其实不愿意做老妇的弟子,方拿此事推脱?”   话说到最后,老妇人的语气急转直下,乐小义觉得自己若再多说一句话,说不得得让人当场一巴掌拍死。   她额前冷汗涔涔,想想也真是自己此前糊涂,欠下的荒唐账,这下怎么也说不清了。   可若当真答应下来,反而后患无穷,远的不说,就这辈分便乱了套了。   一旦她拜入老岛主门下,成为老岛主的弟子,就意味着苏檀会是她的师兄,而苏言卿则成了她的师姐,她和姬玉泫的关系要怎么算?   乐小义想到这里,立时一个头两个大,可惜她还不能跟老岛主把话说明,否则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故而,她只能两眼一闭,揣起怀里二两胆,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战战兢兢地开口:“请前辈恕罪……”   这样一来,便坐实了她拒绝的理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老妇人蓦地沉默下来,整个湖心亭寂静得可怕,乐小义感觉肩上好像压了一座山,随时可能把她碾成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长叹一声:“罢了。”   乐小义劫后余生,同时又有新的疑难涌了上来,她这下得罪了老岛主,万一以后她和姬玉泫的事情瞒不住了,老岛主不待见她,她可怎么办呀?   乐小义感觉自己快愁白了头,忽然迎面一道破空之声,乐小义下意识抬头,将那物件纳入掌中,竟是方才交给老妇人的木匣子,又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前辈,这……”乐小义一脸惶惑。   老妇人掀了掀眼皮,不待见地哼了声:“你既不愿做老妇的弟子,老妇为什么要答应帮他管这印鉴?”   “他已经挑好了继承人选,不过是让老妇暂管盟主印,你不肯拜老妇为师,老妇也不想白白卖这苦力,你自己把印拿回去吧。”   说完,她便闭了眼,不再理会阶下之人,留乐小义独自目瞪口呆,风中凌乱。 第431章   乐小义没了主意, 双手抱着盟主印愣在阶下,脑内一片空白,半晌没有动作,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前辈……”乐小义战战兢兢地唤了声, 可老妇人闭着眼继续修炼, 根本不搭理她。   这下怎么办呢?   乐小义心里惴惴不安。   听刚才老妇人话里的意思, 乐剑岚定下的继承人其实是她自己?让她把盟主印转交给蓬莱仙境的老岛主, 只不过是请老岛主代管印鉴, 日后还是会拿给她?   乐剑岚的意思当真如此吗?   乐小义拿不准, 因为她只见过乐剑岚一面,远不如曾经与乐剑岚共事的老妇人对乐剑岚的了解深入。   可若真如此,乐剑岚为什么不跟她明说?   乐小义脑海中闪电般划过这个念头, 立即脱口而出:“可是前辈, 先祖当初交代晚辈此事, 并未提及继承之人,只说让晚辈将印鉴交给前辈, 莫不是以前辈之意处置盟主印么?与晚辈有甚干系?”   闭上眼好一会儿的老妇人又睁开眼来, 看向乐小义,眉头稍蹙:“他连本命法宝都给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真正代表传承的, 并非一个小小的盟主印,而是乐小义身上的鸿蒙剑心。   鸿蒙剑心由乐小义继承, 如此便说明乐小义才是乐剑岚所选的继承人,之所以让乐小义把盟主印带到蓬莱仙境,不过是为了在乐小义成长起来之前,给她找个靠山罢了。   所以老妇人要求乐小义拜师合情合理。   若是什么关系也没有的人,她凭什么卖苦力?就算看在乐剑岚的面子上也不行。   乐小义彻底两眼一抹黑, 找不到方向了。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要她把盟主印拿走是断然不行的,既然答应了乐剑岚要把东西送到,她一定要让老妇人收下印鉴才行,否则日后一旦盟主印不慎在她手中丢失,她哭都来不及。   心念电转之际,乐小义忙搬出自己的靠山,推诿道:“前辈,实在不是晚辈不愿做前辈的弟子,能得前辈看重,是晚辈几世修来的福分,但晚辈有不得不拒绝的苦衷。”   老妇人眉头稍蹙,问她:“你有什么苦衷?”   什么苦衷竟然重要到连往生境大能的招揽她都要拒绝?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幼时承苏言卿抚养之恩,已算苏言卿半个女儿,若认前辈为师,则乱了辈分的理由如实相告。   但考虑到老妇人或许不喜姬千城,乐小义没有提到姬千城与姬玉泫的名字。   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向苏言卿诚恳告罪,但眼下只有这一个理由或许能助她度过难关。   妇人沉默半晌,忽抬手一招,远处静候在湖边的苏檀得讯,越过湖面行至乐小义身边:“母亲有何吩咐?”   “你去把言卿叫来。”老妇人摆手。   苏檀一愣,复看了眼乐小义,但他半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只道:“请母亲稍候。”   乐小义的心立即提起来。   老妇人将苏言卿叫过来是要询问什么?苏言卿若将她与姬玉泫的关系直接坦言告诉老妇人,她该如何自处?   乐小义感觉自己今天不是来交印鉴,而是来渡劫的。   她心里乱成一团,感觉没过多久,身边便多出一个人来,正是刚刚从烟月岛赶来的苏言卿。   苏言卿先看了眼乐小义,而后才款款行至阶前,朝亭中老妇躬身,唤了声“母亲”。   “这小辈此前与你有故?”老妇人问道。   “是。”苏言卿坦然回答,“小义七岁时由我收养,自小与玉泫一起长大,及至十三年前,方因故失联,也是最近几年我才得知小义原来去了剑神宗。”   乐小义提起的心放下一半,苏言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顾虑,把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苏言卿言及乐小义,语气轻柔,她说的这些本就事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老妇人犯起难,真如苏言卿所说,有苏言卿和乐小义这一层关系在,她硬要收乐小义做弟子,也确实不妥。   不过,老妇人很快有了新的主意。   “既然如此,那这样吧。”老妇人开口,“让这小辈认你做干娘,她便也算是老妇的外孙女了,老妇方觉得自己不算吃亏,没白忙活。”   乐小义两眼圆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认苏言卿做干娘?那她和姬玉泫呢?姐姐?妹妹?这可怎么得了!   苏言卿显然也想到了,一时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老妇人闻声蹙眉,不悦道:“你笑什么?”   “咳。”苏言卿清了清嗓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再瞒下去,恐怕要出乱子。   虽然不知道自家娘亲为什么非得让乐小义与苏家扯上关系,但她既为乐小义的长辈,便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只得由她把这件事说明白了。   “娘,女儿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您说说。”说完,苏言卿还朝乐小义使了个放宽心的眼神。   乐小义哪里能放得了心,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妇人允苏言卿入亭说话,若非场合不允,乐小义简直想以头抢地,若有地缝,她必然第一时间钻进去躲起来。   苏言卿附在老妇人耳旁,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老妇人两眼一瞪,眼看就要发怒,又生生遏止。   苏言卿说完就从亭中退了出来,将乐小义护到自己身后,朝老妇人一拜:“母亲,女儿就先将小义带走了。”   乐小义目的尚未达成,但现在还是保命要紧,回头让苏言卿帮她将东西转交给老岛主也是一样。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请苏言卿把她代交此物。   乐小义悔不当初。   现在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先跟着苏言卿去烟月岛躲一躲。   岂料,她们没走几步,老妇人突然开口:“都站住!”   乐小义脖子一僵,一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再也动不了了。   “给我回来!”老妇人发话,乐小义眼尖地看见苏言卿也缩了缩脖子。   毕竟是亲娘,即便苏言卿多么叛逆,也不敢真的把老母亲触怒了。   乐小义和苏言卿一前一后回到亭外规规矩矩地站好,冷汗从乐小义的额角滑下,顺着脸颊往下淌进脖子里,在场中人,只有立在湖边的苏檀尚不知老妇人何故突然动怒。   老妇人的目光落在乐小义身上,盯得乐小义背脊发毛。   良久,乐小义听老妇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把印拿出来吧。”   乐小义大喜过望,忙把小木盒子拿出来,拱手送上。   木匣重回老妇人手中,不等乐小义松开绷紧的心神,便听老妇人道:“十年,这是我能接受的最大期限。”   她遥遥望着乐小义,语出惊人:“我掌印十年,十年之内,你与玉泫必须完婚。”   “!”   乐小义惊呆了。   苏言卿却好像早有所料,抿着唇但笑不语。   湖边的苏檀也听见了这句话,顿时脸色大变,顿时顾不得礼节,不等老妇人传唤便一跃而来,高声阻止:“母亲,不可!”   老妇人眉头一皱,狠很瞪了苏檀一眼,怒道:“你过来干什么?!”   苏檀前进的步子一顿,生生定在亭边,神态焦急:“母亲,姬玉泫是玄天宫的人,正邪两道私下往来已经为人不齿,怎么还能成亲?她们是两个姑娘啊!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乐小义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即便听见苏檀这样一句,脸色青白交加。   苏言卿柳眉稍蹙,扫了自家兄长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为什么她这般叛逆,却依然受宠,不是她当初亲自回岛认错,蓬莱仙境的人就永远都抓不到她,而苏檀虽然做了岛主,却总是在一些事情见解上与老岛主冲突。   他为人固执古板,或许谈不上迂腐,但的确很多时候过于固于理而不通人情,面对同一件事,他最先考虑的永远是蓬莱仙境的利益和声誉,也正是这个原因,当初老妇人才会将岛主之位传给苏檀。   相比于苏檀,苏言卿的性格与老妇人更像一些。   老妇人闭上双眼,一声长叹:“檀儿。”   苏檀闻声一愣。   老妇人已有许多年没像这样叫过他了,自他渐渐接管蓬莱仙境,老妇人将岛上一切事物慢慢转手交给他,他与老妇人之间的交谈渐渐没了过去的亲近,只剩下老岛主与新岛主之间关于岛上事务的只言片语。   “母亲,儿在。”苏檀不由上前两步,躬身俯首。   “当初没与他一起走,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老妇人眼睑微垂,神态落寞,“如今我年事已高,而你们都已能独当一面,十年或已是我寿数之极,这一辈子都活得清醒,便生生葬送了前尘,到了最后,我想难得糊涂。”   方才还激烈反驳老妇的苏檀猛地愣住,苏言卿也倏然红了眼睛。   “母亲,你……”苏檀声音发颤。   “就这样吧,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老妇人重新闭眼。   乐小义愣愣怔怔地被苏言卿带离湖心亭,一时间心里竟像翻了五味瓶,悲喜夹杂,一言难尽。 第432章   离开湖心亭后, 苏檀极其不悦地瞪了乐小义和苏言卿一眼,遂转身拂袖而走,苏言卿耸了耸肩, 对乐小义道:“不必理会他, 你且随伯母去烟月岛。”   乐小义依言跟随苏言卿走了。   途中,乐小义问苏言卿老岛主方才所说的遗憾, 苏言卿话语间尽是无奈:“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 乐氏先祖因祖上渊源, 一直以来对我们苏家多有照料, 与我们的祖父苏叙有些交情。”   “母亲幼时有幸一睹乐前辈风采,芳心暗许,两人成忘年之交,后又因各种缘故彼此错过,蹉跎数万年, 祖父将母亲许给她的同门师兄, 或许母亲也觉得她与乐前辈两人注定不可能有结果, 便没有拒绝这门婚事。”   “再后来,母亲诞下兄长与我,承袭蓬莱仙境岛主之位,更绝了那份心思, 七千年前,我们的父亲寿数耗尽,于天人岛坐化, 此后又过千年,乐前辈于云海会晤后莅临蓬莱仙境,告诉母亲他将游历于天地寻找突破之机。”   “彼时乐前辈已近十万寿,母亲也年事已高, 乐前辈这一走,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可当时苏檀正处于突破涅槃境后期的关键时候,母亲留下为苏檀护法,错过了乐前辈最后一次相邀。”   苏言卿言尽于此,乐小义听得懵懵懂懂,直至此时,她方明白为什么刚才老岛主说到这件事时,苏檀的反应格外沉痛。   一辈子都活得清醒,最后想难得糊涂。   回想起老岛主这句话,乐小义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这一生,都在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直到最后,才希望以自己的意愿做些什么,每个人光鲜亮丽的背后,或许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苦难经历,而过往的伤痕,只有身在那段回忆中的自己能懂,没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   “虽然如此,但母亲说让你们两个孩子十年之内完婚,也太操之过急。”苏言卿无奈地摇头,“如今天下大乱,菩提禅宗预言天灾将近,此后二十年,势力割据,三洲四海都可能打散了重建,个人的悲喜在大灾大难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原先设想的是,若真如菩提禅宗预测的那样,将有天灾降临于世,那时候,整个神荒浮屠界上的人类文明必将受到不可预料的冲击,届时,人与人已无正邪之分,玄天宫若在这时并入云海同盟,那么乐小义和姬玉泫就不再有立场的矛盾了。   老岛主提出的十年之限,让她犯难的同时,也意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   如果真如母亲所言,十年乃她寿数之极,则意味着,或许天灾来临之前,母亲便会耗尽寿元仙去。   近些年来,从乐氏先祖到菩提禅宗主持,各大门派掌权之人纷纷遭难,大能人物依次陨落,待到天灾真正降临之时,神荒浮屠界上修为在往生境之上的高手还能有几人?   注意到这个问题的绝对不仅仅是她一人,或许下一届云海会晤,能从各位前辈口中得到一些答案。   苏言卿叹了一口气,乐小义的思绪还停留在苏言卿上一句话,没深思这一叹中包含的意义。   乐小义与苏言卿刚抵达烟月岛,却见小竹屋外站着一人。   “小姑,乐师妹。”苏听云神态焦急,一见乐小义二人便快步走来,“大事不好,雷虎湾出事了。”   乐小义感觉脑中嗡的一声响,若不是苏听云开口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将她的注意力从雷虎湾三个字上拉回来,她险些当场失去思考能力。   “玉泫此次前往雷虎湾,为求万无一失,带了净华仙尊一同前往,却还是着了歹人的道,方才我们的人收到从雷虎湾发来的灵石传音,云影卫之前调查的结果不尽详实,雷虎湾中居然藏了两名无垢境高手,这批前往雷虎湾的人马全部被困。”   若非事关重大,苏听云也不必亲自来此地通知苏言卿。   苏言卿脸色一沉。   若是在轩辕崇偷入天人岛惊动苏檀之前,苏听云可以全权做主派人去雷虎湾营救,然而苏檀此次出关,不满于苏听云在他闭关期间所为,几乎将她身上的职权全都卸了,云影卫也不能轻易调度。   可若不能及时救援,姬玉泫和净华仙尊在雷虎湾就可能凶多吉少。   苏言卿柳眉一竖,质问道:“云影卫的调查结果怎么会差那么多?连两个无垢境高手都漏掉了?”   苏听云脸色青白交加,颓然道:“此事是我失职,云影卫里竟然也有内鬼,没有及时发现排除,走漏了消息,才让玉泫遇险。”   “蓬莱仙境看样子是安生太久,也需要一场浩大的清洗了。”苏言卿说完这句话立即转身朝岛外走。   乐小义毫不犹豫快步跟上:“苏伯母,请让小义与你一同前往!”   苏言卿脚步稍顿,只思索半息便点头答应,只是嘱咐了乐小义一句:“届时若有变故,我可能顾不上你,你自己需要当心。”   她没有拒绝乐小义,因为她能理解乐小义急于见到姬玉泫的心情。   乐小义当然不愿给苏言卿添乱,她忙不迭答应下来,遂由苏听云领路,带了几个心腹就朝蓬莱仙境外走,途中遭到守岛长老的拦截,见来人是苏言卿,长老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直接被苏言卿打晕了跌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赴雷虎湾,刚抵达雷虎湾外,便见空中出现几朵诡异的黑云。   那黑云中藏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苏言卿脸色急变,毫不犹豫护住苏听云和乐小义。   惊雷落下,砸在苏听云身上,霎时间皮开肉绽,一股股鲜血顺着苏言卿的手掌往下淌,将乐小义和苏听云身上的衣服都染得通红。   跟在身后的三位无垢境长老也都在突如其来的雷击之下受伤,一个个大惊失色,神态惶急惊怒。   乐小义被方才那一道雷惊得愣住,等她回过神来,苏言卿已然在雷击之下受伤,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现身,将乐小义一行人困在当中。   及至此时,乐小义哪里还不明白,他们又被人摆了一道。   对方的埋伏远远不止两位无垢境高手,甚至还有一名修为堪比苏言卿的涅槃境大能。   他们认出了苏言卿,苏言卿也在刹那间辨识出此人的身份,霎时间面沉如水:“无涯魔尊,你当初竟然逃过一劫,没死成。”   “那可真是让苏姑娘失望了。”被苏言卿唤作无涯魔尊的人脸上露出一个阴狠的冷笑,“当年你与姬千城联手将我逼入绝境,是不是想不到我还能绝处逢生?”   此人,可不就是十年前,前往仟州设局,欲助女鬼夺舍姬玉泫的灰衣老者么?当初姬千城一掌震碎此人心脉,本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竟还活了下来。   若非当时情况紧急,为救姬玉泫,没来得及确认此人身亡,哪里会给他一个绝地求生的机会。   从一开始雷虎湾做局,目的就不单单只是一个张廷沣。   张廷沣作为一个引子,前期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引出苏言卿,看似毫不相干,实则环环相扣,令人防不胜防。   苏言卿没理会他的得意,冷声问道:“玉泫在哪里?”   无涯魔尊的目的是苏言卿和姬千城,他为了复仇,为了让苏言卿和姬千城尝到极致的痛苦,必定会当着他们的面折磨姬玉泫。   如此,苏言卿方敢断定,在达到目的之前,无涯魔尊不会轻易取姬玉泫的性命。   “你这个态度,难不成以为还能从我手中把人救走?”无涯魔尊面露嘲讽,他抬手一招,封了体内真气,手脚皆被绳索束缚的姬玉泫被一名无垢境高手擒在手中带了上来。   姬玉泫身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外伤,但她双眼紧闭,陷入昏迷中一动不动,看起来像被施了禁魂术。   姬玉泫纵然有神凰血脉在身,自身魂魄之力雄厚,但她毕竟自身修为只有丹元境,魂魄之力再强,却也不及涅槃境修为的大能,被无涯魔尊擒住,实力悬殊,亦难脱身。   静立与苏言卿身侧的乐小义和苏听云同时大惊,乐小义双拳紧握,紧扣的牙关都渗出血来。   苏言卿视线落在姬玉泫身上,顿了顿,道:“你的目的是我和姬千城,让玉泫和我身后几个小辈离开,我跟你走。”   说到底,无涯魔尊的仇怨建立在她与姬千城审视,本来这件事就与乐小义几人无关。   无涯魔尊摩挲下颌,冷冷笑道:“这可不行,几个小娃娃走了,你们蓬莱仙境的老太婆还不来找我的麻烦?何况,我若放了姬玉泫,你若自爆,我可没有把握能拦得住你。”   说完,他勾了勾唇:“一个都不能放。”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苏言卿一拂袖,抽出手中之剑,剑尖指着无涯魔尊的面门,波澜不惊地说道,“既然你不放人,那我们就一起死,你敢动我的女儿,我便要你偿命。” 第433章   苏言卿的决绝亦出乎无涯魔尊的意料, 她话音刚落,丝毫不给无涯魔尊反应的时间,说动手就动手, 毫不犹豫一剑刺出, 眼神中的决绝仿佛已经超乎生死。   正如她说的那样,如果姬玉泫出事, 他们所有人, 就一起偿命。   十余年不见, 苏言卿竟还是如此偏执, 这让无涯魔尊惊怒交加的同时,也一时间慌了手脚,匆忙与苏言卿交手过招,顿时暴起轰隆隆的声响。   苏听云出手突然,一瞬间主导了战局, 逼迫无涯魔尊朝后退了几步, 拉开与乐小义等人之间的距离, 避免逸散的气机将乐小义几人波及。   无涯魔尊重伤濒死之后又获机缘,不仅伤势尽复,修为还又有提升,手里走上两招, 他猛地反应过来苏听云的用意,顿时暴怒不已:“苏言卿,论狡诈, 老夫自认远不如你!”   涅槃境高手的战场拉开,立即就给苏听云及其身后几位无垢境长老提供了动手之机。   苏听云与苏言卿何等默契,苏言卿一动手,苏听云立即反应过来, 故而当无涯魔尊怒喝之时,苏听云已向几位无垢境前辈使了眼色。   对方擒住人质的那位高手尚还处在苏听云突然动手的震惊中,等他经无涯魔尊提醒发现变故,蓬莱仙境这一方的人马已逼至近前。   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乐小义。   几位蓬莱仙境高手同时动手,乐小义一记斩龙诀精准地砍向对方手腕,那人下意识抽手,姬玉泫身子朝下一坠,等他再伸手去抓时,后边跟来的长老立马将之拦截。   乐小义朝下一扑,另有几位雷虎湾高手也冲上来欲擒姬玉泫,乐小义一把拽住姬玉泫的衣领,用力一抛,姬玉泫落进苏听云怀里,乐小义自己则被雷虎湾通穴境高手团团围住。   雷虎湾众高手这才发现乐小义竟然是一个灵元境的小辈,顿时怒不可遏,让灵元境的蝼蚁从他们手中把人救走,岂非相当于当众扇他们的耳光?   姬玉泫被乐小义救走,那么乐小义的性命必须留下。   苏言卿虽然在与无涯魔尊交手,但她的注意力始终分了一缕在苏听云这一方,故而乐小义落入重围的一瞬间,苏言卿立即发现了她的处境,情急之下,招式乱了一瞬,被无涯魔尊找到机会,一掌击伤了她的肩膀。   先前被雷云偷袭之时,苏言卿已受了不轻的伤,这一下更是将近一侧身子都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无涯魔尊一击得手,立即趁势追击。   高手过招,胜负都在顷刻之间,苏言卿一招失误,立即失了先机,在与无涯魔尊交手的过程中节节败退。   无涯魔尊得寸进尺,一再逼近苏言卿,只要将苏言卿拿下,那几个小辈又能跑到哪里去?   然而,就在苏言卿再次被无涯魔尊震退,眼看着下一掌就要落在她天灵盖上时,忽然一道劲风刮过海面,金红的掌印凭空而现,呲啦一声划过虚空,将空间寸寸点燃,迎面击向无涯魔尊。   无涯魔尊大惊失色,可那金红掌印速度太快,根本避之不及,他只来得及稍稍躲开要害,就被那掌印按在右侧胸口,整个胸腔一瞬间塌陷下去,喉头腥甜,逆血翻涌。   与此同时,一只手印上苏言卿的后背,后退之势一阻,稳稳停下身形。   苏言卿刚刚站稳,扶在她身后那只手便撤了回去。   她一侧头,见形容冷肃的姬千城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冷冷清清,面无表情地盯着无涯魔尊。   苏言卿面上一阵恍惚。   “姬千城!!!”无涯魔尊震怒无比,如何也想不到,远在汪洋另一端的玄天宫宫主如何能在须臾之间跨越万里之遥,赶来搭救苏言卿。   姬千城神态漠然:“藏于雷虎湾的涅槃境高手,果然是你。”   玄天宫数日之前查到线索,他便起了疑心,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一看。   另外一边,乐小义被通穴境高手合围,她毫不犹豫抽出思泫剑。   生死存亡的关头,乐小义不敢藏私,黑雾刹那之间散开,永夜兽眼幻阵只出现一瞬间就被周遭高手破解,可这一刹那却为乐小义争取到了脱身的机会。   鸿蒙紫气萦绕于思泫剑上,乐小义翻着跟头后退,连续两剑斩龙诀,气机牵引之下,心有所感,竟随之又挥出第三剑。   这三剑一剑威力高过一剑,围击她的三个通穴境高手被剑气阻拦,不得不先出手清理拦路的剑气。   前两道剑气一碰就碎,当先那名通穴境高手托大,以手掌迎向第三剑,却没发现第三道剑气之中夹裹着些许与乐小义剑上紫气相类的气息。   呲啦声响,鲜血迸溅,其人脸上掠过一抹惊愕,随即剧烈的疼痛从他被一剑劈成两半的手上传遍他一整个臂膀。   跟在此人身后的另外两名通穴境高手也被这一幕震惊,灵元境小辈一剑劈伤通穴境高手,若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没有人会相信。   尽管在劈开通穴境高手手掌的一瞬间,那剑气也顷刻溃散。   斩龙诀三剑都被击破,乐小义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逆血,体内真气骤然紊乱,在经脉之中乱窜,身体也痉挛着倒飞出去,以重伤为代价,从通穴境高手的包围圈里脱离。   苏听云刚刚接住姬玉泫,另一侧乐小义已脱出重围,苏听云来不及震惊,忙朝乐小义扑过去,探手抓住乐小义的衣领。   不远处那几名雷虎湾通穴境高手震怒无比,特别是被乐小义击伤的那名通穴境巅峰的黑衣人,愤怒咆哮一声,发了疯似的朝苏听云扑过来。   能不能擒住苏听云尚在其次,乐小义却必杀无疑!   苏听云拽着乐小义和姬玉泫飞退,可她的速度比之发狂的通穴境巅峰高手还是慢上许多,她才退十余步,那几名高手已经接近至她五步之内。   她带出来的几名无垢境高手来不及相救,眼看苏听云几人就要殒命。   突然,苏听云面前竖起一道风墙,当先那名通穴境高手猛地撞在风墙上,轰一声巨响,藏在风墙中的飞刃刹那间割开他的喉咙,血溅数丈,甚至弄脏了苏听云素白的衣摆。   苏听云猛地抬头,苏檀一身白衣身形笔挺,淡漠的眼神看向那两个因及时撤退保住一条性命的通穴境高手。   “苏檀!”无涯魔尊脸色急变,心里生了退意。   苏檀和姬千城同时现身,皆是涅槃境巅峰修为,就算苏言卿受了伤,实力大降,与苏檀二人联手,无涯魔尊半分获胜的几率也没有。   他当机立断,飞身而退,哪怕今日变故导致他过往筹谋功亏一篑,他也果断选择先留得性命,来日方长。   “雷虎湾众听令,撤!”无涯魔尊一声大喝,临行之时,他还哈哈大笑,“蓬莱仙境,玄天宫,正道魔道,可笑之极!哈哈哈哈哈!”   苏檀和姬千城同时现身,不管他们是不是事先有约,姬千城既然出现在蓬莱仙境,足可以一棒子把蓬莱仙境敲死。   无涯魔尊退得极快,姬千城还未动手,他已经领着手下众人逃开百余丈,不过,因苏檀亲自出手,那几个通穴境的高手没能脱身,被后续赶来的蓬莱仙境之人扣留,连自爆的机会都没有。   雷虎湾众彻底从雷虎湾撤走,苏檀立即安排蓬莱仙境的人手入湾排查,营救被扣留在岛上的净华仙尊等人。   做完这一切,他冷眼看向远处浮空而立的姬千城,视线又扫了眼方才被姬千城救下的苏言卿,这才开口:“方才多谢玄天宫宫主搭救舍妹,却不知宫主来访蓬莱仙境,有何贵干?”   姬千城看向苏言卿,视线在苏言卿腰侧的佩剑上多留了一息。   苏言卿早已收回目光,一个多的眼神也没有,转身快步走向苏听云,避开姬千城探究的视线,低头查看乐小义和姬玉泫的伤势。   姬千城心底一声叹息,暗叹不可强求,遂收回视线,与苏檀对视,语调平静地回答:“本座来此是为将姬玉泫寻回玄天宫,此前小女多有叨扰,还请苏岛主莫怪。”   苏檀扫了眼昏迷中的姬玉泫:“既然如此,就请宫主把人带走,但本座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苏言卿抚在姬玉泫脸侧的手微微一顿,后又无奈松开。   苏听云想说什么,被苏檀一个眼神制止,见苏言卿都未开口,尽管她心头不忿,却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姬千城抬手一招,姬玉泫便从苏听云身边飞起,跃入姬千城之手,他视线一扫,简单查看了一番姬玉泫的伤势,确认无性命之忧,便朝苏檀道:“姬某就此告辞。”   言罢,姬千城一步迈出,缩地成寸,转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苏檀朝苏言卿和苏听云走过去,欲言又止,可他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苏言卿神态平静地起身,扫了他一眼:“兄长无需多言,此事我自有分寸。”   “如此甚好。”苏檀勉强放心。   苏言卿眸心寂静,摇了摇头叹息:“只是今日之后,江湖上恐怕多出许多针对蓬莱仙境的流言蜚语,还需兄长多多留心。”   说完,她抱起乐小义,领着苏听云等人先行一步。 第434章   乐小义醒来时已是好几天之后, 在烟月岛。   适逢苏言卿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角,乐小义眼睑一颤醒了过来,视野由模糊变清晰, 看见苏言卿,她神态迷糊地顿了许久,终于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   “伯母, 小泫呢?”乐小义张嘴, 哑着声道出第一句话。   她只记得自己在通穴境高手围攻之下试图脱身却遭受重创, 后来苏听云接住她, 她就昏过去, 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她既然在烟月岛, 想必姬玉泫也已得救,既然如此, 姬玉泫现在在哪儿呢?   苏言卿牵着被角的手稍稍一顿,随后无奈垂眸:“回玄天宫了,那日战罢,姬千城就把她带走了。”   乐小义愣住。   姬千城带走了姬玉泫?岂不是短时间内见不到了。   “那她伤势如何?”乐小义坐起身, 这动作牵到身上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 但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追问道,“伯父带她走的时候她醒了没有?伤得重不重?”   苏言卿摇头:“伤虽不重,但姬千城把她带走的时候人还未醒。”   乐小义听到前半句稍稍放宽心, 但后一句又把她打回原形,她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尽管知道姬千城会照顾好姬玉泫, 可自己没亲眼看见,就难以心安。   “你也不要太担心,听云会注意玄天宫的动向,尽快与玉泫取得联系,你的伤势不轻,虽然恢复良好,也需再有些时日才能下地,好好休息,别太操心。”苏言卿抚了抚乐小义的头,示意她躺下再睡一会儿。   乐小义勉强把心放回肚子里,依言躺好。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苏听云的声音:“小姑,乐师妹醒了没有?”   苏言卿去开门,让苏听云进屋,问她:“你找小义什么事?她刚醒,还不能说太多话,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可以改日再来。”   “小姑你这话说的,我当然知道乐师妹伤势未好不能操劳,如果不重要,我自不会挑今日登门。”   苏听云不高兴地说道:“原先在小姑心里玉泫排在前面,我也就认了,怎么现在乐师妹也比我要紧,小姑厚此薄彼。”   苏言卿闻言失笑:“瞎说什么呢?你进来吧,我沏壶茶向你告罪,可别不开心了,好不好?”   苏听云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苏言卿服软,她便不再得寸进尺,只皱了皱鼻子,哼道:“勉为其难。”   乐小义颇觉稀奇,在此之前,苏听云与人交谈大多时候态度都颇为清冷,公事公办,鲜少与人玩笑,倒不料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也是,人都有好几面,与不熟的人和亲近的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不同的。   “师姐找我什么事?”乐小义撑着身子坐起来,苏言卿在她背后垫了个软乎乎的枕头。   她的声音还很哑,苏言卿替苏听云沏茶,也倒了一碗温水给乐小义润喉。   苏听云找了只椅子坐下,从袖口掏出一封信:“上次你让我帮你转交的东西已经送到,龙都寄来一封回信,你亲自看,还是我念给你听?”   从龙都来的信?   乐小义心念电转,她只让苏听云帮忙转交过一样东西,就是轩辕柔请她誊译天佑神录,那么从龙都来的回信,想必也是轩辕柔所书。   “给我吧。”乐小义道。   苏听云替她拆开信封,将信封内折叠好的书信递过去。   乐小义展开信纸,然而因伤势缘故,头晕,她看两行字就不舒服,有种难以言喻的恶心,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苏听云见状,问她:“要不还是我来念?”   “麻烦师姐。”乐小义没法逞强。   苏言卿递了一杯茶给苏听云:“需不需要我回避?”   乐小义听到这句,摇头:“没关系,伯母不用回避。”   苏听云遂自抬头将轩辕柔的书信念给乐小义听,省去抬头,直接从书信正文开始:“近日先皇驾崩,龙都内乱,大禹各王势力割据,柔亦率众迁出龙都,欲南下赴龙吟山,途中获悉一讯,特书此信相告。”   “三皇子勾结尉迟氏偷袭剑神宗未果,派兵于大禹境外拦截药神谷的人马,取走抚魂草,柔已派人跟踪,少宗主若回大禹,可遣人往桐州云来客栈,找张裕谷掌柜获取消息。”   “另,译册已达,万谢。”   苏听云念完,将信封一折,又放回信封:“我此前派去大禹调查的人手也传了消息回来,这信上所言属实。乐师妹如何打算?”   乐小义眉头紧锁,大禹的形势比她预想的要严重许多,她不能继续待在蓬莱仙境了,得尽早回大禹去。   乐小义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苏听云还未发表见解,倒是苏言卿开口:“你现在伤势未愈,此去大禹路途遥远,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走吧。”   “小姑说得不错。”苏听云附和道,“乐师妹有伤在身,也不便赶路,等你伤好了,我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剑神宗,谨防途中发生变故。”   乐小义现在身体状况不行,即便她想逞强,也做不了主,只得答应下来。   这之后又过了几日,乐小义伤势好转,已能下地,在烟月岛上纳气疗伤,加快伤势恢复。   期间吴拓与天字影卫长得讯来访,乐小义吩咐天字影卫长先一步回大禹,派人去和轩辕柔书信中提及的张掌柜接头,吴拓则继续留在蓬莱仙境,等二人伤好后再启程。   转眼又到八月,乐小义伤复,每日两次前往浮屠宫,然而直至她即将离开蓬莱仙境也未再见到姬玉泫,苏听云派去玄天宫打探消息的人全部无功而返。   但在乐小义动身前一日,苏听云抱着一只木匣来访烟月岛,将东西交给乐小义。   “这是……”乐小义目露疑惑。   苏听云朝她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道:“从玄天宫送出来的,送东西的人指名道姓说要把盒子给你。”   乐小义眼波一漾,心里有数了,顿时喜上眉梢。   盒子打开,里面放了两本五品铸剑图谱,一串红豆及一封信。   乐小义原本开开心心,却在看见那一串红豆时红了眼睛。   她打开信,的确是姬玉泫的笔迹。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不逢君。   ——小义,生辰安康。   ——妾泫留字,思君盼复。   短短三行,字迹末尾略有几分虚浮,可见写信之人并非不想多写几句,只是伤势未愈,提笔难以成书。   这几句话已经耗尽姬玉泫的心力,为的只是不被乐小义看出她的伤情。   可乐小义对姬玉泫的字多熟悉,仅仅最后那一笔,她便发现端倪,遂追问苏听云:“来人可有提及小泫的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苏听云愣了愣,她看着乐小义打开匣子,也见到信上那几句话,没来得及调笑乐小义,倒是反被乐小义这个问题问懵了。   “没有,除了让我转交这个盒子,其他什么也没说。”苏听云摇头。   乐小义抿唇,盯着信上那几笔熟悉的字迹,心疼得两眼通红。   片刻后,她长出一口气,将东西收好,转头对苏听云道:“师姐,有没有办法让我偷偷去一趟玄天宫?”   “你要去找玉泫?”苏听云立即意会了乐小义的意思。   乐小义点头:“不亲眼见到她,我不放心。”   尽管带走姬玉泫的是姬千城,可姬玉泫过往在玄天宫受了多少委屈,乐小义不敢说姬千城能对姬玉泫多好,多细心地照料她的伤势。   “并非完全没有办法。”苏听云道,“可是那样的话,得瞒着吴拓长老,只能你一个人去。”   这就意味着,会有很大的风险。   乐小义的身份有可能被人认出来,对于现在风雨飘摇的剑神宗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请师姐助我。”乐小义只思考了一息就决定下来。   距离上次雷虎湾一战已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姬玉泫有神凰血脉在身,自身恢复能力并不比融合了魔虫血脉力量的乐小义弱,可她的伤势还如此严重,绝不寻常。   乐小义要去一探究竟。   ·   玄天宫,凌寒殿。   姬玉泫第九次触碰玉柱,依然被炽烈的雷火打了回来,一收手,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手背淌下来,再由指尖低落,于湛蓝的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自半个月前她进入凌寒殿修炼至今,已尝试数百次,可以她如今修为,尚无法通过玉柱器魂的试炼,便也拿不到玉柱内的传承。   还是操之过急了吗?   姬玉泫盘膝坐下,望着玉柱上镌刻的神凰图腾。   修炼之道,最忌讳急功近利,妄图一步登天之人,往往都被过于强大的力量反噬,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时间不等人,又过去了一年,距离菩提禅宗预测的天灾又近了一步,尽管神荒浮屠界上还未出现虚空塌陷,山崩地裂的迹象,可人间乱世已经初现,要不了几年,天灾就要来了。   她的修为还远远不够,玄天宫的力量也不够。   姬千城给她下了禁足令,得到传承之前她都无法离开玄天宫。   姬玉泫闭上眼,努力静心,而后站起身来走向殿外,外边天色已暮,今日只能到此为止。   刚步下石阶便有人来报,先前派去蓬莱仙境的人回来了。   姬玉泫精疲力尽,也兴致缺缺,但想着来人或许带了回信,她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摆手回复:“让他去三曲亭。”   三曲亭刚刚修缮完毕,姬玉泫还是习惯在原来的地方休息。   此时,三曲亭外立着一人,黑衣蒙面。   姬玉泫脚步一顿,眉头蹙起,而后面不改色地吩咐周围侍从:“你们都先下去。”   侍从全部退下,那黑衣人便摘了脸上黑布,露出一张柔和的笑脸。   “小泫。” 第435章   “小泫。”   黑布除去, 露出一张柔和的笑脸。   乐小义站在三曲亭外的石阶下,与姬玉泫尚有数步之遥,两人四目相对,夏季喧嚣的蝉鸣之声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夜凉如水。   约莫过了两息, 姬玉泫才迈开脚步, 朝乐小义走过去:“你的伤已经好了?这就乱跑, 也不怕被人发现?是不是东西收到了?”   她语调轻松, 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之前所受内伤应该已经痊愈。   “嗯,贺礼我收到了, 你的考虑总是周到, 我很喜欢。”乐小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回答完姬玉泫的问话,复问姬玉泫:“你呢?伤势如何?宫中事务还是如此繁忙, 这么晚也未休息?”   “刚刚去了凌寒殿。”姬玉泫笑道,“试了好几次, 可惜我修为低微,怕是短时间内难以攻克这道难关。”   乐小义仔细观察姬玉泫的神态, 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姬玉泫已行至乐小义跟前,笑吟吟地对她说:“你今日夜探玄天宫, 是不是要在我这三曲亭留宿?”   乐小义突然不声不响地抓住姬玉泫的手腕。   姬玉泫一惊, 下意识要收手, 可乐小义用了点力,不让她挣脱。   姬玉泫的反应让乐小义心里一沉。   若真没有问题,为什么要躲?这种程度的接触,姬玉泫没有道理对她防备, 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姬玉泫的手受了伤,而且不想被她发现。   “别动。”乐小义沉声。   姬玉泫松了胳膊上的力道,方才乐小义五指收紧,她就知道坏了。   可事已至此,已经被乐小义发现,她再想掩盖,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会徒增不必要的误解。   乐小义掀起姬玉泫的衣袖,看着姬玉泫手臂上残留的血痂和遭雷火轰击之后形成的淤青,霎时间红了眼睛,愣了许久才倒吸一口气:“进亭里说话,我看看你身上别的地方还有没有这样的伤。”   “没有了。”姬玉泫放软了语调,撒着娇,“就胳膊上有。”   乐小义瞪她一眼,姬玉泫无奈噤声。   谁让她先前没坦白呢?这下说什么都不好使,乐小义不亲眼看看她的伤势,必然不能安心。   没办法,姬玉泫只好乖乖被乐小义拽进三曲亭,落下亭外的帘子,亭内与亭外便分隔成两片天地。   姬玉泫除去外衣,薄薄的一层轻纱浮在柔白的肌肤上,将那淤青的伤痕衬得更加狰狞。   “有伤的地方掀起来,药膏给我。”乐小义板着脸说道,语气冷冰冰的。   气氛太凝重了,乐小义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姬玉泫不敢插科打诨去触她的霉头,乐小义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听话地掀起两侧袖子,一直卷到臂膀。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低着头闷声不吭地给姬玉泫上药。   直到最后一处淤青也涂上药膏,乐小义放下药瓶,姬玉泫方凑过去,用自己的肩轻轻抵了抵乐小义的肩:“别生气了。”   乐小义扭开头,不理她。   姬玉泫双手捧住乐小义的脸,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顾盼含情:“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嘛。”   尾音婉转,酥酥麻麻,听得乐小义耳根子发痒。   但她决计不能心软,这样就算了的话,也太便宜姬玉泫了。   什么都瞒着,受伤了还不告诉她,让她一路上提心吊胆,被发现了还想藏,性质过于恶劣,她至少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不搭理这女人。   “小义~”姬玉泫捏着嗓子轻轻晃乐小义的胳膊,撒娇讨好的声音听得乐小义心肝乱颤,但她还是努力板着脸,不肯妥协。   “好不容易见一面,你就不要生气了嘛~”姬玉泫再接再厉。   乐小义拨开她的胳膊:“你也知道好不容易见一面?那你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姬玉泫嘶了声,柔柔弱弱的,咬着唇楚楚可怜:“你弄疼我了。”   乐小义喉头一滚,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姬玉泫是装的,她刚才那一下根本没用力,不可能弄疼她。   可是……   “真弄疼了?”乐小义问。   姬玉泫撅起嘴,委屈地望着她。   乐小义心尖一颤再颤,颤到慌了神,理智连着刚才心里那点气闷全都跑得一干二净,只是犹自拉不下脸面,只能继续板着脸,可手却轻轻握住姬玉泫的手腕,掀开她的衣袖问:“哪儿疼?”   姬玉泫摇头,乐小义逼问:“说不说?又想惹我生气?”   姬玉泫垂下头,抓起乐小义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胳膊不疼,这里疼。”   乐小义五指微僵。   “要你按一按揉一揉才能好。”姬玉泫的语调娇柔婉转,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了。   “好好说话。”乐小义撇开脸,拨动鬓发遮挡通红的耳根。   姬玉泫朝她贴过去,让乐小义的手掌在她心口压实了,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触感绵软柔滑。   连姬玉泫的声音也染了一层朦胧的雾,绕在乐小义耳侧,像给她的耳朵灌上一壶陈年佳酿,听着轻飘飘的:“妾身以身相许,向君赔罪,小义莫生气了可好?”   乐小义呼吸一窒,勉强压着些理智,僵硬地说:“你身上有伤……”   姬玉泫的唇已贴近乐小义的耳朵,舌尖轻轻舔舐乐小义的耳廓,在她耳垂侧边吹了一口气:“这点小伤不碍事,还是说,你不想?”   鼻息间全是姬玉泫身上柔和的馨香,乐小义摇摇欲坠的理智顷刻坍塌。   这女人,真是个妖精。   ·   一夜贪欢,乐小义清早便醒了过来,心里哪还有半点怨气,没忍住又在姬玉泫额角亲了两口,把姬玉泫也闹醒了。   姬玉泫掀起眼睑,眸子里水雾朦胧,轻轻倚在乐小义怀里,问她:“天亮了?”   “还没,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乐小义小声道,顾着姬玉泫两侧胳膊上的伤,换了个让姬玉泫躺得更舒适的姿势。   姬玉泫闭上眼,小憩了几息又睁开:“你是不是要走了?”   乐小义叹了口气:“嗯。”   等天大亮再动身容易被人发现,现在已经很晚了,她不能在此地久留。   但见着姬玉泫蓦地黯淡下去的眼神,乐小义于心不忍,想了想,凑近姬玉泫耳边去讲了一个小秘密。   姬玉泫睁大双眼,惊道:“当真?”   “是啊。”乐小义笑眯眯的,在姬玉泫额前又吻了一口,“伯母和姥姥都很开明,就差你爹同意,不过上次我与伯父单独见面,他的态度也没有非常激烈,接下来就等大禹内乱结束,待时机成熟,我向我爹娘坦白。”   姬玉泫眼里也染了笑:“我会等你。”   就算她不说,乐小义也明白。   情之所至,乐小义倾身,在姬玉泫唇角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昨夜姬玉泫屏退左右,三曲亭无人看守,乐小义起身捡起散在地上的夜行衣,胡乱套在身上,与姬玉泫作别,离开了玄天宫原路返回。   姬玉泫躺在榻上,将纱衣拢到肩头,回想乐小义临行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姥姥要求我们十年之内完婚。   她嘴角翘起来,昨日为止浮躁焦虑的心突然落到实处,有了依托。   待天色大亮姬玉泫才起身,慢腾腾地穿好衣服,乐小义昨夜举止轻柔,基本没碰到她的伤,只在肩下靠近锁骨的位置留了一枚吻痕。   她与乐小义都是特殊的体质,经过一夜修整,两臂上的淤青已散了不少,肩下的吻痕也不会留太久,但乐小义确实来过。   再临凌寒殿,守在殿外的侍从向姬玉泫躬身行礼,姬玉泫清清冷冷地点头,便算给了回应。   步入殿内,寒潭当中那一座三丈高的白玉柱泛着清冷的幽光。   姬玉泫行至白玉柱下,五指抚向玉柱表面,却在触及神凰印纹的前一瞬顿住。   她指尖微颤,闭目凝神。   “神凰先祖,你自以为是的道,毁了多少后人?”   “没有一个人生来无情,你却要我斩情丝,走无情道,简直荒谬。”   “我爹没能突破桎梏,不代表我也不能。”   姬玉泫猛地睁眼,双手按在神凰印纹的翅膀上,雷火乍起,轰隆一声巨响,金红的火光四散纷飞,一道道雷点蹿腾着扑上高空,炸得整座殿宇噼里啪啦不停震鸣。   那些火光落在姬玉泫的胳膊上,烫穿她薄薄的衣裳,在她玉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斑驳的焦痕。   姬玉泫一步不退。   哪怕炽烈的火光烧焦了她的皮肉,不止是两侧肩膀,连腿脚,胸腹,甚至背上也被飞溅的火光击中,她依然直挺挺地站在柱前,双手死死按住凤翅,瞳孔之中满是决绝。   没有人能阻止她的脚步,哪怕是神威无量的先祖。   伴着一阵阵激烈鸣响的电光,姬玉泫眼前一阵晕眩。   这爆鸣声不知持续了多少时间,姬玉泫耳畔嗡嗡作响,她隐约听见凌寒殿殿门打开,一道人影出现在殿门外。   殿内的变故令驻守殿外的侍从惊慌失措,立马通传了姬千城。   姬千城神态惊慌地走进凌寒殿,见一道纤瘦的人影立在玉柱前,双手死死抱紧玉柱上的印纹,哪怕两臂都已被电火烧得鲜血淋漓,她还是倔强地挺直背脊,双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无论如何不肯后退。   “玉泫!”姬千城一声爆喝,试图让姬玉泫适可而止。   姬玉泫瞳孔中掠过一道锐利的精光,不等姬千城走近寒潭,她咬牙咆哮:“别过来!”   “姬千城!你给我看好了!”姬玉泫神态几近狰狞,不复以往淡泊从容,系在发尾的绳子啪的一声崩断,秀发张扬纷飞。   “束缚你的从来不是什么血脉,也不是传承,而是自己!”   “你这个懦夫!” 第436章   雷火的爆鸣声中响起异样清脆的咔嚓声响, 一道道清晰的裂纹出现的玉柱表面的凤纹上。   姬玉泫话音落下,玉柱表面布满龟裂,随即轰隆一声坍塌。   表层白玉哗啦啦掉了一地,绝大部分都坠进寒潭里。   玉柱剥离了表面的白玉, 剩下一道金红光柱, 其间藏着九道神凰虚影, 与光柱中飞跃腾舞。   姬千城站在寒潭之外, 神态震惊错愕。   这是, 神凰先祖留下的九道传承, 历经数万载,终于破封而出。   大功告成, 姬玉泫这才退了两步, 但她两条胳膊焦黑一片,烧焦的皮肤表面龟裂开来,露出皮下血淋淋的肌肉和骨骼。   已经疼到麻木, 若乐小义知道她做了什么,必定又要大发雷霆。   姬玉泫勾起嘴角, 可这一切都值得,大不了再去撒撒娇。   唯一让姬玉泫觉得困扰的是, 这个样子现在看着很丑,还是不要让乐小义知道了, 怕把她的心上人吓坏了。   等伤好了, 就去找她。   很累, 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站不稳了。   姬玉泫仰面朝后倒,躺在光滑的冰面上,寒冷的气息透过创口涌入体内, 起到了镇痛冰敷的效果,稍稍缓解了一点不适,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姬千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神态匆忙地越过寒潭,朝姬玉泫走过去。   姬玉泫已闭上眼,呼吸清浅,看起来像睡着了,但她紧蹙的眉头和两臂狰狞都宣示着先前的惊心动魄。   姬千城抱着姬玉泫离开凌寒殿,刚走下石阶,却见阶前站着一人。   看守凌寒殿的侍从将乐小义团团围住,不允她上前寸步,于是她就站在石阶下,以一双通红的眼睛,仇恨地望着他。   才刚走一会儿,姬玉泫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先前离开玄天宫,刚踏上远行的船便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她站在船头望向远处茫茫沧海,犹豫了片刻突然折返,船夫想拦她,被她一下躲开,她手上拿着姬玉泫的信物,所以回程路上并未遭到激烈抵抗,可她刚到三曲亭,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响。   心往下一沉,乐小义忙朝凌寒殿赶去,她不断安慰自己应该没事,可眼前这一幕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   姬玉泫又受伤了,伤得极重,她两臂焦黑,身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乐小义只遥遥望上一眼,心里便疼得滴血。   猝不及防的疼痛绞得她几乎背过气去,可她硬是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摇摇欲坠的理智,顾不得尊卑与礼数,两眼通红地质问姬千城:“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先滴了下来。   姬千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若不是为了你,她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如果不是姬玉泫非要走有情道,如果不是乐小义绊住了姬玉泫的双脚,姬玉泫明明可以更加轻松地获得这一切,都因为乐小义,此前十余年的积淀全部功亏一篑。   两人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相隔十余步,冷着脸对峙,互不相让。   可继续耗下去,姬玉泫伤情难辨,乐小义心里担忧大过仇恨,咬着唇退开一步,率先妥协:“先带她去疗伤。”   姬千城抱着姬玉泫走下石阶,从乐小义身边经过,乐小义视线钉在姬玉泫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心痛得两眼发昏。   她快步跟上姬千城,凌寒殿两侧侍从要拦她,被姬千城喝止。   乐小义并不领情,冷哼一声收起思泫剑,没有动武。   姬千城带姬玉泫去了玄溟殿,有长老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询问姬千城发生了什么变故,姬千城摇头不语,将姬玉泫平放在玄冰台上,掀起衣袖查探她两臂的伤势。   神凰血脉强大的修复能力在这时得到清晰的体现,短短几步路过来,姬玉泫两臂已经止血,贴近骨骼的经脉渐渐接续,有新的肉芽长了出来。   姬千城闭眼,眉心揪成一团。   可他再睁开眼,神情依然冷肃漠然,他背对着乐小义开口:“为了替她疗伤,要你亲手刮去她两臂炭黑的腐坏的血肉,你做得到吗?”   乐小义心尖一颤。   做得到吗?   她仅仅是看着姬玉泫两臂的伤,心便揪痛得难以自抑,何况要她将腐坏的血肉从姬玉泫的骨骼上剔除。   可是,若不这么做,这两条胳膊就难以恢复如初。   姬千城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刀刃掠过寒台边烛台上的火舌,火光将匕首银亮的刀刃舔成赤红之色,随即他一刀落下,剔下焦炭般的血肉时,匕首擦过骨头,发出呲啦一声尖锐的声响。   只是听到这个声音,乐小义便痛得仿佛那一刀开在自己身上,不仅胳膊颤抖不已,连她的指尖也跟着发抖。   即便陷入昏迷,姬玉泫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片刻未曾松开。   又是一刀落下,焦黑的皮肤从姬玉泫身上剥落,露出下边掩埋的带血的骨骼。   “我向她挥的每一刀,都像这样。”姬千城面无表情地说,“伤在她的身上,痛在我心里,我却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她放下你,修无情道,玄天宫的传承便可轻轻松松获得,可她不愿。”   姬千城又利落地剥开一块血肉,而后放下匕首,在裸露的骨骼上涂抹药膏。   当这一切都完成了,他转过身,眼里藏着一抹压抑的怒火,冷漠地望着乐小义,问她:“你为什么要来?上次我已经告诫过你,你为什么不听劝?”   “她本可以一步一步走上去,稳扎稳打,可是为了你,她一直在勉强自己。”姬千城指着姬玉泫两臂的伤,喝问道,“她伤成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未来像这样的情况还会数不胜数,你真的可以毫无负担,毫不愧疚吗?!”   乐小义退了一步,姬千城这几句话,字字诛心。   她原以为上一次她和姬千城谈话之后,姬千城对待她的态度会略有缓和,可她没想到,姬千城如此暴怒,反复无常。   而他质问的这几句,乐小义一句也反驳不了。   但是她不能再退,她和姬玉泫站在同一边,若她退了,妥协了,对姬玉泫而言,无异于背叛。   乐小义双脚踩在寒潭边,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铿锵有力地开口:“伯父,你以为对的道理就当真是对的吗?修无情道,她所受的伤就能更少吗?她当真能更轻松一些吗?”   “您为了让她修无情道,过去十几年,她所受的苦,遭的难,又是谁带给她的呢?”   “先辈留下的经验之谈仅仅只是一家之言,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她是你的女儿,却不是你的所有物,你凭什么用你所谓的经验和教训划定她该走怎样的路?”   “她聪明,有思想,也有魄力,她的未来天高云阔,你却一开始就给她制定枷锁!”乐小义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高,“生而为人,哪有什么对错!后悔的便去弥补,愧疚的就去赎罪!连当下都无法掌控无法决定,又有什么资格对未来二字说三道四?!”   姬玉泫受伤,彻底激发了乐小义心底的怒火,哪怕面对的是姬千城,对方一掌就能拍死她,她也毫不畏惧。   姬千城面上一阵恍惚。   乐小义这一番话,与姬玉泫今日喝问他的,不谋而合。   年轻人的视野早已与他不同,也或许是他年事渐渐高了,没了过去年轻时那股冲劲,以至于看见这样的乐小义,和他一直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一再违逆他的意愿,除了愤怒,还有不可名状的悲哀。   当真如她们所说,一切都是他自己作茧自缚吗?   乐小义梗着脖子与姬千城对峙,姬千城沉默不言,乐小义也不再说话,两人对峙间,似有电光在他们视线相交的位置噼啪炸响。   这时,寒台上一声痛哼打破沉寂,姬玉泫醒了,乐小义顾不得姬千城在场,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寒台边上:“小泫。”   姬玉泫尚未睁眼,两臂的疼痛便钻心刺骨。   这时,她听见乐小义的声音,惊得她呼吸一窒,以为自己怕不是听错了。   可她两眼睁开,乐小义果然就在眼前,眉头拧在一起,目露担忧地望着她,两只眼睛通红一片,像一只刚刚被人欺负过的兔子。   “你怎么……”姬玉泫张嘴,声音沙哑异常。   她不明白乐小义何故去而复返,但又不得不承认,醒来能看到乐小义,她很开心。   已经包扎好的胳膊向内收了收,乐小义看见了,虽觉气闷,却又拿她毫无办法,何况现在姬玉泫的胳膊伤势严重,她若去擒姬玉泫的手腕,难免碰到伤口。   “别躲了。”她闷闷地说,“方才伯父替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说完,她方觉奇怪,姬千城明明在她身后,可是为什么竟没有出声。   然而她一回头,殿上哪里还有姬千城的身影。   姬玉泫亦朝乐小义身后的空地望了眼,丝毫不觉得奇怪,好像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是不是很丑?”姬玉泫咬着唇问乐小义。   她昏迷前只粗粗扫了一眼,当时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被瞧见,乐小义怕是要被吓得几天睡不着觉了。 第437章   “不丑。”乐小义语气凿凿, “一点都不。”   她说着就红了眼睛,忍着没哭出来,鼻翼翕动:“我只是心疼,那伤看着就痛, 比伤在我自己身上还痛。”   乐小义不爱说缠绵悱恻的情话, 但她直接又质朴的言辞更能打动人心。   “好啦, 也没那么痛, 你不要哭。”姬玉泫安抚她道。   没受伤的人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受伤的人反而在笑, 还要反过来安危那个没受伤的人。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我没哭,哪有那么容易哭。”说着, 她还抬袖揉了揉眼睛, 把涌到眼角的泪水挤了回去。   “是是是,你没哭。”姬玉泫笑嘻嘻的,“小义才不是爱哭鬼。”   乐小义听得牙疼, 咬着唇皱起鼻子冷哼一声。   姬玉泫目光柔软温和,神态娇软地对乐小义道:“你抱我回三曲亭吧?我不想待在这儿, 冷冰冰的,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好。”乐小义又抹了把眼睛, 将姬玉泫打横抱了起来,让她枕在自己肩膀上, 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   可抱起姬玉泫时的动作难免碰到姬玉泫受伤的胳膊, 乐小义敏锐地看见姬玉泫蹙了蹙眉, 她问:“弄疼了?”   姬玉泫抬起胳膊环住乐小义的脖子,摇头道:“是我自己碰到了,没事,一点点伤, 你不要小题大做。”   这还叫一点点伤?   乐小义想反驳,但见姬玉泫半阖眼睑,面上有些困倦,她便把这话吞回肚子里。   等姬玉泫好了再说。   她走得很平稳,就怕颠着了叫她怀里的人难受,姬玉泫偏着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到三曲亭,姬玉泫呼吸平缓,就连乐小义把她放在榻上,她也没有醒来。   乐小义没走,姬玉泫这个样子她实在不放心,于是就留在玄天宫照看,至于蓬莱仙境那边吴拓长老发现她失踪会怎样,她暂时没去想那么多。   等姬玉泫睡醒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乐小义见她醒了,喂她服下一枚玄灵丹,加速伤势恢复。   她让姬玉泫把胳膊伸出来,解了姬玉泫两臂上的白布替姬玉泫换药。   这一会儿,姬玉泫的伤已经止血结痂,而且不少地方开始长肉,伤口没有化脓,恢复状况良好。   即便如此,看着姬玉泫两条胳膊上红的白的不一而足,乐小义还是心疼得拧起两条眉毛,一脸难过。   “就说不让你换嘛,随便叫个人过来弄就行了,你偏不。”姬玉泫抿起唇,尽管乐小义说不丑,可她觉得这两条胳膊真是丑死了,乐小义就是死鸭子嘴倔。   乐小义没吭声,抬头瞪了她一眼。   姬玉泫噘嘴,但没再抱怨。   事实上,这件事还是她理亏,提前没和乐小义说,若不是她伤重,乐小义不想跟她发火,她现在哪里还能那么舒坦地躺着。   可谁能料到乐小义走都走了,又杀个回马枪?姬玉泫防不胜防。   等换好了伤药,乐小义去炖了一只鸡,撇尽了面上的浮油,一勺一勺舀着喂姬玉泫喝。   一边是伤势恢复时两条胳膊麻痒难受,另外一边乐小义照顾她无微不至,心里熨帖,姬玉泫感觉自己处在冰火两重天。   可到底是更眷恋乐小义的好,两条胳膊的伤势都因此变得无足轻重。   乐小义在玄天宫待了三天,期间一直无微不至地照料姬玉泫,姬玉泫两臂伤情恢复良好,待到第三天,已经有部分结痂开始脱落,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全。   一再确认封印解除之后姬玉泫不会再做什么危险的事,乐小义这才离开了玄天宫回蓬莱仙境,走之前她去姬千城殿外,与殿外侍从说了一声,姬千城不见她,她也识趣,转身就走了。   姬玉泫将乐小义送上船,乐小义在玄天宫待了三天,如果玄天宫里有外边的内应眼线,该暴露的都暴露得差不多了,她们反倒坦然,不再刻意遮遮掩掩。   这船与乐小义来时乘的那趟一样,由通穴境高手掌舵,船上施了助行法阵,行船速度极快,原本需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若坐这条船,速度缩短一多半,短短七天就抵达了蓬莱仙境。   这种船即便在玄天宫也不多,主要是用于传达非常紧急的消息,所以上次乐小义初去蓬莱仙境时,坐的只是一条普通的客船。   乐小义刚抵达蓬莱仙境立即被苏言卿找了去,原因无他,吴拓长老在乐小义走后第三天发现不对劲,强烈要求要见乐小义,甚至强闯烟月岛要求苏言卿将乐小义交出来,否则他要大闹蓬莱仙境。   苏言卿以乐小义与老岛主一见如故,正在湖心亭跟随老岛主修炼为由将他挡回去。   但现在过去大半个月了,吴拓越想越不对劲,先前明明说好了要走,怎么突然之间变卦,就算乐小义在和老岛主修炼,总不至于连他要见面的请求都驳回,于是一再上烟月岛,不见到乐小义不罢休。   乐小义听罢,只觉得难为了这位长老,吴拓忠心耿耿,她却把这位老前辈耍得团团转,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   “伯母,我今日就要回大禹了。”   乐小义对苏言卿道:“我此次离开大禹已逾两月,眼看着九月将至,也不知道剑神宗现在情况如何,还有先前被尉迟氏劫走的药草可有找回,外边纷乱,我一刻不能安心,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苏言卿也没有劝她,只道:“你既身有重任,便不得老是意气用事,时时都要注意自身安危,可莫叫伯母担心。”   乐小义感动,心有孺慕之情,临行前与苏言卿拥抱,互相叮嘱珍重,遂离开了烟月岛。   吴拓见到乐小义大喜过望,一叠声问了好些问题,大抵都是蓬莱仙境可有欺负少宗主,那老岛主相处可还融洽,是否盛气凌人,唯恐乐小义在岛上受了欺负。   乐小义心觉好笑的同时,又有几分愧疚,走着走着,忽然朝吴拓长老躬身一拜。   后者大惊失色,忙扶着乐小义的胳膊将她抬起来:“少宗主这是作何?”   “我忙于自身琐事,耽搁了不少时日,叫吴长老久等了。”乐小义神态诚恳地说。   “这叫什么事?”吴拓爽朗一笑,“少宗主有事在身,老夫自不会轻易打扰,只是下一回,还请少宗主提前知会,莫叫老夫挂心。”   乐小义点头:“吴长老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两人收拾好行装,当日便离开蓬莱仙境,在岛外与苏听云提前准备好的船只接头。   这船也是加了助行法阵的船只,从蓬莱仙境出发,穿过浩瀚汪洋抵达神荒大陆东侧沿海,只用了短短三天。   乐小义二人为防遭遇不必要的麻烦,上岸前乔装改扮了一番,这一回乐小义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年轻公子,临时取了个名字,叫易司玄。   从港口出发,途中乐小义发现一丝古怪。   “吴长老,你看那是什么?”乐小义指着不远处焦岩边一片废墟。   吴拓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紧锁:“好像是渔船,但这些渔船为什么被烧成这样?”   那些渔船船体破败,显然是被人先砸坏了,而后才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先去城里看看。”乐小义道。   他们抵达的第一个城池叫临水。   一路走来,还没进城,乐小义就看到不少倒在路边的饿殍,还有许多饥荒的百姓,三两聚在一起,没几个人哭,但这些人眼神空洞,好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乐小义想打听城里的消息,随便在路上拦了一人。   那衣衫褴褛的百姓看见面前衣着干净的公子,也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问:“你有吃的吗?”   乐小义自修为入先天之后也已辟谷,不需要依靠吃东西来维持消耗,体内真气与外界天地灵气自成循环,故而身上也没带干粮。   见她不应,那人复低下头去不再理她,径自从乐小义身边走过。   乐小义朝吴拓使了个眼色,吴拓心领神会,先返回海边,入海打了几条鱼拿在手里,再回到临水城外,那些受灾的百姓纷纷转过头来。   “在下想向各位打听点消息,谁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就能领走一条鱼。”   乐小义话音一落,这些灾民立即聚了过来,垂涎地望着吴拓手里那一串鱼,起码十来条,还有人试图伸手去抢。   吴拓哪里会让他们得逞,其人一靠近,吴拓站在原地不动,那几人却感觉自己手背一痛,立时肿起鲜红的印子。   “我们少爷在向诸位问话,若不按规矩来,下次就不单单是一巴掌了。”吴拓板着脸说。   杀鸡儆猴,被教训的几个人消停下来,其他人也不敢再鲁莽,而是退开两步后问乐小义:“这位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这城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饥荒?”乐小义面露疑惑,靠山靠水的地方最不易闹粮荒,因为山里的走兽和水里的游鱼都是天地的馈赠,足以养活一方水土。   这问题算是简单的,立即就有人高声回答:“城里的船都没了!官家要打仗,把百姓的渔船和粮食都缴走了,剩下那些不交的,全砸了烧了,能下海的渔民死的死,逃的逃,城里早没吃的了!”   乐小义早知大禹起了战乱,却不料这战情已到这般境地,连边远海岸的渔民都难以谋生。   那人话音落下,另有一人苦笑道:“这位少爷是不是从东岛来的?劝您还是回去吧!大禹待不了了!” 第438章   乐小义看向方才说话那人, 见此人衣着虽然朴素,但整理得非常干净,而且自身还有一些修为在,虽只有脉元境, 但在一群普通人中就显得尤为出众。   乐小义心里有所计较, 此人提及东岛, 竟是对蓬莱仙境有所耳闻, 由此可见, 其家世背景必不寻常。   “这位大哥, 你且过来说话。”乐小义朝此人招招手,将他唤道跟前, 示意他稍等。   而后乐小义让吴拓取下一条鱼扔给方才回答她问话的那个男人, 男人手里捧了条活鱼,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转身就大步跑开, 唯恐有人与他抢。   而那些存了歹心的人又看看吴拓手里提着一大串鱼,强行按下心思。   机会还有, 不必去抢那一条。   乐小义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把吴拓提着的几条鱼全散出去, 遂领着方才那名武者行至僻静一些的地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程岩。”男人回答, 他像是猜到了乐小义要问什么, 主动开口, “我是临水程家的人,修炼天赋不行,早几年就从家里出来,自己在外谋生。”   乐小义没想起来这程家是哪个程家, 但既有家族做支撑,程岩却独自在外,没向家里讨要资源,想必也有隐情。   乐小义没有多问,只道:“兄台对这里熟悉,可否告诉在下,之前收缴渔船和粮食的军队来自何方势力?”   这问题一般人可能答不上来,但程岩显然不是一般人,他能获悉的消息也比寻常百姓要多。   “是龙都九皇子。”程岩回答,“就我所知,龙都皇帝无故驾崩之后,皇子们就乱成一锅粥,三皇子占领龙都,其余皇子则各自领了兵马抵达大禹各个州城,如今大禹已是分崩离析,临水所在的夷州就是九皇子统领。”   “那其他州城势力分布,你可知晓?”乐小义又问。   “知之不详。”程岩道,“但公子若想获悉详情,我可以替公子打听。”   乐小义没立即应声,而是问他:“你有所求?”   按理说,程岩有修为在身,就算城里闹饥荒,他也可以自行下海捕鱼,可他还是聚在人群里,故意提及东岛,以引起乐小义的注意,他刻意接近,甚至没问乐小义的身份,就主动提出帮忙,可见必然事出有因。   程岩意外于乐小义洞幽烛远,赞叹道:“公子非常人也。”   他本来想在乐小义问了足够多的问题之后试探乐小义的态度,看能不能找乐小义帮忙,但没想到乐小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打算,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公子若不回东岛,要去别的地方,烦请带上在下。”   “在下修为不高,但杂活一律不在话下。”程岩说出自己的打算,“只因在下有一位故人多年前去了岳州,如今天下大乱,书信不通,在下便想去岳州寻人,可惜自身修为所限,恐怕根本出不了临水。”   说完,他竟噗通一声跪下:“请公子成全!”   乐小义自身修为他便看不透,若乐小义当真是从东岛来,那她多半是蓬莱仙境弟子,再不济,也是与蓬莱仙境有瓜葛的修士。   而且乐小义身边跟来的这位老者处变不惊,修为还在乐小义之上,这二人若愿意帮忙,去岳州想必不是难事。   乐小义稍作思量,不是不能答应,她此去也要往西,倒是顺路,只是,她尚不了解程岩的身份,又因他修为的确太低,恐耽搁行程,乐小义有些顾虑。   “你可愿将此行西去欲寻之人名号告知?”乐小义问。   岳州距离剑神宗很近,而且当初乐小义下山历练也曾在岳州落脚,说不定程岩要找的故人也是她认识的,就算不认识,即便听说过,也能叫乐小义参考参考。   程岩闻言,面露犹豫,但数息之后,他又下定决心,向乐小义坦言:“此人名唤林言寿,是在下结拜大哥,眼下应该在岳州南阳镖局,好些年过去了,也不知大哥如今境况如何。”   林言寿?   乐小义微微挑眉,这可真是巧了。   她当初在岳州历练也曾在南阳镖局待过几天,还真就认识程岩口中所说的林言寿。   彼时她在南阳镖局时,颇受对方照料,而且她没弄错的话,林言寿应该还是姬玉泫安插的人手,若程岩所言非虚,这忙还非帮不行了。   “既是林言寿林大哥的弟兄,便都是自己人。”乐小义拍了拍程岩的肩,不着痕迹地探查一番,未觉异样,便收手笑道,“程兄弟,不瞒你说,在下也承蒙林大哥照料,此行顺路去岳州,也想与故人叙叙旧。”   程岩没料到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这般走运,当即大喜过望,一再向乐小义道谢。   “阁下初来临水,可有落脚之处?”程岩主动相询。   乐小义摇头:“暂时还没定。”   程岩便道:“那不如先去在下家中坐一坐?”   “恭敬不如从命。”乐小义没拒绝。   “边走边说吧。”吴拓提议。   程岩不敢不从,走在前面引路,一行三人往城中走,程岩方问起乐小义的姓名。   乐小义笑答:“易司玄。”   程岩不疑有他,爽朗一笑:“原来是易小兄弟。”   乐小义又问了些有关龙都内乱和临水战况的事情,程岩知无不言,及至城中一处偏僻的小院,程岩掏出钥匙开了院门上的铜锁,面上露出些赧然之色:“这……屋内简陋,易小兄弟见笑了。”   的确如程岩所说,这间院子颇为简陋,院中地上还生了不少杂草,看样子已有些时日未好好打理了。   乐小义摆手示意程岩自己并不介意,而后三人一同走进院中,程岩引着乐小义二人进屋,翻箱倒柜找了些茶出来,烧了一壶热水,给乐小义泡了杯茶。   “程兄弟何时方便启程?”乐小义问。   程岩想了想,说:“易兄弟不是要打听现在各个州城势力分布吗?给我两天时间,我打探到消息,咱们再走。”   乐小义没有异议,便在程岩家中住了下来。   程岩这间小院一共就只有两间房,他将院内最好的一个房间打扫出来给乐小义落脚。   屋子虽然破败,但打扫之后还算整洁干净,乐小义没有那么娇气,就住进去。   程岩本还想把另外一间屋子让给吴拓,但吴拓摇了摇头,道:“老夫不需要单独安排房间。”   现在乐小义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他便要时时跟在乐小义身边,故而乐小义夜里睡在屋里,他只需在廊下或者房顶上守着。   是夜,乐小义没有睡觉,到了时间便去了一趟浮屠宫。   浮屠宫内景象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乐小义每日两次去天梯试炼待上半个月修炼铸造之术。   两个月下来,永夜兽眼的空间里四品宝剑堆了一隅,成功率越来越高,基本上她锻两把剑,就能成一把四品剑,但是还没有能锻次五品剑的迹象。   乐小义不着急,这事儿急不来,得慢慢练。   连续两个月没有接到任务派遣,乐小义几乎已经忘记了之前前往任务地点的艰险,不过听姬玉泫说,候选者的规则就是这样,没有任务的时候非常闲,但一旦有任务来了,就是九死一生。   而且,候选者并非继承者,所有权益都没有保障,修炼若有丝毫懈怠,很快就会被后来的人挤下去。   所以在浮屠宫,不管处于一个怎样的位置,都必须不断完善自己,在或平淡或艰险的境遇中寻求突破。   乐小义的天梯试炼已闯至第六关,她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适应第六关中的雷击,经过乐小义这些日子的观察,天梯试炼中虽然每一关都有雷,但是这些雷还不一样。   就比如她现在承受的雷击就是红色的火雷。   这种雷火她在另外一个地方也见到过,便是五雷阵。   五雷阵是整个浮屠宫的基石,包括浮屠宫内布局,传送,甚至这天梯试炼,都与五雷阵息息相关。   乐剑岚曾告诉乐小义,浮屠宫是一件法宝,能与鸿蒙剑心分庭抗礼,那五雷阵,便相当于这法宝的内核,为整个浮屠宫的正常运转提供能量。   而不同的雷火锻造出来的剑属性也不一样,乐小义一锤落下,剑成,亦是四品,火属性。   这一现象引起乐小义的思考。   铸剑师以往的经验中,次三品以上的宝剑成剑时生成怎样的属性,是不可控的,所以很多时候,即便花重金委托一位铸剑师铸剑,开锋后获得的属性或许不能次次都令人满意。   乐小义却发现,好像并非完全如此。   成剑的属性,更大可能取决于锻剑过程中,所吸纳的天地灵气属性所决定。   天梯试炼内天地间的灵气充裕,但属性单一,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同的天雷中锻造出来的剑和当时天雷的属性完全一致。   乐小义翻看自己手中这把成色颇佳的新剑,唇角勾起,她这就到下一关去验证一下她的猜想是否真的正确。 第439章   可是, 当乐小义进入天梯试炼第七关,却意外发现第七关里的雷火并非之前几关里见过的任何一种颜色。   这是一种偏向于紫色的雷光,落在身上,但凡电流走过的地方, 都起了一层清晰的被灼伤的红痕。   乐小义龇了龇牙, 这才第一道雷, 她就需要运起全部真气才能勉强扛住。   第二道雷落下之前, 那些红痕伴随着乐小义自身强大的修复能力渐渐消失, 灼烫的感觉也随之淡去, 可乐小义却疑惑地皱起眉。   刚才那一道雷乍看之下或许寻常,但若仔细观察, 又会发现蹊跷之处。   不被异常属性影响的雷光应该是白色偏蓝, 比较淡泊的一种颜色,可刚才那一道雷,显然不是蓝色, 也不是乐小义以往见过的紫雷,颜色还要更深一些。   乐小义闭眼感应了一下, 很快发现端倪,原来这处空间中竟然充斥着两种属性的天地灵气, 这是不是意味着,刚才落下的那道紫雷, 是由两种属性的雷结合而成?   正思量间, 第二道雷落了下来, 呲啦一声,虚空撕开一条条细微的裂缝,风刀和气浪在裂缝间隙之中乱蹿。   第二道雷的威力比之第一道高过两成,即便乐小义早先做了准备, 已盘坐在地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依然在被雷击中的瞬间眼歪嘴斜,脑子有片刻空白,等她恢复知觉,充斥所有感官的只有一个字:麻。   雷声渐远,可停留在乐小义体内的雷电还在飞蹿,刹那间将她电得痛麻难当,皮肤上的红印颜色也比第一道雷深上不少。   约莫三息时间,乐小义才从僵直中找回除痛麻之外的知觉,她抓了一把地面的沙,任由细沙从指间滑落,而浮现在她手背上的红印这才一点点消散。   两道雷之间相隔越十息,以乐小义在前六关的经验分析,前面几道雷是最轻的,往后每加一道,威力会强上一些,约莫在第十道左右,达到单道雷威力的极限。   但这并不是说挺过第十道雷之后就不用再担心后面雷的威力,因为再往后,两道雷之间的间隔时间会缩短,到了最后,几乎所有雷光同时落下,整个雷池表面都铺上一层肉眼可见的雷电,没有落脚之地。   而那数十上百道雷叠加起来的威力,根本难以设想。   乐小义望着远处天空翻滚的乌云,心道第七关或许是她如今修为所能抵达的极限,即便这一次能挺过第七关,短时间内也不能到下一关去了。   片刻之后,第三道雷落了下来,乐小义紧咬牙关,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低哑的闷哼,身体僵麻的时间延长到了五息。   她体内真气疯狂运转,每一道雷落在身上,残留在她体内的电流都被鸿蒙剑心吞噬大半,否则她身体僵硬的时间只会更长。   她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十息转瞬即逝,第四道雷也轰然劈落。   在这样密集的雷光中,莫说锻剑了,她连保持基本的行动能力都非常艰难。   好在这样的雷击并非全无好处,乐小义每挺过一道惊雷,她的身体在雷电淬炼之下虽有损伤,但受伤和恢复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身体强度也会在每一次经脉血肉修复的过程中微不可察地提升一些。   到得第九道雷落下时,乐小义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被雷火灼伤的体表出现焦黑的斑纹,与先前姬玉泫破开封印时被凌寒殿玉柱所伤的两臂有点像。   乐小义有些担心,第十道雷会不会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导致她直接死在这道关卡中?   可天梯试炼一旦进入就不能停止,只有通过试炼,方能自由出入雷池空间。   乐小义犹疑之时,第十道雷便横空劈落,毫不留情地砸在她身上。   除了雷光交织的噼啪声,乐小义还清晰听见自己身体表面皮肤裂开的声音,疼痛钻心入骨,她一直勉强保持着理智,虽然身体动不了,但体内真气却一刻不停地运转,尽最大可能炼化钻入经脉中的电流。   这期间,乐小义的修为也在飞快提升。   一道道紫色的电光淬炼着乐小义的丹田,每一次雷光掠过,她丹田内那一滴化液的灵气便更浑厚一分,雷光中,总有天地灵气被留了下来,成为乐小义自身修为的一部分。   这道雷光过去之后,给乐小义留了将近二十息的时间喘息。   体表焦黑的结痂迅速剥落,新的皮肤长了出来,这个过程既痛且痒,与雷电交织,仿佛几千只虫子在身上乱爬。   二十息后,乐小义终于恢复了一点体力,紧接着,一连串的雷光落下,噼里啪啦的爆鸣声中,乐小义眼前一白,毫无预兆地昏了过去。   她躺在雷池当中唯一一块丈许方圆可以落脚的土地上,身体表面笼上一层淡淡的紫气,而这紫气夹在在闪烁的紫雷之中,难以用肉眼辨析。   但凡触碰到紫气的雷光,刹那间被紫气吞噬消弭,远远看去,乐小义好像被雷光包裹,事实上贴近她身体表面的那一层却被紫气隔开,没有一缕紫雷能越过紫气的阻隔,触碰到乐小义的身体。   乐小义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但她醒来之时,却非天梯试炼的雷池,而是在程岩家中。   她眨巴眨巴眼睛,身体存留的痛麻感和清晰的记忆告诉她先前在雷池中经历的一切并非只是一场梦,本以为这次托大,有可能直接死在试炼之中,没想到她还能清醒过来。   看样子,应该是她昏迷的时间太久,倒计时结束,她自行离开雷池,所以才会在这个破旧的小房间里醒来。   乐小义翻身坐起,心有余悸。   不过她没有多少时间回忆之前那场试炼,因为外边天色已经大亮,吴拓敲响了乐小义房间的门:“少爷,该起了。”   乐小义应了声知晓,翻出一身新的衣服换上。   程岩已经出去了,应该是去打探乐小义先前问过他的那些消息。   乐小义也打算去城里四处走走,便带上吴拓离开小院,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   未及多远,乐小义听见一阵争吵声,伴随着女孩儿的哭腔和一位老人撕心裂肺的呼喊。   乐小义皱了皱眉,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是个老妇带了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与一小队兵痞发生争执,那姑娘本是做男儿打扮,却因生得娇嫩好看,乔装过后也不像男孩儿,让那几个路过的兵痞认了出来,欲强行拖走。   那老妇许是女孩儿的娘亲,哭得两眼通红,争不过就一边哭一边骂,却被其中瘦瘦高高的一个士兵猛推一把,脑袋磕着路边的石头,霎时淌了一地血。   女孩儿惊声尖叫,兵痞杀了人还猖狂,抓着女孩儿就是两巴掌,打得女孩儿哑了声叫不出来,只能呜呜咽咽地哭。   周遭没多少人看热闹,这样的事情在大街上每天都有,这些人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管闲事又不给饭吃,还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吭声。   乐小义眸心稍暗。   吴拓注意到她的脸色,遂问:“少爷,要管?”   乐小义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   以前她初出茅庐,柳清风教导过她,闲事勿管,闲言莫听,因为很多闲事,那时的她根本没有能力去管,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好,又如何有心力去帮助别人呢?   但今非昔比,乐小义如今好歹也算一名先天修为的高手,再遇见这样的恶事,她已有能力管一管了。   或许旁人还要掂量一下这些兵痞背后的势力,可龙都主动挑事在先,早已同剑神宗势如水火,债多了不愁,得罪一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去。”乐小义冷声开口,“杀人者偿命,余下两人打断他们的腿。”   吴拓面上无波无澜,恭恭敬敬地朝乐小义躬身,随后手掌一抬,几枚石子腾空而起,朝那几个兵痞攒射而去。   远处响起几声惊恐的惨叫,刚才推搡老妇人的兵痞头上毫无预兆地爆开一蓬血雾,随即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石子留下的洞口内有脑浆涌了出来,死状凄惨。   正抓着小姑娘的男人膝盖被石子击中,啪的一声脆响,两个膝盖同时落地,鲜血溅开两朵殷红的花。   另外一个人眼观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姑娘不姑娘,转身就要跑。   可他没跑出几步,膝盖弯也无端爆了开来,霎时间鲜血四溅,噗的一声趴在地上,怎么挣扎都起不来。   那姑娘脱困,却没立即跑走,而是梨花带雨地扑向倒地不起的老妇人,查看老妇人的伤势。   乐小义远远看着这一幕,转头对吴拓道:“联系城里剑神宗的据点,让他们派人去看看。”   剑神宗在每个州城都设有眼线,纵使临水偏僻,却也一定有人在。   吴拓作为剑神宗的长老,应该知晓联系据点人手的方法。   “少爷放心。”   吴拓这样回答,便算默认了乐小义的猜测。   他会安置好她们。 第440章   那小姑娘之后如何, 乐小义没有再管,事实上,如果不是惹事的三个兵痞都有一点修为在身,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 这个闲事乐小义是不会管的。   正如几年前柳清风对乐小义所说, 武修自身拥有比凡人强大的实力, 如果不顾天和, 滥杀无辜, 会引起不可估量的后果。   三个兵痞死后, 那姑娘抱着老妇人嚎啕大哭,乐小义叹了口气, 转身走了。   乐小义和吴拓在城中转了一圈, 期间与吴拓联系上的人接了头,吩咐了些事项。   杀人放火劫财劫色的乱事到处都有,城中街道上也躺着不少饿殍, 这些尸体倒在路边,没有人清理, 散着一股股腐败的恶臭。   “这样下去不行。”乐小义开口,“城里的粮食全被官府收走了, 官兵们又毁了百姓的渔船,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继续发展下去, 很可能会爆发瘟疫。”   吴拓点头, 复问乐小义:“少爷如何打算?”   这个情况可能出了临水在别的地方也大同小异,要想彻底扭转局面,只能摧毁夷州的统治层,也就是造成这种悲剧的九皇子一众, 但是眼下乐小义和吴拓只得两人,九皇子势力如何他们并不清楚,贸然行动后果不可预料。   况且,就算九皇子伏诛,又如何保证后来的人不会继续压榨民脂民膏?不出手则已,一旦要做这件事,就得考虑后果,倘若因为乐小义干预此事而让这里的百姓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境地,岂非弄巧成拙?   乐小义考虑的也是这些,苏言卿也叮嘱过她,她身份今时不同往昔,不可一头脑热率性行事,她得像姬玉泫一样考虑周全。   “先让人查一下九皇子的势力如何,这临水城中,除了九皇子一系之外,可还有别的与官府敌对的势力。”   乐小义有条不紊地做出安排:“我们的时间不多,先了解清楚情况,或许目前只能从侧边提供一些帮助,若此行西去能顺利从尉迟氏手中夺回抚魂草,稳住剑神宗的局势,再派人过来支援。”   况且,乐小义心里还有别的想法。   龙都九子,或许并非人人都是施以□□的昏君,有了全面的了解,方能做出更稳妥的决定。   吴拓心里暗暗一叹,若非他知晓乐小义在剑神宗的经历,他都要怀疑乐小义的年纪。   然而事实上,乐小义从进入剑神宗外门,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看起来时间不长,但每一步都脚踏实地。   他眼前这个人,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她的心智却远非常人所能及。   一些世家大宗的小辈,因受家族势力庇护,从小肆无忌惮,几百岁的人了,依然行事无度。   放眼整个神荒浮屠界,像乐小义这样的年轻人,无外乎姬玉泫、苏听云等众,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天赋卓绝,背靠资源雄厚的大山。   而乐小义,在被柳清风收作弟子之前,她什么也没有。   吴拓从乐小义身上看见了剑神宗的未来。   乐小义安排的事情,吴拓一一答应,见得天色渐晚,乐小义和吴拓便回了程岩所在的小院。   日暮之后,程岩未归,乐小义心有疑惑,但并未太过在意,她给的时间本就紧迫,心想或许程岩只是在忙,说不定今夜都不会回院子。   乐小义回到屋中,又去了一趟浮屠宫,紫雷的威力一点没有减少,几乎在她进去的瞬间,她就被劈晕了,直至在屋中醒来。   乐小义:“……”   或许短时间内她都不必再去天梯试炼,等修为有所突破之后再去。   她拉开窗看了眼天色,月上中天,吴拓守在廊下,乐小义问他:“程岩还是没回?”   吴拓正要回答,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哐啷一声响,像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门板随之倒了下来,上边趴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   “是程岩。”吴拓认出此人身份,脸色一变站了起来,快步朝程岩走过去。   乐小义也推开屋门,先朝院外望了一眼,未见追击之人。   吴拓行至程岩身侧,伸手探了程岩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这才查看查看起程岩的伤势。   “没有锐器伤,是被人赤手空拳打成这样。”吴拓眉头紧皱,抓起程岩的衣领提着他步入屋中,捡了张草席铺在地上,让程岩躺好,给他喂了一枚丹药。   乐小义跟着进屋,看清程岩的伤势,她眉头稍皱:“程岩今日是去打探消息,他受伤想必与此事有关。”   这里的人比乐小义预想的更加猖狂,仅仅只是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险些给程岩带来杀身之祸。   “等他醒来问一问吧。”吴拓道。   程岩躺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渐渐转醒,他睁眼看到自己躺在屋中,吴拓和乐小义都在身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他咬了咬牙,一脸痛恨地叹息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这时,便听乐小义问他:“发生什么事了?程大哥何故一身是伤地回来?”   程岩搓了把脸,用袖子擦干净嘴角边的血污,将自己的经历悉数相告:“今日我去见了我堂兄,他叫程海,是家族的继承人,我约他出来喝酒,顺带打探消息。”   “一开始很顺利,他也把许多消息都告诉我,可后来说到一件事,他突然发了疯,毫无预兆地动手,我差点被他打死。”   “怎么突然动手,你当时和他说了什么?”乐小义捕捉到关键信息,追问道。   程岩抿唇,脸色很不好看:“我问他湘悦还好不好,这姑娘是程府的丫鬟,以前我还在程家的时候照顾过我,对我而言她就像妹妹一样,后来我离开程家,听说她做了程海的填房,我只是想到她就随口一问,没想到程海突然跟我翻脸。”   乐小义闻言,也目露疑惑。   按理说如果程岩和程海兄弟间关系不睦,程海不会应程岩的邀,更不会告诉程岩他所知的消息。   就算那丫鬟先前照顾过程岩,程岩早已离开程家,而且此女又跟了程海,怎么说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就大发雷霆甚至下如此重手。   必然还有别的隐情。   乐小义与吴拓对视一眼,吴拓心领神会,要想知道程海打人的原因,直接去问程海才是最直接的。   但是眼下还有比之更重要的事。   “那程海都与你说了什么?”乐小义问,程岩从程海处获悉的信息可能关乎乐小义能不能按照之前的行程安排离开临水。   程岩先前服了丹药,程海没想真把他打死,所以他身上大都是些看起来狰狞的外伤。   乐小义一问,他便回答:“九皇子领兵来夷州之前,程家是临水的地头蛇,所以九皇子控制官府之后,程家为了自保,也与九皇子有所往来。”   “我问了程海九皇子所领兵马的人数以及九皇子身边有些什么高手,包括与夷州相邻的几个州城势力情况,他都告诉我了。”   “九皇子手里有私兵十万,他身后跟了一位从龙都带来的军师,据说此人修为很高,具体高到什么境界,他也不知道。除此之外,九皇子身边有不少先天高手拥护,跟随他一起来夷州的将军廉辉就有通穴境修为。”   程岩侃侃而谈,乐小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十万私兵,其中九成以上都是会一些武功,但是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余下一些除开有官职在身的统领,大都也只是后天修为的武者。   按照程岩的话说,这九皇子虽然昏庸,但其身后势力一点都不容小觑,其规模甚至相当于一个二流甚至一流的宗派,只不过相对而言人数较少,可高端力量非常精锐,若贸然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乐小义猜测,九皇子身后必然有溯源境的高手撑腰,比如程岩提及的那个军师,极有可能就是溯源境的大能。   而且,九皇子能在夷州作威作福却屹立不倒,就连作为地头蛇的程氏都要低头讨好,乐小义不得不多出几分猜想,或许九皇子身后不仅仅只有他从龙都带出来的那些人。   至于具体与哪些势力之间有纠葛,单凭程岩这几句话,乐小义难做推断。   程岩说完后,乐小义又问了几句,大体是问不出什么了。   乐小义起身,又从袖口中取出一小瓶丹药递给程岩:“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程大哥好好休息,我这里有一些伤药,或许对程大哥的伤势有所帮助。”   程岩没想到乐小义如此大方,一个小瓷瓶里足足三枚沁香的丹药,成色极佳,应在二品以上。   这些伤药对程岩而言无异于仙丹,他收在怀里,哪里舍得因为这点伤就服用丹药,起身向乐小义道过谢,便各自回了房间。   “程岩所言,有几分可信?”回到自己的房间,乐小义没有立即关门修炼,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吴拓聊起方才问到的消息。   她和吴拓初来临水,人生地不熟的,虽然程岩说他去岳州是为了找林言寿,但这不代表程岩此人当真信得过。   乐小义也不再是初出茅庐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对于刚刚认识的人,在有足够的了解之前,她都会留些心思,保留真实的态度和看法,就算出了意外,也有足够的心力应对。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吴拓摇了摇头:“暂时不能判断,明日老夫再派人去会一会程家的程海。”   “此事就拜托吴长老了。”乐小义点头。 第441章   第二日, 程岩还是一大早就出门,待其走后,乐小义和吴拓也一同离开小院。   他们在一家茶馆约见剑神宗的线人,吴拓与来人对了暗号, 那人便在乐小义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头上的斗笠一掀, 乐小义得以看清此人面貌, 竟是个年轻姑娘。   此人容貌平平, 衣着寻常, 是没入人群中很快就能消失不见的那种。   但若细看,又会有所发现, 她的普通不是真的普通, 而是一种常年游走于各个场所的伪装,她脸上像罩了一层雾,旁人看过, 很快就会忘记她的长相,因为她呈现在人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易公子。”女人微微一笑, 开门见山,“向我打探消息需要收取一定费用, 不知易公子能拿出什么与我交换?”   她的声音外面包裹了一层内力,只有与她同桌的乐小义和吴拓能听清。   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吴拓在联系剑神宗的线人时并未表明乐小义的身份, 只说是一位贵客, 让他们不要轻易得罪。   乐小义早有预料,当即取出一把刀放在桌上,不声不响地推到女人面前。   这把刀外是牛革所制的刀鞘,藏住刀刃的锋芒, 看起来普普通通。   女人按住刀柄,拉开半寸。   刀刃锃一声响,寒芒乍现,冷冽的刀气劈在一侧静置的茶壶上,啪的一声掀掉了生铁茶壶的盖子,在那壶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女人平静的面容不动声色,但乐小义敏锐地觉察她眼瞳微微一缩,唇线收紧,神态开始变得凝重。   四品宝刀,不是谁都能轻易拿出来的,无疑印证了先前吴拓的说法,面前这位公子,是个不能得罪的贵客。   “好,成交。”女人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对乐小义拿出来的东西很满意,“公子想问什么?但凡值这个价的消息,小女子知无不言。”   她唇角勾起,将宝刀拨向桌面一侧,仿佛此物并不特殊。   乐小义同样没有情绪起伏,平平淡淡地问道:“轩辕极背后的军师,是何修为?”   这是第一个问题。   “溯源境九层。”女人回答得很从容。   “他是轩辕极身边修为最高的人吗?”乐小义又问。   “不是。”   “那他身后的高手都有谁?我要具体的势力分布情况。”   女人没有立即回答,她偏了偏头,好像在认真思量,而后开口:“这个问题超过了这把刀的价值,要加价。”   吴拓掀了掀眼皮,嘴唇动了动。   乐小义抬手制止他说话,而后又摸出一把刀来:“现在可以说了吗?”   女人验过货,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对乐小义的身份更加疑惑,同时也充满好奇。   “可以。”她说。   在她开口之前,乐小义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用这个。”   女人惊讶于乐小义的细致,但也没有拒绝,她接过玉简,将乐小义想知道的信息刻进去。   这个过程中,乐小义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然而从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并未看出什么破绽。   女人交还玉简,笑问:“公子还有什么疑问?”   乐小义没应声,将玉简贴在额头,获悉里面的内容,末了,方道:“正事谈完,我还想问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女人微笑:“公子但说无妨。”   “姑娘可知程氏有个人叫程岩?此人因何故离开程家,他与程氏少家主填房的丫鬟叫湘悦又是什么关系?”   乐小义问出这个问题,女人眼里的笑立即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没想到易公子也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怎么,不能说吗?”乐小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态平静从容。   女人道:“哪里,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家的确有这么个人,资质平平,三十来岁才突破体元境,在家中遭到同辈嗤笑,长辈也对他不太关注,久而久之,不堪忍受,便离开家中去外面闯荡。”   “此人头一年出来遇上点事儿,差点性命不保,好在他运气不错,遇见了当今岳州南阳镖局的管事林言寿,被林言寿搭救,顺带拜了把子认了大哥,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至于湘悦,此女当初是程岩的丫鬟,两人应该有那么点儿私情,湘悦样貌生得极好,但性子柔弱,程岩离家第二年,她就做了程海的填房。”   “林言寿曾邀请过程岩去岳州,但程岩一直没走,想必与这姑娘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女人娓娓道来,乐小义细细听她说,心中细细思量这程岩的打算。   他既然因为湘悦那么多年没有离开临水,怎么战事一发,他就要去岳州找林言寿呢?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既然十多年前程岩才突破体元境,如果他的资质当真不好,何故竟然在十年间就突破到脉元境五层?   是奇遇,还是另有原因?   乐小义曲起两指,指节在桌面有节奏地轻轻敲,这本是姬玉泫陷入思考时的习惯,不知什么时候竟叫她学了来。   “昨夜有人看到程岩和程海在酒馆大打出手,你可知道缘由?”乐小义问。   女人闻言,挑起桌上两枚花生扔进嘴里,笑道:“那多半是程岩触了程海的霉头。”   乐小义意外,追问道:“此话怎讲?”   女人不紧不慢地说:“前阵子九皇子的人去了一趟程府,不知怎么的就看中了湘悦,再之后湘悦和府里一位么么就一起失踪了。”   “九皇子找不到人,认定是程海捣鬼,把人藏起来了,程氏和官府谈崩,现在两边局势紧张,程海见人都防着,任谁提及湘悦都要发火,程岩这些年对湘悦念念不忘,喝了酒把不住门怕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乐小义听罢,原来竟是这样的隐情,她再抿了一口茶,问:“那湘悦到底去了何处?”   程家兄弟两个对其如此在乎,此女说不定是个关键人物。   岂料女子得闻乐小义这句话却愣了,拿花生的手伸到一半,盯着乐小义,眼里是掩不住的意外。   “怎么?”乐小义端着茶盏,目露疑惑。   女人像是想通了什么,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抓了把花生摊在桌上,挑起一粒剥开:“看样子是小女子会错意了,易公子昨日在街上救了人,竟连对方是何身份都不知道吗?”   这话说得奇怪,乐小义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顿时愣住:“你说昨日街头与兵痞纠缠的姑娘就是湘悦?”   “不错。”女人满不在乎地说,“九皇子在程府找不到人后出来就发了通告,让手下的官兵在街上找,看到差不多年纪生得俊俏的小姑娘就送到官府去。”   “这湘悦说她运气好吧,都从程府逃出来了,可乔装还被人认出来,可若说她运气不好,又偏偏遇上公子这样的人仗义出手。”   “可……”乐小义还是觉得诧异,“昨天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湘悦是在程岩离开程家第二年和程海在一起的,而且与程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么此女如今少说也得二十多近三十岁了,怎么会看起来那么年轻?   女人听闻乐小义此言,反应很是平常,显然早就料到乐小义会问这个问题。   “这姑娘早年服了一株仙草,虽无修为在身,但容貌这些年都没有改变,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她笑了笑,又道,“这事儿说来还与程岩有点关系,先前不是说他第一年出来遇险,回来就带了那株仙草。”   “本来他是要带湘悦走的,但是湘悦没跟他走,他留了仙草,此后再也没回过程家。”   乐小义听完颇为感慨,这程岩也是坎坷,还很痴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不肯离开临水,而今战乱起来,他在临水已经彻底待不下去,这才想着要走了吧。   如此看来,程岩向乐小义说的那些,基本都是实话,但涉及湘悦以及他和程海之间的矛盾,他不说,乐小义也能理解,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今天多谢姑娘了。”乐小义向女人道了谢,起身付了茶钱,转身离开茶楼。   女人收起两把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心道:这位公子打听九皇子和程家的事,不知用意为何,随手能拿出两把四品宝刀,背后势力必然不容小觑,有可能真是从东岛过来的,回去还是仔细查一查为好。   近来天下大乱,势力割据,一些以往不知名的派系也如雨后春笋,一夜之间纷纷冒头,任何风吹草动都应引起重视。   乐小义离开茶馆,行在路上便与吴拓说:“这边的人手素质不错,可以把临水的事情全权交手,让他们和程家沟通一下,那个程海,看看能不能合作,另外,安排程岩和湘悦见一面。”   吴拓有些不解,问道:“少爷是打算帮程岩吗?”   “帮?”乐小义挑眉,“那是他们的私事,而且我们时间不多,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只是觉得这个湘悦怕是不简单,她和程岩见面的时候,你去盯一下,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吴拓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眼里掠过一抹惊诧。   乐小义朝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能把程岩程海耍得团团转,叫程岩死心塌地,程海为之大发雷霆,乐小义不相信她真的像线人描述的那般柔弱且毫无心机。   人不可貌相,如果真的被她猜中,昨天街上那件事,她怕是不知不觉被人利用了。   不好对付啊。 第442章   吴拓依乐小义所言去查, 那天推搡中倒地的么么没死,被剑神宗的人保护起来了。   他特地留了个心,找人把湘悦带出来的时候没说要见面的人是程岩,至于程岩, 则在乐小义的安排之下, 机缘巧合地与湘悦碰了面。   程岩语无伦次, 湘悦一见到他就开始哭, 吴拓和乐小义则在暗中观察。   虽然安插了人手在湘悦身边, 但乐小义二人离得比较远, 听不清程岩和湘悦在说什么,只能凭借她们的神态和说话时的口型做出大致的判断。   面对面前掉眼泪的女人, 程岩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想拍拍湘悦的肩,却又有所顾忌,手伸到一半, 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将掌心的汗蹭在自己衣袖上。   “来之前, 她接触过什么人没有?”乐小义问吴拓。   “没有。”吴拓摇头,“我们的人一直盯着, 除了剑神宗的眼线,她没有机会接触其他人。”   乐小义左手托住下颌, 右手夹了一筷子小菜喂进嘴里, 又问:“这边的人马最近能腾出多少?”   “这边据点距离剑神宗比较远, 除了核心人马是剑神宗的长老,其他人有不少都是从夷州本地招募的,据点内修为最高的是一名通穴境六层的长老,若有重要行动, 他可以参与。”   “其余能调度的人手,三名魂元境长老,丹元境和灵元境则视情况而定。”   乐小义心里大致有数了,无奈叹了口气:“剑神宗的实力还是太薄弱了。”   或许这样的组成在小宗小派看来已是不可撼动的力量,但见识过蓬莱仙境与玄天宫的规模,乐小义对剑神宗的实力有了新的估量。   剑神宗的弊端十分明显,中坚力量足够,但宗内太缺少高修为的大能,唯一能撑场面的就是一把君澜剑和沉寂在地底的守护神兽。   偏偏这两样东西都有使用条件,乐小义不在,剑神宗就像一只纸老虎,稍大一点的风就能把它吹散,乐小义对剑神宗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可乐小义又不能像吉祥物似的一直待在剑神宗不出来。   这次乐小义前往蓬莱仙境,尉迟氏和三皇子勾结,向剑神宗派兵,本来剑神宗大劫将至,恐怕难过这一关,却不知何故龙都的消息提前走漏,阎云清当机立断,派了人堵在行军的路上,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加之其余几位皇子纷纷撤出龙都,于各大州城安营扎寨,自立为王,也成了三皇子行军路上的绊脚石,剑神宗阴差阳错地度过一劫。   可正如轩辕崇那日在天人岛时所说,剑神宗不愿臣服,乐氏血脉又暴露于天下,不止剑神宗是别人眼中钉,就连乐小义也有许多人盯着。   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就算不派大军进攻,也总有能让剑神宗头疼的法子,比如尉迟氏劫走药神谷送来的草药,釜底抽薪,可谓阴毒。   乐小义扫了一眼不远处终于突破心理防线,抱住湘悦一个劲安慰的程岩,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微笑:“让他们按兵不动,临水的事情先放一放,我猜今天晚上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吴拓疑惑,乐小义却不再解释。   差不多到了时间,剑神宗的线人带走了湘悦,程岩呆坐原地,一脸恍惚。   是夜,乐小义和吴拓先一步回到院中,不一会儿院门开合,乐小义房间门外响起程岩的声音:“易小哥,在下有事相商,还请来前厅一叙。”   乐小义推开门,到前厅坐下,程岩几度欲言又止,或是怕乐小义久等,心情不悦更难说话,他猛一咬牙,下定决心:“易小哥,是这样……明天咱们出城,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带谁?”乐小义不动声色,眼神恰到好处地露出两分疑惑。   “就是……”程岩很尴尬,可这件事不可能不知会乐小义,他紧张地捏紧拳头,梗着脖子把话说完整,“我有个妹妹,若我独自走了把她留在临水我不放心,咱们能不能带上她一起走?”   “妹妹?哪个妹妹?”乐小义皱起眉,“我记得程家好像没有小姐。”   程岩一脸窘迫地解释:“是以前跟我的一个丫鬟,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的。”   乐小义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现在世道那么乱,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既是个丫鬟,留在程家也有人照看,何故与我等一起冒险?”   “这……因为……”程岩脸色一青一白,艰难说道,“因为她先前犯了错,被程家赶出来了,我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于心不忍,毕竟是以前照顾过我的,我实在不愿把她直接扔下。”   乐小义眸心稍暗,脸上却有几分动容:“程大哥重情重义,难能可贵,既如此,我便帮程大哥这个忙。”   “真的?”程岩喜出望外。   乐小义点头:“但明日出发时间早就定好了,程大哥务必要及时把人带来。”   程岩说服了乐小义,心里放下一个大石头,叠声应道:“是是是,易小兄弟放心!此事程某绝不含糊!”   乐小义不置可否,但脸上的笑却不觉间冷了两分。   盘膝坐在厅外的吴拓眼睑半阖,混沌的眸子里多了一抹杀意。   乐小义与程岩作别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辰时推门出来,吴拓朝她行礼,而后道:“程岩先出去了,应该是去接人。”   “嗯。”乐小义跨过门槛,“我们也走吧。”   乐小义二人租了一辆马车,在城西一处茶棚等候,不多时,程岩便领着他的好妹妹来了。   程岩走近了,拉了一下湘悦的胳膊,但在注意到乐小义的视线之后,又匆忙松开,解释道:“易小哥,她就是我说的妹妹,叫湘悦。”   说完,转头吩咐:“快,向易小哥行礼。”   湘悦穿得朴素,怕被人认出来,她脸上铺了些碳灰,一双眼睛水盈盈的,看向乐小义时充满了惶惑与胆怯。   “易公子。”湘悦向乐小义福身,态度恭恭敬敬。   乐小义装作不识,朝她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少爷,该启程了。”打扮成车夫模样的吴拓打断了几个人说话。   “走吧。”乐小义先上了马车,程岩和湘悦跟在身后。   马车内很宽敞,乐小义独自坐在一侧,湘悦和程岩拘谨地坐在另一边,两人中间还隔了一个人的空位。   乐小义一身锦衣,背后垫了个软垫,手里拿着一把玉骨扇,手腕处还系了一串相思豆,摆足了富家小少爷的架势,斜靠在车壁上小憩。   城西与临城接壤,出城时众人遭到守城军的盘查,吴拓对拦路的士兵道:“我们家少爷打小身体不好,近来城里死的人多,少爷染了风寒,便带了两个下人打算去乡下休养一阵子。”   他一边说,还从袖口掏出一块银锭,塞到领头的卫兵手中。   卫兵掂量了一下银锭的重量,不屑地撇了撇嘴:“就这?是不是看不起我?”眼瞅着明显是条大鱼,放走一个少一个。   吴拓很是上道,又掏了两块出来:“我们少爷出来没带多少盘缠,就只有这些了。”   “行吧。”那人冷哼一声,只简单地朝车里看了一眼,便抬手示意士兵们放行。   乐小义一行顺利出了城门,摇摇晃晃往西边走,及至日暮时分,马车在郊外一处树林停下来,距离下一座城池还有半日路程,他们今日得露宿山野。   程岩不知乐小义和吴拓是先天修为,已辟谷,从随行的包裹里取出一包干粮,先分给乐小义和吴拓一人一整块,而后与湘悦分着吃了一块。   乐小义扫了他们一眼,再看看手里的干粮,掰下一多半来递给湘悦:“你们这样吃怎么行,走之前我让吴老去城里购了些粮,车上还有吃的,不用俭省。”   湘悦不敢接,可视线却落在饼上挪不开,乐小义便直接把饼送到她手里。   “多谢易公子。”湘悦小心抓着饼,既害怕,又有羞怯,往程岩身后躲了躲。   程岩想说什么,最后没开口,只闷闷地啃了两口饼,食不知味。   乐小义装作无事发生,剩下的小半块饼一点一点吃了,拍拍手起身:“让湘悦姑娘去车上休息吧,程大哥你与我轮流守夜,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如何?”   程岩吃完饼,看了眼湘悦,又看看不远处的马车,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乐小义又转向湘悦:“湘悦姑娘,马车上有毯子,若夜里冷的话,记得把毯子盖上。”   湘悦垂下眼睑,眸底似有一片莹润的水光,低头向乐小义道谢。   程岩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乐小义找了个块干净的石头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纳气,好像刚才那几句关心当真只是随口一提,她并不真的在意。   远处程岩和湘悦小声说了两句什么,湘悦一直点头,而后在程岩护送下上了马车。   乐小义眼睛掀开一条缝,朝程岩的背影勾起唇,自觉方才的行为似乎有些恶劣,但有趣。   姬玉泫对她的影响太深了。 第443章   夜里风平浪静, 明月高悬。   程岩睡熟后,靠在马车车门上的吴拓睁开眼,嘴唇开合,向乐小义无声传递了一条消息:“有两拨人马从城里跟出来, 实力尚不明确。”   乐小义不动声色, 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一直等到丑时初刻, 后边跟来的尾巴也没有现身, 乐小义不再等了, 起身叫醒了靠坐在马车旁的程岩。   程岩睁眼, 看了眼天边的月亮,一边揉眼睛一边站起来, 和乐小义交换守夜。   吴拓看起来像彻底睡着了, 乐小义没上马车,而是回到石头后面,倚靠石面入睡。   天将亮时, 乐小义听见马匹打了个响鼻,自己也睁开眼睛, 掸了掸衣摆上的灰,见吴拓已起身, 开始清点行装,程岩也扶着湘悦下了马车, 拿了干粮出来。   看来这一夜很平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岩递了一块干粮过来, 乐小义摆摆手:“我还不饿,你们吃吧。”说完她就径自上了马车。   昨夜湘悦用过的毯子已经重新叠好,放在车壁旁的座位上。   又赶了半日路,到了下一座城, 听说他们要从城中取道,守城的卫兵不允他们进城,让他们从旁边的山路绕行。   程岩今天的状态不太好,态度很急,眼看还想争辩两句,乐小义拍了拍他的肩阻止了他的话头,转头对吴拓道:“走郊外山道吧。”   “可是走城外至少要多出一天的行程。”程岩脸色不太好看,他想尽快赶到岳州去。   乐小义:“既然他们不允,我等贸然闯入城中,如被官兵缉拿,耽搁的时间就不止一天了。”   程岩嘴唇动了动,最后没能开口,妥协地闭上嘴。   湘悦小声宽抚他几句,他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城外有一片深山,马车不好走,十分颠簸,吴拓在前面拉着缰绳,不时问候一两句,乐小义都说无妨。   忽然,车轮撵着个凸起的石块,猛地颠了一下,湘悦口中一声惊呼,从座位上狼狈跌了下来,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手从侧边斜伸过来,搂住她的腰,将她扶稳。   乐小义左手揽着湘悦的腰身,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湘悦姑娘,没事吧?”   湘悦的脸蛋霎时通红一片,小声说了句没事,乐小义适时松开她的手,让她退回座位上坐好。   马车又朝前行了一段路,深入密林之中。   天光越来越暗,从枝叶缝隙间投下来的日光零零散散,风萧萧的,似乎再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乐小义原本靠坐着休息,忽然耳尖动了动,听到了些古怪异样的声响。   她睁开眼,眉梢微蹙。   马车停下来,程岩不解:“为什么停了?不继续走吗?”   “前面有人拦路。”乐小义替他解惑,而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莫吭声。   吴拓压低帽檐,冷静开口:“来者是何方高人?小老儿带自家少爷路过此地,若占了诸位的道,便给诸位赔不是了,求财的烦请开个价,让我等离去可好?”   “男人要走可以,但是车里的女人必须下来!”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听着像一波山匪。   程岩和湘悦也听见了匪徒的喝声,湘悦吓得打了个哆嗦,攥紧程岩的袖子缩成一团,后背抵着车壁瑟瑟发抖。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程岩轻轻搂着湘悦小声说。   乐小义朝他们瞥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静观其变。   吴拓叹了一口气,再次劝道:“车里只有一个小丫鬟,我们少爷身子骨弱,得有人照看,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放小姑娘一条生路。”   “废话少说,留下人你们就可以走,不听话的话,一个都走不了!”领头的匪贼举着把刀耀武扬威。   乐小义眉头越皱越紧,而后听见吴拓小声说了句:“少爷,他们这群人里恐怕有髓元境的高手。”   髓元境!   程岩立时慌了手脚,髓元境可是后天之极,对方不仅人多,还有髓元境修为的高手埋伏,他们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心里着慌,程岩讷讷地问道:“易小哥,现在怎么办?可千万不能把湘悦放下去啊!”   乐小义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意外道:“程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易某会是那种抛下同伴独自逃生的人吗?”   程岩被乐小义一问,顿时面露尴尬之色,紧张地攥起拳头:“易小哥说的是,程某慌糊涂了。”   好在乐小义并未因他方才那句话动怒,只是不悦地转开脸去,掀起门帘走出马车。   出去之前,她留下一句:“你们不要担心,我若还有命在,自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乐小义出去之后,程岩和湘悦对视一眼,湘悦很快低下头,双手交握于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湘悦,我……你放心,易少爷和吴老前辈很厉害,他说没事,应该不会有事的。”程岩说出这句话时莫名艰涩,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堵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湘悦还是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   程岩还想说什么,但见湘悦情绪低落,他咬了咬牙,闷闷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乐小义出去之后不久,马车外面传来匪徒的怒骂声和刀剑交击时叮铃当啷的声音,间或有人受伤时发出的惨叫。   程岩将瑟瑟发抖的湘悦拉到自己身后,嘴里不断说着“别怕”,但他自己脸色也极为难看,按住刀柄的胳膊不住发颤。   外面的声音并未持续太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渐渐消停下来。   有人跳上马车,门帘被掀开的瞬间,程岩和湘悦同时打了个哆嗦,却见来人是刚刚出去的乐小义。   乐小义白色的衣服上沾了血,脸色发白,好像受了伤。   “易公子!”湘悦率先出声,惊呼道,“你受伤了?!”   乐小义扶着车壁坐下,摆手道:“不碍事,方才与人对招时不慎挨了一掌,好在吴老及时相救,那波人可能有所顾虑,没有全力出手,否则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湘悦泪眼盈眶,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别的原因,程岩也放下刀,感激道:“多谢易兄弟。”   乐小义坐好,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遂对帘外的吴拓道:“吴老,此地不宜久留,怕待会儿他们再找了人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少爷说得是,请诸位坐稳了。”吴拓一鞭子挥在马背上,马车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没一会儿就穿过树林,走上一条泥路。   乐小义闭眼调息,湘悦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程岩在旁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临近天黑,他们才绕过这座城,眼看着日暮将近,今夜看来又得露宿荒野了。   待日落西山,天光彻底暗下来,吴拓将马车停在一条小河边,一行人路上颠簸累了,下了马车在草地上坐下歇息,吃些干粮。   乐小义因伤之故留在马车上,湘悦吃完一块饼,突然开口:“易公子还没吃东西,我给他送过去。”   程岩想说什么,但湘悦已站起身来,拿了块饼朝马车走过去。   湘悦上了马车后,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才出来。   程岩铁脸色不好看,但还强自压着怒气,待湘悦走近,他拉住湘悦的胳膊将她带到一棵树旁,压低声怕被人听见似的说道:“你怎么在马车上待那么久?”   湘悦像被程岩的表情吓到了,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而后仿佛觉得不妥,方抿着唇道:“易公子胳膊上受了伤,便要我帮他包扎,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受伤的,我不好推辞……”   程岩听完解释,面色稍霁,他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态度过激,许是把湘悦吓到了,方缓和了些语气:“此人修为高深,身份揣摩不透,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要千万小心一些,不要主动靠近他。”   湘悦忙不迭地点头:“岩哥哥说得是,我会注意的。”   他们回到马车旁,乐小义已从车上下来,正在水边清洗染了血的衣物,她胳膊上扎着几根布条,印证了方才湘悦的话。   乐小义洗尽衣服上的血渍,起身后用内力蒸干水汽,衣服上有一道明显的破口,口子很大,应该是被利器划伤的。   “这衣服坏了,想必不能再穿。”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湘悦却一脸惋惜:“若有针线,这破洞之处补一补应该还能再穿。”   乐小义意外:“湘悦姑娘还会针线活呢?”   “易公子这话说的,哪个姑娘家不会做女红?”湘悦脸颊微红,神态间隐有两分娇嗔之意。   乐小义笑了笑:“这衣服扔了怪可惜的,要不就麻烦湘悦姑娘替我修补一番?针线到下个城池去买。”   程岩在旁听着,视线从乐小义身上收回来,看向一旁低头的湘悦。   湘悦扫见了程岩的眼神,她揪着衣角低下头,好像对乐小义突如其来的要求有些意外和抗拒,片刻后才勉强答应:“易公子若不嫌湘悦手艺差,湘悦自是愿意的。”   黑暗中,程岩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死死攥着,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众人闲聊两句,正待说要休息,突然吴拓站了起来,猛地掀起地上的火堆,将一摊烧得通红的柴火朝远处扔去。   随着啪嗒几声响,几道黑影自林中穿出来,程岩看清其中一人,立时变了脸色,连对乐小义的敌意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程海!   为了找到湘悦,他竟然亲自追出数十里路。   “程岩,果然是你!”程海脸上神态惊怒无比,“枉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却觊觎我的人,还把她从临水城里偷出来,一对奸夫淫.妇,找死!”   湘悦脸上立时煞白一片。 第444章   “这位兄台, 你莫要血口喷人!”乐小义上前一步,“这姑娘只是程兄弟的丫鬟,你怎地一来就污言垢语!”   程海被乐小义这句话气笑了,冷冷与乐小义对视:“我血口喷人?他们敢做就不敢叫人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还不给我让开!”   他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 几道人影将乐小义吴拓二人与程岩湘悦隔开。   来这里之前, 程海显然下了功夫, 悉知乐小义等人先前的遭遇, 拦住乐小义和吴拓的是一群黑衣人中修为最高的几个。   乐小义“有伤在身”, 在这种纷乱的情况之下,勉强只能自保, 吴拓护在她身侧, 两人都腾不出手去支援程岩。   程岩与程海交上手,两人之间修为差距仿佛天堑,程海一掌拍中程岩的胸口, 打得程岩倒飞出去,口鼻中鲜血狂喷, 落地之后扑腾了好几下都起不来。   湘悦哭得梨花带雨,扑到程岩身边, 哭着喊着求程海不要对程岩下杀手,她愿意跟他回去。   看到湘悦这种情况下还护着程岩, 程海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怒目圆睁地喝道:“回?回哪儿去?!你个臭婊.子!回不去了!今天我就要你们这对狗男女死无葬生之地!”   程海一把抓起湘悦, 程岩稍微恢复一些,睁眼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大喝一声:“你放开她!”   说着就不要命地朝程海扑过去,抱着程海的胳膊与他扭打起来。   程海一只手抓着湘悦, 另外一只手被程海抱住,一时间竟真的难以挣脱。   程岩一口咬在程海手臂上,嘴里呜呜有声,示意湘悦快跑。   程海一时吃痛,竟让湘悦挣开钳制,落地后踉跄着跑开,程海怒不可遏,内力一震,程岩立时头晕眼花,噗的一声吐血飞退。   湘悦跑出去没几步,忽听背后起了破空之声,下一瞬,程海揪住她的衣襟,将她一把拎了回去。   程岩呜咽,挣扎着要起来,程海转身回去,一脚踏在他的背心上:“你再不老实,信不信我现在就拧断她的脖子?!”   程海粗糙的五指捏在湘悦纤细的喉咙上,好像稍稍用力,就会听见什么不愉快的声音。   程岩立马不动弹了,湘悦哭得花容失色,两只眼睛通红一片,已经肿起来,被程海一声呵斥,又拧住脖子,脸憋得青紫,几乎喘不上气。   乐小义和吴拓各挨了一掌,踉跄后退,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他们来救。   程海占据主导,这一场争端的结局似乎已见分晓。   程岩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实在窝囊,没本事,护不住喜欢的人,还要让湘悦跟他一起遭受奇耻大辱。   程海像得了失心疯,抓着湘悦疯狂逼问:“为什么要背叛我?!”跟着程岩出城,总不能说是被逼的。   湘悦脖子被攥住,根本说不出话,呜呜咽咽不能成声。   乐小义又退了几步,黑衣人将她和吴拓团团围住,有两把剑抵住她的喉咙,胜负已分。   湘悦的脸色越来越青,眼看着就要断气,突然,程海惨叫一声松了手,他手腕处竟不知何时扎了一根银针,一股股黑气顺着她手腕的经脉朝她体内飞快蔓延。   湘悦偷袭得手,落地后颤颤巍巍地退了几步,拉开与程海的距离。   “你,你是……”程海只说了两个字,喉咙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出不了声。   他的脸色迅速发灰,嘴唇青紫,乃是毒发之兆。   程岩背上一松,他得以抬头,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程海手下的高手一个个大惊失色,顾不得再与乐小义和吴拓纠缠,纷纷扑向程海,查看后者的伤势。   湘悦见身份败露,不得再此地久留,视线扫了乐小义一眼,神态间颇有几分懊恼愠怒。   此前铺垫,功亏一篑。   眼看那些黑衣人即将冲过来,她绕开倒地不起的程海,欲从另外一侧脱身。   然而另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空而过,率先挡在她的去路上。   吴拓!   “把话说清楚之前,你恐怕走不了了。”乐小义手里摇着骨扇,踱方步走到湘悦身后,堵住她的退路。   同时指尖翻出一枚解毒丹,朝方才与她交手的黑衣人扔过去,对方接过乐小义手中的解毒丹,二话不说就喂给程海。   程海脸上的灰黑的青紫之气肉眼可见地飞速消散,不多时便睁眼醒了过来。   女人眼里掠过一抹惊异,聪明人一见此景,心里便明白过来,胸口顿时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紧张和不安挟裹了她,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程岩更是目瞪口呆,连连发生的变故让他应接不暇,已经彻底失去思考能力了。   湘悦抿着唇呆立原地,直到乐小义走到她面前站好,她都不敢动弹一下,敏锐地知觉告诉她,此刻拦路的两个人才是真正的不好惹,稍有不慎,她就会死。   “湘悦姑娘不要紧张。”乐小义笑眯眯的,手里的骨扇一摇一晃,神态颇为闲适,“在下只不过想问湘悦姑娘几个问题,若你如实回答,在下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你离开。”   湘悦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脸上不动声色,但额前却不觉间渗出一层冷汗:“你要问什么?”   乐小义啪的一声合上骨扇,惊得湘悦忍不住后退一步。   “第一。”面前的人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个数字一,“湘悦姑娘师承何门?为何会南蛮荒野的毒蛊术?”   湘悦脸色大变,见乐小义扇骨侧边托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虫子,正是先前湘悦借由去车里给乐小义送饭,替她包扎时试图下在她身上的蛊虫。   扇尖一震,蛊虫碾成齑粉风吹即散,乐小义又问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湘悦姑娘挑拨程家兄弟两个的关系目的为何?”   “第三,是谁指使你接近我?”   乐小义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各个拿住命门,程岩已经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会毒蛊术,而且看起来修为至少髓元境之上的女人是先前那个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   湘悦默不作声,乐小义不急也不恼,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   良久之后,方听女人开口:“易公子手腕通天,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为先前冒犯向易公子赔罪,可小女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虽不能回答易公子这几个问题,但小女子可以拿别的东西与易公子交换,烦请易公子放小女子一条生路。”   女人从袖口掏出一枚玉简,以极快的速度刻下一些信息,抬手扔给乐小义。   乐小义将此物纳入手中,面无表情地查阅之后,眉头微皱。   “这些消息可否换得小女子一线生机?”这句话虽是问句,但湘悦的神态并不凝重,显然是对自己给出的东西非常有自信。   玉简读过之后就碎成一蓬粉末,乐小义未思量多久,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在下怎么知道湘悦姑娘给出的情报是真是假?姑娘若只随意拿了两句话来哄骗在下,回头在下又找不到姑娘人影,可是好算计呀。”   “易公子心思缜密,小女子怎敢欺瞒?”湘悦不怕乐小义不信,她方才给出的情报事关重大,若乐小义当真自东岛来,不可能不在意。   一抹微笑绽开于她的唇角:“再说了,以易公子的眼力,怕是早就看出了小女子的身份,又何来找不到小女子之说?”   她话音落下,丛林中忽的响起一道破空之声,一位先天修为的老妇人朝吴拓击出一掌,湘悦腾身而起,与老妇人汇合,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多谢易公子宽宏,小女子就不奉陪了!”   吴拓后退一步,看向乐小义目露不解:“少爷,何故不将这二人擒住?”   方才若非乐小义提前给他打过招呼,他不会只是避开那妇人的掌击,这二人修为或许在江湖中已算拔尖,但对于吴拓而言,却还不够看。   乐小义朝他摇头:“事出有因,此女擒不得。”   吴拓依然不解,但乐小义不再多解释,这摊烂局还摆在面前,也不是详谈这些的时候。   程海恢复意识之后,在手下的搀扶之下艰难起身,余下几个黑衣人则把程岩从地上拖起来牢牢制住,程岩愣怔间,便见程海朝乐小义走了几步,抱拳道:“今日多谢易公子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乐小义摆手,“往后的合作,还请程兄上心。”   “程某自当竭尽全力。”   程海恢复冷静,哪里还有先前的暴怒,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手下架起的程岩,一脸难过:“易公子,程某这位堂弟受毒蛊之害已久,可还有办法施救?”   乐小义给程海说了一句暗号,遂道:“你去福善药堂找田掌柜,他会着人替你想办法。”   程海连忙躬身道谢:“易公子大恩,程某感激不尽。”   说完,他便向乐小义辞行,着人拖着一脸呆滞的程岩往回撤。   乐小义扫了眼满地狼藉,转头踏上马车:“走吧,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第445章   马车一摇一晃地重新启程, 乐小义坐在车里打坐调息,听车帘外吴拓小声问道:“少爷,今日那南蛮来的妖女究竟是何身份?”   “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毒仙寨的人。”乐小义睁眼, “南蛮荒野毒蛊盛行, 不少势力都豢养蛊虫, 但是他们精心饲养的蛊虫就像我们用的刀剑, 因修炼功法不同, 不同势力所用的蛊虫也不一样。”   这两年姬玉泫让她看的那些奏报, 背下来的图鉴,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湘悦所用的那一种, 与毒仙寨特有的一种虫子形态特征相符, 故而我断定此女应是从毒仙寨来,只是尚不知晓她接近我的目的。”乐小义把玩手腕上姬玉泫送她那一串相思豆,语气平静。   吴拓叹为观止, 先前乐小义拿出毒虫,仅仅须臾便将之震碎, 他未看得清楚,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   乐小义年纪轻轻, 却已称得上见多识广,叫人不得不心生钦佩。   吴拓没问湘悦给乐小义的玉简上是什么, 乐小义却主动提及:“到下个城, 找信得过的人给苏听云传一条消息。”   吴拓驾马而行, 闻言问道:“什么消息?”   车帘后弹出一枚纸团,吴拓纳入手中,看过后内力一震,碎屑随风而散。   近日不少势力收到来自东岛的神秘传书, 披露蓬莱仙境神星传承祀典时间。   这是乐小义第二次听说神星传承,第一次是她在天山时遇见的那个天佑神星弟子遗骸,这是第二次。   此前她从姬玉泫口中对蓬莱仙境有所了解,知晓蓬莱仙境的传承与其他宗派不同,蓬莱仙境之所以能被称之为仙宗,就是因为蓬莱仙境拥有真正的神星传承。   不同于乐小义誊译给轩辕柔的天佑神录,蓬莱仙境拥有的神星传承是意念传承,类似于灌体。   传承包纳万象,从古到今的先人智慧,远非一本神录所能及。   这类传承通常都会严格保密,传承举行的时间和地点都不为人知,可从湘悦给出的情报来看,蓬莱仙境下一次神星传承的消息被人提前泄露了。   而这一次传承所涉及的蓬莱仙境后辈,只有苏听云一人。   若一直到举行祀典之时,蓬莱仙境都被蒙在鼓里,那么极有可能发生不可预料的惨痛变故。   此事不仅关乎于蓬莱仙境的安危,更是涉及姬玉泫的表姐苏听云,乐小义不得不重视。   她也怀疑这件事的真假,但对方既然敢说,以湘悦给出的线索来看,许多人都受到密信,那么要印证真伪并不困难,何况,蓬莱仙境避世多年,通常先天以下之人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更加隐晦的神星传承。   如此,湘悦又是从哪里知晓此事的呢?   乐小义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让吴拓找人给苏听云传消息,就将今日之事据实以告,真假便由苏听云自己去辨别。   吴拓自然明白此事重要,毁去纸条后,他便不再作声,马车一路向西,未及天亮便抵达下一座城池。   乐小义二人弃了马车,悄无声息系翻入城墙,先在僻静之处落脚,待天色大亮,方在城中找了间客栈歇下,吴拓则出去安排乐小义之前叮嘱之事。   吴拓去了不过半日,回来后形色匆匆,身后还跟了一个人,他将那人留在客栈厅中,自己快步上楼,敲响了乐小义落脚的客房房门。   乐小义将人让进屋里,关门关窗,又设了隔音法阵,这才示意吴拓开口。   “少爷,此人身上有剑影卫的信物,说要见你。”吴拓拿出一块剑影卫的名牌,双手递给乐小义。   乐小义仔细看了看,确是剑影卫之物,而且隶属于天字剑影卫。   “让他进来。”   得了乐小义应允,吴拓这才让此人上楼来见乐小义,其人步入屋内,待门关好后,立即单膝跪地,向乐小义报了自己的代号剑一。   剑一,便是天字剑影卫中,修为仅低于天字影卫长的溯源境高手,能将此人派出来传讯,毫无疑问是天字影卫长的手笔。   “何事?”乐小义问。   剑一恭恭敬敬地跪伏于地:“回少宗主的话,队长此行不顺,出了点意料之外的变故,恐难以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完成任务,故遣属下前来禀报,申请延迟归期。”   乐小义眼中神光微暗,面上却不动声色:“发生什么事了?”   “队长在追踪抚魂草线索的过程中,不慎卷入一处魔气肆虐之地,发现了些许古怪的线索,怀疑此地与当初乐君皓入魔之事有关。”   得闻此言,乐小义平静的脸色有了些难以掩饰的变化:“是什么线索?他可有详细告知?”   剑一从袖口中取出一枚玉简,恭恭敬敬地递到乐小义面前:“具体情况属下也知之不详,但队长交给属下一物,让属下此行呈给少宗主。”   乐小义接过玉简,发现玉简上下了封印,的确是天字影卫长所为。   她手法熟练地解开封印,一目十行地看过玉简内藏刻的信息。   阅罢,玉简化作灰飞,乐小义神色沉凝,半晌没有说话。   剑一和吴拓都垂着头,等候乐小义的吩咐。   片刻后,乐小义又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难料。”剑一回答,“少则三五月,多的话,兴许一两年。”   乐小义眉头紧锁,天字影卫长被困魔气肆虐之地,以他的修为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乐小义身边缺了这么个得力人手,许多事都不方便。   想来这才是天字影卫长将剑一派到乐小义身边来的真正原因。   “天字影卫长那边,需不需人手支援?”乐小义叹了口气。   剑一回答:“暂时不需要,队长这次为了任务稳妥,特地带了三个天字剑影卫。”   乐小义了解了情况,心里有数了,便吩咐道:“既如此,夺回被尉迟氏劫走的抚魂草,这件事就交给你继续跟进。”   言罢,她也封了一只玉简,扔给剑一:“若需人手,就和剑七接洽,将此物与他,地字剑影卫自会与你配合。”   “谢少宗主!”剑一收好乐小义给的玉简,躬身一拜,“少宗主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告退。”   “三日内查清轩辕柔的行踪,我要与她见一面。”乐小义说完,摆手示意剑一退下。   剑一领命,重新戴上兜帽,转身离开乐小义的房间。   直至此时,乐小义方有机会询问吴拓:“长老,先前安排的事情办妥了吗?”   “是。”吴拓躬身,“少宗主提供的情报已快马加鞭送往蓬莱仙境,想必半个月后就能有回信了。”   见乐小义欲言又止,吴拓问道:“少宗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乐小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可有玄天宫的消息?”   吴拓意外,听这话,乐小义真正想问的不是玄天宫,而是玄天宫的姬玉泫。   不过想想姬玉泫与乐小义之间的仇怨,乐小义对姬玉泫更多关注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姬玉泫近来似乎在闭关,大禹乱作一团,却已许久没有听说她现身的消息。”吴拓据实以告。   乐小义闷闷地哦了声,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姬玉泫现在怎么样,两臂的伤是不是彻底好了?传承进行得可还顺利?还有没有继续像先前一样逞强?   可惜这些话她都只能埋在心里,就连吴拓也不能说。   乐小义挥手让吴拓下去休息一会儿,自己则将手腕上的一串红豆取下来,托在掌中把玩。   掂了几下之后,乐小义忽然轻“咦”一声,她发现姬玉泫给她的这串红豆似乎比寻常红豆要重一些。   她将串珠拿在手中,一枚一枚仔细掂量,从中找到三枚与众不同的红豆,细心鉴别之后发现,原来这三枚并非红豆,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贵重金属。   乐小义灵机一动,又取出先前姬玉泫着人与红豆手串一起送来的两册铸造图谱,翻开来仔细查阅,果然在图谱中提及的五品剑所用铸材中找到线索。   血岩金。   原产于东临岛,极为珍贵,也是一种铸造高阶法宝的原材,堪比当初姬玉泫相赠的神龙鳞碎片。   以这红豆大小的三枚血岩金为铸材,加之天梯试炼中的纯粹天雷,乐小义甚至可以尝试按照这两册铸造图谱铸造五品法宝。   乐小义喜出望外,也不知姬玉泫从哪儿搞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材料。   距离姬玉泫生辰也只有三个月了,乐小义先还在为今年送什么东西犯难,这下忽然有了主意。   眼看着又到能进浮屠宫的时间,乐小义在心中掂量了一下,想着先前两次虽然都被击晕,但是有惊无险,若她修为稍稍突破一些,是不是就能承受住第七关的雷击了?   突破先天之后,她的修为也巩固了一段时间了,或许可以借助乐剑岚设在她体内的封印再进一步?   有了这个想法,乐小义便有些跃跃欲试,她立即收起红豆串,盘膝坐好,灵识潜入丹田,试探开启第一层封印。 第446章   一夜过去, 吴拓敲响乐小义的屋门,乐小义听见动静,收功睁眼。   她心里叹了口气,还差些火候, 感觉已经触到了灵元境二层的壁障, 但中间像隔了一层柔韧的薄纸, 看得到, 却始终缺一点力, 跨不过去。   这就是所谓的瓶颈了。   除以前卡在气元境巅峰始终无法突破, 乐小义与姬玉泫重逢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瓶颈的感觉了。   突破先天之后, 修为提升的难度大幅增加, 用一步一登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即便乐小义可以利用乐剑岚的封印于她体内的至纯天地灵气辅助修炼,依然很难想当然地做出突破。   上次见到姬玉泫,后者的修为应该已至丹元境中期, 看起来乐小义和姬玉泫之间的差距好像缩短了,但先天进一层堪比后天进一阶, 姬玉泫在修为上依然遥遥领先于乐小义。   对此乐小义已放平心态,不如以前那么急功近利。   随缘修心, 没有一步登天的好事。   她起身去给吴拓开门,两人商定好今日的行程便启程离开, 继续一路往西走。   途中, 乐小义不断接收剑影卫传来的消息, 把控各方面的局势,一方面继续埋头修炼,半个月后,乐小义依旧没能突破那一层看似薄薄的壁障, 于是决定冒险进入雷池试一试,反正总不会比之前更糟。   进入天梯试炼的瞬间,几个天雷拧成一股雷绳垂直落下,乐小义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好在经过不断修炼,她身体的承受能力有所提升,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死死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   再几个雷下来,乐小义的仅存的一点防护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忽然,她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睁眼便见到身体表面凝结的一层淡淡的紫气。   乐小义见状一愣,这紫气从何而来?   她凝神内视己身追根溯源,很快找到根因,这淡淡的紫气来自于她体内的鸿蒙剑心。   鸿蒙剑心自突破到洞幽境以来,已经许久未再有突破,乐小义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倒是没发现,鸿蒙剑心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又有了极大的变化。   这变化乐小义有点难以用言语形容,特别是这一层紫气,虽然肉眼能见,但灵识感应却是虚无。   先前好像也出现过,但都只是一闪即逝,等乐小义想仔细辨别的时候就消失了。   乐剑岚仙去之后,乐小义彻底接手鸿蒙剑心,用起来自是比以往更得心应手,但鸿蒙剑心毕竟与寻常法宝不同,它有自己的灵智,埋藏了许多秘密,乐小义修为得不到它的认可,就无法从它身上获悉更多的信息。   换一种思路,这或许也是鸿蒙剑心对她的保护,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紫气出现之后,天雷对乐小义的影响几乎消失,虽然鸿蒙剑心会自主过滤一部分电弧作用在乐小义身上淬炼她的筋骨,但这种电弧的强度对乐小义而言已构不成性命威胁。   想来先前她被电晕之后,也是鸿蒙剑心替她抗下雷击,她方能保住性命。   乐小义盘坐着适应了雷击时身体痛麻的感觉,而后自主与鸿蒙剑心取得联系,撤离一成左右的紫气,电弧强度骤然增加,在乐小义身体表面烫出几道焦黑的伤口。   “嘶——”乐小义抽了一口冷气。   但她没有立即把撤掉的紫气补回来,落雷造成的伤势勉强与她自身修复速度持平,基本上在一簇雷击结束到下一簇雷击落下之前,她的伤都能自行修复。   最重要的是,方才那一阵雷击,让她有种触动的感觉,就像忽然之间开悟,阻挡她突破的那一层隔膜开始松动,修为隐隐要更进一步。   如果她自身资质受限,那么利用雷击时空气中极为浓郁且纯粹的天地灵气突破桎梏,不失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   乐小义并不迂腐,更不会墨守成规,从雷击试炼中窥见突破的机缘,待适应了这一强度的落雷之后,她依然感觉还差一点。   随即,乐小义一狠心,又撤离一成紫气。   雷击灌体,呲啦一声震鸣,双耳中除了轰隆雷鸣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也僵着动弹不得,但在累计淬炼的作用下,她的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吸纳天地间的灵气,连她体内的真气都隐隐带了两分雷电的灼烫。   乐小义胸中一声爆鸣,真气贯通淤堵的经脉,瓶颈坍塌,阻塞感土崩瓦解,一股股新生的力量像泉水似的从丹田往外冒。   这一轮周天结束,内力回纳于丹田之中,液珠形态的真气体积扩大一倍,身体表面的伤痕也加快了恢复的速度,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突破一个灵元境二层就已经如此困难,再往后道阻且长,猴年马月才能追赶上姬玉泫。   不过突破之后效果显著,不仅体内容纳的真气翻了一倍,连肉身素质也拔高一层。   撤除体表两层紫气,雷击落在乐小义身上,还是会痛,但已不至于将她击伤。   乐小义又一口气撤掉三层紫气,雷击的强度依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待体表只留两成紫气,乐小义感觉这种程度的落雷最适合修炼,遂继续盘膝打坐,巩固修为,这一坐又是好几天。   剑一着人将打探到的消息传递给乐小义,剑影卫已经查到了轩辕柔的行踪,并且按照乐小义的安排,给轩辕柔传了一封信。   轩辕柔很快给出回应,与乐小义定下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这段时间在雷池中修炼,乐小义每次出来身上都带着一股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她梳洗一番换了衣服,便听房门被吴拓敲响:“少爷,该出门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乐小义缓步出来,两人一起离开客栈,来到附近一处茶苑。   这个地方已经很临近岳州,眼下受龙都太子管辖,治理得井井有条,战乱尚未波及,城里的百姓也还过得安平,比九皇子统领的夷州好了不知多少。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但要乐小义要约见的人已经提前到了,她与吴拓抵达茶苑,同小二对了暗语,对方明白了乐小义的身份,便领着乐小义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雅间。   小二替乐小义推门,待乐小义和吴拓进门之后,又轻轻关上,自己则候在门边待命。   时隔半年,乐小义再见轩辕柔,感觉对方没什么变化。   乐小义进门时,见轩辕柔像没长骨头似的斜斜靠在椅子上,身边围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正笑吟吟地与姑娘们打情骂俏。   直至看清来人,她才摆了摆手,示意姑娘们下去。   “公主殿下好兴致呀。”乐小义眉梢一扬,走到轩辕柔身边坐下。   轩辕柔嘴里啧了声,长伸了个懒腰,喟然叹道:“本公主孤家寡人,无拘无束,自然要及时行乐。”   乐小义对她游戏人生的态度不置可否,忽然想起个人来,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近来柔公主都在岳州桐州一带活动,可有见到岳晚秋师姐?”   这话一出,轩辕柔脸上肆意的笑僵了一下,但这愣怔转瞬即逝,若非乐小义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可能都难以捕捉轩辕柔瞬间的失神。   “倒是见过几面。”轩辕柔语气平静,“但岳姑娘忙得很,可难得在本公主身上花费时间。”   岳晚秋每次见她都跟碰到洪水猛兽似的,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轩辕柔摆了摆手:“与乐少宗主难得见面,不料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先前听说乐少宗主去了蓬莱仙境,怎么样,可还顺利?”   “顺利,没出什么大乱子。”乐小义回答。   出的小乱子都被解决了。   轩辕柔一声叹息,满目艳羡:“乐少宗主的人脉真是叫我等望尘莫及,又是玄天宫少宫主,又是蓬莱仙境少岛主的,这也认识那也认识,叫人好生羡慕。”   刚感叹完,她又补了一句:“传闻蓬莱仙境的苏听云气质卓绝,清冷如仙,也是一大美人,蓬莱仙境岛上女弟子众多,个个都是人间绝色,乐少宗主此去,可有一饱眼福?”   乐小义:“……”   丝毫没有感觉到轩辕柔羡慕她的人脉,反而是从后半句听到了一点奇奇怪怪的酸味儿。   堂堂一位公主殿下,这话说得,简直如同一个地痞流氓。   “公主殿下什么时候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乐小义冷静回答。   轩辕柔好像突然不会看人脸色了,追根究底地问道:“乐少宗主不若与我讲讲,蓬莱仙境的姑娘都好不好看?”   乐小义:“我不知道。”   “你明明去过,怎么会不知道?”轩辕柔追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乐小义重复,“我是去修炼的,又不是去看姑娘的。”   轩辕柔为乐小义的古板感到无趣:“也不知道姬玉泫到底看上你什么,傻愣愣的不开窍,一点情趣也没有。”   乐小义忍无可忍:“那她也喜欢我,你怎么着?” 第447章   轩辕柔竟无话可说。   “算了算了, 我认输。”轩辕柔举手投降,“聊正事吧。”   说起正事,轩辕柔身上气质一变,明明还是懒散地靠坐着, 神态却变得威仪起来, 无形中生出一种压迫的感觉, 让人不得不受其气势影响, 也跟着变得严肃认真。   乐小义未计较方才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试探, 多与此人打几个照面就能渐渐摸清内在的规律。   人都有好几面, 或许有些面是伪装,藏在面具下的才是真实, 但也有些人, 好几面都是他的真实,乐小义从无兴趣将自己的注意过多地倾注在姬玉泫以外的人身上。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你的人从好几天前就在到处打听我的下落。”轩辕柔双手交叠, 一双颇有威力的凤眼眼尾微微向上一提,她的表情与她的面容立即就变得锋利起来, 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攻击性。   “柔公主想必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乐小义依旧不急不缓。   受姬玉泫影响,她现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总能投射出姬玉泫的影子,她们两个互相依存的同时, 也互相改变, 乐小义就在这样的改变中, 一点一点成长为现在的样子。   轩辕柔也看出来了,她神态微凝,态度也比刚才更加认真。   “我想向柔公主打听,龙都为什么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上次尉迟泉重伤逃走, 尉迟氏也根基受创,怎么这么快就出来继续蹦跶?他们又是如何拦截药神谷的抚魂草的?后来去了何处?药神谷那波人马现在如何?”   乐小义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轩辕柔喝了口茶水,没立即回答。   之所以乐小义会向轩辕柔打听尉迟氏,是因为轩辕柔与三皇子同是从龙都贵胄,近水楼台,不论是对龙都,对三皇子,还是对尉迟氏,都应该更了解一些。   “问题一个个解决,先说第一个。”待轩辕柔理清思绪,却不答反问,“先前姬玉泫与陈仇达成协作,以天山神墓的消息换取龙都制裁尉迟氏,这件事你是否知晓?”   乐小义闻言,点头:“是有耳闻。”姬玉泫与她说起过。   “因三皇子从中作梗,陈仇没有完全履行约定,姬玉泫与陈仇谈崩之后,就再也不管龙都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埋下了一个隐患,你还记得上回我们在天山发现的那枚神龙玺么?”   “记得。”乐小义点头。   后来她与轩辕柔一起落入神墓下方洞窟,发现天佑神录,轩辕柔便将神龙玺给了乐小义,请她誊译天佑神录的内容。   她对此略有不解,问道:“可此事与皇帝驾崩,龙都割裂有什么必然联系?”   “当然有。”轩辕柔叹了一口气,“我怀疑是我身边有人走漏了风声,把天山神墓中出现神龙玺的消息抖了出去。”而且那个人,只有可能存在那日与她一起前往神龙墓的一行人中。   神龙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龙都皇族是神龙后嗣,受神龙庇佑,神龙玺则是龙神流于神荒浮屠界上为数不多的法宝之一,它象征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可能携带着神龙一脉的传承,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   神龙一脉之人,必然对神龙玺趋之若鹜。   当时若不是在神墓中发现了天佑神录,神龙玺就该被轩辕柔取走了。   轩辕柔不是没怀疑过乐小义,或许她把神龙玺交给乐小义后,乐小义用这样的方式反将一军,既可以不用誊译天佑神录,而且还能无声无息地除掉她。   可如果乐小义真存了心思,在地底的时候,她就不会把天佑神录上的古体字译给轩辕柔听。   提起这件事,轩辕柔有些感慨:“驾崩的先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了神龙玺的消息,而且非常肯定神龙玺就在我手里,所谓的血缘与荣宠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先帝把轩辕柔囚禁起来,逼问她神龙玺的下落。所以乐小义虽然因为尉迟泉教唆天圣攻打剑神宗耽搁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得及把天佑神录誊译出来,轩辕柔身陷囹圄,也没功夫去催她。   但正是乐小义没有传信给轩辕柔,反而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毕竟那时候,轩辕柔的一切行动都被皇帝监管,东西真送过去会落到谁的手里,实在不好说。   “我说东西不在我这儿,他不信,把我的寝宫掘地三尺,查遍了我所有可能接触的人,最后不得不承认事实,东西的确不在我手里。”轩辕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乐小义没错过她眼睛里一闪而逝的落寞。   乐小义眉头皱起来,她听轩辕柔说这件事,有种奇怪的感觉。   轩辕柔注意到她的表情,问她怎么了。   “当时有玄天宫的人在我们掉进地底之后突然闯入神墓,你还记不记得?”乐小义问。   轩辕柔当然记得此事,不过她没明白这件事和她刚才说的那些有什么必然联系。   乐小义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继续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只是有些细节没有想明白,姬玉楼的人马来时目标明确,离开的时候撤退也非常迅速,显然对当时那座神墓的环境提前有所了解。”   她和轩辕柔在地底并未待太久,可出来之后,玄天宫的人马已经来了又去。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先把神龙玺拿走,非要等到我们进去拿到神龙玺之后,再闯进神墓?”乐小义提出一个问题。   当时菩提禅宗惨剧并未过去太久,姬玉楼与尉迟氏之间还存在一些合作,而尉迟氏又和龙都皇室密不可分,这样的大前提下,玄天宫的人却没有取走神龙玺,这绝不可能是失误。   而且,那一次,玄天宫的人的目标非常明确,要杀乐小义。明明轩辕柔和乐小义两人都进了神墓,姬玉楼派去的人手却只取乐小义的性命,这说明什么?   轩辕柔也意识到这一点,眼神微凝:“你是说……神龙玺可能是姬玉楼故意留在里面的?而且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我?”   乐小义点头,继续推测:“既然他们要杀我,说明从一开始,他们就设计好了你能拿到神龙玺,只是阴差阳错我们掉进地底,避开了他们的袭击。”   “但是在此之前,你已经拿到了神龙玺,姬玉楼那一次袭杀失败,后面姬玉楼的人都没出现,足以说明杀我仅仅只是个幌子,他们自以为计划万无一失,却绝对没想到,你会把神龙玺交给我。”   轩辕柔忽然沉默下来,若乐小义不细说,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可能。   “可如此说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轩辕柔不知不觉顺着乐小义的思路往下想,“难怪父皇那么肯定神龙玺就在我手里,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我哪位皇兄伙同姬玉楼一起给我下的套。”   可事实上,轩辕柔在龙都皇宫中从未表现出任何锋芒,何况她又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她那些兄长都认为她是给自小娇纵却一无是处的小公主,又怎会故意设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局针对她。   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轩辕柔的脑海,令她脸色一变。   乐小义敏锐地注意到轩辕柔的变化,向她投去疑问的目光。   “我想起来一件事。”轩辕柔道,“我从姬玉泫手里拿到天山神墓的线索之后不久,我书房的东西被人动过。”   当时她回到书房,发现桌上的文书翻过两页,书房中重要物件并未丢失,她便以为是风吹的,并未在意,可方才她突然想起这件事,立时感到不同寻常。   翻动文书的不是风,而是人。   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所以她也成了需要被清理的障碍之一。   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想想轩辕柔便觉得背脊发寒。   若不是皇帝突然驾崩,给了她可乘之机,或许她已经死在皇宫里。   乐小义的脸色也不好看,可左思右想没有结果,她便把话题重新绕回去:“先说你受困之后是怎么逃出来的吧,我们一起找找线索,说不定能有发现。”   轩辕柔从回忆中抽回注意力,转头神态莫名地看了乐小义一眼。   随着接触增多,她越来越发现乐小义身上有许多奇妙的特质,就如心细如发,思维严密,总能从细微之处发现一些寻常人难以注意的线索。   不论是之前天山神墓之行,还是今日这一场闲谈。   姬玉泫到底多有先见之明,能在乐小义微末之时就看见她平凡的外表下藏的真金。   乐小义注意到她的视线,但她神态平静,坦然接受了轩辕柔的打量。   来这里之前,她其实没打算和轩辕柔多么深入地探讨这些事,但在听轩辕柔讲述她在龙都经历之后,乐小义突然改了主意。   之所以对轩辕柔说那么多,是因为轩辕柔从受困于龙都,再到后来先帝驾崩,她带人逃了出来,从始至终,未将神龙玺就在乐小义身上的事情抖出来。   或许轩辕柔顾忌着抖出此事务必要提及天佑神录而引人怀疑,但天佑神录到底是身外之物,命都没了,要这神录有什么用呢?   许是乐小义方才一番推断解了轩辕柔的困惑,轩辕柔对乐小义的防备心又降了一些,她没犹豫,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题。   “我被父皇困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父皇一心要找到神龙玺,因此疏忽了皇子们私下愈演愈烈的争斗。”   “救我的是太子,他派人将我从宫中偷出来,一路护送我南下,我离开皇宫之后不久就听说父皇驾崩,具体是谁动的手,我也不清楚。” 第448章   皇帝正值壮年, 不可能无缘无故驾崩,必然是遭了歹人暗算,至于这歹人的身份是谁, 争夺皇位的那几个皇子, 每个人都有嫌疑。   从轩辕柔这番话中, 乐小义又注意到一个细节, 她犹豫片刻, 还是决定问一问:“柔公主和太子的关系很好吗?”   轩辕柔挑了挑眉, 笑道:“你问这个问题,不怕我跟你翻脸?”   太子才刚救了轩辕柔, 他们又是有血缘的兄妹,乐小义的问话实在有点挑拨离间的嫌疑。   “不怕。”乐小义也跟着笑了,“若殿下要翻脸,我也只好认栽, 但我不信殿下刚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乐小义说出那番话,轩辕柔就已经重新审视了自己和几位皇子之间的关系。   她不知道那日进过她书房的人是谁,所有人都可能,不论是嫌疑最大的三皇子,还是冒险搭救她的太子殿下。   将她从宫中救出, 并不能洗清太子身上的嫌疑。   既然皇帝没有得到神龙玺, 在那些人看来, 神龙玺就应该还在轩辕柔身上,只要是龙都皇室之人,不管是谁以何种方式接近她, 都很可疑。   “硬要说的话,其实几位兄长之中,与我相处融洽的, 只有太子和六皇子。”轩辕柔道,“我自小任性,而且受宠。”   说到这里,她话音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尴尬,说着受宠,可她前不久还被宠爱她的父皇困在宫中,她在先帝心中的重量显然不及神龙玺。   乐小义并未拿此事打趣轩辕柔,只在一旁安静听着。   “几位兄长都不太喜欢我,嫌我太闹,唯有太子和六皇子与我能玩得来。”轩辕柔继续往下说,“太子的性情比较柔和包容,六皇子则是跟我脾性相投,也是所有兄弟中看起来最没有心机的一个。”   当然,她这么说已明确向乐小义传达了一个信息,不管看起来多么无害,或者多么儒雅,只要生在皇家,就不可避免地惹上嫌疑,因为谁也不知道纯良无害的表象下是怎样的面孔。   就连轩辕柔自己也戴着伪装的面具,何况心思比她更复杂的皇兄们。   虽然她离开龙都之后南下进入太子统领的辖区,但这不代表轩辕柔和太子就真的毫无嫌隙。   乐小义表示自己了解了,然后轩辕柔就继续说起龙都事变:“先帝驾崩之后,三皇子迅速占领皇宫,拉拢朝廷要员及十万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了整个龙都,想来个瓮中捉鳖将其他皇子一网打尽。”   乐小义意外于轩辕彻的野心,他究竟做了多少准备,才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意图一步登天?   轩辕柔显然看出了乐小义的惊讶,她冷嗤一声:“轩辕彻藏得很深,除了尉迟氏,他和崇郡王的关系也颇为密切。”   又是崇郡王!   乐小义脸色阴沉。   “有崇郡王的青龙军在背后支持,他此行原本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奈何他的计划百密一疏,中途出了一点变故。”轩辕柔说这话时的语气轻飘飘的,全然一副看戏的态度。   乐小义也被轩辕柔这番话吸引了注意:“什么疏漏?”   “原本和轩辕彻统一战线的五皇子和七皇子不知受何人挑唆,在关键时刻选择叛变,出卖了轩辕彻,把青龙军布防的消息漏了底。”   乐小义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三皇子明明占领了龙都,却只扣下了最不知事的六皇子,余下几位皇子却都跑了出来的原因。   这些皇子各自都有自己的私兵,合作对付崭露锋芒的轩辕彻的同时,又互相怀疑,彼此牵制,才形成大禹如今势力割据的局面。   而后轩辕柔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递给乐小义,这图上标记了大禹十四州如今势力分布,太子虽然远离龙都,但是他手下兵马占据了足足六个州,远非只占领一州的九皇子所能及。   其余八个州也被逃出来的皇子瓜分干净,势力较弱的,便依附于信得过的皇兄,总得来说,分成四大阵营。   以三皇子为首的龙都阵营,扣留了六皇子及其下属两万私兵,加上轩辕崇的青龙军,合计兵马约有五十万。   另外就是以太子为中心的西南六州,除了太子从龙都迁出的十万私兵,加上五州州府三十万驻军,合计四十万兵马,是除龙都之外实力最雄厚的阵营。   二皇子和七皇子合作,占据西北三州,余下四位皇子各领一州,不约而同抱团对外,形成一股看似不逊于太子,却内部松散的阵营。   乐小义看完地图,抬头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柔公主直接拿给我,可不像柔公主以往的风格。”   虽然这些情报乐小义花些时间也能查到,但轩辕柔从来不会主动给谁提供消息,之前去天山,她就算表面上相信乐小义,暗自还是会有提防,她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乐小义示好。   轩辕柔闻言笑了:“乐少宗主与我也算打过一段时间交道,明人不说暗话,眼下大禹形势严峻,我虽有野心,但很多时候行事不便,太子虽然占领了西南六州,但龙吟山脉到底是剑神宗的地盘。”   “我愿交乐少宗主这个朋友,日后若有始料未及的变故,还望乐少宗主能拉我一把。”   此前她收到苏听云代乐小义转交的天佑神录译本,就存了心思再与乐小义见上一面,相比于一个更比一个阴狠的兄长,她更愿意相信与她毫无利益纠葛的剑神宗,何况,有姬玉泫的关系在,她选择拉拢乐小义顺理成章。   如果乐小义愿意帮她,她便算是多了一张保命符。   毕竟剑神宗有涅槃境的守护神兽,可不是人人都敢招惹的,真遇上危及性命的变故,若能逃得进龙吟山,兴许就能保命。   乐小义眨眨眼,无奈耸肩:“可是如今剑神宗的情况或许你比我还清楚,大禹王朝风雨飘摇,剑神宗几度遭受变故,如今人人自危,恐怕力不从心啊。”   “只要乐少宗主还在,剑神宗就不会倒。”轩辕柔微微一笑,“不是么?”   剑神宗近些年数次遇袭,都是乐小义力挽狂澜,何况不论君澜剑还是鳄龟神兽,都与乐小义息息相关,能从微末之境短短两三年里名遍天下,玄天宫少宫主痴心相付,轩辕柔有理由相信,乐小义绝非凡俗之辈。   乐小义没有立即应声,两人平静地对视片刻,忽而相视一笑,便听乐小义道:“柔公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在下不尽一分绵薄之力,怕是说不过去。”   这话说出来,便代表了她的立场。   轩辕柔心里绷着的一根弦微微松了,连脸上的微笑都多了一分真诚:“如此,柔便谢过乐少宗主。”   乐小义亦笑笑,复问:“方才说到大禹局势,以现下这些情报来看,尚不能确定先帝因何故驾崩,不过依在下来看,杀死先帝的人,很有可能与筹谋暗害柔公主的是同一个。”   她的想法与轩辕柔不谋而合,轩辕柔叹息道:“我在明敌在暗,被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这种感觉真的讨厌。”   “柔公主倒也不必过于忧心。”乐小义宽慰她道,“对方的目的既然是神龙玺,而且对他而言,当今天下只有柔公主一人知晓神龙玺的下落,在其得到神龙玺之前,应当不会与柔公主撕破脸。”   但逼久了,会不会狗急跳墙乐小义就说不准了。   轩辕柔无奈地耸耸肩,跳过这个话题:“来说尉迟氏吧,先前尉迟氏伙同天圣攻打剑神宗未果,又试图唆使三皇子继续找剑神宗的麻烦,可惜被人摆了一道,虽然看起来他们好像一直不吸取教训,但尉迟泉绝非无脑之辈。”   乐小义认同轩辕柔的看法,点头道了声“的确”。   “轩辕彻的兵马在抵达龙吟山脉之前就遭了伏击,可事实上,这是声东击西之策,尉迟氏的人马和轩辕彻派出的人兵分两路,明面上是龙都要攻打剑神宗,但背地里,尉迟氏则率领更加精锐的兵马阻截了药神谷的运输队。”   乐小义脸色一沉,原来如此,她先前对局势知之不详,没有了解清楚这两件事的前因后果,此时轩辕柔一提,她方反应过来,的确如轩辕柔所说,剑神宗派高手伏击的军队其实只是尉迟氏与轩辕彻抛出来的一枚诱饵。   尉迟氏奸邪狡诈之至,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他们的陷阱。   “药神谷被劫,那一队人马集体失踪,恐怕凶多吉少。”轩辕柔神色无奈,“而药神谷位在南蛮荒野,路遥而崎岖,等消息送到,已是一个月后,虽然谷内前辈极为震怒,说要派人到大禹来讨说法,但等他们的人过来,可能得下个月去了。”   “况且,说句不好听的,药神谷的人就算来了又能怎么样?尉迟氏在大禹也算地头蛇,说不得在他们抵达大禹境内之前又遭遇一次伏击,这一点,药神谷的人不会想不到。”   听轩辕柔说完,乐小义沉吟不语。   她自然听得懂轩辕柔的意思,这件事拖到最后多半不了了之,而那株失踪的抚魂草,只能找尉迟氏的人讨还,药神谷不可能再派一支队伍来。   而且,受她所托请药神谷送药来大禹的洛氏也因此开罪了药神谷,不仅东西没有拿到,还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乐小义捏了捏眉心,这件事的困难程度比她预想的还要高,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药神谷如何,而是如何找到被劫的抚魂草。 第449章   “柔公主可知截杀药神谷人马的人是尉迟氏中何许人也?”乐小义期望将搜索范围缩小一些, 若不能锁定对方身份,这样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轩辕柔显然早就料到乐小义会问起此人身份,故而早先便做足了准备, 闻言不多思考就能回答:“是尉迟泉手下的一名打手, 人称血修罗傅文昊, 溯源境九层, 曾是尉迟泉收留的亡命之徒, 杀人手段极为残忍。”   她朝椅背上一靠:“傅文昊此人凶恶成性, 噬杀如狂,在外有不少仇家, 许多人暗中关注此事,不仅仅是我这一家,剑神宗也早就收到消息,并且派了人跟踪。”   “就我前两天得到的情报, 此人刚刚抵达忝州,有伤在身,短时间内应该难以继续转移。”   “忝州?”乐小义偏头。   “不错。”轩辕柔继续说下去,“消息来源准确可信,但是傅文昊身上不止有抚魂草, 还随身携带不少硫火石, 所以跟踪的人不敢近他的身, 唯恐这个疯子一言不合引爆硫火石,据说他身上携带的硫火石足以炸毁一座城。”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会有那么多硫火石?”乐小义眉头紧皱,先前剑神宗铸剑大典, 玄天宫在剑神宗后山借硫火石布阵,大概也只用了几箱硫火石,按照轩辕柔描述的规模, 傅文昊怕是背了一条硫火石矿在身上。   若真如此,岂不是根本不能正面与之交手,否则一旦对方引爆硫火石,炸毁一整座城,得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害。   乐小义脸色沉凝,形势严峻,一时间竟难想到对策。   “鬼知道他哪里搞来那么多硫火石。”轩辕柔撇了撇嘴,“可事实如此,要想搞定此人,正面冲突必然不行,只能设法智取。”   也正是此人携带如山的硫火石在身,他一个人行动也来去自如,事情过去已有月余,他却依然安然无恙。   “不过,还有一个消息,尚未验证真假,或许对你有用。”乐小义一筹莫展之际,轩辕柔突然开口。   乐小义抬头看她:“什么?”   轩辕柔:“听说这傅文昊虽然穷凶极恶,但他似乎还有个小女儿流落在外,只知此女肩后有一块蝴蝶形状的胎记,但傅文昊找了她百余年也没有找到,你也不要对此抱太大的希望。”   蝴蝶形状的胎记?   这确实是不怎么要紧的线索,聊胜于无。   既然已经从轩辕柔口中获悉自己想要的情报,乐小义又与轩辕柔聊了几句便不再多待,起身告辞。   轩辕柔未送她,只端起茶盏,命茶苑小二送乐小义和吴拓下楼。   离开茶苑后,乐小义没回客栈,转而对吴拓道:“将傅文昊的情报整理两份,其中一份交给剑一,让他行事小心一些,另外一份交给剑七,叫他细查一下,肩后有蝴蝶形状胎记的女子。”   吴拓领命,遂问:“现下可要回剑神宗?”他们已经快抵达岳州,再往南走一段路就能看到龙吟山脉了。   乐小义沉吟片刻后道:“先去岳州吧,见一见故人。”   当初下山历练,于岳州停留了几天,曾受周云衫的恩惠。   走的时候周云衫还去了擒龙帮,虽然擒龙帮后来被祁剑心覆灭,但是乐小义也听说周云衫在那一次大战之中受了不轻的伤,不知道两年过去了,周云衫伤养好了没有。   而且周云衫还是乐君皓的故友,乐小义如今勉强也算小有成就,合该去见一见这位许久未曾谋面的长辈。   顺便也可以问候一下林言寿,打听看看夷州临水的程氏有何特别。   乐小义打定主意,当日便启程出发,马车行了两日,来到一别多日的水阳城。   城中景象与乐小义离开时相比大的变化没有,但细微之处却有不同,当初攀上擒龙帮,在城内横行一时的晏掌柜在擒龙帮倒台之后灰溜溜地离开了水阳,晏氏布庄也开不下去,早就换成了一家米铺。   待到行至南阳镖局,乐小义却意外发现此地人走楼空,变成了一家茶馆。   周云衫前辈是不做镖局生意了,还是搬去了别的地方?   乐小义着吴拓打听,没一会儿就带回了消息:原来南阳镖局迁去了城东,听说是在周氏祖宅山下新修了一个庄园,规模比之以往大了好几倍,如今已是岳州最大的镖局了。   得闻这消息,乐小义心里也高兴,便让吴拓转道去城东,很快就找到南阳镖局。   马车与镖局大门隔了一条街,乐小义在街对面掀起马车门帘往镖局看,心里颇有两分怀念。   这镖局大门的布局还与以前一样,只是不比以往冷清,如今南阳镖局门庭若市,人来人往,能看见镖局内多了不少年轻的新面孔。   一时间,乐小义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时光匆匆,一晃眼就是好几年。   吴拓前去镖局递了拜帖,不多时,林言寿出现在镖局门口,一眼就看见对面的马车。   “这位可是易司玄易少爷?”他行至马车外,稍稍掀起车帘,拱手询问乐小义。   “是我。”乐小义手中骨扇一收,步下马车,“林管事,别来无恙。”   林言寿笑容真挚:“易少爷这边请。”   乐小义跟随林言寿走进南阳镖局,镖局内不断有诧异的目光向她投来。   林言寿已突破髓元境,如今升为南阳镖局大管事,统领整个镖局的事务,鲜少亲自接待客人,何况还是林言寿特地到镖局门外去接人。   一时间,众人纷纷揣测乐小义的身份,看起来是个富家公子哥,可面生得很,应该不是水阳城本地人。   乐小义坦然接受周遭之人的打量,步履从容地走近大厅,林言寿并不停步,而是又朝偏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乐小义道:“易少爷这边请,我们老爷在书房等候。”   众人更惊,林言寿亲自接待就也罢了,竟然还能直接去周云衫的书房,这易少爷究竟是何许人也?   路过偏厅之时,一个带着兽骨项链扎了马尾辫的姑娘迎面而来,先朝林言寿打了招呼,而后视线落在乐小义身上,两人目光交错,周泠枫霎时有些晃神:“这位是?”   此人纵然看着脸生,可眉目间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特别是他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易司玄。”未等林言寿开口,乐小义便先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周前辈的千金,周泠枫周姑娘。”   周泠枫回过神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姓易的人是不是都长得像。   她定了定神,拱手招呼:“泠枫见过易公子。”   林言寿突然道:“易公子约见老爷,小枫你带她过去吧。”   乐小义对林言寿的安排并无异议,周泠枫却有些意外。   林言寿知她性子,她虽是周云衫的女儿,但在镖局内与别的镖师不分尊卑,平时不出镖的时候,她大多时候都闲着,或者督促新来的弟子练兵,鲜少接待来客。   一来是她性子跳脱,容易得罪人,二来则是因为前几年的事,她不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所以看似和以往没什么变化,依然阳光开朗,可对人却有了戒心,不再轻易敞开心扉真心相待。   能让林言寿亲自出去迎接的,无疑是贵客中的贵客,林言寿让她带路,不怕她惹出乱子来吗?   可林言寿既然说了,她也不好拒绝,便朝乐小义行礼,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易公子,这边请。”   乐小义亦能从周泠枫举手投足之间看出一些细微的变化,当初发生的事,想必还是周泠枫心里的一个坎,从熟稔到生疏,是无奈,也是遗憾。   途中周泠枫没有开口,乐小义也不主动说话,一路静悄悄的,只有两道轻飘飘的脚步声和走廊外不时响起的鸟鸣。   待行至周云衫书房门前,周泠枫停下脚步:“易公子,家父就在书房。”   她说完就想走,不料门内却传来周云衫的声音:“枫儿,你且领着易公子进来。”   周泠枫一脸莫名其妙,先是林言寿行事古怪,现在周云衫也来这么一出,这位易司玄易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她撇了撇嘴,只好走在乐小义前面推开书房的门,引着乐小义进去。   乐小义朝她笑笑,周泠枫撇开脸,不与乐小义对视。   “周前辈。”乐小义倒不在意周泠枫的表现,转而朝放下文书抬头看过来的周云衫行礼道,“经年未见,小义见过周前辈,不知周前辈现下可好?”   周泠枫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周云衫哪里能受乐小义如此大礼,忙起身扶住乐小义的胳膊:“乐少宗主,快快请起!”   待乐小义起身,周云衫叹道:“你看看你,如今身份已不同以往,怎地还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拜,你得端着些架子。”   乐小义闻言笑了:“小义还是小义,不过是别人对晚辈称呼唤了,与长辈见面,何来架子之说?”   见乐小义是由心对他保持尊敬,周云衫既欣慰,又感慨,他若再坚持,反倒是显得生分了,便不再多说,转而看向一脸呆滞的周泠枫:“枫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来见过乐少宗主?”   “乐……少宗主?”周泠枫像被梦魇住了似的,好像听不太懂周云衫的话。   乐小义目光平静,神态柔和,不说话,与她遥遥对视。   好一会儿,周泠枫才回过神来,忽的抬高声音:“你是乐小义!”   乐小义啼笑皆非,周泠枫这反应算什么事?是不是还在恨她? 第450章   “是我。”乐小义点头承认, “当初是我行事欠妥,虽过去好些年了,可我还欠你一句抱歉, 却不知,如今我可还能继续叫你小枫, 或者,该改口叫周姑娘。”   当初是她亲手杀了石三, 周泠枫与石三亲厚,尽管发现了石三的身份,也一时间难以割断情感,所以对杀死石三的乐小义怀恨在心。   这件事站在她们各自的立场都没有对错, 可乐小义后来回想, 依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道歉。   她的确占理, 道理谁都能明白, 她可以抽手便走, 伤的却是活人的心。   如果她没有直接杀死石三, 而是将之重创后交给周云衫处理, 或许就没有后来这些仇怨。   但世间没有如果, 而且世事从无真正的圆满, 乐小义愧疚归愧疚, 却并不为当初自己的所为后悔。   岳州距离龙吟山脉极近,要说她完全没有机会寻访故友又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因着此事内疚, 存了逃避的心思, 不敢再见罢了。   这两年见多了生死,心境便也比以往更加开阔,乐小义终于能坦然面对过去, 至于周泠枫愿不愿意原谅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周云衫未料乐小义会提及此事,在他看来,乐小义没有任何错处,是周泠枫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方将此事梗在心中多年。   但乐小义主动开口,未尝不说明她在意当初情谊,周泠枫的热情换来的也是一颗真心。   周泠枫顿时红了眼眶,低头咬着唇半晌不说话。   乐小义以为她过不去那个坎儿,暗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却在她与周云衫对视一眼,摇头示意不再勉强之时,周泠枫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乐姐姐!”而后一头扎进乐小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下换乐小义愣怔,周云衫好像早有所料,眉目间尽是成竹在握的从容。   其实,如果严格按年龄来算,周泠枫是比乐小义大的,可论心智,周泠枫相较于乐小义,又的确要小很多。   乐小义揽着周泠枫的肩,轻轻拍她的背,以示宽慰,周泠枫却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止不住,直叫周云衫脸上都露出困扰的神情来。   “这……”周云衫摊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乐小义与他对视,亦面色无奈,可周泠枫不撒手,她也没办法把人硬推开,只能任由周泠枫哭够了,哽咽着含含糊糊地对她说:“乐姐姐,我错了,我当初不该生你的气……”   其实乐小义杀了石三离开南阳镖局之后不久,周泠枫就想通了,石三是尉迟氏安插到他们身边的卧底,乐小义不杀他,或许日后整个南阳镖局都要葬送在他手中。   跟叛徒讲感情,只会害了她自己。   况且,乐小义杀石三,总没有发现石三背叛之后,南阳镖局的人亲自动手残忍。   她也想当面向乐小义道歉,但乐小义走得太高太远了,以周泠枫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见到她。   听说乐小义后来当上剑神宗的少宗主,实力也今非昔比,击杀溯源境高手在前,大战涅槃境大能在后,周泠枫更是绝了心思,想着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但没想到的是,乐小义居然还会来南阳镖局。   解开了彼此的心结,冰释前嫌,乐小义一身轻松,晚上留在南阳镖局吃饭,席间乐小义问起林言寿临水程家有个程岩,是否识得。   林言寿对乐小义说的程岩有印象,回答说:“我先前去夷州走镖,途中的确救了一人,因我救了此人性命,他非要认我做大哥,盛情难却,我便应了。”   “后来那趟镖送到地方,我们的人要回岳州,而他也因故要暂留夷州,我便许诺他日后来岳州时无落脚之处可来找我。”   乐小义听罢,心里有数了,那程岩与林言寿的交情也不过如此,倒是给他拿了鸡毛当令箭,连剑神宗少宗主他都敢算计。   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周云衫留乐小义在南阳镖局住一晚,乐小义没有拒绝。   入夜时分,周泠枫敲响乐小义的房门,两人坐在院子里叙旧,周泠枫突然问起小茹,乐小义愣了愣,眉头蹙起,有点难过。   “乐姐姐,怎么了?”周泠枫见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乐小义就沉默了,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   她的眼圈有点肿,眨巴着眼睛疑惑地望着乐小义。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她被西龙宫的人带走了。”   地底的女鬼占据了小茹的身体,她如今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之数。   山高路远,仟州岚江郊外那次大战之后,乐小义伤重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后又因姬玉泫失忆她自己心态差点崩溃,忙到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打探小茹的消息。   直至后来剑神宗局势稳定下来,乐小义才委托姬玉泫帮忙找一找小茹,尽人事,听天命,但至今尚未寻得确切消息。   周泠枫听罢此言,愣了愣,而后抿起唇,情绪也低落下来。   她常跟随南阳镖局的镖师跋山涉水,自然也有不少见识,听说过瀚海西龙宫的势力,小茹被西龙宫的人带走,估计凶多吉少。   眼看天色不早了,乐小义欲叫周泠枫去休息,还未开口,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镖局的伙计去开了门,没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行来,一脸凝重地请走了林言寿,周泠枫见状来了兴趣,问乐小义要不要去前面看看。   乐小义有点无奈,但想着看一看也无妨,便与周泠枫一起跟在林言寿身后朝前院走。   守在屋顶上的吴拓睁开眼来,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途中,乐小义听那来寻林言寿的伙计语气沉重地说:“那人古怪得很,抬了口棺材进来,放下留了封信就走,其他什么也没说。”   乐小义听他说着也觉得奇怪,但做镖局生意的,难免遇上些要求特殊的怪人,林言寿和周泠枫都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惊愕。   众人没一会儿就来到前院,一眼就看见院子里放了个红木棺材,月黑风高的,摆在院子里正中间,看着有点瘆人。   夜里轮值的伙计就两个,另外一个人正提着一只灯笼,瑟瑟发抖地等在院子里。   “信呢?”林言寿问。   那伙计指着不远处的棺材,示意林言寿信就夹在棺材盖板的缝隙上。   乐小义:“……”这伙计是不是新来的,怎么胆子这么小?   周泠枫胆子大,走近棺材将那封信取下来,信封上几个红墨书就的字眼,看起来像血写上去的。   不,那就是血。   周泠枫要撕开信封,乐小义先她一步从她手中将信封抽走。   “血书,而且此人行事奇诡,信上恐怕不干净。”乐小义解释一句,而后朝林言寿扬了扬信封,问他,“在下拆信可乎?”   林言寿笑起来:“易小兄弟本也是镖局之人,有何不可?”   他不提,乐小义自己都忘记了,她此前来南阳镖局,还堂堂正正通过考验,成为了局里的镖师。   乐小义撕开信封,敏锐地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她神情一凛,林言寿便问:“怎么了?”   “是硫火石。”乐小义沉声。   信封里除了一纸书信,还有两张额度非常可观的银票,应该就是给南阳镖局的酬劳。   信取出来后,乐小义一目十行地看完,果然在信上找到一个关键的字眼:忝州。   这么巧?   乐小义又仔细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随即眸心一沉。   这棺材要送到忝州秦府,可自秦幼渊血洗秦府,秦府本家的人都死光了,时隔一两年,送棺材过去是什么道理?   而且,这信上有硫火石的味道,当真如此凑巧?   她把信递还给林言寿,林言寿看完也是一头雾水,疑惑道:“此事古怪,且送棺材来的人身份神秘,恐怕一般人接不下这活儿,还得明日请示老爷之后再做决定。”   “管事,那这棺材……”轮值的伙计战战兢兢,院子里摆着这么大一个红木棺材,不仅古怪,而且晦气。   林言寿叹了一口气:“先放在这儿吧,谁知道棺材里面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等明日老爷看过之后再说。”   那伙计一脸不愿,可林言寿的安排他不得不听,只怪自己倒霉,轮到他值夜就遇上这种事情。   周泠枫对稀奇古怪的事情极感兴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乐小义则看着这口棺材若有所思。   从前院回来,乐小义把吴拓招进屋,问他:“吴老,此事你怎么看?”   吴拓沉吟片刻,回答:“不寻常。”   “你是不是也觉得可能和血修罗傅文昊有关?”乐小义抿着唇,有点难下决定,“可这事儿太巧了,你我刚到南阳镖局,他们就接到这样一个活儿,我怎么觉得,像是冲着我来的。”   吴拓也有同样的疑虑,迟疑道:“不少人都知道剑神宗在寻找傅文昊的下落,会不会……”   他怀疑是轩辕柔出卖了乐小义,否则怎么会有人知道易司玄就是乐小义呢?而且他们才刚见过轩辕柔,转头就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不让人生疑。   “应该不是。”乐小义看出了吴拓的心思,“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且不说轩辕柔与姬玉泫交好,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眼下轩辕柔与乐小义也非对立立场,如若不然,轩辕柔何必想方设法拉拢乐小义。   若说当真是因为和轩辕柔见面暴露了身份,那么还有一个人有极大的嫌疑。   乐小义眯了眯眼,神情锐利。   “可能是太子。” 第451章   “太子?”吴拓皱起眉,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乐小义的意思,恍然道,“的确有可能, 那现在怎么办?”   乐小义抬头望了天空,方才还明晃晃挂在天边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只剩下黑漆漆的夜空和一望无际的深邃夜色。   “等明天吧。”乐小义小声说。   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等周云衫来看过那口棺材, 决定要不要接这支镖再说。   第二天清晨,乐小义起了个大早,镖局里其他伙计和镖师都还没起来。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她穿过回廊去往前院, 先前值夜的那两个伙计正在院内洒扫。   红木棺材就放在原地没有挪动, 伙计们虽然还是不敢靠近那口棺材, 但天色已经亮了, 陆续有人起身, 街上来往的行人和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鸟鸣冲淡了诡异的气氛, 倒也不至于太害怕。   周云衫一早就接到了消息, 乐小义刚到一会儿, 他也出现在前院, 身后跟着林言寿和几个面生的镖师。   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 手掌放在棺材盖板上探了探,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对林言寿道:“开棺。”   林言寿立即领了两个胆子比较大的镖师各抬一头, 将棺盖用力挪开, 棺材内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里面没有面目狰狞的死人,只有一件血衣。   棺材内壁还残留着一些硫火石。   林言寿把检查的结果告诉周云衫,问道:“老爷?这怎么办?”   周云衫蹙眉, 抬眼一扫:“这支镖,你们有谁敢接?”   大老远的跑去忝州送口棺材,正常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活,一时间院里安安静静,没人吭声,尽管这支镖给的酬劳很高,镖师们还是有所顾忌。   就在周云衫准备叫人合棺,自己亲自去送这支镖时,忽听一身侧人道:“在下愿押这支镖。”   说话的人正是乐小义。   周云衫目露诧异,林言寿也没想到乐小义会主动提出接镖,其他镖师看着这个昨日才来的生面孔,甚至不知晓乐小义的身份,一个个都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乐小义视线在众位镖师脸上晃了一圈,而后朝周云衫拱手:“恰好在下有事要去一趟忝州,便顺路把这口棺材带过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想顺路带一口棺材。   何况这口棺材里只放着一件血衣,就像被人诅咒过似的,哪哪儿都透着股诡异的气息。   周云衫思量片刻后道:“行,由你押这支镖,我很放心,让林管事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这镖局里,还没有谁实力能高得过乐小义,就算周云衫自己也只能甘拜下风。   何况,乐小义身后还有一位高深莫测的剑神宗长老,吴拓的修为周云衫根本看不透,由乐小义来走这支镖,的确是最为稳妥的。   镖局内其他镖师刚才还只是意外,现在就感到莫名的震惊,不少人私下里小声讨论猜测乐小义到底是什么身份,乐小义装作没有听见,她示意林言寿把棺盖合上,打算一早就出发。   朝食之时周泠枫终于出现了,她记挂着昨日院内那口棺材,一出门就去找林言寿询问事态。   当得知乐小义要接这支镖,周泠枫闹着要跟乐小义一起去,最后还是乐小义出面劝说,并且承诺这趟镖送到后不会直接离开,要返回镖局,周泠枫这才作罢。   有几个伙计吃饭时靠近周泠枫打探乐小义的身份,周泠枫不仅不开口,还恶狠狠地瞪他们,把伙计们瞪得莫名其妙,也不好再继续问了。   用过朝食,林言寿又叫了三位愿意同路的镖师,与乐小义一起将棺材装上马车,启程出发。   出了水阳城就上官道,队伍里的人没再讨论乐小义,各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观察四周,尽管没人觉得会有人来劫这趟镖,镖师们的态度依然认真,丝毫不敢懈怠。   乐小义便明白了,为什么南阳镖局能做到现今这样的规模,周云衫培养这些镖师,不仅仅看重他们的实力,更看重他们做事的态度和个人的心性。   岳州与忝州接壤,中间隔了两座小城,路上若无耽搁,最多三天就能抵达信上提及的秦府。   跟了镖局的队伍走镖,乐小义没坐马车,改成骑马,吴拓则没跟在队伍里,只不远不近地跟在乐小义身后,时时注意着镖局队伍的动向。   队伍走了两天,已进入忝州的地界,再有约半日的路程就能抵达秦府所在的州城。   但是,原以为万无一失的镖,在距离州城仅仅二十里地的树林里,遭到了神秘黑衣人的袭击。   这些黑衣人修为都在骨元境上下,实力最强的领头之人已达髓元境五层,比林言寿的修为还高。   这些人一出现,护镖的镖师们慌而不乱,以极快的速度组织好阵型,与来袭的神秘人交上手。   领头的黑衣人一来就锁定林言寿,局面乱做一团,反而是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乐小义一时间无人问津,只偶尔在与人交手时顺带朝她挥来一刀一剑,她都能轻轻松松躲开。   乐小义手里拿了把普普通通的三品剑,一边防守不知会从何处出现的乱刀乱剑,一边小心观察着周遭动向。   她敏锐地觉察这埋伏非同寻常,总有中莫名的违和感。   眼看着镖局队伍气势渐衰,黑衣人修为更高,占据上风,乐小义终于明白了这种古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些黑衣人根本不是来劫镖的。   倘若是为了劫镖,想必一开始打乱镖局的队伍,他们就会设法将棺材抢走,但是这些人只一味地杀人,从始至终没过多注意马车上的红木棺材。   乐小义心念电转,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灭口的!   棺材已不必送到秦府,只要他们这些人死光,就不会有人知道这口棺材最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乐小义眼中透出锐利的眸光,一手按住剑刃,正要动手,变故陡生!   只见不远处树丛中飞出一道漆黑利刃,须臾间横空而过,直指乐小义的咽喉!   乐小义冷哼一声,她早就注意到黑衣人外还有埋伏,这些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真正的杀招才刚出现!   利刃掠空之时,不少人听见了动静,却因自身被黑衣人纠缠,脱不开身,只能眼看着那利箭划过虚空,要取乐小义的性命。   乐小义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同时抽剑出鞘,钉的一声响,那黑色箭矢被乐小义一剑从中劈成两段,没入泥地留下一道乌青的黑痕。   箭上有毒!   乐小义化解一箭之危,毫不犹豫一跃而起,扑入那方树丛,找出埋伏在侧的神秘人,迫使他与自己交手。   一阵叮铃当啷的金铁交击之声,黑衣人口吐鲜血从密林中飞出来,落地滚了好几圈,此时众人方发现这埋伏在林中放暗箭之人竟然有先天修为!   再看乐小义一脚踏在此人胸口,那剑抵着对方喉咙云淡风轻的模样,总算想明白为什么周云衫敢放心把这支镖托付给她。   乐小义冷着脸,死死盯着对方震惊惶恐的双眼:“说吧,你们有什么目的?这口棺材到底拿去做什么?”   那人见局势不妙,试图再挣扎两下,可乐小义丝毫不给他机会,甚至没看清乐小义到底是如何动手的,他就被完完全全制住,一阵剑影飞快闪过,他的手脚筋都被挑断,连牙也全部磕落,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黑衣人一看己方头领被乐小义制住,纷纷转了攻势,朝乐小义飞扑而来。   乐小义抬头冷眼看着他们,手腕一翻,数道剑气飞掠而过,噗噗几声不愉快的声响,朝她冲来的那几个黑衣人不分先后血溅三尺,落地后发出极为沉闷的声音。   众镖师一脸惊骇,乐小义杀骨元境之人就跟宰萝卜似的,这些人别说杀她,连近她的身都难如登天。   与林言寿交手那名髓元境中期黑衣人瞳孔收缩,藏在黑布之下的脸孔表情急变,意识到他们对任务目标的实力判断出现偏差,再继续下去可能全军覆没,当机立断一声冷喝,召集身侧人马速速撤退。   可乐小义既然出手,就不可能任由他们来去自如,她一脚把被自己废掉的先天高手踢向林言寿,自己化作一道闪电冲出去,众人只看到眼前掠过一抹残影,随即惨叫声接连而起。   伴随着几道沉闷的落地声,黑衣人全部伏诛,余下那名髓元境的高手已跑出百丈之遥,眼看就能脱身。   可随即,一道红光贯穿他的胸口,没人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黑衣人从空中跌落,撞在一棵老树上,挂在凌乱的枝头。   乐小义跳上树杈,将还剩一口气的黑衣人拎下来,一声不响地扔到林言寿面前。   中镖师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浑身浴血的乐小义,纷纷朝后退了一步,脸上除了敬畏,还藏着难以遮掩的胆怯与畏惧。   乐小义不看他们的脸色,只对林言寿道:“林管事,我怀疑这些人和血修罗傅文昊有关系,还请林管事将这两人交给我审讯。”   林言寿自然听说过傅文昊截杀药神谷送药队伍的事情,没多犹豫就答应下来,吴拓如鬼魅般出现在乐小义身后,将这两黑衣人一手提一个,转身缩地成寸,又不见了踪迹。   来无影去无踪,修为高到可怕,镖师们面面相觑,到底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继续走吧,去秦府看看。”乐小义开口,扫了眼满地尸体,“当然,如果你们不敢,也可以现在就回去。” 第452章   乐小义这样一说, 就算这些镖师们真的心里有所畏惧,也不愿意表现出来,没有人想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高手看不起。   林言寿听懂了乐小义的激将, 但他明白乐小义的顾虑,便没表态, 只问他们:“没多少路了,你们回不回去?”   如果这些人真要走, 他也不会阻拦,但怕的是如果他们的队伍分成两拨,在他和乐小义进城之后,城外往回走的会不会再遭到袭击。   众镖师纷纷摇头, 乐小义脸上露出一个寡淡的微笑, 转身亲自牵起马车的缰绳, 引着那口棺材往城里去。   途经城门, 乐小义一众被守城的士兵拦下来, 他们望着车上的棺材以及众人身上淋漓鲜血, 目露怀疑地问他们:“你们是从哪儿来?来干什么?”   “我们是岳州南阳镖局的人马。”林言寿快步上前, 拿出南阳镖局的文书给官兵过目, “方才在城外遭遇袭击, 见了血, 身上脏污没来得及清理,还请诸位官老爷行个方便。”   反复确认之后,确认面前的确是南阳镖局的人马, 守城卫兵又着人检查他们的马车, 掀开蒙在马车上的黑布,看见一口红木棺材,又沉了脸:“怎么把棺材往城里送?晦气!”   向来只有城里的棺材送往城外掩埋, 还是第一次见着要把棺材往城里送的,众卫兵脸上很不好看。   “这是我们此行的镖物。”林言寿耐心解释,“有人委托我们把东西送进城,大家都是为了一口营生,不容易,官老爷行行好。”   他说着,从怀里掏了一枚银锭不着痕迹地塞进领队之人手中。   做镖师的,难免遇到这样那样不允通行的情况,林言寿处理这些事情,已经十分得心应手。   其人掂了掂手中财物,脸上总算露出笑:“行吧,放他们进去!”   林言寿长舒一口气,乐小义见事情办妥,立即拉着马车进城,丝毫不耽搁。   乐小义来过这里,对去秦府的路很熟悉,在距离秦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她就示意林言寿先停一停,而后吩咐了两个人去前面打探打探情况。   有先前的事情做铺垫,被选中的镖师有点为难,如果真有变故,埋伏他们的人马可能还有先天高手,对于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根本不受规则约束,想杀人就杀人,他们都不想做倒霉鬼。   再说了,前两年秦府遭玄天宫血洗,秦府上下满门尽灭,那座老宅子过了这么久依然没有人敢住进去,阴气森森,谁能保证不会发生什么怪事?   认真押镖是一回事,惜命又是另一回事,这次的镖太玄乎了,没有人不怕死。   乐小义看出这些人犹豫,她拍了拍马车上的棺材,开口道:“既然你们不敢去,那就在这儿守着棺材,我去前面看看。”   林言寿面有迟疑,乐小义一个人去的家,就算出了事,他们也难以发觉,他得领队,与乐小义分头行动,免得出了变故之后他们的队伍全军覆没。   他瞪眼挑了两个不那么慌张的镖师,吩咐道:“你们跟易小哥一起去。”   有乐小义带队,总比他们独自去探访秦府要强,两人对视一眼,没再抗拒,听话地跟在乐小义身后拐过两条街,望见秦府老宅。   这座宅子很大,坐落在城南宽阔的街道上,明明该是一副繁荣昌盛之景,真正入眼却格外萧瑟。   自两年前秦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宅子里就空了,所有陈设一应俱全,据说有个醉酒的乞丐不怕死,推门进去闲逛,第二天就被发现吊死在正厅房梁上。   这怪事一出,连盗贼都不敢进门,一直到现在,秦府内都透着未散的血腥气,那些梁柱上斑驳的黑色的纹路全是秦府人死前泼洒的血。   不管是谁从门前走过,皆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没有人敢在秦府门前久留。   跟她一起来的这两个镖师跳上围墙朝院子里看了眼,院内荒草丛生,树木枯枝落了一地,一眼望去,青石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血迹。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们总感觉有股凉气顺着背脊嗖嗖往背上飞蹿。   两人小心观察院中景象之时,忽听吱呀一声响,随即就见大门无风自动,自行敞开,吓得他们险些从墙头掉下来。   乐小义穿过门扉,望向远去挂在院墙上的两个镖师,沉默着没说话。   那两人发现推门走进院子里的竟是乐小义,短暂的愣怔之后纷纷面露尴尬,其中生了一脸胡茬的带刀镖师推了另一人的肩膀,把他送下院墙,自己也大着胆子跳进院里。   “这里看起来好像没人。”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唯恐稍大一点就会被谁听见。   乐小义没应他的话,面色平静地走进院内,举目四望。   这座宅子的确好长一段时间没住人了,院里透着股浓郁的霉味儿,与枯叶腐败的味道和淡淡的未散的血腥气搅在一起,实在称不上好闻。   乐小义在院内站了一会儿,两个镖师正想说既然已经看过,的确没有问题,要不就去通知林言寿一行把棺材送过来,往这院里一放,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不必再继续耗下去。   岂料乐小义突然朝宅子深处走,把两个镖师下了一跳。   “易公子!”胡茬镖师心焦地喊了一声,乐小义回头道,“你们俩就在这儿守着,如果有什么变故,立即到街上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踏进院侧偏门,朝门内走。   乐小义方才走进院子,便觉得这地方四处都透着古怪,沉寂已久的鸿蒙剑心微微一颤,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向乐小义发出一道预警。   秦府里肯定藏了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还说不清。   乐小义沉着脸往院子更深处走,不一会儿她发身影就没入门后。   两个被留在前院的镖师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无措和不解,但乐小义人已经走远了,他们只能暂时待在这儿。   那一脸胡茬的带刀镖师搓了搓胳膊:“感觉这地方凉飕飕的,也太诡异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位镖师也出声抱怨,“这易公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仗着自己修为高,不走寻常路,万一死在里边儿,我们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胡茬镖师无奈道,“先等等看吧,等一炷香,他若不回来,我们就走。”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如果乐小义一炷香的时间没回来,恐怕就回不来了,他们正好回去,告诉林言寿他们也别来。   两人点了一炷香,最细的那种,插在院前的泥地上。   他们背靠背站了一会儿,平时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可今天却感觉时间过得非常缓慢,好像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可那线香的香灰却才落下一小截。   香做不得假,两个人不时盯着看一眼,连堂里吹过的风都让他们觉得怪异,却又谁也不想表现得太寒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等。   忽然,个矮的镖师碰了碰胡茬镖师的手肘,一脸惊恐地问他:“刚才那边晃过一道黑影,你看见没?”   此时线香才燃到一半,胡茬镖师听了这话,立马转头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入眼却是一条空空荡荡的走廊,什么也没有。   “你是不是看错了?”胡茬镖师问道。   矮个镖师眉头紧蹙,咬牙打了个颤:“怎么可能看错!就是有个黑影!”   “那会不会是易兄弟?”胡茬镖师仍然犹疑。   “不知道。”矮个镖师摇了摇头,又看了眼燃过一多半的线香,“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阴森森的,太诡异了。   胡茬镖师犹豫了一下,他也不愿在这里继续耗,可线香才燃过一半,不等同伴出来是不是不好。   就在这时,方才空荡荡的走廊里突然现出一道白色的人影,远远看去,竟是个女子身形。   他们一共就来了三个男人,易小兄弟没回来,却出现一个女鬼,立时吓得他们亡魂皆冒,哪里再顾得及什么线香,忙不迭地往门外退。   那女人迈出好似只迈了一步就到廊前,唰唰几道破空声响起,两面墙上顿时现出好几个清晰的血手印,光是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两个镖师怪叫着破门而出,屁滚尿流地跑了。   院门又无声合上,一身白衣的女人转身,梁上忽然传来一声笑:“秦姑娘好兴致,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就为了吓人么?”   女人挑眉,抬头就看见打扮成易小少爷的乐小义坐在屋脊上,望着那两个跑走的镖师一脸无可奈何。   这突然从廊里飘出来的女鬼,可不就是当初血洗秦府的秦幼渊么? 第453章   在这里见到秦幼渊, 乐小义心里其实有些疑惑,之前秦幼渊在无尽沙海中受了重伤,昏迷后被姬玉泫带走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后来何时伤复,又去了何处, 乐小义一概不知,却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重逢。   近来大禹大乱, 乐小义倒是遇见了不少故人。   她先前猜测那口棺材是太子设的局,要取她的性命,可现在看来,她的判断或许有些偏差。   但也不绝对, 还看待会儿秦幼渊怎么说。   院内的女人抬头看到乐小义, 脸上浮现一个乐小义熟悉的微笑, 开口道:“一别多日, 乐少宗主别来无恙。”   外人都已经被她吓跑了, 秦幼渊无所顾忌, 直呼乐小义真名。   “我倒是挺好的, 秦姑娘近来如何?”乐小义吊着腿, 微微扬着眉毛笑问, “先前受的伤好全了?”   秦幼渊:“劳烦乐少宗主挂念, 小女子伤已好了。”   “那在下可能斗胆一问,秦姑娘在这秦府内装神弄鬼,可有什么用意呢?先前那口棺材, 可是秦姑娘托人送到南阳镖局的?”乐小义一叠声问。秦幼渊不答, 高深莫测地反问她:“乐少宗主以为呢?”   乐小义坦言:“秦姑娘料到我会来。”   她不明白秦幼渊的用意,但以她们之间的交情和秦幼渊的身份,应当不至于对她不利。   不过, 就算秦幼渊要与她动手,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浑然不惧,即便敌不过,她硬要跑,秦幼渊也擒不住她。   “你现在和姬玉泫越来越像了。”秦幼渊蹙眉,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没以前好玩了,说句话绵里藏针,最讨厌和你们这类人打交道,当真无趣得很。”   乐小义笑而不语,秦幼渊说她像姬玉泫,她高兴。   不过,秦幼渊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棺材是她托南阳镖局送来忝州的。   “这样吧。”秦幼渊伸出三根手指,“我回答你三个问题,但是作为交换,你要跟我合作。”   乐小义没有犹豫,当即问道:“棺材的用途,傅文昊的下落和你的目的。”   秦幼渊眉头一挑,笑起来:“你这三个问题可真够刁钻。”   乐小义不管她插科打诨,只等答案。   “第一,棺材用来装活人。顺带一提,方才城外埋伏的人手是太子安排的,你要押镖的线索是我给的。”第一个问题,秦幼渊不仅回答了,还附赠了一条额外的消息。   情报很明确,太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取乐小义的性命,倒也与乐小义一开始的猜测不谋而合。   秦幼渊眉眼弯弯,笑容妖冶:“第二,傅文昊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没用,但我也在找他,第三,我的目的嘛,就要和乐少宗主谈个合作,事关……乐少宗主一位老朋友。”   乐小义疑惑:“老朋友?何人?”   “这是第四个问题。”秦幼渊笑,“如果乐少宗主想知道答案,就得先答应与我合作。”   乐小义啧了声,秦幼渊的分寸拿捏得极为精准,而且她断定乐小义一定会配合。   “既然要合作,那你总得把要做的事告诉我。”乐小义开口,“否则,会显得很没有诚意,秦姑娘,你说是不是?”   秦幼渊一笑,拍了拍手,随即正厅门扉无风自动,向内推开。   乐小义低头去看,屋中地面上铺着一张草席,上边躺着一个人,不知其身份,但看衣着,应该是个姑娘。   “请吧。”秦幼渊笑道,“乐少宗主可不要太惊讶。”   乐小义不以为然,心说自己有什么好惊讶的,但是她跟着秦幼渊进入屋内,看清躺在草席上那姑娘的脸孔,霎时间一股凉意蹿上背脊,右手下意识地按在剑柄上,惊道:“她怎么在这里?!”   让乐小义如此震惊的姑娘看起来年纪很小,细眉柔目,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安静躺在那儿的时候,像没有气息似的,如果秦幼渊提前没给乐小义打过招呼,她可能要误以为这姑娘是个死人。   她的身份,竟是前几天周泠枫还提到过的小茹。   秦幼渊见乐小义如此胆战心惊,霎时笑出声来:“不要紧张啊,乐少宗主,她现在醒不过来。”   乐小义喉头动了动,稍稍定心,可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毕竟两年前在岚江的地底时,乐小义可是被附身在小茹身上的女鬼吓惨了,至今犹有余悸,那一次如果不是她意志坚定,她和姬玉泫就走不到现在了。   乐小义按着剑绕草席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片刻,确定小茹的确昏迷着,而且她体内有一枚古怪的封印,镇压着她体内的神魂,故而她短时间内难以苏醒。   稍稍松了一口气,乐小义这才转头看向秦幼渊,问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秦幼渊依然从容不迫,“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受少宫主之命追查此女的身份。”   两年前岚江一战,小茹被西龙宫魔龙子带走,姬玉泫醒来后从祁剑心口中得知经过,立即派人追查小茹的身份,因此事涉及一个修为极高的千年女鬼,玄天宫中,没有人比修炼魂术的秦幼渊更合适。   只是这件事一直在暗中进行,没有提到明面上来,由于种种原因,过程十分艰难,甚至屡次中断,所以姬玉泫也未将此事告诉乐小义。   其实这两年,小茹虽然没有跟着魔龙子,但一直辗转于大禹各地,探访各大古术传承,目的耐人寻味。   前阵子秦幼渊伤好,又继续调查跟踪,终于将小茹擒获。   “你且扒开她的衣领看看。”秦幼渊对乐小义道。   乐小义两眼一瞪,一脸警惕:“你说什么?”   秦幼渊一时没反应过来乐小义何故动怒,等她意识到方才那句话中的歧义,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像看傻子似的瞅着乐小义,摇头道:“我错了,你还是你,一点也不像姬玉泫。”   乐小义觉得牙疼。   秦幼渊走到草席边,拉开小茹的衣领,肩后一小块柔白的肌肤暴露在乐小义的视野中。   一枚蝴蝶形状的胎记赫然在目。   乐小义微张着嘴,震惊道:“胎记!难道……”   “不错,就是这个难道。”秦幼渊又合上小茹的衣领,“所以,我有个计策,要请乐少宗主配合。”   这次送棺还真是巧合,原本秦幼渊只是设计让南阳镖局跑一趟,可能会因此牵连无辜,死几个不相干的人,但有乐小义在,秦幼渊不得不顾着姬玉泫的嘱托,行更万全之策。   乐小义想到什么,惊疑道:“那口棺材是用来装小茹的?你要用她引傅文昊现身?”   “聪明!”秦幼渊赞叹,“但此事我不方便出面,所以需要南阳镖局的人配合,把小茹送出城,我已提前派了人在郊外埋伏,只要傅文昊现身,我们就能动手。”   有小茹在,顾及小茹的性命,傅文昊不可能点燃硫火石。   对,硫火石。   乐小义又注意到一个古怪的地方:“那口棺材夹层里藏了硫火石,干什么用的?”   “这你都注意到了?”秦幼渊略感惊讶,“还是说他们没把东西藏好?”   乐小义摇头:“不是,是我鼻子比较灵,闻出来的。”   事实上,除了她和吴拓,南阳镖局的人并不知道那口棺材有暗层,只以为硫火石的味道附在信上。   乐小义仔细检查过那口棺材,硫火石封存很好,藏得很仔细。   这么细致的人,不可能出现将硫火石蹭在信纸上的失误,既然这东西是秦幼渊托人弄的,信上淡淡的一点应是写信之人故意给乐小义提醒的,如果不是特地关注,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那么细微的硫火石存在的迹象。   秦幼渊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时间有点啼笑皆非。   “看样子他们做事还是不够细致。”秦幼渊笑着说道,能被人找出破绽,便是做得不够圆满。   乐小义不置可否,只等一个答案。   “这硫火石至关重要,你真的以为,傅文昊带那么多硫火石在身上,仅仅只是为了防身么?”秦幼渊抛给乐小义一个问题。   乐小义偏头想了想,这事儿的确古怪。   就算防身,也不必带一整条硫火石矿脉在身上。   “那是什么原因?”乐小义不懂就问。   秦幼渊:“因为血脉。”   乐小义一惊,有些不解,随后便听秦幼渊解释:“整个忝州的硫火石在短短半个月内全部消失,我在忝州已经找不到可用的硫火石,方不得不从距离忝州最近的岳州采买送来。”   那些藏在棺材夹层里的硫火石就是秦幼渊特意让人从岳州找来的。   “小茹身负印玄血脉,但除此之外,她体内还有硫火之力,这硫火之力应是从其父身上传承而来。”秦幼渊从袖口掏出一小包硫火石粉末,拆开纸包将硫火石粉洒在小茹身上。   乐小义先还不解她这一举动的目的,但很快,乐小义便看见那些硫火石粉在接触到小茹的身体后,竟泛起蓝蒙蒙的光晕,而后纳入她的身体。   小茹的身体没有任何改变,但那些硫火石却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似的,再无踪迹。   秦幼渊又示意乐小义查看小茹的丹田,乐小义一探之下,果然发现小茹体内有一株拇指大小的火苗,随着硫火石入体,那浅蓝色的火苗摇曳着抖了两下,而后微不可察地长大了一些。   “这就是硫火?”乐小义蹙眉,“以吞噬硫火石修炼硫火,如果没有硫火石会怎么样?”   “硫火之力不觉醒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可一旦觉醒,硫火便与命门相连,必须辅以硫火石修炼,没有硫火石,修为会停滞不前,硫火日渐黯淡,最后完全熄灭,人也就死了。” 第454章   乐小义沉默下来, 原来如此。   根据秦幼渊提供的线索,乐小义不难推断,傅文昊体内应该也有硫火, 而且他修为极高,达到了溯源境的层次, 受伤之后,为防硫火熄灭, 必然需要数不清的硫火石辅助疗伤。   “可傅文昊若修硫火之力,这么明显的特征,为什么此前没有人知道?”乐小义还是觉得疑惑。   秦幼渊回答:“因为见过傅文昊出手的人都死了,他杀人从来不留尸体, 没人知道被杀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乐小义背脊发寒。   此人果真是穷凶极恶之辈。   “而且有尉迟氏给他提供修炼所需的硫火石, 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也很正常, 如果不是凑巧看到此女肩后的胎记, 并发现此女身负硫火之力, 我也不会想到傅文昊还有这样一重底牌。”   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 乐小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找傅文昊做什么?”   秦幼渊没有隐瞒, 坦白道:“让他激发此女体内的硫火, 把那只狡猾的女鬼抓出来。”   姬玉泫向来是有仇必报, 西龙宫的人此前那么算计她,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也是为什么她从仟州岚江一战后,就一直暗中调查小茹。   那只女鬼一定知晓不少核心情报, 大有用处。   “你这意思是, 要和傅文昊合作?”乐小义有点吃惊,玄天宫的人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他是尉迟氏的人!”   与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打交道, 谈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秦幼渊好像一点都不怕。   “为什么不可以呢?”秦幼渊笑起来,“玄天宫和尉迟氏有利益冲突,这和我利用傅文昊抓女鬼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乐小义一时语塞,果然还是她太年轻了,道理的确如秦幼渊所说,人与人之间,特别是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更多是利益联系,包括她自己,也答应了尉迟霁一起对付尉迟泉。   她的心态还是没有历练到位,以至于竟然还会因为这样的情形而惊讶。   两人正商议着如何行动,秦府院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秦幼渊朝乐小义挤了挤眼,自袖口取出一封信扔给她,向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乐小义无奈摇头,转身走出正厅。   身后门一关,秦府院外的大门应声而开,林言寿领着一众镖师一拥而入,刚进来就看见站在主屋廊前的乐小义,方才中途退走的两个镖师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怪叫着后退几步。   林言寿则在看清乐小义后长出一口气,他还真的担心乐小义在秦府出事,好在人还在,至于别的什么隐情,都可以商量解决。   “易小哥!”林言寿大步走进破败的秦府,招呼乐小义道,“这秦府内可有什么发现?”   “有,找到了一封信。”乐小义点头,神态自然地拿出秦幼渊交给她的信封,递给林言寿,“我把这秦府里外都看了一遍,花了些时间,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异样。”   这封信的信封和之前嵌在红木棺材上的那封一模一样,林言寿二话不说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过信上的内容,眉头渐渐皱起。   “易兄弟,你方才当真没有看到什么诡异之物?”满脸胡茬的镖师满心后怕,但又为抛下乐小义先跑走了感到惭愧,见乐小义无恙,他方鼓起勇气问了这么一句,言下也是在解释自己二人提前离开的原因。   “没有啊。”乐小义一脸真诚地回答,“难不成你们在院中等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两人回想起方才的变故就胆战心惊,胡茬镖师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害怕地回答:“我们看见了一个女人。”   说完,他转头指着身后的院墙:“墙上的血手印就是那个女人弄出来的。”   “哪有什么血手印?”乐小义扫了一眼虽然斑驳,却留什么痕迹的墙面,目露疑惑地问道。   “不在这儿么……”男人说着,回头去找,然后惊恐地发现那血手印真的不见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男人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抓着和他一起逃跑的那个镖师,叠声问他,“你也看见了对不对!当时你跟我一起的!”   “是,是……我也看见了,但是……”谁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血手印不见了。   乐小义不动声色,心里却无奈叹了口气,这两个人看到的,分明是秦幼渊施展的幻术,当然不会在墙上真留下几个血手印。   走镖的,胆子太小了不行。   正思量间,身旁另外一个镖师询问林言寿:“林管事,这信上写了什么?”   林言寿闻言却不答,反而虚起眼,狐疑地四下看看,而后视线落在乐小义身后那扇门上,问乐小义道:“易兄弟,这信是从何处寻到的?”   乐小义信口胡诌:“后院的书房的桌子上。”   林言寿皱起眉,不做多想,吩咐身后几人:“叫外面的人把棺材抬进来。”   说着,林言寿上前几步,推开了正厅的门。   乐小义随之回头,见方才还躺在地上的小茹已经不见了,多半是被秦幼渊藏起来了吧。   镖师们把棺材抬进院子里,林言寿示意他们进屋,那几个抬棺的镖师有点害怕,其中一人问道:“就放在院子里不行吗?”   林言寿扫了他一眼:“让你们抬进来就抬进来,废什么话?”   其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几个人合力把红木棺材抬进正厅,放在屋子中间,就是先前铺草席的地方。   放好棺材,林言寿又道:“走,都出去。”   众镖师面面相觑:“这样放下就行了?这趟镖是不是跑完了?”   “没完。”林言寿道,“明天再来把棺材抬走。”   镖师们闻言,吓得头皮发麻,特别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此刻还闹不清血手印为什么消失的两个镖师,林言寿说完,他们差点跳起来,惊恐地问道:“这……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林言寿不欲过多解释,乐小义看着他,却好像从他的表现中发现了什么。   林言寿也是姬玉泫的人,乐小义估计他从那封信里找到了隐晦的线索。   至于线索到底是什么,乐小义无从得知,但见林言寿的态度,必然是明白了这件事与玄天宫相关,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所以他看过信后,未对信里的安排提出异议,也不再着人仔细检查秦府。   那两个镖师碰了一鼻子灰,灰头土脸地缩回脑袋,但看着身后合上的屋门,脸色极为惊恐,恨不得立马出去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   他们刚才明明是真的看见了一个女人,绝对不是说谎,院子里闹鬼,这棺材在屋里放一天,谁知道明天再来,里面会不会多出些什么阴间的玩意儿?   其他镖师们虽然也疑惑,可林言寿做的决定,他们不好多说什么,职责所在,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一行人离开秦府,他们要在城内找地方住一个晚上,等天亮了,再回来把棺材抬走。   远离秦府之后,阴冷的感觉慢慢散了,方才压在头顶上的阴云好像也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众人越发肯定秦府是个诡异的地方,死了那么多人,到处阴气森森,现在怎么可能什么事也没有。   虽然从秦府出来了,但他们心里依然觉得不自在,甚至下意识地抗拒明日抬棺的任务。   然而作为镖局的人马,林言寿吩咐的事情他们不能推辞,第二天一大早,林言寿把人都叫起来,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昨天从秦府院子里逃出来的那两个人居然连夜溜了。   队伍里的镖师们面面相觑,林言寿对此不置一词,只道:“走吧,出发。”   秦府的环境还是和昨天一样,好在院子看起来诡异,可他们人多,削减了恐惧,又有乐小义和林言寿两个高手在队伍里,这些镖师没有表现得特别害怕。   林言寿推开主屋的门,昨天他们抬进来的那只红木棺材就在原来的地方放着,他朝身后的镖师们招手:“抬走。”   镖师们走过去,先例行做了一番检查,查看棺盖的镖师意外发现棺材盖子居然打了钉。   他猛地把手缩回来,脸色煞白:“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他身边那人问道。   他咬了咬牙牙,又试图推了一下棺盖,还是纹丝不动,一颗心往下沉:“棺盖被人封住了,里面有东西。”   这话一出,周围人全部头皮发麻。   林言寿走过来:“愣着做什么?快不快抬走?!”   那人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林言寿,却听他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   镖师们咽了一口唾沫,彼此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开始行动。   棺材一动,果然比昨天重一些。   大家按捺着恐惧,把棺材送上马车,忙不迭地离开院落。   他们一路上都小心警惕地盯着车上的棺材,谨防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故。   乐小义倒是胸有成竹,林言寿与她对视一眼,又各怀心思地转开视线。   城门快到了。 第455章   还是走的昨天那个城门, 抬棺出城比进来的时候容易,守城士兵听说棺材是从秦府抬出来的,当即退开几步, 没有任何阻拦就放了行。   昨日林言寿给乐小义看过那封信,他们今日要将棺材送去郊外一片荒地, 按照秦幼渊的计策,玄天宫应该在早几日就暗中放出了消息, 说寻到了傅文昊之女。   当然,直接给出这样直白的消息必然叫人一下就能觉察是陷阱,所以暗中透出去的口风模棱两可,叫城内偷偷盯着这件事的人知道, 他们今日要偷偷把人送出城。   走在郊外山道上, 距离信上提及的地点还有两三里路, 途中经过一片马车不便通行的密林, 一进林子就听见十分奇怪的风声, 呜呜咽咽, 宛如鬼哭。   镖师们吓得直哆嗦, 林言寿出言安抚他们的情绪, 倒是这趟镖走完, 每个人手里可以分到不少银子, 他们才勉强压下惊恐,继续朝林子深处走。   明明天光正盛,这树林里却阴暗潮湿, 车轱辘压在地上, 碾碎了枯枝,一声噼啪脆响远远传开,更显得林中空寂。   乐小义举目四顾, 敏锐地觉察了些异样,伸手拦住车队,转头对林言寿道:“林大哥,这前面有血腥味。”   车队停下来,林言寿朝前行了几步,仔细辨别,的确如乐小义所言,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这气息比较干净,没有腐臭,不论是有人受伤或者因故死亡,时间应该都不长。   “我去看看。”林言寿朝乐小义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原地盯着马车,自己领了两个人循着血腥味朝前走。   没一会儿,前面传来镖局伙计惊恐的声音,很快,林言寿便带着刚才出去那两个人退回来,一脸凝重:“前面树上吊着两具尸体,是昨夜从队里溜走的那两个人。”   乐小义闻言心一沉。   林言寿领人过去四处侦查一番,未发现埋伏,便着人把那两个镖师从树上放下来。   这两个人死前应该都遭受了一番凌虐,乐小义不难猜到因由。   从镖局人马抵达秦府,就有人注意着他们的动向,他们如果不跑,跟队伍走在一起,就算出了变故也能有个照应,现在这个局面,乐小义也只能付之一叹。   其他镖师面面相觑,朝夕相处的人死于非命,出了愤怒恐惧,更多的是悲戚。   他们在外走镖的,过的是刀剑上舔血的日子,把脑袋绑在裤腰上,稍有不慎就赔了命进去。   可即便明白这个道理,看到同伴的尸骨,众人还是兔死狐悲。   林言寿让镖师们把两个人的尸体台上马车,吩咐大家小心行事,没再原地过多停留,继续朝前走。   就在这时,乐小义敏锐地听见一声异响,立即飞扑上前,按住林言寿的肩膀,将他推倒在地!   随即噔的一声,一支黑色袖箭钉在红木棺材上,箭身发亮,该是淬了毒的。   林言寿还没反应过来的,乐小义已朝方才暗箭飞来的方向劈出数道剑气。   轰隆之声响起,几棵树拦腰截断,一道黑影从灌木丛中一跃而起,与乐小义交上手。   直至此时,镖局弟兄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列阵护着当中马车。   先前明明没有发现埋伏,这人是从哪里出来的?   然而不等他们想通这个问题,唰唰几声响,四面八方都有人影出现,这些人修为奇高,实力最差的也是骨元境后期,林言寿被两名髓元境高手夹击,以一敌二,队伍乱做一团,眼看就要出现伤亡。   林言寿大喊后撤,所有人都往后退,唯独乐小义退不下来,那人像是对乐小义的招式路数极为熟悉,方才那一下也是故意引乐小义出手,一旦沾上,怎么都甩不掉。   乐小义心里猜测着此人的身份,若不是认识的人,也必然曾经与之交过手。   可她只觉得熟悉,一时半会儿却认不出来。   她隐隐感觉这场袭击与秦幼渊谋划的不一样,这些人的目的恐怕不是那口红木棺材。   林言寿领着镖局弟兄退了一段路,这才发现乐小义竟然陷在敌群中没出来,可他再想上前搭救,周围的人立马围上来,逼着他们继续后退。   见此情形,林言寿脸色大变,他们是冲着乐小义来的!   乐小义被黑衣人围在中间,几名高手同时回身,眼看就要取她性命。   呲啦一声响,乐小义眼中掠过紫芒,从万千杀机之中找到稍纵即逝的生机,侧身躲过来袭的刀刃,但那刀口夹裹的锋锐气息还是刺伤了她的胳膊。   这种程度的刀伤甚至不用伤药就能很快恢复,乐小义面不改色继续接招,但眼瞳之中却有狠厉决绝一闪而逝。   眼看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乐小义当机立断,以伤换伤,迎面一剑刺中她的肩膀,她反手一剑挑断对方的喉咙,那人瞪圆了双眼,死不瞑目。   围攻乐小义的合计五人,各个都是丹元境以上修为,乐小义杀死其中一人之后,另外四人更加警惕,出手也更狠绝,招招都指着要命的地方,恨不能将乐小义碎尸万段。   全神贯注的状态下,乐小义没发现自己的剑上聚了一层紫气,同时鸿蒙剑心对危机的预判更加精准,乐小义眼前出现了几道灰色的线,为乐小义指明周围人招式的路数和轨迹。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每一寸光阴都被无限拉长,乐小义从几乎静止的画面中穿过,落地时身后鲜血弥天,两个修为丹元境初期的黑衣人身首异处,另外一名丹元境后期的高手心口被捅了一个窟窿。   只剩最后一个丹元境巅峰之人还吊着半口气,踉跄着跌在地上,因过于震惊而忘了趁机继续进攻。   尸体接连不断落地,沉闷的声音传出很远,让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南阳镖局之人惊得目瞪口呆。   双脚踩在地上,乐小义有一瞬恍惚,刚才那一下抽走了她体内近乎九成的真气,若此时有人来袭,她十有八|九躲不过去。   对方还有一人没死,乐小义却不敢贸然进攻,她稳住气息退了两步,脚踩在一柄弯刀上,瞅见刀柄处一个记号,顿时明白过来:“你们是西龙宫的人!”   她与西龙宫打过多次交道,对方知晓她的身份,提前知晓她的招式路数,难怪这些人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乐小义话音一落,身后轰一声响,红木棺材自行爆开,木屑纷飞,一瞬间伤人无数。   林言寿发现变故时第一时间护住就近的几个镖局弟兄,但还是没能把所有人全部护住,将近半数的镖师在这突如其来的爆炸中受伤,其中有一个人还被炸掉了一条胳膊。   棺木中掠起一道白影,镖师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惊慌惨叫,然而那白影却并不停留,直扑林中的乐小义。   乐小义惊闻变故,心陡然一沉,发现埋伏的人马竟然是西龙宫的人,她就预感到不妙。   从棺材中飞出的小茹一掌击向乐小义的天灵,乐小义四肢虚软,退不开。   正直此时,一条血色魂锁从马车上飞来,哗啦一声锁住小茹的喉咙,将她体内苏醒的魂魄重新压下去。   小茹激烈挣扎两下,拉扯着魂锁要抓乐小义,却被魂锁牢牢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乐小义后退一步,视线转向魂锁飞来的方向,原来那红棺木底下还有一层,刻了阵,魂锁就连在那阵上,谨防小茹“诈尸”脱身。   可即便小茹被魂锁拦住为能施展杀招,乐小义提起的心依然怦怦直跳。   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将她笼罩,下一瞬,轰隆隆的爆鸣从四面八方响起,空气中充斥着极为浓郁的硫火石的气息。   大火熊熊燃起,整个树林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退路被全部封死。   已经观察许久的傅文昊终于在感应到小茹体内硫火之力后出手,可镖局的人马此时人仰马翻,东倒西歪,这场大火来得突然,他们进入林中的人可能会全军覆没。   乐小义咬牙盯着小茹脖子上那根魂锁,感到一股被羞辱的愤怒。   秦幼渊口口声声说要合作,事实上根本没有把她真正的打算告诉她,而且西龙宫的人也必然是她引来的。   她提前就知道傅文昊小心敬慎,不会轻易出手,故而先引来西龙宫的人马,又解了小茹体内的封印,为的就是引傅文昊出来。   可南阳镖局这些人,全是要被牺牲的棋子。   她说的合作,只不过是因为乐小义机敏警惕,发现了棺材中的异样,她担心乐小义存在会导致计划出现变故,所以故意透露半真半假的消息,为的就是叫乐小义促成这个局。   乐小义咬牙切齿,火冒三丈。   她高估了秦幼渊的善心,更低估了那个女人的恶劣心性。   她怎么就忘记了秦幼渊根本是个疯子!   秦幼渊一言不合就能血洗秦府,她与秦幼渊非亲非故,仅仅先前一同进入魔窟的交情,根本不足以让她对秦幼渊交心! 第456章   乐小义悔不当初, 但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尽可能护着镖局的弟兄们撤退。   至于被女鬼控制的小茹以及前来夺人的傅文昊,乐小义已经没有余力再管, 既然秦幼渊早就谋算好了,她肯定不会让傅文昊带走小茹, 现在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看戏。   乐小义心里已另有打算,只要满足能与傅文昊谈判的大前提, 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第一时间退到镖局队伍附近,与林言寿接头,两人快速商议眼下局势应对之法,一致决定舍弃马车, 先前抬上马车的那两具镖师的尸体恐怕已经在刚才那场爆破中被炸得尸骨无存。   思及此, 林言寿一脸内疚, 乐小义心里也不好受。   他们能做的, 只是尽可能护住还活着的人, 及时止损, 挽回局面。   傅文昊还未现身, 几道黑影却从四面八方涌现, 乐小义不用细想也知道, 这些人应该是替傅文昊打前战的尉迟氏人马。   林言寿走在前面开路, 乐小义断后。   熊熊大火之中,叮铃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南阳镖局一众且战且退, 但他们来时深入密林, 要完全退出去需要不短时间。   这些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全是先天修为,林言寿不敌,甚至不惜使用禁术, 将修为短暂拔高至髓元境巅峰,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来人戏谑的进攻之下很快受伤。   方才在棺材爆炸中毁去一臂的镖师动作迟缓,被从旁偷袭的黑衣人一刀捅进心口,挣扎两下就没了气息。   队伍里的人接连倒下,不过片刻,已有三人死于非命,加上先前被害的两人,他们队伍中的人手已经折损一半!   乐小义心如刀割,胸中积压的愤怒化作一股偏执的孤勇,让她做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体内真气倒灌,直冲丹田,乐小义一声爆喝,乐剑岚设下的九道封印中,那道半解的封印被乐小义完全破开,天地灵气喷涌而出,毫不犹豫灌入经脉,在筋骨撕裂的剧烈疼痛之中,乐小义的修为陡然拔升三层。   由灵元境二层突破至灵元境五层,以耗损根基为代价获得短暂而快速的提升,可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乐小义要为今日的决定复出惨痛的代价,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围攻乐小义的丹元境高手惊觉变故,以为乐小义正在施展某种秘法,正待出招阻断,岂料刚才还节节败退的乐小义突然间气势勃发。   对方既然知晓她的身份,那她继续隐瞒下去毫无意义,乐小义手腕一翻,思泫剑落入掌中,紫气盈然,一式斩龙诀横空而过,直将迎面而来两个黑衣人拦腰斩成两断。   血雨飞洒,乐小义却面不改色,来袭队伍中有一名魂元境的高手,见自己手下死了两个丹元境,立即脸色一变,以更加凶狠的姿态朝乐小义扑过来。   乐小义聚精会神,体内紫气汇聚在剑刃之上,一连三式斩龙诀,对方只看见眼前掠过数道剑气,抬掌欲挡之时才发现这几剑不同寻常。   等他发觉异样已经迟了,第一剑斩断他的五指,第二剑切落他的臂膀,第三剑撕裂他的胸腔。   一个魂元境高手被乐小义三剑杀死,干净利落,暗中盯紧局面的人大呼惊奇。   乐小义落地飞快后退,林言寿已领着余下几个弟兄退到树林边缘,剩下几个人虽然都多多少少受了点伤,但还算幸运,保住了性命。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密林的前一瞬,林言寿心中警兆突生,忽而大喝一声:“快回去!”   这一吼惊天动地,却还是迟了一步,一道气势滔天的黑影一跃而起,身上裹着一簇簇的硫火,靠近他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林言寿只拉住了两个人,另外两个则没收住去势,撞进傅文昊身侧方圆十丈的硫火阵,刹那之间就被极度灼热的高温焚烧成灰烬。   眼看着傅文昊要冲上去杀死剩下几个人,他的身份暴露,杀招已现,见过的他的人,都要死。   他一掌击来,掌风滚烫,比寻常火焰温度更高,即便稍稍擦过,也会立即形成烧伤,若真被这一掌击中,以林言寿等人的修为,岂能有命在?   林言寿拖着他们飞退,但其中一人胸口被掌风扫了一下,刹那间胸口焦黑一片,灼毁的衣服和焦炭般的血肉融在一起,触目惊心。   乐小义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   对方可是溯源境的高手,而且还是溯源境中后期,尽管受了伤,自身实力也远远超过魂元境,何况林言寿三人都还未至先天修为。   乐小义头也不回地扑出去,以血肉之躯挡在林言寿几人跟前,硬生生接下傅文昊这一掌。   鼻息间灌入浓郁的焦臭,乐小义胸口塌陷下去,口鼻间皆有鲜血疯狂喷涌出来,右手险些没能握稳思泫剑,整个人像只破麻袋似的倒飞出去,落地时嘭一声响,撞断几根烧焦的老树,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坑。   她在坑底挣扎两下,想起身,奈何躯干嵌进泥地,四肢又脱离了她的管束,不论她以多大的意志驱使身体动作起来也无济于事。   好在乐小义刚才那一下,替林言寿和他身后两个弟兄争取了撤退的时机,林言寿反手一掌将那两人推向另一侧,命令其中一人带受伤的那人快走,自己则返身跑回来找乐小义。   林间烈火还在燃烧,傅文昊冷眼扫过那几个逃走的人,视线收回来,落在不远处的乐小义身上。   那几个人逃不掉,反而是乐小义,年纪轻轻便有先天修为,而且硬接他一掌还能留住半口气在,若不慎放跑了,才是个让人头疼的隐患。   乐小义缓了两口气,艰难地挪动身体,终于翻身坐起,但即便她自身的修复速度已经很快,面对溯源境的傅文昊依然不够。   她遍体鳞伤,眼看着傅文昊走到她面前,伸手要抓她的衣领。   这时,林言寿提着剑飞扑而来,从背后偷袭傅文昊。   那一剑隐有先天之威,划破虚空,直指傅文昊的后脑勺。   乐小义却脸色煞白,惊恐地高呼:“危险!快退!”   林言寿却是一脸决绝,丝毫不顾自身安危,将那一剑狠狠斩出去!   他冲上来的时候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若能救得了乐小义自然好,实在事与愿违,力不从心,也该为今日决策失误导致那么多弟兄惨死赎罪。   剑刃距离傅文昊的脖子尚有两寸的距离,刺鼻的硫火之气灌入鼻腔,湛蓝的硫火在林言寿眼前轰的一声炸开,直将林言寿整个脑袋烧掉一半。   他的尸体从空中跌落,触地的瞬间四分五裂,几乎认不出此人原本的样子。   乐小义呆住,莫大的悲恸席卷了她的心扉,自责、愧疚与悔恨汹涌而至,一瞬间像那硫火一样燃尽了她的理智,只剩下破笼而出的猛兽在她胸口.爆发撕心裂肺的咆哮。   较之先前浓郁数倍的紫气沿着思泫剑剑刃开始向上攀爬,乐小义对此毫无所觉,但转身看见这一幕的傅文昊意外地顿住脚步,皱起眉头。   乐小义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修复,灼伤的血肉和撕裂的伤口竟然肉眼可见地迅速合拢。   出现在乐小义瞳孔中的紫金符印延伸出更加诡异妖冶的一笔,被那双眼睛盯着,竟让傅文昊有一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小辈身上应该藏着古怪的法宝,否则伤势怎么会恢复那么快。   他舔了舔唇,抬手一抓,试图将乐小义纳入掌中。   然而,他掌风中的热气在触及乐小义身体表面的紫气时,竟然如雪与火相遇,倏然消融。   傅文昊见状一愣,乐小义却突然腾身而起,天空中暴起一声惊雷,那蛇一样的闪电缠在乐小义的手腕上,再延伸至思泫剑,斩龙诀第四式在她识海之中浮现,便自然而然地施展出来。   咆哮的闪电化作一道扭曲的雷龙,一往无前扑向傅文昊。   傅文昊瞳孔骤缩,下意识抬起双臂护住面门。   下一瞬,雷龙击中傅文昊,丝毫不亚于溯源境高手的威力将他一下掀出数十丈。   傅文昊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灵元境中期的小辈,竟然能施展出如此威力的剑招,猝不及防之下,他硬挨一剑,隐约牵动了体内的伤势,有种阴沟里翻船的羞怒和震惊。   乐小义正待继续与傅文昊决一死战,躲在一旁看戏的秦幼渊突然带着一行玄天宫众现身,其中竟然有两名溯源境高手。   秦幼渊拦在乐小义面前,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对她说:“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他已经不足为惧,你可以走了。”   乐小义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讽刺。   世间最险恶莫过于人心。   她一脸漠然,冷冷盯着秦幼渊,忽而嘴角一勾,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   提剑,指着秦幼渊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开口:“让开,谁敢拦我,我要他一起死。”   “你要不要试试?” 第457章   乐小义话音落下, 秦幼渊站着不动,对乐小义方才那近似于威胁的话无动于衷。   两人站在两步之外的距离对峙,彼此眼中皆是不退不让的决绝。   像乐小义这样盛怒的面孔, 秦幼渊看过不知多少, 早就习惯从容, 区区一个乐小义,尚不足以令她改变自己原有的决定。   乐小义见状, 嘴角一咧, 嗤笑出声。   她向来宽于待人,自与姬玉泫敞开心扉, 坦诚相待, 对待玄天宫的人,她虽有警惕之心, 但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被利用背叛。   而且这个利用她的人,还是姬玉泫的心腹臂膀, 利用了她的信任,将她带来忝州的人全部牺牲, 如何不令她揪心愤怒?   从这一刻起, 她便要正视自己的处境。   玄天宫归玄天宫,姬玉泫是姬玉泫,没有人会真正和姬玉泫一样,处处考虑她的感受。   秦幼渊觉察到乐小义身上的气息有所变动, 警惕地眯了眯眼, 下一瞬,她瞳孔一缩,未看清乐小义如何行动,就见一道黑影自眼前掠过, 数步之遥的距离刹那间拉近,思泫剑便已距离她的额心只余数寸。   “!”好快!   这根本不是灵元境五层修为所能达到的速度!   秦幼渊飞身后退,身后几名玄天宫高手欲出手相助,被她拂袖阻止,而后一掌迎向乐小义。   她的掌风中裹着厚重的魂魄之力,一般刀兵和气机无法拦截。   秦幼渊修为不高,仅仅丹元境初期,但其接受家族传承至今,魂魄之力的修炼一日千里,单以炼魂计,其魂魄强度堪比魂元境后期高手。   以她这个实力,就算与一般魂元境修为的高手过招,对方不察之下,也极容易得胜。   但那掌风迎面扑向乐小义,触及乐小义体表的紫气,竟然与傅文昊的硫火一样,被紫气吞噬。   乐小义不仅没有受阻,速度反而再提升一截,思泫剑斩中秦幼渊的脑门。   叮一声响,剑招触发了秦幼渊护体法宝,展开一道光阵,将乐小义弹开,倒飞出去。   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乐小方才那一剑,但秦幼渊的眼神却变了变,她清晰地感觉到乐小义想杀她,那愤怒和决绝断然做不得假。   若仅有杀心她当然不惧,可刚才若不是法宝自行护主,那一剑足可以将她的脑袋劈成两半。   乐小义一个翻身落地,神态冷肃,二话不说又朝秦幼渊扑上去,秦幼渊的护体法宝能挡她一次,又岂能次次防得住?   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愤怒,乐小义朝秦幼渊使出斩龙诀第三式。   秦幼渊往后退了好几步,她发现自己错估了乐小义的实力,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应对乐小义的招式,稍有不慎,还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乐小义速度越来越快,就像开启了体内禁锢力量的阀门,每一招都快而狠,不死不休。   秦幼渊竟然被乐小义逼得不断后退,天空中雷鸣大作,雷龙呼啸翻卷,秦幼渊意识到不妙,乐小义竟又有施展方才那一招的趋势。   眼看落雷砸在乐小义身上,她竟将这充满毁灭气息的天地之力如臂指使,秦幼渊再退几步,见状心里一沉,不得不使出杀招以避祸。   无常令出,黑白无常护在秦幼渊身侧,乐小义一声咆哮,再次使出斩龙诀第四式,雷龙怒吼着朝秦幼渊飞扑出去。   这一刻,乐小义心中没有考虑后果,一心只想报仇。   雷龙撞击在黑白无常上,那两道虚影竟发出尖锐的惨叫,顷刻之间四分五裂。   秦幼渊喷出一口逆血,狼狈地踉跄出去,无常令被破,她神情有片刻恍惚,乐小义则闪电般出现在她眼前,举起思泫剑一剑斩下!   叮——   秦幼渊落地翻了个跟头,思泫剑剑刃被其中一名溯源境高手擒住,对方冷着脸警告:“还请乐少宗主适可而止。”   乐小义怒极,眼里攒着一蓬火,冷冷扫了那人一眼。   对方见乐小义不听劝,正待强行制伏乐小义,身后突然暴起一声轰鸣,回过神来的傅文昊发现自己中了埋伏,趁乐小义与玄天宫人动手之际试图逃走,被玄天宫另一位溯源境高手拦截,两人战作一团,难解难分。   傅文昊的硫火之力极为霸道,哪怕有伤在身,玄天宫的高手也不敢正面和他硬嘭,眼看就要被他逃脱。   正与乐小义对峙那名溯源境高手陷入两难之境,他若抽身,难保乐小义不会杀死秦幼渊,可他若不出手助同行之人擒拿傅文昊,今日筹谋必将功亏一篑。   乐小义也发现了这一形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因秦幼渊谋害之故,南阳镖局死伤无数,可傅文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死去的人里,一大半都是傅文昊亲自动手。   在乐小义眼中,这两拨人马闹起来无异于狗咬狗。   她谁也不想帮,最好两败俱伤。   玄天宫其他高手亦反应过来,纷纷聚上前拦住乐小义,与乐小义对峙的溯源境高手终于得到喘息之机,在傅文昊即将脱身之际,出手将其阻拦。   大战愈演愈烈,乐小义被玄天宫众团团围住,伤重的秦幼渊稍微获得喘息的时间,在玄天宫侍从的搀扶下站起来。   乐小义冷冷看着她,视线扫过拦截她的玄天宫高手,十余人中,三人通穴境,余下皆是魂元境的大能,乐小义再想对秦幼渊动手,显然不可能了。   她举剑指着秦幼渊的鼻尖:“我不会放过你。”   就算秦幼渊是秦韵的妹妹更是姬玉泫的左膀右臂,但南阳镖局那么多人因她而死,乐小义绝不会善罢甘休。   秦幼渊被手下之人扶着,脸色惨白,胸口闷痛,嘴边残留一缕猩红血迹,与乐小义过招竟然被伤成这样,这是她未曾想到的。   结下这一桩梁子,以后恐怕不会好过。   她有点后悔了,倒不是因为算计乐小义死了那么多人,而是为她错估了乐小义的实力,导致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远处轰隆隆的轰鸣不绝于耳,傅文昊本就有伤在身,又遭两人合击,根本无法脱身,不一会儿就落入下风,被其中一个高手一掌击中胸口,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两名玄天宫高手乘胜追击,傅文昊眼神一利,藏着无与伦比的疯狂,一簇簇湛蓝的硫火在他身侧燃烧,周身泥地迅速焦黑,可怕的高温冲天而起,玄天宫高手脸色一变:“快躲开!”   轰一声响,可怕的气浪席卷开来,那两名溯源境高手被气浪迎面击中,竟直接抛飞至数百丈的高空,地面上余留的人马也被殃及池鱼,人仰马翻。   修为低一些的魂元境高手当场暴毙。   秦幼渊被那几名通穴境的玄天宫高手护在中间,倒没有危及性命,另一侧的乐小义则在气浪涌过之后,趴伏于地,虽还有一口气在,短时间内应该起不来了。   傅文昊站在风暴中间,冷眼扫过拦路的玄天宫众,又望了一眼不远处被困在棺木阵法中的小茹,心中估量了一下时间,若他要救小茹,加上破阵和逃离的时间,恐怕走不了了。   傅文昊一狠心,转身朝着防御最松散的一个方向飞扑出去,几个起落便至烟尘笼罩的范围边缘。   恰在此时,空中划过一声凤唳,一道赤红火光由远及近,刹那间扑至近前,傅文昊眼前一花,不同于硫火的另外一种赤金火焰在他脚下的地面画了一个圈,灼热的气浪形成一道囚笼,将他牢牢困住。   傅文昊抬头,见一女身后赤羽张开,手里拿着一个符卷,这赤金之火就是从符卷中喷吐出来的。   这些火焰温度极高,更甚于傅文昊的硫火,不过片刻时间,傅文昊体外的硫火便被赤金火焰吞噬殆尽,而赤金之炎形成的囚笼却更加牢固。   傅文昊目眦欲裂,仰头瞪着空中那道人影,咬牙切齿:“姬玉泫!”   姬玉泫手里符卷一抛,不知此物由什么材质做成,从空中扑落之时,自行化作一道灿金绳索,钻进赤炎囚笼之中,将傅文昊缚住。   符卷所化的绳索镇压了傅文昊体内的硫火之力,两名玄天宫高手趁势飞回,生擒傅文昊,封了他的穴,将他压到姬玉泫跟前。   另一边,这魂锁束缚的小茹也被敲晕,带到与傅文昊相距不远的位置。   傅文昊看见小茹,脸上神情连变,凶戾的眼神黯淡下去,放弃了拼死一搏的打算。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傅文昊脸色阴狠地质问。   赤羽收拢,姬玉泫飘然落地,却未看向傅文昊,而是将目光转向人群中,因伤之故一脸狼狈的秦幼渊。   秦幼渊与她对视,立即明白了姬玉泫现身于此的原因,她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地把脸转开。   姬玉泫神态淡漠地收回目光,转身朝另一侧伏地不起的乐小义走过去。 第458章   姬玉泫在乐小义身边停下脚步, 蹲下.身拨开挡住乐小义脸颊的散发,仔细查看乐小义的伤势。   乐小义已经昏迷,外伤还在其次, 但因强行冲破乐剑岚设在她体内的第一重封印, 导致根基受创, 丹田隐有破损的迹象,纳不住气。   真气逸散之间, 那些不受指引的内力在乐小义体内四处乱撞, 将她的经脉冲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   乐小义这一次受的伤, 较之以往或许不算最重, 却最麻烦。   丹田气海,乃是由本源真气所铸, 与肉身筋骨有联系,又非完全等同, 故而乐小义体内血脉之力能修复血肉之躯的伤势,却拿丹田无可奈何。   若不能找到修复丹田的法子, 乐小义的修为恐怕就止步于此, 以后再也没办法提升了。   验罢,姬玉泫面沉如水,将乐小义拦腰抱起,扫了一眼人群中的秦幼渊:“秦韵受困于阎魔山, 但我不会派人去救, 你好自为之。”   ·   乐小义醒来的时候在一家客栈,还未睁眼,便先听到周泠枫呜呜咽咽的哭声。   她手指一动,周泠枫立即发现她醒了, 扑到床边高呼:“乐姐姐!”   乐小义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被硫火烧灼的肌肤东一块西一块眼色斑驳,有些地方焦黑一片,有些地方是不正常的红,还有些地方血肉绽开,露出埋在下面的骨头,触目惊心。   周云衫接到一封信,当日便亲自赶往忝州,周泠枫得闻乐小义所在的队伍遭逢大变,不管怎么说都要跟着一起来。   到了忝州后,他们见到了劫后余生的两名镖师,他们都伤得很重,从二人口中得知整个事件的经过,林言寿和乐小义都没逃出来,恐怕凶多吉少。   周云衫立即带人前往变故发生的树林查看,林里的火已经灭了,但是所有的尸体都焦黑一片,无法辨别他们的身份。   周云衫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找到了林言寿的腰牌,被林言寿救下来的两名镖师当即泣不成声。   林子里死的人很多,远远超出押镖的人手,从烧成炭黑色的武器勉强可以分辨,除了南阳镖局的人马,还有三个不同势力的人也都牵扯进这场纠纷。   林中没有寻到乐小义的尸身,只有周氏父女知晓乐小义的真实身份,而林内并无女子尸首,周云衫由此推断,乐小义可能还没死,但是多半被人带走了。   周云衫示意手下收殓南阳镖局之人尸骨,又查探了一番没有收获,便带着人马返程。   刚回到客栈就得知消息,说他们走之后不久,重伤的乐小义被人送了回来,还有一口气在,身上有镖局的身份牌。   吴拓刚把乐小义放下,人就倒在一边,后背上一片狰狞的刀伤。   镖局的人马怕此事有诈,不敢轻易挪腾草席,便把吴拓和乐小义抬回客栈,等着周云衫回来再做打算。   周云衫脸色一变,忙让人将草席割开,躺在草席上陷入昏迷的人,可不就是乐小义么?   周云衫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将乐小义转入周泠枫住的那间客房,并让周泠枫照看乐小义,而后就去查看吴拓的伤势。   乐小义艰难地把眼睛掀开一条缝,感觉不仅身体沉重,意识模糊,就连与丹田之间的联系也变得微乎其微,尽管她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可事后确定自己真的废了,还是难以遏制地感到绝望。   “小枫……”乐小义嘴唇动了动,周泠枫立马抬头,呜咽着问乐小义有没有好一点了。   “嗯。”乐小义抿了一口周泠枫递来的凉水润了润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问道,“是你们救了我吗?”   乐小义直觉真相不是这样,当时那种情形,多半是玄天宫的人最后还是制伏了傅文昊,然后扔下半死不活的她不管,她方能被南阳镖局的人找到,捡回一条性命。   岂料她说完这话后,却见周泠枫摇头,将此前之事一一相告。   乐小义听罢,神态萎靡。   吴拓没与镖局队伍一起行动,因避免傅文昊感应到溯源境高手的气息而不肯现身,吴拓留在城中,变故出现之后,林里起了大火,吴拓发觉异样必然会赶来,可惜乐小义没能等到。   得知吴拓也身受重伤,乐小义心里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想必吴拓并非没来,而是被秦幼渊的人拦在了林外。   郁结的心情堵在胸口难以疏解,乐小义满心悲恸。   “林管事他……”嘴唇一动,眼泪先忍不住滚了下来,划过她脸上的伤口,隐隐生疼,却不如她内心懊丧悔恨。   周泠枫嘴一瘪,憋了许久的眼泪涌出眼眶,趴在乐小义身边泣不成声:“林叔……呜呜呜,他死了……”   死状凄惨,见者落泪。   门外的人许是听见了屋内动静,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周云衫步入屋中,先查探了一番乐小义的伤势,见她神态黯然,但性命无碍,便问:“小义,你可愿将日前发生之事详细相告?林言寿他……是怎么死的?”   气息灌入胸腹,既寒且痛。   乐小义咬着唇陈述经过,不时因气息不畅咳嗽几声,说到林言寿为救她而死,乐小义痛恨地闭上眼:“是玄天宫忝州分堂堂主秦幼渊设的局,她的目的是引出傅文昊,我们的人都是这场谋划中的牺牲品。”   溯源境大能争锋,又岂是他们这些虾兵蟹将能对付得了的?   周云衫听乐小义提及玄天宫,神色也是一顿,虚起眼冷声:“就是那个血洗秦府的秦幼渊?”   “不错。”乐小义点头,“但前辈若要报仇还需三思,此女修为丹元境初期,神魂凝实却远非常人所能及,兴许达到了魂元境的水准,为了这次筹谋,玄天宫忝州分堂还出动了两个溯源境高手。”   周泠枫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势力,她连见都没见过。   她所知的至强之人就是他的祖父,周氏现今的家主,其他那些则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听乐小义细细道来,能从大能环伺的战场上下来,保得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周云衫亦陷入沉吟,良久,方一叹:“我此生必与玄天宫势不两立。”   “若我能早些警醒,发现不对,就放弃任务,事情不至于变成这样,此事皆我之过。”眼泪糊了乐小义的眼睛,她挣扎着要翻身起来,却被周泠枫按住。   周云衫叹了一口气:“谁也没料到最后会变成这样,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歹人奸邪。”   乐小义心里不是滋味,这既是姬玉泫的玄天宫,又不全是。   就是因为玄天宫多秦幼渊这样的疯子,行事不顾后果,姬玉泫生在这样的玄天宫,不仅虎狼环伺,自己也要狠厉决绝,方被迫承受妖女之名。   在这件事上,哪怕乐小义心依然偏向姬玉泫,却不得不承认玄天宫之歹毒,南阳镖局与玄天宫结仇,无可奈何,可日后,若叫周云衫发现她私下与玄天宫有瓜葛,恐怕她所遭受的憎恶和恨意,将远远超过当初杀死石三。   乐小义第一次切身体会立场不同而产生的冲突,这矛盾动摇着她原本认定的许多东西,就好比,以前她觉得,不管她和姬玉泫身在怎样的立场,只要她们心心相印,必然不畏世俗风雨。   可今日,她方知晓,这样的想法多么天真。   真正困住她们的,不是彼此的身份,而是不得不面对的割裂和立场相对导致的仇怨。   就像姬玉泫曾问过她的,倘若她有朝一日要杀乐小义身边的朋友,乐小义该如何抉择,那时乐小义尽管给了回答,可她心里并不真的认为姬玉泫会那么做。   然而,秦幼渊设计她,间接害了林言寿。   姬玉泫绝无道理苛责秦幼渊对此事的态度,因为从秦幼渊的立场出发,最大程度节省玄天宫的人马耗损,将成事的几率扩大,使些手段自然无妨。   何况她算计了那么多人,却并非真的要将乐小义也搭进去,算是顾及到了姬玉泫。   乐小义却不能饶恕她。   因为这件事,乐小义以后不仅要提防玄天宫的人,连与秦韵接触或许都会心有芥蒂。   吴拓的伤势也非常严重,躺了一天才醒过来,而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拖着重伤之躯来到乐小义床前,噗通一声跪下。   乐小义差点就死了,是他失职,没能看护好乐小义,如果他能早一点觉察到变故,甚至有可能在事发之前阻止。   可是,等他赶到树林,那地方已经变成一片火海。   秦幼渊的人马偷袭他,将他重伤,等他醒过来,林中大火已经熄灭,乐小义被人放在他面前,奄奄一息。 第459章   “吴长老, 还请起身。”乐小义握在床头,神情晦暗而疲惫,“此事乃我之失, 非长老之过。”   是她轻信秦幼渊, 才落入如此尴尬纠葛的境地, 一切都是她自讨苦吃。   她现在伤重,无法起身搀扶吴拓, 见吴拓不肯起, 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道:“傅文昊已落入玄天宫人之手, 要追回抚魂草, 恐怕还需去一趟玄天宫。”   说完这句话,乐小义胸口一闷, 捂着嘴激烈咳嗽,口鼻间皆有血沫溅出来, 吴拓大惊,忙起身, 拿了一条干净的绢布递给乐小义:“少宗主, 若身体不适,便莫说话了。”   乐小义扶去嘴角血渍,摇了摇头,神情倦怠。   玄天宫才刚刚害死了林言寿, 她就要私下找姬玉泫要抚魂草, 如此自私卑劣,比之秦幼渊恐怕也不遑多让。   她压着心头悲恸,努力维系表面的平静稳重:“这件事你我都办不了,且将纸笔于我, 待我书信一封,让剑一着人前往玄天宫,帮我转给姬玉泫。”   吴拓闻言,脸色连变:“可玄天宫如此奸邪歹毒,又岂能轻易将抚魂草拱手相让?而且,我宗之人去玄天宫,岂非羊入虎口?”   “两国交战尚不杀来使,姬玉泫的肚量不至于如此。”乐小义闭眼道。   吴拓见乐小义神情疲惫之至,劝言道:“少宗主伤重,恐怕难以提笔,不若等伤两天再写信。”   乐小义不听,执意要纸笔,吴拓拗不过她,只好找来她要的东西,铺在桌上,扶乐小义下地,提笔成书。   她怕,怕她多想片刻便会犹豫。   她努力在心里提醒自己,姬玉泫是姬玉泫,秦幼渊是秦幼渊,秦幼渊之过,与姬玉泫无关。   可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落笔,书信末尾溅了几滴散墨,乐小义合拢书信,将之交给吴拓。   吴拓无奈,只能先扶乐小义去床上继续躺着,此事必然不能叫南阳镖局的人知晓,故而他得寻个机会把书信递给剑一。   房门一关,乐小义的眼泪就掉下来。   她用力拂去眼角泪痕,自责羞愧令她无处安身。   房门外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在门口停留片刻。   乐小义本以为是周泠枫,但随即就听周泠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什么人?!”   门口驻足之人扭头就走,脚步声急而快,像一道闪电翻过长廊尽头的窗户,没入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房门被周泠枫推开,她端着药碗进来,边走边说:“刚才不知什么人在乐姐姐的房间门口站着,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看不出身份,莫不是入室偷盗的窃贼么?”   乐小义闻言亦目露疑惑,随即福灵心至,她心头划过一个猜想,脸上露出苦笑:“或许不是盗贼,说不定是来寻仇的。”   既希望是她,又不愿见她。   或许,姬玉泫是明白她所想,才没有推开那扇门进来。   周泠枫听罢,面露惊恐:“有仇人要杀乐姐姐?我这就去将此事告诉我爹!”   乐小义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岂料周泠枫当真,无可奈何制止她:“猜测而已,这么晚了,不必惊动周前辈。”   周泠枫将信将疑,将药碗递到乐小义嘴边。   乐小义四肢尚无力气,不得不依靠周泠枫喂她喝药。   药汁被她一口饮尽,很苦,却苦不过她愁肠百结的相思。   “小枫,我没事,你早些歇着吧。”自乐小义占用了周泠枫的房间,周云衫又定了另外一间客房,就在乐小义这间屋子对面,方便周泠枫照看乐小义的起居。   周泠枫却在床边坐下:“我不累,乐姐姐如果累了就睡会儿,我帮你盯着,不会让人随便闯进来。”   她还顾忌方才那个黑衣人,倘若她走了,黑衣人偷偷闯进乐小义的房间动手,她想救都来不及。   至少她在这里,但有异样,她就能出声预警,周云衫随时都可以赶过来。   乐小义明白她的心思,不好再多说什么,她也确实疲累,只叮嘱周泠枫天晚了就去歇息,自己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开合,发出轻而细的吱呀声。   乐小义以为是周泠枫要出去了,岂料片刻后,她却闻到淡淡的花香。   她想睁眼,看看来人是何模样,可那一双柔软细腻的手却轻轻盖住她的眼睛。   这双手带着神奇的力量,将乐小义体内的困倦引了出来,先前即便再累,因心里揪成一团,乐小义没睡熟,可这只手抚着她的眼睛,没一会儿她就睡熟了。   再睁眼醒来,身体松活了不少,外伤开始愈合,体内经脉也正以极快的速度修复。   很快,她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周泠枫昨夜没走,趴在她床边,半夜撑不住睡着了,此时还未醒。   乐小义回忆起昨夜的事情,心说不知是不是忧思太重产生幻觉,可随即她就觉察枕头下面压了东西。   乐小义一动,周泠枫很快惊醒,她睁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问乐小义:“乐姐姐,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   “我好很多了,外面天都亮了,小枫,你回屋去睡一会儿。”乐小义的确好了很多,身上的伤不那么难受了,除了破损的丹田还在痛,其他部位的伤势都无足轻重。   周泠枫看了眼窗外天色,果真如乐小义所说,天已经亮了。   “那我去楼下煎药。”周泠枫站起来,替乐小义掖好被角,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一脸困顿地下了楼。   见她如此,乐小义心里更加愧疚。   周氏父女待她极好,可她却隐瞒了部分真相,甚至回头去求玄天宫拿抚魂草。   乐小义越想越难受,可昨夜流尽了眼泪,现在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摸到一个方形的玉盒子,联系昨夜来人,乐小义不难猜到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乐小义悲从中来,一脸黯然。   周泠枫离开后不久,吴拓又来了乐小义的房间,他的伤势也比昨日好一些了,他虽没有乐小义那么古怪的血脉,但毕竟是溯源境的高手,外伤对他而言,也是小事。   “信给剑一了吗?”乐小义问。   “还没有。”吴拓摇头道,“暂时没有机会。”   从昨夜到现在,南阳镖局的人马为防再有变故,时刻警惕,吴拓不方便联系剑神宗的人。   乐小义垂下眼睑:“那便撕了。”   姬玉泫来过,那封信已经不需要了。   吴拓闻言一愣,不明白乐小义为什么这么做。   乐小义掏出枕头底下的玉盒,将之递给吴拓:“把此物交予剑一,让他亲自送去剑神宗,交给药尊者。”   吴拓接过玉盒,先还没反应过来,但当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立即明白过来:“这是……”   乐小义朝他摇了摇头:“去吧。”   吴拓干净揣好玉匣,与此同时,周泠枫端着药碗推门进屋,绕过吴拓走到床前,欲喂乐小义喝药。   “我自己来吧。”乐小义撑起身子接过药碗。   吴拓转身出去了。   待乐小义喝完药,周泠枫要把空了的药碗端下楼,临行前听乐小义问:“什么时候回水阳?林管事他们……何时出殡?”   她语气艰涩,说到一半险些无以为继。   周泠枫脚步一顿,立在门边,闻言脸上神情格外难过:“应该今天就会出发,昨天下午焚化了他们的尸骨,回水阳就下葬。”   林言寿的尸身四分五裂,惨不忍睹,收殓他尸身的镖局伙计当天哭得不省人事,还有一些尸骨都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好合在一起,一把火烧成骨灰。   至少,死后,兄弟们还是在一起。   乐小义应了声知晓,靠坐在床头发呆。   当天下午,周云衫来查验了乐小义的伤势,见她恢复良好,内外伤都有好转,坐马车行路应该不碍事,众人便带着林言寿几人的骨灰踏上返程。   乐小义一路都在出神,周泠枫担心她,屡次询问,乐小义都道无事。   周云衫却像发觉了什么,拍了拍周泠枫的肩示意她到另外一辆马车去:“我有事要单独和小义聊聊。”   “什么事我不能听?”周泠枫一脸疑惑,表示不解,“何况乐姐姐是女孩子,爹你个大男人又不知道怎么照顾她。”   周云衫被周泠枫这番话气得哭笑不得,他猛拍了周泠枫脑门一巴掌:“让你走你就走,废话那么多,耽搁一会儿又不碍事。”   周泠枫撇撇嘴,到底没继续顶撞周云衫,回头嘱咐乐小义如果有事就叫她,她在旁边的马车,听得见。   周云衫又想拍她,这孩子怎么这么欠揍,说得好像他要把乐小义怎么样似的。   乐小义沉闷了两天的心情看见父女二人斗嘴稍有和缓,抿着唇微微笑了:“周前辈与小枫感情真好。”她由衷羡慕。   周云衫在乐小义对面坐下,笑着感慨道:“枫儿娘走得早,枫儿缺少娘亲照看,性格爽直,像个男孩儿,说话把不住门的,平时若有不懂事的,你且莫与她一般计较。”   乐小义笑:“前辈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把小枫当妹妹看的,她这性格,多招人喜欢。”   周云衫望着车帘外登上另一辆马车的周泠枫,无奈道:“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计较,可事实上,真正交心的朋友没有几个,我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你。”   当初乐小义离开岳州,周泠枫好长一段时间失魂落魄。   “如果你有什么心事,也不防跟我们说一说,一个人扛着太辛苦。” 第460章   周云衫语重心长, 乐小义却说不出话来。   兴许,连周泠枫也看出来乐小义有心事,才会那么担心, 可那些被她偷偷藏起来的真相, 真的可以和周云衫说吗?   乐小义低着头, 神态黯然地沉默着。   周云衫叹了一口气,也没逼她, 只拍了拍她的肩, 又宽慰了她两句,就下了马车。   岳州和忝州接壤, 因顾忌着队伍中的伤员, 走得比较慢,但也只用了两天时间, 南阳镖局便遥遥在望。   乐小义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回来途中也尝试纳气修炼, 无奈发现破漏的丹田像个筛子,纳入体内的天地灵气在经脉中走一圈, 流入丹田之时, 来不及被丹田吸纳便纷纷散了去。   这几日来,乐小义完全无法修炼,只能依靠自身血脉力量修复筋骨。   乐小义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因为她轻信于人, 导致镖局死了那么多弟兄, 总也该付出些代价。   她还只是丹田破损,可林言寿和其他那些兄弟们,连命都没了。   乐小义心头郁卒,林言寿等兄弟们下葬立碑那日, 乐小义点了香烛,在他们墓前磕了好几个响头。   回来第二天,乐小义给周云衫留了一封信,不辞而别。与书信一同留下的,还有一册适合周泠枫修炼的功法。   周泠枫得知乐小义离开,先还不相信,直到周云衫点头,她才闷闷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整天没出来。   乐小义和吴拓离开岳州继续南下,及至龙吟山脉。   途中乐小义遭受数次袭杀,皆有惊无险。   她感觉有人在暗中默默保护,可此人不肯现身,一直到龙吟山脉山脚,马车停在上山的岔路口,乐小义道:“你若再不出来,今日我上山回宗之后,你就没机会了。”   乐小义回剑神宗,可能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再下山,剑神宗现在形势严峻,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轻易把姬玉泫放进山门。   吴拓手里捏着鞭子,仔细观察着四周。   谨防暗中埋伏的人突然动手。   不多时,一旁丛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吴拓正待动手,乐小义阻止了他:“让她过来。”   吴拓不解,但他已习惯遵从乐小义的命令,便耐着心思见对方走近。   此人身上笼罩着宽厚的黑袍,身材颀长,头上戴着兜帽,叫人难以分辨他的身份,但乐小义好像已经认出对方,冷静道:“不若上马车一叙?”   吴拓有点紧张,这人看起来极为古怪,他担心乐小义重伤之躯难以应对突发的变故。   乐小义倒是坦然,等着此人踏上马车。   门帘掀开,黑袍人坐进车里,掀开头上的兜帽,声音也随之传来出来:“小义。”   这声音极为熟悉,一瞬间,仿佛有冷气蹿上吴拓的背脊,让他脸色猛地一变,就要掀开帘子闯进去。   乐小义的声音适时响起:“吴长老,来者是故人,你且替我注意四周动向,若有人来及时通告。”   吴拓闻言一愣,随即注意到乐小义的用词“故人”。   也就是说,乐小义和姬玉泫私下是认识的。   这一发现令吴拓惊疑不定,但经过此前与乐小义的相处,他还是选择相信乐小义的为人,没贸然闯进马车。   乐小义与姬玉泫在马车上谈话,没避着他,足可见乐小义对他的信任。   “你跟了我一路,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我不叫你,你是不是就永远不出现了?”乐小义看起来很平静,但她心里是不是一样从容,姬玉泫不得而知。   以前单纯天真的人,如今也变得越来越有城府,无法轻易窥见她心里真实的想法了。   姬玉泫倚靠车壁,透过掀起的车帘看向车外郁郁葱葱的老树,直言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见你。”   “因为秦幼渊?”乐小义问。   姬玉泫回头看她,沉默片刻后才回答:“是,也不是。”   乐小义盯着她的双眼,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不是的那部分,是什么?”   姬玉泫没回答,只道:“你在怨我。”   乐小义抿起唇不吭声了。   她也不愿意这样,可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   姬玉泫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我联系了药神谷的神医,是洛青云的师父,因为先前傅文昊那件事,药神谷不会派人来大禹,所以你得自己去一趟南蛮荒野。”   “还有一件事,三皇子要在龙都举办登基大典,说届时要宴请天下英豪,剑神宗应该也收到了请柬,说是这次登基大典不派人到场恭贺的,都会被龙都视作敌人,届时轩辕崇会亲自领兵,驱逐降服所有不服之众。”   虽然剑神宗和龙都已经势不两立,但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一个不落。   有了这条规则,只要忌惮龙都实力的,就算再不愿,也要派个人去意思一下,但只要派了人去恭贺,就意味着站队,同时会得罪以太子为首的其他皇子势力。   轩辕彻在逼大禹内的势力站队,倘若剑神宗不派人去,他们便有了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   对此,乐小义只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债多了不愁,三皇子真要对剑神宗动手,尽管让他来,轩辕崇的青龙军再怎么厉害,其他几个皇子绝不可能看着轩辕彻做大,但凡青龙军有横扫大禹战场的可能,他们就不会搞这样一出。   乐小义对大禹内众多皇子争锋的局面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自龙都出卖剑神宗,令天圣攻入剑神宗山门,剑神宗就与大禹割裂开来,管这些皇子皇孙怎么闹,剑神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姬玉泫来就说了这几句,然后掀起帘子要走。   “你敢就这样出去的话,我三个月不理你,说到做到。”姬玉泫跳下马车前一瞬,乐小义冷着脸说道。   姬玉泫掀车帘的动作一顿,帘外的吴拓也一脸茫然。   然后,她退了回来,重新坐下。   两人各自沉默,谁也没再说话,气氛沉闷得让人觉得难过。   乐小义低头把玩着衣袖,指甲轻轻抠着袖口的云形纹路,她冲动把姬玉泫叫回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们原本心有灵犀的默契,好像随着这次变故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她知道变的不是姬玉泫,而是她自己,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姬玉泫等了一会儿,却听她说:“去上面坐坐吗?”   心里一叹,姬玉泫无奈起身:“你已有半年未归家,伯母该等急了。”   乐小义没再挽留。   姬玉泫重新戴上兜帽跳下马车,回头看了一眼,与吴拓警惕的眼神对视片刻,转身没入林中消失不见。   吴拓掀开门帘,见乐小义的确无事,但心情好像比刚才更糟糕,他问了乐小义也不开口,最后只好听乐小义的吩咐将马车驶上山道。   不多时,马车到了半山腰的驿站,再往上的山路需要步行。   乐小义一路都很沉默,甚至不明白自己刚才硬要叫姬玉泫现身,和她见面的意义。   不知不觉就抵达剑神宗的山门,守山弟子见乐小义归宗,皆恭恭敬敬地行礼,一脸崇敬。   乐小义在他们的目光中踏上山门前长长的石阶,每走一步,感觉肩上的担子便重一分。   她是剑神宗的少宗主,整个剑神宗数万人的性命都交于她手,若她行差踏错,这些人都有可能为她的错误抉择丢掉性命。   姬玉泫其实和她一样,她身上也背负了无数人的性命。   而她们站在不同的立场,那些与她们息息相关的人,也会因为她们的立场受到影响,权谋交锋,利益攻讦,可能不经意在哪件事上有了矛盾冲突难以化解,就会导致死伤无数。   就算她们能彼此和解,那些被她们蒙在鼓里的人,特别是对她报以信任,却因此受害的人,日后再知晓她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会如何看她?对他们又和其不公?   她将成为一个,背弃道德,无信无义,寡廉鲜耻之人。   就算这一切她都能忍受,可背负着那么多包袱,她们又如何能长久?   这是她想要的吗?   不止是她,姬玉泫同样也要背负这些,难道,她就不会累吗?   乐小义心里清楚,姬玉泫和秦幼渊不一样,或许秦幼渊杀人如屠猪狗,姬玉泫却不是如此冷漠无心之人。   玄天宫手下的人所造的这些罪孽,最后都得姬玉泫来担负,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能离开玄天宫。   踏过尸山血海,为自己赎罪。   不知不觉,乐小义走到山顶,不远处就是剑神宗的宗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既然来了,便进去看一看。   祁剑心还在后山疗伤,宗祠已许久没有人来,香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乐小义拿了香烛,给历代前辈上香,而后行至君澜剑前,双膝跪地,叩首一拜。   片刻后,乐小义起身,君澜剑忽的发出一声剑鸣。   乐小义见状一愣:“爹在叫我?”   她行到君澜剑跟前,手握上剑柄,意识立即沉入君澜剑内的空间。   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乐小义见到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腰侧挂了个小小的酒葫芦,脚下踏着一柄暗金长剑,在雾气中穿梭,刹那间便至乐小义眼前。   乐小义躬身俯首,唤了一声“爹爹”。   “怎么,我闺女不高兴?”   乐君皓爽朗一笑,剑影一晃又到乐小义身后,从四面八方打量着她:“一路走来死气沉沉的,是谁叫我闺女受了委屈?可是那个姬玉泫?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要不跟你爹说说?” 第461章   乐小义看着浮空而立之人, 有片刻愣神。   每一次她来宗祠探望乐君皓,她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以前没见过乐君皓,她以为乐君皓应该应该像祁剑心那样, 或者也可能与往日姬府父慈女孝时的姬千城类同, 成熟稳重, 有慈父之风。   但没想到的是,她真正见到乐君皓, 此人的性情和样貌都令她十分意外。   早先她以为自己的模样是随了左云琴, 可事实上,她的眉目更像乐君皓, 特别是眼睛里的神采, 简直与乐君皓一模一样。   但乐君皓却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稳重的形象,其一言一行, 像个少年人,即便受困于君澜剑, 依然能把修炼当乐子,一个人饮酒作诗。   按照乐君皓的话说, 他妻离子散, 肉身尽毁,又受困于方寸之间,已经够惨了,如果还不能让自己开心一点,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乍一听之下, 乐小义觉得有点道理,可仔细一想,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可她自然不敢当着乐君皓的面道出自己的疑惑,听乐君皓一叠声地问起她因何事难过, 乐小义沉默许久,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怎么?闺女有心事都不愿跟爹爹讲?”乐君皓还在乐小义身边绕,啰嗦得不像样,“我太难过了,人都说闺女跟爹亲,可我闺女理都不理我……”   乐小义扶额叹息,被乐君皓吵得脑仁疼,都没心思难过了。   她突然很怀疑左云琴是怎么看上乐君皓的,这人真的太吵了。   “我说还不行吗?你可别闹了。”乐小义板起脸来。   岂料乐君皓嚎得更大声:“闺女凶我……”   乐小义:“……”   她真的没从乐君皓身上看到半点英雄气概,那些少年持重,义勇无双的评价是怎么来的?   要么是乐君皓被关久了渐渐疯魔,要么就是以前他在外边的时候一直在演戏。   “还听不听了?”乐小义盘膝坐下,“不听的话我可走了。”   乐君皓立马安静下来,并且收了他那把做做样子只有其形没有其神的君澜剑模子,蹲到乐小义身边:“你说。”   乐小义想起这几日的经历,由忍不住心头郁结,但被乐君皓那么一岔,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乐君皓此前已知她同姬玉泫旧时相识,乐小义便掠过了解释玄天宫的一段,直接从南阳镖局接到的古怪任务说起。   乐小义陷入回忆和悲恸之中,没发现一旁听她说话的人专注慈和的目光。   待乐小义说完,她抬起头来,就见乐君皓偏着脑袋,一只手托着下颌,好像听得都快睡着了似的。   乐小义顿时觉得很没意思,愿意认真听她说话的人,她不敢开口,好不容易说出来了,乐君皓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得走了。”乐小义站起身,“还要去见我娘。”   乐君皓陡然惊醒,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等等。”   乐小义望着他,一脸不高兴。   “坐下坐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要走了?”乐君皓生拉硬拽,把乐小义拖到自己身边,“总得来说,你和你幼时交心的玩伴闹了矛盾,你发现你们两个存在对立的不仅仅是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很多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今日她的手下设计你,以至于害死了你的朋友,他日,你也有可能因为某种缘由,除掉她的臂膀。”   虽然乐君皓看上去很不靠谱,但他这番话说的没错。   乐小义闷闷地“嗯”了声。   但随即,乐君皓话锋一转:“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乐小义一愣,反问:“怎么没关系?”   乐君皓拍了拍乐小义的脑袋,顺手再揽住乐小义的肩,像酒肉朋友似的语重心长:“假如,你在外因为某件事杀了人,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有足够的理由杀死那个人,那对方的朋友来找你寻仇,你觉得合理不合理?”   乐小义有点不明白乐君皓的意思,但这话她能答:“合理。”   “那,对方要找你的师父报仇,你觉得合理不合理?”乐君皓又问。   乐小义眨了眨眼,蹙眉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师父有何相干?”   “这不就得了?”乐君皓笑。   乐小义一脸莫名,但这几句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福至心灵,她突然明白过来。   秦幼渊设计陷害了她,与她结仇,她当然可以找秦幼渊的麻烦,却不必要将这笔账算到姬玉泫身上,她没有道理要求与秦幼渊处在同一立场的姬玉泫处置秦幼渊,但姬玉泫也管不着她因个人恩怨报复秦幼渊。   一个宗门,数万人,即便是宗主,也不可能为手下每一个人的行为负责。   乐君皓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个道理。   她们因为彼此的身份,的确要担负许多责任,但交错的利益关系,除了她们彼此,不与旁人相关。   秦幼渊可以谋害林言寿,她也可以助南阳镖局复仇,至于那些所谓的道义,只要她问心无愧,自然也无愧于天地。   林言寿之死的确有乐小义的责任,但林言寿同时也是玄天宫之人,信了秦幼渊的谎言,搭上弟兄的性命,也在林言寿意料之外。   只不过,林言寿死了,往事如烟,也不会再有人计较他做过什么,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担负更多沉重的枷锁。   有时候道理很简单,乐小义自己未必不明白,只是忧思太重,想得太多,反而陷入了死胡同,越往里走,越困惑。   乐君皓一番话令乐小义醍醐灌顶,就好像这几天束缚在她身上的绳子断了似的,让她得以喘息。   “想通了?”乐君皓笑眯眯的,“想通了你就回去吧,替我问候你娘。”   有一瞬间,乐小义从乐君皓的笑容中看到了包纳万物的厚重,顿时失了言语。   她觉得自己可能对乐君皓有所误解,人不可貌相,何况是像乐君皓这样的人,若无过人之处,也走不到那个高度。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突然上前一步,给乐君皓一个拥抱,然后又退了两步:“那我先出去了,有空再来看您。”   乐君皓对乐小义说的有空持怀疑态度,啧了啧嘴,躺倒在剑影上,做出一副要休息的样子,朝乐小义挥手:“去去去。”   乐小义躬身一拜,神识从君澜剑中抽离,再睁眼便回到祠堂中。   她轻抚君澜剑剑身,暗金色的纹路既繁复又玄奥,剑内自成空间,她什么时候才能造出这样的好剑。   离开祠堂,乐小义径直回了承义轩,左云琴早先便接到来报,说乐小义已抵达剑神宗,故而已在院内等了好一会儿。   乐小义刚刚解开心结,一身轻松,与左云琴坐在院中聊了一会儿,与以往一样,跟左云琴讲述了一番自己此去蓬莱仙境的经历,报喜不报忧,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主动说起了乐君皓。   “女儿在来承义轩之前,去了一趟宗祠拜见爹爹。”乐小义道。   左云琴显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笑问她:“你见到他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乐小义将乐君皓替她解惑的经过告诉左云琴,左云琴全程笑吟吟的,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高兴。   “爹爹以前也是这样?”乐小义忍不住问,“看起来不正经极了,可看不出来是个大侠。”   左云琴笑:“他知道你这样说他吗?”   乐小义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要他知道还得了,娘你以后也不能告诉他,这是咱们母女俩的小秘密。”   左云琴忍俊不禁:“你爹就是这样,一直没个正形,但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他才如此,放在外边儿,不熟识的人见着,还是人模人样的。”   乐小义笑出声:“娘,你这么说爹爹,他知道么?”   左云琴也笑:“当然不知道,这不是咱们娘俩的小秘密么?”   院子里笑声一片,驱散了秋日的寒凉与人心的浮躁。   从承义轩出来,乐小义又去了一趟后山,拜访药尊者。   姬玉泫送来的抚魂草已经交到药尊者手中,对祁剑心的治疗也已开始,第一道难关就是驱逐祁剑心体内的魔毒。   药尊者抽空出来,一见乐小义,霎时间脸色大变。   乐小义心里苦笑叹息,面上情绪却无太大起伏,笑问:“尊者何故这般?”   “少宗主怎地伤了丹田?”药尊者眉头紧锁,“这伤属实麻烦。”   乐小义又问:“那这伤能不能治?”   药尊者眉头稍蹙,诚恳地回答:“老夫医术浅显,束手无策,但若老夫师门中有溯源境的前辈愿意出手,还是有一定的把握。”   乐小义猜到了这个回答。   连姬玉泫都没有办法,还特地为她联系了洛青云的师父,药尊者没法医治她这伤也在情理之中。   乐小义探望了祁剑心,后者因失了抚魂草的缘故神态萎靡,但体内魔气的确被压制下去,能保持更长时间的清醒。   两人见面,祁剑心虚弱地半睁着眼,只说了一句话。   “小义,剑神宗,就拜托你了。” 第462章   从后山回到剑宏殿, 乐小义的心情极为沉重。   祁剑心的伤势比她预料的还要严重,药尊者也给她透了底,魔毒毒气与祁剑心体内的真气融为一体, 难解难分, 就算最后能把祁剑心体内的魔毒全部清除, 他的修为也难以保全,要想重头修炼, 没个千八百年, 难以回到鼎盛的状态。   这就意味着,祁剑心即便能保得命在, 可一身修为也将付之东流。   且不说祁剑心修为被废之后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胜任剑身宗宗主之位, 天与地的巨大落差足以摧毁一个武者坚韧的意志,到时候, 祁剑心若不能接受自己变得平庸,那比杀了他更折磨。   乐小义于心不忍, 可她也束手无策。   剑神宗这两年遭受数次劫难,早已千疮百孔, 通穴境溯源境以上修为的大能削减近半, 而且一直没有补充,实力日渐衰弱。   在这个时候,任何意料之外的波折都可能导致剑神宗一蹶不振,像当初的菩提禅宗, 彻底退出神荒浮屠界的舞台。   为此, 乐小义忧心忡忡。   正当此时,有人来报,说炎刀门有客来访。   乐小义于偏厅见客,来人是炎刀门门主的亲传弟子, 岳晚秋。   “岳师姐。”乐小义与岳晚秋也算几度共患难的朋友,彼此难得见面,自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岳晚秋也面带微笑,朝乐小义福身行礼:“晚秋见过乐少宗主。”   二人相互寒暄了几句,这才将话转入正题。   乐小义问:“岳师姐今日来我剑神宗,可是有何要事?”   “要事算不上。”岳晚秋微微一笑,“家师惦念贵宗宗主的伤势,特地派晚秋前来慰问,并带了些草药,希望祁前辈早日康复。”   岳晚秋身侧所立炎刀门门人将礼盒递上来,剑神宗长老验过之后,方转递给乐小义。   乐小义并未细看,有馨香掠过鼻尖,猜也猜得到应是些四品左右的灵花灵草。   “炎前辈见外了,岳师姐此去可要与前辈好好说道说道,剑神宗与炎刀门素来关系要好,岳师姐来了,我们宗主高兴还来不及,无需送来这么多贵重的东西。”乐小义推脱道。   “少宗主务必要将礼物收下,晚秋奉命来此,若带着这些东西带回去,难保不会被师尊责骂。”   岳晚秋执意请乐小义收下东西,乐小义只好先让人将礼物留下,而后又拿了些剑神宗的产的茗茶并两把四品刀剑当做回礼,请岳晚秋务必带回炎刀门。   乐小义留岳晚秋在剑神宗小住几天,岳晚秋没有拒绝。   待得第三日,岳晚秋终于向乐小义说明来意。   二人于小花园品茶,岳晚秋循着机会开口:“乐少宗主。”   乐小义打断她:“岳师姐何故与我这般见外,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师妹如何?”   她不拿架子,岳晚秋求之不得,顺服地改了口:“乐师妹,我此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乐小义并不意外,但还是露出惊讶的表情。   岳晚秋便道:“家师的意思是,如今天下势力割据,龙都来的皇子各有野心,战乱若起,民不聊生,如同三皇子这般,以登基大典为由逼迫江湖势力站位的情况还会出现。”   “江湖中人各自为战,相较于大禹各大藩王还是略显薄弱,但我等修行中人,本就不该过多干预凡尘俗世,可若长久下去,江湖势力被王子皇孙分化吞并,为人所用,是迟早的事。”   “剑神宗如今已经彻底脱离大禹,位在西南边境,背靠龙吟山脉,又有地势优势,是为人杰地灵的宝地,为大禹境内首屈一指的大宗,号召力也不同凡响,何不由剑神宗牵头,建立一个同盟?”   乐小义一边听,一边轻轻敲着桌沿,目露深思之色。   岳晚秋还在继续劝说:“倘若乐少宗主首肯此事,我炎刀门必第一个响应号召,远的不说,就岳州、桐州、忝州、永州等地,必然有不少势力愿意与剑神宗结盟。”   就算岳晚秋不详说,乐小义也能理解,结盟对小宗小派的人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加入同盟,他们有朝一日受朝廷迫害,便有反抗的底气,至少,与他们同一阵营的势力不会对他们的遭遇袖手旁观。   以前自然也有不少势力攀附剑神宗,但这联系并不牢固,若建立同盟,与往日那若即若离的关系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于剑神宗而言,所获的好处虽然没有小宗派那么多,但无疑可以缓解眼下剑神宗大能高手匮乏的压力。   至少,左氏、洛氏、炎刀门、南阳镖局等乐小义悉知的势力若乐小义前去游说,很快就能拉拢。   再让这些势力打通临近关节,很快就能将西南地区打成一片。   但结盟之事有利有弊,人越多,变故越多,也难以完全提防那种只想获利却不愿在关键时刻出手的庸人,如何甄别这类地痞,也是一件难事。   从小花园出来,乐小义回到剑宏殿,与吴拓说起这件事,吴拓献上一个计策。   “交换质子?”乐小义陷入沉思。   吴拓所说的方法其实也简单,就是让结盟中的势力各派遣一位核心成员入驻友方其他门派担任客卿长老,待遇与寻常长老等同。   也可以将这些人全部聚在剑神宗,成立议事阁,任何同盟相关之事,各大宗派一同商讨,宗旨无外乎,以各门各派的核心人物相互制衡,以防背叛之心。   前一种,相对公平,但人员松散,管理不易,第二种虽更确保稳妥,却有剑神宗仗势欺人的嫌疑,各有优劣。   吴拓献上计策便留乐小义独自思考,乐小义在剑宏殿静坐数个时辰,未能想到更加万全之策,心中几度浮现姬玉泫的脸孔,心道:若是小泫,会如何处理此事?   可她不能处处依赖姬玉泫,总要学着独当一面,乐小义独自思量未果,又去了一趟后山面见阎云清,同老祖宗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拟定若当真要筹谋结盟之事,第二种结盟方式优于第一种。   阎云清对乐小义说:“你要知晓,人心大同小异,皆爱拿着软柿子捏,我剑神宗尽管这些年屡次受创,但万古根基,远非那些小宗小派所能及,你大可放开胆子去做,不必怕得罪人,整个剑神宗都是你的底气。”   乐小义豁然开朗,的确是她过于小心谨慎,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态度该强硬的,就不能服软。   否则,还真叫一些人以为,剑神宗日暮西山,合该当那冤大头了。   乐小义再回剑宏殿,立即将此事安排下去。   她亲自拟定文书,派人誊抄数份,交由手下之人,让他们送去炎刀门在内的各个比较有名望的门派和家族。   吴拓伤势未愈,便与宗门内另外一位长老协作跟进此事。   送走岳晚秋后,乐小义一身轻松。   她去后山打坐修炼,感觉丹田刺痛经过数日之后丝毫没有缓解,神情无奈,想来还是要亲自去一趟药神谷,拜求名医替她看看。   眼下只有玄天宫知道她受伤之事,若消息泄露出去,必然对结盟之事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   虽然丹田受伤,修为恐怕好长一段时间再难提升,但眼下稳在灵元境五层,先前无法承受的天梯试炼雷池之威想必已不在话下。   时隔多日,乐小义再次出现在浮屠宫中。   正要像往常一样前往天梯试炼,她眼前却掠过一抹红光。   已许久未接到任务派遣,乐小义一时没回过神来,她静了片刻,默念了一遍血红文书,脚下便出现一圈传送法阵,再睁眼,她已至五雷阵玉台之上。   除她之外,台上另有一人,竟是蓬莱仙境少岛主苏听云。   乐小义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却听苏听云笑问:“你在找谁?”   被问到的乐小义愣了一下,方明白过来自己竟然下意识地以为派遣任务会和姬玉泫一组。   乐小义抓了抓脑门,无奈承认:“我以为小泫也会来。”   苏听云笑:“她最近忙得很,玄天宫的传承片刻也耽搁不得,应是抽不出身的。”   乐小义闻言有些意外,明明前几天她才见过姬玉泫,难道,姬玉泫是因为发现了忝州异端,不惜一切跑回来见她的?   想到此事,乐小义心里有点涩,她先前的态度,必然叫姬玉泫伤心了。   等这次任务结束,去登门道歉吧。   言及传承之事,乐小义想起先前在夷州得到的消息,便问起苏听云此事。   苏听云面色凝重地点头:“收到你的信件之后我就派人去查了,确有此事,因牵连比较广,我爹决定延缓传承时间,等解决掉蓬莱仙境内部的奸细,再做决定不迟。”   两人正聊着,眼前凭空浮现一道黑影,接引他们的不是雀临,而是绝剑尊者。   绝剑尊者脸色严肃,冷着声道:“近来幻千世界内诸多小世界出现虚空裂缝,候选者几乎都有任务在身,人手不足,只余你二人,此次阎魔山魔窟异变,不少门客受困魔窟之内,还请当心行事。”   多的一个字也没有,扔了两枚符篆给她们,像是急着有什么事似的,转眼就不见了踪影,留乐小义和苏听云面面相觑。   “这……”乐小义疑惑,绝剑尊者都不送她们去任务地点吗?   苏听云摇头:“看这情况,世道不太平啊。”   不仅剑神宗自顾不暇,蓬莱仙境也屡屡出现乱子,如今连浮屠宫也乱做一团,天下大乱之势,势不可挡。 第463章   绝剑走后不久, 苏听云与乐小义简单商议了一下行程安排,随即便带乐小义赶赴阎魔山。   从传送阵中出来,迎面便是极为浓郁的魔气。   夜色低垂, 乐小义仰头望着天空, 黑压压一片, 厚重的云竟都是由魔气凝结而成,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望着远处山巅没入云层中的阎魔山, 乐小义心里浮现出一个困扰了她许久的疑问:“苏师姐, 浮屠宫中,可有修为达到溯源境、无垢境的前辈成为候选者?这些大能原来的宗派当真对浮屠宫毫无芥蒂么?”   若魂元境修为便是候选者之极, 而三神首能与乐剑岚有怨, 修为至少是涅槃境,甚至还大有可能是往生境。   如此类推, 天.行者既为神首奴仆,多半修为不及神首, 却又高过绝大多数门客,而浮屠宫继承者尚无人选, 这样一算, 中间岂非有一截断层么?   那些通穴境以上,涅槃境之下修为的人,都去了何处?   而且,浮屠宫强留各大势力中的精锐后辈, 这些人遭遇变故无故惨死, 当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吗?倘若连各宗各派的高手都为浮屠宫所用,那神荒浮屠界上,还有什么势力能与浮屠宫争锋?   岂料苏听云闻言却笑了笑,反问她:“这个问题, 你为何不自行去问神首?”   乐小义一脸尴尬,她是乐氏后人,又有乐剑岚叮嘱,自是不敢全信神首之言,这才想到询问与她有些交情的苏听云。   若苏听云不说,她也不会追问。   好在,苏听云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见乐小义神态懵懂,她便主动开口替乐小义解惑。   “浮屠宫本质上其实是一个联盟。”苏听云开口,“你难道没有发现,虽然浮屠宫内门客众多来自五湖四海,而且正邪两道之人都有,但这其中却有一个小小的规律。”   乐小义目露疑惑:“什么规律?”   苏听云道:“各个势力中,能被浮屠宫抽选的都是年轻人,年纪再大,也不会超过五千岁。”   乐小义确实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前提,不由越发疑惑。   五千岁,其实是一个门槛。   通穴境的大能所拥有的寿元便在五千年上下,故而,能在五千岁之前突破溯源境的,无一不是雄踞一方的宗师。   既然不能超过五千岁,便相当于杜绝了无垢境及其以上的高手。   如此说来,浮屠宫除了三神首及天.行者,此外所有人都不真正隶属于浮屠宫。   “这件事还得追寻到数万年前,浮屠宫初初现世,彼时神首与众多远古大能签订了隐秘合约。”苏听云解释道,蓬莱仙境拥有万古传承,自是知晓许多秘辛。   苏听云口中说出来的话叫乐小义震惊,她还欲细问是什么合约,苏听云却摇了摇头,主动结束这个话题:“具体的内容我不好与你细说,但你可以回剑神宗查一查史籍,说不定能有收获。”   谈话间,阎魔山已遥遥在望,苏听云领着乐小义顺着山道向上移动,山顶上魔气比山脚更浓,想必魔窟也在那个地方。   仿佛感应到有外人闯入,周遭魔气变幻,化作一道道黑影,不由分说就朝乐小义二人扑过来。   乐小义避开魔物袭击,这些初级魔物修为在灵元境上下,不足为惧。   苏听云执剑一跃,几个剑花闪过,靠近的魔物纷纷拦腰而断,招式极为利落。   这还是乐小义第一次见到苏听云出手。   苏听云身上佩戴了隐藏修为的法器,乐小义无法从她身上的气息判断她究竟修炼到怎样的层次,但从刚才那举重若轻的招式来看,苏听云的修为至少也在魂元境以上,甚至有可能已经触碰到通穴境的门槛。   难怪他们只有两个人,绝剑却敢放心将任务交给她们,其实,他是对苏听云的实力放心。   苏听云的年纪比她和姬玉泫大一些,早在苏言卿跟随姬千城离开蓬莱仙境之前,苏听云就已经独当一面,坐上蓬莱仙境少岛主的位置。   但像苏听云和姬玉泫这样,年纪轻轻却修为奇高的后辈,整个神荒浮屠界也找不出来几个。   各大势力的少主,譬如轩辕恪、魔龙子、龙都诸位皇子之流,看起来是挺年轻,但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也有几百岁。   姬玉泫的天赋古往今来,独一无二。   所以,她才能浮屠宫重点栽培的对象,也是继苏听云之后,最有可能成为继承者,承袭浮屠宫的人。   如果乐小义没有遇见姬玉泫,极大概率是被埋没在人群之中,成为众多渺小沙尘中的一个,遑论有今日。   有苏听云在前面开路,乐小义根本不用多花心思,两人行进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穿过魔物群抵达半山腰。   魔雾越来越浓,乐小义有上次雀临尊者所赠的护符防身,苏听云身上想必也有类似的法宝。   越过山腰,前面出现一条断崖,若要继续往前,需从断崖之上越过,苏听云走在前面,突然拦住乐小义:“有古怪。”   乐小义跟着停顿片刻,仔细观察前面的断崖,隐约可听见古怪的尖啸声从崖底传出来。   苏听云拂袖一扫,崖壁的石子飞出去一片。   随即,咻咻几声异响,黑雾攒动,乐小义双眼捕捉到一片黑影,转瞬即逝,但只一瞬间,却叫她毛骨悚然。   那些黑影密密匝匝,所过之处石子化作灰飞,连眼睛都看不清它们的样子,更别说躲过它们的攻击。   苏听云微微拧眉,乐小义见她手腕一翻,一枚空白的符篆悬浮于空,而后点血成墨,在那符上画出玄奥的印记。   随后,符篆飞入浓雾,黑影再现,伴随一声爆鸣,明亮的火光照亮山崖下数丈方圆的空间,不少黑影被火光击中,扑簌簌落入山涧。   乐小义此时方看清这些东西的样貌,竟是些巴掌大小,长着双翼,獐头鼠目的古怪魔物。   它们的翅膀像刀一样锋利,方才那些飞入崖下的石子就是被翅膀切成了碎块。   乐小义目测,这些魔物个头虽小,每一只都相当于丹元境的魔兽,因不知山涧内到底藏了多少魔物,硬闯山崖的后果不可预估。   苏听云转头对乐小义道:“你跟着我,步子不要踏错。”   乐小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苏听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她飞快画了十道符,而后果断行动。   但见苏听云挥手扔出一道符,那符在空中停留一瞬,轰的炸开,爆炸中心出现短暂空白。   苏听云一脚踏上去,又扔出第二道符,第二道符与第一道符之间相隔一丈,爆破之时,空白区域恰巧相连,如此搭成一条浮空之桥,将山崖两岸连接起来。   乐小义为如此神乎其技的能力叹为观止,忙不迭跟上苏听云的脚步,踏着爆开的符篆往前走,稍微踏错一步,她就要掉到崖底下去喂魔物。   苏听云在短短数息时间就计算好了两岸之间的距离,十枚符篆,不多不少,最后一步落下,再跃起就到了对岸。   落地后并不耽搁,苏听云行事干净利落,继续向阎魔山上行进。   方才过崖之时,其中有一步差点没踏稳,乐小义心都提在嗓子眼,好在最后有惊无险,避免了葬身魔物之口的结局。   至此乐小义方知自己和苏听云的差距,确如先前在蓬莱仙境记名弟子大比上,宁沅师姐对她所言,她所见过的天纵之才,苏听云居首位,连姬玉泫都要往后靠。   山崖后的魔雾更浓,苏听云观察着四周动向,警惕地朝前推进,但速度一点也不慢,此前不知完成过多少类似的任务,方能做到如此成竹于胸。   “有人声。”乐小义耳尖一颤,将自己的发现告诉苏听云。   苏听云眼中掠过惊异之色,问她:“哪个方向?”   她没有听到。   乐小义指着山上,她刚才隐约听见了一声惨叫,就是从山顶上传来的。   苏听云侧耳倾听,下一声惨叫响起之时,顺着山间的风传到苏听云耳中,她意外地看了乐小义一眼,抿唇笑道:“我小看你了,快跟上!”   乐小义的五感比她还要敏锐一些。   又爬了小半个时辰的山路,山上的景色发生改变,地面泥土成现黑色,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焦黑枯树,这些书上还挂着被魔气侵染成黑色的尸骨。   苏听云叮嘱乐小义小心,过了这座密林前面就是魔窟。   乐小义不敢懈怠,抓紧思泫剑,紧紧跟在苏听云身边,随时支援。   踏入枯树林时,乐小义听见古怪的异响,随即便见树上的黑色骷髅动了起来,动作僵硬地拦在她们前行的路上。   苏听云嘴里啧了声,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   “怎么了?”乐小义觉察苏听云神态中的异样,出声问道。   苏听云摇头:“这些骷髅看起来实力不高,但都是杀不死的,把它们打散,趁它们恢复的时间穿过树林,一定要快!不然随着魔雾变浓,打散的骷髅越多,它们的实力也会跟着变强,拖拖沓沓的话,就走不了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扎进枯树林中。 第464章   苏听云话音一落, 整个人已经飞扑出去,乐小义不得不赶紧跟上。   正如苏听云的预判,这些魔物修为大都在丹元境上下, 偶尔有相当于魂元境的厉害一点的怪物, 在接近乐小义之前就被苏听云提前拍碎, 留给乐小义解决的都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两人虽然没有过合作,但苏听云自认年长几分, 对乐小义颇为照顾, 一路上走过来,她们配合还算默契, 没一会儿就穿过密林, 行至边缘地带。   正当乐小义以为离开林子就能抵达魔窟之时,苏听云突然一把拽住她的衣领, 拖着她朝后飞退。   随即轰一声响,一把半人高的巨大板斧落在乐小义方才即将经过的地方。   乐小义被这一幕惊出一身冷汗, 这怪物像座小山似的,行动时却无声无息, 若不是苏听云拉她一把, 即便她能依靠鸿蒙剑心的预警躲过死劫,回头身上部件儿能否保全完整还是另说。   “通穴境。”苏听云做出判断,而后吩咐乐小义,“这些东西只能在林子里活动, 待会儿我先送你出去, 你到外面等我片刻。”   说完,她立即行动起来,一个腾跃飞身而起,扔出一枚符篆击中怪物的脑袋, 轰一声响,苏听云也跃至怪物上空,那怪物被爆破声震得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挥起板斧欲将二人拦腰斩断。   苏听云在乐小义肩上推了一掌,乐小义受力飞出密林,落地时翻了个跟头。   她忙不迭回头,见苏听云被板斧截住,但她提前测算好了距离,那板斧挥过,擦着她的面门过去,未损分毫。   被苏听云一掌分开的浓雾重新合拢,雾气被锁在密林中,没有怪物越过丛林的边界。   乐小义只能听见苏听云与那怪物交手时的声音,不多一会儿,魔雾重新分向两侧,苏听云破开雾气出现在乐小义面前,轻盈落地。   乐小义看见她身后渐渐聚合的雾气中,小山似的的魔物四分五裂躺在地上,随着雾气渐浓,那些散落在四周的骨骼和血肉像被无形的丝线牵扯,重新组合。   “走吧,前面就是魔窟。”苏听云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乐小义对苏听云的钦佩已难以言表,她乖乖跟上苏听云的脚步,很快就找到魔窟黑洞洞的入口。   洞里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里面应该还有活人。   苏听云叮嘱乐小义小心,率先走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黑漆漆的甬道,这魔窟给乐小义的感觉很像当时在无尽沙海里面那个镇压永夜兽尸体的魔窟,或者说,所有的魔窟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只不过,根据魔窟领主实力的高低,里面魔气的浓度会有不同。   而这座魔窟里魔气的浓郁程度,远远高于当初的永夜兽魔窟。   这些魔气甚至从魔窟蔓延到外面,将这一整座阎魔山都包裹起来。   没走几步,地面上出现了人类的骸骨,这些骸骨上挂着残破的衣服,但血肉都被啃食殆尽,以奇形怪状的扭曲姿态匍匐在山洞里,可见他们死前遭遇多么凄惨,看得人毛骨悚然。   乐小义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具尸骸上,从旁走过之时,她好像听见那骨头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异响。   正待转头确认,却听前边响起苏听云的告诫声:“别回头。”   乐小义即将扭头的动作硬生生地止住,但依然有古怪的声音从从身后传来,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们。   “这些东西你见多了就知道了。”苏听云向乐小义解释道,“魔窟里的怪物虽然千奇百怪,但也有一定的规律,像这种守在入口处的魔物,就是守门魔怪,实力不强,不敢轻易跟人动手,但你不能看它们的眼睛,否则就会被魇住,给它们可乘之机。”   乐小义这才明白过来,向苏听云道了一声“多谢”。   这座魔窟的凶险程度远在永夜兽魔窟之上,乐小义内心感慨,若没有苏听云带路,她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命丧黄泉。   不仅修为不及,连经验和见识也远远不足,她前面道阻且长。   这条路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期间乐小义身后一直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骨骼交错摩擦的声音,一开始不太习惯,但久了也就漠然了。   视野渐渐开阔,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也慢慢有比较完好,很没有被怪物吃掉的尸骨。   “应该就在前面了,小心一些,可能会有变故。”苏听云话不多,只有在关键的时候叮嘱乐小义两句。   乐小义受教,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观察四周,谨防变故发生。   又是一声惨叫穿透甬道钻进乐小义的耳朵,这声音非常响亮尖锐,刺得乐小义耳朵生疼。   苏听云脚下一蹬,速度飞快地朝前移动,乐小义紧跟其后。   片刻后,前边出现一道黑色漩涡,有人趴在地上,拼命挣扎,而他身后,从漩涡中伸出一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脚踝,拖着他朝漩涡深处移动。   男人的惨叫声渐渐虚弱,眼看着就要死于非命。   苏听云一剑斩断他身后那双手,断手落在地上,像有生命似的挣扎跳动,看得乐小义头皮发麻。   匍匐在地的男人一动不动,乐小义与苏听云对视一眼,小声问:“要去看看吗?”   苏听云眉头蹙起,面有无奈之色:“来晚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男人身上冒起黑烟,那些黑色的魔气化作古怪的虫子爬满了他的身体,以他的血肉为食。   刚才她们过来路上见到的那些尸骸,都是这样来的。   乐小义背上浸出一层冷汗,男人身后那只挣扎的断手也越来越虚弱,最后化作一蓬黑气,飞回漩涡里,而那一人高的漩涡却在以极快的速度闭合消失。   “走。”苏听云抓住乐小义的衣领,谨防穿过漩涡时两人走散。   乐小义被苏听云拽着钻进漩涡,从另一侧出来。   眼前景象发生变化,脚下出现一道斜坡,踩上去的瞬间石子纷纷往下落,苏听云带着乐小义朝下滑了半丈,踩住一块凸起的石头才稳住身形,漩涡也在她们身后消失。   她松开手,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乐小义落地,抬头也看见了前面的东西。   这是一个形状奇怪的山洞,整个地面凹陷下去,像一只碗。   碗底嵌着一只浑身长满了手的怪物,周围碗壁上不时出现一个个漩涡,数不清的人向外爬,试图钻进漩涡里脱身。   但是坡道陡峭,又满是细碎的石子,这些人双手磨破,浑身是血,却很少有人能爬上到碗壁外围,他们总是在半途失足,一次又一次艰难求生。   一旦被怪物抓住,就会成为怪物果腹的口粮。   还有一部分人不堪退却,奋起反抗,正与那怪物交手。   苏听云四下看了看,皱眉道:“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试炼任务的考场,估计这些人都没想到地底会突然爬出来一个怪物。”   乐小义也觉得像,附和道:“那眼下当务之急,是要除去这个魔物吗?”   她发现了,这个怪物每吞噬一个人,他的气息就更强一分,他能将修士体内的真气和血肉本元转化成他实力的一部分,杀的人越多,他就越强。   苏听云却没立即回答,她眉头紧皱,总觉得这里有些异样。   但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犹豫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她转头吩咐乐小义:“我去收拾那个怪物,你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以自身安危为重。”   乐小义明白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耽搁,苏听云话音一落,她便立即行动起来,不远处就有一个人被怪物拽住脚踝,拖着往后退。   她一剑斩断怪物的手,抓起惊慌失措的人扔向碗壁上方可以落脚的地方,转头又去救其他的人。   苏听云则持剑跃入碗底,扔出一把符篆,轰隆隆的爆破声中,那些长伸出去的手全被炸得鲜血淋漓。   乐小义和苏听云分宫明确,那怪物大概通穴境后期,接近溯源境的修为,苏听云应付起来得心应手,并不吃力。   尽管这个怪物的手被毁之后能重新长出来,可苏听云出剑的速度远远快过它手臂生长的速度,没一会儿,就给它把那些张牙舞爪的手全切干净了。   另一边,乐小义也已将大半门客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只剩下最后几个人。   这几人中,意外有两个面熟之人。   其中一个是秦韵,另一个,则是曾经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霍烨。   乐小义看见秦韵时,心情有一瞬间极其复杂,但她没有多想,眼下事态紧急,救人比别的事情都重要。   她飞身朝秦韵扑过去,抓住秦韵的胳膊往后退,与此同时,苏听云一剑横空,利落地斩掉了怪物的脑袋。   魔核腾空,被苏听云一剑两断。   怪物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身体嘭的一声炸开,血肉飞溅。   乐小义和苏听云却齐齐一愣。   这怪物被杀时发出的声音,和他们在魔窟外听见的惨叫一模一样。   忽有风声自耳后响起,乐小义脸色一变,侧身避开身后偷袭,但见乐小义没来得及救出来的其中一个人浑身冒起黑色的魔气,一只又一只扭曲的手破开他的身体。   鲜血染红地面,他的眼睛只剩眼白,密布红色的血丝,身体也胀大好几圈,顺着滚动的泥沙滑落地底,半个身子嵌进泥地之中,朝着苏听云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一个新的怪物出现了。 第465章   这个怪物的实力不仅没被削弱, 而且比之前更强,突破了通穴境的壁障,达到溯源境修为的程度, 不仅苏听云意识到不妙, 乐小义的心也陡然一沉。   就在乐小义愣神的瞬间, 怪物身上突然伸出几只手朝她抓过来。   乐小义拽着秦韵飞退,避开怪物的攻击。   与此同时, 距离她稍远一些的霍烨被那怪物抓住脚踝, 眼看就要被拖进深渊。   乐小义内心大呼一声不好,来不及与秦韵多说什么, 把她将她推向旁侧的可落脚之处, 自己则飞扑下去,拽住霍烨的胳膊。   苏听云斩断那只鬼手, 霍烨得以脱身,大口喘着粗气, 乐小义却发现他身上开始出现诡异的黑雾。   “!”乐小义猛地松手,正要退开, 苏听云却先一步按住她的肩膀, 拉着她飞快后退。   “现在不太妙啊。”苏听云沉着脸,示意乐小义看向四周。   乐小义依言抬头,看见碗形凹地的边缘好些人身上都冒出与霍烨身上如出一辙的魔气,他们很快失去理智, 与就近的同伴大打出手。   这些人, 全都是刚才曾经被抓住过的。   苏听云脸色急变:“这怪物不是魔源,要找到魔源才行!”   但这个山洞一眼就能望到头,从上到下并无任何古怪的地方,除了凹地底部那只怪物。   怪物?   乐小义瞳孔一缩, 看着那怪物嵌在地上愤怒嘶吼,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师姐,魔源会不会就在那怪物脚下?”乐小义语速飞快,越来越多的人失去理智,从安全的地方脱离,重新跌进凹地。   苏听云侧目,随即应道:“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说着,她一跃而起一剑劈向那只新怪物,乐小义则将身上冒着黑气,已经发疯的人挨个敲晕。   及至霍烨,乐小义意外发现此人虽然精神有点紊乱,但是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乐小义朝他走过去的时候,他还朝后退了一步。   怪物实力变强,苏听云的压力也很大,乐小义尽可能快地处理完发疯的门客,随即跳入凹地支援苏听云。   苏听云见她赶来,高喝一声:“你且稳住三息!”   乐小义答应着,接替了苏听云的位置,飞起几道剑气劈在怪物身上。   寻常剑气无法对怪物造成伤害,乐小义一狠心,抽出思泫剑施展一套问心剑诀,后接斩龙诀,丝毫不留余地。   斩龙诀斩下怪物身上的手臂,怪物惨叫着,张牙舞爪地嘶吼。   乐小义丹田破损,招式施展之后后劲不足,落地时打了个晃,眼看就要被迎面而来的怪手抓住。   锃——   空中响起一声剑鸣,那只伸到乐小义鼻尖的手被斩成数段,鲜血飞溅,随即,乐小义便见苏听云施展了一招她从未见过的招式,剑刃上裹着一层金光,魔气触碰金光的瞬间,如同被火灼烧的冬雪,飞快消退。   那一剑蓄势三息,落下之时开天辟地,乐小义瞳孔一缩,脑中下意识地浮现两个字:神星。   苏听云虽然还未接受神星传承,但蓬莱仙境弟子历来所修功法都是从神星神录中延伸出来的,故而与神录有相似之处并不意外。   此招一处,怪物立时被金光从中劈开,身体一分为二。   “趁现在!”苏听云高声喝道。   乐小义看见她脸上滑落的汗水,心知方才那一招耗损不小,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若她猜错了,她们今日就将在此全军覆没。   但她的猜测八成是对的。   苏听云劈开魔核,乐小义毫不犹豫朝那怪物所在之处飞扑出去,举起思泫剑,猛地刺入地底。   可怕的魔气爆发开来,冲击在乐小义身上。   乐小义死死攥着思泫剑,愣是没松手。   魔气肆虐,乐小义听见一声尖啸,那些被她敲晕的人又都醒了过来,争前恐后地朝乐小义扑过来,就连刚才还有意识的霍烨也在其中。   这是魔源的自救。   一旦让这些人阻止了乐小义,他们今天就一个都走不了。   苏听云拦在乐小义身前,门客一靠近,她就一掌将其振飞,虽然没有下重手,但若有谁不慎在交手过程中被杀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   乐小义感受到地底传来的压迫,但她不肯退缩,甚至猛地旋了旋剑柄,让思泫剑刺得更加深入,沙石地面浸出深红色的魔血。   但地底的魔源挣扎剧烈,乐小义嘴里发出一声怒吼,再次透支真气施展了斩龙诀第四式,只听嘭一声巨响,魔源在地底爆开。   沙雾漫天,一道黑影迎面朝乐小义扑过来。   乐小义感觉到锋锐的气息即将切开她的天灵,然而距离她五步开外的苏听云根本来不及相救。   就在此时,乐小义发间红芒一闪,伴随着一声尖利的鸟鸣,琉璃苏醒过来,化作一面光盾替乐小义挡下这一击。   刀锋破碎,黑雾欲往后飞退,琉璃重新显形,竟追着那团古怪的黑气过去。   乐小义劫后余生,愣怔地望着琉璃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红光,竟一口一口吞掉那团黑雾。   而乐小义面前地面凹陷下去,露出一座乌黑的石碑。   这石碑看着眼熟,与先前铁平山上那一座断掉的神碑极为相像。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块石碑表面写着半个被削掉的魔字,而铁平山那一座上刻的则是一个“神”,也就是说,这一块应该是魔碑。   乐小义想起之前在铁平山的经历,不敢轻易触碰魔碑,于是她起身后退两步,见琉璃已经将魔源吞噬殆尽,周围那些被魔气控制的门客也开始逐渐恢复清醒。   可她没来得及彻底松一口气,忽然一道人影越过她扑向不远处的石碑!   “!”乐小义震惊得瞪大双眼。   那人竟是霍烨!   “小心!”苏听云一声喝,终于缓过劲来,快步上前拉着乐小义往后退。   乐小义盯着石碑的方向,霍烨扑到石碑上,手按石面,随即一股黑气从他的掌心飞快蔓延到他的手臂,而他的眼睛也变成血一般的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乐小义震惊了,“他会变成怪物吗?”   苏听云摇了摇头:“不像,看起来,他早有预谋,你认识他?”   乐小义:“有过一面之缘,没深交,但知道他的名字,他叫霍烨。”   “霍烨?”苏听云眼中掠过一抹精光,霎时沉了脸色,“北海霍氏!是一脉魔血之人!”   乐小义没听过这个说法,但很快她就知道苏听云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黑气已经蔓延至霍烨全身,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出现一道道魔纹,修为也飞快攀升,从后天一路蹿升到先天,惊得乐小义目瞪口呆。   除了魔纹之外,他的身体也拔高数寸,脚下地面裂开,整个魔窟摇摇欲坠。   “不好,这魔窟快塌了!”苏听云一拂袖,在山洞岩壁上凿开一个通向洞外的窟窿。   乐小义招手唤回琉璃鸟,正欲与苏听云一同撤退,忽然,她感觉到一股可怕的目光盯着她的后背,她猛一回头,与霍烨四目相对。   她两眼一瞪,竟看见一只可怕的怪物从魔碑中爬出来,尖利的爪子按在霍烨的肩膀上,阴影笼罩了整个魔窟。   黑暗中,那影子垂落下来,露出一双铜铃般的血色眸子,遥遥望着乐小义,嘶哑的声音像干枯的树皮彼此摩擦,低低说了句:“完美的容器。”   乐小义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对她说的,但这声音响起时,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上,浑身汗毛竖起,一股恶寒爬上背脊。   “乐师妹!”   苏听云的声音响在耳边,乐小义猛地惊醒,然而那魔碑旁,除了陷入狂乱的霍烨,并无方才见到的黑影。   “我刚才……”乐小义讷讷开口。   苏听云按住她的肩,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只道:“快走!”   说完,猛地拽住她奔出魔窟,在她们身后,越来越多的门客从洞窟中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轰隆隆的鸣响,山洞整个坍塌,乐小义愣愣望着这一幕,心想:不知秦韵出来了没有。   但她没心思多想,因为很快,她和苏听云就离开了阎魔山,回到浮屠宫的玉台上。   苏听云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些擦伤,临走前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眼乐小义,小声说:“你以后小心一些,方才那只魔发现了你的血脉。”   血脉?   乐氏血脉,是完美的容器。   乐小义悚然一惊。   苏听云这句话还有未尽之意,一只魔发现了乐小义的血脉,如果他不是想着将之独占,那么很快,所有的魔都会朝着乐小义来,特别是那些受困于封印之中,不得不转换身体才能逃脱升天的上古神魔。   乐小义的心情一言难尽,神星传承出现了,魔血传承也出现了,四神兽血脉齐出,天地动荡,如此浩瀚天灾当真来临,以人之渺小,当真能度得过吗? 第466章   苏听云还有要事, 故而领了任务奖励就走了,乐小义留在浮台上,心里有些迷茫。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她有点应接不暇,心里的疲惫远远大于身体的劳累,但路还要继续往下走, 她所肩负的那些期待, 不允许她停下来休息。   她在白玉台上打坐调息,丹田破损纳不住气,真气恢复的速度较之以往慢得多, 她需要花费数倍的时间才能勉强维持体内周天的运转。   即便如此, 她也没有放弃。   等恢复得差不多了,乐小义站起身, 意念一转,眼前景象变幻, 轰隆雷鸣响彻天际,不断有紫红色的怒雷从天空劈下来,击中浩瀚的海面,形成密密麻麻如交织的蛛网似的的电弧。   天梯试炼第七关。   突破至灵元境五层后,她的身体强度随之提升, 如今在这个环境里, 天雷落在她身上, 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无法忍受了。   然而想想自己为此付出的代价,乐小义无奈苦笑。   她盘膝坐下, 凝神静心,约莫过去了三日,她才将心态调整过来。   待心绪完全平复, 乐小义想通了一些事,再睁开眼,她的眸子里已不见迷茫之色。   乐小义起身,安放好铸造台,又从永夜兽眼的空间中掏出一块云铁。   这是一块上好的精制云铁,已经提前经过数轮锻造剔除里面的杂质,整块精铁乌黑发亮,质感细腻,若锻造过程中不出纰漏,乐小义足有八成以上的把握锻成一把四品剑。   她把云铁投入熔炉,任其灼烧至通体赤红再用火钳取出,往那铸造台上一放,论起重锤开始锻打。   铸造的过程极为繁复,看似重复的无休止的锻打,其实每一下轻重都有讲究,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越是高品质的法宝,铸造过程越是复杂,用的原材也越精贵,对天赋的要求也越苛刻,否则这世上的高阶铸造师不至于那么稀缺。   每一个铸造师都是用时间和金钱堆积起来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乐小义这般幸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乐小义全神贯注,雷池中回荡着有节奏的敲击声。   待这块精铁锻造的程度达到乐小义的预期,她又将之投入熔炉,同时,将先前从红豆串上摘下来的三枚血岩金取出一枚,高温熔化后与精云铁融合。   精云铁与血岩金交融,形成特殊的,类似于火焰的颜色。   乐小义用这块新的原材继续锻打,不知不觉时间耗尽,乐小义不得不先回到剑神宗,下一次进来再接着铸造。   整个铸造的过程持续了两个月之久,期间乐小义不是待在雷池锻剑,就是在剑宏殿里打坐修炼。   如此几日过去,一道紫雷伴随着乐小义手中的铁锤落在剑上,方才黯淡无光的剑坯表面倏尔华光一闪,乐小义适时咬破手指,将渗出的血沿着剑脊抹出一条荆棘长蛇。   剑成,锋芒毕露。   那一瞬间的锋芒转瞬间又藏匿起来,乐小义满意地将这把剑拿在手里掂了掂。   不出所料,次五品。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把剑吸收了雷池中均衡的雷火,竟然同时融合了两种属性,并非寻常单一属性的法宝。   这一发现引起乐小义的深思,也印证了她在第六层试炼中的猜测,若能设法控制铸造过程中法宝吸收的天地灵气属性,则法宝的属性有可能人为决定。   乐小义把剑收起来,虽然凑巧铸成了双属性的宝剑,但是她的猜测是否真的成立,又是否还有其他影响法宝属性的因素还有待进一步验证。   在剑宏殿内睁眼醒来,乐小义托着下颌思量片刻,忽有长老自殿外匆匆行来,在乐小义面前躬身:“少宗主,永州洛氏派人送了两封信来。”   说着,他从袖口内取出两个信封,恭恭敬敬地交到乐小义手中。   乐小义接过书信,将其中一封写着她名字的拆开来看。   这是洛青云给她的手书,另外一封则托乐小义转交其师,是请求对方替乐小义治疗丹田伤势的书信。   乐小义心中五味杂陈,这显然是姬玉泫的手笔,请动药神谷的名医不容易,要请动洛青云的师父更是难如登天。   此前乐小义有所耳闻,洛青云的师尊有个古怪的称号,叫不救神医。   此人虽为医中圣手,但性情极为古怪,替人看病全看眼缘,若是他看不上的,无论耗费怎样的重金,不救就是不救。   正因为此,不救神医得罪的人特别多,但同时,因其医术实在高明,承其恩惠,愿为其肝脑涂地的人也不少,是以这人纵然古怪不近人情,依然我行我素地活到现在。   即便有洛青云的亲笔信,那不救神医也不一定愿意给乐小义治伤,可乐小义已别无选择,撞撞运气总比全无希望要好。   但在出发之前,还有些事情她想先弄清楚。   乐小义收下洛氏送来的书信,并让长老安排答谢的礼物,交给洛氏来使,末了,她转道去了剑神宗内门的藏书楼。   藏书楼中有许多古籍,楼层越往上,藏书越机密,能查阅的人身份要求越严格。   驻守藏书楼的长老已经年近万载,是个修为堪比老宗主阎云清的长者,此前尉迟泉派人攻上剑宏殿,乐小义曾有幸见过此人出手。   楼门前盘膝而坐的长老睁眼,起身向乐小义行礼。   以乐小义如今的身份,内外两阁藏书楼她可以随意进出。   她径直去了最上面一层,穿梭于厚重的木质书阁之间,一册一册翻看过去,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乐小义终于眼前一亮。   那是一册表面泛黑的竹简,经年未有人翻阅,已经落满了灰。   在这册竹简中,乐小义果然找到了她想了解的东西。   关于一份古老的合约。   一目十行,乐小义很快看完,不由心生感慨。   原来,浮屠宫的存在,并不完全隐秘,各大古老家族,神宗魔门,早在数万年前就与浮屠宫定下了契约。   合约内容亦不复杂,族中后辈,资质尚可之人,交由浮屠宫代为栽培,人力可任由浮屠宫取用,但条件是,凡年满五千岁,或突破溯源境的弟子,需遣返宗门,脱离浮屠宫。   而浮屠宫中的天.行者,也是由各大宗派的长老组成,其中绝大多数修为都在无垢境之上。   这也是为什么,初期门客利用浮屠点数可以兑换神荒浮屠界上各种各样的资源。   这份合约囊括了整个神荒浮屠界大大小小无数宗门,剑神宗也在其列,但可惜的是,自剑神宗上一位无垢境的前辈仙逝之后,再无人入浮屠宫任天.行者。   与浮屠宫合约的知情者,只有阎云清一人。   浮屠宫在培养人才的同时,也利用门客往来于幻千世界寻找等同于神荒浮屠界的新世界,相当于所有宗门联合寻找对抗天灾的办法。   但是,成为浮屠宫的门客在获得机缘和提升的同时,也随时可能面临死亡。   幻千世界的竞争格外残酷,这便是合约不能公诸于世的缘由。   本质上,这是所有宗门一同完成的与人命和未来息息相关的交易。   乐小义放下竹简,背脊发寒。   每一个踏入仙门的人,从修炼之初,身上就背负了枷锁,仿佛有一双眼睛在天上看着广袤河山与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一旦被浮屠宫选中,他们的生死便交到别人手中,再不能由自己做主。   乐小义见过幻千世界内武修之人互相残杀,也见过□□者一言不合手刃门客。   天地之大,竟无安然无争之所。   那些年至五千岁,或者已突破溯源境脱离浮屠宫的人,后来又都如何了?他们真的能摆脱浮屠宫数千年的教化,适应正常的生活吗?   浮屠宫是一个迷,随着越来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乐小义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感到越来越沉重。   至少,她不能甘心。   乐小义从藏书楼出来,召见了吴拓,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她要去一趟药神谷。   二人于剑宏殿商议之时,忽有长老来报:“少宗主,山门外有人求见,说与少宗主是故人。”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物呈上。   乐小义拇指指腹抚过玉佩表面一个古怪的纹饰,心往下一沉。   “让他们进来。”   没一会儿,三位不速之客出现在剑宏殿上,乐小义坐于右侧首位,这三名黑衣人则站在厅内。   为首之人个子很高,他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乐小义不久之前曾在阎魔山上见过的霍烨。   他身后另外两人也除去脸上遮挡,一男一女,男人有溯源境中期修为,女人年纪则与霍烨相仿,是个修为刚刚突破先天的小辈。   “乐少宗主。”霍烨朝乐小义拱手,“在下与乐少宗主虽只有过两面之缘,但天南地北之人能聚在一处便是缘分,霍某今日来此,便是欲替乐少宗主解决燃眉之急。”   尽管此前乐小义入幻千世界时大都使用了千面,可似乎并未瞒过此人耳目,竟是被认了出来。   乐小义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勾起两分淡漠疏离的微笑:“霍公子这话说得有趣,但乐某听不太明白,还请霍公子解释一下呢?”   霍烨亦不介意乐小义的态度,他亲自登门拜访,显然胸有成竹。   “霍某得知剑神宗宗主祁前辈正为魔毒之伤所困,若霍某所料不错,驱魔毒则修为不保,可任由魔毒发展,又会吞噬神志,走火入魔,霍某今日带来一两全之法,不知乐少宗主可感兴趣?” 第467章   乐小义再好的教养也忍不住脸色一变。   当初偷袭祁剑心的歹人已被击毙, 祁剑心中了魔毒一事的消息也一早就封锁了,这些人竟然对祁剑心所中魔毒竟然这般了解,很难不叫人产生不愉快的联想。   而且, 霍烨既然敢开口,乐小义刻意掩饰倒更显心虚。   霍烨显然猜到了乐小义心里的想法,不等乐小义发难便主动说道:“乐少宗主不必如此警惕, 霍某敢以项上人头作保, 祁前辈中毒之事,与霍氏无关。”   乐小义保留态度。   霍烨敌友难辨,算计她的可能性远远高过真心合作, 何况此人身后还有一只对乐小义虎视眈眈的魔, 他特地来剑神宗拜访,恐怕居心叵测, 乐小义不得不多做些考虑。   “霍公子说笑了,明人不说暗话, 乐某对霍公子并不了解,故不敢揣摩公子来意,公子不如将想说的话说完,你们的目的与所求,通通摊到明面上来, 互相坦诚才有继续谈下去的余地, 霍公子觉得, 是不是这个道理?”   “乐少宗主所言极是。”霍烨附和道,“既然乐少宗主如此爽快, 霍某也不藏着掖着,想必日前阎魔山时,少宗主也看见了魔碑中出来的怪物。”   乐小义淡淡地嗯了声, 等着此人继续往下说。   “此魔嗅见乐少宗主身怀神异血脉,不肯服就,霍某需一物辅佐,彻底镇压此魔为我所用,此物,便是乐少宗主一滴心尖血。”霍烨一脸平静地说道。   乐小义的眉头却皱起来。   霍烨如此坦白霍氏悉知她血脉之事出乎她的意料,乐氏血脉暴露已成定局,不论姬玉泫如何压制消息,总会有人来找乐小义的麻烦。   对于此事,乐小义的心态倒不像以往那么紧张,渐渐变得坦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静观其变。   如果霍烨真有能救祁剑心的法子,她当然愿意付出与之等同的代价。   但要她提供一滴心尖血,必然大创她的元气,本身丹田受创已难治愈,若再取心尖血,纵使她的身体异于常人,也得静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而且,她不能保证霍烨的真实目的就是他说出来的这些,如果他用她的血别有所图,甚至,他趁她取血后身体虚弱,操纵那只魔魂趁虚而入,夺取她的肉身也不是不可能。   乐小义心头数个念头瞬息而过,许久难做抉择。   霍烨催促她道:“不知乐少宗主意下如何?”   吴拓朝前迈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在乐小义耳侧劝道:“少宗主,不可轻信此人!”   乐小义沉吟,没应声。   片刻后,她问霍烨:“霍公子所言可救治我宗宗主的办法,是什么?”   霍烨听她这话,觉察她的态度并不强硬决绝,遂道:“乐少宗主应知这魔毒乃是取自有毒的魔物,而天下魔物,莫不归魔神所管,若少宗主愿以一滴心头血相赠,在下便取一滴魔神血助贵宗主降服魔毒,为己所用。”   魔神血。   乐小义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在下需与老宗主商议之后决定,还请诸位在剑神宗暂住几日。”   话音落下,剑神宗长老现身殿前,对霍烨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霍烨也不介意多等几日,笑着与乐小义说了声告辞,而后领着身后两人出去了。   乐小义闭上眼沉沉地叹了口气,与吴拓道:“吴长老,你且去一趟后山,问一问药尊者,此子所言是否可行。”   吴拓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听乐小义这话的语气,倘若霍烨所言属实,她极有可能答应对方的要求。   “少宗主……”吴拓还想再劝,乐小义却摆了摆手:“吴长老放心,此事我自有考量。”   话已至此,吴拓难再多言,只好先去后山寻药尊者。   吴拓走后乐小义也没继续在剑宏殿停留,她立即去了阎老宗主的住处拜访,将今日霍烨等人来意既所提条件同阎云清商议,看是否可行。   阎云清听罢,神态与乐小义一般无二。   他自有想搭救祁剑心的私心,但此事前提却是要乐小义付出极大的代价,若能成事倒也罢了,可万一此乃霍氏阴谋,祁剑心救不回来,却反遭霍氏利用,得不偿失。   “你想答应?”乐小义一开口,阎云清就猜到这小姑娘的想法,她之所以来找他,一来是对老宗主的尊重,二来则是想经由阎云清之口评估风险,下定决心。   乐小义抿唇,无奈道:“祁伯父的伤便是药尊者亦束手无策,若没有万全之法,祁伯父必然修为不保,剑神宗失去一个溯源境高手倒在其次,可祁伯父没了毕生修为,所受打击难以估量。”   “可是,利用魔神血镇压魔毒,炼化为己用,就算保住了修为,日后极有可能只能修炼魔功。”阎云清叹息道,“霍氏乃魔血遗族,必然不会存什么好心,倘若变成这样,对剑心而言,或比丧尽修为更为痛苦。”   “弟子不这么认为。”乐小义挺直背脊,“祁伯父曾教导弟子,人有善恶,却不以身份门派分正邪,祁伯父绝非出入狭隘之人。”   阎云清又问:“那如果,这邪功要杀无辜,噬人血,不人不鬼,甚至受霍氏所控,如何?”   老宗主提出的每一点都极为凶险,而且每一点又都非常可能。   乐小义陷入沉默,她要不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赌霍烨不会说谎?   可一旦对方心有不轨,损失她能承担得起吗?   但如果对方真有能解救祁剑心的办法,就这样放弃,值得吗?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很快,乐小义等回吴拓,带来药尊者的判断:霍烨没有说谎,若有魔神血,的确可以压制祁剑心体内的魔毒,并且还有助于祁剑心的修为进一步突破。   得到肯定答复,乐小义当即拍板决定下来,并对阎云清道:“还请老宗主暂时替弟子保密,待事成之后,弟子亲自与祁伯父禀报。”   阎云清满眼叹息,更多的是愧疚。   他一个老家伙,因识人不明,将剑神宗折腾成如今这个样子,自己最钟爱的弟子一死一伤,最后却还要一个小辈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若你心意已决,老夫替你护法。”阎云清道。   他现今所能做的,就只是好好护住他这个徒孙,万不可再叫任何人害了乐小义。   乐小义躬身,拜过阎云清后离开小院,并在第二日,于剑宏殿再次面见了霍氏一行人,与霍烨达成交易,但她提了一个条件。   “先验魔神血,需确保你们给的东西的确有用。”乐小义云淡风轻地说道。   跟在霍烨身后那名女子脸色一变,认为乐小义要耍诈,当即冷了脸:“凭什么是我们先交东西?”倒是另外一位霍氏的长辈没什么表情,一切听从霍烨的安排。   乐小义扫了那女子一眼,不答,转而看向霍烨,态度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烨抬手制止同行之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舒朗的笑:“霍某信得过乐少宗主,就依少宗主所言。”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瓶,半透明的瓶身隐约可见其中藏纳一滴鲜红的血。   霍烨将这玉瓶扔向乐小义,却是吴拓伸手将瓶子截了下来,转手递给药尊者,霍烨见状,倒也没说什么。   药尊者覆在乐小义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乐小义点头,其人便带着药瓶离开剑宏殿。   乐小义道了声稍候,随即着人到殿上来,给霍烨及其身后两位斟茶。   众人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药尊者返回剑宏殿,看似平静的神态中略有两分欣喜之色。   乐小义心中有数了,待药尊者到近前禀报,魔神血对祁剑心体内的魔毒有十分明显的镇压之效,不过片刻时间,魔毒已消近半,祁剑心也恢复了神志,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异常变故便是乐小义所愿最好的结果。   她起身谢过霍烨,命吴拓继续招待霍氏三人,自己则去了后山见过祁剑心。   祁剑心正在运功疗伤,乐小义远远看了一眼,未上前打扰,而后她又去寻阎云清。   阎云清为之护法,耗时半刻,取心头血一滴。   伤口很快愈合,但乐小义的脸色却非常难看,身体也极为虚弱,因心头血气亏损,大伤寿元,不养个一年半载难以恢复如初。   为防霍烨等众趁人之危,由阎云清将这一滴血送去剑宏殿与霍烨完成交易。   乐小义在后山龙脉之中养伤,伤势好转之前不见客,原定的前往药神谷的行程也因此耽搁,但每日吴拓会到乐小义修炼之地探望,并禀报宗内事务。   这些事大都不需要乐小义拿主意,自她闭关后,阎云清便再次出山镇守剑宏殿,大事小事全由老宗主亲自接手,乐小义只需要了解一个大概。   好在这段时间以来,乐小义听见的大都是些好消息,一来是结盟之事,响应者众多,曾与乐小义有过交情的几个宗派家族例如炎刀门、左氏、洛氏等几大势力,都第一时间传信剑神宗,意属结盟。   其他一些二流三流门派的结盟书信亦纷至沓来,其中有一部分为表诚意,甚至直接派出宗内直系后辈及长老携信赶至剑神宗。   南阳镖局尚无音信。   二来,魔神血暂时未见异常,祁剑心的伤势恢复良好,如今魔毒已彻底压制,修为也恢复了五成左右,陆陆续续开始接管剑神宗的事务,替阎云清分担身上的担子。 第468章   霍烨没有说谎, 虽然不能确定此人是否当真毫无所图,至少目前来看,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乐小义委实松了一口气。   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将此事安排下去,由玄字剑影卫负责查探霍氏底细, 特别是霍烨, 若能探到北海霍家的目的自然最好,如若不能,也需将那一滴血的去向弄明白。   前阵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变故, 乐小义的情绪一直不高, 心情郁郁,好在吴拓带来的消息中, 又有几个属意结盟的宗派,事情推进极为顺利, 也让乐小义的心情有所缓和。   乐小义却对以后未知的境遇稍稍找回一点信心,尽管伤势还未痊愈,她提前结束闭关,与祁剑心、阎云清见了一面。   这一面如她所料,祁剑心大发雷霆, 因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执意要用自己的心尖血换魔神血救祁剑心。   祁剑心纵然极为愤怒, 更多的却是心疼,他没有理由责怪乐小义, 倘若不是乐小义一意孤行,他现在还躺在剑神宗后山,受困于禁阵之内, 是死是活尚不可知。   看见乐小义苍白的脸色,祁剑心怒斥了两句之后悲从中来,揽着乐小义的肩抚着她的脑袋声泪俱下。   阎云清见此,眼神中亦满是叹息之色。   乐小义为祁剑心所言动容,但她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倒是反过来安慰祁剑心和阎云清,并言她将前往药神谷,寻找修复丹田破损的方法。   祁剑心如今方知乐小义在忝州时的遭遇,气得脸色发青,恨不能将秦幼渊之流碎尸万段。   “祁伯父,秦幼渊此女我会自行处理,但我此去药神谷不知何时能回,西南各州势力结盟之事,还需伯父多多上心。”   乐小义把自己挂心的事情一一委托给祁剑心。   “还有一件事,天字影卫长在跟踪尉迟氏之人,追踪抚魂草下落之时,受困一魔气肆虐之地,至今未归,他传了消息给我,说短则三五月,长则可能数年,我担心他那里出现什么变故,伯父此后需多花些精力跟进此事。”   乐小义说得越多,祁剑心与阎云清便越愧疚,原本这些事,本不该由乐小义操心,以她现在的年纪,正该好好修炼,四处历练。   岂知乐小义听祁剑心这样说后却笑了笑,摇头道:“一般人是如此,可不一般的人却不是。”   譬如姬玉泫、苏听云之流,哪个不是刻苦修行的同时,还能兼顾诸多繁重的宗务,乐小义自认能力尚不能与姬玉泫相匹,但她愿意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安排好宗内事务,乐小义便动身前往药神谷,与之同路护送的还有吴拓长老,及另外一位名唤沈元的溯源境初期长老,除此之外,地字剑影卫除剑九留于承义轩,其余人等全部随行,暗中护送,听候调遣。   乐小义启程当日,祁剑心和阎云清亲自将乐小义送至山门前。   直至乐小义一众下山,身影已不可得见,二人才一脸怅然地回到剑宏殿。   “少宗主,此去南蛮道路险阻,您若身体不适,切莫勉强。”从剑神宗出来,吴拓小心看护乐小义,恳切地劝道。   乐小义现在身子骨不同以往,缺了一滴心尖血,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差,尽管身上并无外伤,实力也未受影响,但她气息虚浮,神态疲乏,走不了多久就会犯困,需要停下来休息。   对此,吴拓心焦不已。   可事已至此,只能尽快赶赴药神谷,看药神谷的神医能否在医治丹田损伤的同时,也一遍将乐小义亏损的元气补足。   乐小义安抚了他两句,道是无妨,但下山路长,吴拓最后还是找了顶轿子来,让地字剑影卫的人抬着乐小义走。   对此,乐小义哭笑不得,但又不好拂了吴拓的好意,何况她也的确体乏,便由着吴拓安排。   她现在病恹恹的,硬要坚持只会耽搁行程。   吴拓劝服了乐小义,长舒一口气。   乐小义是偷偷下山的,但这件事必然瞒不过有心人,他们下山之后不久,便有剑影卫来报,说身后有人跟踪。   “能查到是什么人吗?”乐小义问。   吴拓:“剑影卫已经在着手调查,半日之内能有结果。”   “好。”乐小义闭眼,“有劳了。”   此去南蛮荒野需经桐州,乐小义在炎刀门停留一日,剑影卫查到日前跟踪的是太子派来的人手。   得讯,乐小义面上露出一丝冷笑:“上次伙同秦幼渊劫我不成,如今又派人跟踪,这太子殿下执念颇深,却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   大禹西南六大州都归太子管辖,虽然轩辕柔描述太子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可乐小义的感觉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人屡次在背后搞些小动作,又从不派人正大光明地与乐小义接触,如此可见,此人心胸必定不如外人传颂的那般宽广。   背德之小人。乐小义对这位太子殿下已然毫无兴趣,并着人递了一封信给轩辕柔,将自己被截杀和跟踪之事相告,嘱咐轩辕柔行事当心。   乐小义上炎刀门拜见了炎蓝阙门主,详细商议了一番结盟之事,小住数日后,将商议内容封成密信送往剑神宗后便不再耽搁,离开炎刀门继续赶路。   下山之前,她在山道上碰见岳晚秋,见对方神态郁郁,搭了两句话,岳晚秋只字不提忧心之事,乐小义便也没再多言,转身走了。   穿过桐州西侧边界再往西去,需途经天圣帝国一个州府。   去年天圣攻打剑神宗未果,奔袭剑神宗之人全军覆没,为此根基受创,与石月婉为首的神殿祭司及其教众当日便攻入天圣王宫,致使天圣皇室分崩离析,神殿取而代之。   而今天圣也是战乱之地,皇室及其所属兵马退守天圣北部边境,乐小义路过的地方隶属于神殿管辖,若想保证顺利通过,自然应当先打通神殿这边的关节,若能叫神殿之人护送自然更好。   石月婉与玄天宫有合作,乐小义素来有听闻她的事迹,却并未真正见过此人。   乐小义打算让人送一封信去天圣王城,与石月婉提前知会。   在下榻的客栈正提笔疾书之时,吴拓敲响了乐小义的屋门,声称有人来见。   乐小义鼻尖稍顿,问:“来者何人?”   “姓石,曰石砚。”   姓石?   乐小义搁笔,扬声:“带他进来。”   片刻后,一身材魁梧的布衣男子跟在吴拓身后走进乐小义的房间,在书桌外两步停下,揭了头上兜帽:“在下石砚,见过乐少宗主。”   乐小义眨眨眼,呵的一声笑了:“石姐姐的易容术恐怕除了小泫,无人能及,此地没有外人,便请石姐姐除了易容,休息片刻吧。”   男人顿了一瞬,连吴拓都感到莫名。   而后,石砚飒然一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撕下一张□□,再看时,那眉眼,竟是个女子!   石砚动了动胳膊、腿脚,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其魁梧的身形竟然随着骨骼形态慢慢改变,最后变作一个身子高挑纤瘦的姑娘。   此人,不是石刹又是谁呢?   “少宫主就说瞒不过乐少宗主耳目,我还不信,还是少宫主料事如神。”石刹嘴角抿起一个桀骜不羁的笑。   立在一旁的吴拓用力眨了眨眼,眨去眼底惊愕。   听此人所言,她应是来自玄天宫。   玄天宫手下果然奇人无数,方才那易容,他根本没看出来破绽。   自上次乐小义于马车内与姬玉泫见面,吴拓便明白过来,原来姬玉泫和乐小义之间私下还有交情,那么此前种种违和之处,都可得到解释。   吴拓并未因觉察此事动怒,乐小义对剑神宗的贡献有目共睹,在他想来,少宗主与玄天宫有所往来,必然事出有因,何况乐小义未将此事隐瞒,足以看出她对自己的信任。   再者,就算乐小义继续瞒着他也无妨,乐小义修为尚浅,多几个保命的手段无伤大雅。   乐小义谦虚道:“我也就仗着与石姐姐稍稍熟悉一些,方有这点底气,如若不然,也断是认不出的。”   “少宗主不必如此谦虚,否则叫我听了自得意满。”石刹笑起来,“是我技艺不精,还需再好好修炼,争取有朝一日,不仅能瞒过乐少宗主,更能瞒过我宫少宫主。”   乐小义也笑了:“那你可得好好努力才行,小泫那双眼睛,可远非我所能及。”   简单寒暄之后,乐小义切入正题:“不知石姐姐今日来寻,是有何事相告?”   石刹作为姬玉泫手底下数一数二的探子,此前一直跟在姬玉泫身边处理各种密报,如今专程跑来天圣边境与乐小义接洽,事实上,乐小义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而且,当初石月婉率领神殿众人进攻天圣王城如此顺利,很难让乐小义相信,此事没有姬玉泫在背后参与。   所以姬玉泫应当已经完成了当初和石刹的约定,石刹虽还是玄天宫的人,但姬玉泫并不限制她的自由。   “少宫主知乐少宗主要从此地经过,早先已派人传讯王城,我姐姐数月前就遣了人在此地等候,此次乐少宗主自离开桐州,我便接到少宫主传讯,来此接应。”   石刹的任务就是交接,亲自将乐小义交到石月婉派来的人手中,以确保乐小义的安危。   乐小义知晓这一切都是姬玉泫的安排,她叹了口气,问道:“小泫现在何处?”   石刹顿了顿,犹豫片刻后道:“少宫主已先一步赶往南蛮寻药。”   寻什么药,不言而喻。 第469章   乐小义心里钝钝地疼, 哪怕她先前闹了脾气,姬玉泫表面上避着她,由她自己好好反省, 事实上从未怠慢对她的关注。   不仅事事都有详尽的安排,自身接受传承,处在紧张繁忙的关口, 依然亲身前往南蛮, 为她的伤势殚精竭虑。   今次与霍氏换血之事未与姬玉泫商议,虽然石刹没说,但乐小义知道瞒不过她的耳目, 石刹知道了, 就代表姬玉泫知道了,乐小义有点头痛。   她叹了一口气, 没再多问,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石姐姐所说月神教的接应人马现在何处?可需即刻动身?”   “不必这般着急。”石刹回答, 眼里藏了点无可奈何与同情,“乐少宗主好好休养,待身体好些再赶路不迟。”   乐小义:“……”这提醒已经相当明确了呢。   “在下先去安排交接之事,乐少宗主且先休息几日,顺便也可看看天圣的边城风光。”石刹躬身告退, 走之前又当着乐小义二人的面恢复易容, 看得吴拓叹为观止。   送走石刹之后, 乐小义还是继续把信写完,只是其中个别内容稍作更改, 待将其封好,递给吴拓,让他遣人送去天圣王城。   之后两天, 乐小义确如石刹所说好好将养着,到客栈附近简单逛了逛,看看天圣的风土人情,第三日,石刹再次来访,告诉乐小义月神教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乐小义也没有耽搁,当即领着剑神宗一众人马跟随石刹出发,与驿站中等候的月神教教众接头。   月神教众领头之人名唤蓝栖,是个发色稍浅,身披兽皮大氅的高个儿姑娘,与乐小义见礼问安之后,蓝栖便摆手示意石刹可以走了,自己充当引路人,与乐小义同乘一辆马车,述说天圣的风土人情。   此女提前得到授意,十分照顾乐小义,见她神态疲乏,便适时停下,并让人拿来厚一些的毯子给乐小义铺在座上,她说:“等过了这座城,到南蛮之时,气候会更加潮湿,车里可以备上炭火烤一烤。”   乐小义微微一笑,道过谢后倚着车壁昏昏欲睡。   不知行过多远,乐小义隐约听见车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睁开眼,发现车里只有她一个人,蓝栖在她睡着之后离开了。   “外面怎么回事?”乐小义扬声。   在前面驾车的吴拓闻声回答:“有神秘人偷袭,看起来应该是天圣皇室的人,不过月神教已经把他们拦下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   乐小义“哦”了声,懒洋洋地侧倚着,还有闲心提了一下盖在身上的小毛毯。   姬玉泫派来的人,不会出什么乱子,她很放心。   果然没一会儿,车外激烈的交战逐渐平息,乐小义轻轻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蓝栖率领的人马轻易将来敌击溃,开始清理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尸体。   月神教派来保护她的这批人中,绝大部分都隐藏了真实修为,乐小义猜测他们中可能会有无垢境的大能,可惜刚才众人交手之时她昏睡过去了,没看到双方交手过程中精彩的部分。   乐小义打了个呵欠,放下车帘继续眯着眼休息,不多时,蓝栖换了身衣服回到车上,与乐小义简单说了说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   “是王室的人吗?”乐小义问。   “不错。”蓝栖点头,“领头的还是曾与我交过手的老伙计,可惜此人多年未有精进。”   乐小义笑了:“姑娘修为高深,怕是寻常难觅敌手。”   “乐少宗主过奖了,至少眼下面前这位就深不可测,蓝栖可不敢以高手自居。”蓝栖笑吟吟地说道。   此言并非她谦虚,乐小义她当真看不透。   尽管看起来乐小义的修为仅仅灵元境五层,而且神态疲乏,气色很差,似乎十分羸弱。   蓝栖在看人方面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譬如这位乐少宗主,她就总能从乐小义身上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危险气息,提醒她此人不可小觑。   若真要生死较量,她还不一定是乐小义的对手。   乐小义乐呵呵地笑起来:“蓝姑娘真会说笑,就在下这副模样,如果没有蓝姑娘护着,这条路走到一半,怕是能被狼叼了去。”   对于乐小义这话,蓝栖自是不会当真的,两人说说笑笑走了一路,待天色渐晚便于月神教名下统管的客栈下榻,第二天继续赶路。   期间,乐小义收到石月婉的回信,信中对欢迎乐小义来到天圣,同时也表达了自己俗务缠身,难以抽出时间与乐小义见面的惋惜,掠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乐小义视线下移,看到一小段比较关键的信息。   王室之人也得到了乐小义会途经天圣的消息,并且从数日之前就在筹谋安排,他们此前在剑神宗受辱,乐小义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他们自然将乐小义视作肉中刺、眼中钉。   这些人筹谋要取乐小义的性命,且以信上给出的情报来看,先前那场进攻仅仅只是试探车队深浅,真正的凶险还未到来。   为了确保刺杀万无一失,石月婉调查到的人员名单中有两位无垢境高手。   乐小义无奈叹息,她真是走到哪里都不能消停,就算她不去惹事,也总有人会来找她的麻烦。   蓝栖给乐小义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自己则住在乐小义对面,入夜前,蓝栖在乐小义的房间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小声商议了几句对策。   当晚乐小义躺下休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及至夜深人静之时,乐小义听见窗外有些微响动,不等她细听,吴拓已先一步上前查看。   乐小义醒了片刻,待其声消失,她又睡了一会儿。   一夜过去,敌人几度虚晃,却未出实招,吴拓疲于来回探听虚实,整晚下来未能得空,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的行踪。   对方是潜行高手,弄出来的动静无疑是在故意混淆视听。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乐小义睡得正熟,一道黑影晃过她的窗户,窗户纸被人轻轻戳破,一截苇杆伸进来,有细密的毒烟从窗户缝隙透入房中。   床铺上的乐小义一动不动。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窗户自行打开,黑衣蒙面之人轻盈地跃入房中,径直朝着乐小义去,手中握着把银亮的匕首。   乐小义依然无所觉察,呼吸平稳悠长。   其人眼中透出一抹冷光,刀刃向下,猛地刺向乐小义的喉咙。   锋利的刀气即将割下乐小义的脑袋,却在此时,噗噗几声异响,有带毒的金针穿透墙面和房门,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刺客惊觉变故,神态阴狠,依然不管不顾,用力将匕首挥下去。   匕首捅进皮肉,鲜血四下飞溅,与此同时金针也刺进他的身体,剧毒一瞬间涌进心脉。   其人眼中却透着股无所畏惧的疯狂,能一命换一命,这一场较量还是王室占了上风。   然而下一瞬,他瞳孔一缩,惊骇地发现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他手中的匕首根本没有刺中乐小义,而是扎进乐小义耳侧的枕头里。   幻境!   刚才他竟无声无息中了幻术,除了那些扎在身上的金针是真实的,刺杀成功和乐小义身死都只是他的臆想。   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试图拔起匕首再补一刀,然而乐小义看向他的眼神清清冷冷,没有丝毫惊惧与意外,这一切都在她预料之内。   毒已发作,此人体内经脉揪成一团,根本握不住匕首。   房门轰隆一声打开,蓝栖领着人闯进来,胜负已分,毫无悬念。   那人身体晃了晃,而后脱力,噗通一声,像个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   蓝栖将人拖走,揭开此人脸上的黑色面巾,意外惊呼:“居然是宋将军!”   宋虚,王室禁军都统,溯源境巅峰修为,距离无垢境只一步之遥,却因刺杀乐小义,遭了月神教的埋伏死于非命。   可令蓝栖震惊的是,方才她在外面,全程没有听见屋中响起打斗之声,一个溯源境巅峰修为的大能,悄无声息刺杀乐小义失败不说,居然连还手之力也无?   这一发现令蓝栖毛骨悚然,看向乐小义的眼神更加慎重。   乐小义云淡风轻地扫了她一眼,而后又重新躺下,闭眼道:“蓝姑娘带着人先出去吧,在下还想睡一会儿。”   蓝栖不敢多言,抬手示意身后教众带走宋虚的尸体,再轻轻合上屋门。   床上,乐小义睁眼,抬袖捂住嘴角,将溢出一缕鲜血悄无声息地抹去。   方才她看起来举重若轻,极大程度地震慑了月神教一众,事实上,即便她拥有鸿蒙剑心和永夜兽眼两大法宝护体,方才那险而又险的瞬间,成功率尚不足一成。   这还是她从对方出现在窗外,试图往屋内灌入毒气开始就在施展幻术,可修为悬殊,她依然不可避免地遭到术法反噬,险些小命不保。 第470章   不过这次剑走偏锋的尝试虽然凶险, 但收效显著,她凭借灵元境的修为在溯源境高手手中活命不说,还给暗中埋伏的月神教教众提供了完美的刺杀机会, 叫这刺客命陨于此。   乐小义抹去嘴角血迹,闭上眼稍事调息。   第二日,蓝栖敲响乐小义的屋门, 待乐小义应声后, 推门而入。   乐小义已换好衣服,脸色苍白,神情恹恹, 与昨日相比并无不同, 但因昨夜之事,蓝栖丝毫不敢轻心, 朝乐小义抱拳行礼后,她便详细汇报了今日的行程安排。   “概由蓝姑娘全权做主。”乐小义说完, 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蓝栖遂护送乐小义上了马车,车队再度启程,预计还要三五天才能抵达南蛮边境。   乐小义上车之后就闭上眼继续睡觉,蓝栖表现得明显比昨日拘谨一些,乐小义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 顺其自然。   接下来两天一切顺利, 乐小义的状态也稍微好了点, 虽然依旧没什么精神,但睡觉的时间明显缩短。   她待人的态度还是和先前一样, 丝毫没有因为溯源境的高手刺杀而改变什么。   蓝栖心里对乐小义重视又高了几分,传言乐少宗主一人扭转剑神宗败局,击伤尉迟泉不说, 还将偷袭剑神宗的玄天宫涅槃境高手击退,尽管蓝栖不敢小看乐小义,可依然会觉得传言或有夸大其词此处。   一个灵元境修为的小辈,即便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像姬玉泫那样,越两阶至三阶挑战前辈高手已是不可思议,何况那时乐小义甚至没有突破先天,还仅仅只有后天修为,怎可能与涅槃境高手相抗。   说白了,乐小义之所以能取得那些成就,是因为剑神宗有一把六品神剑,还有一只涅槃境的守护神兽。   乐小义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优势都被最大程度发挥出来,方取得了如此令人不可置信的战果。   相信不止是蓝栖,天圣王室那批人马也同样如此认为。   派出溯源境巅峰修为的大能潜入客栈偷偷刺杀,已经极高估量了乐小义的实力,就算有月神殿的人在外埋伏,乐小义也避不过这一劫。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乐小义不仅没死,而且云淡风轻,没受到任何影响,反倒是来刺杀她的高手一命呜呼。   若不是亲身经历,蓝栖也不相信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车队行进顺利,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进入南蛮地界,气候如蓝栖所言,越来越阴冷潮湿。   乐小义身子骨弱,时常觉得冷,身上衣服加了好几层,因丹田破损难以纳气,真气耗尽之后需要较长时间补足,她几乎不运功取暖,就靠着几件衣服硬抗着,身上被褥盖了一层又一层。   南蛮树多水多,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毒虫和蛇蝎,到天圣边境,已有成群的毒虫开始出没。   有一次乐小义听见外边响起嗡嗡之声,想掀开车帘子看一眼,被蓝栖阻止:“乐少宗主,尽量不要接触这些毒虫,南蛮的虫子种类多得数不胜数,其中不少甚至叫不出名字,内藏许许多多奇诡的剧毒,还是小心为妙。”   乐小义哦了声,没执意拉开帘子,不一会儿嗡嗡声就从车外经过,渐渐远去了。   似乎,那日夜里月神教击杀宋虚时用的金针上所淬的毒,就是从南蛮某一种罕见的毒虫体内提取,至于具体是哪一种虫子,乐小义不得而知。   南蛮多毒虫,故而也盛行毒蛊,不同的虫子毒液混合,又能产生新的毒素,而药神谷神医之所以名遍天下,除了擅长解决各种疑难杂症,还擅长医治毒伤。   就说洛青云的师尊不救神医,其人能以望闻问切之法辨别数千种毒源,若取一滴指尖血,辅以特殊的功法,可更加细致的辨别毒物的种类及来源,十余种混合毒素都不在话下。   故而老先生虽然性子古怪,可门徒众多,洛青云便是其中最受宠的一个。   车马在距离边境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来,蓝栖解释道:“南蛮边境有一块天然形成的泥沼地,马车去不了,需要下车步行。”   乐小义只好跟随月神殿众人下了马车,徒步行进密林之中。   刚一进林子,乐小义便嗅到腥风,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只小声对身侧的蓝栖道:“派人到前面去探探路吧。”   蓝栖不疑有他,叫了两个通穴境的高手到前面去开路,没一会儿人回来,说汇报说前面并无异样。   乐小义看似放心,但已暗中通知了和自己同路的吴拓沈元二人当心变故,随着众人渐渐深入林中,树木枝繁叶茂,阳光难以透过枝叶撒下来,故而天光慢慢变暗,让林子里看起来阴气森森。   不时有虫蛇自林间爬过,最近的时候,那虫子就吊在乐小义脑袋上不足两寸的地方,随时可能扑下来咬她,乐小义却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乐小义在心里算着时间,约莫到了密林正中,往前未知变数,后退需要时间。   差不多了。   唰唰几道破空之声响起,乐小义抬眼便见十余黑影从四面八方朝她扑来,这些人根本不顾生死,一往无前,只求取她的性命。   吴拓和沈元二人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护在乐小义身侧,两人看顾一前一后,让黑衣人不得近身。   蓝栖迟了一息才明白眼下事态,抬手一挥,命令月神教众人列队,阻拦黑衣人进攻。   这些黑衣人显然有备而来,而且在林子里布下许许多多的陷阱,月神教教众受陷阱所累,一时半会儿难以腾出手赶到乐小义身边来。   而那些黑衣人,至少有三个冲破外围封锁,冲向人群当中的乐小义。   其中两个溯源境高手分别拦住吴拓和沈元,最后杀向乐小义那人,无垢境初期。   乐小义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些人为了杀她真是殚精竭虑,而且不择手段,派无垢境的高手来刺杀,也算是看得起了她。   嘴里呼出一口气,乐小义扬着脸,朝来袭之人露出微笑,其人没想到乐小义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愣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茫然。   就是这一下,黑影自乐小义身后腾起,抓着两把弯刀朝前一扑,待刺客反应过来,反手荡开其人手中的刀刃,他已经错失了杀死乐小义的时机。   乐小义垂眸,咽下汹涌至喉头的逆血,故作轻松。   那道护住她的黑影是月神教的无垢境大能,与袭杀之人实力旗鼓相当,甚至略胜一筹,你来我往之间,月神教高手取得明显优势,看起来,对方似乎已经丧失了刺杀乐小义的时机。   可乐小义并未放松警惕,石月婉给她的回信里明确提及,要刺杀她的那批人里,有两个无垢境高手。   乐小义仔细观察四周,神态看起来非常平静,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真正令她动容,也正是她的这份从容,彻底激怒了来袭击她的刺客。   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波动。   这种感觉,像被一条毒蛇盯上,而那蛇却藏在地皮下,草丛中,他既希望能一击取走乐小义的首级,又怕时机未到,贸然动手起不到应有的效果,还打草惊蛇。   乐小义一边猜测最后一个无垢境高手的藏身之地,一边思考应对之策。   一簇幽火在乐小义眼瞳之中燃烧,鸿蒙剑心的气息悄无声地地扩散开去,片刻便锁定了最后一个人的位置。   树梢!   乐小义猛一抬头,指出藏匿中的刺客,又有几道诡异的黑影从沼泽地中跳了出来,不由分说,直扑树冠上藏匿的黑衣人去。   那无垢境高手直至被迫现身仍是一脸错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何处出了纰漏,怎么就无缘无故暴露了身份?   他扫了眼围攻自己的人,猝然间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玄天宫!”   为首两名无垢境高手,合击之下此人立即落入下风,他不敢多待,硬接两掌之后扭头就走,另外一边,与月神教无垢境高手过招那名刺客同样发现了林中变故,来不及多想,既然无法对乐小义动手,只能提前抽身。   这批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乐小义略感遗憾,这两个无垢境的老匹夫,一个都没留下来。   战局已罢,方才出手的几名玄天宫人落地之后快步行来,对蓝栖道:“你们月神教的人可以回去了,之后乐少宗主都由我等护送。”   乐小义看了那人一眼,有些眼熟,应该是姬玉泫的心腹,以前在玄天时见过的。   月神教不似玄天宫幅员辽阔,过了边境再往前走,若惊动了南蛮土著,有可能发生意料之外的冲突,倒是玄天宫早先打通了关节,况且南蛮地险,月神教的人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蓝栖早先已经得到吩咐,此时闻言亦未犹豫,与玄天宫前辈见礼之后,又同乐小义知会一声,领着月神教的人迅速离开。   吴拓和沈元二人回到乐小义身边,方才之事看起来,似乎乐小义早就知道玄天宫会有人来,他们虽有不解,却也没在此时发问。   除了两位无垢境的前辈,玄天宫余下人等全部散在外围,藏匿起来,暗中护送。   “晚辈乐小义,见过二位前辈。”乐小义拱手行了一个晚辈礼。   两名玄天宫的老者乐呵呵地笑了,左侧瘦一些的老人抚了把颌下胡须,笑道:“乐少宗主名不虚传,不知是何时发现我二人埋伏在侧的?”   乐小义并不隐瞒,从容道:“入林之时便知道了。” 第471章   王室之人既做了万全的准备, 不可能放出杀气,而入林之时乐小义捕捉到的那一缕,只有可能是玄天宫的人在给她示警。   瘦削老者哈哈大笑:“乐少宗主当真聪慧过人。”   乐小义道了一声过奖, 而后笑问:“不知少宫主现在何处?”   “少宫主在林外农家寨中,已静候乐少宗主多时。”回答乐小义的是另外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尽管此人看上去和善,可乐小义记得方才他动手的时候, 招招要命, 也是他一掌击伤了天圣王室的无垢境高手,迫使对方撤退。   乐小义再次拱手:“还请二位前辈带路。”   在玄天宫众护送之下,乐小义顺利离开毒沼林, 沼泽地渐渐干涸, 出现色泽正常的泥土,毒物也随之减少, 再往前行一小段路,影影绰绰的山林之间, 出现了一座小村庄。   村里的房屋都是木质,搭了很高的底座,修成高楼的样式,但因地底湿气过盛,靠近地面的部分无法住人, 那些数人合抱粗细的原木上爬满了绿油油的青藤。   两位前辈领着乐小义步上其中一间木屋前的台阶, 守在门外的玄天宫侍从快步行来, 在两位老者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随即,乐小义便见两位无垢境的前辈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转头对乐小义道:“少宫主方才接到一份急报,在我等抵达之前便离开了村庄,临行前吩咐我等好好照看乐少宗主, 乐少宗主不若先进屋休息,想必少宫主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乐小义神情很淡,像是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似的,并不感到失望。   “有劳二位前辈。”乐小义道过谢,掀起门帘步入屋内。   木质的地面铺了厚厚好几层兽皮,角落里生着炭火,正中搭着一只矮几,上面摆满了新鲜的水果,还有一壶南蛮特产的果酒与几碟热菜。   乐小义一进屋,里面的热气便冲淡了她身上的寒意。   吴拓沈元二人护在屋外,乐小义除去身上厚氅,在屋外脱掉沾了泥渍的鞋,走进屋子里在兽皮地毯上坐下。   尝了几口瓜果,又饮了一杯酒,乐小义困困顿顿地伏在桌面上,倦意再度席卷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而细的脚步声,一条薄毯搭在她身上,而后来人动作轻柔地扶住她的肩,另一条胳膊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鼻息里萦绕着好闻的花香,乐小义不仅没醒,反而睡得更熟了。   她醒来时侧躺在床上,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入睡前应在前厅等姬玉泫,怎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稍稍动了动,身体很沉,像有被束着似的,不对劲。   乐小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只着了一层薄薄的里衣,腰间环着一条藕白的胳膊。   此时胳膊的主人被乐小义闹醒了,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住,脸则埋进她的后颈窝,像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   蹭得痒,乐小义缩了缩脖子,掰开腰间的手,翻了个身过去,与之四目相对。   “你趁人之危。”乐小义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还带着两分刚刚从梦中醒来的雾气,朦朦胧胧的。   姬玉泫挑眉,将乐小义再度揽进怀里,没反驳,反而轻轻“嗯”了声,抬起另一只手抚过乐小义的双眼,声音低哑,带着几分睡意朦胧的妩媚:“乖,再睡一会儿。”   乐小义听话地闭上眼,很快又睡了过去。   虽然近来总是困倦难当,但纵然身体疲倦,乐小义心里始终绷着跟弦,故而时常休息不好,身心俱疲。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得那么舒服了。   再醒过来,姬玉泫已不在身侧,乐小义翻身坐起,抻着手脚舒展身体。   正要起身下床,便见屋门无声推开,姬玉泫手里端着一碗药,行至床边,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起来,试了试汤药入口的温度,而后便将药碗递给乐小义。   乐小义乖巧接过,将碗里的汤药一口饮尽,而后直接将药碗放至床头,伸长胳膊环住姬玉泫的腰身,整个人投进熟悉的怀抱里。   “不怨我了?”姬玉泫抚着她脑后的发,小声问道。   乐小义用力摇头,眼角浸出些许潮湿的痕迹,全蹭在姬玉泫白净的衣服上。   “是我错了,你不要不开心。”乐小义闷闷地说。   是她钻了牛角尖,将别人的过错硬怪在姬玉泫头上,若非如此,怎会让姬玉泫避她那么久。   姬玉泫抚着乐小义脑袋的手微微一顿,后问:“你哪儿错了?”   乐小义如实将心里的想法吐了出来,从自己不怪错怪姬玉泫,一直说到自己这段时间的所思所想,悉数相告。   说得太急,乐小义中途好几次顿下来咳嗽,没注意到姬玉泫越皱越紧的眉头。   姬玉泫听乐小义说完后却没什么反应,还挑起一边眉毛,问她:“就这?说完了?”   乐小义一时没反应过来,仰头望着姬玉泫平静淡然的脸色,心里一咯噔,坏了,姬玉泫这样子,像在生气。   “……”她想了好一会儿,眼角余光扫见方才被自己随手一放的药碗,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姬玉泫在气什么。   乐小义干咳一声,缩了缩脖子:“我……”   “嗯?”姬玉泫扬起鼻音。   乐小义低头,脑袋抵着姬玉泫的小腹,双手环在姬玉泫腰后揪着姬玉泫腰上的饰物,小小声:“我跟霍烨达成一个交易……”   姬玉泫追问:“是什么?”   “换血。”   “具体一点。”   乐小义舔舔唇,抬头偷偷看了姬玉泫一眼,而后又迅速低下头,小心翼翼:“就是……用我一滴血,换他的魔神血,救祁伯父。”   “只是一滴血?”姬玉泫语气严厉。   乐小义听见自己喉咙滚动的声音,怕得缩成一团:“你别生气。”   姬玉泫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息深深吸入,又缓缓吐出,将郁结于心的怒气消解大半。   乐小义刚才说了一大堆,除了最后这一件,根本没说到点子上。   南阳镖局之事,乐小义怨她,她尽管难过,却也自认失职,未能阻止秦幼渊发疯,的确是她的过错,她并不因此事生乐小义的气,只想着等乐小义心情好一点了,再见面聊聊。   岂知,乐小义的伤还没好,又莽撞行事,天知道她得知此事多么震惊,险些当场失去理智。   尽管明白这件事错不在乐小义,有救祁剑心的机会,乐小义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可她还是难以平息胸中汹涌澎湃的怒火。   此前乐小义误解了她,她纵然难过,却也不至于气愤至此,自得到乐小义与霍氏换血的消息至今,这口气始终压在她心里。   不是生气,是心疼,疼得几乎裂开。   可她再难过,在看见乐小义神情倦怠伏在厅中等她,她依然没办法朝乐小义发火。   “你还知道错了?”姬玉泫继续冷言冷语,阴阳怪气。   乐小义自知理亏,惨兮兮地卖可怜,瘪着嘴不说话。   姬玉泫心里酸酸软软,又气又急,这冤家,骂骂不得,打打不得,说两句就要哭,水做的吗?!   “本来身体就没恢复,前几日何故又逞强?”姬玉泫拧住乐小义的耳朵,悬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咬牙切齿地斥道,“你很能是不是?居然敢和溯源境巅峰的刺客正面交手,嫌命长了么?!”   姬玉泫哪里不知道那场较量的凶险,乐小义是把脑袋绑在裤腰上打赌,赌那不足一成的几率能赢,她是赢了,保住了一条小命,可若她万一输了呢?   乐小义垂着头认真挨骂,姬玉泫说什么她都不反抗,一副沮丧认错的模样。   她这个样子,蔫头耷脑的,姬玉泫骂了两句就觉得累,身心俱疲。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懒得管你。”姬玉泫冷着脸拨开乐小义的胳膊,打算端着药碗出去。   乐小义舔着脸又把胳膊收紧,闷声闷气地小声哼道:“不要,你不能不管我。”   “撒手。”姬玉泫还在气头上。   乐小义倔着:“不要。”   两人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听见一声叹息,姬玉泫的声音从她头顶上飘下来:“行了。”   乐小义机警地扬起脑袋,仔细观察姬玉泫的表情,以确认后者是不是还在生气。   姬玉泫当真对她没脾气了,反正不管她怎么说,乐小义该犯浑的时候一次也不会落下。   就算乐小义现在认认真真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再有类似的情况,必然还会如此,她能做的,只是想尽办法替乐小义将这伤透的身体养一养,但愿乐小义能早些好起来。   “松手,我去给你拿件衣服。”姬玉泫神色无奈,不再生气了,较劲太累了。   乐小义“哦”了声,一脸无辜委屈,但好歹把胳膊松开了。   姬玉泫横了她一眼:“就会卖可怜!脾气还倔!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冤家!”   “那也就这样了,你不能反悔的。”乐小义偷瞄姬玉泫,小声哼哼。   姬玉泫气笑了:“你简直是个无赖!”   像听着夸奖似的,乐小义“嘿”地露出一口小白牙。 第472章   乐小义仗着自己受宠, 无赖耍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到底是自己宠出来的,姬玉泫一个爆栗敲在乐小义脑门上, 此事便算揭过。   南蛮气候潮湿, 经常下雨, 乐小义来那天运气好,白天一整天都清清爽爽的, 到了晚上, 哗啦啦的急雨敲着木屋的门窗, 雨水的气息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屋子里,既湿且凉, 炭盆烧了一整夜。   乐小义身体不好,手冷脚冷的, 睡不暖和,夜里翻来覆去,躺在被窝里还打哆嗦。   姬玉泫把她搂在怀里,牢牢圈住不让她乱动,再覆住她的双手, 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着手脚,直至后半夜,乐小义才睡实了。   外边雨急, 路也不好走, 马车走不了南蛮的山道,只能徒步,姬玉泫望着窗外大雨,眉头越拧越紧,雨停之前, 她们都得在这村里待着,得等个艳阳高照的好天,走到下一个村庄落脚。   乐小义尝了甜头,感觉冷了就往姬玉泫怀里钻,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会说两句梦话。   姬玉泫轻轻抚着她脑后柔软细密的青丝,把她不小心抖到被子外面的脚重新盖好,再掖住被角,合上眼也睡一会儿。   早上乐小义在姬玉泫怀里醒过来,抻了个懒腰,感觉骨头都睡酥了。   “还睡吗?”姬玉泫问她。   乐小义嘴上说着不睡了,脑袋却埋进姬玉泫的臂弯儿,在姬玉泫胸前香香滑滑的肌肤上用力亲了一口。   “胡闹!”姬玉泫轻嗤着拍了下她的脑门,乐小义乐得咯咯直笑。   在姬玉泫发火之前,乐小义手脚麻利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等姬玉泫追出来,她身上衣服已经套好了,只不过穿得急,乱糟糟皱巴巴的,没有好好整理。   姬玉泫掀开被子起身,望着乐小义一脸无奈,这人越活越回去了,幼稚。   “过来。”她朝乐小义招招手。   乐小义知她不再玩闹,便乖巧听话地行至床边。   姬玉泫替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将乱糟糟的衣带重新系好。   低头忙活的同时,她小声对乐小义说:“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外边都会下雨,我们等雨停了再走,你身体不好,就待在屋里,莫出去沾染寒气,知道了吗?”   乐小义听这话,从中听出了几分别的味道:“你要出去?”   姬玉泫理好她的衣襟,抬头微微一笑:“还有些事儿需要处理,南蛮这边我鲜少过问,但有些人以为天高皇帝远,便生了不臣之心,我既然来了,就一并处理了此事,以绝后患。”   “会有危险吗?”乐小义问。   “还好吧。”姬玉泫说,“我带一位长老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着,她搓了把乐小义的脸,软软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她口中所说的长老,应是其中一位无垢境的前辈,另外一人想必是要留在此地看护乐小义。   乐小义想了想:“要不你把二位前辈都带上,我这儿反正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话说到一半,瞅见姬玉泫的脸色,乐小义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立马改口:“你务必小心仔细些,什么时候能回?”   姬玉泫扬起的眼睫透出些笑:“顺利的话今晚就能回来。”   “若是不顺利呢?”乐小义追问,眼神里透着股倔劲。   “不顺利的话,明天也能结束了。”姬玉泫行事素来稳妥,她说到的,断没有失误的可能。   “那好。”乐小义捧起她的脸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清浅的吻,“我等你回来。”   屋外雨稍微小一些,姬玉泫便动身出发,乐小义听话没在外面去沾染寒气,一个人坐在屋里,推开窗户透气,找了本书来看,一坐便是整个上午。   下午外面的雨更大了,乐小义不时抬头,视线穿透浓烟似的雨幕,望向姬玉泫去时走的那条山道,及至暮色渐起,压住了明亮的天光,滂沱大雨下寂静的村庄一点点沉进昏暗的夜幕中,姬玉泫依然未归。   乐小义起身去前厅用了点今晨的鲜果,又在兽皮垫子上躺了一会儿,再睁眼便是后半夜了。   姬玉泫还没回来。   乐小义翻了个身,再去窗外看了一眼,山道上依然空空寂寂,没有见到归来之人。   若等到天明,姬玉泫会回来吗?   屋外有无垢境的高手守着,吴拓和沈元两位长老则于旁边的屋舍下榻。   乐小义打了个呵欠,困得不行,但没有姬玉泫在,她睡不好。   等着等着,实在困乏,乐小义像昨天一样,趴在厅里的矮几上睡过去,天将蒙蒙亮时,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乐小义立即醒来,回头就见姬玉泫款款行至几前,伸手将她抱起来。   “一直在等?”姬玉泫问。   乐小义窝进她怀里,贪婪地吸了一口姬玉泫身上柔软的花香,闻言轻轻嗯了声。   她闻到花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半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你受伤了?”   “没有。”姬玉泫好笑地拍她的脸,“是别人的血。”   乐小义将信将疑:“真的?”   “你不信我?”   乐小义唔了声,没说不信。   没几步路,姬玉泫把乐小义放到床上,乐小义以被窝冷为由,环着姬玉泫的脖子拽着她一同躺下,而后五指飞快拉下姬玉泫的衣带:“我来检查一下,万一有伤你自己都没注意到呢?”   姬玉泫失笑,乐小义检查她的伤势是假,顺手乱摸占她便宜才是真,她也不恼,任由乐小义上上下下“检查”,等乐小义贼心包不住了,獠牙要露出来的时候,她快准狠地封了乐小义的穴。   “!”乐小义杏眼圆睁,呆住。   姬玉泫笑出声,搂紧乐小义盈盈一握的腰肢,舌尖舔过她白里透红的耳廓,在圆润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下。   “检查完了,我没受伤,是不是该有点奖励呢?”姬玉泫的声音里带着挠人心扉的钩子。   温热的呼吸拂过乐小义的柔白的脖颈,乐小义体温迅速升高,手脚回暖不说,个别敏感的地方也起了异样的反应。   许久未与心上人如此亲密,乐小义很快软成一滩水,意识浑浑噩噩,仅剩的一点矜持也在姬玉泫灼热柔软的吻掠过肌肤时溃散一空。   顾惜着乐小义孱弱的身子骨,姬玉泫未折腾太久,举止轻柔地将乐小义送上云端,待其飘飘而落,水雾弥漫的眼睛里重聚两分清醒,她便起身稍事清理。   再躺下,乐小义主动朝姬玉泫靠过去,整个人揉进她怀里。   姬玉泫揽着乐小义的肩,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背,哄她入睡。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午后,窗外雨还未停,姬玉泫这两日都不用出门,便陪着乐小义在屋里虚度光阴,看书、写字、处理奏报,日暮便双双钻进被窝,待第二天天色大亮又再起来。   姬玉泫每日会给乐小义喝一碗汤药,乐小义不知道这汤药是用什么熬的,只觉得苦,喝完舌根都是苦的,再冲进肚里两大碗清水,依然苦。   可姬玉泫让她喝,她就得喝。   这么养着,乐小义的身体渐渐好转,不如刚来那会儿惧怕寒气了,至少可以到屋外的长廊上转一转。   这天姬玉泫又接到一封急报,临时要出去一趟,天不亮就走了,煎药的任务落在玄天宫那位无垢境长老曲权身上。   乐小义在屋门前垫了张小毯子,待那瘦瘦高高的无垢境前辈端着药碗来,乐小义问他:“前辈,你可知少宫主每日让我喝的这药里面都有什么?为什么这么苦?”   曲权长老闻言回答:“这药补气生津,用的尽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若说苦,想必是那五品并蒂青莲心。”   原来这药里藏着莲心,还没喝呢,乐小义已经感觉到那苦味儿纠缠着她的舌尖。   但姬玉泫用在她身上的药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乐小义若怕苦不喝,却是辜负了姬玉泫一番心意。   她叹了口气,捧起药碗咕噜咕噜两下灌进肚里,曲权随即递上一个清水袋,还有一小碟糖糕。   这是姬玉泫走之前交代好的,给乐小义喝药,必然要佐上清水给她漱口,糖糕盖过舌尖上的苦味。   曲权从未见过姬玉泫对谁如此细致周到,自乐小义决定前往南蛮,但凡关乎乐小义的,姬玉泫所有事亲力亲为,生怕叫那乐少宗主受了半点委屈。   长老对姬玉泫所行虽觉不解,但也依言照做,看着乐小义塞了一口糖糕,眼睛依然望着屋外不见尽头的山道,心想:但愿这乐少宗主,莫要辜负。   今日姬玉泫回来得早,但她一进屋,乐小义便嗅到一缕极重的腥风,这与先前姬玉泫清理身上沾染的血污后残留的味道不同,是鲜明的,有血从伤口中不断溢出而产生的血腥气。   乐小义当即变了脸色,眸子沉了下来。   她扶住姬玉泫,叠声问道:“是谁伤你?发生了何事?”   姬玉泫本来不欲叫乐小义担心,可她身上有伤,必然瞒不过乐小义的耳目,只好无奈吐出实情:“药神谷出事了,不救神医遭到刺杀,虽然没有伤及性命,但药神谷因此封谷,不接待来客。”   “我今晨得到消息打算过去看看,我们的人刚到谷外就被拦住遣返,回程途中又遭到神秘势力袭击,他们用毒十分厉害,我未能觉察空气中无色无味的毒烟,中了招,因此吃了点苦头。”   好在他们人多,而且队伍中有无垢境的大能,方能破出重围,回到村庄。   但是,这批人马都中了毒,若短时间内寻不到解药,后果不堪设想。 第473章   “我已派了人去查, 可惜短时间内怕是查不出什么。”姬玉泫无奈叹息,“不能获知毒源,解毒便十分困难, 这南蛮毒虫成千上万, 倘使是复合之毒, 这件事就难办了。”   “是不是上次你说的那些人干的?”乐小义记得那天姬玉泫回来之后,第二天曾与曲权长老说起此事, 那个生了反心的分堂堂主在围剿过程中跑了, 乐小义怀疑是此人蓄意报复。   这想法与姬玉泫不谋而合, 的确这位分堂主的嫌疑是最高的,但是现在他们短时间内抓不住人, 便也无从获知他们身上的毒是哪一种。   而且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刺杀不救神医的大概率也是这批人。   先刺杀不救神医致使药神谷封谷, 姬玉泫等人受袭之后甚至无法拜访药神谷求得解药,计策环环相扣,绝不像是此地分堂那自负自傲目中无人的堂主想得出来的。   “此人背后有高人指点。”姬玉泫抿唇,神态冷厉。   乐小义扶着她坐下,问:“你可愿将事由经过跟我讲讲?”此前姬玉泫查阅奏报, 同曲权莫望二位长老商议宫中要事之事都未避着乐小义,乐小义虽一知半解,但对姬玉泫遭遇的具体困境却知之不详。   姬玉泫从不刻意对乐小义隐瞒什么, 既然乐小义问起, 她便将这南蛮地区的情况和玄天宫分堂的异常与乐小义细细说来。   玄天宫在神荒浮屠界三洲四海都设有分堂,各个分堂之下又分区域藏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据点,几乎涵盖所有世家和宗门,以此来获取各地最精确的情报。   如大禹王朝之内,玄天宫在大禹设有五个分堂, 其中忝州分堂主事之人秦幼渊自不必多说,乐小义已与此人打过数次交道,还结下了仇怨。   另外在仟州、永州等各地还有四处分堂,皆是姬玉泫后来涉足大禹之时一一建立起来的。   据点则遍布各大城池,主事之人直接听命于区域分堂堂主。   据点规模不一而足,如永州枫红雨,她在成为姬玉泫心腹之前,藏身于永州东阳山,以她为首的十数人等组成一个小型据点。   曾经被剑神宗和尉迟氏人马联合攻打的桐州望山陂据点则是一个大型据点,内部玄天宫教众多达百人。   南蛮地险,此前入驻于南蛮的人马是隶属于姬玉楼的,姬玉泫去往大禹之后,一边将玄天宫驻扎进大禹江湖,同时也在疏通天圣南蛮等神荒浮屠界上各地关节。   姬玉楼失势之后,姬玉泫立即着手肃清姬玉楼那一派系的人马,将南蛮三处分堂一一接管,另外两个分堂进程顺利,但到最后这一个出了点变故。   此人名唤丁阜,原先是姬玉楼的心腹,是个没脸没皮的滚刀肉,难缠得很。   之前姬玉泫未亲临南蛮,都是她手底下的人去处理,然而玄天宫近些年也是屡遭变故,人手并不充裕,是以丁阜掌管的这处分堂一直没有拿下来。   姬玉泫接手南蛮分堂,必然要将此人驱逐,而乐小义要去药神谷求医,必将经过丁阜统管的辖区,此前一直耽搁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姬玉泫便决定亲自去一趟此地的分堂。   一开始丁阜还与姬玉泫虚与委蛇,试图与之周旋,被姬玉泫识破之后立马翻脸,派人将姬玉泫等人团团围住。   此人先前听说过姬玉泫的事迹,却不以为然,亲眼得见姬玉泫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更是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分堂内亦有一位无垢境的高手,有此人撑腰,丁阜底气更盛,态度十分强硬。   姬玉泫对乐小义以外的人向来不是那么好说话,既然丁阜几次三番给脸不要脸,她也就懒得再与之纠缠,直接下令攻打分堂。   接受玄天宫传承之后,姬玉泫自身修为再有跃进,突破魂元境穴关,血脉亦顺利开启第五层,一人越阶可战溯源境而不败。   丁阜不过溯源境初期修为,与姬玉泫交手竟落于下风,被姬玉泫一掌重创之后,吓得魂飞魄散,为了保命不惜祭出五品护身法宝,与那位无垢境的分堂长老逃之夭夭。   人虽未抓到,但姬玉泫顺利接管了分堂,分堂内人马心思各异,姬玉泫赶时间要回来见乐小义,便挑了个典型杀鸡儆猴,分堂那些人立即消停了不少。   不过丁阜敢兵行险招,对药神谷下手,的确出乎姬玉泫的意料,以至于这一趟药神谷之行失算,弄了这一身伤回来。   乐小义听姬玉泫说完便偏着脑袋目露深思之色,姬玉泫见她这般,问:“你可有什么想法?”   “唔。”乐小义沉吟片刻,猜测道,“此人既然提前算计好了,便也该料到没有药神谷神医的帮助,你们短时间内没法解毒,这毒在体内,必然会对实力造成影响……”   姬玉泫明白她想说什么,接着这话说下去:“所以他是故意放我们走的。”   “不错。”乐小义点头,“你们回来,身后必定有人跟踪,听你的描述,这丁阜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在你手里栽了跟头,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乐小义说着说着,忽的眼前一亮:“我能想到的,想必小泫早先就有意料,既如此,那些跟踪之人便也是你将计就计任由他们跟过来的。”   “你想以自己做诱饵,丁阜决然不会放弃这么好一个机会,如此一旦动手,该是全力以赴,你便可以趁此机会反咬一口,看似是他猫抓老鼠的局,其实却是尔等请君入瓮。”   姬玉泫笑吟吟地望着乐小义,但觉乐小义这个样子真是讨人喜欢。   乐小义说完,还朝姬玉泫咧着嘴笑,问她:“我说的对不对?”   “的确如此。”姬玉泫点头认同了她的猜测。   乐小义又问:“那你就是有解毒的法子了?”   岂料姬玉泫却没立即回答,而是抿着唇吭声。   乐小义见状,虚起眼看她,话语中带了两分危险的语气:“小泫?”   姬玉泫脸上云淡风轻:“没有解毒的法子,但有延缓毒发的法子,等把人抓到了,送去药神谷请罪,自可叫不救神医出山,替我等看一看伤势。”   “延缓毒发的法子?”乐小义重复一遍,又问,“那这法子能拖几天?万一提前毒发,或者有什么变故影响,你们的实力受到限制,又如何确保一定能抓到丁阜?”   乐小义一叠声的质询,姬玉泫无从辩驳,的确如乐小义所说,她这次行动相当冒险,是一场胜率不足五成的赌博。   “你先前还在说我!”乐小义抬高了声音,“可你自己做事也不考虑后果!”   姬玉泫理亏,脸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有点飘,不敢与乐小义对视。   “我有一个办法。”乐小义开口。   姬玉泫不做思量,二话不说打断她:“驳回。”   她哪儿会不知道乐小义说的办法是什么?   乐小义还没开口就惨遭驳回,怒道:“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为什么不听我说?”   姬玉泫平静地与她对视:“不行就是不行,我会想到更好的处理方法,原则上的,我不允许。”   她心意已决,乐小义说不动她,恼得不行,气咻咻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转开脸去不开心地生闷气。   此后两天,相安无事,丁阜的人没来,姬玉泫一直在忙,乐小义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但她不高兴了,姬玉泫和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阴阳怪气。   姬玉泫由着她去,任她发脾气,还是不肯退让底线。   第三天,乐小义望见姬玉泫愁眉不展,心知姬玉泫必是还未找到可行之法。   乐小义虽然人在屋中,但灵觉敏锐,除了她自己不想听的,不想看的,余下风吹草动,她都一清二楚。   村子里埋伏的人马已经有人出现中毒的症状,修为稍低一些的,毒渐渐压不住了,而且这个现象很快蔓延开来,短短两天,丹元境的侍从身上也出现了古怪的红点。   这日,姬玉泫以还有奏报要看为由,让乐小义先行歇息,乐小义立在她桌边不走,姬玉泫见她不动,便从奏报中抬起头,问她:“怎么了?”   乐小义:“你脖子上有个疹子。”   姬玉泫扬起修长白皙的脖颈:“哪儿呢?”   乐小义诈她未果,垂眸道:“我看错了。”说完转身欲走。   姬玉泫望着她背影消失于门后,好一会儿才视线才重新落回手中奏报,提笔在文书内容中勾画回复。   及至夜深,姬玉泫回到房间,躺在乐小义身边却是和衣而眠。   乐小义一直没睡着,姬玉泫刚躺下她就睁开眼,冷声:“为什么不宽衣?”   姬玉泫:“怕丁阜今夜动手。”   “不是因为毒?”乐小义忍无可忍,撕破表面平静。   姬玉泫不语。   乐小义瞪她:“你真有万全把握?”   姬玉泫油盐不进:“嗯。”   乐小义拿她无法,翻了个身背对她,闭上眼不吭声了。   姬玉泫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你在这里,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她和乐小义性命连在一起,故而绝不会让自己丧命于此,就算当真事不可为,她也会带着乐小义逃出去。   乐小义不理她,躺着一动不动。   姬玉泫盯着乐小义的后脑勺,数息后,挪动身子朝她靠近。   乐小义感觉到姬玉泫的动作,一声不吭地朝床里移动,姬玉泫近一寸,她便退一寸,直至贴近床沿,动不了了。   “小义。”姬玉泫唤她。   乐小义:“睡着了。” 第474章   “小义。”姬玉泫又唤了声, “醒醒。”   乐小义语气冷淡:“不醒。”   姬玉泫俯身凑近她。   乐小义陡然睁眼,翻身环住姬玉泫的脖子,压着她的脑袋往下, 姬玉泫避之不及, 四瓣柔唇陡然相触。   淡淡的血腥味涌进口鼻, 乐小义咬破了舌尖,血顺着她的唇齿渗入姬玉泫嘴里, 姬玉泫震惊之下一把将她推开。   她勾起唇, 嘴角还残留着一缕猩红的颜色。   “你!”姬玉泫惊怒。   她摸了把下唇上残留的血迹, 方才那一下,乐小义往她嘴里灌了一大口血, 猝不及防之下,咽下去小半口。   乐小义舔去唇上的残血, 眼瞳中燃起两簇紫金符火,让她柔和的面容显出几分妖冶的感觉。   姬玉泫与她对视,竟为她气势所慑,后面要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既然你我都是倔脾气,谁都不肯妥协, 那就公平较量。”乐小义笑着说,“方才,是我赢了。”   姬玉泫语塞, 无话可说。   乐小义说完这句话, 嘴角的笑就淡下去,眼神难过中透着些委屈:“你肩上起了红疹,我看见了。”方才她拉开了姬玉泫的衣领,那枚猩红的疹子出现在姬玉泫白皙的肌肤上,刺眼得很。   这是姬玉泫体内的毒即将发作的征兆, 前两日身上起红疹的人,现在基本上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等来解药。   姬玉泫无奈,她不想和乐小义吵架,但当两个人各自坚持相悖的想法,谁也不肯让步,必然引发冲突。   “小泫,你该知道,我没有那么脆弱,不是丢点血就没命了。”乐小义执拗地望着她,“别人我管不着,但你的性命,我不能不管。”   “你向来聪明,惯会利用身边一切有利的条件,就算没有,也能自己创造条件,既然如此,何必局限于方寸之间?”   “你我不存在利用或被利用的关系,我知道你一直对以前不得不伤我之事耿耿于怀,如今才对取我之血这般抗拒敏感,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今日中毒之人是我,而你有可以救我的法子,却要你取血,你会如何?”   姬玉泫眸心微漾,试图辩驳:“这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乐小义扬声,“我没觉得哪里不一样,硬要说不一样的话,你就是偏心,就是自私,就许你自己对我好,我想怎样你都不允!”   “我……”姬玉泫张口结舌。   乐小义乘胜追击:“你天天喂我喝天材地宝熬的补药,我取点血给你疗毒怎么了?”   姬玉泫原本还在难过,既心疼又愧疚,可听了乐小义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拧眉道:“我给你疗伤又不是为了取你的血。”   真当自己是人参吗?不,比人参更珍贵稀少。   乐小义呛了一下,梗着脖子恼羞成怒:“我在跟你说理呢,你别打岔!”   姬玉泫:“……”   “你有的,金山银山药山都愿意给我,就算要你的命,你也不会犹豫。”   乐小义想起一幕往事,两眼通红:“我从不与你说谢谢,可你需知我的心意与你是一样的,你受伤,我恨不能以身相代,我有可以替你解毒的办法,我就不允许你的毒伤继续这样拖下去!”   乐小义语调决绝,姬玉泫沉默许久,终无奈妥协:“我明白了,你不要生气。”   “你们那些人身上的毒……”   “不行!”姬玉泫两眼一瞪,“乐小义,你给我适可而止!”   乐小义脖子一缩:“哦。”   姬玉泫抹去嘴角血迹,眼里满是叹息。   被乐小义硬灌了一口血,她现在嘴里尽是血腥味儿,但乐小义的血的确神奇,刚服下去没一会儿,她因毒伤而滞塞的经脉重新疏通,内力得以正常运转。   她欲起身去喝口清水,屋外突然传来几声异响,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玄天宫侍从的示警声由远及近:“敌袭!”   姬玉泫猛地站了起来,乐小义也已穿好衣服,姬玉泫回头看她:“你且在此地稍候,我出去看看。”   乐小义点头应好,但在她出门之前快步走过去,从袖口摸出两只玉瓶塞到她手中。   姬玉泫一愣,低头看见玉瓶里两滴血,脸色都青了。   乐小义嬉皮笑脸地推了一把她的肩,让她出门:“看你怎么用了,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嘛!”反正现在情况紧急,姬玉泫也不可能来找她算账,等事态平息,他们都安全了,她才不怕姬玉泫找她麻烦。   姬玉泫第一次被乐小义算计成这样,以前那个心思单纯,脑子里永远只有一根筋的乐小义彻底变了,更令她气愤的是现在的乐小义几乎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   已经会当着她的面耍心眼了!   奈何眼下形势紧急,姬玉泫还真没法与乐小义细说此事,她愤愤地跺了跺脚,转身快步走了。   曲权长老候在廊前,吴拓和沈元两位剑神宗的长老也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赶到乐小义的住处,姬玉泫路过时小声嘱咐吴若二人护好乐小义,遂领着曲权长老走了。   乐小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   姬玉泫身上毒伤已除,这样她才能真的放心。   正如他们所料,丁阜这一次为了彻底杀死姬玉泫,永绝后患,带着自己手下全部力量孤注一掷,二三十个人包围了小村庄,在村外放了一把大火封路,务必要把姬玉泫留下。   姬玉泫低头看了眼掌心两个小玉瓶,眸心划过一抹疼惜,而后她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先解决眼下祸患再说。   莫望长老已与来人交上手,对方也是一个无垢境的大能,而莫望长老因有毒伤在身,体内真气运转迟滞,一开始不显,十招之后便渐渐露出败相。   运转真气加速毒发,他与对方对击一掌,真气激烈冲撞之下,莫望感到手臂骨骼爆出一阵一场的声响,随之而来就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不由飞身后退。   对方发现他力有未逮,立即乘胜追击,一道凤炎划空而过,发出尖利的啸声,替莫望挡下那一掌。   莫望退到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姬玉泫飞身而来,唤了声:“莫叔。”   一回头,玉瓶迎面飞来,落入莫望掌中,他低头一看,目露疑惑。   姬玉泫只说了两个字:“解药。”   莫望虽觉奇怪,却并不怀疑,揭开瓶塞将瓶内一滴血服下。   数息之后,莫望感觉到体内毒素开始消解,内心极为震惊,想不到姬玉泫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找来解药。   “先擒人,我要活的!”姬玉泫冷声。   莫望脸色一肃:“老夫明白了。”   曲权长老替下莫望长老的位置,与对方那名无垢境大能战成一团。   姬玉泫一眼望去,未见到丁阜其人,猜想此人必定是躲在什么地方窥视战局,立即将清理袭击之人的任务交给莫望曲权二人,自己领着另外一小队人马去找丁阜的下落。   整个村庄乱做一团,好在这里并无寻常百姓居住,整个村子都被姬玉泫盘下来,无辜百姓挪到别的地方,故而搜查起来也比较方便。   姬玉泫走过一条狭小的巷子,忽然后背响起破空之声。   丁阜现身偷袭,一掌击向姬玉泫的后脑勺。   掌风未近姬玉泫的身,反倒是击出那一掌被姬玉泫反手圈住手腕,而后用力一震,灼烫的真气顺着经脉涌进丁阜的小臂,将他的手腕烫得通红一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层水泡。   “你没中毒!”丁阜感觉到方才姬玉泫那一掌内力浑厚,根本不似中毒之人,顿时慌了。   姬玉泫嘴角一勾,笑吟吟的:“怎么?你还真以为你那点手段能瞒得过我的耳目?丁堂主,我劝你最好识时务,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说话间,他们还在交手,姬玉泫攻速极快,丁阜节节败退。   姬玉泫瞅着丁阜苍白的脸色,还有不时朝身后看一眼的慌张神态,冷嘲热讽:“丁堂主还在等支援?真是不巧了,方才我来时顺手洒了点东西,估计没有三五个时辰,他们是来不了的。”   丁阜脸色大变,瞳孔缩成针尖:“姬玉泫,你不得好死!”   对这一声激怒的叱骂,姬玉泫云淡风轻,不为所动。   堂堂一个分堂之主,没有一点担当,自私自利眼高于顶,遇到点事儿就跳脚,还放出这种幼稚愚蠢的狠话,不知此人是如何坐上分堂堂主之位的?   这种人,姬玉泫从来不将之放在眼里。   姬玉泫一爪扣住丁阜的喉咙,在其咬舌自尽之前飞快卸去他的牙齿,而后封了他的穴,扔给跟来的玄天宫侍从。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响,曲权莫望两人联手对敌,胜负已分。 第475章   这场战斗持续时间不长, 贼首已被姬玉泫擒住,剩下的虾兵蟹将便全部交由手下之人处理。   那位无垢境分堂长老在曲权莫望二人合计之下很快重伤,他们提前有所准备, 故而此人表现出要逃走的意向, 他们就立即阻拦, 耗到此人力竭,支撑不住, 被莫望一掌击伤。   姬玉泫拎着丁阜往回走, 将之扔给莫望:“拷问出毒源和解药配方。”   莫望领命, 但心有不解,先前姬玉泫拿出来的那滴血也有解毒之效, 是为何故?   可他没来得及问,姬玉泫已快步走远。   乐小义听见屋外动静, 是姬玉泫回来了。   她迅速吹灭油灯,钻进卧房。   姬玉泫走推门进来,见四周黑漆漆的,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冷笑, 现在知道躲她了,刚才不是挺能么?   卧房里燃了一支蜡烛,比外边厅里亮堂些, 床上鼓着个大包。   乐小义背对着她, 看起来像睡着了。   姬玉泫嗤了声:“我刚才可是看见你灭灯了,不过数息就睡着了?”   乐小义不答,躺着一动不动。   姬玉泫凑过去,乐小义听着耳后动静,闭着眼一脸平静。   “真是越来越会装了。”姬玉泫贴近乐小义, 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抱住,手顺势探进衣领。   乐小义猛地“惊醒”,姬玉泫这一下实在出乎意料,震惊之下,乐小义立即忘了自己还在装睡,下意识挣扎起来。   岂料姬玉泫越抱越紧,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乐小义意识到不妙,按住姬玉泫的胳膊抬高声音:“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姬玉泫轻嗤一声,搂紧乐小义不撒手,“你现在可不听话了,任性妄为,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我要好好惩罚你!”   乐小义哪里听不出来姬玉泫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在她身上胡乱捣腾的那只手挠得她痒痒,乐小义脸红了,挣扎更剧烈:“放开我!”   语气娇软,气势虚弱。   “就不放!你能拿我怎么样?”姬玉泫耍起无赖,就允许这小姑娘闹她?她也要横!   能怎么样?   乐小义语塞,不能怎么样。   她“我”半天,哼哼:“外面乱糟糟的,火光冲天,你怎么有兴致?”   “这外面再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姬玉泫笑吟吟的,反问她,“怎么就不能有兴致了?”   乐小义:“……”   你行,你厉害。   乐小义还想逃,姬玉泫已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边。   左手撑在乐小义耳侧,右手挑起乐小义的下颌,不由分说吻住她的唇,嗫咬她的耳廓,小声喃道:“小倔驴,看姐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柔软湿润的唇顺着耳根划过细腻敏感的脖颈,乐小义下意识地扬起脸,嘴唇抿起,咽下涌到喉头的嘤咛。   灼热的呼吸彼此纠缠,身上衣衫一件一件散落下来。   心里隐隐涌现不好的预感,乐小义蹙起眉,但在姬玉泫技巧熟练的挑逗之下,体温迅速升高,气息越来越急。   双眼漫上浅浅的水雾,眼角也浮起薄而柔软的晕红,乐小义瞳孔渐渐失焦,迷失在越来越澎湃的浪潮中。   但在登顶云端之前,推着她的那股力量戛然而止,悬停于空,不上不下的失落感折磨得她难耐地扭了扭腰,可怜兮兮地恳求:“小泫……”   “叫姐姐。”姬玉泫掌握了主动权,趁火打劫。   “……姬姐姐。”   她听话,姬玉泫便推她一把,给她点甜头,却又不真正送她到想去的地方,如同隔靴搔痒,越发难受。   “姬姐姐、姬姐姐……唔嗯……”乐小义小声重复,用力环紧姬玉泫的脖子,放下矜持主动迎合,嘴里不时溢出一声隐忍婉转的低吟。   她葱白的五指扣紧姬玉泫的肩,在姬玉泫肩后抓出几道青白的印痕。   但距离最后一点,始终差了几分。   姬玉泫吊着她,就不给她痛快。   乐小义口干舌燥,难耐极了,轻吟声中带了点模糊的哭腔。   “想要吗?”姬玉泫问她。   “……”乐小义忍不住了,“……想。”   “我错了。”   “姬姐姐,求你。”   姬玉泫笑出声。   早点认错不就好了?   ·   余韵还未平复,乐小义转头埋进被子里,任姬玉泫怎么哄都哄不好了。   “小义?”姬玉泫轻拍她的肩,见乐小义这个样子,她有点担心是不是玩过火了。   乐小义不理她,她试图拉开乐小义身上的被子,却被被窝里的人紧紧攥住,僵持片刻,乐小义愤怒的声音瓮瓮地从被窝下面传出来:“你走开!不想见到你!”   她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不要理姬玉泫。   真的太过分了!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简直丧心病狂!   姬玉泫想笑,又怕笑出声会惹得乐小义更生气,憋得脸都红了,她收手后退,同时小声哄道:“好好,我走,你别在里面闷坏了。”   “不要你管!”   姬玉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拿起垂在床沿边上的衣服穿好,放轻脚步走到门边,推开门准备出去了。   乐小义躲在被子下面,将被子掀起一条缝,瞅着姬玉泫推门而去的背影,绝望地想:真走了?   姬玉泫猛地回头,抓了乐小义一个现行。   “!”乐小义用力把自己盖上。   姬玉泫再也忍不住,伏在门边笑得前仰后合,要了命了,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讨喜啊?   乐小义真就在被窝里埋了一个多时辰,憋到面红耳赤即将窒息,终于没办法,为了喘口气把脑袋钻出来。   姬玉泫就在她身边靠着床头坐着,笑吟吟地望着她。   乐小义:“……”   见乐小义又要往被窝里缩,姬玉泫眼疾手快地揭开她身上的褥子,将她揽进怀里圈好,声音带笑地哄道:“好了好了,别钻了,待会儿真闷坏了。”   她紧搂着乐小义,小声告罪:“我错了,给你赔不是,你不要生气,咱们睡觉了,好不好?”   见乐小义不服就,姬玉泫唔了声,捂着胸口,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乐小义知她是装的,可又有一丝担心。   万一……是真的呢?   姬玉泫虽然服了她的血,可那毒若有什么异常之处,会不会还有别的影响?   “你怎么了?”乐小义拉着脸,语气别扭。   她还没打算原谅姬玉泫,说好的两个时辰,这还差半个时辰呢。   姬玉泫没应声,但乐小义看见她脸色不大对。   真不是装的?   乐小义的心陡然一沉,顾不得再闹别扭了,翻身扶住姬玉泫的肩,神态焦急:“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姬玉泫默,伸长两臂搂紧乐小义,埋进乐小义柔软的怀抱里,虚弱道:“休息吧,小义,我想睡一会儿,你陪我睡觉。”   乐小义哪里肯,她抓起姬玉泫的胳膊,仔细替姬玉泫把脉。   一切如常,脉象平静。   别说伤病了,连余毒都没有。   姬玉泫绷不住了,埋在乐小义肩上吭吭哧哧笑得抖成筛糠。   “姬玉泫!!”   乐小义怒从心起,用力锤了一拳枕头,翻身就要下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姬玉泫哪能让她跑掉,抱紧了乐小义腰身不撒手,叠声哄道:“好小义,乖小义,咱不生气了啊?”   乐小义挣扎无果,姬玉泫看见她眼睛红了,不由一愣。   下一瞬,乐小义返身推着姬玉泫的肩将她按在床上,居高临下,一双通红的杏眼恶狠狠地瞪着姬玉泫:“你再敢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就走了,躲起来,让你永远找不到!”   姬玉泫张口结舌,乐小义说得认真,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真犯乐小义的忌讳,她说到做到。   这软绵绵像个面团似的小姑娘下定决心要走,就算姬玉泫也拦不住她。   姬玉泫讪讪地抿起唇,小声服软:“好,我答应你,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她道了歉,乐小义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姬玉泫眼前一暗,乐小义俯身,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姬玉泫的眼睛。   随后她的唇被乐小义含住,开始时浅尝辄止,轻揉慢捻,而后越来越重,越来越激烈,湿软的舌尖横冲直撞,伴随着一丝尖锐的疼痛,她尝到一抹淡淡的腥风。   乐小义珠贝似的银牙磕破了她的唇,像是要将她活生生撕碎了吞进肚子里。   兔子急了要咬人,何况乐小义不是兔子。   姬玉泫敢这么气她,就得付出等同的代价。   “姬姐姐。”乐小义把姬玉泫之前威胁她时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你现在可不听话了,任性妄为,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我要好好惩罚你!”   同样的字句,从乐小义口中说出来,和姬玉泫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只是听着乐小义软软的像掺了糖的声音在耳侧“恶狠狠”地说着要惩罚她,姬玉泫就有点腿软,喉咙里像烧了把火似的,灼得她口干舌燥。   姬玉泫勾起唇,水润的桃花眼里透出女性成熟妩媚的风情,轻轻吐出一口气扫过乐小义的脖颈,呢喃着发出邀请:“来。”   “好好惩罚我。” 第476章   乐小义心间某处塌陷下去, 既震惊于姬玉泫厚颜无耻,又不由自主受到蛊惑,听凭本能俯身朝姬玉泫靠过去。   姬玉泫扬起纤长白皙的脖颈, 主动迎合她的唇, 十分配合乐小义的动作, 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她。   两人缠绵床榻之上,床帏滑落, 半遮半掩的春光没入帘后, 直至窗外隐有朦胧天光, 屋内云雨方歇。   姬玉泫还要处理昨夜遗留事务,待天色大亮, 外厅房门被曲权敲响,姬玉泫便不得不起身了。   浑身酸软, 特别是腰和腿。   哪怕她身体好,昨日折腾一夜,撑着身子坐起来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可不能这么放纵了,万一叫那些个个人精似的老家伙看出些什么。   姬玉泫穿好衣服,临行前俯身在乐小义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遂转身出去。   她一走,乐小义便睁开眼,眼珠子一转, 瞅了眼合上的屋门, 想起昨夜贪欢,白皙的脸颊微微晕红,抱紧被褥在榻上翻腾两圈。   乐小义独自闹了一会儿就消停了,兴奋劲持续片刻便被重新席卷而来的困意压下去,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这一觉不知持续了多久, 酣睡正香,她被姬玉泫拍着肩叫醒了。   睁眼见姬玉泫手里端着药碗,乐小义飞快转醒,脸立马耷拉下来:“不喝行不行?”   “你说呢?”姬玉泫笑。   乐小义已是很不怕苦了,见着汤药都露出这副表情,可见那并蒂青莲子有多苦了。   见逃脱不得,乐小义瘪着嘴坐起来。   姬玉泫见她起身费力,伸手去扶了把她的肩。   乐小义去接药碗,伸手到一半突然顿住。   她的手一直抖。   姬玉泫耳朵有点红,但她比乐小义放得开,眼里的笑藏不住。   乐小义既羞且窘,片刻后自暴自弃地放下胳膊,哼道:“你喂我!”   “应该的,应该的。”姬玉泫笑得弯起眼,乐小义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明明该是她占了大便宜,怎么搞得好像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乐小义闷声不响地喝完药,姬玉泫见好就收,不再逗她了,又替她将衣服穿好,整个过程乐小义都不说话,但脸上的红晕却未消。   穿好衣裳,乐小义跟着姬玉泫从卧房出来,这才发现窗外已至暮色,她居然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昨晚活捉了丁阜和他的心腹走狗,审了一夜,初步可以判定,这丁阜只是他背后之人抛出来的弃子。”姬玉泫翻开一本奏报,将之推到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随之拧起:“那他身后之人,你可有眉目?”   姬玉泫叹息地摇了摇头:“尚无头绪,丁阜此人狂妄自傲,被人利用尚不自知,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倒是那名无垢境的高手,有点意思。”   “怎么说?”乐小义追问。   “此人修为高深,此前我却未听说过其名号,似乎是凭空出现在丁阜身边的。”姬玉泫回答,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这难道不够有意思吗?”   乐小义明白了,如此说来,此人的身份就是关键。   的确,修为能到无垢境的大能,哪个不是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这样一个人,竟然默默无闻,以玄天宫的情报能力,都无法确切得知此人来处,已足够惹人注目了。   除此之外,姬玉泫手下的人还从丁阜口中获知那日他们所中的毒取自何种毒虫,解药在何处。   虽然睡了一整天,但乐小义坐一会儿还是觉得乏,像没长骨头似的在桌上趴下。   姬玉泫朝她招手:“过来。”   乐小义懒得挪步。   姬玉泫拿她无法,起身朝她走过去,左手揽住她的肩,右手穿过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来。   待重新坐好,姬玉泫将乐小义圈在怀里,任乐小义斜斜倚靠着在她身上,她的脑袋自乐小义肩后探出来,下颌压在乐小义肩上,舒舒服服地继续翻看奏报。   这个角度,乐小义也可以看清奏报上的内容,但她看了一会儿就犯困,遂眯起眼小憩。   等姬玉泫处理好宫务,乐小义也醒过来,揉着眼睛道了一声口渴,姬玉泫便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水递到乐小义嘴边。   乐小义就着姬玉泫送来的茶碗小小唑了一口,缓解了喉头不适的感觉。   外边夜色已深,姬玉泫合拢奏报,又将乐小义抱回卧房。   自取走一滴心尖血,乐小义就变成一只瞌睡虫,总也睡不醒,昨夜折腾数个时辰,今天一整天都在补瞌睡。   姬玉泫护着她,哄着她好好休息,将乐小义揽在怀里睡去。   第二天,连绵数日的雨终于停了,姬玉泫早上醒来闻到潮湿泥土的气息。   雨后阳光铺满大地,树木吐出新芽,整个丛林生机勃勃。   “今天可以动身了吗?”乐小义也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嗯,起来休整一下,差不多该动身了。”姬玉泫替乐小义找了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又替乐小义易了容,穿衣时视线掠过乐小义的手腕,有了个意外发现。   乐小义见她停下动作,疑惑道:“怎么了?”   “红豆呢?”姬玉泫问,同时拿起乐小义的手。   手腕上系的那一串红豆少了三颗,乐小义重新调整过手串的长度,与她的手腕刚好贴合,按理说是看不出来的,但姬玉泫对自己亲手所制的东西熟悉非常,前两天没注意,此时看见,立时发现了不同之处。   乐小义没隐瞒,坦白道:“那三枚血岩金取下来了。”   “你发现了?”姬玉泫笑。   “我又不傻。”乐小义噘嘴,“你把东西藏在手串里,不就是叫我找的么?”   姬玉泫非常捧场地抚了把乐小义的脸:“可真聪明。”   乐小义:“……”   姬玉泫吩咐下去,半个时辰后出发,乐小义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身子骨都给养得懒洋洋的。   这两日如非十分紧急的宗务,吴拓和沈元都不会来打扰她,今日玄天宫安排出发去药神谷,他们便一早赶来,在院中等候。   乐小义与姬玉泫一同出了木屋,吴拓沈元二人像她行礼问安。   众人整备好了即将出发,乐小义忽的听见院外传来几道人声,随即便见几名玄天宫的高手抬了顶辇轿进来。   “南蛮路不好走,马车过不去,我便叫人准备了这个。”姬玉泫的声音响在耳边。   乐小义问她:“你跟我一起吗?”   姬玉泫笑:“不,是你跟我一块儿。”   乐小义目露疑惑,有点没明白姬玉泫这话是什么意思,前后两句话,有区别吗?   不过很快,乐小义便知道区别在何处了。   现在在南蛮,能一眼认出她们的人少之又少,乐小义一行人不多,混在玄天宫的队伍里并不显眼,先前乐小义一众进入南蛮之后,姬玉泫便派人清扫了乐小义身后的小尾巴,故而他们此行可以一起走,不必担心暴露身份。   辇轿很宽敞,足可容纳三五个人,乐小义发现自己身上这件衣服,与跟在轿子旁端茶倒水的侍女们似乎有点像。   衣服材质不一样,针脚也不同,但颜色和式样相似,乍一眼不怎么能看出区别。   乐小义眼里透出狐疑之色,吴拓和沈元似乎也发现了,脸色同时变得古怪起来。   姬玉泫领着乐小义上了辇轿,施施然坐于主位,而后一揽乐小义的腰,拂袖一挥,示意轿夫可以动身了。   曲权长老似乎早有所料,从容自吴拓二人身前走过。   乐小义眯起眼。   不对。   很不对。   她低头看了眼姬玉泫抚在她腰侧的手,顿时明白过来,她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就是一个被玄天宫少宫主宠幸的小婢女么?   乐小义扭头盯着姬玉泫,姬玉泫笑得从容:“怎么了?”   乐小义:“……”   呵。   “肩有点酸。”乐小义说。   姬玉泫立马上手去捏,柔声:“揉一揉。”   一炷香后,乐小义又道:“腿疼。”   她一天天的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拢共没走几步路,就算真的腿疼也是懒的。   姬玉泫却不戳破,将乐小义的脚腕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顺着脚腕往上替她按按捏捏。   软榻旁放着一只方形矮几,上面摆了些新鲜的柑橘,乐小义随手取了一个拿在手里,去皮,掰开一小瓣喂给姬玉泫,犒劳犒劳辛苦劳作的少宫主。   姬玉泫斜眸扫她,眼里满是无奈,乐少宗主这是对自己的戏份不满意,故意折腾她呢。   乐小义打了个呵欠:“嗯,可以再重一点。”   曲权抬袖抹了把额角的汗,明明天不热,他却叹了一口气。   这两位演技精湛,但是,角色是不是反了?   吴拓和沈元二人更是面面相觑,没想明白乐小义和姬玉泫这是在唱哪出。 第477章   这一日天色晴好, 一整天下来都未落雨。   坐轿子一摇一晃的不比马车舒服,尽管玄天宫的轿夫抬轿已经算稳的,乐小义依然没一会儿就困了。   也不折腾了, 她倒在姬玉泫怀里, 头枕着姬玉泫的胳膊, 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睡觉。   玄天宫一众赶赴药神谷,一路上还算顺畅, 不过半日便抵达了药神谷入口。   不出意料, 药神谷的封谷禁令还未解除, 乐小义一行被拦在谷外,姬玉泫让人向守山弟子呈上拜帖, 并言自己一众会在谷外等候回音,而后便退离谷外一里, 在一处僻静的山坳中暂时歇脚。   乐小义中途醒了一次,喝了点水,又同姬玉泫说了会儿话,依然精神不济,很快歇下。   姬玉泫一路都在观察她的神色, 比起刚来那几日,乐小义这两天状态明显下降许多,接连喝了好几日的补药, 好不容易补回来的元气因为日前取血又伤了身, 一天十二个时辰,乐小义能睡足十个。   这无疑印证了姬玉泫的猜想,用于祛除毒伤的血必然不是一般的血,或许不及心尖血那般珍贵,但每取一次, 也及其损伤元气,说不定还会危及根基。   就那日乐小义强行喂给她的一口血,加上后来乐小义又给她的两只玉瓶,这些亏损的元气,不知得耗费多少时间才能补足。   姬玉泫暗自一声叹息,以乐小义的倔脾气,她问了乐小义也必然不会与她说实话,若这次能顺利见到药神谷的前辈,便请前辈替乐小义好好看一看,能否寻到挽救的法子。   拜帖送进山谷之后很快便传来回音,姬玉泫胸有成竹,两位药神谷长老亲自现身谷外相迎,见面与姬玉泫行了礼,互相寒暄两句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少宫主擒住的刺客,现在何处?”   姬玉泫一招手,玄天宫侍从便将丁阜及其心腹带上来:“此人已将事由全部招供。”她想知道的,丁阜基本都已经说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药神谷如今还在封谷,不拿出诚意是见不到不救神医的。   区区两个分堂之人,与乐小义的安危相比,不足挂齿。   乐小义听见动静要醒,姬玉泫轻轻盖住她的眼睛,示意她不用起来,可以继续躺着,乐小义意识迷糊,没多想,只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几乎整张脸都埋在姬玉泫的小腹上。   那两位药神谷的长老先是认真听着姬玉泫说话,此时见状,脸上神情都颇有几分微妙。   玄天宫少宫主艳名在外,世人皆知此女追求者众多,而且男女不忌,此时又目睹眼下这一幕,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皆当做没看见。   姬玉泫也不以为意,待药神谷之人将丁阜带下去,她笑吟吟地问了句她手下的人现在能否进药神谷寻人。   其中一位药神谷长老道:“不救神医遇刺,谷内现在戒严,少宫主可以进去,但不能带那么多人,特殊时期,还请少宫主见谅。”   “哦。”姬玉泫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可以带几个人?”   “三人。”另一位长老回答。   曲权和莫望不约而同上前一步,岂料姬玉泫却摆了摆手,吩咐莫望留下,从吴拓和沈元二人中选出一个带上,加上乐小义和曲权,正好三人。   吴拓原还紧张,姬玉泫若领着两位无垢境前辈将乐小义带进药神谷,真要出点什么事情,他们鞭长莫及。   可姬玉泫考虑得极为周到,颇为顾及乐小义的感受。   吴拓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对这位玄天宫少宫主有些改观。   要入谷,轿子不能进,姬玉泫只好将乐小义轻轻拍醒,乐小义揉着眼睛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朝二位药神谷长老见礼,这二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乐小义垂眸,不动声色。   姬玉泫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朝谷中行去。   药神谷中种着许许多多的药草,一入谷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草清香,此外还有许多乐小义不认识的花草树木,植被丰厚。   乐小义跟在姬玉泫身后,东瞅瞅,西看看。   她视线多做停留之处,姬玉泫便会问上一句此物为何,药神谷长老一一作答,满足了乐小义的好奇心。   乐小义朝姬玉泫吐舌头笑,二位药神谷长老走在前面未注意她们,姬玉泫抬手戳了戳乐小义的鼻尖,小声嗔道:“小冤家。”   她哪里不知道,乐小义分明是故意的。   药神谷两位长老同时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玄天宫少宫主天赋的确出众,用冠古绝今形容并不为过,但她的才情却被品性耽搁了,这一副耽于美色,游戏人间的态度,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乐小义耳尖一动,听见了那两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眉眼一弯,笑得露出几颗小白牙。   姬玉泫又戳了戳她的脑门,嘱咐道:“别闹了,乖。”   乐小义随她一起出来,自改换了容貌,变了身份,便来了兴致,除了睡觉就是演戏,这都闹了一路了,也不觉得累。   得了叮嘱的乐某人却朝姬玉泫挤了挤眼睛,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姬玉泫既然给她定了这样一个身份,她不利用起来多亏呀?   曲权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吴拓则暗叹一声,看样子,他们少宗主和姬玉泫的关系当真不是一般的亲厚,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众人各怀心思,但路总有尽头,待前边小路上出现一座清雅的小院,两位引路的长老同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可不想继续听乐小义和姬玉泫说悄悄话了,这两个人甜甜腻腻的,一会儿小冤家一会儿小傻子,乐小义又一口一个姐姐,听多了感觉耳朵都该割掉了。   将姬玉泫一行人送至院前,其中一位长老上前两步敲门,院内出来一名男弟子,与二位长老见礼之后看向姬玉泫,眼里掠过一抹意外,不由上前一步,朝姬玉泫拱手:“少宫主,别来无恙。”   乐小义眉头一挑,转头将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眉目清隽,是个长相秀气儒雅的男人,不过乐小义不认识。   姬玉泫听见那句别来无恙也愣了愣,神态中浮现一丝迷惘:“这位公子是……”   那人眼神一暗,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只一瞬间就恢复如常,温温润润地微笑道:“怪在下唐突,在下邱冶,此前在北冥曾与少宫主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看样子,少宫主应该已经忘记在下了。”   乐小义在场,而且一脸好奇,姬玉泫也没想到会突然来这样一出,难得面上挂不住,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朝邱冶礼貌却疏离地笑了笑:“抱歉。”   如此,便是承认她真的忘记了,忘得干干净净,一点印象也没有。   领着姬玉泫等人来此的那两位长老彼此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这漂亮女人,可真是祸水。   邱冶看起来似乎不太在意,与两位长老完成交接,朝姬玉泫做了个请的手势。   自姬玉泫表明自己忘记往事,邱冶便恢复如常,将姬玉泫当做一个寻常上药神谷求医的江湖人,举止规规矩矩,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这也让姬玉泫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她可不希望有人当着乐小义的面对她表示好感,尽管乐小义大概率不会真的在意,但是叫乐小义拿了把柄,日后有她的好日子过。   那两位长老告辞离去,邱冶引着乐小义一众进屋,姬玉泫故意揽了一把乐小义的腰身,大大方方地从邱冶面前走过去。   邱冶的视线果然落在姬玉泫搂住乐小义的那只手上,多停了一息才惊觉失礼,而后迅速挪开,装作无事发生地进了屋。   不救神医也中了毒,虽然此人医术高明,找到法子延缓毒发,但坚持至今,并未查到毒源,他身上也开始出现古怪的红疹,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在他研制出毒药之前便毒发身亡。   这也是为什么姬玉泫在拜帖上说她抓到了刺杀不救神医的凶手便能得到特允进入药神谷。   尽管不救神医脾性古怪,但毕竟是个前辈高人,而且姬玉泫有求于对方,见面之时,她表现得格外谦恭,在踏入房门之前就松开了乐小义,站在不救神医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晚辈之礼。   “在下玄天宫姬玉泫,此前以书信问候过前辈,不知前辈可还记得。”   不救神医年事已高,或许也有毒伤的影响,此时看起来老态龙钟,神情疲惫,听闻姬玉泫所言,他偏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应道:“确有此事。”   他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复问:“你信中提及之人,是哪一个?”   姬玉泫没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立在一旁的邱冶。   邱冶见状一愣,不明所以,但不救神医这一次反应很快,他抬起苍老的右手,朝邱冶挥了挥:“你先出去吧。”   邱冶纵然不解,却不得不听从师尊吩咐,他躬身行了一礼,走之前又看了眼姬玉泫及其身边的乐小义,这才不急不缓地离开,顺便还带上了门。   及至此时,姬玉泫方示意乐小义上前一步。   不救神医混浊的双眼落在乐小义身上,仔细看了看,眉头稍蹙,摇头道:“元气亏损之相,寿元大损,好在年轻,且修为不俗,可惜又损了丹田,修为止步于此,寿元只余两百年,可惜了这一身血脉和天资。”   说完,他又是一叹,感慨道:“唉,可惜了。” 第478章   连道两声可惜, 姬玉泫顿时面上一寒。   乐小义斜眸瞅了她一眼,悄悄拽了把她的衣角,平复她的情绪, 让她不要着急。   姬玉泫做了个深呼吸, 复上前两步, 问道:“这伤可还能治?亏损的元气能否补足?前辈乃医中圣手,见过无数疑难杂症, 想必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辈的医术, 必然有能解决的办法。”   不救神医神态恹恹地咳嗽两声,方低低笑起来:“你这小娃娃倒是会说话, 这伤的确并非毫无办法。”   其声未落,没等姬玉泫松一口气, 他话音一转:“但是,麻烦程度可不一般,老夫这身枯骨也坚持不了几天了,纵使抓到凶手,调制出解药, 届时毒已攻入心肺,药石无医,神仙难救, 最后几日, 老夫何苦还来折腾这些?”   姬玉泫还欲再说什么,乐小义突然拦了她一下,而后主动说道:“晚辈有法子替前辈解毒。”   不救神医眼中掠过一缕精芒,混沌的双眼目光灼灼地望着乐小义,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乐小义却未再说解毒之事, 而是从袖中掏出洛青云的书信,双手呈递给不救神医,谦卑道:“晚辈乃剑神宗乐小义,因伤之故来药神谷求医,此行前来为防被人认出身份,故而化妆易容,还请前辈莫怪。”   “剑神宗?”不救神医接过书信,眯起眼,“乐小义,乐少宗主?”   “正是在下。”乐小义不卑不亢。   不救神医的神态郑重起来,先扫了乐小义一眼,而后低头拆开书信,许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他看了许久才挪动一行,待整封信阅罢,已是数息之后。   放下信笺,不救神医朝乐小义招手:“你过来。”   乐小义上前几步,行至不救神医座前,他示意乐小义将手搁在软榻扶手上,苍老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袖探过乐小义的腕脉,而后,神医又示意乐小义摊开手,掌心向上。   姬玉泫见状,立即正了脸色,回头示意吴拓和曲权二位长老暂且去门外等候,莫要让人靠近。   神医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银针袋,捻起一根纤细如发的银针,扎入乐小义的指尖,以白玉刮片取了一滴指尖血。   而后,乐小义便见老神医单手掐诀,以极其繁复特殊的手法将几缕真气打入血滴之中,五指一抓,从那滴血里抽离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液滴。   这液滴只占血滴的百分之一大小。   而后,他又割开自己的掌心,稍一运功,伤口里便冒出黑雾似的毒气。   毒气与液滴相遇,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纷纷聚向液滴,被液滴吸入其中。   随着毒气变淡,吸收了大量毒气的透明液滴颜色发生了变化,从无色透明变成一种灰质。   与液滴融合的毒素失去了原有的毒性,同时也抵消了液滴内蕴藏的奇妙力量,当液滴变成深灰色,就彻底失去了吸纳毒素的效用。   神医指尖一捻,那小液滴飞快溶解,最后凭空消失。   乐小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用肉眼看见自己体内的血祛除毒素的全过程,心中大呼神乎其技的同时,也颇为佩服不救神医的医术,如此玄而又玄的技法,当真见所未见。   在乐小义为不救神医娴熟而卓绝的技法惊叹之时,不救神医亦对自己观察到的现象啧啧称奇。   “乐氏血脉虽有奇能,但自身并无驱毒之效,这溶解毒物的液滴,应该也是来源于一种毒虫,只是被乐氏血脉融合,化解了毒性,反而变成一剂良药,真是因缘际会,奇哉,妙哉!”   不救神医不愧是洛青云的师父,不过片刻,便将乐小义这奇怪血脉的形成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   神医脸上露出寡淡的笑,看向乐小义说:“想必你方才所言驱毒之法,便是你自己的血吧。”   “神医果然厉害。”乐小义点头,一脸佩服。   “老夫的确对你这血脉颇感兴趣。”不救神医说道,“若老夫猜测不错,你体内并非所有的血都有相同的解毒之效,生气聚与心肺,故而越靠近心脉的血,效用越好。”   “但是,这种类似于血髓的东西与你的神元息息相关,仅是一般伤痛失血倒也罢了,可若大量抽取你体内血髓,元气必然遭受重创,这便是为何你的寿元会削减至此,若你自身不注重休养生息,一味取血救人,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乐小义面色一震,姬玉泫倒吸一口冷气。   正常情况下,血液中蕴藏的血髓不多,乐小义若受了外伤,随着伤口流失的血液一同耗损的血髓也只有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不会伤及本源,但如果乐小义自身刻意引导逼出血髓,则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伤。   从乐小义融合毒虫血,自身血液获得这种效用之后,已数度抽取过血液,其中损害身体最严重的,必然是那一次与霍烨交易,取了心头血换魔神血救祁剑心。   在此之前,乐小义还为救洛青鸢割开腕脉,放了约有半盆腕脉之血。   而后便是上次替姬玉泫驱毒,吐了一口舌尖血。   相较之下,后来乐小义交给姬玉泫的两个玉瓶中所含的血髓只有不到舌尖血血髓的十分之一。   而在此期间,乐小义一直没有好好休养,身体越来越孱弱,直至来到南蛮,姬玉泫给她养了几天,也是杯水车薪。   与乐小义元气耗损相比,反倒丹田的伤势成了次要,而要调养乐小义之前放血耗损的元气,没有一年半载,难见成效,需要耗费的天材地宝和罕见的绝世灵药不可以道里计。   简言之,寻常家底根本治不起乐小义这个伤。   就算有足够的金钱,也买不到救命的灵药。   “要老夫出手调理你的身子,可以,但是,老夫有两个条件。”   不救神医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治病所需的一切耗材,由你们自备,老夫不负责帮你们寻药。第二,乐少宗主在药神谷疗伤期间,老夫欲仔细研究少宗主体内的血髓,还请少宗主届时配合老夫取血。”   这第二个条件一出,姬玉泫当即变了脸色,乐小义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还要配合取血,到底是治病还是杀人?   不救神医视线扫过姬玉泫脸上的表情,哪里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顿时嗤笑一声:“我若替她调养身体,自然知晓分寸,若少宫主信不过老夫,又何必带人到这里来?”   姬玉泫心中暗叹自己方才失了分寸,若开罪了不救神医,乐小义的伤就更麻烦了。   她立即拱手告罪:“是在下方才失礼,还请神医莫怪。”   不救神医哼了一声,便算揭过,方道:“如此,老夫所提的两个条件,你们答应不答应?”   姬玉泫未立即说答应,而是问道:“倘若治病疗伤所需的药材全部备齐,小义的伤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复原?”   “最短也要一年。”不救神医给出时间,“我会先替她医治丹田,待丹田修复,能正常纳气修炼,日后补足元气将事半功倍,但不论如何,最快也需要一年。”   “好。”姬玉泫果断答应下来,“乐少宗主疗伤所需的一切药材,皆由玄天宫负责找寻,还请前辈务必治好她的伤。”   乐小义闻言一惊,从方才不救神医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疗伤所需的药材绝非寻常,怎能由姬玉泫一力承担?   她未来得及开口,姬玉泫便打断了她:“前辈提出两个条件,你我各承其一,公平合理。”   乐小义哑口无言,倒是不救神医眼中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笑道:“老夫记得前阵子两位所在宗门才闹过不和,倒是不曾想,原来你们私下竟有如此交情。”   姬玉泫放下身段亲自领着乐小义来药神谷求医,并且毫不犹豫答应负责近乎于天价的药材费用,这份情谊,怎么看都不普通。   姬玉泫抿唇不语。   不救神医并非多嘴多舌之人,瞧着好奇,便随口感叹一句,并非真要探寻乐小义和姬玉泫的关系,他摆了摆手,祭出一枚玉简,刻下几味所需灵药,扔给姬玉泫道:“乐少宗主留在谷中,你们玄天宫一行便可离去。”   不救神医刚答应施救立即就要赶人,姬玉泫接过玉简,又看了眼乐小义,目有难舍之意。   “晚辈还有几句话想和乐少宗主单独说。”   从不救神医屋中出来,邱冶得了传唤进屋,而乐小义则将姬玉泫送至院门处,姬玉泫叮嘱她道:“你务必要听前辈的话,好好疗伤,日后我每月会亲自送药材过来,若叫我发现你没好好养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到最后,姬玉泫横眉竖目,恶狠狠地伸出手指点着乐小义的眉心,隐有几分威胁的味道。   乐小义心里一叹,有点鼻酸。   她哪里看不出来姬玉泫分明是故意这样说,姬玉泫眼底一抹忧思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的伤已然成了姬玉泫的一块心病,若养不好,亏损的寿元无法补足,姬玉泫必将为之殚精竭虑,就算神医说不能救,她还是会跋山涉水,想尽一切办法,耗尽所有资源,替她疗伤。   “你放心。”乐小义认真地说,“我会好好疗伤。”   她再折腾,只会让姬玉泫更加担心。   姬玉泫对她牵肠挂肚,在外便容易分心,一旦分心,就容易受伤。   乐小义不愿如此,唯有先把身体养好了,才能真正叫姬玉泫放宽心。 第479章   姬玉泫没有在药神谷久留, 不救神医给她的玉简上罗列的药材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就算玄天宫的物资储备丰厚,也不能保证短时间内全部收集齐备。   她走之前把乐小义日前给她的那一滴血转交给了不救神医, 这血能驱毒, 足以疗愈不救神医体内的毒伤, 便不需要再从乐小义体内取血了。   乐小义送走姬玉泫,回来在屋外碰见邱冶。   其人朝乐小义见礼, 笑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乐小义的身份没有公开, 无关人等无需知晓, 姬玉泫也已经提前和不救神医知会要替乐小义的身份保密。   “我姓易,见过公子。”乐小义笑答, 说完又补充一句,“在下需在药神谷叨扰一些时日, 还请公子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易姑娘大可放心,只要师尊答应救人,一切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   乐小义附和几句,不想和此人多聊, 便以有事与不救神医相商告辞离开。   邱冶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想说,但他犹豫之间, 乐小义朝他稍稍欠身, 快步走开了。   小院里除了不救神医和邱冶,还有几名药童,不救神医吩咐药童替乐小义收拾出一间屋子,让她先在院中住下,并给乐小义派了两名药童伺候, 助她尽快熟悉药神谷的环境。   第二天,神医叫乐小义过去,替她详细检查伤势情况。   乐小义发现老神医的气色比之昨日已好了不少,想必是姬玉泫留下的那滴血起了作用,不救神医算是承了乐小义的恩,对待乐小义的伤势也将更加慎重。   吴拓、沈元二人陪乐小义留在药神谷,余下剑影卫全部留在谷外,每日通过药神谷的守山弟子向谷中传讯,递交奏报。   乐小义在药神谷住下的第三天,姬玉泫便着人将第一个月治疗需要用到的药材送达药神谷。   她没有亲自现身,乐小义询问了将药材送来的人,得知姬玉泫已不在南蛮,去了别处寻药。   姬玉泫派人将药材送达之后,乐小义的治疗正式开始。   前面半个月,不救神医给乐小义开了一副补气养血的方子,每日到了时辰便有药童将药煎好了给她送过来。   乐小义这半个月都没什么事儿做,为了隐藏身份,她要尽可能少的与别人接触,所以每天都待在院子里,看看书,打打坐,不时到药园子里晃一圈,从不离开小院。   每天也会坚持去两次浮屠宫,在天梯试炼雷海中打坐,为了养好身体,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锻剑了。   药神谷里的药童都比乐小义见识广博,望见不认识的药草,乐小义不耻下问,药童便会讲给她听。   这天她看见一簇不认识的药草,但恍惚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便询问身边跟来的药童:“这药草是什么名字?有什么功效?”   药童:“是沐香花,有安神清心之效。”   “此前是否在哪儿见过?”   “前面几个药园子里也有,姑娘先前问过两次了。”   乐小义:“……”   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但好像沐香花这个名字的确听药童说起过。   想起先前姬玉泫嘲笑她记不住药材的类别,乐小义还不服气,现在丢人都丢到药神谷来了。   正想着如何掩饰尴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笑,乐小义循声望去,便见不救神医的弟子邱冶走进药园,朝乐小义笑道:“易姑娘,家师有请。”   乐小义更尴尬了。   但她没将自己的窘迫表现出来,向邱冶道过谢,便随着对方离开药园。她以为邱冶会识趣地不提方才之事,却没想到走出一段路后,此人突然开口:“易姑娘对医术感兴趣吗?”   乐小义:“……”   “算是有些兴趣吧,但我好像在这方面没有天赋。”   “若易姑娘想学医术,有相关的问题可以问我,这些药童也是一知半解,像方才易姑娘问的那味沐香花,虽然和前面药园子里是同一种花,但这种花依据花色不同,功效也有细微的区别,只是花苞未开,看起来相似罢了。”   “邱公子学识渊博,在下受教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大都是邱冶主动开启话题,乐小义跟着说两句,本来没多远的一段路,因着乐小义不太愿意和此人交流,方觉得路都变长了。   乐小义想不明白邱冶何故无事献殷勤,自她半个月前初来药神谷,此人看向姬玉泫的眼神足以说明一些不寻常的心思,而他故意接近自己,想必也与姬玉泫脱不开干系。   正思量着,邱冶便开口了:“玄天宫少宫主素来神秘,没想到竟会为了易姑娘现身药神谷,想必易姑娘与姬姑娘关系颇为亲厚。”   这语气中藏着两分艳羡之意,倒叫乐小义不知如何回应。   “少宫主待自己人一向很好,宫中诸事皆亲力亲为,如若不然,她倒也不必这般忙碌。”乐小义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不料她说完,邱冶竟笑了起来,附和道:“易姑娘所言极是,天下人皆道玄天宫少宫主心狠手辣,却不知姬姑娘其实也是率性良善之人。”   “听公子这话,看来公子对我宫少宫主颇有些了解?”乐小义试探着问道。   “了解倒也算不上。”邱冶摇了摇头,“只是落魄时曾受恩于姬姑娘,一直想报答,可从未寻到机会。”他说着,兀自叹了一口气。   乐小义挑眉,心里给姬玉泫记了一笔。   姬玉泫无意间招惹的桃花数不胜数,倘若邱冶所言属实,像他这样的,姬玉泫帮过就忘记了,但对方还心心念念记着,可不显得姬玉泫薄情寡义么?   “邱公子何不直接与少宫主明说?”   “姬姑娘既忘记往事,便不提了罢,弗若,却是显得在下自作多情。”   是挺自作多情的。   乐小义腹诽,既不想提,不提便罢,怎地故意拿在她面前来说?还指望她给姬玉泫吹吹枕边风?   理智上说着不介意,事实上乐小义自己都没发现,从第一面起,她心里就对这位神医弟子充满敌意,私心作怪,哪怕对方举止并未出格,她依然会下意识地多想此人是否别有所图。   好在说话间神医住处已在近前,两人不约而同结束这个话题。   邱冶引着乐小义进屋,神医面前的桌上摊着数个针袋,上边尽是密密麻麻的银针,乐小义瞅上一眼便觉头皮发麻。   乐小义进屋后,神医便摆手示意邱冶退下。   毒伤驱尽,老神医身上的暮色也退了一些,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你过来,老夫替你号号脉,看看近来调养效用如何。”神医向乐小义招招手,示意乐小义到近前来。   乐小义听话抬起胳膊置于脉枕上,片刻后,捋着颌下胡须点头:“还不错,达到了老夫的预期,可以开始修复丹田了。”   他让乐小义平躺在木板床上,给乐小义施针,辅以灵药熏灼,一个时辰后收针,又拿了一包药草给乐小义:“回去之后,将药草置于桶中,热汤泡开,你再入桶内药浴浸泡半个时辰,明日再来施针。”   乐小义接过药包,向神医道谢后回到自己的住处。   依神医之言把药包扔进热汤之中泡开,乐小义除去身上衣物步入浴桶,盘坐于桶内,乌黑的药水淹没双肩,闭眼打坐。   神医不愧为神医,这半个月来,随着用药调养,乐小义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有所好转,嗜睡的时间变少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施针之后,小腹丹田破损之处像被几根丝线拉扯着,向内合拢,但修复丹田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期间但凡出点什么纰漏,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乐小义在桶中小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屋顶传来一声异响。   像有人伏于屋脊之上,因被人发现匆忙逃走,不慎踩碎了瓦片发出的声音。   乐小义陡然一惊,忙抬手一招,抓过置于屏风上的衣袍裹在身上。   房门随即被人敲响,乐小义阴着脸问:“何事?”   吴拓愤声禀报:“方才有贼人偷入院中,此人身上藏了隐匿气息的法宝,且轻功极好,反应迅速,老夫未能及时发现,叫他跑了。”   溯源境修为的吴拓都没能拦截此人,说明对方不仅轻功卓绝,修为也是不俗,半夜三更伏于梁上,不知有何图谋。   乐小义面色不善,她在谷内疗伤,必定时常需要浸泡药浴,怎会想到竟然遇上这等破事!   “跑了就跑了吧,明日将此事告诉神医,今后注意一些,莫再出现这种纰漏。”   吴拓领命退下,乐小义闭上眼平复呼吸。   不知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若对方只是路过倒也罢了,可如果当真是有备而来,目的如她所想,她必要剜掉那人的眼睛! 第480章   药浴还是要继续泡, 乐小义加强防备,在屋中架设几个防患于未然的阵法,对方想必也怕再来被擒, 故而后半程未闻动静。   第二天,乐小义到神医住处接受神医施针, 事罢后, 说起昨日夜间之事, 老神医眉头蹙起, 一脸疑惑:“药神谷内, 怎会出现这等可疑之事?”   但考虑到之前神秘人偷袭,连他自己都中了招, 险些一命呜呼,老神医凝重地叹了一口气, 遂对乐小义道:“我会派人详查此事,近来药神谷戒备森严,出入人员都有详尽记录, 你且将那人身形体格大致与老夫说一说。”   乐小义叫了吴拓进来,将昨夜所见详细告知老神医,老神医听完, 脸色微微一变。   “身长七尺, 略瘦,轻功极佳, 有隐藏修为的法宝在身?”他重复了一遍吴拓所说的话,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乐小义试探着唤道:“前辈?”   老神医脸色不太好看,他迟疑片刻后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   “不是什么?”乐小义追问。   “老夫想起一个人,但此人眼下应不在谷中, 想必不是。”   老神医说完,乐小义疑惑地虚起眼,又道:“前辈不若说说此人姓甚名谁,待在下命人查一查,若无确切证据,在下必不会无缘无故生事,清者自清,我等也不过是为了图个安心。”   神医闻言却犹疑道:“不过是老夫的猜测罢了,算不得准,此事事关重大,乐少宗主稍安勿躁,待老夫将此事禀明谷主,且看谷主如何定夺。”   乐小义眼中掠过一抹晦暗的银芒,随即应声:“那就拜托神医。”   她拿起药包,拱手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多时,吴拓敲响屋门,乐小义唤他进去。   “少宗主。”吴拓拱手,静立在侧。   乐小义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小声说道:“你且去查一查,药神谷中,不救神医或谷主一脉,关系较为亲近的后辈中,是否有符合昨夜贼子特征之人。”   吴拓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少宗主的意思是,神医可能在包庇此人?”   乐小义摇头:“不能臆断,也或许是此人身份特殊,妄下定论易惹麻烦,但我担心,此事若全权交给药神谷处理,最后可能不了了之。”   说完,她又让吴拓拿来纸笔,低头写了两封信,交给吴拓:“让剑影卫递给玄天宫,一封给姬玉泫,另一封递给洛青云,尽量低调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   吴拓领命退下,待其将乐小义安排之事通传下去,回到院内复命,乐小义方开始今日的药浴。   一连数日,未再发觉不寻常的动静。   乐小义的伤势也开始好转,自丹田破损之后,她纳气修炼十分困难,现在每日做完药浴,丹田处隐隐有几分发热的感觉,而后破损的丹田也勉强能留住一点天地灵气,将之转化为真气。   虽然微乎其微,但比前阵子丝毫不能纳气的确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又是半个月的疗愈,乐小义丹田好了两三成,这日夜间,乐小义刚刚沐完药浴,正倚在榻间,借烛火翻阅文书。   小院来人,乐小义听见门外动静,吴拓与之小声交谈两句,而后便敲响屋门。   “请进。”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乐小义手中书册也翻过一页。   她以为是吴拓有事禀报,便头也没抬,问道:“所来何人,所为何事?”   来人走近,却未听见声响。   乐小义正待抬头,忽而闻到一阵熟悉的花香。   一双柔荑盖住她的眼睛:“小女子不请自来,不知乐少宗主可愿收留?”   乐小义喜不自胜,嘴角已漾开一抹笑,口中却说:“那得看来的人是谁,是不是我心尖上的姑娘。”   姬玉泫自她身后伏下,两臂环住她的肩,一只手轻轻挑起她的下颌,托着乐小义的脑袋转过来,与之四目相对,幽邃的笑眼中藏着两分轻佻:“那乐少宗主可要看好了,万不可认错人哦。”   乐小义忍不住笑,凑过去在姬玉泫唇上轻轻印了一吻,遂伸手将姬玉泫揽进怀中,让其侧坐在她腿上。   “你怎么来了?”乐小义问。   姬玉泫放松靠在她怀里,闻言笑答:“想你就来了,怎么,不行么?”   乐小义脸一红,轻咳一声,她还是不如姬玉泫那么直白,小声应道:“行。”   姬玉泫见她脸红,顿时乐不可支,打趣道:“你怎么那么容易害羞?”   乐小义没应这一句,眼神飘忽地转移话题:“宫中事务都安排好了么?能在药神谷待几天?”   “也就两三天吧,我把这个月你要用的药材送过来。”姬玉泫捏了捏乐小义圆润的耳垂,她特别喜欢乐小义的耳垂,莹白如玉,还有一层软软的小绒毛,特别可爱。   只有两三天。   乐小义沮丧地拨开姬玉泫的手,将下颌压在姬玉泫肩上,一脸不高兴。   “怎么了?”姬玉泫敏锐地感觉到乐小义情绪变化,偏着头将脸颊轻轻贴着乐小义的脸。   “没什么。”乐小义的声音有点闷。   姬玉泫拍她小脑瓜,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太短了。”乐小义抱怨道,“每次见面时间都太短了。”   像之前刚来南蛮那会儿一连在一起住好几天的情形,这些年拢共就没有几次。   “那我多留两天。”姬玉泫果断改了主意,“我在这儿陪你。”   乐小义搂紧她的腰身,而后用力摇了摇头,抿唇道:“你不用这样,我只是感慨一下,没有要你改变自己的行程。”   她明白有些事不得不为,姬玉泫身在其位,必然有许许多多的事,她们各自的时间都很宝贵。   她不能因为她自己闲着,就一定要姬玉泫来陪她,但理智明白是一回事,心里有所怨怼也在所难免。   姬玉泫毫不犹豫就说要多留几日,乐小义还是非常受用,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乐小义说不用,姬玉泫却没再答话,提起另一个话题:“你给我的信我收到了,但有些信息不便用书信传达。”   这个月来,乐小义只给姬玉泫写了一封信,事关那日夜间出现在乐小义房梁上的黑衣人。   乐小义听姬玉泫提起此事,眸心一沉。   药神谷这边自老神医说要帮忙禀报谷主之后就没了消息,与乐小义先前的猜测完全吻合,乐小义便更加怀疑此人的身份。   “此事你已有所眉目?”乐小义问。   “嗯。”姬玉泫点头,“药神谷中,附和你那日描述特征之人只有一个,乃药神谷谷主幼子,药万丰。”   “谷主幼子?”乐小义眉头皱起,一脸不可置信,“我与谷主幼子无冤无仇,此人何故偷入我院中?而且,既是药神谷谷主家的公子,何故行这莫名勾当?”   姬玉泫示意她稍安勿躁,看了眼门窗,又施放数个隔音阵法,遣了人在外好生守着,仔细做完这些,才对乐小义说:“这药万丰乃药神谷谷主家门之耻,是个不学无术却爱钻研旁门左道的疯子。”   这旁门左道是什么路子,姬玉泫不明说,乐小义依然听明白了。   所以那天她的预感是对的,此人偷入院中的目的,当真龌龊,寡廉鲜耻。   “这人就算在药神谷内也少有人知,因为早些年二人反目,药万丰不承认自己是药神谷之人,谷主一怒之下也说要和此人断绝父子关系,可事实上,药万丰从未彻底离开药神谷,只是私下里和谷主和解,用不拖累药神谷为筹码,换得行事自由。”   姬玉泫把自己这段时间调查到的资料挑了重要的讲给乐小义听,乐小义越听越惊讶,越听越震怒。   她咬牙切齿地拧紧拳头,愤声质问:“所以,药神谷谷主就可以任由此人在谷内胡作非为么?”   难怪不救神医心里有所怀疑的时候是那样一副微妙的表现,后来这件事的确如乐小义所料,渐渐没有音信,不了了之了。   表面上断绝了父子关系,实际上依然纵容着药万丰在药神谷内作恶,乐小义实在觉得难以置信。   姬玉泫拨了拨乐小义的鼻尖:“可不是么?这种人暂时没有应对的法子,我会调人过来看护你的安危。”   “若此人识趣,从此远离,等你伤好了,我再给他几分教训,可若他不知悔改……”姬玉泫眯起眼,幽邃的眼瞳中闪烁起凌厉的凶光。   “下辈子再做人吧。”   杀死药万丰必然得得罪药神谷谷主,但对乐小义而言,谷主不过一个陌生人,他们仅存的利益关系,便是乐小义在药神谷求医。   姬玉泫愿意为了乐小义和这些人周旋,可这并不代表她怕和药神谷翻脸。 第481章   乐小义轻抚姬玉泫的发, 宽抚她的情绪:“你也不要太担心,我自不会叫人随意拿捏。”   天底下神医不止药神谷有,倘若药神谷当真待不下去, 乐小义也不会一直忍让,不过原本承了洛青云的情, 得了洛青云的荐书,而药神谷又是洛青云师门所在, 闹翻后恐与洛青云生隙。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乐小义不是软柿子,也不会任人拿捏。   姬玉泫来了,乐小义书是看不进去了,除了姬玉泫, 她眼里再容不下别的东西,只想一直搂着抱着,不说话也行, 就这样两个人安安静静待在一起, 就能体会平和安宁的幸福。   安宁没一会儿, 乐小义就困了。   她张嘴打了个呵欠,气息吹拂在姬玉泫脸上, 有些痒。   姬玉泫笑着抚了把乐小义的耳朵,问她:“这么倦了, 还不歇息?”   “嗯,要。”乐小义嘴里说着要睡, 可她动也不动。   姬玉泫任她抱着, 等她迷迷糊糊开始打瞌睡了,便轻手轻脚地扶住乐小义的肩膀站起来,将乐小义打横抱起来送进床榻。   乐小义脑袋沾着枕头,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姬玉泫于她身侧躺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直至夜深,乐小义突然睁眼。   姬玉泫的胳膊被乐小义脑袋侧枕着,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抱着,也已入睡,气息悠长,乐小义听见的却是另外一种不同于清浅呼吸的声音。   她灵觉素来敏锐,窗户纸被苇杆戳破,毒气一点一点漫进屋子,这些微的声音和气味没能瞒过乐小义,让她认了出来。   不知吴拓为何又没拦住此人,但想来此人应是准备动手了。   之前一直偷偷藏着,原来不是贼心已死,而是在等姬玉泫,要将两个人一起拿下。   不知天高地厚。   这毒气中藏有催情的成分,乐小义只闻到一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轻轻翻了个身,姬玉泫眼睑一颤醒来,睁眼便见乐小义朝她凑过来,俯身吻住她的唇。   “屏息。”乐小义对她说。   同时,她也觉察了体内气息异样,毫不犹豫听从了乐小义的提醒。   两个人唇齿纠缠,内息交换,约莫持续了十来息,乐小义耳尖一动,听见外厅旁侧的窗户轻轻掀起,再无声合拢,随后便有更加轻微的脚步声缓缓接近。   一道黑影行至门外,视线落于床榻,似乎料到床铺上会有的情形,随即加快脚步靠近。   及至此人走到床边,伸手去抓被褥,忽而锦被下透出一截寒芒。   刹那间鲜血飞溅,一柄普普通通的三品剑不偏不倚捅进此人下.身,其人脸色一青,随后迅速变紫,黑色面巾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几乎从眼眶里鼓出来,额角太阳穴也跳起青筋。   乐小义剑柄一旋,此人就要惨叫出声,姬玉泫却先一步扯起一块绢帕塞进此人口中。   其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捂着身下鲜血淋漓的伤口蜷成一只大虾,乐小义一不做二不休,手腕一翻掏出数枚透骨钉,噔噔几声响,那人双肩,两臂以及膝盖都被透骨钉击穿钉在地上。   再一看,掀开床铺站在面前的两人,皆衣衫整洁,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中毒的痕迹?   脸上黑色的蒙面巾被扯了下来,是一张不过三十余岁年纪男人的脸,偏瘦,略有几分英俊,但眼下青黑,神态狰狞,一副纵欲过度之相。   银刃贴着此人脸颊划过,冰冰凉凉的触感沿着下颌骨游走,随时都能割破他的喉咙。   “说,谁叫你来的?”乐小义取掉他嘴里的绢帕,冷声问道。   她来药神谷的消息本就隐秘,除了不救神医及院中弟子和药童,没有人知道这院子里住了一名女客,而在她第一次以药浴疗毒,此人便现身小院之内,今日姬玉泫一来,他便知晓,说没人给他递消息,乐小义绝不相信。   乐小义问完,此人痛苦癫狂的眼神中掠过一抹躲闪。   姬玉泫抽出一支短刃,快而狠地斩掉此人左手小指。   其人额角暴起青筋,整张都扭曲起来,看向姬玉泫的眼神充满恐惧与怨毒。   姬玉泫二话不说,无名指也给他斩去。   “!!”那人抽搐着神态扭曲,可因透骨钉的缘故,他丝毫动弹不得,姬玉泫将刀刃贴近他第三根手指,那人像惊弓之鸟,整条胳膊痉挛了一下,五指也蜷缩起来。   好在那一刀悬在空中没有完全落下,与他的手指约有数毫之距。   “回答问题,否则,剩下的手指,你都保不住。”那人面色恍惚,好一会儿才找回意识,但眼神怨毒而倔强,不肯开口。   姬玉泫不犹豫,又是连着两刀。   左手还剩最后一根拇指,姬玉泫手中的匕首挽了个花,冷冷笑问:“还不说?”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刀已先一步俯冲下来,眼看就要将那最后一根手指剁掉。   “我说!我说!”过分惊惧之下,此人心防终于崩溃,神态惊惶地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匕首及时悬停与手指之上。   姬玉泫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   其人吓得直打哆嗦,不敢再隐瞒:“是邱冶。”   邱冶!   乐小义猛地一惊,姬玉泫也寒了脸色,没想到那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神医弟子居然如此下作奸猾。   “就是他!他与我说这院中收留了一名女客,来历不凡,想方设法诱我过来,你们要怪就怪此人,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你们不要杀我!”   乐小义脸色难看,姬玉泫没再多问什么,一刀下去捅穿他的喉咙。   临死之前,药万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姬玉泫,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招供,而且受伤至此,姬玉泫竟然还不肯放过他。   乐小义呼吸沉重,感觉胃里翻涌,恶心难受。   她吐出一口气,问姬玉泫:“此人口中未必详实,还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就此杀了,可能确定邱冶就是内鬼?”   姬玉泫面色无波,淡淡地回答:“不必再问了,就是邱冶出卖了我们。”   乐小义欲问姬玉泫依据,姬玉泫覆在他耳边小声了说道:“待会儿你自会知晓。”   随后,姬玉泫飞快将此人尸体清理干净,抹去屋中所有残留的血迹,又点了支熏香掩盖血腥之气。   这屋里刚死了人,乐小义睡不着觉,与姬玉泫坐于厅中弈棋,待得第二天天色稍亮一些,两人方回到房中小憩了一会儿。   第二日清早,院门被人敲响,乐小义去开门,看见门前站着个男人,正是前几日与她刻意搭话的邱冶。   “邱公子。”乐小义目露疑惑,“有事吗?”   邱冶脸上的笑容依然温和,他将手中食盒拿起来,递给乐小义:“这是今晨师尊托我给易姑娘煎的药,请易姑娘趁热服下。”   乐小义接过食盒,向邱冶道了谢,此人转身要走,乐小义没错漏他方才看向屋内时探究的神色。   邱冶背影消失于院门之后,乐小义握着食盒的手却在抖。   刚才她险些忍不住动手,光是看见邱冶这张脸她就恶心得不行。   在此之前,邱冶从未亲自给她送过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再显眼不过。   拿着食盒进屋,姬玉泫替乐小义检查了一番食盒中所盛汤药,确定这药没有问题,乐小义才端起来一饮而尽。   “接下来怎么办?”乐小义问,“我要继续留在药神谷治伤吗?”   从不救神医包庇药万丰,药神谷谷主不作为,到邱冶因私心设法摧毁乐小义,乐小义对药神谷的印象已经从原先的神秘道义改观,现在只觉得这药神谷内蛇鼠一窝,与她先前所知的风骨大相径庭。   现在药万丰已死,又有邱冶这个阴人在后插刀,药神谷谷主迟早会找到乐小义头上,继续待下去危机重重。   可乐小义伤势未愈,为期一年的治疗仅仅过去了一个月,连丹田修复都才进行到两三成,此时走了,岂非前功尽弃?   姬玉泫一狠心:“收拾东西,咱们今日便走,疗伤之事,恐怕只能另请高明。”   姬玉泫心中还有隐忧,纵使从药神谷离开,不救神医也已洞悉乐小义的血脉神秘之处,且知晓乐小义和姬玉泫的真实关系,相当于被药神谷拿住把柄,她们一走了之,却不知这些药神谷的人会捅出什么幺蛾子。   明明是来求医的,最后如此狼狈收场,也在姬玉泫意料之外。   她们本就是因着洛青云的缘故对药神谷付诸不少信任,却是药神谷不仁不义在先,怨不得她们。   乐小义不怀疑姬玉泫的决策,她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只是这样走了就算放过了邱冶,她有点不甘心。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482章   乐小义喝过药, 推开门朝屋顶上看,吴拓盘膝坐着,听闻动静睁眼, 神态平常,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她招手让吴拓下来, 待吴拓行至近前,便道:“伸手。”   吴拓面色疑惑, 但令行禁止, 乐小义替吴拓把脉,果然探到一点古怪。   想必昨夜药万丰欲动手之前,先在院中施放了毒烟,此人不愧为药神谷谷主幼子, 虽然不学无术,但在毒术上的造诣也不低,吴拓被毒气入体, 竟然毫无所觉。   更神异的是, 这种毒只作用很短的时间, 此时乐小义来探,仅隐约觉察有异, 连症状都没有。   “少宗主?”吴拓压低声,有些困惑。   乐小义摇了摇头:“昨夜院中有变, 你中了毒却不自知,想必沈长老与你也一般无二。”   吴拓大吃一惊, 当即内探己身, 果然发现了异样。   堂堂溯源境高手被一个阴损小辈摆了一道,吴拓脸色很不好看。   乐小义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吩咐几句, 吴拓连连点头,阴着脸从院里出去,欲寻候在院外的沈元长老。   此次入谷,无垢境修为的两位玄天宫长老被拦在谷外,故而姬玉泫布置在院中的人手也都多多少少有点中毒的迹象。   乐小义决定与姬玉泫一起偷偷离开药神谷。   临走之前,吴拓与沈元二人便行色匆匆地推开院门,尚未近前便急急开口:“外边有人来了!是谷内禁卫!”   乐小义脸一寒。   姬玉泫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没一会儿,一队人马闯进小院,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样貌最为出众的姬玉泫。   易容后的乐小义跟在姬玉泫身边,只能做个小小的陪衬。   “玄天宫少宫主。”来人朝姬玉泫敷衍地拱手行了一礼,而后毫不客气地说道,“谷主有请,还请少宫主与我等走一趟。”   姬玉泫神色不变,云淡风轻地笑了:“不知你们谷主找在下是为何事?”   “谷主之意岂是我等可知,少宫主莫要为难我们。”此人说话时嘴角牵起,神态中透着几分傲慢。   姬玉泫依然不为所动,淡淡地回击:“连意图都不表明就要人遵从,你们药神谷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对方见姬玉泫油盐不进,有种要耍赖的趋势,立即将脸一板,语气变得强硬且恶劣:“是不是客尚且没有定论,少宫主不要不识抬举!”   姬玉泫一声冷哼:“在下今日就不识抬举了,你们能奈我何?”   说着,姬玉泫一掌击向此人面门,对方不曾想那么多人在场,姬玉泫竟然会毫无预兆地动手,当即避之不及,被这一掌迎面击中,胸腔猛地向下一塌,整个人倒飞出去,扑入其后散乱的队伍,被手下侍从接住。   姬玉泫这一掌仿佛是一个动手的信号,玄天宫之人迅速开道,吴拓沈元二人对视一眼,视线转向乐小义,看乐小义如何决定。   乐小义自是毫不犹豫,抬手一挥:“动手!”   有了乐小义的命令,吴拓沈元二人同时动手,两个溯源境高手加入战斗,场面越加混乱。   药神谷来的这批人马共计十余数,当先一人溯源境修为,三位通穴境,其余人皆是魂元境修为,不一会儿便在姬玉泫等强攻之下溃不成军。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姬玉泫会光天化日与他们动手,来时没有做完全的准备,不一会儿,药神谷禁卫队伍溃散,前面撕开一条路来,姬玉泫领着乐小义一路出了小院,路过前院院门时见到坐于石桌旁的不救神医。   神医正在饮茶,身旁立着他的弟子邱冶,乐小义等众从后边院落闯出来,见到不救神医时暂缓脚步。   乐小义的目光越过神医落在邱冶身上,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神医放下茶盏,对乐小义一众视而不见,却是邱冶小声提醒:“师尊……”   啪一声响,茶盏重击桌面,竟将整个桌子敲得四分五裂,邱冶为神医冷厉的眼神所慑,讷讷地闭上嘴不敢多言。   乐小义忽然快步而来,立在石桌前,对着不救神医唤了声“前辈”,但她的视线却落在邱冶身上,眼中的憎恶不加掩饰。   神医长叹一口气,自袖口掏出一叠手书的医册,放到乐小义面前:“老夫以此物,换此子性命,还请二位高抬贵手。”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他已经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不需要乐小义多言。   乐小义尚无波动,倒是邱冶脸色大变,显然对这情形并无意料,他以为乐小义二人害了药万丰,不救神医作为他的师尊,又是药神谷德高望重的神医,必然站在他这一边,要将乐小义和姬玉泫拦下来。   没想到神医前来拦路,仅仅是为了用医书换他的性命。   乐小义扫向桌面上的医书,此书书页很新,散着淡淡的墨香,显然不久之前才装订成册。   她随便翻了两页,内里记载是修复丹田的下针之法与一众后期调养用药的丹方。   乐小义正犹疑,姬玉泫快步走来,一把收走桌上的丹方,同时抽剑指向邱冶,冷声:“她救了你的性命,你替她医治本就分内之事,如今还想以此作为筹码交换此人性命,是不是欺人太甚!”   邱冶被姬玉泫眼中蓬勃的杀气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姬玉泫要动手,不救神医痛苦地闭上双眼,抬手挡在剑刃前,对姬玉泫道:“老夫本就烂命一条,这月来的性命是捡来的,今日还给二位便是!便算老夫代不肖之徒向二位谢罪!”   说完,他主动循着姬玉泫手中之剑,噗的一声刺进胸口,刹那间鲜血迸溅。   姬玉泫未料到不救神医如此决绝,剑没来得及收回来。   邱冶惊得目瞪口呆,很快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愤怒高喝:“姬玉泫!”   姬玉泫面无表情地抽回长剑,冷冷扫过邱冶面门,冷哼一声,一掌击出,邱冶胸前猛地一震,哇的吐出一口逆血,倒飞出去,倚在墙根奄奄一息。   “走。”姬玉泫牵起乐小义。   邱冶还有半条命,是不救神医拿自己的性命换的。   乐小义没有异议,跟着姬玉泫快步离开小院,朝药神谷大门一路飞奔,途中所有拦路之人都被玄天宫及吴拓沈元二人迅速剿灭。   “老神医他……”乐小义欲言又止。   “没死。”姬玉泫回答她,“那一剑伤到心脉,但他修为高深,不一定会死,药神谷神医众多,他活下来的几率大概三成。”   乐小义神情晦暗。   这位不救神医是洛青云的师尊,可却因邱冶之过,将自己的性命搭了出去,且不说日后乐小义如何面对洛青云,仅是邱冶未死这一点,就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但老神医与她算是有恩,又将医治之法整理成册,此后乐小义带着这份手录出去,但凡医术尚过得去的人,就知道该如何医治乐小义的伤,也算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以老神医的品性,应当也不会将乐小义的秘密公之于众,姬玉泫因拿医书和伤神医之由放过邱冶,乐小义能认同她的做法。   没一会儿,药神谷山门遥遥在望,正待众人破门而出,乐小义心生警兆,一把拽住姬玉泫的胳膊,带着她飞速后退。   忽而轰一声响,姬玉泫身前的地面印出一个巨大的手掌印,若方才姬玉泫不躲开,这一掌就会落在她身上,就算不死,恐怕也难逃重创的结局。   一道白衣人影出现在药神谷上空,神态清冷而孤高地审视着地面上几个人,吴拓、沈元和溯源境的玄天宫高手形成一个三角,将乐小义和姬玉泫二人护在中间,抵消来自此人的压力。   姬玉泫仰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嘲:“什么风把谷主吹到山门前来了?”   “你们玄天宫的人把麻烦都找到老夫的场子来了,这么大的妖风,老夫来看看也不为过吧?”其人双手背在身后,神态云淡风轻,却又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   乐小义猜测,这药神谷谷主起码得有无垢境的修为。   “后辈弟子小打小闹,算什么妖风?”姬玉泫耍起无赖,“谷主来此拦着我等,若有什么目的最好有话直说,我这人比较蠢笨,说委婉了我听不懂。”   “竟还有玄天宫少宫主听不懂的人话。”药无极冷笑道,“你们在我药神谷的地界杀了人,若不将此事掰扯清楚,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药神谷。”   姬玉泫听了这话,嘴角的嘲讽越发鲜明:“杀人?我们杀谁了?”   “装傻也没用!”药无极重重一声冷哼,“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多有能耐,别以为能瞒过老夫的耳目,玄天宫少宫主与剑神宗少宗主,正邪两道之人竟然狼狈为奸,行苟且之事!” 第483章   乐小义瞳孔一缩, 敏锐地感觉到一些奇怪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扫过来,其中也包括吴拓沈元以及守在药神谷外的药神谷侍从。   这些人的眼神包藏着各种各样的深意,比起乐小义的身份被此人戳破, 显然最后那一句才更引人注目。   刚才一直面无表情的姬玉泫彻底寒了脸色。   她反应很快,立马反诘道:“饭可以乱吃, 但话可不能乱说!前辈身为药神谷谷主,包庇谷内之人作恶不说, 还造谣生事, 堂堂一位正道前辈,竟是如此道貌岸然,品性失格!”   姬玉泫一番话也彻底触怒了药无极,他面沉如水地扫了一眼姬玉泫, 冷笑:“你们杀人在先,反咬在后,玄天宫之人果然厉害, 早知你们都是一群不讲理的匪贼, 老夫也不必客气!”   言罢, 他一声怒喝:“全部抓起来!”   谷门处堵了不少侍从,药无极一声令下, 谷中禁卫纷纷动手,其中有数名溯源境及通穴境的高手, 将乐小义一行人团团围住。   姬玉泫冷眼望着浮空而立的药无极,对方凶相毕露, 她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转头叮嘱乐小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自己则抽剑出鞘,一剑扫开几名趁机冲来的禁卫。   乐小义伤势未愈是一方面, 二来对方虽然认出乐小义的身份,但乐小义眼下还未解除易容,若真动手,必然瞒不住身份,便算坐实了方才药无极那番话。   姬玉泫携剑连斩数人,将乐小义交给吴拓和沈元照看。   玄天宫带来谷内的人马远远不及药神谷,这会儿被人群包围,对方还有一位无垢境的高手,若无应对之策,他们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姬玉泫心念电转,脚下一踏,毫不犹豫开启血脉,灼热的凤炎熊熊燃烧,刹那间在天空中形成一道火红的虚影。   药无极冷眼看着姬玉泫身外形成一双凤翼,哼道:“不自量力!”   区区魂元境修为的小辈,就算拥有无数机缘在身,也不可能在无垢境高手手中活命,这样冲过来,简直是找死!   药无极袖袍一挥,空中无端刮起风刃,这些风呼卷着可怕的气息呼啸着朝姬玉泫扑过去,一层一层刮掉姬玉泫身外的灼热的凤炎,等姬玉泫近身,那凤炎便只剩薄薄的一层了。   姬玉泫眸光一利,咬破舌尖血,猩红的血沫喷吐在空中,形成一团血雾,剑刃在雾中一搅,借血沫画出一道旋转扭曲的血符。   血符内的空间迅速扭曲,彼此撕扯,通体暗红的凶戾凤魂从那漩涡中挣扎着跑出来。   “神凰后辈子孙姬玉泫,今以血为祭,请先祖庇护!”   那凤影口中爆出尖锐的咆哮声,涅槃之火熊熊燃烧,之前被风刃削掉的火焰也重新燃起,甚至比之前规模更大,火势更猛。   姬玉泫一往无前,举起长刃劈出一击凤炎诀,此招与乐小义先前所修斩龙诀威力相仿,有异曲同工之妙。   以姬玉泫如今的修为施展此招,加之血脉、法宝和禁法的加成,这一式凤炎诀的威力直逼无垢境!   方才还漫不经心的药无极在姬玉泫此剑临身之际眼皮急跳,他居然从这一剑中感受到毁天灭地之威,那是连他的修为都不一定能接得下来的极威一剑。   药无极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设防。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忽起凌冽的破空之声,前有姬玉泫杀气腾腾的剑式,后有两道同时响起的劲风,药无极不得不以一只手接姬玉泫的凤炎诀,另外则腾出一只手来应对身后的突发状况。   曲权莫望二位长老现身,药无极只接下来了一掌,而姬玉泫那一式凤炎诀轻易穿透他的手掌,又打进手臂血肉之中,血飞快涌了出来,在他素白的衣袍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药无极没想到谷外之人这么快就赶来,更没想到姬玉泫那一招威力至此,异变之下,药无极只防住了来自曲权的那一掌,而后莫望一圈击中他的肩膀,将他震得连退数丈,口中鲜血喷涌,战意迅速下降。   玄天宫两名无垢境高手同时现身,以他一人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药无极没有犹豫,取出传送玉简,用力一捏,空间扭曲之际,两道黑影自虚空中降临,竟是两名无垢境的高手,其一乃药神谷执法长老之首,另外一位则是药神谷太上长老药云章。   新增两名无垢境高手支援,药无极压力大减,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将曲权和莫望交给二人,自己则从天空中飞跃而下,直扑姬玉泫而去。   姬玉泫刚才那一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药无极这老二一掌击中天灵盖。   这时,一道瘦削的身影闯入战局,挡在姬玉泫前面,正面迎击那包裹着爆炸性力量的攻击。   乐小义手中思泫剑泛着蓝紫色的光芒,充斥于她身体各处的紫气在这一瞬间全部涌出来,密密麻麻扑在她身上。   极限运功的状态下,乐小义成功挡下这一掌,但她因此浑身骨骼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爆响,退的时候嘴角溢出一蓬猩红的血,腿虚乏无力,险些站不稳。   姬玉泫被乐小义所救,眼看着乐小义旧伤未愈,又硬接一掌,本就松动薄弱的根基和受创的丹田在硬接此掌之后,形势恐怕更加严重。   另一边,曲权莫望被药云章二人牵制着,山谷入口处乱做一团。   乐小义只有一击之力,她以血肉之躯硬抗无垢境高手一掌,现在整个人不太好,诡异的紫气抽走了她的真气,她浑身疼痛,五内俱焚,身体也没有什么力气,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姬玉泫被她护了那一下,立即恢复过来。   她见乐小义受伤,愤怒再上升一个层次。   凤魂的啸声更加尖锐,姬玉泫抬起一剑,斩向药无极的喉咙。   药无极单手擒住她的剑尖,正待动手教训姬玉泫,忽然发觉指尖一痛。   姬玉泫冷声笑道:“亏你还是药神谷的谷主,连这种程度的毒都没注意到?” 第484章   与剑刃相处的手指迅速变黑, 尖锐的疼痛沿着经脉血肉迅速蔓延,没一会儿就将他的手指腐出一个狰狞的血洞,汩汩往外流脓。   药无极脸色大变, 忙不迭地抽身后退,压着声音质问姬玉泫:“你用的什么毒?!”这一小会儿,他体内的气息已经开始紊乱, 真气受到一股奇异力量的压制,难以运功。   其实修为到了无垢境的层次, 筋骨血脉之中杂质已经剔除得很干净,肉身也足够强大,很少能有毒对这个层次修为的人造成影响,再剧烈的毒,除非是蕴藏了极强邪性的魔毒,单纯破坏身体机能的毒素已起不到作用了。   毒用起来方便, 但炼制好的毒药并非易事,能杀伤溯源境以上高手的毒, 堪比五品法宝, 大都是从品阶极高的毒物体内提取, 可遇不可求。   就药无极所知的几种能伤及无垢境武者的毒,以他的修为, 都不至于在极短的时间里造成这种程度的腐伤, 因难辨此毒来处, 药无极方有些乱了方寸。   姬玉泫闻言却笑起来:“怎么,你的宝贝儿子身上有些什么毒, 连你都不清楚?”   “什么?!”药无极惊怒,“不可能!他的实力,怎么可能炼制如此奇毒!”   他刚说完, 立即意识到不对。   姬玉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讥讽道:“你终于承认药万丰就在药神谷了?”   “堂堂药神谷谷主,口头宣称要将不肖子孙逐出药神谷,背地里却纵容此人在谷中作恶,昨日若非我机警,睡前留了一手,今日阁下恐怕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人皆有私心,我杀你儿,你找我报复理所当然,但你平白捏造子虚乌有的借口,就是道貌岸然!尔等所谓前辈高人,实则不及我玄天宫之坦荡!难道不可笑吗?!”   药无极脸色连变,姬玉泫执剑指着他的鼻子:“让你手下的这些狗让开,否则,就用的你的性命作陪,我姬玉泫活过区区二十余载,走时拉个无垢境之大能垫背,不亏!”   药神谷另外两个前辈也发觉场中形势不对,然而曲权莫望两位死死拦着他们,不让任何人靠近姬玉泫。   余下玄天宫众与剑神宗二位长老也同仇敌忾,拦住药神谷的禁卫及侍从。   谷前空处一块地,姬玉泫护着乐小义,怒指药无极,双方人马遥遥对峙,药无极脸色连变,青紫交加,一方面是自身性命,另一方面则是亏损的名誉。   要说药无极与药万丰父子感情多么深厚倒也不见得,但药万丰毕竟是他的儿子,就这么死于非命,药无极当然不能甘心,但是他没想到姬玉泫的骨头那么硬,奸邪狡猾之至,完全无法对付。   药神谷倾谷之力,竟不能将玄天宫一众拿下,欲施攻心之计,也未料姬玉泫还能临危不乱,应对自如。   他指控乐小义的身份没有证据,姬玉泫却反诈他的话,叫他彻底失去先机。   药无极心中愤怒难平,他堂堂一谷之主,竟在与小辈的对峙中处于弱势,还遭到姬玉泫话术攻讦而无回击之力,多么讽刺!   见药无极脸色青白交加,却没有要挪步的意思,姬玉泫微微眯眼,又道:“继续闹下去,不过两败俱伤的结局,药神谷这些年树敌无数,阁下当真不考虑清楚?”   姬玉泫这话语中已透露出两分退让的意思,只要药无极让他们走,她可以不把药万丰的事情宣扬出去,但如果药无极不肯退让,玄天宫无非多死些人,药无极未必能真的留得下姬玉泫和乐小义。   但在此战之后,那些敌视药神谷的人便有了可乘之机。   药无极只需要考虑,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药万丰,是不是要搭上药神谷。   到了这个时候,姬玉泫哪里不明白,药无极是被面子架住了,他气势汹汹地来,却被姬玉泫上了一课,这时候若轻易改口放人,他这张老脸,便算是丢到家了。   故而姬玉泫见着先前的话起了作用,便再添了一把火:“若阁下放我等离去,解药在下双手奉上。”   死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药无极注定无处寻仇,只能将这愤怒自己咽下去。   药无极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用力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但他始终没能再下令抓人,感觉疼痛已经从手指蔓延至他的掌心,整个手掌都开始流脓,他不得不退让,咬牙切齿地开口:“让他们走。”   “谷主!”旁边几名禁卫试图劝说。   药无极脸色猛地一寒,暴怒拂袖,将这二人打得倒飞出去,砸在地上抽搐不止,而他则阴着脸死死瞪着姬玉泫,喝道:“解药交给老夫!”   姬玉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白玉瓶,用力扔向身后。   药无极怕解药洒了,不得不越过姬玉泫去追药瓶,姬玉泫则趁此机会抱起乐小义,在吴拓二人的护送之下飞快离开山谷。   曲权莫望二位长老紧随其后。   姬玉泫刚出药神谷,身后便传来药无极暴怒至极的喝声:   “姬玉泫!老夫必要将你千刀万剐!”   姬玉泫轻嗤一声,面露不屑,这老头面对面交锋都拿不下她,等她出了药神谷的势力范围,药无极还想对她下手?简直痴人说梦。   她低头往乐小义嘴里塞了一枚四品玄灵丹,身后有药神谷的追兵,她暂时没有余力替乐小义运功疗伤。   见乐小义服下丹药之后又吐出一蓬血,姬玉泫心慌意乱,哪里还有刚才的冷静,她将乐小义紧紧揽在怀中,咬着牙道:“坚持一下,到驻地我马上替你疗伤,没事的。”   乐小义没应声,正面硬抗无垢境高手一击,她周身经脉寸寸尽断,伤势严重,就算吊着一口气,不至于身死于此,可浑身上下的疼痛真真切切,她根本没有余力应声。   姬玉泫一路疾行,中途派莫望到后面拦人,阻挡药神谷的追兵,自己一落地,立即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替乐小义梳理经络。   乐小义自身修复能力极强,奈何丹田破损之后,纳气速度下降,加之药无极的真气闯入她的身体,压制了她自身的真气,才导致她的伤势难以好转。   有姬玉泫替她消解经脉中的杂乱真气,乐小义自身的真气才能被调动起来,开始修复她的伤势。   直至此时,姬玉泫才稍稍放心,莫望回来复命,说药神谷的人追到一半,与他们交手之后没有占到便宜,又回去了。   姬玉泫冷冷道:“防着,药无极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指不定他会对南蛮的分堂动手。”   待乐小义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姬玉泫便又抱起她,带着她回到先前落脚的村庄。   “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启程会大禹。”姬玉泫将行程安排下去,她和乐小义不能继续在南蛮久留,现在暴怒中的药无极就是一条疯狗,他们离开药神谷并不意味着就此安全了,必定还会迎来无休无止的暗杀。   莫望领命,转身出去安排此事,吴拓和沈元留在屋中照看,见姬玉泫有条不紊地处理玄天宫的事务,同时又兼顾乐小义的伤势,用最好的丹药,亲自替乐小义疗伤,脸色皆有几分微妙。   从乐小义来南蛮与玄天宫人接头,姬玉泫所行之事皆落在二人眼中,方才药神谷中,乐小义为救姬玉泫舍身相护,因此受伤,姬玉泫的表现虽还算得上冷静,但在见惯了她平时处事风格的人看来,已是失了方寸。   或许药无极指认乐小义的身份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但吴拓沈元自是知晓真相,再联想药无极那句“行苟且之事”,他们的想法不由自主往一个古怪的方向发展。   但很快,吴拓便主动制止自己,暗道并无真凭实据,不得妄论此事,乐小义纵使与姬玉泫有所往来,也绝不可能有什么苟且的关系!   除非乐小义亲口承认,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能信。   此次前来南蛮的人马全部撤退,姬玉泫身上的事情不少,没办法完全抽出手来照看乐小义,便请吴拓沈元二人先看顾着,自己去安排宫中事务。   没一会儿,乐小义醒了。   吴拓与沈元立在床边,见乐小义睁眼在屋中一扫,没见到要找的人,眼神稍稍黯淡下去,吴拓心里便是一沉。   “少宗主。”他上前一步,小声唤道,“你的伤势可有好些了?”   乐小义四肢还是使不上力气,但她已能说话,便轻轻点头,应道:“已无大碍。”   即便她此刻灵觉有所削弱,依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吴拓二人在她醒来后微妙的神情变化。   短暂的沉默后,乐小义先问了姬玉泫的去处,待确定姬玉泫短时间内不会过来,她便让沈元暂且离开,留吴拓一人,方道:“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必憋着。”   吴拓犹疑,数息后才开口:“老夫想知道,少宗主和姬玉泫到底是什么关系?”   乐小义闭上眼,无奈叹息。   “她是我的命。” 第485章   “我二人相识于微末, 自幼.交心,后因故天各一方,中间十年, 我游走四方寻找她的下落未果,后拜入剑神宗,数年前机缘巧合之下重逢, 她已成为玄天宫的少宫主。”   乐小义言简意赅,将这些年的坎坷际遇总结成三两句话, 说给吴拓听。   “从我二人重逢之日起,她便不断助我修行,我对她的了解胜于任何人,当然,她于我亦如此。”   乐小义说完,吴拓欲言又止。   她抬眸扫了眼吴拓, 轻咳两声,笑问:“你是不是觉得, 这有可能只是玄天宫的奸计, 或许是姬玉泫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博得我的信任和好感, 事实上是在利用我,扶我登上现在的位置, 让我死心塌地, 日后方能得益?”   被乐小义挑明心中所想, 吴拓面上有一瞬间尴尬,但他很快便将这丝负罪之感抛却脑后, 坦言道:“老夫不认为姬玉泫是个良善之辈。”   言下之意便是乐小义所言确如他心中所思,他不明说,是顾忌着乐小义现在的伤势, 怕她动怒。   乐小义却不介意,微微一笑:“我从未说她是个良善之人。”   姬玉泫或许善良,但她的身份、地位、以及所处的环境都不允许她良善,所以她这些年杀了不少人,作了不少别人眼中所谓的“恶”,皆是事实,乐小义自不会为她辩解。   “若换成是你,你已功成名就,与多年前儿时故友重逢,发现对方过得极为落魄,哪怕你是个心机极深之人,会想到利用他吗?”   吴拓沉吟,乐小义说得有理,但也不排除姬玉泫在顺手救了她之后,发掘了她的天赋,从而产生歹念的可能。   乐小义如何料不到他所想,便继续说道:“彼时我不过剑神宗编外门童,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修为卡在气元境多年,为姬玉泫所救之后,方入外门,从头开始修炼。”   吴拓心中骇然,他此前也了解过乐小义的一些经历,但自然无法与乐小义亲口描述的过往相比。   按照他所知的情报,乐小义是三年前成为剑神宗外门弟子的,而今短短三年,乐小义从气元境巅峰,一路走到如今灵元境五层,若非丹田破损,她修为停滞,还能继续向上攀升。   短短三年达到了寻常人等三百年都不一定能达到的境界,如此天赋,比之姬玉泫亦不遑多让。   总有人拿乐小义与姬玉泫当下的成就和实力作比,乐小义比姬玉泫小一岁,修为却相差两个大境界,看似乐小义被姬玉泫甩的很远,但事实上,算上她们分开的那十年,姬玉泫的修炼时间比乐小义多了整整十年。   或许对一般人而言十年根本不算什么,可乐小义耗费三年便从气元境修炼到灵元境,若无那十年的缺损,她应该是怎样的境界?   吴拓无法想象。   “她有无数机会毁掉我,但她从不那么做。”   乐小义望着屋顶一排排的瓦砾:“说句难听一点的,若无当初姬玉泫于我的一切恩情,她付诸于我的所有情谊,与这些年来,玄天宫为帮扶剑神宗所做的努力,那么,尉迟弘义不会伏诛,剑神宗也不会是现在的剑神宗。”   吴拓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得承认乐小义说的是事实。   “吴长老,你说,人真的能以立场分正邪么?”   乐小义语重心长:“你看药神谷,甚至是蓬莱仙境,他们地位多么超然,可势力内,依然有无恶不作的狂徒,既然所谓的‘正道’之人会有作恶之辈,那‘魔门’中人,为什么就不能有做好事的人呢?”   “或许你会说,姬玉泫奸邪狡猾,谁都不能肯定她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单纯,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乐小义笑,“我得益于她的帮助,剑神宗亦得益玄天宫的扶持,这些都是事实,承认自己从中获得了利益,并肯定对方的努力和付出,有何难?”   吴拓低下头,目露深思。   就算玄天宫无恶不作,就算姬玉泫当真罪无可赦,但那也是对别人而言,剑神宗是既得利益者,便最没有资格对玄天宫挥刀相向,否则,与那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有什么区别?   倘若姬玉泫真的要利用剑神宗,那也是后话,在没有根据和苗头之前,做这等无妄的揣测,就好比因为一个人长相凶恶便断定他要杀人,毫无道理。   吴拓为乐小义这番话折服,神态怅然地叹息一声:“是老夫狭隘了。”   哪怕外面再多传言说姬玉泫如何,但这些日子,姬玉泫为乐小义做的,他都看在眼中。   还有前阵子玄天宫提供的五品玄灵丹,原来那些争执和矛盾,都是姬玉泫和乐小义为了不让人生疑,故意搞出来的。   想通关节之后,吴拓感觉肩上轻松了不少,至少,姬玉泫再继续对乐小义好,他心里已能没有什么负担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完全放心,相反,得知真相之后,新的疑虑和忧思便冒了出来。   “然则,少宗主,你二人这关系若叫人拿住把柄,恐怕不妙。”   吴拓眼神忧虑,看得出来是真的忧心。   对于乐小义和姬玉泫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他不好多说什么,这是乐小义的私事,他管不着,但仅仅只是与姬玉泫亲厚这一条,但凡叫人拿着点什么把柄,都会给剑神宗带来不可预估的灾难。   这一点乐小义何尝不忧,但这不是她疏远姬玉泫的理由。   “既然不能叫人知晓,那就不让人知晓,便是纸包不住火,那就在纸被烧穿之前,先做打算。”   因伤之故,乐小义精神不是很好,但话说到这里,她眼里还是隐有精光:“最坏的结果,不过所有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是我一意孤行,我可以死,可以堕落成魔,但这一切,都与剑神宗无关。”   吴拓倒吸一口冷气。   尽管乐小义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淡,但他能感觉到乐小义话语中蕴藏的决心。   她一定说到就能做到。   说完这句话,乐小义抿唇一笑:“此后,还要有劳吴长老替我注意着些,毕竟,若能不走到那一步,谁也不想鱼死网破。”   吴拓心情颇为复杂,纵使乐小义笑容轻松,他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听乐小义话里的意思,她会尽自己所能带着剑神宗走得更高,更远,但若他日东窗事发,她与姬玉泫的关系再也压不住了,而天下人因此攻讦剑神宗,她会一力承担所有后果,便是脏水满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以前,吴拓总觉得自己对宗门一片赤诚,若宗门陷入危难之境,他会毫不犹豫地为宗门战死,这忠心想必少有人能及。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辈,思想上的觉悟已经突破了既有的枷锁。   背负骂名,远比马革裹尸,要痛苦得多。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乐小义觉得疲惫极了,她闭上眼小憩一会儿,让吴拓到门外去候着。   吴拓自屋中出来,沈元与之对视,想必已猜到方才乐小义留吴拓一人在屋中要说什么。   相比于吴拓,乐小义对沈元的信任没有那么深,沈元对此心知肚明,但与吴拓他便没那么多顾忌,开门见山地问道:“少宗主是不是同你说了些玄天宫如此相助的缘由?她和姬玉泫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元也不愿相信乐小义和姬玉泫之间存在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但他与乐小义相处的时间比较短,即便内心暗示自己莫要多想,但这份信任显然是不及吴拓的。   吴拓点头:“我们少宗主与姬玉泫是幼时故交,二人肝胆相照,情同姐妹,几乎不分彼此,但是,剑神宗与玄天宫仅仅只是合作关系,并无附属利益牵连,姬玉泫相助少宗主乃是出自姐妹情谊,你我皆不必担心。”   沈元恍然,但还不太确定,便又问了句:“她二人可真有……”   吴拓一声冷哼打断他:“子虚乌有之事!那药无极多么阴险无耻你先前难道没有亲眼见过?能对两个姑娘说出这般污言垢语,造谣生事,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此人当真龌龊之至!”   见吴拓说得这般言之凿凿,沈元有点尴尬,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勉强笑起来打哈哈:“吴长老所言甚是。”   吴拓扫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姬玉泫回到乐小义房中,见她伤势已有起色,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将乐小义抱起来,亲自送乐小义上辇轿,待轿子上轻纱放下,她靠近乐小义小声问了句:“你剑神宗那位吴长老,从方才我回来到现在,已经偷偷看了我好几次,怎么回事?”   这情形绝不寻常,明明在乐小义醒来之前,就算吴拓心里有所怀疑,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的。   肯定是乐小义偷偷跟吴拓说了什么。   乐小义脸一红,轻轻咳了两声,这才开口:“我跟吴长老坦白了咱们的关系。”   姬玉泫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乐小义这句话的意思。   哟呵,胆子不小嘛! 第486章   乐小义脸颊通红, 受不了姬玉泫调侃的视线,扭开头看向辇轿帘外朦胧的风景。   顾念着乐小义的伤势,姬玉泫也没再打扰她休息,让她躺着好好养伤, 只时不时查看一下她的伤势, 看看恢复情况。   玄天宫的队伍训练有素,行进速度极快, 离开村庄不久, 乐小义便看见了远处那片雾蒙蒙的沼泽林。   沼泽林还是她先前经过时的样子,阳光透不过浓密的树冠, 让林子里看起来阴气森森,还没进去身上便多了几分凉意。   林中植被茂密,生长着数不清的毒虫和毒兽, 也十分适合藏人偷袭, 由于地形限制, 易守难攻。   从沼泽林过去就是天圣王朝的地界,只要穿过这片林子,药神谷的人就会多几分顾虑, 但也正因为此, 这片沼泽林便是他们此行回大禹将面临的最为凶险的地段。   所有人在望见这片林子的时候, 心里都同时升起一个想法,药无极必然会派人在这片林子里设下埋伏。   姬玉泫亦心知肚明, 但他们必须从这里过去, 否则,药神谷的追杀将无休无止。   “都警醒一些,请曲权长老去前面探路。”姬玉泫轻轻拍着乐小义的肩,哄着她好好睡, 同时将开路的任务安排下去。   曲权领命,带着两个溯源境的高手走在前面开路,莫望长老则和剑神宗的吴拓沈元二人一起,护在辇轿旁。   一行人逐渐深入密林,抬轿的几个人都是通穴境的高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步非常稳,姬玉泫也提前做了一些准备,此行虽然凶险,但也不至于令她望而生畏。   初时平平静静,行至一半果然遭了埋伏,领头之人正是那日在药神谷谷门前曾与曲权二人交过手的两位无垢境大能。   乐小义被辇轿外交手的声音惊动,欲睁眼看,姬玉泫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小声对她说:“你继续睡,不用担心。”   她的声音极为轻柔,像一阵柔和的风吹过乐小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抚平疑虑和惊惶,紧绷的心神因此放松下来,没一会儿就再度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辇轿摇摇晃晃又在继续往前走,想起入睡前发生的事,乐小义随口问了一句:“方才可有伤亡?”   “有。”姬玉泫回答她,“不过不是我们的人,对面的老头死了一个。”   乐小义微微睁眼,目露惊讶:“你说死了一个无垢境的前辈?”   姬玉泫笑起来:“对啊,好像是个长老,没拿住他们那个老谷主,有点失算,本来我是打算让他们全部有来无回。”   乐小义震惊了,她完全无法想象那一战的过程,两名无垢境的前辈带着人马来伏击他们,竟然反被姬玉泫所困,还留下其中一人的性命。   她愣了一下才回神,无奈道:“这下梁子结得瓷实,那糟老头死了儿子又死长老,险些还死了老子,可不得给他气死。”   姬玉泫一只手抚着乐小义耳边的发,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嗔她:“就你会说话。”   乐小义笑,转头就把脸埋进姬玉泫怀里,哼哼唧唧:“我再睡会儿,到地方了叫我。”   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她毫不在意,只要和姬玉泫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姬玉泫没应声,不过手上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便算答了知晓。   这一觉睡得很久,过程中乐小义的身体不停地自我修复,等她再醒过来,伤势恢复了一两成,辇轿也已换成了更加便捷的马车。   唯一没变的就是她们坐卧的姿势,乐小义的脑袋还枕着姬玉泫的腿,好似她睡觉这段时间,除了换乘马车,姬玉泫连动作都没变。   “我睡多久了?”乐小义问,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挺长一段时间,大概一整天?   姬玉泫却说:“三天半。”   乐小义:“……”好吧,睡着的人本来就没有时间观念,左右不过十来个时辰的事情,不必那么较真。   若是她以往没受伤的时候,丹田运作正常,三天半的时间足以复原五成以上的外伤。   想起这件事乐小义还觉得有点愁,他们刚从药神谷逃出来,神荒浮屠界上将近一半的名医都聚集在药神谷,这下她上哪儿去找一个能帮她治伤且又信得过的神医呢?   只思考了一会儿乐小义就摇头放弃,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没必要这会儿那么认真地想,费脑子,累得很。   乐小义打了个呵欠,示意姬玉泫自己想起来了,姬玉泫便扶住她的肩,让她得以起身,轻轻依靠在自己肩上。   “好像有点饿。”乐小义提出自己的诉求。   姬玉泫白她一眼:“你的先天修为仿佛跟假的一样。”   已经辟谷的人了,居然还会感觉到饿。   乐小义眯起眼笑笑,靠着姬玉泫的肩软软糯糯地撒娇:“就是饿嘛,怎么,你们玄天宫这么苛刻,连口饭都不给人吃?”   姬玉泫拿她无法,遂吩咐车夫停下马车,又让侍从去旁边的小摊买了两张葱油饼,切成小块拿回来,给乐小义果腹。   乐小义吃了点东西,感觉精神头也好些了,便问姬玉泫:“咱们到哪儿了?”   “快到煜石了,应该再有两个时辰。”   煜石州,是天圣南面边境处的州城,也是上次乐小义途中路过,与石刹接洽的地方。   两个时辰后,马车摇摇晃晃进入煜石州,不多一会儿,城内便有人出来接应,乐小义透过马车帘子两侧的缝隙朝外看,发现队伍里有两人是她认识的,其中一人是石刹,另外一个则是月神教的蓝栖。   待马车停下,蓝栖于车外驻足,对车上的人道:“少宫主,我教圣女已入城多日,在月亭居恭候少宫主大驾。”   “有劳前面带路。”姬玉泫道。   随即,马车继续朝前行进,道路平稳,乐小义中途又小憩了一会儿,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到了地方,姬玉泫轻轻摇醒乐小义,叫她随自己一同下车。   乐小义迷迷糊糊醒来,声音软而糯地答应,两条胳膊自然而然地环住姬玉泫的肩。   姬玉泫无奈,眼里却藏着缱绻的爱怜与欢喜,轻轻揽住乐小义的腰身,带着她从车上下去。   月亭居内防守森严,随行之人只有曲权和吴拓,其余人等皆留在居外,姬玉泫并无顾忌。   蓝栖立在车旁,瞅见这一幕,眼底掠过一抹震惊。   倒是她身旁的石刹对此见怪不怪,还笑吟吟地迎上去,拱手问候一声“少宫主。”   姬玉泫见她红光满面,跟日前死气沉沉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由打趣道:“是不是我玄天宫的待遇太差了,怎么你一回来心情就这般好,可是我对你多有苛待?”   石刹没辩,反而顺着姬玉泫这话说:“可不是?一天天的压榨从属,任务数不胜数,我堂堂一个天字斥候,到了你那儿就是个跑腿的!”   看得出来石刹怨念颇深,恨不得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姬玉泫的罪状。   姬玉泫理亏,先前石刹跟在她身边做事,因为此人能力着实出色,她没少让石刹帮她给乐小义偷偷送信,现在回头想想,的确有失偏颇。   不过,若重头来过,她还是会这么做,谁让这人做事靠谱?她就爱欺负老实人。   这想法自心头一晃而过,石刹敏锐地洞察姬玉泫脸上神情微妙的变化,没了原先的限制和上下从属的关系,石刹胆子大起来,什么都敢说,见状直接问她:“你是不是又想了什么阴招损我?”   姬玉泫笑出声。   蓝栖亦忍俊不禁。   看样子石刹此前在大禹,当真不好过。   几人笑笑闹闹的,乐小义也没什么顾忌,轻轻倚着姬玉泫倦怠地打了个呵欠。   姬玉泫发现了,石刹适时道:“请二位到居内稍事歇息。”   “有劳。”姬玉泫点头,扶着乐小义腰身带着她往里走,还拨了拨乐小义额前的发,小声嗔了小懒猪。   蓝栖悄悄斜过眼看她们。   之前她护送乐小义去南蛮,自是对乐小义的情况有些了解,知她因伤之故时常犯困,这本来是要去南蛮求医的,岂料回来后伤势更严重了,想必是在药神谷中出了什么变故。   不过她可是记得清楚,乐小义连溯源境高手都不放在眼中,平日里相处看不出什么,但蓝栖却不敢小瞧了对方。   此次再见,她发现乐小义和上次见面时有些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她先前只负责完成圣女交代的任务,知晓乐少宗主与姬玉泫有些交情,却不料交情到得如此程度,不由心中感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前阵子还说玄天宫和剑神宗势不两立,今儿就瞅见两宗少主腻腻歪歪,可不有趣?   居内环境不错,风景很好,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沿着石板路朝前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一片小湖,湖上一凉亭中坐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   听闻院中动静,女人回眸一瞥,眼角拉出一道银勾,仿佛藏了一蓬湛凉的月色。   风停下来,水不再流淌,天地为之一静。   乐小义敏锐睁眼,倚靠在姬玉泫怀里与那亭中之人遥遥相望,目光短暂触碰,仿佛有一道银亮的电花绽放在夜色之中。   风又起来,水继续涌动,凝结的雪渐渐融化,时间开始复苏。   女子手中书册又翻过一页,收回饶有兴味的目光。   乐小义亦再次闭眼,短暂的交锋未惊动飞鸟鱼虫,仅仅腰间揽着她的那只手好像收紧了一点。 第487章   “圣女, 玄天宫少宫主和剑神宗乐少宗主到了。”蓝栖走在前面,立于石阶之下,拱手向亭中之人禀报。   亭内女子放下手中书册,长袖一拂, 垂在凉亭门前的帘子轻轻掀起, 容姿俏丽的女人现身,笑吟吟地与姬玉泫对视一眼。   “少宫主, 多年未见, 别来无恙,修为又上升了不止一层。”   姬玉泫脸上没什么表情, 倒是石刹愣了片刻,方意识到,原来姬玉泫和石月婉早些年便相识了。   “圣女大人兢兢业业, 玉泫当然不可有所懈怠。”姬玉泫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眼底却藏着两分警惕和戒备。   石月婉哪里不知刚才她和乐小义对视那一眼被姬玉泫发现, 恐怕姬玉泫是以为自己看上了她怀里这姑娘,方在一瞬间抱有前所未有的敌意。   她没解释什么,只与姬玉泫随便寒暄两句, 遂抬起左手, 对她们道:“二位, 请入亭中小叙。”   除了姬玉泫,没人发现刚才那一点小小的动静, 连石刹也毫无所觉。   石月婉亲自引着姬玉泫步入亭内, 蓝栖留在阶下看守,石桌上安置着一只小炉,此时炉上正烫着开水,石月婉洗茶沏茶, 以上好的月竹香待客,浓郁却清新的茶香环绕在凉亭中,沁人心脾。   乐小义和姬玉泫相邻坐着,身上像没长骨头似的,沾着椅子便想趴下,但有外人在,她脸皮再厚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地睡觉,只能轻轻倚着石桌,勉强打起精神来听姬玉泫和石月婉说话。   这位月神教的圣女,不简单。   此前乐小义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一见,方觉见面更甚闻名。   此女容貌自不必说,因月神教教义,她脸上戴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隐约能看见几分柔和的面部轮廓,大致辨识她的面容,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勾魂夺魄,比之姬玉泫的妖媚又是另外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若说姬玉泫像盛开与荆棘丛中的鸢尾,曼妙多姿,变幻莫测,那么石月婉则像这潭中清冷的月色,有种不可亵玩的圣洁之感。   但不管哪一种,都是极致的美。   这还是乐小义第一次看见能在容貌上与姬玉泫平分秋色的角色,尽管她身边友人大都容貌出众,但在乐小义心里,美和美之间也有区别,姬玉泫就是堕入凡间的妖神,诡魅多变,又容姿惊天。   不过,同样是姐妹,秦幼渊和秦韵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但石月婉与石刹,真是半点相似之处也找不到。   如果石刹听见了乐小义的心声,指不定要气得眼歪嘴斜,叫人狠狠揍她一顿。   石月婉开口,对石刹说:“小刹,你且去一趟我的书房,把今晨从北海送来的东西拿过来。”   小刹?乐小义拿起茶水要喝,突然被这称呼惊住,险些一口茶全喷出来。   姬玉泫面色亦有几分古怪,石刹难得红了脸,恶狠狠地瞪了眼乐小义和姬玉泫,转身面对石月婉时又变得乖巧驯服:“姐姐稍候。”   石刹转身出去,姬玉泫轻抿一口茶,唇齿留香,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石姑娘与圣女的关系当真亲厚。”   石月婉笑:“那是自然,小刹自幼父母双亡,便由我带在身边,大事小事都是我亲自过问,她自与我最为亲近。”   言下之意便是,尽管石刹流落大禹两三年,可不会因为姬玉泫几句话,就被收买。   姬玉泫装作听不懂石月婉这话里的意思,笑吟吟地说道:“既然圣女和石姑娘的关系这般好,那玉泫便不藏着掖着。”   “我颇为欣赏石姑娘的才能,有意请她入玄天宫,可担分堂堂主之职,此前与她提了一句,石姑娘只说考虑,却未答应,便想着,要不圣女大人帮我问问?”   不知怎地,乐小义听着这话,总觉得姬玉泫是临时起意,故意拿这话出来说,但她的目的,乐小义又不得而知。   石月婉摆弄茶具的手果然一顿,婉言道:“以小刹的修为,想必尚不足以统领玄天宫的一处分堂,姬姑娘这般看重小刹,是小刹的荣幸,但所谓能者居其位,小刹不应,想必也是自认能力尚浅,姬姑娘可另找人选。”   姬玉泫心里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劝说:“圣女大人与石姑娘都过于谦逊,玉泫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颇有几分自信,修为事小,石姑娘的潜能既天赋才是我所看重的,玉泫爱才心切,圣女不若替玉泫劝石姑娘两句?”   石月婉给乐小义和姬玉泫面前的茶盏中添了水,闻言无可奈何,见招拆招:“小刹虽然是我的妹妹,但我平时对她的决定并不多加干涉。”   说完这句,似乎觉得直接拒绝姬玉泫的要求不妥,她又补了句稍有转圜之意的说辞:“若姬姑娘实在看重小刹的才能,待会儿等小刹过来,你便与她直说,有我在,她自会参考我的意见。”   “如此甚好。”姬玉泫乐呵呵地应下来,乐小义朝她瞅了眼,不太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石刹来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没一会儿,亭外帘子重新掀起,石刹手里捧着个木盒子走进凉亭,将木匣轻轻置于桌上,推到石月婉面前。   就在这时,姬玉泫忽然开口:“石姑娘,先前我与你说请你留在玄天宫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石刹一脸疑惑,上次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不等她开口,姬玉泫又道:“方才我与你姐姐说起此事,她亦觉得玄天宫是个不错的去处,你可要再考虑考虑?”   石刹一惊,转头瞪圆了眼看向石月婉。   石月婉手中杯夹抖了下,险些把一碗茶水打翻。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   乐小义也对姬玉泫信口胡诌的能力叹为观止,前面后面两句话,根本不是同一句,但如果粗粗一听,好像又有点这个意思。   石月婉被架住了,小声清了清嗓子,若这时说自己方才根本没打算帮她劝石刹,就相当于打自己的脸,变相承认自己刚才是在借用话术忽悠姬玉泫。   岂料一山更比一山高,论不要脸,没人比得过姬玉泫。   乐小义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憋得脸都红了。   她算是看出来,姬玉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故意找茬呢。   触怒玄天宫少宫主,似乎不是件好事。   石月婉无奈,自己方才应对失策种的果,只能自己设法圆回去,便顺着姬玉泫这话点头:“少宫主说得没错,玄天宫是个好去处,不知小刹你对自己可有自信,能否胜任分堂主之职?”   石刹只觉得莫名其妙,没给自己留任何余地,直截了当地回答:“我觉得我不能胜任,少宫主另请高明吧。”   姬玉泫翻了个白眼。   得,石刹护她姐姐护得跟什么似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石月婉却仿佛扳回一城,愉快地勾起嘴角,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假意劝道:“少宫主也是一番好意,看重你的天赋,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好呢?”   石刹便道:“我对自己的能力有自知之明,等日后修为精进些,再为少宫主分忧吧。”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石月婉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打开桌上的木匣子,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姬玉泫:“既然小刹不愿,那我做姐姐的也不愿勉强她,相比让小刹去玄天宫,兴许另外一件事少宫主更感兴趣。”   “哦?”姬玉泫疑惑地挑起一侧眉毛,她本也只是一时兴起,玩闹一下,并非真的要找不痛快,便也点到为止,从石月婉手中接过书信。   书信拆过,将信纸拿出来前,姬玉泫想到方才石月婉的言语,眼神略略闪烁。   随即,信纸摊开,她得以看清里面的内容。   北海霍氏。   ——霍氏祭血肉之躯,通九霄云天,半年内,万人灭尽,主家后嗣只余一人,修通灵术,掌魔神血。   姬玉泫瞳孔一缩。   信中提及主家后嗣,无疑就是从乐小义手中换走心头血的霍烨。   半年之内,将族中万人当做祭品供奉给魔神,好狠毒的心肠。   乐小义的心头血落在此人手中,可谓悬梁一剑,随时都可能危及性命。   短短一行字,看得姬玉泫头皮发麻。   乐小义目露疑惑,试图瞅一瞅信上的内容,却被姬玉泫避开了。   姬玉泫嗔她:“你一天天的,好好养伤就行了,别再操心别的,不给你看。”   “哦。”乐小义撇嘴,不看就不看。   乐小义往桌上一趴,打了个呵欠,又想睡觉了,这次受了伤回来,她的身体好像更差了,一日更比一日困,整天没什么精神,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488章   乐小义趴在桌上,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石月婉见姬玉泫收回手,方才那一小撮安神香下的神不知鬼不觉。   乐小义睡着后,身子软软的要倒,姬玉泫便扶了她一把, 让她斜斜倚靠在自己肩上, 而后才将那封信递还给石月婉,问她:“霍氏到底想做什么?”   月神教不愧是天圣最强的斥候组织, 石月婉得到消息, 比姬玉泫还快一些。   这也就难怪月神教能出石刹这样厉害的斥候,修为算不得出众, 但那易容术和潜行术当真出神入化。   石月婉重新叠好信件,闻言摇了摇头:“左右不过是想让魔神复出罢了。”   十万年前,神魔主宰天地, 吞天兽降临, 整个神荒浮屠界都被摧毁重建, 神魔便就此销声匿迹。   至于为什么强大的神魔从神荒浮屠界上消失,而更为孱弱的人类却留了下来,缘由众说纷纭。   其中有三种说法流传最广, 其一, 是说神魔自相残杀, 人类从中得渔翁之利,其二, 则是说人类暗中讨好吞天兽, 致使吞天兽在毁天灭地之时给人类留了一线生机。   前两个说法,都将人类挡在道德的对立面,人类既为最终受益者,自然不可能承认这两种可能, 任由它们口口相传,故而推衍最广的说法其实是第三种。   人中出了一个人皇,铸七品剑,伤吞天兽,致使吞天兽提前收手,人类方在这场战役之中重获新生。   这也是姬玉泫普寻高阶铸剑图谱,欲寻七品神剑的缘由。   然而七品剑何其难寻,其价值之高,锻造难度之强,几乎等同于突破轮回境。   天地之间,修为达到往生境的大能已是少之又少,除了当初距离轮回境最近的乐剑岚,十万年间,从无突破轮回境的大能诞生。   所以姬玉泫苦寻数年,半点音信也无。   听石月婉说霍氏的目的是想让魔神复出,姬玉泫眉头蹙起,抿唇道:“若是如此,恐怕在天灾降临之前,天地间便先有一场大乱了。”   近些时日,不仅魔神蠢蠢欲动,就连天神也有要复苏的迹象。   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三洲四海的神星传承,躁动不安的魔窟遗址,都在暗示这一场惊天变故。   或许早在数万年前,这场灾难就已经有了苗头,毕竟,若神魔两族没有复出的打算,前面两种灭族的说法何故会流传?   “不错,所以你的计划也要尽快了。”石月婉放下茶盏,收起刚才笑闹时的闲适轻松,眉间锁着一蓬风雨欲来的阴云,“上次你在忝州抓到的那个小姑娘,设法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姬玉泫问她:“你有几成把握?”   石月婉摇了摇头:“虽然传言说印玄一脉与当初现世的七品剑有所关联,但具体是什么联系,无人知晓。”   “要想完全激发这小姑娘的血脉之力,恐怕需要不短时间,纵使用尽天材地宝,我也不能保证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把握只有两成。”   “那也够了。”姬玉泫笑了笑,“我以为你只有一成。”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石刹站在石月婉身后,对这二位所聊内容听得似懂非懂。   “还有一件事……”石月婉忽然皱起眉,神态似有几分不解,“江家那个小姑娘的下落,我帮你打听了,她应该一直没有离开东海。”   “东海?雷虎湾吗?”姬玉泫冷声。   江家的么么曾画出雷虎湾的图腾,指认抓走江灵冉的就是雷虎湾的人。   石月婉摇头:“不一定,神虎湾经历了千年前灭门的惨案,此后想必也不会将所有鸡蛋放进一个笼子里,东海那么大,指不定有多少藏人的地方。”   姬玉泫沉吟着点了点头,石月婉说得有道理。   她接下石月婉的话,继续说下去:“江家子嗣如今也只剩江灵冉这一支,据我所知,江灵冉的父母当初因故身死,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江家主母查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查到线索,却打草惊蛇叫雷虎湾的人发觉了。”   “否则,他们不至于那么早就对江灵冉动手。”   “雷虎湾千年前惨遭张廷沣灭门,短短千年,就算当初有人活下来,也不可能出现那么多能人异士,故而必然有人在背后搅弄风云。我在雷虎湾被姬千城擒回去那一次,无涯魔尊也出手了。”   “此事牵连甚广,背后指不定多少黑手联合,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在做和我们一样的打算。”   说着,姬玉泫看了眼乐小义,眼神略略暗了些:“还有乐氏,红沙之地那边你替我留意一下,我得到确切消息,四魔门都派人去了红沙之地,要赶在他们之前。”   这场谈话持续了一个时辰,姬玉泫见天日渐凉了,不忍乐小义受寒,便提前结束话题,将乐小义搂进怀里,抱着她到卧房下榻。   乐小义这一觉睡得实,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了,玄天宫的人离开了月亭居,姬玉泫抱着她坐马车前往大禹,光明正大走的官道,路比较平稳,乐小义躺着也没那么难受。   “接下来要去哪儿?”乐小义睁眼问道,由于睡得太久,才刚醒来,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去一趟洛氏。”姬玉泫道,“我们不是拿到了神医给的药方吗?去问问洛青云,有药方,她能不能治你的伤。”   乐小义被姬玉泫这话惊住,愣道:“可先前不救神医……”   她们刚从药神谷跑出来,姬玉泫还刺伤了不救神医,不救神医凶多吉少,能保住性命的几率只有三成。   这样的情况下,能和洛青云好好沟通吗?   姬玉泫却朝她一笑,安抚道:“放心。”   既然姬玉泫说可以,乐小义便没再多问,洛氏所在的永州位在大禹南边靠近中部的位置,从天圣到桐州,再往永州,还需要大概半个月。   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气温越来越低,这日晚,乐小义和姬玉泫在玄天宫的据点下榻,空气湿寒,乐小义身上披着件厚氅,非要到屋外透气,姬玉泫便陪着她坐在长廊上。   天空中飘起小雪,乐小义仰着头望天,许久方呢喃了一句:“初雪啊,今年比往年要早一天。”   姬玉泫笑:“照理说每年初雪应该不是回回都在同一天,但好像这几年就一直如此。”   乐小义倚靠在姬玉泫怀里,抬手去接天空中飘落的雪花,晶莹的雪落在她的指尖,刹那融化,留下一点细小的水痕。   “小心风吹着受寒。”   姬玉泫叮嘱她,在乐小义的手被风吹冷之前,用自己的手将之覆住,十指相合。   月上中天,子时将过。   乐小义在姬玉泫怀里蹭了蹭,小声说:“我给你备了礼物。”   姬玉泫眼里掠过一簇烟火,神态间尽是柔软的惊喜。   她们谁也不刻意提,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乐小义取出自己前几个月锻造成的那把双属性次五品宝剑,递给姬玉泫。   姬玉泫接过宝剑,抽剑半寸,细细观摩。   从剑身的纹样到剑鞘上的雕花,以及剑脊上一个清晰工整,一目了然的“泫”字,而与之相对的另一面,则藏着一个变体的“义”字。   设计精巧,蕙质兰心。   与宝剑自身的品质相比,处处藏着小心思的雕花纹路才最叫人动心。   “我看你佩剑时常在换。”乐小义依然偏头枕着姬玉泫的肩,伸手抓了把剑上的穗,笑道,“雷火双属性,次五品,比不得别的五品法宝,等我能锻五品剑了,再帮你重铸,你且看看称不称手。”   言下之意,以后你就用这把剑,不用常换。   如此精心准备的礼物,怎么可能不称手,姬玉泫笑笑:“妾身无以为报,为君舞剑一曲,可好?”   乐小义从姬玉泫怀里出来,转而靠在柱子上:“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说完她便又掏出一架琴,横在膝上,笑道,“我不通风雅,只练了一首曲子,献丑了。”   姬玉泫笑意更开:“你早料到如此?”   “没有。”乐小义眉眼弯弯,“日前在娘亲房里见到此琴,随意拨弄两下,娘亲知我幼时还学过抚琴,便将此琴赠我。”   双手一按一拨,琴音如泉,淙淙响了起来,伴着她一声笑:“可我久不练琴,技艺早生疏了。练的时候便想着什么时候弹给你听,今日凑巧,我就不再藏着,也算合了心愿。”   “谨以此曲,赠我心上良人,愿君年年喜乐,岁岁安康。”   似有柔软的波光自姬玉泫潋滟的瞳孔中荡漾出来,她挑起手中之剑,未再多言。   剑扫银雪,花开满枝,一静一动,琴曲幽幽。   剑穗拂过乐小义的眉眼,姬玉泫窈窕的身姿近在眼前。   不觉间痴痴然,乐小义未注意指尖拨错了弦。   姬玉泫闻声轻笑,仿佛听见了乐小义那一瞬间紊乱的心跳。   她朝前倾身,舌点扫过乐小义色泽清浅的柔唇。   唯愿与君相知,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489章   “少宗主, 有大禹来的急报。”吴拓手里拿着剑影卫刚送来的奏报,神态肃然。   乐小义刚醒,昨夜没听姬玉泫的话,非到廊外看雪, 回来又继续折腾, 直至天稍稍亮了才睡。   今晨起来感觉有点受凉, 姬玉泫恼怒极了, 却拿她无法, 一边替她梳理经络, 一边还拿她身体大不如前左一句不行右一句不行来挖苦她。   乐小义自知理亏, 不出言辩驳, 不管姬玉泫说什么, 她都乖乖受着。   吴拓着急忙慌地赶来解救乐小义于水火,姬玉泫见吴拓找乐小义有要事,便没再与她多说, 怒其不争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安排今日的行程。   乐小义还觉得困倦,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问疾步而来的吴拓:“什么事?”   “是天字奏报,还请少宗主过目。”   剑神宗的要务根据其重要程度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级,通常不太重要影响不大的俗务分为黄级, 就由影卫长自行处理, 只需呈报任务记录, 玄级任务呈递给内门执法长老, 请长老定夺。   真正交到乐小义手中的奏报,大都是地级,也有极少数的天级, 而此时落入吴拓掌中的这一份便是天级的奏报。   天字急报即便是吴拓也没有提前打开的权利,所以他只知发生了极为重要的变故,却不知奏报中的详情。   乐小义接过奏报,片刻后,脸色大变。   吴拓见状,亦神情一凛。   乐小义沉默片刻,将奏报递还给吴拓,允许他过目。   吴拓一目十行阅览过去,脸色也极不好看:“这……剑仙阁与青阳宫送往剑神宗的质子在前往剑神宗的途中遇害?”   乐小义早预料到联盟之事不会顺利,但没想到这计划才刚开始实行,便已经有人打他们的主意,并且动手了。   剑仙阁和青阳宫都只是二流宗门,是整个大禹除四大家族和三神宗之外,最为中坚的一批力量。   能被派往剑神宗做质子的,无疑是宗门内比较重要的角色,因联盟之事被人杀害,虽说过不在剑神宗,但剑神宗作为联盟的发起者,若不能妥善解决好这次变故,不仅联盟之事受阻,恐怕还会招致恶感,给剑神宗树敌。   奏报上说袭击之人身份不明,唯一的线索是剑影卫在案发现场捡到的一块造型独特的腰牌。   “东西呢?”乐小义问,这种奏报线索是会跟着一起走的。   吴拓从袖中取出一只上了封印的木匣子,双手递到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手法熟练地解开封印,看着躺在木匣中的腰牌,目露沉吟之色。   “让剑影卫抓紧调查,另外,要来访剑神宗的客人,请他们提前半个月上拜帖,剑神宗分派人手前去迎接护送,已经在路上的,抓紧时间派人去增援,另外,通知剑一,让他查一查太子手下人马近日来都有些什么变动。”   吴拓虽有不解,但一个多的字都没问,接下乐小义的吩咐,转身离开小屋,出去安排了。   不多时,姬玉泫推门进来,乐小义观她神色,便知她应该也收到了前往剑神宗的质子在途中遇害亡故的消息。   “看样子,我得尽快赶回大禹。”乐小义道,“现在大禹形势莫测,剑神宗联合其他世家宗门的计划才刚开始实行立马遇到阻碍,必须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姬玉泫走到乐小义身边坐下,拿过她手中那块精铁质地的腰牌,片刻后冷声一笑。   乐小义顺势揽住她的腰,听见这笑声便问:“小泫可知这腰牌出处?”   姬玉泫笑吟吟地倚靠在她怀中:“你不是猜到了?”   “猜测归猜测,可我没有证据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所以只能问你。”乐小义非常坦然,一双水润莹然的眸子倒映出姬玉泫笑吟吟的样子。   姬玉泫可爱死乐小义这副认真憨直的模样,若是不了解她的,就瞪着这双眼睛,便能蒙骗别人,叫人心软。   可一旦心软,就容易被她牵着鼻子走,从而把把柄塞到她手里。   姬玉泫伸出食指,点过乐小义的鼻尖,笑问:“那如果我也不告诉你,你要怎么办?”   乐小义眨眨眼,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我就去问轩辕柔。”   “你什么时候和轩辕柔关系那么好了?”   “没有,我和她关系不好。”乐小义飞快撇清关系,“之前在桐州见过一面,和轩辕柔达成了一项交易。”   姬玉泫挑眉:“在我不知的情况下,你和多少人达成了协作?”   乐小义认真沉吟,也认真回答:“就三件事。”   和轩辕柔见面,与岳晚秋商议结盟,另外就是答应霍烨换血。   姬玉泫白了她一眼,知道乐小义在装傻,假装听不懂她在挖苦她因换血元气大损之事。   她也不点破,待乐小义将与轩辕柔的合作一一道来,姬玉泫指节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众人皆以为神龙玺在轩辕柔手中,然而此物却在你之手。”   轩辕柔的确未将消息透露分毫,至今龙都那批人依然认为是轩辕柔拿走了神龙玺。   “如此一来,我倒是有一计。”姬玉泫笑笑,向乐小义讨要神龙玺,“你把此物与我,待用过后再还你。”她并未解释清楚讨要神龙玺的用途,乐小义却毫不在意。   她手腕一翻便将神龙玺拿在手中,递给她:“可有需要我做的?”   “有。”姬玉泫眨眨眼,“便请乐少宗主之后配合玄天宫演戏。”   又是演戏?乐小义扬眉,姬玉泫对演戏当真情有独钟。   “好。”   ·   玄天宫车马穿过天圣南面边境州城之后,顺利抵达桐州,当晚,玄天宫的队伍中悄无声息地分出一辆马车,乐小义在吴拓和沈元的护送下,脱离玄天宫的队伍,朝龙吟山脉行进。   姬玉泫的意思是,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乐小义先回剑神宗避一避风头,以免对方狗急跳墙,故而乐小义和姬玉泫暂时分开,但乐小义留了个剑影卫在姬玉泫的人马中,方便日后联系。   乐小义收到剑影卫传来的奏报,说神龙玺的消息已经走漏,眼下神龙玺已落入太子殿下手中。   乐小义好整以暇地靠坐在马车里,手中抱着一个纯铜的暖炉,神态放松,惬意地听吴拓禀报新呈递上来的文书内容。   她因伤之故身体虚乏,便光明正大地偷起懒来,但凡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务,她都直接交给吴拓处理。   吴拓看罢,把其中比较重要的内容罗列出来向乐小义汇报,余下的便全部整合,化繁为简给乐小义过目。   神龙玺消息现世,王子皇孙个个蠢蠢欲动,先前便有人怀疑神龙玺在轩辕柔手中,可惜一直没有得到证实,而今神龙玺落入太子手里,无疑佐证了他们最初得到的消息。   而太子自龙都带走轩辕柔,很难让人不将其目的与神龙玺相联系。   乐小义唇角勾起,此事该是姬玉泫的手笔。   先前截杀剑仙阁与青阳宫两派质子之人其目的不言而喻,为的是阻挠剑神宗与就近势力结成同盟,而剑神宗要与炎刀门等各大宗门结盟,利益最先受到冲击的便是太子。   而且,先前也有情报表明,太子统一六州之后,曾向各个宗派抛出橄榄枝,但因宗门大都超然物外,心高气傲,故而回应者寥寥。   太子对剑神宗存在极强的敌意,甚至还试图在乐小义前往忝州的路上将之截杀。   所以,乐小义在得到消息时,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太子。   姬玉泫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后续的行动佐证了乐小义的猜想,那两次袭杀质子的行动,很有可能是太子所为。   借神龙玺声东击西,引走诸位皇子的注意,乐小义便可专心于结盟之事,加快众宗派结盟聚首的进程。   除此之外,姬玉泫是否还有别的目的,暂时无从得知。   吴拓汇报完,乐小义又问他近来可有哪个欲结盟的宗门要派人去剑神宗,吴拓将近段时间收到的拜帖名册拿出来给乐小义过目,乐小义细细看过一遍,目光扫到其中一个名字:洛青鸢。   洛氏要与剑神宗结盟,按照剑神宗拟定的规矩,便要送一位族中核心成员到剑神宗参与同盟会,洛青云乃洛氏本家现任家主,洛青城自被洛青河陷害之后,一直在洛氏养精蓄锐,现在重新拿回永州城的兵权,自然拖不得身。   故而洛氏本家直系血脉中,只余一个洛青鸢,而洛青鸢又恰巧是剑神宗内门弟子,既对剑神宗颇为熟悉,又能显出洛氏的诚意,实为最合适的人选。   与洛青鸢一同前往剑神宗的,还有洛氏一位魂元境的长老。   乐小义闭上眼,食指在洛青鸢的名字上有节奏地敲击,片刻后,她睁开眼,瞳孔中掠过一道精芒。   “先不回剑神宗,转道去永州。”   这与先前乐小义和姬玉泫商定的内容不一样,但乐小义相信姬玉泫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并明白她的打算。 第490章   吴拓没有多问, 乐小义安排下来,他便把命令传下去,乐小义所在的车队当即改换路线,离开桐州后没有南下, 而是穿过岳州, 朝永州去了。   正如乐小义所料, 姬玉泫当晚便得到消息, 乐小义改变了既定的路线, 按照现在的行进方向, 应该是要去永州的洛氏。   这封奏报旁, 放着另外一封内容更长的文书, 正好是来自洛氏的回信, 事关……药神谷。   姬玉泫沉吟着敲了敲桌面,眸心投下一片幽深的阴影,让人摸不清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侍从候在一旁, 等着姬玉泫定夺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这时,屋门被人敲响,侍从来报:“少宫主,济州来人。”   济州?   姬玉泫不动声色,依旧盯着桌上两封文书:“让他进来。”   很快,屋外长廊上响起快而急的脚步声, 但那脚步声在即将抵达屋门前时又慢了下来, 像拿不定注意似的, 在门口逡巡踱步, 来来回回走了三五圈,这才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姬玉泫抬眸看向那道身宽体胖的人影,唇角勾了起来。   那人快步行至姬玉泫桌前, 躬身一拜:“属下金莫穷,见过少宫主。”   此人,可不就是济州金银二使中的金使,亦是姬玉泫多年以来的心腹,金莫穷。   姬玉泫放下手中奏报,抬眼问他:“金掌柜特地远道而来,可是有甚要事?”   金莫穷神情凝重,脸上不见半分故人重逢的笑意,反倒是有种风雨欲来的沉重压抑。   良久,他才开口道:“少宫主,属下得到确切消息,左氏左书豪三天前在洪福酒楼与神秘人见面,属下派人详查,获悉此人该是三皇子人马。”   “哦。”姬玉泫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目露疑惑,“金掌柜何不托人将消息送来?”   这消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应该没有重要到非得金莫穷亲自从济州赶来,除非,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   金莫穷脸色微微发白,既然被姬玉泫主动提起,他猛地闭上眼,不再给自己筹谋退路,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那如山似的身板往下一坠,嘭一声响,似乎要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少宫主,五娘她……欲投靠太子。”   姬玉泫闻言,波澜不惊,脸上多的表情一分也无,目光平静如幽潭般注视着他,带给他山一般沉重无比的压力。   “你是怎么想的呢?”姬玉泫问。   金莫穷咽了一口唾沫,深埋着头:“请……少宫主恕罪。”   姬玉泫笑起来:“人有七情六欲,会改变,会成长,会有新的追求,再正常不过,你何罪之有?”   金莫穷把头埋得更低,双肩几乎压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等他回答,姬玉泫又问:“此事殷常笑知道吗?”   “不知,我还没告诉他。”   “那你把魂牌交给殷常笑,顺便把你手下负责的事务全部转交给他,当然,如果他也有和你相同的打算,你们可以一起来见我。”   金莫穷忙道:“不会的,殷师弟不会背叛玄天宫!”   姬玉泫笑而不语。   金莫穷颓然低头。   “好了,你出去吧,济州左氏的事,我会上心的。”姬玉泫下了逐客令。   金莫穷未立即起身,忽然,他猛地抬手,一掌击向下腹丹田,气血逆行险些夺口而出,他却猛地咬牙将这口血灌下肚去,只在嘴角落下一丝猩红。   “谢少宫主宽宏,在下往后概不再用玄天宫一招一式,日后再见不易,还请少宫主多多保重。”   说完,他艰难地站起来,起身时受伤的身体笨重地晃了一下,撑着一只玉算盘站稳,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去。   门外侍从皆站着不动,任由此人离去。   屋内,姬玉泫再次翻开奏报,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守在一旁的斥候吩咐:“把徐五娘的行踪透露给左书豪。”   斥候闻言一怔,不明白姬玉泫此行的用意。   姬玉泫扫了他一眼,他立即浑身一震,不敢多言,躬下身低头告退。   金银二使早在数年前玄天宫刚入驻大禹时便跟着姬玉泫,算是姬玉泫为数不多的心腹,尽管修为不高,但说话都有几分重量。   世人都知三皇子和太子不睦,左书豪才见过三皇子的人,徐五娘欲归顺太子,金莫穷刚叛出玄天宫,姬玉泫转头就把刀挥下去,可见人心凉薄。   思及此,斥候打了个哆嗦,他只能尽力做好分内之事,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   但他总觉得,方才退出来时,少宫主看向他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   永州与济州比邻,乐小义所在的车马路过济州,又行三两日,终于抵达洛氏所在的临丹。   乐小义来,洛氏提早就得到了消息,自车马入城之后,不久就有城防军的人主动找上门,护送乐小义到洛府。   为防引人注目,乐小义没有直接上洛府拜访,而是向洛府递了拜帖之后,约洛青云到洛府对面的茶苑见面。   洛青云如约抵达,见乐小义状态甚至比前阵子更差了,不由蹙眉,问起缘由。   乐小义便将药神谷发生之事全部据实以告,并未隐藏不说,待她说完,洛青云目有深思之色,凝眸道:“邱冶师兄与我接触倒不是很多。”   药神谷各大名医带弟子的方式都不一样,虽然邱冶与洛青云同是不救神医门下弟子,但洛青云在南蛮时,常在谷外偏远山地游走问诊,几乎不怎么在药神谷中逗留。   她虽也听说过谷主幼子药万丰,但自身本就受不救神医庇护,同时警惕心强,因南蛮蛇鼠虫蝇太多,她睡前都会在房屋四处布毒,倒是没遇见过乐小义这类的事情。   只是现在一想,也有可能是不救神医知道药神谷中不太平,方特地找了借口让她在外游历,而非于药神谷中定居。   “至于师尊……”洛青云摇头,“此事我已听姬玉泫说过,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邱冶设计乐小义反被讨伐,不救神医为护邱冶被姬玉泫误伤,这一系列的因果并不复杂,比之不救神医行事全靠喜恶,洛青云反倒性格中多出几分理性沉稳,倒不至于因旁人之过迁怒于乐小义。   乐小义着实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知道姬玉泫跟洛青云说起此事原话是什么,但的确如姬玉泫所料,洛青云并未生怒。   “我听说师尊将医治你的方法编撰成书,此物少宗主可愿交由在下过目?”医术到了洛青云这个层次,能引起她注意的医术和药方已经很少了,然而不救神医悉心撰写的方法集录却是可遇不可求。   消息显然也是姬玉泫透露给洛青云的,乐小义来洛氏,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这件事。   她二话不说拿出药方,推到洛青云面前,请她过目。   洛青云翻开书册,只看了几页,眼中便绽放异彩,惊喜道:“此物哪里是单单治疗丹田和补你气血的药方,分明是一册集师尊毕生心血的医论!”   乐小义闻言颇为惊讶。   洛青云抬首,朝乐小义一笑:“少宗主不必担心,师尊应当无碍,他只是借由此事经少宗主之手将此物转交于我,由我继续负责少宗主后续治疗事宜,今次邱冶之事,当真伤了师尊的心。”   “原来如此!”乐小义恍然大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结果是乐小义没想到的。   回想起前阵子提起洛氏时姬玉泫从容自得的样子,乐小义有理由怀疑,姬玉泫早料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姬玉泫可能也不能完全确定事实如她猜测,否则她不至于连乐小义都瞒着。   不救神医在药神谷待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对药神谷的隐秘毫无觉察。   乐小义将那晚有人闯入小院之事告诉他,他便知道乐小义继续待在药神谷疗伤多有不便,之所以禀报谷主不明说此事,只不过是想给邱冶一个承认错误的机会,岂知此人死不悔改,一错再错,他想护都护不住。   不救神医因此方借题发挥,明面上护着邱冶,事实上暗度陈仓,将真正核心的医术传授给了洛青云。   医者仁心,得亏有不救神医这样的人在,否则乐小义对药神谷的印象就只剩下坏。   “若少宗主信得过我,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将治疗时间缩短至少一半。”洛青云翻看不救神医给她的医书,拇指抚过医术侧边的书页线,语气十分笃定。   乐小义抬头,眼神灼灼地看着她,问:“什么办法?”   洛青云视线四下一扫,未闻异样动静,方食指指尖点过茶水,与木桌上写下两个字:龙脉。   罢了,指尖一扫,将那两个字轻轻划去。   “用书上所载之法辅以此物,方能事半功倍。” 第491章   龙脉。   乐小义神色一凛, 若真要利用龙脉,的确事关重大,难怪洛青云会有犹疑。   如果是寻常宝物,哪怕稀有, 乐小义也必然二话不说就能答应下来, 但龙脉是剑神宗立宗的根基, 此前两次大战, 剑神宗受到尉迟氏和龙都的针对, 究其根因都是他们对剑神宗的龙脉生了贪念。   龙脉埋于地底之下, 因有鳄龟神兽镇守, 地表封锁了龙脉的气息, 从地上往下, 只有剑神宗后山禁地一个可接触龙脉的入口。   多一个人知晓,对剑神宗而言便多一分凶险,洛青云明白这一点, 所以才没藏着掖着,将关键向乐小义坦白。   乐小义沉吟:“如若要用到龙脉,在下倒是有一计。”   她示意洛青云附耳过去,而后在其耳侧小声说了几句,洛青云听罢,抿唇一笑:“少宗主实在聪慧过人。”与那位玄天宫的姬玉泫相比, 也不遑多让了。   乐小义与洛青云达成共识, 当日晚, 乐小义所在的车队便离开临丹, 回剑神宗去了。   又两日,剑神宗派来护送洛青鸢的剑影卫抵达洛府,洛青鸢及洛府那位魂元境的长老当日午后便跟随剑神宗的人马出发, 经济州前往剑神宗。   一行四人刚入济州边界就遭到神秘黑衣人的袭击,这些人修为奇高,三名魂元境高手,十余丹元境灵元境的下属,合在一起实在是一支不可小觑的队伍。   反观洛青鸢这一方,两个魂元境修为的剑影卫,身上都佩戴了隐藏修为的法宝,加之洛府魂元境长老,巅峰力量尚能彼此相抗,而余下不及先天修为的洛青鸢则陷入险而又险的境地。   这批神秘人显然一早就调查清楚了洛青鸢一行人的行进路线,埋伏在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大战一起,洛青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批人转瞬间就将他们压制,眼看便要伤及洛青鸢的性命。   忽然,与其中一个魂元境高手交手的剑影卫手中剑光一闪,招式变幻突然,与之交手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被一剑斩中,露在蒙面黑布外的一双眼睛瞪得如同一对铜铃,满是骇然震惊之色,讷讷道:“你、你是……”   他话未说完,那面上带着一张铁面具的剑影卫一剑割下他的脑袋。   生死存亡的关头,抓不了活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杀了再说。   剑影卫解决掉其中一人,对方十余下属已逼近洛青鸢,眼看就要得手,其人闪电般扑入战局,几剑过去,但凡与之交手的,非死即伤。   一众丹元境灵元境的黑衣人大惊失色,刹那间乱了方寸,另外两个魂元境高手也注意到这边变故,只可惜方才各自专心对付眼前的对手,没能注意到第一个魂元境高手是如何死去的。   局势忽然间变得不利起来,伏击伊始就死了一个魂元境,导致双方高端原本对等的力量失去平衡,对方两名魂元境高手虽然还未落入下风,余下他们依靠人多势众也还有杀死洛青鸢的机会。   但就在此时,与另一名剑影卫交手的黑衣人一声痛呼,翻开手掌一看,掌心出现三个血红色的小点,乌黑的毒气刹那间扩散开来,其人满目惊恐:“这是……五品奇毒!”   倘若毒素取自四品毒物,作为魂元境的高手,依靠自身浑厚的内力还能压一压,但这毒是五品,这一掌不觉之下,毒素直接侵入血液之中,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便从空中跌落,噗通一声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对方仅剩的一个黑衣人面色大变,意识到此行任务恐怕难以完成,当机立断与洛氏高手对击一掌,腾身飞快后退。   洛青鸢一行两名剑影卫实力超绝,他们低估了对方,以至于短短片刻便损失两个魂元境高手。   两名魂元境高手的偏差,足以锁定败局,再争无用。   其人一退,洛氏高手立即咬上去,坚决不让此人脱身,另一边两名剑影卫合力阻截余下灵元境丹元境的黑衣人,转瞬间便杀了他们半数人马。   可惜那些黑衣人逃得快,人又多,两个人修为高出一筹,要全部追上也十分困难,还是放跑了三个人。   三名黑衣人被擒,为防他们自断经脉或者咬舌自尽,剑影卫迅速封了他们的大穴,将他们牙齿全部卸掉。   其中一人守住这三个被擒的黑衣人,最先杀掉对方一人获取优势的那名剑影卫再次出手,与洛府高手联合,将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黑衣高手擒了下来。   对方眼见事不可为,杀不死任务目标不说,竟然连逃走也不能,当即两眼一瞪,内力逆行,身体鼓胀一圈,竟然就要自爆。   剑影卫及洛府高手阻止不及,只能第一时间朝地面一扑,护住修为稍低一些的洛青鸢。   轰隆一声巨响,肉眼可见的气浪翻卷开去,摧枯拉朽地掀起一层地皮。   哪怕洛青鸢一行几位高手反应足够迅速,依然难免受到波及,魂元境高手压缩所有真气自爆,足以产生可以伤及通穴境的可怕爆破之力,三人因此多多少少都有些负伤。   第一时间护住洛青鸢的剑影卫起身时踉跄一下,面具从脸上脱落,露出一张惨白秀气的小脸儿,嘴角血痕与她苍白的面孔相称,更显得触目惊心。   她捂着嘴激烈咳嗽两声,把气捋顺了,方喘息着开口:“洛师姐,可有受伤?”   这说话之人,不是先前本应已随队伍回剑神宗去的乐小义又是谁?   洛青鸢面色不是很好,但因乐小义和洛府长老及时护住她,九成以上的气劲都被二人化解,她所承受的冲击百不存一,好歹保住了性命。   余下另外那名剑影卫没有揭开面具,但被其护住的三个黑衣人俘虏皆毫发无伤。   乐小义扫了一眼满地狼藉,气息喘匀后又重新戴上剑影卫的面具:“走吧,先离开这里。”   方才魂元境黑衣人自爆产生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附近的高手,很快就会有人赶来此处查看情况。由于战况激烈,完整的战斗痕迹被破坏得差不多了,连完整的尸体都没剩几具。   乐小义与另外两名高手人手抓走一名人质,飞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寻至偏僻之所与己方人马交接。   穿着一身黑衣的吴拓现身,向乐小义小声禀报这两日发生的几件要事,其一,左氏往剑神宗的人马也在半路上遭到袭击,左诗萱受了重伤,眼下正在济州凉城下榻,对方没能杀死她,有可能还会组织第二波进攻。   其二,太子现身桐州,亲自登上炎刀门,拜访了炎蓝阙。   乐小义获知此事,眼里透出刹那讥讽。   因着行事顺利,太子现在掩饰都放弃了,光明正大地拜访炎刀门,生怕自己不知道背后破坏剑神宗与诸多势力结盟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乐小义示意自己知晓,并摆手让吴拓带着这三个黑衣人下去审讯,转头便将左诗萱在凉城遇袭的消息转告洛青鸢。   洛青鸢得讯一愣,随即满面寒霜,请求乐小义务必去一趟凉城。   他们一行要往剑神宗,的确需先途经济州,到凉城也不过一两日的路程。   乐小义接到消息便知洛青鸢绝不会袖手旁观,此时洛青鸢提议,她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答应,一行人便转道出发前去凉城与左诗萱的人马汇合。   途中,另一名始终默不作声的剑影卫行至乐小义身侧,见乐小义愁眉不展,便问她:“今日一战,可有看出什么?”   这声音,可不就是姬玉泫么?   乐小义脚步没有停顿,小声回答:“我虽怀疑是太子的人马,这批人所用的招式也的确出自龙都大内,但始终感觉有些蹊跷。”   “怎么说?”姬玉泫追问。   乐小义仔细回想,她之所以会觉得不对劲,是因为她曾经也和太子的人马交过手,而今日,一样的招式,甚至也找到了和之前两宗质子遇袭时遗落的令牌,可乐小义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硬要说的话,就像只有其形,没有其神,我怀疑这批人是乔装之后的,他们还真不一定就是太子的人手。”   姬玉泫略略沉吟,却并未发表自己的见解。   因为脸上戴着面具,乐小义无法看见她面具后是怎样的表情。   她们只小声议论了两句,待行至官道,两人不约而同收声,再穿过前面一片茂密的树林便能见到左诗萱等众此行落脚的凉城。   剑影卫已提前打听到左诗萱下榻的客栈,乐小义等人一入城,立即循着客栈所在连夜赶去。   距离客栈尚有数百丈远,乐小义耳尖一颤,瞳孔骤缩,沉声道:“快!”   她听见了金铁交击的动静! 第492章   乐小义耳聪目明, 未抵达目的地,便先觉察了客栈内的变故,但在他们赶到之前,那交手的声音便消失了。   乐小义心猛地一沉, 示意众人再度加快脚步, 越过黑暗寂静的长街, 一入客栈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客栈果然遭到了袭击, 厅里尸横遍野, 一条血路从两层楼的建筑上一直延伸下来, 客栈中醉饮的酒客无一幸免。   乐小义蹬蹬蹬追上楼, 一间一间推开客栈的门扉, 除了空房间外, 就只有无关人等的尸体,没找到左诗萱的下落。   姬玉泫从乐小义身后走过,施卜算之术, 锁定左诗萱被带离的方位,面具下一双冷冽的眼睛泛起寒芒,轻拍乐小义的肩膀。   乐小义立即会意,跟在姬玉泫身后越过长廊,钻进其中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房,左平燕身受重伤, 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里。   路过此人之时, 乐小义视线在他身上顿了一瞬, 而后紧跟姬玉泫翻出窗户追了出去。   几道黑影迅速跟上, 剑影卫及部分伪装成剑影卫的玄天宫人马同时行动,配合颇为默契。   洛青鸢修为相比其他人已算较浅,为了不给乐小义二人添乱, 便和洛氏长老一同留在客栈,剑影卫也留下两人看护,彼此照应。   乐小义和姬玉泫一路疾行,追出数里路,终于见到擒走左诗萱的那批人马。   只有三人,一个魂元境,两名丹元境。   魂元境擒着人跑在最前面,余下两人则跟在他身后断后。   姬玉泫速度最快,当先一剑斩出,剑气刹那间撕开百丈虚空,直扑落后之人后脑勺。   那两名丹元境高手腾跃入空,欲避开姬玉泫剑招,然而下一瞬,另一道黑影自天空扑下,那呲啦声响,剑气劈开他的肩膀,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创口,深可见骨。   这人惨叫着从空中跌落,转瞬间就被紧跟而来的剑影卫控制住。   跑在最前面的魂元境高手听见动静,回头看见追来的两个剑影卫,脸色猛地一沉。   剑神宗的人!   他从袖中摸出一道明黄色的符,眼里闪过一抹痛惜之色,但随即心痛化作决绝,宝物与性命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乐小义重伤一人,正待乘胜追击,忽然眼前亮起一道黄光,姬玉泫猛地拽住她的胳膊,不允她上前,便听轰一声响,黄符落地便化作一只浑身长满触手的怪物,实力竟在通穴境之上。   姬玉泫瞳孔一缩,乐小义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怪物吓到。   只数息之间,那擒着左诗萱跑远的黑衣人便融入黑夜,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乐小义一狠心,对姬玉泫道:“你先去救人。”   这等层级的怪物,就算姬玉泫出手,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解决,但左诗萱等不到那么久。   姬玉泫目露犹疑之色,乐小义本就有伤在身,实力大降,这怪物不知来历,修为又在通穴境之上,与之交手,颇为凶险。   “不如……”她刚一开口,乐小义便打断她,“救左表姐要紧!我已留了记号给吴长老,若是不敌,这怪物也留不下我,但我不擅长追踪之法,只有你最合适。”   姬玉泫瞳眸一漾,无奈摇头:“那你务必小心。”她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下了决心,乐小义说可以,她就愿意相信,哪怕她已经见多了乐小义逞强的样子。   她一定会很快回来。   说完,她依乐小义之言腾身越过这小山似的怪物,继续向前追踪,顺便带走了一半的人手。   姬玉泫刚走,怪物身上蛇一样的触手一个个张开嘴,口中长满带倒刺的獠牙,发出尖利的咆哮,其中两条触手毫无预兆地向乐小义发动攻击,唰唰几声破空响,乐小义心头一凛,连翻两个跟头避开偷袭。   怪物的触手刺入地面,乐小义注意着远处怪物本体的动向,忽然心中警铃大作,她毫不犹豫腾身一跃,便听咔嚓声响,从另外一头钻入地底的触手又从乐小义方才所站的地方钻出来,疯狂地朝前延伸,想咬住乐小义的腿。   乐小义翻身落地,一剑挥出将这两条触手斩断。   断掉的触手落地后居然还像活物似的乱蹦,但很快便失去生机,化作两摊污浊腥臭的血水。   乐小义发现这怪物触手前边能吐出一种带着极强腐蚀性的毒气,它直接将泥土沙石融化,便能自由穿入地底,丝毫不受束缚。   两条触手被乐小义斩落之后,另有两条触手又攻了过来,乐小义再次斩断这两条触手,怪物意识到两条触手根本无奈奈何得了乐小义,便立即改变战术,两组共计四条触手同时进攻。   乐小义后退,这怪物的速度一点都不慢,紧紧跟着乐小义,不管她跑得多快,那一团乱糟糟的仿佛线球似的怪物始终能跟上她。   渐渐的,乐小义发现四周雾气越来越浓,从怪物口中吐出的毒液散做毒雾,渐渐笼罩了方圆百丈内的空间。   想必百丈便是这怪物的触手所能触及的范围极限,乐小义心里飞快思考对策,她感觉这片浓雾不同寻常,不仅有毒,而且怪物在这雾气的速度越来越快。   乐小义有理由怀疑,这雾气可以提升怪物的速度,甚至其他方面的机能,换句话说,这浓雾有可能是怪物产生的领域。   乐小义唯一能庆幸的便是她因自身血液之故不受任何毒素的影响,在这浓雾的环境中,除了视线受到一定的阻碍,其他五感则变得异常敏锐。   比如听觉。   每一道破空之声响起,乐小义都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怪物的触手从哪个方向飞来,随即一剑将之斩断。   乐小义一边跑一边切割怪物的触手,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怪物的叫声越来越尖利,越来越焦急,到得后来,几乎像发了疯似的朝她扑,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刺过来的触手从四条变成了八条。   不过,八条已是这怪物的极限,它如此激奋的样子,不由让乐小义觉得她刚才在和这个怪物对峙的过程中,做了什么触怒它的举动。   她什么也没做,若硬要找个理由,那就是她没有束手待毙。   乐小义耳朵一颤,反手一刀将临身的触手斩断,忽然,她感觉面前气息一沉,一只人脸大小的眼睛冲破雾气的阻隔出现在她面前,周围几条触手还在扭曲生长,乐小义忽然毛骨悚然。   这怪物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接近到她五步之内。   乐小义继续往后退,心里却没什么底气,似乎,再过一会儿,她就要被怪物追上了,吴拓怎么还没来?   通穴境的怪物,不知永夜兽眼的幻阵能不能对这种层级的怪物起作用?   她修为尚浅,与魂元境的高手过招已是极限,面对通穴境的怪物,乐小义的实力明显不够,捉襟见肘了。   好在这怪物实力虽高,但都体现在本身的毒性上,它似乎想要利用这片毒气使乐小义妥协,自身触手的伤害并不惊人。   也算乐小义误打误撞碰上了自身修为可以完全克制对方的毒性,才能持续逃到现在,否则,她可能在怪物出手的时候就死了。   怪物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乐小义来不及再深入思考什么。   她一边躲避怪物触手的袭击,一边试图退出浓雾笼罩的区域,却无功而返。   尝试几次无果之后,乐小义决定正面突破。   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等吴拓来救她,她根本拿不准这片雾气的作用,万一这迷雾中自成天地,形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空间,且时间静止,那么吴拓根本找不到她。   她抓起一柄寻常四品剑,聚起体内不多的几缕内力,试图施展斩龙诀御敌,却在一仰头就看见那怪物张开可怕的嘴,要一口将她吞进肚去。   轰隆一声响,一道红光从怪物身上穿过,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落地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暴。   乐小义踉跄着退开,火红的凤炎将浓雾蚕食一空,还点燃了怪物身上的触手,怪物惨叫着拼命挣扎,整个跳进一条宽阔的河流,然而凤炎是不会被水浇灭的火,依然附着在它身上熊熊燃烧。   通穴境的怪物被一把火活活烧死,姬玉泫收起凤翼,落地后迅速抱住乐小义,以极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左表姐呢?”乐小义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开口就问左诗萱的下落,刚才那一阵逃杀消耗了她太多体力。   姬玉泫瞥了她一眼,淡然回答:“着剑影卫送去客栈了。”   乐小义为这眼神所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姬玉泫方才的眼神非常凶狠,哪怕隔了一层面具,她依然感觉到姬玉泫的目光化作两把刀,唰唰朝她飞过来。 第493章   “若我没赶过来, 你要怎么办?”姬玉泫眼里透出些危险的凶光。   乐小义战战兢兢打了个哆嗦,抖得像只掉了毛的鹌鹑,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姬玉泫,没有应声。   姬玉泫挑眉, 态度冷硬地斜眼瞅她, 丝毫不为所动, 冷然追问:“问你话呢, 为什么不回答?”   “就……不怎么呀, 躲呗。”乐小义眼神躲闪。   姬玉泫一声冷哼, 不老实, 刚才她都看见乐小义提剑, 摆出了斩龙诀的起手式, 这会儿跟她说不如何,都不知道该说她机灵了,还是学坏了。   望见姬玉泫明显不悦的眼神, 乐小义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敢硬撑,老老实实地垂下头,坦白从宽:“我错了,我刚才打算用斩龙诀。”   姬玉泫长叹一口气。   乐小义更加惭愧。   以她现在的状态施展斩龙诀,且不说能不能使得出来, 仅是她的身体就不一定撑得住, 况且, 一式斩龙诀必定耗尽她体内的真气, 若没能将那怪物一击杀死,她真气没了,反倒是跑不掉, 就真成了怪物的下酒菜了。   “也不知道你这坏毛病到底从哪儿学的。”姬玉泫恨声说道,“动不动就赌,你有几条命啊?先前打对赌局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坦然。”   乐小义闻言扫了眼姬玉泫紧蹙的眉头,细声细气地说:“还不是跟你学的。”   “你说什么?”姬玉泫瞪她。   乐小义一缩脖子:“说你好看。”   姬玉泫得了称赞却一点也不高兴,甚至觉得无力。   乐小义也是个倔脾气,自己有主意得很,她若下定决心冒险,别人的建言她鲜少听得进去。   “算了,懒得说你。”姬玉泫哼声,决定在乐小义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前,她都不打算和乐小义好好说话。   反正说了也不听,那就不说。   乐小义敏锐地觉察到不妙,她小心扯了扯姬玉泫的衣袖,试图引起姬玉泫的注意,然而姬玉泫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就一语不发地收回目光。   完了,乐小义心里拔凉拔凉的。   回程途中碰见了循着记号追来的吴拓,姬玉泫转手将乐小义交给他,从始至终没给乐小义一个正眼。   客栈很快到了,他们离开这段时间,洛青鸢着人将尸体从客房抬出去,楼上简单打扫出来,只留了左平燕一人坐着休息。   姬玉泫与看守客栈的剑影卫交接,找到被剑影卫牢牢护住的左诗萱。   左诗萱内伤极重,陷入昏迷还未醒来,洛青鸢一直守在她身边,拿了上好的疗伤药喂给她,效果微乎其微,便在姬玉泫二人回来之前,先助左诗萱运功,梳理了一番经络。   姬玉泫来时,一个周天刚刚结束,左诗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了些许,但依然未醒。   “得看大夫。”姬玉泫替左诗萱把脉后垂眸说道。   并不是所有伤势都能自愈,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乐小义和姬玉泫一样的自我修复能力,这种程度的伤势,还是要交给医师处理,辅以合适的药物疗伤,身体方能更快恢复。   修行之人都多多少少会一些医术,但大多只是粗浅地涉猎一二,真正的高手还是像洛青云、不救神医一类专攻此道的医者,他们懂得如何最大程度激发药物的效用,尽可能缩短治疗的时间。   治疗时间长短看似没有太大区别,修行者动辄成千上万年岁,短个三五天好像并无大碍。   然而事实上,修行之人大都树敌无数,一旦伤重被人知晓,便算给了别人可趁之机,伤势恢复越快,越容易摆脱危机,反之则很容易在受伤期间被人杀死。   足可见医者的重要性了。   暂时稳住左诗萱的伤,乐小义也缓过劲来,得知左诗萱伤势情况,乐小义小声宽慰洛青鸢几句,让她不要担心,等他们回到剑神宗,立马就能安排药尊者替左诗萱探看伤势。   安抚好洛青鸢的情绪,乐小义本想与姬玉泫商议一番,岂料对方理也不理她,她只能先与吴拓一起去隔壁房间见了左平燕。   行至走廊上时,有侍从快步而来,递了封奏报给吴拓,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吴拓摆手示意此人退下,而后将方才得到的消息转告乐小义:“先前审讯那批黑衣人里,有个人招了。”   乐小义伸手接过奏报,一目十行地看完。   随即,内力一震,这封奏报化作一蓬灰飞。   她摘下面具,走进左平燕休息的房间。   左平燕认出乐小义,眼中掠过一瞬震惊,而后目光又沉寂下去,神态恹恹地扫了她一眼,便垂下头,一语不发。   吴拓抬了张椅子过来,乐小义在左平燕面前坐下,斜斜倚靠椅背,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派人前去追回左表姐,也替你报了仇,怎么,竟然一句话也不肯说么?”   左平燕掀了下眼皮,却依然保持着油盐不进的姿态。   左氏旁系与主家一直不甚和睦,头两年乐小义送了一把五品剑去左氏,助本家镇伏旁系,尽管旁系现在表面上没说什么,事实上他们背地里还是不服气的。   左诗萱年纪小一些的时候还在剑神宗修炼,不管本家之事,与左平燕左书豪等旁系高手倒也合得来,然则后来左诗萱突破骨元境回到本家,开始接手家中事务,旁系见左诗萱难以操控,便仅与之维系着不冷不热的关系。   是以乐小义提起,左平燕却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打算好好回话。   此次左氏与剑神宗结盟,主家和旁系各派了一人跟随前往,其中主家那人在方才遭遇袭击之时不慎被杀,仅左平燕活了下来。   乐小义并不强求,让吴拓给左平燕拿了一枚疗伤的灵丹,这才咋么着说道:“剑神宗明明派了人手接应,可左氏却故意赶在剑神宗的人抵达左府之前出发,途中遭遇袭击想必也是前辈意料之事。”   她话音刚落,左平燕便猛地抬头,一副惊怒之相:“你别胡说八道!”   乐小义不为所动,甚至还轻蔑地勾了勾唇角:“你又不肯开口,我只是对你的古怪行为提出合理猜测,并未大肆宣扬,怎么就不能说了?”   左平燕眉头狠狠拧起,咬着唇不吭声。   “说我胡说八道,你却没有理由反驳我,左氏旁系与本家不和又不是秘密,就算我不说,你觉得出了此事之后,别人会怎么以为?”乐小义双手交叠,神态闲适,好像真的只是在和左平燕聊天,没有别的不良目的。   左平燕咬牙切齿。   他第一次见到乐小义还是在济州的跃龙滩,那时乐小义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跟在柳清风身后出来见世面,与周围人说话都小心翼翼,半点不敢造次。   他好恨。   当初左书豪说要除掉乐小义,他觉得乐小义根本不足为惧,还嘲笑左书豪小题大做,把没有苗头的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庸人自扰。   然而,这才短短三年,乐小义已经蜕变成他难以企及的样子,三年时间,她从剑神宗外门一步登天,成为剑神宗的少宗主,修为亦青云直上,从体元境一路突破到先天。   她每走一步,别人都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的时间。   怪他当初眼拙,如若那日夜袭,他与左书豪同去,可能历史就改变了。   剑神宗难以自救,尉迟氏也不会倒台,左氏旁系早已压垮主家的脊梁,逆位而上,这天下,也已被尉迟氏联合三皇子收入囊中。   可惜,一切都被乐小义毁了!   乐小义却丝毫不在乎他凶戾的眼神,甚至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靠着椅背,让吴拓给她倒了一杯茶。   “旁系一直贼心不死,你们真当主家眼瞎看不见吗?”乐小义轻轻吹了吹茶水,抿着杯沿唑了一小口,“此事若穿入左家家主耳中,想必主家又多了一个可以对旁系动手的理由。”   乐小义拿眼睨他,笑道:“你真以为三皇子有心扶持你们上位?”   猝然被提及三皇子,左平燕脸色一变:“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心慌了。   乐小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放下茶盏,把玩手腕处的红豆,笑吟吟地说:“你一直将左书豪视为长兄,那三皇子着人私下与左书豪见面的事,你可知晓?”   “左书豪答应与三皇子合作,出卖尔等行踪之事,你又是否知晓?”   “不可能!”左平燕怒目而视,额角暴起青筋。   乐小义好整以暇,左平燕越是激动,越说明这消息对他的刺激不可忽视。   她从袖口掏出一块黑色的令牌,扔到左平燕面前,笑问:“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刚才抓走左表姐的人身上搜到的。”   左平燕视线落在令牌之上,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纸。 第494章   这东西当然不是从抓走左诗萱的人身上搜出来的, 而是从先前那批人马袭击洛青鸢的地方找到的,袭击洛青鸢的那批人是三皇子派出来的,虽然他们极力伪装成太子部下,但这块腰牌出卖了他们。   乐小义听姬玉泫提起左书豪, 再联想左平燕等人行事蹊跷, 当下心生一计, 将三皇子人马的令牌扔出来吓他一吓。   左平燕果然被唬住了, 咬牙切齿地盯着地上那块铁牌子, 浑身都在发抖。   偏生他越激奋, 乐小义则越平静, 甚至还有点想笑, 神情寡淡地抄着手对他说:“左书豪这人做事毫无底线可言, 你已经被当做弃子抛了出来,怎么,还要严防死守?”   左平燕肩膀停止颤抖, 眼神却有些木讷,刚才受到的冲击太大,让他一时间没法消化。   乐小义不着急,伸手一招,那铁牌子便落回掌中:“看来前辈一时间没有什么想法,在下也不着急, 等前辈想开口了再说。”   就算今日不能从左平燕口中问出什么, 但此事必然在左平燕心里留下一道痕迹, 日后左平燕与左书豪再见, 恐怕嫌隙难以避免。   若在以往,乐小义绝难想想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使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别人,今日这一时兴起, 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叹一声:阴险狡诈。   可不是跟姬玉泫学坏了么?   乐小义回到左诗萱所在的客房,再次探看了左诗萱的伤势。   姬玉泫依然不理人,她几次递了眼神过去,姬玉泫都一副拒绝接收的样子。   乐小义无可奈何,与洛青鸢探讨起左诗萱的伤情来。   调查客栈死伤情况的剑影卫上楼来向吴拓汇报发现,这批人马手脚很干净,客栈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居然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唯一叫乐小义等抓住的把柄便是刚才姬玉泫去追的那人留了个活口,已经交由剑影卫审讯,不知何时能探出点口风。   片刻后,有人来报,说前来接应的人马已经抵达,正驾了马车在客栈外等候。   乐小义心思一动,起身将这消息与姬玉泫说,姬玉泫淡淡地应了声“嗯”,面具下的双眼无波无澜,乐小义顿时就麻了爪子,心想这回果然完蛋。   姬玉泫不理她,此地人多,涉及四方人马,她也不好表现得多么热切,只能暂时按下此事不提,转头小声对洛青鸢说了两句什么,洛青鸢眼中掠过一抹精芒,喜道:“当真?”   乐小义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亲自抱起左诗萱,吩咐吴拓:“下楼,这里留两个人继续查,其他人跟我走,回剑神宗。”   “左平燕呢?”吴拓问道。   乐小义扫了那房间一眼,哼声:“他愿意走就跟着,不愿意随他去哪儿。”   吴拓明白了乐小义的打算,垂眸应好。   临行时乐小义偷偷看了眼姬玉泫,好在姬玉泫只是不理她,正事并不落下,剑影卫随乐小义下楼,姬玉泫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楼下停着几辆马车,趁着现在天还未亮,没人发现客栈的异变,他们得立即离开。   乐小义视线一扫,带着左诗萱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车夫头上戴着斗笠,斗笠边缘扎着根苇草,乐小义几人上车时,车夫始终低着头,仿佛在打瞌睡。   只有乐小义觉察到这人抬了下头,斗笠下一双清明的眼睛与乐小义视线一对,继而错开。   最后一个上车之人是姬玉泫,她好像觉察到什么,瞥眼看向头戴斗笠的车夫,静了片刻,并未吭声。   乐小义所在的马车车内包括左诗萱在内只有她们四人,吴拓作为乐小义的贴身护法,上车后就坐在帘外,与车夫并驾。   马儿打了声响鼻,朝前行进之时,车架内响起些微咯吱声。   车厢内一时间无人说话,众人一路南下,耗费两日时间穿过济州抵达岳州,于济州和岳州交界之处遭遇了一波袭击,有吴拓坐镇,对方没能掀起什么风浪,数日后,一行车马终于成功抵达龙吟山。   山上路不好走,马车过不去,众人下车步行,为防出现纰漏,乐小义与洛青鸢轮换背着左诗萱上山,左平燕初时留在客栈,但乐小义等人走了半日后,他又追了上来,不声不响地吊在队伍后面。   乐小义没理他,也不让别人理他,一副等他自生自灭的样子,反倒叫左平燕受了不小惊吓,愣是一路跟着他们的车马来到龙吟山。   剑神宗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各宗各派的人马,由祁剑心和阎云清接待,倒是没有乐小义什么事。   她先前离开宗门,下山前往南蛮荒野,本就做了一年半载难归的打算,岂料这才过去两个多月,她就回来了。   不过回来又多了一身伤,若被祁剑心知晓,又少不了一番责骂。   思及此,乐小义又偷偷朝姬玉泫看过去,对方依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视线。   这都三五天了,姬玉泫和她乘坐一辆马车,却自始至终不搭理她,叫她极为心焦,又毫无办法。   乐小义扶了把脸上的面具,偷摸地龇了龇牙。   守山长老没认出乐小义,但他认识吴拓,乐小义等人畅行无阻,一直到内门的剑宏殿。   祁剑心处理联盟之事去了,只留阎云清守在殿中,乐小义等人抵达后,没贸然进殿,先让吴拓进去禀报,待阎云清应允,也只乐小义那一车的人步入殿中,余下剑影卫和玄天宫之人,全都留在殿外候命。   乐小义没在剑宏殿待太久,祁剑心赶回来之前,她就领着人走小路溜回承义轩。至于那些留在剑宏殿外的人马,则全部交由吴拓安排。   及至承义轩时,门口立着个灰色袍子的人,头戴斗笠,正是先前驾车的车夫。   那人见到乐小义来,回头欲摘斗笠,乐小义朝其做了个手势制止,而后领着此人一同步入轩内,揭了脸上面具,让管事安排一间空房安置左诗萱。   待一切办妥,乐小义将左诗萱交给洛青鸢照看,而那车夫也终于得以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易容过的脸孔。   再除去面上易容,此人可不就是洛青云么?   “二姐姐?”洛青鸢喜不自胜,虽然先前就听乐小义说洛青云离了洛府南下,要随他们一同前往剑神宗,她还有些难以相信,毕竟洛青云乃一家之主,洛府离了洛青鸢洛青城两个倒都没什么,若离了洛青云便难了。   不知多少人在洛府盯着,洛青云走了,洛府怎么办呢?   “是枫红雨。”洛青云回答道,“她前阵子突破先天,又极善伪装,我让她暂时假装成我的样子,代我看着洛府,若有变故,也能通过玄天宫迅速向我汇报。”   这主意其实是乐小义提的,洛青云要借龙脉给乐小义疗伤,总不能将龙脉搬到洛府去,也不能将那药方假手于第三人,那必然就需要洛青云到剑神宗来。   可洛青云身边眼线众多,如何瞒天过海,又不过于影响洛府诸事便成了这计策中重中之重的一环。   起先乐小义是想让洛青云扮成剑影卫,与她一同南下。   但思来想去,剑影卫自身修为都在魂元境之上,乐小义勉强还能做做样子,换成洛青云则欠缺些火候,万一路上遇到伏击,以洛青云的实力恐怕难以应对,还可能暴露身份。   玄天宫已经提早探听到风吹草动,有人盯上洛青鸢,并很可能在途中对洛青鸢动手。   如此,乐小义便与姬玉泫联手,与姬玉泫一同护送洛青鸢南下,让洛青云扮作一个不起眼的车夫,中途再与她们汇合。   洛青鸢知晓前因后果,大呼震惊,洛青云来剑神宗不知鬼不觉,这一暗度陈仓之举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洛青云表明身份后,笑道:“我只能在剑神宗待两个月,替乐少宗主修复丹田之后,我就得回去了,拖久了怕出事。”   乐小义对此表示理解,有龙脉相助,洛青云对治好乐小义丹田的把握大大提升,时间也大幅缩短,最麻烦的丹田修复了,后续养身则容易许多,主要耗材都有玄天宫提供,洛青云无所顾忌。   她当下便开始替左诗萱把脉看伤,开了一张药方给洛青鸢,嘱咐道:“对方未下杀手,故而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你拿这药方抓药,每日早晚各一剂,慢慢养着便好。”   洛青鸢追问:“那她什么时候伤势能愈?”   “三日能醒,醒来便可配合纳气疗伤,可若要痊愈,还需要半个月。”洛青云微笑轻拍洛青鸢的肩,“正好这段时间你没什么别的事,她现在这个样子,跑也跑不了了。”   洛青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洛青云话里的意思,顿时面色一红,羞道:“二姐姐你胡说什么呀!” 第495章   “我胡说了什么?”洛青云似笑非笑地说, “你又在想什么?”   见了洛青云的表情,洛青鸢哪里不明白自己被耍了,洛青云分明就是故意在打趣她。   长再大都脱离不了洛青云的魔爪,洛青鸢愤懑地躲了躲脚, 转头去看左诗萱的伤, 不理这位性格恶劣的姐姐了。   洛青云和乐小义离开房间, 留给洛青鸢和左诗萱单独相处的时间。   方才回到承义轩姬玉泫便不见了, 乐小义不知她的下落, 但想必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乐小义先领着洛青云去了一趟书房, 两人商议之后的安排, 划定了治疗时间。   这时屋门被人敲响, 乐小义道了声请进,姬玉泫便推门进来,手里拿了几个玉匣子。   乐小义看她, 她避开视线不与乐小义对视,将玉匣子放在乐小义书桌上,转身就走。   这还了得?   乐小义赶忙拽住姬玉泫的胳膊,转头朝洛青云递了个眼色。   洛青云微微一笑,在姬玉泫之前拉开门出去,于廊上等候乐小义处理自己的事。   “小泫。”乐小义开口, 一脸着急, “你都四天, 不, 五天没理我了。”   这几天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她遇到问题,下意识想找人商量, 可惜每次姬玉泫都躲开她,以至于几天下来,她心慌意乱,整个人都不太好。   姬玉泫依然戴着剑影卫的面具,铁面下双眼波澜不惊:“乐少宗主,你有什么吩咐?”   乐小义哪里听不出来姬玉泫还在生她的气,自从那天夜里回来姬玉泫就一直在气头上。   这回姬玉泫显然是铁了心不理她,乐小义眼泪汪汪,一脸诚恳:“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这样。”   “乐少宗主怎会有错?”姬玉泫扬眉,阴阳怪气,“况且我也没怎么样,乐少宗主是有主见的人,惯会自己拿主意,旁人劝说不得,既如此,不言不语岂不就合了少宗主的意?”   与霍烨交易也好,贸然取血救人也罢,甚至一身伤时,与通穴境的怪物交手,还要赌那微乎其微的胜率,这一次,姬玉泫动了真怒。   再多的借口都不能掩盖乐小义此次行事鲁莽,但凡姬玉泫慢几息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听着姬玉泫这番话,乐小义都快哭出来:“我不会再如此莽撞了,真知道错了,小泫。”   她一步一步迈上高位,追逐着姬玉泫的脚步,从一开始的仰望到渐渐能与之平起平坐,如说心态没有一丝改变,也是自欺欺人。   她不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越来越激进,喜好冒险。   自上次从忝州回来,经秦幼渊一事,她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有时候连姬玉泫的话也听不进去,当她们意见相左之时,她会下意识更偏向自己的决意,故而屡屡做出不理智的决策和判断。   不能完全说她是错的,毕竟她的选择也有一定的道理,并且在某些时刻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与姬玉泫相比,她真的很不成熟。   尽管多了许多得以展现自身才智的机会,事实上若换成姬玉泫,行事会更加稳妥,万无一失。   姬玉泫一直纵容她,不将这些话放在明面上讲,就是希望她能自己想通。   但是乐小义一次又一次蒙混过关,用些偷奸耍滑的小技巧安抚姬玉泫的情绪,治标不治本,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继续这样下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一次与乐小义疏远,姬玉泫也是痛下决心,逼自己不要总想着乐小义如何,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反而容易迷失本心。   她也趁此机会重新审视了她和乐小义近来的关系,似乎许多时候,她们都太想当然了。   两个人在一起,由于性格不同,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必然会产生分歧和矛盾,因此需要互相磨合包容,并非只是单单的喜欢,便可毫无顾虑地相处。   毫无疑问她们都很信任对方,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人便会有缺点,姬玉泫如此,乐小义亦如是。   人往往对自己的缺点难以觉察,若与之关系密切的人不阻止纠正,还一再纵容,用漫长的拉锯换取短暂的欢愉,得不偿失。   一旦有隔阂未能解决,迟早会变成难以抚平的伤口。   她们外在的压力已经沉重如山,若内部还不能统一意见,每走一步都要挂心于对方的安危,因此提心吊胆,她们能继续这样坚持多久呢?   姬玉泫不愿乐小义受到伤害,任何时候都是。   所以在她可控的范围内,她希望乐小义警醒一些,至少她们没在一处,不能相互支援之时,彼此都没有后顾之忧。   不论是对待感情,还是处理事务的能力,姬玉泫总要比乐小义成熟一些。   乐小义心里明白,一直以来,她都被姬玉泫保护得太好了,外界铺天盖地的赞扬蒙蔽了她的心智,让她信心膨胀的同时,对自己定位失衡,变得娇纵却不自知。   如果她不能找回自身的谦逊,收起不该滋生的傲慢,对她日后的发展有害无利。   乐小义收紧五指,牢牢握着姬玉泫的手腕,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你信我。”   日后诸事,必先三思而后行。   姬玉泫目光柔软下来,问她:“若你再犯如何?”这次,她可不会轻易揭过。   乐小义咽了一口唾沫:“那就……那就……”   “嗯?”姬玉泫扬起的尾音婉转而勾人。   压下心尖悸动,乐小义痛下决心:“任你处置,绝不还手。”   姬玉泫便笑:“那你胆敢再犯的话,犯一次,躺一年,不得翻身!”   乐小义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姬玉泫说的不得翻身是什么意思,小脸儿刷的一下涨红,讷讷没有言语。   姬玉泫揭开脸上的面具,凑近乐小义,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乐小义久未品尝甘香,留恋姬玉泫唇间柔软,还想再凑近一些,却被姬玉泫推开。   “好了,让洛家主进来吧,你的伤要紧。”   乐小义这才想起,洛青云还在屋外候着。   她清了清嗓子,一脸赧然,故作正经地退回椅子上坐好。   姬玉泫笑吟吟地扫她一眼,复戴上面具不再多言。   洛青云守在屋外,不多时便听见乐小义唤她进去。   她推门进屋,扫过乐小义故作淡然的脸孔,眼里却藏着两分笑意,好似有些打趣的味道。   乐小义装作看不懂她的表情,也不分心于姬玉泫,眼观鼻,鼻观心,摸着姬玉泫方才拿过来的几个玉匣子,提起医治丹田之事。   说到正事,洛青云也正了脸色,应道:“随乐少宗主的时间,我随时都可以。”   乐小义点头:“既然如此,就从明日开始吧。”   反正宗内有祁剑心坐镇,并没有乐小义什么要事,若硬要说有,便只得治伤这一条。   她早日养好了伤,就能早日恢复修炼,否则一直这样下去,还会被姬玉泫再甩开一大截。   姬玉泫拿来的玉盒子里是些乐小义疗伤要用到的药材,这些本是先前去药神谷时要交给不救神医的,岂料药神谷中变故,不救神医对乐小义的治疗中断,姬玉泫便将这些药材一起拿了回来。   如今又派上了用场。   乐小义留洛青云在承义轩住下,整个剑神宗里,安全的地方寥寥可数,后山禁地算一处,此外是剑宏殿与宗祠,再次便是承义轩了。   要说方便自然是承义轩为上上选。   洛青云没有推辞。   送走洛青云后,乐小义领着姬玉泫一同去后院寻左云琴,左云琴得知左诗萱受伤,连忙起身前去探望。   洛青鸢刚给左诗萱喂了药,众人为防打扰左诗萱休息,便在院中聚了聚。   姬玉泫未表明身份,安静地跟在乐小义身边,阿九注意到她,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而后很快挪开。   日暮时分,吴拓行至院外,敲响门扉,乐小义抬眼,知其有要事欲禀,便与洛青鸢、左云琴等人知会一声,领着姬玉泫与吴拓一同回书房去。   “左平燕说要见少宗主。”吴拓禀明来意。   乐小义嘴里轻啧了声,与姬玉泫对视一眼,方道:“不必理会,让他明天午后再来这里。”   吴拓领命退下。   “怎么不今日见见?”姬玉泫立在乐小义身侧,话语中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乐小义撑着下颌回头看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不天色已晚,明日既要疗伤,便该早些歇下。”   说着她打了个呵欠,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全靠着一股意志强撑,加上姬玉泫不理她,当真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和姬玉泫和好,她当然要赖一会儿,不然一入禁地闭关又是两个月,期间姬玉泫必不会在剑神宗久待,到时候想见都见不着了。 第496章   “你现在就要歇?未免太早了。”姬玉泫看了眼窗外天色, 神情无奈。   乐小义今日回来得早,现在刚过戌时,虽说冬日天暗得比平日早一些,但除了乐小义所在的院子, 别的地方都灯火通明。   “哪里早?”乐小义呵欠连天, 说着要睡, 立马眼睛就睁不开了。   她凑过去抱住姬玉泫的腰身, 不由分说搂着姬玉泫转向里间, 两人双双倒在榻上。   姬玉泫本以为乐小义找那么多理由想早早歇下是不是想做点别的, 但没想到的是, 她怀里的人脑袋刚沾着枕头, 立马呼吸就平稳了, 睡得像个小猪崽儿似的。   姬玉泫:“……”   这几日她不理人,真是苦了乐小义。   乐小义说睡就睡了,不仅睡得香, 还睡得久,第二天过了巳时才醒来,睡了超过六个时辰。   昨夜下榻之时困倦难当,根本来不及换衣裳,是她入睡之后姬玉泫替她将衣服脱下来整理好了放在床头,等她睡醒, 姬玉泫已经出去了。   衣服上面压了张白纸, 上书几个蝇头小字, 是姬玉泫的笔迹。   说宫中有事, 先行离开,多的关心一句也没有。   乐小义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望着纸上这一行字,无奈地撇撇嘴。   回到剑神宗自不必再穿剑影卫的衣裳,乐小义拿起姬玉泫替她整理的衣服换好,梳洗整洁再推开屋门,吴拓照例候在门边,乐小义问他:“左平燕还在吗?”   吴拓点头:“是,他一直候着。”   去后山禁地之前,左右也就这一件事,乐小义没有再推,应道:“去见见。”   左平燕被安排在主屋旁的偏厅,乐小义走侧门进去,绕过屏风,就见左平燕在屋里来回踱步,神态焦虑不安,桌上给他倒的茶水动也没动。   乐小义心里更有把握,人未进屋,先爽朗一笑:“前辈这么早就来了?”   左平燕哪里不知乐小义是在故意刁难,但他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向乐小义问安。   昨夜在外等候之时,他收到家族探子来的书信,左书豪果然和三皇子的人私下接触,却未告知于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无疑都佐证了乐小义前几日与他说的那番话。   乐小义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在主位上坐下,非常彬彬有礼地请左平燕也落座。   左平燕耐着性子与乐小义寒暄,见乐小义始终不慌不忙,也不提及正事,他先忍不住开口:“乐少宗主,倘若左书豪想除掉我所在这一脉旁支,自己吃下家族传承的独食,选择与三皇子联手,那我该怎么办?”   与左书豪相比,左平燕的脑子要单纯许多,不怪左书豪与三皇子私下联系却不带着左平燕,如果他们有什么筹谋,叫左平燕知晓了,以左平燕的性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不小心泄露出去。   乐小义笑了笑,反倒宽慰起他来:“前辈何故这般着急?捕风捉影之事,仅仅只是在下一番猜测,做不得准的,还需细细调查,前辈也莫要心焦。”   乐小义越是不急,左平燕就越急得不行,他断定乐小义是在跟他唱花脸儿戏,人心凉薄,左氏旁系内斗,乐小义指不定高兴呢,哪里会主动给他出主意?   他只能尽早表明自己此行的诚意:“乐少宗主,左氏如今一日不如一日,本家势微,左书豪又是个狼子野心之人,我这些年跟着他,只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可我没想到,这左书豪贪心不足,不仅想对付主家,就连我这一脉,他都想连根拔除。”   左氏人丁不旺,几次变故之后他们同辈之中就只有左书豪、左平燕和左诗萱的父亲左岩风及左云琴四人而已。   左岩风娘胎里带了病,需要一味罕见的五品药才能救命,对左书豪而言不足为惧,只要左岩风一死,左诗萱再不知出个什么变故,主家便后继无人。   除非左相南一把年纪了还能再生个小儿子,否则主家传承必定要从左书豪和左平燕两人中选一个来继承。   在乐小义提到这件事之前,左平燕就已经有所怀疑,特别是最近,他屡次受挫,早就对左书豪心存不满,怀疑左书豪故意挤兑他,要将他除去,好独自继承家族传承,但碍着彼此的颜面,没有说明白。   这下,乐小义误打误撞,将朦朦胧胧的遮羞布撕下来,左平燕不得不警醒,连自欺欺人的想法都不允许存在了。   这也是为什么乐小义和他说了那番话后,他如此焦虑难堪。   乐小义心里暗道左平燕当真好骗,由此可见,此人平日对左书豪也非尽信,虽然同为左氏旁系,互相合作的同时又彼此提防,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猜测,也不敢当面同左书豪对峙,方让她钻了空子。   “既然总有一方要依附,比起左书豪,你为什么不选择更加名正言顺的主家?”乐小义提出自己的疑问。   由左平燕方才那一番话,她听出来左平燕并非真的想篡夺主家的传承,相比于夺位,他更愿意守成,如果他不是装出来的,那他这些年想必一直在受左书豪的挑唆和影响。   左平燕脸上露出两分为难之色:“因左书豪的缘故,这些年我与主家处处作对,虽有左书豪的挑唆之因在内,也不能摒除我自己的私心,如今就算我想重新站位,想必主家也不会允许。”   这句话算是说得比较中肯,乐小义收起眼中嬉笑,稍稍正了两分脸色。   他拧起眉叹了一口气:“况且,主家势微显而易见,主家找到神药替左岩风续命的几率实在太小了。”所以,站位主家就必定意味着失败。   虽说如此,他还是觉得不甘心。   乐小义眼珠一转,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断定左岩风找不到需要的神药?我记得左氏有好几个几位出色的炼丹师,他们应该能接触比较广阔的资源,找到传说中的五品灵药,还是很有把握的。”   左平燕叹息:“潘药师是左书豪的人。”   潘药师是左府修为最高的炼丹师,也是左氏三位炼丹师中最有威望的一个。   可他竟然是左书豪的人。   以他的地位和能力,要想截下有关五品药草的消息,实在易如反掌。   乐小义目露深思之色,不等她继续问,左平燕又道:“除了潘药师,主家三名丹师,其中两个都听命于左书豪,另外一个则是个刚入行的晚辈,修为和能力都最低,只能炼出三品灵丹。”   这一位在左平燕口中称作晚辈的年轻的丹师是灵元境修为,相比于另外二人,的确实力比较低,但天赋尚可。   他与主家的人合得来,经常被另外两名丹师联合起来打压,却因主家势微之故,一直不敢明面上反抗,似乎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这便显出旁系与主家的区别了,旁系越俎代庖,逆位而上,若不是前些年乐小义送那把剑去支援主家,可能左氏主家早就被左书豪拿下来了。   由此可见,左平燕不敢依附主家,甘心做了左书豪的走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左氏主家的确有种扶不起来的感觉,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左岩风的病从娘胎里带出来,一直没好,拖的时间久了,又有人背地里煽风点火,周围人心灰意冷,另谋他去也可以理解。   自主家太上老爷子仙去,左诗萱被送往剑神宗,左氏就从根里开始烂了。   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除了有限的几个固执单纯的人,没有多少真正的硬骨头。   左诗萱若不是一直以来都在剑神宗,这几年左氏主家又一直与剑神宗有所联系,倚靠剑神宗这座大山,恐怕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暗害了。   左平燕攥紧拳头,面沉如水:“左岩风没什么实力,左诗萱又太年轻,她纵使天赋极好,眼看着已经突破髓元境,兴许很快就能步入先天,可到底是太年轻了。”   等左诗萱成长起来能独挡一面,不知还要多少年,左岩风不一定能撑得到等她接管主家。   左平燕能看到这一点,左氏其他长老自然也能看见。   他满目颓然,忽然间发现,如果左书豪真要对付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乐小义沉吟着,轻轻敲了敲桌,叫左平燕抬起头来,她道:“如果前辈真不愿受左书豪所控,在下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左平燕眼睛都亮起来。   乐小义笑笑:“若前辈找到可以治疗左岩风病情的五品灵药,治好左岩风的病,既可与主家化干戈为玉帛,还能得到主家庇护,届时前辈所在旁支与左氏主家联手,又何惧一个左书豪?”   五品灵药再难寻,总也好过无所作为,混吃等死。 第497章   乐小义话说得没错, 但五品灵药岂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   左氏主家花了那么多年时间,连这灵药的影子都寻不见,左平燕就算想找,也不见得就能找到。   何况他现在明面上未与左书豪撕破脸, 表面还要继续逢迎, 私底下却不知左书豪在他身边放了多少眼线, 他总不可能所有事情亲力亲为, 那样的话, 找到五品灵药的几率就更小了。   乐小义当然明白左平燕的顾虑, 她起先只是想让左平燕和左书豪二人生隙, 没想到顺带理出来这么多线索。   她给左平燕出谋划策, 左平燕自知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在他心里,剑神宗比之左书豪也没好到哪儿去,唯一的区别是, 剑神宗与主家走得近。   “我知道了,乐少宗主的建议我会仔细考虑,多谢了。”左平燕向乐小义道了谢,起身告辞。   乐小义没有留他,也没有问他最终的决意,只不动声色地遣人送左平燕下山。   送走左平燕, 乐小义转道又去后院探望左诗萱, 将左平燕来过一趟的消息告诉洛青鸢, 请她在左诗萱醒后转达此事。   临走时碰见了左云琴, 左云琴尚不知晓乐小义受伤,先前乐小义去药神谷时随便找了个理由,她现在也不打算坦白, 只与左云琴说自己近段时间得到后山去闭关。   左云琴不疑有他,见她这般忙碌,忍不住关心道:“虽然修炼也很重要,但现在你祁伯父身体慢慢好了,宗内事务你不必全拿主意,还是要仔细身子,我看你最近老困恹恹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乐小义哪敢承认,笑笑回答:“总有奏报大晚上给我送过来,我怕事情耽搁都是连夜看,休息少了的确容易犯困,但我之后会注意了,娘你放心。”   左云琴握住乐小义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你就让吴长老帮你压着,第二天再看也行,切不可把身子熬坏了。”   “我明白的。”   刚出承义轩,乐小义又打了个呵欠,整个人困倦得不行,偏还得强撑着不让左云琴看出来。   正应了姬玉泫教训她的,自讨苦吃。   打点好承义轩的琐事,乐小义又去了趟剑宏殿,顺带再去看了眼自家爹爹,没什么别的事情,这才慢悠悠地上了后山。   洛青云今早说要探看一下龙脉的情况,已早一步到了禁地。   祁剑心伤势好转,后山魔气消散,但地面上刻画的阵法还在,乐小义穿过剑影卫看守的关隘,见洛青云正盯着一面石壁,像在仔细研究着什么。   “洛家主,这壁上有什么?”乐小义走上前去,主动招呼。   洛青云没回头,眼睛依然盯着石壁:“这处有人记了几个药方,乐少宗主可知是何人所留?”   乐小义凑近了看,顺着洛青云的视线,果然于石壁之间瞅见几行小字,她不精医术,只知是几味药材,却不明其功效,遂猜测道:“剑神宗最好的医师是药尊者,先前为宗主疗伤曾在禁地待过一段时间,兴许是此人所留。”   言罢她看向洛青云:“洛家主可是有意要与药尊者交流切磋一番医术?”   洛青云笑笑:“有此意,但在乐少宗主伤好之后再说吧。”   话题转到疗伤上去,乐小义也认真起来。   洛青云找到龙脉入口的位置,在封闭的石壁裂缝之外画了一道聚气的阵法,辅助乐小义疗伤,而后让乐小义盘坐在聚气阵上,按照不救神医给她的医术上所载的方法施针。   在天地灵气充裕的环境里,乐小义明显感觉到施针的效用比之先前不救神医为她疗伤时更加明显,丹田处破损的伤口在银针和龙脉灵气的双重作用之下,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拉扯,开始有了合拢生长的趋势。   洛青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完全承袭了不救神医的衣钵,医术更加高明。   治疗流程也和之前不救神医出手不太一样,她施针的手法极为独特,银针上裹着一层浅浅的真气,入体后,真气疏通经络,从不同方位聚向丹田,待针上真气耗尽,洛青云便会及时补上一缕。   乐小义这一坐就是三天,洛青云第一轮施针结束。   待乐小义睁眼,看见洛青云脸色略略发白,想必是在三天之内将内力耗损一空,若不是修为所限,不得不停下来,她必定还要继续。   乐小义便停止运功,下腹熨帖,像贴了个暖包似的,温热绵软,十分舒适。   “你让人照着药方抓药,其中关键几味,应该在你身上。”洛青云开口,眼下一团浅浅的灰青色。   乐小义颇为歉疚:“洛家主不如稍事歇息。”   洛青云闭眼,浅浅嗯了声。   乐小义起身,召吴拓到近前,吩咐他去抓药。   洛青云正打坐恢复内力,乐小义也尝试运气,气行丹田之时,能留下来化作自身真气的灵气比先前多了几缕,虽与无损之时相比还差得很远,至少叫乐小义看见了修复了希望。   吴拓很快回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洛青云睁眼,神态不似先前疲惫,她朝乐小义招手,将吴拓抓来的药草整理一番,复纳龙脉灵气于掌心,挤压成泉,灵泉浸泡草药,淬出药汁后,方取来关键药材,投入药液。   最后萃取出来的药汁成浅青色,若不是乐小义旁观洛青云炼药的全过程,她甚至会以为这东西不一团毒.药。   洛青云将药汁纳入玉瓶,转手将之递给乐小义:“将药汁涂在掌心,正常纳气修炼,七日后再施针。”   乐小义遵照医嘱认真疗伤,洛青云恢复内力之后又去石壁下研究药方。   此处僻静,无人来寻,就算宗里受祁剑心之命要来找乐小义的,都被吴拓拦了下来,以至于乐小义在禁地中足足待够两个月,却不知在这两个月间,剑神宗外翻了天。   祁剑心在剑宏殿内来回踱步,旁边座上阎云清亦面沉如水。   派去后山的剑影卫回到厅中,祁剑心忙问:“怎么样,少宗主出关了吗?”   来人无奈摇头:“回禀宗主,听吴长老回复,少宗主治疗正到要紧阶段,还需些时日,尚不能出关。”   祁剑心长叹一声,退了两步坐回椅子上,双手掩面。   阎云清扫了他一眼,凝眉问:“现在怎么办?”   “先让人查,看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另外,正面回应,子虚乌有之事,还指望剑神宗承认不成?”祁剑心咬牙切齿,愤恨道,“不知是谁人如此恶毒!”   剑影卫领命退下,片刻后,又有人来报:“宗主,飞烟宗和赤月门的人方才走了,宗内长老劝不住。”   “已经走了多少人?”祁剑心问。   其人如实禀报:“先前来我宗请求结盟的宗派,如今已有三成左右都改了主意,另外,还未抵达的别宗质子在来我宗的途中,有超过一半折返。”   此人退下后,祁剑心神情愤愤然,一跺脚,地面咔嚓裂开:“岂有此理!”   阎云清亦是一副头疼的神情,困扰道:“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就全走了,总不能等着小义出关再解决此事,还是要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若叫我知晓放出谣言的人是何身份,我必要将之碎尸万段!”祁剑心瞪着一只通红的独眼,神态格外狰狞。   他身上的毒伤虽然好了许多,但受魔毒影响,性情与以往有所不同,变得格外暴躁易怒。   阎云清无奈,闭眼琢磨对策,祁剑心又在厅内走了两圈,忽有一人来报,说收到一封匿名书信,但传信之人指名此信是给祁剑心的。   祁剑心一脸莫名,但眼底却纳着精光,他接过书信,仔细翻阅下来,面色一寒。   只听嚓嚓几声脆响,祁剑心手里的信件被撕了个稀烂。   “是谁的信?”阎云清问。   祁剑心双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开口:“姬玉泫!”   言罢,他猛地一拂袖:“此时还敢跟我们说合作?!是她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阎云清亦拧起眉,沉吟许久。   承义轩内,阿九将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带回小院,意外在轩外见到一人,记得是刚升入内门的一个女弟子,叫何云露。   何云露见到来人脸上带着森冷的面具,有些惧怕,但猜想此人该隶属于承义轩,便鼓起勇气问道:“敢问……乐少宗主在否?”   之前她也问过承义轩的管事,但管事总以不变的托词拒绝她入轩寻乐小义。   阿九沉默片刻,回想起乐小义认识的人里,的确有个叫何云露的,便道:“她不在。”   声音冷冷清清,毫无情绪起伏。   何云露心如死灰,转身走了。   阿九目送她离去,随后步入内院,左诗萱洛青鸢以及左云琴等都在院中。   见阿九来,左云琴刷的起身,快步走过去,问她:“核实了吗?外边传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阿九闻言摇头:“少宗主还在闭关,没见到她人。”   洛青鸢和左诗萱却在阿九说出这话时,不约而同地抿了抿唇。   左诗萱眼里浮现挣扎之色,低低叹了一口气。   “现在满世界都在传,剑神宗和玄天宫暗通曲款,聚集各宗各派的质子是为了配合玄天宫的计划,还说表妹与姬玉泫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两人达成了极为私密的交易。”   这些传言有板有眼,甚至还能举出例证,强而有力,消息一传出来就如野草疯长,连玄天宫都压不住。 第498章   传言迅速发酵, 越来越多的势力怀疑起剑神宗要求结盟的真实目的,加之不断有质子遇害,众人对结盟的信心动摇得越来越厉害,每天都有本已决定前往剑神宗的人中途折返。   这个当口, 又传出一条新的消息, 飞烟宗的人在回退途中遭到埋伏, 双方交手, 飞烟宗长老扯下对方蒙面的黑布, 认出此人竟然是玄天宫的影卫, 当即带着宗门小弟子要走, 却被对方重伤。   此事乃飞烟宗受伤那位长老亲口所说, 他肩上还残留着一个青紫掌印, 正是玄天宫的玄冥掌法所留,实乃铁证,事出蹊跷, 又恰恰发生在剑神宗和玄天宫暗通曲款的传言之后,江湖中人对待剑神宗的态度越发古怪。   又两日,赤月门的人也遭到伏击,不过他们运气比较好,黑衣人出现的时候,正好有一只太子军驻扎在附近, 领头将领是个修为高深的人物, 听见了些许动静, 警惕上前查看, 发现赤月门被神秘人围击,立即出兵救援。   交手间亦发现这批人来自玄天宫,驻军将领为了救人, 自己还被玄天宫之人所伤,好在最后玄天宫人寡不敌众,被太子的兵马赶走了。   太子得知此事,当即命手下之人张贴告示,道是途经六州之人,只要提前拜会州府驻军,都能得到太子庇佑,驻军人马亲自前往接应,给行程添几分保障。   这消息出来,江湖中各势力成片响应,与剑神宗遭到的谩骂和质疑形成鲜明对比。   “他哪里是好心?怎会这么巧?!”祁剑心一把将奏报摔到桌子上,眼里攒着怒火。   阎云清倒是很平静,轻轻拂开茶水上的白雾,冷笑道:“一手破坏剑神宗联盟,一手又在各宗各派心灰意冷之时趁虚而入,这一手挑拨离间合纵连横玩得真是精妙!”   剑神宗联盟之事被阻,受益最大之人便是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有位长老在此时出言:“先前不是得到消息说,太子亲临炎刀门,与炎刀门门主相谈甚欢,会不会……”   会不会从一开始,炎刀门向乐小义提议结成联盟的时候,就是在诓骗她,专程设这一计,等着将剑神宗拖下马。   长老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可能。”方才还十分暴怒的祁剑心冷静下来,一只手撑着桌子,扫了那位长老一眼,哼道,“结盟之事发生在太子拜访炎蓝阙之前,二者应当并无联系。”   “可谁也不知道,在太子登临炎刀门拜访之前,炎蓝雀私底下和太子是不是有所联系。”长老亦沉着脸反驳。   祁剑心眉头紧紧皱起,脸色有点难看。   长老一心为剑神宗着想,即便祁剑心态度欠佳,他也毫不妥协,直直看了回去。   二人对视,厅内无端静了数息。   阎云清出声打破寂静:“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但也有另外一种情况,太子故意去炎刀门,就是为了引起诸位的怀疑,此人十分善用离间计,若无确切证据,不能妄断就是炎刀门出卖了我们。”   “是,老宗主所言极是。”长老服软,退开两步。   一场大会最终也没能商议出什么结果,祁剑心从头到尾都阴着脸,众长老不敢触他的霉头,纷纷闭嘴缄默。   不过,虽然剑神宗形势堪忧,但内部战线十分统一,没有人因为外面起了谣传就真正怀疑自家少宗主,毕竟当初乐小义力挽狂澜,数度拯救剑神宗于危难之时,宗门上下有目共睹。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现在造谣生事的人明显不想让剑神宗好过,对比事事皆为剑神宗着想的少宗主,亲疏立判。   谣传愈演愈烈,剑神宗内外人心惶惶,倘若这件事压不下去,结盟之事被毁倒也罢了,剑神宗与这些两面三刀的小宗小派结盟并不完全就是好事。   但他们担心的是,剑神宗内部的人自然愿意相信乐小义,可当今世道人心凉薄,真正侠义之士没有多少,宗外那些人恨不得剑神宗立马倒台才好,真相如何他们并不在意,这些人七嘴八舌,不过图个热闹罢了。   要说真正有多激奋,也不见得。   而在剑神宗愁云惨淡之际,一处荒僻的小院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年轻的弟子来回在院中踱步,眉头紧锁,喃喃道:“咱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那些人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听他说话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斜斜倚靠在躺椅上,闭眼小憩。   被这几句抱怨惊扰,面色不悦地睁开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哼道:“你现在若是出去,信不信待不足一个时辰,你就会被人抓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年轻人被他吓到,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却又觉得不甘心抹不开面儿,倔强地反驳:“可我们都已经在这儿待了五天了,五天内无人问津,外边还有人守着,说是保护我们的暗桩,我却觉得像在监视咱们。”   老者听闻此言,混沌的双眼中掠过一抹犹疑的暗芒,但开口时还是平平淡淡,胸有成竹:“不管如何,我们已经走了这一步,没有退路了,不相信也得信。”   年轻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几天下来,他们什么外界的消息都难以获取,只知道发生了大事,具体是什么却无从得知。   但他们被困在此地,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出去,这种等待的感觉很糟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尽头,才更让人困扰。   两人说话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守在院外的暗桩藏进夜色里,倏尔一阵风吹过,茂密的枝桠被风吹动,树叶摩挲,响起细密的沙沙声。   黑影一闪而过,绕着院子巡逻的两个侍从当即停下脚步。   “刚才那是什么?”其中一人朝方才风吹过的方向看过去,一片寂静,并无发现。   走在他身侧的另外一人摇摇头:“不知道,没看清。”   “那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算了吧,这院子那么偏僻,怎会有人来?你还怕是闹鬼吗?”那人不太在意,嘟囔道,“况且,就算是人,里面还有暗桩,不会有事。”   先前说话之人想想也对,没再坚持。   两人继续巡逻,方才那一掠而过的黑影并未被他们放在心上。   盯守在黑暗转角处的暗桩被人捂住口鼻,猝然间只觉后心一痛,堂堂魂元境修为的高手,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只喉咙深处挤出一丝轻不可闻的异响,血沫连着内脏碎块便先一步涌出嘴角。   身后的人扶住他的肩,将尸体倚靠在墙上,远远看去,他像靠在角落偷懒小憩似的,觉不见任何异样,唯走得足够近,才能勉强闻到一点血腥气。   神秘的入侵者悄无声息穿过院内回廊,一步步接近一老一少所在的小院,途中经过之处,所有暗桩一一拔除。   然而尚还活着的人,院中静悄悄的变故一无所知。   老者完成一个周天的调息,像往常一样抽查了年轻人修炼的进度,考校了一番上个月新传授的招式他是否掌握牢靠,虽觉差强人意,但好歹也不算蒙混过关,老者捋了捋下颌胡须,允年轻人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他闭上眼准备再修炼一会儿,忽然间眉头一蹙,浑浊的双眼中掠过一缕精光,神情立即变得凶狠起来,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   那小弟子才出去,脚步声便消失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深冬时节,窗外连虫鸣都没有。   老者掌心渗出一层冷汗,因为直至此时,他还未锁定来人方位,更不知晓其人身份。   对方修为远高于他,一出手必是雷霆之击,他没有丝毫胜算。   而且,就算他现在想叫人,多半已经来不及了,那人能来到这里,说明外边那些有威胁的暗桩都已被他清理干净,这间院子,现在就是对方的主场。   老者做了个深呼吸,压下紧张焦虑的心情,忍不住冷声开口:“阁下既已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对方没有直接动手,可见愿意给他一个正面交涉的机会,如能好好把握,说不定还能保得一条性命。   门外传来一声浅浅的笑,其音朦胧,不辨男女,随着笑声落下,房门被一阵劲风吹开,露出门外的风景。   长裙曳地,颀长纤瘦的人影从容立在门边,她容姿妖冶,堂而皇之地缓步走来。   裁剪合体的衣裳衬出她身姿窈窕,面上戴着一张薄薄的轻纱,虽不足以遮挡容貌,却多了两分朦胧魅惑与不可招架的邪诡。   眉如远黛,目若秋霜。   谈笑间勾魂夺魄,杀人饮血,歹毒心肠。   老者瞳孔一缩。   玄天妖女,姬玉泫。 第499章   越来越多的人从剑神宗离开, 转而寻求太子庇护,太子似乎从这微妙的局势中嗅出什么,一开始只是隐晦地找剑神宗的麻烦,到了后来, 竟然渐渐变得明目张胆。   六州太子势力范围之内, 甚至有朝廷军主动挑衅剑神宗弟子, 在外游历的剑神宗弟子四处碰壁吃瘪, 矛盾愈演愈烈, 每日都有新的诉状送到宗门长老手中, 剑神宗内积压的怒火也越来越盛。   直至一场事故, 朝廷军没事找事, 剑神宗弟子抽剑回击, 因过于愤怒未能收手,杀死了一个朝廷军的伍长。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朝廷军开始大肆向剑神宗施压,说若不交出杀人的剑神宗弟子,就要把军队领到龙吟山上去向剑神宗宗主讨说法。   朝廷军一呼百应,江湖势力也纷纷应援,先前积攒的戾气好似突然有了宣泄的渠道,所有人跃跃欲试, 剑神宗成众矢之的。   ·   “朱老前辈, 这几日过得可还顺遂?”   来人笑吟吟地踏进房中, 神态闲适, 仿佛远道而来的旧友,与老爷子闲话家常。   被唤作朱老前辈的老者眯了眯眼,双手覆在膝头, 不着痕迹地擦尽掌心冷汗,与来人对视之时,目若幽潭,脸上神情淡漠,未将心中胆怯展露分毫。   “原来是玄天宫少宫主,却不知阁下来此所谓何事?”   女人扬起眉梢,剪水双瞳中仿佛盛了两盏清酒,从始至终保持着邪诡肆意的浅笑,与座上之人肃穆紧张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这不是听说老爷子受了伤,还是中的我玄天宫玄冥掌,小女子颇觉歉疚,特地不请自来,问候问候。”   听姬玉泫提及玄冥掌,朱寅脸色略略发白,好在天晚,四处只堪堪几盏烛台,他细微的脸色变化并不明显。   未及他开口,姬玉泫又笑着说道:“玄冥掌可不是一般招式,伤及筋骨还在其次,最难之处在于它自身携带的寒毒,倘不及时驱毒,体内经络便将日渐封冻,最后无法运功,莫不可小觑呀。”   她字字句句真心实意,好像当真在为对方考虑。   朱寅脸色更难看了两分,却还兀自保持冷静,平平淡淡地回她一句:“不劳少宫主费心。”   姬玉泫仍在笑,她脸上盈盈然的微笑闹得朱寅心里惶惶不安,却听姬玉泫问道:“朱老爷子这般自在,想必是已经想到解除寒毒的办法了?”   朱寅脸色微沉:“玄天宫之人,竟这般爱管旁人闲事?”   “怎么能算闲事?”姬玉泫语气轻松,“但朱老爷子不想说,小女子也不是不识抬举之人,不问便是。”   言罢,她忽然话锋一转,眼神晶亮:“不过,小女子前几日路过廷都,在路边捡了个小姑娘,似乎也姓朱,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玉岑,小姑娘样貌生得极好,又同老爷子是家门,您说是不是缘分?”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口取出一枚淡青色的珠子,玉珠内藏着字,是从出生起便佩戴在身上的物件。   朱寅霎时脸色惨白如纸,背脊僵直,半晌没有应声。   看见他额角不住渗出冷汗,姬玉泫唇角一勾,目的达到,笑得眯起了眼。   她没再说话,两个人隔空对视,各自怀着不为人知的心思,不知过了多久,朱寅嘴唇发颤地吐出一口气:“你想做什么?”   这句“做什么”与先前那句“所谓何事”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   三日后,乐小义出关。   丹田伤势尽复,整个人神清气爽,没了先前那股子倦怠的感觉,也不会动不动就打瞌睡了。   为了答谢洛青云,乐小义本是想着赠些什么东西,然而洛青云却摆了摆手,问了她药堂的去处,便自行走了。   临行前还嘱咐一句:“丹田给你医好了,至于元气的亏损,需要慢慢调养,你按照我给你的药方每日把药喝着,没个一年半载的养不回去,急不得。”   说完也不等乐小义回答,径直去了剑神宗的药堂寻那药尊者讨教医术去了。   洛青云这般潇洒,乐小义也不再扭捏,转身离开禁地。   吴拓守在外面,见乐小义来,立即迎上去,靠近乐小义耳侧小声说了几句,将近段时日外边动向言简意赅地向乐小义汇报。   “宗内现在余下多少还欲结盟之人?”乐小义淡淡说着,神态平静,似乎半点不觉意外。   吴拓的表情也不纠结,回答道:“以左氏、洛氏、炎刀门为首,另有两个二流门派,七个三流宗门,及十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   乐小义“嗯”了声,点头道:“记下这些人,定天字席。”   吴拓应下,乐小义又道:“玄天宫可有消息送来?”   “有。”吴拓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日前外门剑樾堂的轩和长老送过来的,指名交给少宗主。”   姬玉泫的亲笔信,除了轩和,其他人都已信不过了。   乐小义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而后手掌一震,信纸粉碎,随风飘散。   “走吧,去剑宏殿。”   剑宏殿内吵吵嚷嚷,对于朝廷军对剑神宗施压之事,不同长老意见也不相同,有主张正面迎战的,也有保守求和,不愿起冲突的。   侍从传令说少宗主乐小义出关,已至剑宏殿时,殿上长老齐齐一愣,随即纷纷看向门外,果然见乐小义与吴拓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大殿,见其神色,群情激奋的长老们突然平静下来。   就连首座之上的祁剑心也在乐小义现身的瞬间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乐小义已成了剑神宗的主心骨,有乐小义在,长老们焦躁的心神自然而然安定了,好像不管什么大事都能妥善得到解决。   这种影响力,就连祁剑心都远远不及。   祁剑心站起身,见乐小义从容走来,拱手一拜:“弟子乐小义,拜见宗主、老宗主。”   宣了一句免礼,祁剑心快步从座上走下来,扶起乐小义,问她:“外界传言,你可已然知晓?”   “是,弟子已悉知经过。”乐小义面色不改。   祁剑心叹口气道:“那你可有对策?”   乐小义未答,视线在厅上扫了一圈,随即微微一笑:“还请诸位静观其变。”   众长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乐小义的样子,明显胸有成竹,若是其他人这样说,可能早已被长老们群起而攻,偏生让他们静待消息的人是乐小义,而且见她一点都不着急,长老们也不再作声。   待剑宏殿上人群散去,祁剑心来回走了两圈,还是没忍住,问乐小义:“你真有对策?”   乐小义发觉祁剑心的性情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神态中隐隐透出几分急躁,易怒,她问过药尊者,心知是那魔毒尚未驱尽的影响,不由微微蹙眉。   见她眉头皱起,祁剑心脸色一沉,追问道:“到底有没有对策?还是说,刚才你只是为了安抚人心?”   “宗主莫急。”乐小义回过神,冷静回答,“传言不足为惧,此事事出有因,但如今局势,尚在意料之内。”   祁剑心不解,疑惑道:“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说你和姬玉泫关系不清不楚,还私下达成隐秘协议!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乐小义眉头越皱越紧,祁剑心这些话让她感到不太舒服。   他这个状态,比上次乐小义见到他的时候似乎更为暴躁了,而且隐隐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攻击性。   仅仅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让他感到不适,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阎云清在此时开口:“剑心,你先莫急着质询小义,她才刚刚出关,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你这样会吓到她。”   祁剑心得阎云清提醒,好似忽然回过神,神色间掠过一丝茫然意外,困惑地退开一步。   乐小义见状,心却猛地一沉。   祁剑心的状态不对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倘使祁剑心这古怪的样子乃是霍烨给的那滴魔血所致,他的状态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恶化?   乐小义正思量着,阎云清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小义,你且与我们说说,这件事究竟如何?”   应着声,她思量了一番措辞,言简意赅直奔主题:“这消息其实是玄天宫放出去的。”   “什么?!”祁剑心拍案而起。   若说刚才他还只是有些暴躁,那么现在他整个人已怒火冲天,若不是乐小义语气平淡,神态从容,他都要杀去玄天宫,找姬玉泫要个说法了。   乐小义扫了他一眼,叹息道:“宗主,勿动怒,请听弟子把话说完。”   阎云清朝祁剑心递了个眼色,将他往后拽了下,方转头对乐小义点头:“你继续。”   “弟子的确与姬玉泫达成协作。”乐小义眼神沉寂,如两汪幽邃的潭,在祁剑心又一次震怒之前,铿锵有力地说道,“统六州,除太子。”   欲令其亡,先使其狂。 第500章   “统六州, 除太子。”乐小义的话落地有声。   祁剑心和阎云清同时因为这句话愣住,而后对视一眼,各自眼中皆是难以掩饰的意外与震惊。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 乐小义对太子竟然有如此浓烈的杀心。   连暴躁的祁剑心也安静下来, 疑惑地望着乐小义, 等她把未尽的话说完。   “太子这次针对剑神宗并非一时兴起, 而是早有预谋。”乐小义神态平静, 眼神幽邃, 说话时语气并无起伏, 却给人一种难以辩驳的感觉。   “从弟子自蓬莱仙境回来, 太子便开始筹谋。”乐小义回忆道, “因弟子私下与轩辕柔见了一面,太子便对我动了杀心。”   至于何故,乐小义后来想到一个可能。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查到神龙玺的下落, 所以怀疑那次乐小义与轩辕柔见面谈话中,轩辕柔把神龙玺转交给了乐小义。   最大的可能是他派人监视轩辕柔,偷听到轩辕柔和乐小义的谈话,因此掌握了神龙玺就在乐小义手中的线索。   以太子的权势,与剑神宗结盟,远比互相争斗能取得更大的利益, 太子但凡有点脑子, 就不至于无缘无故找乐小义的麻烦, 触剑神宗的眉头。   虽然此前龙都的确与剑神宗不睦, 但那是三皇子和尉迟氏主谋,与太子没有直接关联,如说因此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不能与剑神宗合作,也不至于一来就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敌意,除非另有所图,因此乐小义有理由怀疑,他掌握了确切的证据,神龙玺就在她手中,才有了忝州郊外的埋伏和后来一系列的变故。   这件事注定说不清楚,太子不敢将之宣扬出去,引来更多的竞争者,所以乐小义前往南蛮荒野那阵子,一路上的杀手有超过一半都是太子派来的人。   包括姬玉泫还查到,邱冶此人,也和太子殿下是旧识。   乐小义所经历的那些凶险,几乎全出自此人之手,比之当初迫害乐小义的尉迟氏也不遑多让了。   据轩辕柔所言,太子是所有皇子中,看起来最温软如玉的,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一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的蛇蝎之心?   这也是乐小义下定决心要除去此人的真正原因。   乐小义把话说完,阎云清与祁剑心皆陷入深思,片刻后,阎云清问:“可若是如此,你为何会与玄天宫联手?”   虽然他们都知道乐小义与姬玉泫有私交,但他们也一直以为,乐小义仅仅只与姬玉泫有些交情,虽不与玄天宫敌对,但也没到能合作的程度。   何况,玄天宫放出去的消息实在不堪入耳,不仅对剑神宗不利,更是有损于乐小义的声誉,乐小义竟然浑然不在意吗?   然而这件事,乐小义注定还不能同他们说实话。   她想了想措辞,斟酌道:“我并不是与玄天宫联手,仅仅只是让姬玉泫帮我一个忙,传这样的消息出去自然有我的用意,还请二位信我,给我几天时间。”   乐小义说得不清不楚,祁剑心眼看就要发火,还是阎云清拦住了他。   阎云清朝乐小义看了眼:“你需要几天处理这件事?”   阎云清松口,乐小义长出一口气,回答:“最多十天。”   祁剑心视线在阎云清和乐小义来回逡巡,本想先问清楚,却被阎云清阻止,老宗主抢在他之前开口:“十天后,若你不能解决好这件事,如何?”   乐小义抬眸看他,字字铿锵:“我便亲自到朝廷军大营里去,取太子首级。”   擒贼先擒王,只要太子一死,朝廷军掀不起风浪,以剑神宗的实力,足可在其他几位皇子势力延伸到六州之前,摆平所有江湖门派。   到时候,即便是官府也要卖他们几分颜面。   阎云清与祁剑心倒吸一口冷气。   乐小义话说得轻松,但要大军之中取王之首级,哪有那么容易?   不成功便成仁,如果她失败了,便相当于以死谢罪,这不可谓不狠。   乐小义心意已决,意志十分坚定,阎云清觉得不妥,祁剑心也气闷不已,却没能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又几日,朝廷军还在继续向剑神宗施压,越来越多的江湖门派加入声讨,特别是六州之内,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   乐小义收到一封奏报,来自岳州水阳。   朝廷军的人袭击了南阳镖局,除此之外,左氏、洛氏、除了炎刀门之外的其余几个比较有影响力的宗派和家族,都遭到了朝廷军的骚扰。   反观剑神宗,却还没有动静,甚至连一封澄清谣言的告书也没有。   七日后,朝廷军大军压境,联合数十江湖宗门逼上剑神宗。   本以为在山门前会被拦下,需费些功夫才能上山,对此他们也并不畏惧,大不了就是见血,他们这么多人,还怕剑神宗么?   就算剑神宗有护宗神兽,有六品宝剑,那又如何?剑神宗自诩为名门正派,还敢和全天下为敌不成?   岂料一大波人行至剑神宗山门,却见山门大开,守山弟子立在山门两侧,也没有要他们阻拦的意思,颇有几分请君入瓮的味道。   对此,朝廷军统领一声冷笑,只道是故弄玄虚,剑神宗的人怕是早就吓得浑身哆嗦,根本不敢反抗了。   他们毫无顾忌,数千人浩浩荡荡地闯入剑神宗山门,行军至山腰处,那朝廷军统领徐复忽听有人急急自山下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其人蹙眉,眼见再往前一段就该到剑宏殿了,这时候说有急事,什么急事那么急?   徐复摆摆手:“让他过来。”   没一会儿,传令兵快步走到徐复身前,俯首跪地,向统领行礼。   “快说是什么事。”徐复一脸不耐烦。   那人倒了口气,方道:“俞山别院的朱老爷子不见了。”   “什么?”徐复惊怒,“让他们看好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传令兵吓得脸色惨白,讷讷地说:“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受命而来。”   朱寅失踪,立时让徐复嗅到了不妙的味道,但他已经爬到半山腰,整个队伍数千人,除了朝廷军的主力外,还有各门各派的高层人物,就这样回去断然是不可能的。   只能先这样放着,朱寅之事,静观其变。   他一个人,能跑到哪儿去?总不可能也是来剑神宗吧?   这样想着,徐复定了心神,吩咐传令兵下去,而后领着队伍继续朝山上走。   一路上畅通无阻,众人很快抵达剑宏殿,这般浩浩汤汤之景,在前年年末也有过那么一遭。   彼时闯上剑神宗山门的是天圣的军队和与剑神宗敌视已久的尉迟氏之人,今日来此的,竟然是大禹的朝廷军,还是太子的人马。   解决了敌国之斗,却变成自相残杀,可谓讽刺。   剑神宗长老们已在剑宏殿外齐聚,阎云清和祁剑心却不在此列,人群中最瞩目的,是立在众位长老前面的一抹白衣。   乐小义这身打扮碰巧也与上一次宗门之乱相似,她立在那儿,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朝她聚过去,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她就是剑神宗的脊梁。   众长老对这阵仗面面相觑,虽然并不是毫无怀疑,但已经历过相似的情境,便不由自主对乐小义产生信赖之心。   “诸位大驾,在下有失远迎。”乐小义上前一步,朝领头的徐复抱拳行了一礼,面上带着两分和缓的微笑,“不知诸位今日来此,可是有甚要事?”   好一个有甚要事,装傻装到这个程度,也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徐复一声冷笑,故意挑衅地说:“偌大一个剑神宗,迎客之人竟然是你一个小辈么?”   跟来的江湖人也陆续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乐小义,然而那一道白影却始终背脊挺直,面色不改。   她的视线在来人中扫过一圈,没看见太子人影,心中便是冷冷一哼。   此人果然谨慎,哪怕看似十拿九稳的事情,他都不敢亲自出面,唯恐上得剑神宗来出个什么意外,将性命留在这里,以后难以翻盘。   乐小义早就料到如此。   她嘴角一勾,毫不客气地说道:“徐统领说的哪里话,有狗上山来吠,下人打点便是,可还需主人亲自出面么?”   徐复哪里料到乐小义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是狗。   “你!”徐复瞪眼怒目,身后朝廷军及众多江湖人也同时哗然。   而跟乐小义出来的剑神宗长老却一个个忍不住笑,乐小义这个比喻还真是恰到好处。   明明是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的场面,硬是让乐小义一句话把气氛说活,连吴拓都没忍住牵了牵嘴角。   “我?我怎么?”乐小义扬起一边眉毛,笑容肆意之中,又有两分以往从未见过的轻狂,“你们是来剑神宗找事的,怎么?还真希望我剑神宗以礼相待,好言相劝么?”   不等徐复开口,乐小义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们朝廷军做了多少腌臜事,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嘴脸,自你们南下入驻六州,剑神宗给了你们几分薄面,从未主动寻衅滋事,倒是你们一个个活腻歪了,敢往剑神宗头上扣帽子,真当我剑神宗是软柿子,个个都想来捏一把?”   乐小义话音落下,不知何处传来轰一声响,脚下地面剧烈震颤起来,一片片龟裂出现在剑宏殿外的空地上,连剑神宗的长老都纷纷色变。   这……少宗主都不解释两句,一来就动手? 第501章   轰隆声响不绝于耳, 天幕中出现一道金灿灿的剑影,随即金光化作凌厉的剑气,刹那间越过万丈方圆的土地,将整个龙吟山脉主峰笼罩在内, 封锁了所有退路。   杀气冲霄, 轰鸣声一道高过一道, 剑宏殿上空, 背负神剑的鳄龟显现虚影, 虽非本尊驾临, 那滔天气势依然吓得剑宏殿外江湖人瑟瑟发抖。   神兽幽邃的双眼望破苍穹, 明明虚无又空洞, 却像化作实质的大山压在在场每个人心头。   何止剑神宗长老面露惊讶, 这些逼上剑神宗的江湖人更是骇然失色,他们都知道剑神宗有涅槃境的护宗神兽,之所以还敢跟着朝廷军闹事, 是因为他们觉得剑神宗自诩名门,不敢对天下人动手。   岂料他们低估了乐小义的魄力,谁也没想到,一见面她就催动剑宏殿下的封印,将所有江湖人困在龙吟山上。   不顾后果,不计得失, 当真惹怒了她, 就要付出足够熄灭她怒火的代价!   疯子!疯子!这些江湖人心里叫嚣着, 以前只是听说了只言片语的传言, 并未真正见过乐小义其人,然而今日他们当真大开眼界,明白了为什么时至今日, 尉迟氏依然忌惮乐小义之名。   徐复骇然色变,及至鳄龟的威压已经笼罩了整个山巅,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立即下令身后数千人的朝廷军结阵抵御鳄龟的气势。   朝廷军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其中徐复自身就有无垢境的修为,手下都统之中,三名溯源境,十余通穴境,超过百人魂元境,余下修为最次也是灵元境五层以上。   数目如此庞大的高手结成战阵,修为相叠,竟然真的形成了一面堪堪抵挡涅槃境气势的护盾,让置于护盾之下的江湖人及朝廷军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朝廷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根因。   好歹是扛了下来,若一照面就被击溃,那今日他们来此讨说法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但乐小义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也的的确确给了朝廷军和这些闹哄哄的江湖人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徐复神态凌厉地瞪着乐小义,眼神如刀,脸色清寒,透着几分隐而不发盛怒,阴着脸道:“乐少宗主,你未免过于狂妄,就凭你一人,难道还想和整个江湖对抗?”   “你们剑神宗勾结玄天宫,以结盟为由,暗害那么多宗派的后继之人,你不仅没个说法解释一下你与姬玉泫之间的关系,还想倒打一耙,一照面就将我等埋葬于此,可真是心肠险恶歹毒之至!”   其声一起,方才受惊的江湖人纷纷附和,喧嚣四起,竟是比方才更加激奋,全在七嘴八舌地声讨乐小义不仁不义。   剑神宗众长老神情微变,皆目露隐忧之色,唯恐乐小义镇不住场子,叫朝廷军压了风头。   此事剑宏殿内,祁剑心正在殿中来回打转,阎云清在旁跟他一块候着。   殿外的喊话他们也听见了,祁剑心几次想出去,都被阎云清拦住,只与他一句:“现在剑神宗是乐小义的主场,我二人若去,反倒是给她添乱了。”   祁剑心勉强耐住性子,阎云清看他一眼:“你的脾性好似越来越急了,待此事罢后,不若叫药尊者替你看一看。”   阎云清说完,祁剑心原想拒绝,这时,龙吟山的震动停了下来,殿外天空中的鳄龟神像与地面上的朝廷军护盾彼此抗衡,短时间内难分高下。   徐复话音落下,乐小义朝前行了两步,当着众多江湖人面取出体表暗金的君澜剑,朝着朝廷军护盾所在遥遥一指,冷声笑道:“那我今日就告诉你为什么!”   “你以为剑神宗要杀人,还需要同玄天宫联手?”说完,周遭雷声四起,数道惊雷横空而下,与乐小义手中君澜剑交缠。   一式斩龙诀,好招配好剑。   天空中乍起一声浑厚的龙吟,柱状惊雷中包裹着一条灿金雷龙,轰隆一声落在泛着乳白光晕的护盾上。   只听得轰隆巨响,朝廷军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随即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护盾上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裂纹。   徐复瞳孔一缩,眼神呆滞,然而乐小义的出招才刚开始。   乐小义领悟的斩龙诀已至第四式,若不借助龙脉,她难以完全施展四式斩龙诀,但以她自身的内力,前三式可以玩得淋漓尽致。   连续三剑,目标庞大且清晰,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若朝廷军的人敢躲,乐小义的剑就不是落在护盾上,而是绝对会落在朝廷军人身上。   以徐复方才从落雷中感受到的惊天之威来看,他们朝廷军里,没有哪个人可以经得住乐小义一招。   三剑落下,又是轰隆一声响,朝廷军的护盾依然龟裂到摇摇欲坠的地步,只勉强吊着一口气,只要乐小义还有后招,朝廷军必然溃败。   然而就在此时,乐小义收手了。   她站得笔直,提剑遥指徐复,冷笑道:“就你们朝廷军这种实力,也敢来我剑神宗闹事?”   徐复脸色一青一白,被乐小义一个小小的晚辈教训,并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   经过乐小义方才惊天三剑,给徐复帮腔的江湖人尽都傻眼。   鳄龟还未出手,乐小义一个人就险些让朝廷军溃败。   “既然你们那么喜欢颠倒黑白,在下若不将真相还原,还不知要替你们腌臜的太子背多少黑锅!”乐小义忽然话锋一转,“请朱前辈现身一叙!”   其音落下,徐复猛地抬头,果见剑宏殿的屋脊上出现一人,可不就是日前夜里与姬玉泫说过几句话又被语言威胁过的朱寅么?   朱寅现身剑宏殿,江湖人纷纷朝他看去,疑惑揣测,此人分明先前为朝廷军说话,还因玄天宫袭击受了伤,这次怎么会突然为了这件事出面?而且还是站在剑神宗那一边,他的伤已经好了吗?   众人还在疑惑中时,朱寅却已来到乐小义身边,神态平静冷淡地开口:“老夫今日来,是要澄清一件事。”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他把话说完。   朱寅闭上眼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整理好措辞,当众宣布:“当初飞烟宗遭受袭击,袭击者并非玄天宫之人,而是太子派来监视我们的人。”   众将忽然哗然震惊,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徐复却脸色猛地一变,震怒道:“朱寅,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朱寅却不听他的劝,猛地一把撕开肩上的衣服,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这是……”江湖人众各个惊疑。   “这是老夫遭受伏击时所受的一掌,这一掌绵里藏针,仿造玄天宫的玄冥掌,有七成像,但这伤绝不是玄天宫的毒伤。”   “玄冥掌之寒毒,非寻常方法能解,若真是中了玄冥掌,没有玄天宫的解药,我断然不可能撑过七日,所以,你们看见了,这一掌,不是玄冥掌。”   “太子以权施压,逼迫我陷害玄天宫,老夫今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太子打算杀人灭口,要让老夫在‘玄冥掌’毒发时效之内死去,好彻底坐实玄天宫的罪名!”   朱寅说到这里,嘴角牵起,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老夫只当是一腔信任喂了狗,太子绝非良善之徒,你们一个个被蒙在鼓里,被人卖了还要留下来数钱,真是可笑!”   徐复面色逐渐扭曲,江湖高手个个面面相觑。   怎么会这样?到底谁在说谎?   “别听他胡说八道!飞烟宗必然是被玄天宫收买了!他是为了保命,让玄天宫给了他解药,他才能站在这里!自然要维护剑神宗和玄天宫的利益!”徐复脑子转得很快,一瞬间就掰扯出这样的理由。   偏生他讲的这几句话又极有道理,刚才动摇的江湖人立即又狠了心。   没有人愿意做自打耳光的事情,既然已经站了队,就算是错的,也要一错到底。   “哈哈哈哈!”乐小义哈哈大笑,望着神态疯狂的徐复,表情格外嘲讽,冷冷道,“一个你能糊弄过去,那两个呢?三个!成百上千,你能如何!”   乐小义一声高喝,又是几道人影现身剑宏殿,其中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赤月门的长老,也是一个返程途中遭到“玄天宫”袭击的门派。   其人目光幽邃地望着徐复,面无表情,声音清寒:“当初袭击赤月门的刺客并非玄天宫人,那场变故是朝廷军自导自演的戏码。”   说完,他视线于在场的江湖中人脸上一扫,沉声:“在下劝诸位看清楚,莫要被朝廷之人哄骗,要知道,江湖是江湖,龙都是龙都,太子既从龙都来,心中只有权,如何能真正体会江湖人的苦衷?!他不过是利用你们罢了。” 第502章   赤月门长老一番话掷地有声, 余下几位其他宗门长老也纷纷出言附和,皆言先前各宗各派质子遭遇伏击之事乃太子主谋,根本与剑神宗、玄天宫无关。   跟着朝廷军上剑神宗讨伐的江湖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微妙, 没人敢贸然出声, 但相比于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些江湖人气势明显削减, 不如初来时愤懑, 更多则是疑惑不解与犹疑矛盾。   如果现在选择相信飞烟宗的朱寅与赤月门长老,那么岂不是自扇耳光,承认先前人云亦云, 误会了剑神宗?   指责质问他人远比承认自己的过错轻松, 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或明显的好处摆在面前,尚不足以让他们放弃眼下的立场,临阵倒戈。   故而这些人纵使怀疑, 却还僵持着不动, 想看看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会有怎样的转机。   但这只是大多数人的决意,其中另有一小部分,原本就亲近赤月门和飞烟宗, 上山来仅仅是为了替他们寻个公道, 这会儿见两宗长老站出来澄清误会,自然就改换立场, 选择重新站位。   也有对剑神宗本就心怀敌意的宗门, 尽管朱寅和赤月门长老为剑神宗正名,他们也依然气势汹汹,甚至帮着徐复说话, 场面乱糟糟的,七嘴八舌什么声音都有。   徐复脸色极其难看,他既为朝廷军高层,又是太子心腹,自然明白真相是怎么回事,继续拖下去形势只会越来越不妙,照这种情况来看,剑神宗多半找了不少人证,证明先前遭到袭击的宗门并非为玄天宫所害。   可是,那又如何?   徐复脸色阴沉,幽暗的双眼藏着冷厉的凶光。   “仅凭几个人空口白话,就把剑神宗摘干净吗?”他冷冷笑着,嘴角勾起一抹讥嘲,“世人皆知玄天宫手段非常,徐某以前还不以为然,如今亲眼所见,方知此言不假,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助剑神宗歪曲事实,倒打一耙!”   “剑神宗和玄天宫来往密切,乐少宗主更是与玄天妖女姬玉泫关系非常,此事早已不是秘密了!乐少宗主,你可当真以为在场诸位都好糊弄?”   徐复忽然提剑斩断自己左手小指,鲜血迸溅。   他举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满目狰狞地瞪着乐小义,高声喝道:“我徐复指天发誓,朝廷军绝无阴谋,今日剑宏殿上,乃剑神宗自导自演的戏码,乐少宗主阴险狡诈,背信妄德,与玄天宫姬玉泫乃一丘之貉!”   满场哗然,乐小义也瞳孔一缩。   徐复能坐上朝廷军统领的位置,确有过人之处,尽管他心术不正,但这气魄却少有人及。   敏锐觉察到形势不妙,当机立断,自割一指,瞬间将那些摇摆不定的江湖人震慑住,以他的身份名誉,信誓旦旦地说出这番话,造成的煽动力难以估量。   江湖人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激奋,乐小义依仗初时雷霆一击与数个被袭门派长老证词抢占的先机和优势刹那间荡然无存。   不得不承认,这徐复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乐小义心念电转,正待思考对策,徐复已然一声震呼:“剑神宗底蕴雄厚,若今日不能令之伏法,我们一旦退去,他日剑神宗必然更加猖獗,无法无天!”   “说到底,剑神宗的依仗不过一只鳄龟!我徐复宁舍己身性命,为诸君开路,势要扒开剑神宗的真面目!”   徐复说完,不等身侧的江湖人呼应,毫不犹豫下令,命朝廷军向前推进。   天空中巨大的护盾开始朝前推动,朝廷军群情激奋,士气高涨,竟硬生生将护盾推进数丈,逼着鳄龟朝后退了一步。   那些江湖势力眼见朝廷军气势如虹,连鳄龟都无法匹敌,再加上方才徐复煽动之言,很快斩除犹疑,相信徐复所言非虚,不由分说纷纷出手,冲向剑宏殿。   剑神宗长老当然不能让这些江湖人在剑宏殿发疯撒野,立时拦在殿前,与江湖高手交上手。   甚至有部分溯源境以上的高手扑向乐小义。   场面霎时间混乱无比,剑神宗长老人本就不多,就算加上剑影卫和后来倒戈相向的门派,人数依然处在明显的劣势,敌方人多势众,眼看着剑神宗众长老就被压在下风,要被这些人闯进剑宏殿了。   轰一声震鸣,所有人同时受到冲击,朝后猛退了一步。   乐小义手持君澜剑立在人群中间,衣摆无风自动,鳄龟伸长脖颈,悬在她头顶上空,一双金色眼眸透着虚妄无极的淡漠睥睨众生。   对付这种人,只能比他更狠。   乐小义死盯着徐复,冷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徐统领敢撒弥天大慌,就要为你刚才那番话付出代价!”   “来啊!”她咆哮道,“既然真相无关紧要,那就拿你我的性命赌一赌胜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她话音一落,鳄龟虚影仰天长啸,剑宏殿震颤不休,山崩地裂,真正的鳄龟驮着数座高山拔地而起,龙脉爆开极其浓烈的灵气乱流,在虚空中撕开一道道裂缝,天地笼罩在一片银霜之中。   唯当中举剑而立的人,怀着一腔孤勇,与天地山川同在。   剑神宗内弟子则在数日之前就得到消息,藏入内门护宗大阵,此刻天地间轰鸣不断,弟子们聚在一处,神态却极为凝重。   短短三年,剑神宗每年都有一场变故,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凶险,尽管每回都能险险撑住,但当中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一旦在前面战斗的人失手,剑神宗倒台,他们失去庇护,又将何去何从?   这一次,他们真的能平安度过吗?   鳄龟寒冷的吐息撞在朝廷军的护盾上,此前承受乐小义三剑,已满布龟裂痕迹的护盾在吐息中摇摇欲坠,徐复率领朝廷军苦苦支撑,若无江湖人士相助,仅凭朝廷军的力量是无法抵挡鳄龟威压的。   但是,因朝廷军动员了足够多的江湖势力,尽管这些人大都只是乌合之众,其中也不乏一些一流宗派的高手,有他们帮忙,乐小义就不能专心对抗朝廷军,故而战况胶着,一时间也难分高下。   徐复一张脸憋得通红,鳄龟乃上古神兽,涅槃境修为,在龙脉蕴养之下,很有可能已经达到涅槃境中后期,比朝廷军结阵后的实力还要更甚一筹。   但是只要他们能撑住,此次一同上山来讨伐剑神宗的江湖门派联手,突破剑神宗的防御不过迟早的事。   双方都在赌。   乐小义赌徐复撑不住,而徐复则赌乐小义不敢杀人。   若说此前恩怨无证可寻,那么乐小义一旦在这场争斗中主动杀人,不管是非对错,都将引起江湖高手们的震怒,从而奠定这场战争的结局。   事实上,乐小义的确不敢杀人。   但这不代表她就没有后手。   徐复的果敢在她意料之外,但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正与乐小义交手的一名溯源境高手胸口突然亮起一道白光,此人愣了下,立即抽身后退,将那白光笼罩的东西取出来,是一枚传音玉。   不知出了什么要事,宗门内的人在这时候不惜耗费巨大资源,动用传音玉来联系他?   他立即找了个相对清净的位置避开纷乱的剑气,借机接取传音玉中的信息。   ——玄天宫望山陂据点被剑神宗拔除。   ——玄天宫桐州分堂被剑影卫拔除。   ——玄天宫忝州分堂遭遇不明势力袭击,死伤惨重。   ——玄天宫……   什么?   此人脸上表情短暂空白,随即抬头,四下一望。   跟随朝廷军来讨伐剑神宗的江湖高手中,绝大多数都是宗门顶梁,这会儿消息刚出来,不少人身上都亮起传音玉的光。   鳄龟一声怒号,乐小义挥出一道剑气,逼退正面来袭的江湖高手,因不少人中途后撤,乐小义压力大减。   她看向乱局之中众人的表现,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玄天宫据点依次被神秘势力拔除的消息很快传开,这些江湖高手惊诧之下停手,面面相觑。   消息是从他们各自家族或势力中发出来的,当然真实可靠,也就是说,在他们到龙吟山上来讨伐剑神宗的时候,剑神宗私下还派了人全面进攻玄天宫。   他们现在面对的,竟然还不是全盛时期的剑神宗,难怪拦路的剑神宗长老数目与他们所知的不符。   激烈的战斗渐渐消停下来,这些江湖高手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手足无措。   作为朝廷军战阵阵眼的徐复见本该激烈进攻的江湖人纷纷停手,正疑惑着,他腰间佩戴的传音玉也猛地亮了起来。   但他接收到的消息除了玄天宫各据点受袭之外,还有更可怕的一条。   徐复阅罢,当即两耳失聪,眼前一片黑暗,头晕目眩。   ——轩辕柔独身闯入大营,于万军之中取太子首级。 第503章   太子遇刺身亡!   徐复胸中气血翻腾, 一瞬间支撑不住,适逢鳄龟吐息击中朝廷军战阵护盾,轰隆一声巨响, 护盾上裂纹加速扩散, 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随即,便在朝廷军数千人震惊的目光中轰然而碎。   朝廷军众将口中哇的吐出逆血,修为越高之人伤势越重,徐复更是顷刻间五脏尽碎,口鼻内血止不住地往外涌。   江湖侠士见状也纷纷停手, 朝廷军溃退,今日这场讨伐之战胜负已分。   众人面面相觑,乐小义手中君澜剑朝前一指,鳄龟怒而咆哮, 威压如山,局势反转, 只要乐小义有半点杀心, 今日前来寻剑神宗讨要说法的江湖众人和数千朝廷军将全军覆没。   是他们先动手, 就算乐小义要杀人, 也不必找多的理由。   冷汗顺着额角淌了下来,众江湖高手一时间骑虎难下,其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犹豫片刻后站出来,询问乐小义:“乐少宗主, 玄天宫分堂遇袭之事……”   乐小义乜了他一眼,面上波澜不惊地回答:“如诸君所见,剑神宗与玄天宫恩怨由来已久,早已势如水火!”   “剑神宗早就有意驱逐玄天宫在岳州桐州等地的势力,奈何姬玉泫狡猾奸邪, 此前剑神宗又自顾无暇,一直未将此事提上行程。”   “近来剑神宗宗主伤势好转,暗中筹谋已久,要将玄天宫设在龙吟山附近的据点一网打尽。”   说完,她又看向重伤之后两眼恍惚,一脸狼狈之相的徐复,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岂知太子殿下忌惮剑神宗,捏造子虚乌有之事,构陷在下不说,还想拉剑神宗下水。”   “徐复!徐大统领!”乐小义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需知人在做天在看,做了亏心事,是要遭天谴的!”   徐复仿佛被重锤迎面击中,霎时间头晕眼花,乐小义的话无疑印证了传音玉中最后一条消息。   天谴,他效忠的太子被轩辕柔所杀,可不就是遭了天谴么!   满场哗然,先前还激奋不已的江湖人这下全都不好再动手了。   剑神宗和玄天宫勾结的传言逐一被现实捅穿,朝廷军统领徐复又遭到重创,稍微有些眼力的人就知道,朝廷军这下是踢到一块铁板,今日无论如何拿不下剑神宗了。   乐小义乘胜追击:“今日之后,龙吟山脉地界之内,再无玄天宫!诸君既是被太子蒙蔽,乃无心之过,若愿言归于好,加入同盟,便留在剑神宗做客。”   “倘若不愿与剑神宗为伍,也可自行离去,过往误会便作烟云,既往不咎!”   乐小义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众江湖人士脸色一青一白,心思各异。   他们这些人中,有一大部分此前都曾接到剑神宗的邀请,甚至还有一些已经派了人来剑神宗商议结盟。   可外边传言一出,加之祸事连连,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他们很快做出明哲保身的选择,相当于已经背叛过剑神宗一次。   乐小义越爽直大度,越显得他们蛮不讲理,恩将仇报。   可事已至此,再固执己见只会更加难看,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暂且放下脸面,与剑神宗言归于好。   其中性情豪爽的,只短暂犹豫片刻,立即改换主意,答应留下来与剑神宗结盟,另外一些实在拉不下脸,无颜久留的,领着人原路回返,打算日后再找机会登门赔罪。   徐复所领朝廷军是第一个走的,他们既没有结盟的打算,也不可能和剑神宗言归于好,只是继续待下去,收获的只有羞辱和嘲笑。   何况,徐复还得赶回军营,查证方才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   朝廷军退离剑神宗,鳄龟重新埋入地底,乐小义神情恍惚,如果不是满地狼藉和剑宏殿外零零散散聚的些江湖人见证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其实没有信心确保这场劫难当真可以顺利度过。   剑宏殿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龙吟山上满目疮痍。   乐小义落地后身子一晃,吴拓及时扶住她的胳膊,在某些人隐晦的目光看过来之前,乐小义又正了脸色,端端站稳,小声对吴拓说:“今日留下来结盟的宗门,给他们玄字席位。”   这些人大战刚过就来巴结,立场虚浮,毫无定性,倒是那几个倔着一口气先行离开的宗派,有部分值得深交的,若日后再商议结盟,可能分到“地”字席位。   吴拓点头,记下乐小义的话。   阎云清和祁剑心先后赶来,乐小义将剑宏殿的场子交给他们,自己则在剑影卫的护送下回到承义轩。   召唤鳄龟,透支施展斩龙诀,对她的身体也是极大的消耗,从剑宏殿离开那一段路,她咬着牙死撑过来,若不是意志力坚韧不拔,她可能在朝廷军溃退的时候就撑不住了。   乐小义回到承义轩,屏退左右,未来得及走向书房,转身便在院内看见一道人影。   姬玉泫端端立在那儿,明明不久之前乐小义才信誓旦旦地说剑神宗与玄天宫毫无联系,这会儿姬玉泫就出现在承义轩的小院里。   乐小义腿脚虚软,想加快步子,却不慎打了个踉跄。   下一瞬,她整个人扑进姬玉泫柔软温香的怀抱中,姬玉泫抚着她的发,声音轻柔,带着两分嗔恼:“这才几日不见,你竟连路都不会走了?”   乐小义伏在姬玉泫怀里咯咯笑,哪怕身体疲累不堪,她心里却觉愉悦,干脆放松身体,让自己完全挂在姬玉泫的脖子上,眉眼弯弯地笑道:“小泫,你真的太聪明了,怎么想到的这个法子?”   这计策说复杂也不复杂,既料想到太子掌握了姬玉泫和乐小义私交的证据,而且往后也难免药神谷不会把实情透露出去,姬玉泫干脆狠了心,来个先声夺人,自己先放了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出去。   再引君入瓮,趁江湖势力与朝廷军讨伐剑神宗之时,让剑神宗配合玄天宫演一场戏,玄天宫趁此机会助轩辕柔上位,顺便清理掉一些不听话的棋子,同时撤出六州,将六州安插的眼线全部交由剑神宗接管。   由此一来,六州范围之内,剑神宗成为当之无愧的龙头,势力更上一层楼,有轩辕柔辅佐,乐小义也能不为俗事所困,疗伤结束之后安心修炼一段时间。   而且经历了这件事,日后再有剑神宗与玄天宫私下有所往来的传言出现,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掂量掂量消息的真假,不忙于下结论,反倒为乐小义和姬玉泫私下沟通提供了一层保护。   可谓一石好多好多鸟。   “怎么想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谣言’告一段落,结盟之事你要加紧,最好能拉上其他几个大家,不要拘泥于六州之内。”姬玉泫捏了把乐小义的小鼻子,神态间笑吟吟的,也是少见的轻松。   她搂着乐小义腰身,抱着乐小义行进主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你猜我刚才来时见着谁了?”   乐小义身困体乏,迷瞪瞪的,闻言脑子懒得转,顺着这话问下去:“谁?”   “何云露。”姬玉泫揶揄地瞅着乐小义迷迷糊糊的表情,好像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好笑地提醒了句,“就是之前你在樾清居的那个同门,有些时日没见着了。”   乐小义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下,顿时惊讶:“何云露?她来干什么?”   虽然彼此间几乎断了联系,但乐小义还是大概知道何云露的近况,听说她已经成功突破骨元境,成为内门弟子了,她在同辈的弟子中间也是出类拔萃,小有名望了。   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差距依然越来越远,再也找不回以前的默契了。   “来干什么?你说她来干什么?”姬玉泫撅着嘴用鼻子哼气,“她见到我就没个好脸色,还说不是我的话,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乐小义讪讪,小心赔笑:“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计较。”   “我就要计较,凭什么不计较?”姬玉泫倔脾气上来,“你还护上她了?你说是不是我害了你?乐少宗主,我高攀了?”   乐小义笑出声,双臂环住姬玉泫的脖颈,圈着她的脑袋往下压,用自己的唇堵住她的,缠绵间隙小声吐了句:“是我高攀,我高攀,不气了,好不容易见面,别老说别人,好么?少宫主。”   姬玉泫瞅着乐小义一身凌乱,推开她的肩哼了声:“不清理干净别来碰我。”   说完自顾自脱了鞋,翻上乐小义的床榻,卷着被子滚到里侧,背对着乐小义躺好。   看样子,今夜玄天宫少宫主打算在剑神宗少宗主的榻上留宿了。   还真是势如水火,不共戴天。 第504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 乐小义懒懒翻了个身,身旁人默契地伸长胳膊,将她揽进臂弯。   吴拓敲响屋门, 低沉的声音顺着门缝穿了进来:“少宗主, 该起了,宗主和老宗主等您去剑宏殿议联盟之事。”   姬玉泫睁眼醒来,扫了乐小义一眼。   乐小义并未听见门外人声,粉白的脸颊微微晕红,睡相慵懒, 半点没有要醒的意思。   昨夜贪欢,体内真气本就因为一场大战耗损一空,再与姬玉泫折腾到半夜,筋疲力尽, 实在困倦难当,想必短时间内是醒不来的。   姬玉泫遂仿着乐小义的声线叫吴拓去剑宏殿传话, 言道自己昨日内伤未复, 今日行动不便, 叫祁剑心和阎云清不必等了, 他们两位做决定便好。   吴拓不疑有他,带着姬玉泫的话离开承义轩,此后小院也无人打扰。   乐小义这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睡饱睡足之后,舒舒服服地睁眼, 姬玉泫还在她身边,倚着床头翻看一本书册。   她翻身圈住姬玉泫的腰肢,声音软糯地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未起,一直在这儿。”姬玉泫应道,玉白的手指轻轻拂开乐小义额前凌乱的发, 露出那一双水润莹然的杏眼。   乐小义打了个呵欠,脸伏在姬玉泫腰侧,像只猫儿似的蹭了蹭。   姬玉泫腰间敏感,被她这样蹭两下,痒酥酥的,不由按住她的手,嗔怪道:“醒了就起来,别乱动。”   乐小义继续环着姬玉泫的腰,闻言不以为然:“又没什么事儿,干什么起那么早?”   姬玉泫睨她,再斜眼扫过窗外金灿灿的阳光,冬天日头比较晚,可这会儿天色也大亮了,还有阳光洒在窗棂上,她呵一声:“你管这叫早?”   乐小义一声咳,讪讪吐舌:“昨儿个累着了,赖会儿床怎么了?”   姬玉泫挑眉,戏谑的眼神忽而变得揶揄起来:“乐少宗主是受累了,多睡会儿也是好的。”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句话一语双关,乐小义小脸儿刷的一下红透,偏生还是她自己先开的头,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她粉拳擂了下姬玉泫的肩,自己掀开被子欲起身,结果入目尽是斑驳红痕,从白玉般的脖颈到腰后,甚至大腿内侧都有痕迹。   反观姬玉泫,虽然没有起身,但里衣已经好好穿在身上,挡住了衣衫下暧昧旖旎的风光,比之乐小义看起来从容多了。   乐小义喉头梗住一口老血,脸色爆红,不依不饶地追着姬玉泫再补了两拳,这才翻身下床,以极快的速度穿好衣裳。   这时,姬玉泫方说起刚才吴拓来过之事。   “什么时候?”乐小义边系衣带边问。   姬玉泫想了想,那时天将微亮,便应:“一个时辰之前,我以你伤势未愈,需要打坐疗伤推辞,你有空了去问问吧。”   乐小义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闻声甚至没有抬头,继续系好衣带,只道:“知道了。”   说起祁剑心,乐小义想起另外一件事。   她将日前发现祁剑心的异样告诉姬玉泫,姬玉泫神色微凝,闻声凝眉思量,点头道:“你的猜测应该没错,霍氏魔血恐怕不简单,尽管短暂压制了祁前辈体内的魔毒,但谁也不清楚还有怎样的后患。”   “霍氏之人奸邪,就是不知道药尊者和洛家主能不能替他医治。”提起这件事,乐小义的心情也不愉快,当初霍烨从她这里换走一滴心头血,害她元气大损,她只当公平置换,若能换得祁剑心恢复如常,她是心甘情愿的。   岂料这霍氏不道义,本身霍烨这种人就不该跟他讲什么道义,是她自己轻信于人,倒也怨不得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祁剑心伤势的确有好转,但那滴魔血却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的隐患,得抓紧时间让祁剑心意识到问题,寻找解决的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心态还是放得平和一些,急躁无用。”姬玉泫叮嘱乐小义,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之前乐小义急于和霍烨交换魔血,以及后来屡次献出自己的血液救急,都是不稳重,过于急躁的表现。   乐小义理亏,不敢与姬玉泫细辩,另起了个话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姬玉泫率玄天宫众撤离六州,将六州范围内的所有眼线和棋子送给乐小义,对乐小义而言自是如虎添翼,但姬玉泫不再统领这部分势力,必然会对日后的一些行动造成影响。   就算有乐小义帮衬也不行,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方便。   这件事姬玉泫早就想过,而且经过深思熟虑,并非一时兴起。   “这次去南蛮你也看到了,姬玉楼还贼心不死。”姬玉泫道,“南蛮只有三个分堂,如今已叫我收入囊中,但除南蛮之外,北冥也有他们的势力,而且北冥更接近西龙宫,要收复那部分玄天宫比较吃力。”   所以大禹这边她没有多的精力关注,反正大禹现在内乱,各大皇子之间彼此消耗,短时间内难以统一,玄天宫所需的情报还有别的途经可以获得,暂时也用不着姬玉泫做什么。   听完姬玉泫的安排,乐小义心生钦佩,心说自己若有姬玉泫才智十之一二,一路走来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   乐小义安安心心地从姬玉泫手中接过玄天令,她与姬玉泫早已不分彼此,姬玉泫给她什么,她就接着,就算是六个大州,她也没皱一下眉头。   出门前,姬玉泫取出一物朝乐小义扔来,乐小义探手一接,入手一枚小小的玉匣,正是先前姬玉泫从她手中借走的神龙玺。   借神龙玺让太子放松警惕,趁机将之除去,神龙玺已然起到了应有的效用,便该物归原主了。   乐小义接过神龙玺,问:“你今日待在山上,还是要走?”   姬玉泫闻言笑了:“怎么,你都不出言留我的么?”   “哪能?”乐小义跟着笑,“我巴不得你留下来一直陪着我才好。”可她知道不可能,便也不作肖想,倘若姬玉泫真愿留下来陪她三五天,她便当是得了宝贝般,能开心一两个月的。   小嘴儿越来越甜了,倒是比以前会说话。   可惜姬玉泫还真有要事在身,这会儿玄天宫虽然撤出六州,但一些后续事务还要打理,大部分都能交给她手下的人,却还是有部分分堂交接事宜,得她亲自出面才行。   姬玉泫的沉默已告诉乐小义答案,她撇了撇嘴,皱着鼻子轻轻啧了声,姬玉泫便笑起来:“好了,你快去忙,忙完了早些回来,我明日再走。”   乐小义喜出望外:“当真?”   “我几时骗过你?”姬玉泫为乐小义的质疑感到受伤。   岂料乐小义不给面子:“还说呢,就你最常骗我。”   近些年还好,以前没相认的时候,还有小时候,姬玉泫惯会骗乐小义了。   姬玉泫自打耳光,脸上挂不住,干脆把乐小义扫地出门,乐小义小人得志,哈哈笑了一路。   她从卧房出来,先去了探望了左云琴。   左云琴已得知昨日变故,也获悉先前外边传的风言风语都是流言,她旁的倒不在意,唯一担心的是乐小义的伤势,一见乐小义就关切地问询昨日一战是否伤到哪里。   “娘亲不必担心,一些小伤罢了,养些时日便好。”乐小义笑容真切,经过一夜修整,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左云琴瞧着确实比闭关之前要好一些,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乐小义在左云琴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听说左诗萱和洛青鸢都去了剑宏殿,与祁剑心等人商议结盟之事,乐小义想起姬玉泫的提醒,便也未在院中久留,问候过左云琴就以要参加结盟会议为由离开了。   昨日一战后,约有二十来个宗门长老留在剑神宗欲商谈结盟,加上原先就已决定结盟的左氏、洛氏、炎刀门等宗门世家,聚集在剑神宗的高手代表了西南六州六成以上的力量。   乐小义来时,结盟事宜都已商谈得差不多了。   当长老高声通传乐小义抵达剑宏殿,殿内落座的高手竟有十数人下意识地站起来,紧张地望向厅门外。   左诗萱、洛青鸢等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门边。   乐小义踏步进入剑宏殿,厅内之人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   她自己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迟到,这会儿众人目光迎接,乐小义心里有些不自在,耳尖悄悄红了,但脸皮倒是练了出来,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有极为熟悉她的几个人才能分辨出她细微的神色变化。   左诗萱和洛青鸢昨日见过姬玉泫,自然而然猜到乐小义为什么害羞,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种意料之中的默契,均露出两分盈盈笑意。   在场就属左诗萱与乐小义最为亲厚,连祁剑心都比不得,她主动起身,朝乐小义招手:“乐少宗主,请上座。”   乐小义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烧得面皮滚烫,若换做从前,这会儿脸上早红了。   她心道,左表姐还好意思笑她,躲了洛师姐那么久,现在倒是笑得开心,等什么时候被洛师姐吃干抹净了,看她还笑得出来!   乐小义心里哼哼,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她是当定了。   左诗萱被乐小义遥遥瞪了一眼,随即就见乐小义的视线意有所指地瞅向洛青鸢,她顿时心领神会,明白了乐小义这意味深长的眼神里饱含的深意。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第505章   被众人灼热的目光注视着, 乐小义再厚的脸皮也觉得不自在。   与左诗萱错开视线,她轻咳一声,正了脸色, 拿姬玉泫替她找的那套说辞解释迟到因由:“在下昨日受了点伤, 今晨内感不适,故花了些时辰疗伤,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乐少宗主哪里的话,说起来,少宗主的伤还有我等一部分原因, 实在惭愧。”   说话之人拿出一个玉匣子,拱手递给乐小义,神态诚恳:“此乃次五品血参,有养气补血之效, 在下代宗门为昨日之事表达歉意,还请乐少宗主务必收下。”   此人话音刚刚落下, 立即便有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站起来, 纷纷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赔罪之物, 请乐小义笑纳。   哦, 送药来了。   乐小义眉梢微微扬起,对现在的身份有自知之明。   昨日各宗联合进犯之事事成定局,就算她不追究,这些宗门代表也必然要想方设法地赎罪, 否则他们心里过不去,还要忌惮乐小义,唯恐乐小义对昨日之事耿耿于怀,到时候联盟成立之后,给他们穿小鞋。   尽管明面上说主事之人是祁剑心和阎云清, 事实上真正谁说了算,这些人心里都有一扇明镜。   给乐小义送东西已经是最快捷表现诚意的方式,乐小义还不能拒绝,以免令人多想。   所以,她来者不拒,甭管什么宝物,先通通收下,充一充自己的小金库。   乐小义行至祁剑心右手位坐下,没一会儿面前就堆了小山似的见面礼。   连祁剑心和阎云清面前的礼物都只是顺带,有些还没备,可见乐小义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分量。   乐小义乐呵呵地收下礼物,向在座诸位道了谢,转头示意吴拓命人将这些东西搬去承义轩,等她有空再来细看。   联盟之事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乐小义来也就听个结果,虽然她私底下将这些势力按亲疏分作三六九等,但明面上大家等级都一样,商议联盟成立之后,以后联盟有所行动,都以会议的形势决定是否执行。   参与联盟的势力有投票权,每个帮派一票,票数过半方能执行,不以势力实力做区分,很好地保障了二流三流及一些小型帮派的权益,起到极好的收拢人心的效果。   作为联盟首脑,剑神宗有两票,由祁剑心暂掌盟主之位,各派高手皆无异议。   联盟成员持有特殊信物,持信物者方能参加同盟会议,而同盟又以龙吟山命名,曰龙吟山同盟。   同盟成员登记在册,由剑神宗制作分发信物,此后若有新成员加入,需知会其他同盟成员,并举行同盟会,投票决定是否通过审核。   那些跟随朝廷军上山讨伐剑神宗,复反水留下来的帮派成功做好登记,剑神宗对待他们也的确一视同仁,没有私下里搞手段针对谁,让他们着实松了一口气。   同盟会结束之后,乐小义让吴拓私下传信天字席位的成员,约定了一个时间,将这些人聚在一起开个小会,没一会儿吴拓便带来回复,已将乐小义安排的事情办妥,小会定在三日后。   还有一些门派长老私下联系祁剑心阎云清等,乐小义见没什么感兴趣的话题,遂离开剑宏殿,往内门药堂去。   刚出剑宏殿,没走几步,前面便现出一道人影,乐小义脚步稍顿,吴拓朝前挪了半步,处在一个不太明显又随时可以动手的位置。   乐小义认出此人是刚才剑宏殿上向她示好,主动送药的宗门长老,便不着痕迹地示意吴拓退开,迎着此人走过去,笑问:“严长老可是在等在下?”   严柏屿的确在等乐小义,而且等了好一会儿了,乐小义认得他,昨日大战,此人怀中传音玉第一个点亮,记得背后宗门乃是一个与炎刀门实力相仿的一流宗派,叫丹鼎堂。   丹鼎堂主修炼丹术,宗内集聚不少高阶炼丹师,而这位严柏屿便是一位次五品的炼丹师。   这便是为何,此人向乐小义示好时,能轻易拿出次五品的药草来,与其身份有脱不开的干系。   “乐少宗主。”丹鼎堂的严长老恭恭敬敬向乐小义行礼,诚恳道,“亏老夫活了数千年,却是第一次见到乐少宗主这样的天纵之才,此前老夫受人蛊惑,误解乐少宗主不说,还与朝廷军为伍,中伤剑神宗,实在惭愧。”   乐小义波澜不惊,礼节性地回复:“严老前辈言重了,所谓不知者不过,严老前辈与丹鼎堂的各位既是被太子部下蛊惑,如今认清真相,再与剑神宗结盟,前尘事前尘了,从此恩怨已消,严老前辈也不必继续介怀。”   严柏屿为乐小义这一番话动容,神态间颇为感慨:“世人只道玄天宫姬玉泫博古通今,却为祸天下,殊不知剑神宗乐少宗主亦乃绝天之才,丹鼎堂愿追随乐少宗主,鞍前马后,誓死效劳。”   他口中说的是乐少宗主,而非剑神宗,乐小义眼瞳微微一漾,垂落的眼睑遮蔽了瞳眸中的色彩,唇角勾起欣然的弧度:“严老前辈有心了。”   此次留在剑神宗签订同盟协议的大都不是原定的质子,故而这批人还要回各自宗派,再派质子和主事长老过来。   但这批人马在其各自的宗派有绝对的话语权,就如这位严柏屿,在其宗门之中,其位仅次于宗主,他说的话,就代表了丹鼎堂的决意。   送走严柏屿,乐小义一路上又“偶遇”好几个宗门的长老,所聊内容都大同小异,先是各自为昨日所为赔礼道歉,而后便表明决心,誓死效忠。   等乐小义终于抵达药堂,她已经见过十几个人,几句话反复听反复说,不仅嘴巴磨破,连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洛青云果然在药堂与药尊者交流医术,乐小义来时,这两人正唇枪舌战各执己见,听起来语气温和,事实上细听便知这二人快吵起来了。   乐小义一来,洛青云翻脸跟翻书似的,一瞬间就展开笑颜,适时收起话题,转而起身向乐小义行礼:“乐少宗主。”   药尊者也见到她,收起刚才和洛青云争论的架势,朝乐小义点头打过招呼。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乐小义问。   洛青云不瞒她,坦言道:“对祁宗主体内魔毒的病理,各执己见。”   乐小义眼中精光一闪,不由抬高了声音:“洛家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洛青云闻言有些好笑:“这还需要我去发现吗?”   药尊者则叹了口气:“宗主自毒伤好后,性情日渐暴躁,不听人言,此乃老夫之过。”   “前辈何出此言?”乐小义追问。   “霍氏魔血确有压制毒伤之效,但这法子并非毫无后患。”   药尊者神态颓靡:“老夫一时疏忽,未在使用魔血之前剔尽这魔血中蕴藏的一点魔魂之力,直接施用药方,以魔血做药引,便导致这些微魔魂之力与宗主自身魂魄融合,方致宗主性情大变,冲动易怒。”   “此前老夫在医治宗主伤情时于岩壁之上写下几副药方,洛家主便是见着了那些药方,与老夫一辩高下来了。”   乐小义恍然,可她更在意是否还有解决之法。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对症方能下药。”接过乐小义这话的是洛青云,她道,“既然祁宗主是魂魄上出了问题,那便找专精于魂的人来看看,说不定能将那参杂进他魂魄之中的魔魂之力剔除呢?”   “洛家主所言有理。”乐小义点头,心中感慨果然术业有专攻,像她这种外行,就只知祁剑心状态不对,就算猜到因由,也想不明白具体症结在何处。   此次来药堂收获颇丰,乐小义请洛青云替自己捡了半个月的药,随后便折返剑宏殿,寻阎云清,将祁剑心魂魄中参杂魔魂之力的现状相告,也叫阎云清心里有底,日后若出乱子,方知该如何应对。   但她没将实情告诉祁剑心,以祁剑心心气之高,必不愿受魔魂之力摆布,知晓此事反而容易影响他的心态,他眼下本就暴躁易怒,若因魔魂之力影响陷入偏激的状态,反而不妙。   回承义轩的路上,乐小义一直在思考,擅长操练魂魄之力的家族和宗派都有哪些,是否隶属联盟之内。   思来想去,竟只秦氏一家而已。   乐小义因此沉了脸,她和秦幼渊的梁子还没解,断然不可能舔着脸去请秦幼渊来替祁剑心看伤,再者,她也信不过秦幼渊。   “怎地如此愁眉苦脸?”姬玉泫拉开门就见乐小义眉头拧在一起,久久不能舒展。   乐小义将心中困惑如实相告,姬玉泫侧头想了想,应她:“除了秦氏,还有一个流派,也是专修魂魄之力。”   “是哪一家?”乐小义眼睛立马亮了。   姬玉泫却撇了撇嘴,哼道:“石月婉的月神教。” 第506章   月神教?   乐小义愣了下, 随即反应过来,就是石刹的姐姐,如今统领天圣权倾朝野的石月婉。   可要替祁剑心查看伤势, 至少也得溯源境以上的高手, 今日的月神教便相当于昔日的龙都,其权势滔天,不说请人过来,仅仅是沟通都不一定顺利。   又不可能让祁剑心亲赴月神教治病疗伤,乐小义有些头痛。   姬玉泫见乐小义思量好久, 还有些晃神,当即不高兴了,冷冷哼了声,转身进屋。   乐小义回过神, 正要跟进去,忽然嘭一声响, 那房门在乐小义面前关上, 险些夹住她的鼻子, 碰了她一脑门的灰。   “??”乐小义懵了, 没闹清状况,“小泫?”   姬玉泫没理她。   怎么回事?   乐小义完全状况外,整个人憨憨的,试图推门, 发现房门落了锁,她只好小心敲门,唤道:“小泫,怎么把我关外面呢?”   片刻后,姬玉泫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你今天就睡院子里。”   “啊?”   乐小义于是在门外傻站了一炷香的时间, 姬玉泫到底于心不忍,也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最后还是给乐小义开了门,让乐小义不至于在院外露宿。   被恩准进入房间过夜的乐小义依然没有搞清楚姬玉泫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但她什么也没问,一进屋就抱着姬玉泫不撒手,把脸埋进姬玉泫的颈窝,像个被抛弃了又刚刚找回家的小狗。   姬玉泫被闹得痒,试图推开乐小义的脑袋,奈何那人抱得格外紧,推推搡搡间一转眼就挪到榻上。   姬玉泫:“……”   “别闹。”   乐小义看出她兴致不高,也没有勉强,但还是伏在她身上,嗅闻姬玉泫发间好闻的馨香,这才缓缓问了一句:“怎么了?不开心?”   姬玉泫怎么好意思说她不高兴是因为提及石月婉时乐小义特殊的反应,最重要的是她没弄清楚为什么上次见面,乐小义和石月婉对视的时候,露出了那么不寻常的表情。   所以她其实本能的不愿意让乐小义和石月婉接触,但理智又告诉她不该那么斤斤计较。   两相冲突之下,火就燃到乐小义身上。   面对乐小义单纯柔和的眼神,姬玉泫难得感到脸皮有点热。   乐小义抬头,捕捉姬玉泫飘开的眼神,嘴角勾起些微弧度,唤她:“姬姐姐?”   她的呼吸像一把火,烧红了姬玉泫的耳朵。   “祁前辈的事,我去处理。”姬玉泫小声说。   乐小义眨眨眼:“怎么呢?”   姬玉泫瞪她:“反正你不能私下联系石月婉。”   乐小义后知后觉觉出点意味来:“怎么叫私下联系?我跟石姑娘又没什么交情。”   姬玉泫哼声,转头没理她。   乐小义眼里带了两分笑,右手偷摸抚上姬玉泫的腰线,追问:“到底怎么啊?姬姐姐?”   明知故问!姬玉泫怎会看不出乐小义的心思,她一把抓住乐小义的衣领,拉着她往下,递唇上去咬住乐小义的下巴:“你再不识好歹我就把你踢下去。”   乐小义闷声咯咯笑,不再得寸进尺,见好就收。   为了一个石月婉耽误她和姬姐姐的良宵,显然不值得。   ·   第二天乐小义醒来时姬玉泫已先走了,本来昨天就该下山的,却因为乐小义小狗似的的眼神不由心软,多待了一夜,故而今晨早早起来,像以往一样留了字在乐小义枕下。   乐小义对此已习以为常,起身掏出姬玉泫的留字仔细看过,末了还打了个软绵绵的呵欠。   起身穿衣的时候发现身上又多了新的痕迹,前一日的印记还未彻底消失,新的红痕又赶着往上叠,看着十足暧昧。   本来没多少相聚的日子,想想她们在一起时,一多半的时间都花在床榻上,乐小义既觉好笑,又有点耳朵发热。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没羞没臊。   穿好衣服,柔软的布料遮挡了玉白肌肤上旖旎的风光,收拾妥当之后,又是清丽温婉的乐少宗主了。   先将洛青云开给她的药喝了一副,日常前往探望左云琴,拜见祁剑心和阎云清,又处理了一番堆叠的宗务,捡了捡昨日收上来的见面礼物,选出些好的给左云琴、左诗萱等送去。   结盟之事已定,乐小义暂时没有十分迫切的急事要处理,难得空出时间好好休养,日子过得闲散而舒适。   正如乐小义所料,大战结束后才两天,便陆陆续续有书信送来,便是那日战后扭头就走的宗门,回去几番思量,还是放下身段,请求加入龙吟山同盟。   乐小义让吴拓将这些书信整理到一处,并向祁剑心转述,等这些人考虑得差不多了,再统一抽个时间出来开一场同盟会,决定让不让他们加入同盟。   第三天,乐小义与天字席位的众长老开了一场秘密的小会。   此后乐小义将绝大部分宗务都转手交给祁剑心,每天喝喝药,练练气,天黑就睡觉,天亮再起身,日子过得十分闲适。   寒冬已过,开春之后冰消雪融,草木皆换发生机,人也变得愈发懒散,时常书看到一半,脑袋一耷便靠着桌子睡着,直至吴拓发现,拿了衣裳披在她身上,她才恍惚醒来。   期间每两日与姬玉泫通一封书信,吴拓得知乐小义的小秘密之后,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主动替乐小义遮掩,给乐小义行了不少方便。   但这样平静的生活注定不会长久,乐小义舒舒服服地养了半个多月,这日正在院中打坐,忽而吴拓出现在院门外,对乐小义道:“少宗主,菩提禅宗砚竹法师求见,已在前院厅中等候多时。”   乐小义蓦地睁眼,满脸意外。   砚竹?   自两年前菩提禅宗遭受灭门之灾,彻底沉寂下去,虽然撤出一部分弟子,但乐小义此后再也没有听说过菩提禅宗的消息。   还以为菩提禅宗的弟子们都已遣散归乡,那砚竹来此是为何事?   乐小义打起精神,轻轻掸去衣摆的浮尘,行至前院。   砚竹主持等乐小义来时并未落坐,身旁还跟了一位小弟子,乐小义瞧着眼熟,再定睛一看,这人可不就是怀法师姐么?   上次见到怀法似乎还在幻千世界,就是三神首对乐小义进行考核那一回,彼时怀法受邪魔之物所困,险些命丧黄泉,还是乐小义出手相救,将之交托于秦韵,才保住性命。   事实上乐小义救了人之后就被三神首带走,也不知道怀法后来如何,上次与秦韵匆匆见上一面,根本没来得及询问,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   “砚竹主持,怀法师姐。”乐小义步入厅内,拱手向两位行礼。   砚竹领着怀法向乐小义回礼:“乐少宗主。”   乐小义的视线与怀法相触,后者目光冷冷清清,毫无波澜,甚至连熟人见面时应有的反应也没有,乐小义眉头稍蹙,感到几分不同寻常。   “二位请坐。”乐小义请砚竹和怀法先坐下,而后示意院中下人沏茶,方问起砚竹今日来意。   自菩提禅宗普法大典至今,时过境迁,短短两年,砚竹看起来竟苍老了许多,这在修行之人中,是极为罕见的。   不过乐小义也能猜到,若不是受了极重的伤,就是因菩提禅宗受袭之事,心境受创,一夜之间老去了。   思及此,乐小义心中沉甸甸叹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砚竹开口,“老衲今日来此,是有求于乐少宗主。”   乐小义觉得意外,但又好像不那么意外。   她转眼看向死气沉沉的怀法,猜想事由可能在怀法身上,果不其然听砚竹开口:“老衲想请乐少宗主收留门中弟子怀法,请留她在剑神宗避一避。”   乐小义顿时嗅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追问:“敢问前辈,怀法师姐怎会如此?”   砚竹垂眼,神态惘然:“此事由来复杂,老衲便长话短说,怀法变成这样,是因为神星传承。”   神星?   乐小义再次听见这两个字,眼睛略略睁大,颇为惊讶。   “不错,神星。”砚竹无奈叹息,“菩提禅宗受袭之后,门中弟子四散归乡,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愿随老衲一同修行,怀法便是其一。”   “怀法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册神星笔录,却意外走漏风声,以致神秘人追杀不休,实在避无可避,老衲也有伤在身,护她不得,此前她说起曾与乐少宗主有旧,老衲方存了一番心思,想求乐少宗主帮忙。”   “眼下她神志困于神星笔录之中,仅凭她自身实力,恐怕难以彻底炼化神星传承。”   乐小义猜到了砚竹未尽之言。   他真正想说的不是收留,而是想求乐小义允许怀法入剑神宗禁地,借龙脉之力修炼。 第507章   可此事事关重大, 也不是乐小义一个人能决定下来的。   见乐小义眉头皱拢,砚竹猜到她犹豫的缘由,又道:“老衲知此事必定令乐少宗主为难, 可老衲也已无计可施, 倘若乐少宗主同意收留怀法,老衲愿以天机神算相赠。”   得闻怀法获神星传承的惊讶还未消退,乐小义又再被砚竹此言震惊。   “天机神算?”毫不掩饰的意外自她眼中流露出来。   需知这天机神算并非寻常功法,乃菩提禅宗立宗之本,当初普法大典, 菩提禅宗主持演算天机时所施展的,便是天机神算中最为玄奥的法门。   且不说这神算之术如何难以修炼,恐怕寻常人都难以企及修炼此术的门槛。   乐小义眉头越皱越紧,疑惑道:“前辈, 晚辈对这神算之术有所耳闻,据晚辈所知, 此术法门应该不是人人都能练得了的。”   砚竹从容回答:“寻常人练不得, 可乐少宗主又岂是寻常人?”   乐小义一愣, 而后明白了。   别人或许练不了, 但乐小义却不在此列,身怀乐氏血脉,可集百家之长,不论怎样苛刻的修炼条件, 到她这儿都形同虚设。   再有,鸿蒙剑心也有短暂预知未来的效用,与天机神算异曲同工,乐小义体悟过鸿蒙剑心的玄奥,再修炼天机神算事半功倍。   乐小义陷入沉思, 面上犹有犹疑之色,困惑道:“可是,晚辈不认为这两个条件是等价的。”   天机神算的价值远远高于乐小义收留怀法需要承受的风险,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砚竹必定还有话没说完。   “乐少宗主果然生了一颗玲珑心。”砚竹眉目慈和地微笑,小声叹道,忽而话锋一转,“不知,乐少宗主可还记得那年菩提禅宗普法大典上的三根金线。”   “自是记得的。”乐小义沉吟着。   当初卜算天机之时,阵中出现金线约有十余,其中大部分都延伸到不可见的远方,而大殿上只余三根。   那三根金线,分别与姬玉泫、洛青河和乐小义相连,据说被金线选中的人,都是天灾降临时至关重要的人物,可能影响整个洪荒浮屠界的兴衰。   乐小义并不盲目相信这个结果,但作为菩提禅宗的传人,砚竹对此是深信不疑的。   砚竹不会无缘提及此事,乐小义心念电转,恍惚明白了什么。   洛青河心术不正,姬玉泫出身魔门,这两个人,砚竹都信不过,加之近几年,乐小义如风如火似的成长起来,由籍籍无名之辈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中独当一面,成为剑神宗的顶梁柱,更加重了乐小义的分量。   砚竹猜测卦文中提及的执剑之君与乐小义有极大的关联,方以天机神算相赠,换取乐小义而非剑神宗的友谊。   乃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果然,待砚竹开口,其所述因由正如乐小义所想。   “不知乐少宗主意下如何?”砚竹神态诚恳,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希望能获得乐小义的帮助。   乐小义眸心闪烁,心中已有决意,但嘴上却并未立即给出回复,只道:“前辈与怀法师姐先在龙吟山上暂歇,此事事关重大,晚辈不能独做决定,需请示宗主才行。”   砚竹心下了然,乐小义没有当场回绝,便说明此事有望,点头应了:“应该的,那就麻烦乐少宗主。”   乐小义遣吴拓送砚竹和怀法去客房,自己坐在厅中思量良久,遂起身离开承义轩,前往剑宏殿面见祁剑心和阎云清。   因祁剑心身体的缘故,阎云清不敢完全放手,故而平日两人一同打理剑宏殿事务,倒没有乐小义什么事。   乐小义来时,祁剑心二人正在整理向龙吟山同盟提交结盟申请的宗派名录和届时开启同盟会时,与会的人员名单。   乐小义说明来意,留了个心眼,省去了天机神算的交易,只说自己下山历练之时,曾多次蒙受怀法师姐的恩惠,想尽可能帮忙。   倒不是她不信任祁剑心或阎云清,仅仅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祁剑心如今魂魄受魔神力量影响,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她不能冒险。   其实以乐小义如今的身份,她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之所以特地赶来剑宏殿告知他们,是出于尊重和景仰。   阎云清果然把决定权全权交给乐小义,乐小义领命告辞,再回承义轩,便与砚竹敲定此事。   将刻有全册天机神算的玉简交给乐小义,砚竹忽然脸色一白,哇的吐出一口逆血,乐小义见状大惊,连忙询问是何缘故。   砚竹方道:“老衲此前受了重伤,根基被创,修为大损,恐怕时日无多,日后乐少宗主游历天下,若遇我菩提禅宗弟子,还望照拂一二。”   乐小义自是难以拒绝,将此事答应下来,岂料当夜,砚竹便独身下山,乐小义得讯,心中蓦地生出几分忧思,遂唤吴拓安排两名天字剑影卫跟上砚竹,与之一块儿下山去。   是夜,天降急雨,密集的雨点洒落大地,将龙吟山上草木冲刷得簌簌有声。   乐小义于睡梦中惊醒,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她披上外衣,来不及打理,允门外传讯之人进屋。   吴拓快步步入房中,朝乐小义躬身一拜,神态间隐现惶急之色,匆忙道:“砚竹主持遇害了!我们派出去的两个人也受了重伤!”   乐小义大惊,从榻上翻身起来,一脸惊疑:“他们人呢?”   “已回承义轩,砚竹主持自爆而亡,尸身已毁。”   “让他们来见我!”乐小义疾声厉色。   等两个天字剑影卫抵达主屋,乐小义已换好衣服,于厅中落座,那二人见乐小义,纷纷单膝跪地,恭敬行礼,乐小义未等他们礼成便问:“你们可有看清是何人出手?”   其中一人应道:“来者十余,有溯源境大能,他们招式古怪,不像大禹之人,属下从其中一人身上缴获此物,还请少宗主过目。”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支造型古怪的铁制毒镖,乐小义将此物拿在手中细看,从毒镖制式猜测此物的确不是出自大禹门派,更像是产自北冥。   北冥之人与砚竹有何仇怨?他们何故追杀砚竹?或者说,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怀法?   砚竹在受伤之前,修为已至溯源境后期,即便伤重实力有所下降,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死了。   他为什么要自爆?   乐小义想起砚竹离去之时眼底求死之心,满心懊恼,若她当时出言挽留,或许事情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眼下知晓这些线索的还有一人,便是留在剑神宗内的怀法。   乐小义预感到自己此次接下了一只烫手的山芋,但以她与怀法之间的交情,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去查,半个月内,我要知道这支镖的来处。”乐小义将任务安排下去,随后连夜写了封信给姬玉泫,让吴拓转手交给轩和。   安排妥当之后,乐小义去客房寻怀法。   房门敲响,屋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而后怀法便替她开了门。   “乐少宗主。”怀法神情沉寂,幽深平静的双眼无波无澜。   乐小义忽然不知怎么开口,犹豫两息,方道:“砚竹主持圆寂了。”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漾起两分起伏的情绪,但未冲破桎梏,又消匿无踪,变得平平淡淡。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师姐,你可知道,追杀你与砚竹主持的人是谁?”   怀法拧眉,沉默良久,久到乐小义以为她不会开口,她却在这时回答:“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乐小义顿觉棘手。   看样子从怀法这里问不出什么,乐小义长出一口气,劝请怀法休息,遂离开客房,回到主屋。   屋外雨未停,下得急而密,扑簌簌的,打得人心里沉闷惊慌。   为什么砚竹不将话说清楚?   正思量着,乐小义忽然想起砚竹赠予她的天机神算。   倘若,砚竹未提前相告并非刻意而为,而是,不能开口呢?   这种情况乐小义已见得多了,像浮屠宫,鸿蒙剑心,还有乐剑岚。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今日派出去的人手大概率也调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兴许砚竹将天机神算交给她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指不定,她能这天机神算中有所发现。   乐小义越想越确信如此,砚竹将天机神算交予乐小义,可不就像在交托后事么?   懊恼于自己这时才明白过来,乐小义心中遗恨,不由双手掩面,平复汹涌而至的情绪。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如此。   良久,她抹尽眼角的湿痕,将砚竹交给她的那块玉简取出,定了定心,随即拾起玉简贴上脑门,查阅这玉简中的内容。 第508章   玉简内除了全册天机神算的法门外, 还有一封遗嘱,正是砚竹手书,言道他出此下策, 实乃不得已而为, 万望乐少宗主海涵。   乐小义细细往下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也从中读出了砚竹将怀法送往剑神宗的真实意图。   道是神星现世乃天灾将显之征,各路神星传承争先出世,得神星者, 有望获先神庇佑,度过天灾之劫。   北冥青帝突破往生境,一统山川湖海,为护佑北冥江山, 欲建一支神星之军,遂从各路神星传承之人手中强取豪夺, 掀起血雨腥风。   四魔门中, 瀚海西龙宫与冥神教都与青帝达成同盟, 永寿神殿亦在接触之中, 玄天宫隶属姬玉楼一脉各个分堂,也都被青帝收归囊中。   正如乐小义所料,袭击砚竹的这部分神秘人,其目的有二, 一是怀法身上的神星传承,二是菩提禅宗的天机神算。   砚竹自愿成为诱饵,引开追杀至此的青帝奴仆,与这些杀手同归于尽,为的是保全怀法, 同时也将天机神算彻底藏匿。   如今大禹王朝分崩离析,青帝势力趁虚而入,欲坐山观虎斗,尽享渔翁之利。   当初菩提禅宗受袭,各大宗派高手遭到堵截围攻,正是青帝的手笔。   唯一的应对之法是尽可能快的收集神星,以神星对抗神星,否则神星落于青帝之手,整个神荒大陆都要受青帝奴役,直至天灾降临。   乐小义看完这封书信,背后竟起了一层薄汗。   在她奔走于五湖四海求医治病的这段时间,不仅大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连远在汪洋之外的另一块大陆上,也在进行一场变革。   两年前,北冥还处在与如今大禹一般无二的乱世,短短两年,北冥被青帝统一,现在青帝率军南下,要从神荒大陆分一杯羹。   乐小义这时方回过味来,姬玉泫要收复位在北冥的玄天宫分堂,其困难凶险程度无可估量,因此她才将六州范围内隶属于她的玄天宫众全部撤走,即便如此,恐怕人力物力依然不足。   北冥青帝既已突破往生境,其所在势力几乎堪比浮屠宫。   如今尚在初始阶段的龙吟山同盟比之北冥帝国,如同蜉蝣与树,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乐小义所知大禹境内的神星只有两人,一是今日上山来寻求庇护的怀法,二是获得天佑神录的轩辕柔。   此外,必然还有神星隐而不发,青帝再可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齐所有神星。   但有四魔门供其驱使,寻找神星的效率无法想象,思来想去,唯一的转机,竟然还在这几册天机神算上。   若能修得天机神算,提前卜算出神星下落,自然可先于青帝出手。   但她能想到的,青帝应该也能料到,想必这也是青帝追杀砚竹,欲获取天机神算的根因。   但他们就算得不到天机神算,想必也有别的法门可以达到目的,譬如姬玉泫就会另外一种卜算之术,印玄一脉之人也有极为玄奥的卜算之法。   如今轩辕柔与乐小义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怀法则就在龙吟山上。   轩辕柔获得天佑神录之事尚无第三人知晓,怕的是青帝之人以卜算之术找到她,为防万一,还是得找机会给轩辕柔传个消息,叫她谨防变故发生。   原本闲适的生活节奏被意料之外的变故冲得七零八落,乐小义一夜未眠,细细思量对策。   第二天一早,乐小义先领着怀法去了后山禁地,让她在禁地之内借龙脉灵气修炼,派了两名剑影卫护卫在侧,而后乐小义便去了药堂。   洛青云已启程回洛氏,药堂还是药尊者主事,乐小义补气养身用的药有药方,备药的事宜也是交给药尊者来完成。   药尊者一见乐小义,立即躬身行礼:“少宗主。”   “嗯。”乐小义点头,开门见山,“将药堂中存贮的药材全部用起来,我那药能配多少?”   药尊者闻言愣住,但见乐小义神色认真,他沉吟思量一番,方答:“应该可以配够半年的药,可是……”   “可是什么?但说无妨。”乐小义追问。   药尊者一脸犹疑地开口:“可是,若全配了少宗主的药,宗内其余弟子要用药时,多多少少会有缺损。”   乐小义心下了然,便道:“你与我先配足三个月的药,短缺的药材我出钱悬赏,将任务挂给宗务厅,抬高药价,宗内弟子有能力者,多劳多得。”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药尊者佩服乐小义脑子转得快,心服口服,将乐小义安排的事情答应下来:“配药需要一定时间,少宗主既要得急,老夫便优先处理少宗主的要务,请少宗主三日之后来药堂取药。”   离开药堂,乐小义又去了一趟宗务厅,与轩和见了一面,将一封加了数道封印的玉简递给轩和,让他设法转交给姬玉泫。   龙吟山同盟刚刚成立,尚不稳定,需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乐小义暂时还不能离开剑神宗,她派了一人下山,前往朝廷军大营联系轩辕柔。   轩辕柔击杀太子,昔日无害的公主露出尖锐的獠牙,以雷霆手腕夺取朝廷军的军权。   徐复领兵回去之后就被属下架空,没坚持多久便自绝身亡追随已故太子。   轩辕柔的能力还在乐小义的预估之上,仅仅半个月,朝廷军已在轩辕柔掌控之中,□□羽四散溃逃,忠心于太子的朝廷军将领纷纷自断心脉而亡。   有姬玉泫为轩辕柔提供情报,轩辕柔顺利上位,接管原属于的太子的六个大州的朝廷军势力,路上的石头都已被玄天宫清扫干净,最大程度节省了她的时间。   但大禹内乱不止,将将统一的六州根本扛不住风险。   除非整个神荒大陆的势力都拧成一股绳,才有对抗青帝的可能。   但是神荒大陆何其大,除大禹天圣两大王朝,还有诡谲莫测的南蛮荒野以及神秘广袤的红沙之地,要想统一,谈何容易?   至少眼下,尽快结束内乱,重新让大禹结成一块铁板,是为当务之急。   乐小义回到禁地,守在禁地外的剑影卫纷纷躬身。   走进禁地之内,天地灵气充裕起来,乐小义寻到正在修炼的怀法,见其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金色雾气,与别的修炼法门很是不同,想必她此时修炼所用的就是神星传承的功法。   乐小义在旁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拧起来。   怀法气息不稳,身上金光时明时暗,由此可见,她身上应该还负着伤。   乐小义招手叫来一名剑影卫,命此人去药堂请药尊者过来。   不多时,药尊者现身禁地,因来得急,抵达时已气喘吁吁。   药尊者不似其他修为高深的大能,他虽然也出身药神谷,但因年轻时受了极重的伤,一身修为被仇家所废,后来流落至大禹,被阎云清收留,才在剑神宗扎下根。   其人年事已高,被乐小义几番驱使,脸色很不好看。   乐小义也觉得羞赧,待药尊者到了,叠声说了好些好话赔罪。   其实并非她有意如此,实在怀法情况特殊,少一人知道便少一分危机,乐小义才不能带着怀法亲去药堂问医。   药尊者也是一时生气,听乐小义解释过,又歇了好一会儿,气散了,方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去探看怀法的伤情。   这一看之下,药尊者眉头猛地拧起。   “怎么了?”乐小义问道。   “这……”药尊者长出一口气,“此人伤在心脏,且伤势极重,不知何故心跳未停,但说句不好听的,她性命堪忧,随时可能死在这里。”   乐小义脸色一白,忙问:“尊者,可有医治之法?”   药尊者神态虽然凝重,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乐小义稍稍松了一口气:“菩提禅宗原有一物,唤涅槃丹,这药对后天修为的人有奇效,若能寻见涅槃丹,可疗愈此伤。”   涅槃丹!   怀法自身尚未突破先天,卡在髓元境巅峰,若能炼化神星传承,修为必定蹿入先天之境。   乐小义心中还有疑惑:“可就在下所知,服用涅槃丹者九死一生……”   药尊者无奈,瞪了她一眼:“有老夫盯着,可还会任其九死一生?”   乐小义讪讪,也是,事无绝对,涅槃丹凶险,那是在没有外力相助的情况下,若有神医如药尊者这般,以药辅佐,再从旁护法,风险的确能大幅下降。   待怀法一个周天的运功结束,乐小义立即迎过去,问她:“怀法师姐,你心口的伤是何时所受?”   怀法双目平静无波,虽然看似冷漠,却是有问有答,淡淡地开口:“一年前。”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怀法维持这种古怪的状态居然已经过去一年了! 第509章   “师姐手中可还有涅槃丹?”乐小义问。   怀法闻言摇头:“没有, 菩提禅宗弟子一人只得一枚涅槃丹。”   她原先手里那枚涅槃丹为救乐小义用了,如今她身上也没有涅槃丹。   乐小义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顿了片刻才又问:“那师姐可知涅槃丹的丹方?或者, 何人知晓丹药配方?”   怀法不明白乐小义为何要寻丹方,但她没多问,只道:“贫尼不知。”   不出所料,乐小义无奈叹息。   涅槃丹是为菩提禅宗的秘药,一般弟子恐怕难以获取丹方, 多半得宗内德高望重之人方能知晓。   而今菩提禅宗衰落,宗内高手一部分战死于菩提禅宗,一部分返乡归隐,余留下来还能听见些风声的法师已经很少了。   乐小义只得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或许着人打听菩提禅宗前辈的下落,看能不能寻得丹方, 再者, 便是看看除了涅槃丹外, 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治疗怀法的伤势。   从怀法处问不出结果, 乐小义又与药尊者商议几句,药尊者暂时也没有别的法子,说要回去想想,乐小义便摆手让他回去了。   怀法不动如山, 继续安安静静地修炼,乐小义远远看她一眼,为她身上时而凝练时而松散的金光眉头紧皱。   不论是否有与砚竹主持的约定,她都不可能对怀法的伤势坐视不理。   药尊者走后,乐小义又唤来吴拓, 将找寻涅槃丹丹方的事安排下去。   处理好这些事,她走到天地灵气最为浓郁的区域盘膝坐下,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心中回想天机神算第一册 中的内容,开始研修这套卜算功法。   卜算术法门槛很高,即便是入门术法,无人指导修行,摸索过程非常困难,一连好几天,乐小义毫无进展。   乐小义修行天机神算废寝忘食,药尊者便将她先前在药堂定的药都送了来,见到药尊者,乐小义才想起来她明明答应要去药堂拿药的。   与药尊者道过谢,适逢吴拓带了个消息回来,说查到了菩提禅宗永丰大师的下落。   永丰大师拜入菩提禅宗出家之前就是岳州人,数年前菩提禅宗出事,他也在厮杀之中受了伤修为大降,好在侥幸保得一条性命,下山之后就回了岳州,到一处寺庙继续修行。   “除此之外,老夫派去的人还打听到,这永丰大师以前在菩提禅宗时,曾在医典禅院待过一阵子,熟读禅宗医书,归乡后也在寺庙中接诊病人。”   乐小义眼前一亮,连忙追问:“可有问到涅槃丹的丹方?”   吴拓摇头:“没有,但这永丰禅师好像并非不知丹方内容,只是对我宗派去的人手心有提防,不肯相告。”   乐小义沉吟片刻,想了想,又道:“让阿九去一趟,派两个天字剑影卫跟着。”   吴拓应声,转身要走,乐小义却将他唤住:“吴长老,且等一等。”   “少宗主还有吩咐?”吴拓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乐小义犹豫片刻,方问:“天字影卫长,可有消息了?”   吴拓垂眸,回答还和之前一样:“没有消息。”   天字影卫长将追查抚魂草的事情转手交给剑一之后就没了音信,乐小义试图派人去找他,但派出去的人寻不到他说的那片魔气肆虐之地。   就连剑一也说当初只是收到了天字影卫长单向传书,却不知其下落,那名送信的斥候已经联系不上了。   自此天字影卫长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寻不见其踪影。   乐小义听了吴拓的回答有点担心,但是找不到天字影卫长的人,也就无从判断他的境遇如何,若不是宗祠内还挂着天字影卫长的魂牌,她都要怀疑天字影卫长是不是已经死在外面。   原本下意识想将寻人之事交托给姬玉泫,但她又想到姬玉泫现在顶着北冥青帝的压力要收复玄天宫位在北冥的分堂,万万不能分心,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叹了口气,摆手示意吴拓下去。   天字影卫长当时带话来就说得拖延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都有可能,那就再等等吧。   又五日,朝廷军万众归心,轩辕柔耗时半个月,将太子余党连根拔除,除了部分誓死效忠于太子的将领自尽,其他人皆向轩辕柔表了忠心,轩辕柔趁此机会提了几个人上来,替她看管朝廷军。   这些人是她早些年就安插在朝廷军中的人手,皇宫中不论天子还是皇亲贵胄,都以为轩辕柔是个不学无术、浪荡不羁的傻公主,而真实的她,却野心勃勃。   在所有人都未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她就未雨绸缪,埋下了许多顾虑深远的棋子。   乐小义派去岳州寻找永丰大师的人也回来了,见阿九低着头,乐小义便猜出结果,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阿九恭敬跪地,惭愧道:“属下办事不利,未能将少宗主要的东西带回来。”   乐小义手里捏着几个铜钱,脸上仍残留着思量之色,闻言摆摆手:“不必介怀,你且说说,永丰禅师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阿九便如实禀报:“永丰禅师说他已经离开菩提禅宗,所有关于菩提禅宗的一切,都应该埋在过去,不想再被提及,也不想再被打扰,于是端茶送客,叫我们出来了。”   乐小义蹙眉,又问:“你可有说要丹方是为了给菩提禅宗的弟子治伤?”   “说了。”阿九点头,“可永丰禅师却回答属下说,涅槃丹本就是剧毒之物,一成药性九成毒性,服用涅槃丹后九死一生,如此以命搏命的药物,哪怕是用来救人,他也不会说出来。”   这事有蹊跷。   乐小义从永丰古怪的回答中听出些许异样,具体是什么又一时想不明白,她按捺下古怪的想法,转而问起永丰禅师现在所处的寺庙情况。   “我们去的时候禅师还在给人施针。”阿九有问有答,“那人体内经络复杂,治疗的病症也古怪得很,居然有一针是施在那人天灵处。”   天灵?乐小义的目光陡然沉下来,她想明白了刚才困惑她的问题。   替人治病时下针自信大胆的人,会因为担心害了病人而不敢下药吗?要靠涅槃丹救命的人,哪一个不是奄奄一息,临近油尽灯枯之境,能拼一把,就算有九成以上的失误,永丰禅师事先没有考虑过这些情况吗?   不见得。   真正的原因并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些,而是出于不知怎样的心态,他不肯开口。   乐小义心如明镜,便对阿九说:“你先回承义轩吧,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阿九更加羞愧,伏地叩首:“是。”   待剑影卫走后,乐小义再次换来吴拓:“安排个时间,我去一趟岳州,见一见这位永丰禅师。”   吴拓犹疑:“可少宗主的身体……”   “没有大碍。”乐小义摆手,“经洛家主调养之后,已经好了许多,不用担心。”   见乐小义气色还行,吴拓便没再多言,朝她拱了拱手,就告退离去,做一些下山需要的部署。   永丰禅师不肯告知涅槃丹的丹方,乐小义猜测原因可能有二。   一来或许是因为永丰禅师接触剑神宗不久,前阵子又有乐小义和玄天宫私通的传闻,信不过剑神宗,不敢吐露实情,怕剑神宗滥用涅槃丹害人性命。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实在太正常不过。   另一方面,永丰禅师有可能是故意在等,等乐小义亲自过去。   至于他故意如此的缘由,乐小义暂时猜不到。   她在禁地坐了半个月,每日陪着怀法修炼,怀法纳气,她就研修天机神算,时间过得既顺且快。   半个月以来,她咬透了天机神算的第一册 ,能在吴拓抵达禁地之前,将他从哪个方向过来算一算,准确率基本稳定在九成左右。   又是一把铜钱扔在地上,乐小义继续卜算,卦象显示,下一个来禁地的人会从她身后过来。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乐小义扭头,果见吴拓匆匆朝她走来,在她身侧站定,小声道:“少宗主,下山的行程和盘缠都已到位,随时可以出发。”   “好。”乐小义应声,收起地上的铜钱,“先回一趟承义轩。”   她回承义轩是要去同左云琴道别的,以前每次下山她都会这样做,今天也不例外。   正当乐小义走进承义轩,回到自己的书房,岂料门一开,竟见屋内有人。   那人随手从案上挑了个东西,刷的朝乐小义扔过来,乐小义侧身躲开,便见对方自腰侧抽剑,指着乐小义的喉咙过去。   乐小义退也不退,任由锋利的剑刃触碰她的喉咙。   剑刃适时止住,姬玉泫挑眉,哼了声:“不合格,你得回手,重来。” 第510章   乐小义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有点哭笑不得,但看姬玉泫的样子很认真,她无法, 只得陪着姬玉泫再来一遍。   都没施展内力, 仅以招式本身切磋,没惊动任何人,乐小义大多时候在防,三招中仅有一招是攻,与姬玉泫打得分庭抗礼, 百招之内不分胜负,最后略略输了半招。   “还可以。”姬玉泫评价道。   乐小义没明白姬玉泫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不懂就问:“怎么了这是?一来就动手。”   姬玉泫挑眉笑道:“养了许久身子,看看你剑法落下没。”   乐小义不疑有他, 也跟着笑了:“看刚才那结果,是落下了?”   “怎么, 听你这话的意思, 你觉得你受伤之前就能打得过我么?”姬玉泫笑得不怀好意。   “哎呀。”乐小义摆手, 连连告饶, “没有的事,小泫最厉害了,我怎么能打得过你。”   “哼。”姬玉泫不置可否。   乐小义的修为的确不及她,可在剑法上的造诣却是不低, 这些年来,乐小义从未怠慢修行,便是如今已功成名就,依然不忘抽出时间来练习最基础的剑招,从中获得新的感悟和提升。   若非如此, 她又怎能从一式斩龙诀中悟出另外三式?   原本的斩龙诀剑法早已失传,但乐小义凭借那一式斩龙诀悟出来的剑招,威力一招高过一招,只要乐小义有足够的内力支撑,姬玉泫相信,就算她自己和乐小义交手,也占不到多少好处。   她只有一套传承的功法能与斩龙诀相敌,并非自己领悟的东西,比起乐小义,始终差了一程。   乐小义关上屋门,笑问:“你来是看我,还是有事?”   “都有。”姬玉泫回答得十分爽利,手腕一翻,便见一个信封出现在她手中,随后一甩手,朝乐小义扔过去。   乐小义接过此物,低头看了眼:“这是……先天风云榜的邀请函?”   此物是乐小义几天前拿到的,堆在她的书桌上,因为要养伤,而且她自认没有时间,就不打算参与,没想到被姬玉泫找了出来。   在此之前,她还收到过后天风云榜的请柬,正是她从蓬莱仙境回来那会儿,可惜收到请柬的时候她已经突破先天,便无缘这场盛会。   “对。”姬玉泫点头,“这场风云榜,你去。”   乐小义目露疑惑:“为什么?”   她不想参加这个风云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风云榜的活动地点在北冥。   “因为风云榜的发起者是云海同盟。”姬玉泫回答她,“隶属于云海同盟的宗派势力会有一多半参与这场风云榜,你可以趁此机会去了解一下,有云海同盟庇护,就算青帝想对付你也无可奈何。”   乐小义微微张嘴,她理解姬玉泫这句话的意思,云海同盟的势力比之北冥帝国还要强盛,同盟内想必不止一个往生境的大能。   她咋舌道:“你说青帝突破往生境后,其实力在整个神荒浮屠界上能排多少名?”   姬玉泫吊着腿坐在乐小义的书桌上,闻言单手托着下巴,沉吟道:“具体多少我也说不上来,应该能排进前十吧。”   “就是说能与雀临、道清几位尊者相当?”乐小义又问。   “可能,但必然还是我师尊更厉害些。”毕竟雀临突破往生境,站在那样的高度已经许多年了,不论修为,仅仅是对境界的感悟就非刚刚突破上来的青帝所能及。   乐小义明白姬玉泫的意思,她也就随口一问,青帝固然厉害,却绝非战无敌手,至少神荒浮屠界上,还有至少一手之数的人可以治他!   这样一想,似乎青帝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乐小义心里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说得好像那些往生境以上的大能愿意出手庇护她似的。   她拿着手里这张请帖,仔细想了想,姬玉泫无疑是在为她好,让她提前了解云海同盟的情况,还能向前辈请教管理同盟的办法,有助于更好地运作龙吟山同盟。   说不定日后将龙吟山同盟做大,她还能将龙吟山同盟与云海同盟合并,就算不能合并,也能合作。   她再看了眼请柬上标注的时间,是九月份,在下半年,还早着呢。   乐小义伤已治好,不出意外喝着药半年后身体也能养得七七八八,出去见见世面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她从头到尾就没抱着能在大比上赢几局的心思,先天风云榜挑选的是五百岁以内先天修为的青年才俊,满足条件的各大势力年轻高手比比皆是。   就乐小义所知,好多家中少主级别的人物,早在五百岁前就突破了魂元境,甚至还有一两个突破了通穴境,就算修为不够出色的,自身战力也不容小觑,姬玉泫就是一个现眼的例子。   乐小义区区一个再弱小不过的灵元境武者,放到这些才俊堆里,实在有些扎眼。   “行,我去。”她答应下来。   收好请柬,复朝姬玉泫笑:“现在公事说了,是不是还有私事要解决一下?”   姬玉泫装作听不懂,黑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谁说公事讲完了?你有没有一点耐心?”   “还有公事啊?”乐小义凑过去,环住姬玉泫的腰身,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姬玉泫身上,下颌压着姬玉泫的肩膀,“那就这样说,离得近,听得清。”   姬玉泫好气又好笑,想给乐小义一个爆栗,但是乐小义枕在她颈窝里,这个角度不方便拍人。   她手都抬起来了,但在碰到乐小义的脑袋时由擂变成抚,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乐小义脑后的乌黑长发:“剑影卫去了岳州寻永丰禅师无功而返,你接下来打算亲自再去一趟,对不对?”   乐小义有点意外:“剑神宗的消息传得那么松散吗?”连她都才收到消息,没想到姬玉泫这儿也知道了。   “没有,是凑巧,因为我派去的人也在接触永丰禅师,然后就看到阿九。”姬玉泫如实回答。   “你在和永丰禅师交涉?”乐小义惊讶道,“你找永丰禅师做什么?”   姬玉泫白了她一眼,避重就轻:“只准你找他,不许我找?”   “不、不是,当然不是!”乐小义被噎了,磕磕绊绊地反驳。   话没说完,姬玉泫先乐了,瞅着乐小义软软的眼神,还有比眼神更软的脸,她就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姬玉泫的行动力极其厉害,心里的想法一浮现,她当即就伸手过捏住乐小义的脸。   虽然乐小义瘦得不行,但她的脸颊却略略有几分肉,软乎乎的,捏起来手感极为舒适。   乐小义几次试图打掉姬玉泫的手,皆无功而返。   “不是说正事吗?”乐小义故意把脸板起来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严肃。   姬玉泫“哦”了声,手上毫不客气地又捏了几下才收回来,继续说道:“永丰法师的目的不单纯,玄天宫的人曾探到西龙宫的人进入寺庙,和永丰法师聊了将近半个时辰。”   “西龙宫?”乐小义蹙眉,“又是北冥青帝搞的幺蛾子?”   乐小义知道青帝和四魔门之间的关系了。   姬玉泫心下了然,想必乐小义也猜到了她撤走玄天宫众的真正原因。   不过她本也没真正想瞒,乐小义知道就知道,她点了点头,坦然回答:“或许可以这么说。”   乐小义犯了难:“可我若不去见永丰法师,可能错失获得涅槃丹丹方的机会。”   “涅槃丹?”这下轮到姬玉泫惊讶了,“你要涅槃丹丹方做什么?”   乐小义将砚竹上山,托付怀法给剑神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给姬玉泫听,包括怀法身有神星传承,以及身受极重的伤势,什么都没隐瞒。   姬玉泫听她说完,拧眉道:“之前我只是觉得凶险,但是现在,我得劝你不要去。”   去了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等着乐小义。   乐小义还在沉吟思索,姬玉泫已开口解释:“西龙宫这些年一直在搜寻各种血脉传承之人,其目的大抵跟青帝所想一样,但他们的野心,不比青帝少。”   听了姬玉泫这话,乐小义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   看样子,西龙宫虽然与青帝结成同盟,但是他们彼此并不信任,甚至西龙宫还借着青帝的名义私下里在偷偷调查血脉传承的隐秘,就是不知道青帝对此了解多少,态度又如何。   乐小义理解姬玉泫的顾虑,可她若不去的话,又能从什么地方获取涅槃丹丹方?   “你为什么不写信问我?”姬玉泫挑起乐小义的下颌,带着两分质询的味道,“是怕麻烦我,还是怕影响我?”   乐小义自知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无奈道:“我就是倔,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解决。” 第511章   姬玉泫食指点中乐小义的眉心, 轻轻推了她一下,语气似恼似嗔:“你呀!”   乐小义脑袋一晃,复埋进姬玉泫颈窝里, 闷着脸咯咯笑,许久方道:“虽然你说不行, 但我还是想去。”   “去见永丰禅师?”姬玉泫挑眉,明知故问。   “嗯。”乐小义很有耐心地点头回答,“机会难得,我不想放过, 况且既然你也在接触,想必对永丰禅师的了解比我更深, 我们可以合作。”   像模像样的, 现在还会把玄天宫列进合作对象了?   姬玉泫眼底笑意更深,双手捧起乐小义的脸, 笑吟吟地问她:“那你想怎么合作?”   乐小义眨眨眼,没说话, 只是倾身靠进姬玉泫怀里, 像小狗似的叼住女人的下颌, 再沿着下巴柔美的弧度吻上去, 动作轻柔地含住女人丰腴的唇珠,一点一点将姬玉泫压倒在桌上, 笔墨纸砚散了一地。   姬玉泫任由她吻着,直到呼吸将尽,气温升高,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旖旎而温热,姬玉泫才轻轻推了推乐小义的肩,好笑地望着她:“乐少宗主这是唱哪一出啊?”   “美人计。”乐小义呼出一口气, 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姬玉泫,“怕少宫主不答应,先稳一稳少宫主的芳心。”   姬玉泫唇角翘起来的弧度加深,笑吟吟道:“可美人计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   “美人施迷心计,岂不就是美人计?”乐小义呼吸渐深,一个个吻落下的角度也越来越刁钻,能从姬玉泫心口难以抑制的起伏与零星溢出唇角的轻吟声中发现端倪。   还敢自称美人,也不害臊,脸皮倒是比以前厚了不少。   姬玉泫拧住乐小义的耳朵,嗔了句:“歪理。”其声喑哑,像蒙了层薄薄的纱。   她说完,手指松开,柔软的指腹擦过乐小义的耳朵,流连于她敏感的耳后,顺着发根没入黑亮柔顺的秀发中。   ·   次日,乐小义按原定的计划下山,到龙吟山脚就有吴拓替她准备的马车,反正身体也没养好,乐小义没拒绝吴拓的好意,上车就靠在软榻上,闭上眼迷迷糊糊地小憩。   从剑神宗到岳州,马车得走三到四天,期间乐小义也没放松,在马车上继续修炼天机神算。   车马抵达岳州之后越走越偏僻,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村落,继续往山上走,隐隐可见寺庙的红墙黑瓦,及零零星星的香火。   山路虽然崎岖,却不时有香客来往,马车在进山前被守山的和尚拦下来,和尚反复告诫吴拓,上山需步行,不可举止轻浮高声喧哗,惊扰了永丰禅师的修行。   吴拓请示乐小义的意思,乐小义拂袖:“就按法师所言。”   于是众人下车步行,将车马及车夫都留在山下。   乐小义是来寻永丰禅师问丹方的,并非打家劫舍,所以明面上没带多少人,就吴拓和两个剑影卫,其余人则在山下就与他们分开,扮作香客混入人群之中,跟随他们一起陆陆续续上山。   寺庙中香火鼎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听说永丰禅师正在观音殿内与众人讲经说法,乐小义便领着吴拓一摇一晃地朝观音殿去。   到得观音殿,乐小义才发现这殿在后堂,而非前院,人明显少了许多。   及至殿前,一名扫地僧人将乐小义几人拦下,态度客气却冷淡,漠然道:“诸位欲往何处?”   “想去观音殿听永丰禅师说法。”乐小义回答得恭恭敬敬。   僧人视线落在乐小义身上,见其气度不凡,衣着看似朴素,事实上用料极为讲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尽管猜不透乐小义的身份,这小僧人也不敢怠慢,神态明显柔和了些,双手合十念了声发号,方道:“这位女施主,永丰禅师的讲经会需要提前递交拜帖,不知各位可有入殿的文书?”   乐小义沉吟,区区一个禅师,搞这么大阵仗,真是难得一见。   她朝吴拓使了个眼色,吴拓心领神会,双手递上文书,这文书是上次阿九见过永丰禅师后带回来的,说是凭借此物,之后要见他就不必在殿外等候。   想必永丰禅师给她的这份文书与别人拿到的是不一样的。   乐小义观察着僧人细微的表情,果然从对方眼中看到一闪即逝的惊讶,而后很快收敛,余下的只有湖水般寂静幽深。   他朝乐小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面上带了些许微笑:“施主原来是剑神宗的少宗主,失敬失敬!”   乐小义摆摆手,问他:“我们可以进去吗?”   “当然。”僧人点头,侧身让开,同时朝不远处另一位小僧人招手,对他道,“师弟,我带这几位施主去观音殿,你且替我在这儿守着。”   那小僧人不疑有他,合着双手点头:“师兄快去快回。”   乐小义一行在僧人的带领下抵达观音殿,殿内空间不大,但香客不少,约莫五十余数,将整个厅挤得满满当当。   他们尚未踏入殿内,引路来的僧人嘱咐他们停步稍候,而后从侧门步入殿内,于以为护法师兄耳侧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位护法僧人抬眸瞅见乐小义等众,立即示意旁边听候调遣的小沙弥搬来一个蒲团,并让僧人传话给乐小义,因为殿内空间不足,只能加一个座位,让乐小义独自进入殿内。   吴拓目露不悦之色,他们一路走来,几次三番遭到刁难,如今竟要乐小义只身步入人群,万一有个什么变故,他如何能保证乐小义的安危。   他正待与那僧人据理力争,却见乐小义摆了摆手,示意他勿要多言,随即答应下那僧人的要求,将吴拓与两个剑影卫都留在殿外,自己步入厅中听禅师讲经。   永丰禅师身材略略有些发福,耳垂很大,生得慈眉善目,其模样肖似佛经典籍中所绘的弥勒佛,想必这也是他受人尊敬的原因之一。   乐小义一进大殿,那永丰禅师便注意到她。   两人视线于空中交汇,永丰禅师不动声色,朝乐小义和善地点了点头。   乐小义入乡随俗,双手合十朝殿内观音像拜了拜。   她对佛家僧人还是很有亲近之感的,自觉与佛道有几分渊源,一来是她当初第一次进入幻千世界就领受怀法恩惠,后来她和姬玉泫因故对面不识,路过一间禅院,那佛堂中的小尼替她卜算一卦,指点迷津。   再者砚竹主持传授她天机神算,她到这间寺庙来为怀法求涅槃丹丹方,这一件件的事堆起来,自是让她觉得,佛院所在,亲近舒缓。   但这永丰禅师虽生得像佛,却无佛心,他那一双笑眯眯的眼睛藏着太多情绪。   这间佛院处处都有香火,却沾染红尘俗世的恶习,让人无法在这禅院中寻得清净,也给乐小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些僧人虽嘴上修着佛,心里却念着凡尘,其实都是俗人罢了。   想到这里,乐小义心生感慨,曾几何时,她曾见过一座愿力铸成的禅院,山下人感恩戴德,宗门内的僧人上山砍柴,下山打水,走路途中还要背记经文。   他们心中坐着一尊佛,故而他们每一个人也都是在世活佛。   可惜,如此心怀天下慈悲为怀的宗门在那场浩劫中陨落,就连最后一位主持也在不久前自爆身亡。   乐小义坐在观音殿内听经,心中却念着寺外山河。   战乱一日不休,百姓就将一日出于水深火热,每战死一位兵将,就可能有一位老人失去儿女,一个孩子失去父母。   修行之人本不该问凡世苦,可这浩劫本就由修行之人的私心而来,站在高处的人只能看见权利与名声,看不见百姓哀鸿。   不知何时,讲经结束了,香客们纷纷起身,向永丰禅师行合掌礼,而后陆陆续续离去。   余下的几位,似还沉浸在永丰禅师讲授的经文要道之中,也有一两人到前边去,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请求永丰禅师祈福。   乐小义静静看着,直到所有人都离去。   “乐少宗主。”永丰禅师起身,微胖的身材笼罩在暗黄色的僧袍中,手里握了一串楠木佛珠,脸上笑容和蔼,眼神却看不到慈悲,只给乐小义一种精打细算的精明感。   乐小义双手合十,神态谦卑:“永丰禅师,幸会。”   “少宗主客气了,无需如此多礼。”永丰禅师笑着提议,“外厅人多且杂,少宗主不若与老衲去偏厅坐着说话。”   殿外吴拓听见这话,立时要进殿,被护法僧人挡在外边。   乐小义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嘴上应道:“就依禅师所言。”   吴拓本在激奋,却见乐小义背在身后的手朝他打了个隐晦的手势,吴拓意会乐小义的意思,遂冷哼一声,不再强闯观音殿。   永丰禅师笑着在前面引路:“少宗主这边请。” 第512章   乐小义跟着永丰禅师步入偏殿, 路上有的没的寒暄几句。   多是永丰禅师在问,譬如祁宗主如何,阎老宗主如何, 许久没见了之类的,毫无意义的对话。   乐小义答应着, 态度始终谦逊,不卑不亢,与永丰禅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南地北, 却没有人主动提及今日乐小义来见他的目的。   待到偏厅,永丰禅师命小沙弥为乐小义奉茶, 两人谈及茶道, 乐小义亦略有涉猎,侃侃而谈, 正当此时,厅外传来一声异响, 随即便响起一阵叮铃当啷的金铁交击之声。   “怎么回事?”永丰禅师站起来, 声音抬高了些, 询问驻守于门边的僧人。   那僧人朝外走了两步, 接到确切消息,便快步走回来, 向永丰禅师禀报:“禅师,不好了,玄天宫的人闯进咱们寺庙,指名说要见你。”   “玄天宫?”永丰禅师脸色骤变,惊得连连朝后退了好几步,“他们怎么阴魂不散!菩提禅宗的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   他白着一张脸, 喃喃道:“不见!不见!乐少宗主,老衲失陪了!”说着,他将乐小义一人留在偏厅,自己转身就要离去去,却在门前被几道黑衣人拦住。   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一个个形貌凶狠,修为不俗,噔的一声将刀刃钉进门框,横在永丰禅师面前,冷笑着问他:“禅师欲往何处去?兄弟们还想听禅师讲讲经,说说法呢。”   永丰禅师浑身抖若筛糠,他因几年前身受重伤,如今修为只有丹元境出头,到穷乡僻壤的地方骗骗乡邻还可以,但面对众多玄天宫来的黑衣人,他毫无招架之力。   其人本就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因为惜命,所以不敢冒险,这么多年修行下来,哪怕修为到了魂元境,依然是整个菩提禅宗胆子最小的一个。   可也正因为他惜命,怕死,所以在那场变故中,他受了一掌之后就躺在地上装死,硬是撑到玄天宫的人退走,他才偷偷溜下山。   此人不仅贪生怕死,而且还爱财,否则也不会把好好的寺庙搞成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   乐小义冷眼扫过永丰禅师,眸子里却没有半点轻蔑之意。   此人或许是胆小,可谁又能说,胆小不是一种伪装?若真如姬玉泫所说,此行,永丰禅师替她准备了一个周密的陷阱,足可说明永丰禅师的心智不会如他看起来这般简单。   那持刀之人聚起弯刀欲杀永丰,临下手时却听钉一声响,从旁斜伸出一柄剑来,荡开他的招式,将永丰禅师护在身后。   “乐少宗主!”永丰禅师感恩戴德,乐小义朝他摆了摆手,“这里交给我,还请禅师当心。”   说完,乐小义便与来人交上手。   永丰禅师躲在角落,看乐小义跟黑衣人打得难解难分,立即试图悄悄离去,他贴着墙往外挪,眼看还差几步就到了门边,这时,乐小义猛地一脚将那黑衣人踹开。   轰一声响,黑衣人后背撞上墙面,砖石堆砌的墙壁哗啦坍塌。   那黑衣人恰好挡住永丰禅师行进之路,反手就将永丰禅师抓住,刀刃抵住永丰禅师的喉咙,恶狠狠地咆哮:“都别动!”   乐小义抿起唇,蹙眉冷声:“玄天宫的人还是这么卑鄙无耻!”   永丰禅师面如死灰,他双腿发软,止不住一直抖,连声音都在发颤:“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名黑衣人死死攥着他的衣领,威胁道:“老实点儿!我们不是来取你性命的,不过问点儿消息,你若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就不会死!否则……哼。”   永丰禅师被最后那一声冷哼惊得汗毛倒竖,好在听到对方说不用死,他稍微恢复了一些胆气,讷讷道:“那你问,我什么都说。”   黑衣人神态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西龙宫的人被你藏哪儿了?我们一路追杀上山,那两人却在你这寺院凭空消失,若我们找不到人,就拿你的性命来换!”   永丰禅师吓得一个哆嗦:“老衲,老衲乃菩提禅宗弟子,怎会藏匿西龙宫之人?定是,定是诸位搞错了吧。”   “别打马虎眼!”黑衣人用力推了他一把,刀尖几乎贴着他的下颌,只要他的身体稍微朝前倾斜一点儿,他的喉咙就会被割开。   冷汗顺着永丰禅师的额角往下淌,他猛地灌了一口气,不敢贴着刀口,但嘴上还是不肯如实交代,只道:“这,西龙宫之人真不在寺庙之中,诸位兄台可是为难老衲……”   黑衣人哪里信他这些,冷冷瞥了他一眼,哼道:“既然禅师不肯配合,那我们只好血洗寺院!”其人猩红的眼睛四下一扫,冷喝道:“动手!”   一个又一个黑衣人从外面冲进来,除了稍有些修为在身的护法僧人勉强能敌一二,余下那些普普通通的僧众在玄天宫猛烈的进攻下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躺在血泊中。   乐小义不忍细看,勉强让自己心肠冷硬起来。   永丰禅师看着寺庙内僧人无故惨死,立即被这场景勾起了多年前的回忆,当初菩提禅宗遭遇大劫,其场面比这更加可怕,更加绝望。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你们别杀人了!”永丰禅师情绪崩溃,涕泪横流,抱头痛哭。   黑衣人抬了抬手中长刀,示意身后下属停手,而后用那刀口抵着永丰禅师的肩膀,问他:“西龙宫的人,在哪儿?”   永丰禅师双手掩面,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肩膀也不再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回答道:“他们在北苑厢房。”   黑衣人听罢,朝身旁玄天宫众使了个眼色,立即分出十余人赶去北苑厢房擒人,黑衣人冷笑着用那柄刀拍了拍永丰禅师的肩膀,随后转身欲走。   他刚转身,乐小义便见永丰禅师眼底掠过一抹隐晦的银芒,随即他微胖的身躯站起来,一掌击向黑衣人的背心。   黑衣人反手扼住他的喉咙,随即长刀捅进他的胸口,带起一蓬猩红的血。   乐小义被这一幕惊得愣住。   黑衣人抽刀退开,忽然间冷风扑面,他一抬头就见乐小义携剑而来,当先一剑指着他的鼻尖,黑衣人再次与乐小义交上手,然而乐小义的实力远在他之上,几个回合下来,黑衣人便被逼退至墙脚。   留在殿外的玄天宫众见己方领队遇险,纷纷出手救援,乐小义则一声喝:“吴长老!”   吴拓身形一闪,拦在众多玄天宫人面前,以他溯源境修为,对付这些虾兵蟹将手到擒来,一拂袖,玄天宫这一方人仰马翻,更有埋伏于人群之中的剑影卫现身,制裁肆意妄为的玄天宫众。   乐小义将黑衣人逼至墙脚之后,一章震击此人胸口,黑衣人口吐鲜血倒飞而出,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此人被击退之后就落入人群之中,乐小义未再追击,返身回侧厅扶起倒在地上的永丰禅师。   禅师颤着手按住乐小义的手背,张了张嘴,血沫自嘴角涌出,将他暗黄色的僧袍染得一片殷红。   “乐少宗主……”禅师嘴唇一开一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乐小义见状,心有不忍,眼里浮现沉重无奈之色,应声:“禅师可有什么吩咐?”   永丰禅师抓紧乐小义的手,喃喃道:“讲经台……玉匣,有你要的东西。”   乐小义浑身一震。   永丰禅师说完这句话便咽了气,粗糙的胳膊垂落下来,手腕上的串珠砸在地上,不知何故崩断了线,楠木佛珠滚得满地都是。   乐小义一脸愣怔,不知过了多久,吴拓行至乐小义身边,唤了一声“少宗主”她才回过神来。   永丰禅师死不瞑目,乐小义替他合上双眼,扭头望向院内遍地僧人的尸体,以及玄天宫人的尸身,面上一阵恍惚。   每一场争端都要死人,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烙铁落在她身上的印记,是她永远消不去的罪孽。   忽然间,她仿佛明白了姬玉泫。   哪有什么真正的立场,黑.道白道,要想往高处走,就注定需踏过尸山血海,枯骨成堆。   王侯将相,没有哪一个人善良。   她们不得不往前走,不得不面对这些生死,面对牺牲。   那名黑衣人挣扎着站起来,扫了乐小义一眼,没多说什么,去北苑擒拿西龙宫贼子的人马回来,说没人没抓到,但那个房间的确有西龙宫之人的气息残留,应该刚走不久。   黑衣人冷哼一声,今天什么任务的目标都没达成,反而还损失了一批人手,晦气得很。   他自知不是乐小义的对手,何况乐小义还带着剑影卫,他狠狠瞪了眼躺在地上的永丰禅师,挥手示意玄天宫众撤退。 第513章   乐小义去讲经台找到永丰禅师说的玉匣子, 拇指摩挲玉匣光滑的表面,心有戚戚焉。   “少宗主。”吴拓立在乐小义身侧,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   乐小义没将玉匣揭开, 直接将其收好,转而问吴拓:“人抓到了吗?”   吴拓点头:“抓到了, 一名通穴境,两个魂元境,身上都有西龙宫的黑龙鳞。”   玄天宫早就查到了埋伏在寺庙中那几个西龙宫人的去处,乐小义也早先就派了人去抓, 赶在玄天宫人上山之前就把人带走了。   “带回剑神宗,让剑影卫好好审, 问清这些人的目的。”她垂着眼眸, 扫了眼狼藉的寺院,又吩咐道, “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遗体都安葬了。”   吴拓立马答应下来。   回剑神宗的路上, 乐小义一直在思考, 路途颠簸, 群山渐远, 藏在山中的红墙黑瓦经过今日事变,恐怕好长一段时间难有鼎盛的香火。   她吐出一口气, 掀开车帘,对帘外的吴拓道:“给寺院投些香火钱,请工匠修一修院墙。”   吴拓不明白乐小义为何忽然这样做,但他也没说什么,一一答应下来。   直至此时,乐小义才静了心。   一路上风平浪静, 车马三日后成功抵达龙吟山,乐小义下车徒步上山回到剑神宗。   将从永丰禅师手中获得的丹方交给药尊者。   那玉匣子里除了涅槃丹的丹方,还有一颗染了血的涅槃丹。   丹方下面压了一封遗书,这遗书中所留,字字句句,都是永丰禅师的忏悔,这悔恨从他离开菩提禅宗那一日起,就一直伴随着他,只有死亡才能获得解脱。   乐小义也从这封遗书中了解到一部分真相。   原来,当初菩提禅宗失事,偷偷将姬玉楼和西龙宫的人马从后山放进菩提禅宗的人,就是永丰禅师。   也因此,魔门中人发现他躺在血泊中装死,却也没有取走他的性命。   他一错再错,利用荣誉和财帛麻痹自己,最终却也不能完全自我欺骗,所以今日之前,他已下定决心,不会任由西龙宫的人暗害乐小义。   玄天宫的突然介入在他意料之外,但这结果与他预想的其实并无差别。   看完永丰禅师所留遗书,乐小义抚着额头长叹一声,谁能料到这个结果?她无法未卜先知,姬玉泫也不能。   一切因缘际会,每一个身上背负包袱的人,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都会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   甚至,姬玉泫与她自己,她们都逃不开。   “北冥青帝,四魔门。”乐小义垂眼,眸子里藏着幽邃的冷光。   乐小义写了封信给姬玉泫,而后又传了封消息给轩辕柔。   自轩辕柔统领六州朝廷军后,周遭几个皇子皆频繁传书给轩辕柔。   他们自以为与轩辕柔关系亲近,故而以各种方式接近轩辕柔,试图与轩辕柔合作,甚至更有野心也更狂妄的,还想直接用谈判的方式从轩辕柔手中获得六州朝廷军的军权。   对于这些没有自知之明的皇子们,轩辕柔的态度十分微妙,对每一名来使都同样亲切,也同样客气。   不管他们说什么,轩辕柔都笑着忽悠过去,几个时辰的愉快聊天,谈下来等来使离开军营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什么合作都没有谈妥。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轩辕柔接到了来自剑神宗的邀请。   乐小义在信中没有提及任何有关神星的消息,只说希望有机会同轩辕柔见上一面。   轩辕柔坐镇军中,肯定脱不开身,便写了一封亲笔信,让来军营的剑影卫转交给乐小义。   乐小义才刚下了一趟山,收到轩辕柔的书信后也没犹豫,立即让吴拓安排人手,第二天又下山去了。   与之前偷偷摸摸和轩辕柔见面不同,这一次乐小义去军营时光明正大,甚至有将领夹道相迎,乐小义将剑影卫留在军营外,只带了吴拓进入军中主帐,与穿着一身铠甲,英姿飒爽的轩辕柔见面。   “柔公主,多日未见,公主越渐意气风发了呢。”乐小义行至帐内,朝轩辕柔拱手笑道。   轩辕柔眉眼一弯:“少宗主才是春风得意。”说完,她抬手示意一旁待命的副手,“给两位贵客看座。”   不仅看座,还上了一壶上好的春茶,乐小义喝着茶,与轩辕柔闲聊近况,言及天下大势,轩辕柔侃侃而谈,乐小义总结了一句:“所以,柔公主其实有收复江山的野心。”   轩辕柔哼声笑了,不置可否。   乐小义拇指压着茶盏边缘,问道:“柔公主可有考虑过,加入龙吟山同盟?”   轩辕柔闻言略有些惊讶:“可本公主听说,你们的同盟只收江湖门派,与朝廷军多有嫌隙。”   “不知柔公主是听谁说的?”乐小义笑起来,“先前朝廷军攻打剑神宗的时候,不是还有那么多江湖门派站在朝廷军这一边,怎么现在却要分个你我了?”   轩辕柔亦忍不住笑了笑:“可那时领兵之将是太子不是我。”   “所以柔公主认为呢?”乐小义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在下这提议如何?”   座上的女人没应声,她虽然与剑神宗走得近,更是与乐小义往来频繁,但她以前只是孤家寡人,现在手里几十万兵马,身价也跟着抬起来,做什么决定之前必须深思熟虑,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乐小义好像猜到她的顾虑,又小声说了句:“倘若柔公主有加入同盟的打算,具体事宜,就让炎刀门的岳师姐来和柔公主洽谈,你们乃昔日故友,想必更好说话一些。”   她站起来,有意无意地补了一句:“炎刀门乃龙吟山同盟的元老级势力,岳师姐充当炎刀门的主事,平日里也很繁忙,若得炎刀门引荐,日后打交道也就更频繁了。”   轩辕柔喉咙动了动,忍住了没开口。   乐小义似是不介意她的态度,轻轻抚了抚袖,拱手道:“叨扰柔公主了,在下便不多打扰,若柔公主有意向了,可随时传讯于我。”   说完,她领着吴拓转身离去,态度从容,丝毫不见留恋。   直至乐小义走远,轩辕柔才轻轻敲着桌面,眼里透出些懊恼来。   竟然,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拿捏了命门,这种感觉算不上多愉快。   乐小义离开军营,脚步轻松。   吴拓眉头皱起,疑惑地问了句:“这样就走了?少宗主亲自来军营,不就是为了拉朝廷军入伙,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虽然先前朝廷军与剑神宗有仇,但势力与势力之间没有绝对的仇怨,何况当时剑神宗受袭,主事之人是太子,而今换成轩辕柔,朝廷军与剑神宗的关系自然就缓和了。   尽管朝廷军要加入龙吟山同盟肯定还是会遇到一些阻碍,但若是乐小义亲自牵线,那些同盟中的主事应该也不会多加为难。   乐小义听闻吴拓此言却扬起眉毛,笑道:“我何时说放弃了?只不过略施小计,等着这条鱼自动落网。”   吴拓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乐小义好像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就连他都渐渐看不透乐小义心里的想法。   乐小义摆摆手,没细说她的想法,只安抚道:“吴长老,莫要担心,这轩辕柔,迟早落咱们手里。”   只要岳晚秋一天还是轩辕柔的命门,这六州朝廷军就没有道理不和剑神宗齐心。   乐小义越来越能感受到姬玉泫曾教过她的用人之术,每个人都有弱点,并且试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掩藏,姬玉泫就是乐小义的弱点,而乐小义也是姬玉泫的软肋。   倘若被人洞悉了这份关系,她们行事也必然因此变得被动。   岳晚秋之于轩辕柔,便是这样的角色。   乐小义想想便觉得好笑,轩辕柔外表看起来放浪不羁,行事果决,心狠手辣,是个枭雄角色,但事实上心里认定一件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吴拓没明白乐小义为什么心情这般愉快,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多问,便只安安静静跟在乐小义身侧,当个隐形人。   乐小义回到剑神宗,第一时间去药堂询问药尊者那丹方研究得如何,药尊者却告诉她,丹方配药虽然不算难,但这炼丹的技法,却非剑神宗内的药师能掌握的。   “这涅槃丹是何种品级的丹药?”乐小义问。   药尊者回答她:“应该是次五品。”   乐小义咧了咧嘴,这么个只能对后天武者起作用的丹药居然是次五品,不过想想这丹药神异的效果,也就不奇怪了。   如果没有那九分毒性,想必涅槃丹甚至能达到五品的境界。   乐小义心思一动,忽然窜出个想法。   如果能改良涅槃丹的丹方,借由这丹方研制出五品丹药,能否治得了左诗萱的父亲——左岩风的病? 第514章   这只是一个设想, 不一定真的能实现,乐小义把这想法按在心里,等有合适的时机再找罗青云问一问可不可行。   眼下当务之急, 是解决因次五品丹药炼制工艺不达标, 仅凭剑神宗既有的炼丹师,难以炼出具有完备药效的涅槃丹的问题。   既然剑神宗做不到, 那就和能做到的高手合作。   乐小义立即想到了丹鼎堂,龙吟山同盟的成员之一, 上次向乐小义示好的严柏屿就是一名次五品炼丹师。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乐小义开口将这件差事揽在自己身上, 转而换了个话题,“上次缺损的药材补齐了没有?”   “补齐了,少宗主剩下三个月的药我也已经着手配置。”药尊者回答道。   自乐小义自费到宗务厅发布任务, 药尊者便明白乐小义的打算,所以没等乐小义发话, 他就已经开始准备。   乐小义闻言笑了:“多谢。”   离开药堂后, 乐小义立即联系了丹鼎堂的人, 剑神宗以往并未与丹鼎堂合作,此次又涉及菩提禅宗的涅槃丹, 乐小义并未以剑神宗的名义约见严柏屿。   自交接了原本属于玄天宫分管的部分区域,乐小义如虎添翼,耳聪目明,消息来源比以前扩大一倍, 行事也更方便了。   她派出阿九,让阿九揭了面具隐瞒身份和丹鼎堂接触, 以大批量的四品刀剑为交换,委托严柏屿炼制涅槃丹,至于炼丹所需的原材, 他们这边可以自备。   严柏屿虽然心中存疑,但阿九开出的酬劳实在优渥,若能达成这笔交易,将大大提升他在丹鼎堂的威望,于是他犹豫不久,便将此事答应下来。   乐小义在承义轩书房召见阿九,询问她与严柏屿商议合作的进度,阿九道:“已经敲定下来,签了契书,只要我们这边把药材送过去,严长老立即就能着手炼制。”   “好,你速去办。”   涅槃丹的事情有了进展,乐小义长舒一口气。   这边阿九前脚刚刚离开,吴拓后脚就出现在门外,向乐小义请示道:“少宗主,朝廷军那边来消息了,轩辕柔让人递了封信来剑神宗,是给少宗主的。”   乐小义应:“拿进来。”   吴拓迈步进屋,从袖口中取出轩辕柔的亲笔信,递到乐小义书桌一侧。   乐小义探手将之接过,展开来看,区区几行字,很快看完,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哼声:“这个轩辕柔,还真是麻烦。”   合作尚未谈成,就让乐小义把岳晚秋叫上。   不过乐小义先前也没有忽悠轩辕柔,朝廷军的大营在桐州,距离炎刀门很近,如果朝廷军真要加入龙吟山同盟,那么轩辕柔和岳晚秋的联系肯定会增加,而且还是岳晚秋不能躲的那种。   但相比于唯利是图的轩辕柔,岳晚秋却是乐小义为数不多的朋友,乐小义不可能为了利益出卖朋友,所以这件事她也是提前和岳晚秋商议过的,岳晚秋并未拒绝。   再次下山,乐小义身边除了吴拓和剑影卫,还多了一个岳晚秋。   轩辕柔见到岳晚秋虽然并不意外,但眼中依然藏了两分异彩,被时时观察着她的乐小义精准捕捉。   本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见到岳晚秋时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乐小义心中一笑,对今日要和轩辕柔商议的合作多了几分把握。   商谈的过程岳晚秋不怎么开口,几乎全是乐小义和轩辕柔在聊,轩辕柔并不介意,视线不时偷偷朝岳晚秋瞥过去,后者顾着大局,也没给轩辕柔摆冷脸。   如乐小义所料,会面十分顺利,轩辕柔所领的朝廷军同意加入龙吟山同盟,并商定第二天派遣使者前往龙吟山,提交入盟申请。   乐小义回宗之后立即着手安排,向同盟成员发布召集令。   同盟成员时隔半月,再次聚于龙吟山,此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投票决定是否允许新申请入盟的几个宗派加入龙吟山同盟,其中,朝廷军赫然在列。   申请名录在乐小义手中,也是乐小义亲自主持这场会议,前面几个小宗派立出来,基本都是毫无悬念地通过申请,直至乐小义拿著名单念出“朝廷军”三个字,原本风平浪静的场面赫然掀起澎湃的波澜。   “朝廷军?”一位长老皱起眉,目露疑惑,“为什么朝廷军也提交了入盟申请?之前他们不是还想破坏剑神宗与我等结成同盟,现在一计不成,又生了什么诡计么?”   此言落下立即有人接话:“老夫也想不明白,朝廷军为什么这么做?”   回答他们的是乐小义:“因为朝廷军四面受敌,轩辕柔想夺天下,只有和龙吟山同盟合作。”   “可朝廷军是官府势力,怎会如此堂而皇之与我等江湖中人合作?”又有人提出异议,“龙都之人素来阴险狡诈,怕不是想利用我们。”   会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热烈,乐小义视线扫过去,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浅笑。   这些反对激烈的人,其中八成以上都是当初跟随朝廷军一同上山讨伐剑神宗的门派长老。   剩下两成左右,以及左氏、洛氏等超然世家的代表,并未开口。   这时,愤愤然讨论许久之后,终于有人想起真正与朝廷军有仇的人还坐在主位一语未发,起身高声问道:“不知乐少宗主如何认为?”   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乐小义肯定不会同意,所以说起朝廷军的错处毫无顾忌,但乐小义过了那么久都没说话,有眼色的人品出异样来,厅内的讨论声渐渐小下去。   这些同盟成员不悦耳同地朝乐小义投去视线,乐小义方勾着唇笑了笑,将手中文书往桌上一放。   只是一个十分随意的动作,不知怎么的就让人紧张起来。   明明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人,但所有人都得看她的脸色行事,乐小义一个动作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我认为,无不可。”   她这一句话,令刚才说尽朝廷军坏话的人纷纷变了脸色,就连向乐小义请示的那位长老五官也揪了一下,顺了一口气才问:“少宗主有何高见?”   “高见算不上。”乐小义开口,“在下的顾虑也都在理,不过,若撇开先前恩怨不谈,朝廷军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其一,朝廷军虽然是官府势力,但其实,自龙都大乱,皇子皇孙分崩离析,各皇子所领诸部严格来说已经融入江湖,勉强可以算是江湖势力了。”   “其二,先前冒犯剑神宗,试图扰乱各派缔结同盟的是太子,如今太子已亡,轩辕柔上位统领朝廷军,自不可将今日的朝廷军与往日朝廷军混为一谈。”   “其三,龙吟山同盟刚刚结成不久,还在初始阶段,若有朝廷军加入,实力必然加强许多。”   言及此处,乐小义忽然话锋一转:“但朝廷军虽然换了领兵之将,却并不是说轩辕柔就值得信任,所以需要综合多方条件考量。”   乐小义话音落下,代表左氏的左诗萱开口道:“乐少宗主所言有理,依我之见,与朝廷军合作远比树敌要好的多。”   “何况朝廷军既然向龙吟山同盟提交申请,就说明轩辕柔自愿接受同盟的各项条例,服从同盟管理,以此为前提,让朝廷军加入同盟也无不可。”   洛青鸢也出言附和:“轩辕柔所领的朝廷军势力统领六州,兵马强盛,若成为同盟一员,想必利大于弊。”   有了乐小义说的那番话和左诗萱洛青鸢两位后起之秀的支持,先前没发表看法的几个宗门长老也统一口风,认为可以允许朝廷军加入同盟。   甚至还有一部分刚刚极力反对的门派,看到情况有变之后,立即改了说辞,从反对方变成支持方,对此乐小义都一笑置之。   见还有人未下定决心,乐小义又道:“若各位还有顾虑,不若在与朝廷军的契书中加上一条,只有军中之将为轩辕柔时,朝廷军才是同盟中的一员,朝廷军的同盟令非承袭制,一旦换将,同盟有权无条件将其收回。”   话已至此,这些活成人精的门派长老们怎会不明白乐小义的意思,方才竭力反对那些人也都顺着乐小义给的台阶下来,不约而同改口。   “既如此,那投票吧。”乐小义转头看向吴拓,“请吴长老统计支持和反对的票数。”   经过一番激烈讨论,朝廷军的申请毫无悬念全票通过,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乐小义丝毫不觉意外,从容地在名录上画了一笔,而后继续念下一个申请加入同盟的帮派。   第二天,刻有特殊标识的同盟令便由岳晚秋亲自送达朝廷军大营。 第515章   朝廷军成为龙吟山同盟中的一员, 轩辕柔派遣两员心腹常驻龙吟山,乐小义因此与轩辕柔建立了一条更加便捷的传讯通道。   这方事情刚刚办妥,丹鼎堂那边也传来喜讯, 涅槃丹炼制成功, 虽然一炉只成功炼出三枚,但也对得起乐小义出的高额报酬了。   阿九将涅槃丹送到承义轩, 乐小义立即拿了玉匣子去药堂寻药尊者,待药尊者验过涅槃丹品质, 确定此物可助怀法疗伤之后, 乐小义立即将此事敲定下来,并立即带着药尊者前往禁地,以免夜长梦多。   乐小义的速度已足够快, 可在赶赴禁地的途中,依然出了变故。   一道身影飞快顺着山路往下, 及至乐小义跟前, 屈膝跪地, 拱手举过头顶,带来一个消息:“少宗主, 半个时辰之前,怀法法师接到神秘传书,不顾我等阻拦,径自离开了禁地, 不知去向。”   “什么?不知去向?”乐小义没想到到了这节骨眼上还能出纰漏,她眉头紧拧着, 眼里少见的出现愠怒之色,“半个时辰之前离开禁地,你们竟然没有派人跟上?”   “派了。”这名剑影卫诚惶诚恐, 忙不迭地解释,“可怀法法师不知用了什么身法,转瞬间就不见踪迹……”   乐小义吐出一口气,平复情绪,不欲与此人争辩,只问:“她是在何处消失的?”   “西侧青松林。”许是感受到乐小义的震怒,其人不敢多说毫无意义的字眼,回答变得简洁干净。   乐小义瞥他一眼:“立即派人去找。”   剑影卫惶然叩首:“是。”   待此人走后,乐小义请药尊者在禁地稍候,自己则赶赴青松林,寻林内剑影卫一问,便找到怀法消失时所在的方位。   乐小义一走进青松林就觉察到异样气息,排除怀法自行离开的可能,多半是有人提前在青松林埋伏,待怀法步入林中,便直接将其掳走。   对方修为应该不高,乐小义猜测此人应该是先天修为,但多半未及通穴境,否则,不至于选择距离禁地颇远的青松林动手。   驻守禁地的剑影卫多是魂元境修为,仅一个通穴境影卫长,其人若修为达到通穴,大可将怀法引出禁地之后立马擒人。   而以此人修为,不可能轻易带怀法下山,如此看来,他们应该还在龙吟山上。   剑影卫散了开来,寻找怀法留下的蛛丝马迹。   乐小义则在青松林中四处闲逛,手上把玩着两枚铜钱,一抛一落。   某时,她右手动作一顿,铜钱飞起,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地时一前一后,指引了一个方位。   乐小义朝那方向虚眼,而后抬手一招,铜钱再度纳入掌心。   脚下步子一错,身影原地消失,下一瞬已在十步开外一棵老树前。   乐小义仔细观察老树纹路,发现树纹有一部分衔接不畅,无故错开毫厘,寻常人即便从旁路过,都难以发现这点违和。   她一掌震向树干,轰隆声响,碎木纷飞,手掌落下的位置向内塌陷,露出树干内部一个很大树洞。   再一细看,这棵树完全中空,不似天然形成,更像被人掏空打通做成了密道的入口。   刚才那一声动静惊动了不远处搜查怀法下落的剑影卫,他们纷纷聚拢来,看见被乐小义发现的密道,不约而同惊叹出声,先前寻过这个片区的剑影卫则羞愧得无地自容。   此人主动请命,欲将功折过:“少宗主,且让属下先行探路。”   乐小义点头:“允。”   其人如蒙大赦,朝乐小义一躬身,转身便踏入树洞中,乐小义紧跟其后。   甬道很长,出口在一处荒僻的院落,藏在柴堆下面,位在内门弟子聚居之所。   乐小义在院内转了一圈,没一会儿,剑影卫已将此地主事之人找来。   其人看见柴房地上一个大窟窿,院内立着三五剑影卫,站在院中的乐小义面沉如水,当即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乐小义面前,惶惶然唤了声“少宗主”。   乐小义冷冷地扫了此人一眼:“你既然负责管理这里,那你可知,此处有一密道同往龙吟山禁地?”   听到“龙吟山禁地”几个字,其人脸色大变,忙不迭矢口否认:“属下不知!这院子荒废已久,早无人居,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屋里其他物件都落满了灰,想必在属下接管片区之前就有了,还请少宗主明察!”   乐小义“喔”了一声,又问:“那在你之前,是谁在管?”   “是孙奉长老,两年前孙长老突破魂元境,调去宗务厅,属下才接管这个地方,他在这里待了将近两百年,想必知道些什么。”   乐小义沉吟片刻,孙奉作为长老驻守此地两百年,直到两年前才离开,而且这片荒废的院落看着杂乱无章,已经很久没有人回来住了,的确是孙奉的嫌疑最大。   她一抬手,剑影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身侧一人化作一道黑影,闪烁间离开院落,前去宗务厅寻找这位孙长老。   不多时,其人回到小院,向乐小义恭恭敬敬地禀报:“孙长老寻不见了。”   乐小义脸色不太好看:“仔细找一找,看孙奉到底藏哪儿了。”   “是。”   剑影卫追得急,孙奉尚没有机会带怀法离开龙吟山,想必人还藏在附近,只不过剑神宗内门弟子不少,院子也多,以部分剑影卫的古板行径,一时半会儿查不完不说,还有可能叫人钻了空子。   乐小义能带的人手也有限,如果不能很快抓到孙奉,过了最佳时段,叫对方冷静下来思量对策,就更麻烦了。   必须尽快找到怀法。   乐小义掂着那两枚铜钱,心念微动。   她修炼天机神算这么些时日,还未将这种层级的对手视作目标物。   倒是可以试试看。   她手腕一动,看似随手一扔,铜钱却悬浮于空,盘旋结成一个阴阳鱼阵,阵眼就在乐小义脚下。   铜钱翻腾几圈,像先前在青松林中时那样,为乐小义指明一个方向。 第516章   可能是因为对方修为较之乐小义高出许多, 故而不能像先前卜算怀法行迹之时一样捕捉到确切的位置,阴阳鱼在空中翻腾几下,模糊圈定了一个大致范围。   乐小义见状, 吩咐剑影卫的人手在阴阳鱼锁定的区域内地毯式搜索, 剑影卫领命退下。   又问了这管事之人几句, 天机神算不仅能用于卜算因果, 还能辨析话语真假, 这位管事修为不低, 乐小义无法直接判断他言语的可信度, 但能通过侧面观察此人说话时的神态, 气息, 推测他有没有说谎。   问不出什么东西, 乐小义便摆手示意此人退下。   遣人守着这处密道入口, 乐小义自己亦领着吴拓及数名剑影卫追查孙奉踪迹, 追出半里路,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异响,轰隆之声远远传开,剑影卫已与孙奉交上手。   然而顾及着孙奉手中劫持的人质,剑影卫行事束手束脚, 乐小义没有下令, 他们便不敢全力出手,唯恐伤到人质, 他们到时候没法交差,于是只能将孙奉团团围住, 等乐小义过来再做决定。   乐小义与吴拓赶至交战现场,方圆数里范围内的内门弟子都被遣散,孙奉被剑影卫困在一座小院内, 已成瓮中之鳖。   即便如此,乐小义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怀法被孙奉擒在手中,经过先前这么一闹,已有不少人知道怀法在剑神宗,此后还会有接连不断的麻烦找上门来,砚竹主持牺牲自己,为了藏起怀法踪迹所做的努力功亏一篑。   乐小义已第一时间下了封口令,剑影卫自不必担心,但如果有一点风声放出去,内门弟子长老都要面壁。   孙奉似是笃定乐小义不会轻易动手,他一只手提着怀法的衣领,眼珠子还在乱转,思考着脱身之法。   可他没料到的是,乐小义二话不说就抽出思泫剑,没给孙奉任何狡辩的机会,直接一记斩龙诀,惊得孙奉亡魂皆冒,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慌不迭地退开。   乐小义脸上露出冷笑,她就猜到这人根本不敢拿怀法的性命当儿戏。   神星传承在怀法手中,没有拿到传承法典,他不能让怀法死了。   孙奉的节奏被乐小义打乱,行动立即就露了破绽,在旁伺机而动的剑影卫当即蜂拥而上,一人一剑,很快将孙奉制伏。   “把他送去审讯。”乐小义轻抚思泫剑剑身,收剑入鞘,“和上次抓到的几个西龙宫的人一块儿审。”   吴拓应声,转身要去安排,忽然从孙奉身上掉下一块铁牌子。   剑影卫捡了那块铁牌送到乐小义面前,乐小义冷眼一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哦,不是西龙宫,是玄天宫?”   孙奉被两名剑影卫合力压着肩,闻言用力挣扎两下,没能挣脱,两把冰冷的剑按着他的脑袋,让他根本无法抬头,可他还是扬声高呼:“乐小义,走着瞧吧!少宫主会为我报仇的!”   制伏他的剑影卫拽着他要走,却被乐小义挥手拦下。   乐小义稍稍歪了下脑袋,嘴角扬起的弧度更高了,她示意剑影卫松开孙奉的脑袋,令他得以抬头与自己对视。   她笑了笑,弯起眼,语速平缓地问他:“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一遍?”   孙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不能输了气势,所以乐小义说完,他立即扬着脖子高声喝道:“少宫主会为我报仇!”   乐小义抿起唇,强压嘴角的笑意,盈盈然道:“那就让你们的少宫主快些来,上次她跑得太快了。”   孙奉对上乐小义那一双笑吟吟的眼睛,陡然间被她眼底燃起的幽邃火光扫中,肩膀猛地一震。   乐小义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聊,这种事情居然也要跟他计较。   她朝吴拓使了个眼色,吴拓心领神会,让剑影卫把孙奉拖下去。   救下怀法的剑影卫替她探看了伤势,没一会儿怀法就醒了过来,见四周围满了人,环境也不是她意识消散前的样子,不由目露疑惑地看向乐小义,问道:“这是哪儿?”   “剑神宗内门。”乐小义回答她,见其气色不错,便又上前两步问道,“不知师姐何故离开禁地,与人去了青松林?”   怀法像是不清楚状况,神态有些愣怔,乐小义问完过了一会儿,她才从袖口掏出一块绢帕,递给乐小义过目。   ——砚竹留有遗书,到青松林来取。   乐小义:“……”   怀法受伤之后不仅情绪起伏消失,连辨别是非的能力都变得十分单薄,若是放在以前,如此显眼的伎俩根本不可能引怀法上当,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张破绽百出的绢帕,引着怀法出了禁地,险些落入敌手。   可这也侧面讲明了神星传承影响了怀法的神智,一旦消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乐小义摇头叹息,替怀法医治内伤迫在眉睫。   “请师姐先随我回禁地。”   药尊者已在禁地等候多时,乐小义领着人一来,他又替怀法查探一番,确认今日没有再添新伤,立即就安排怀法服用涅槃丹,开始治疗。   治疗需要足够安静的坏境,乐小义加派了人手护住禁地,连她自己也没有参与治疗过程,带着吴拓到禁地外静等。   没等到怀法伤复,倒是对孙奉的审讯有了进展,尽管此人一口咬定他是玄天宫的人,听从姬玉泫的安排,然而事实上,他身上除了那块玄天令,其他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   这正好印证了乐小义的猜测,所以她提前和剑影卫打过招呼,孙奉绝不可能是玄天宫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行事小心仔细,两百年未被人拆破身份的长老,怎么可能随身携带玄天令执行任务?   答案只有一个,他想栽赃玄天宫。   玄天宫树敌颇多,但会行这种小人之计,又在这场争端中获利最多的,无疑正是西龙宫。   此事恰好涉及怀法和神星传承,乐小义想不怀疑都困难。   孙奉太想栽赃玄天宫,又被乐小义暗中以鸿蒙剑心之力震慑,遭受审讯之时话语中多处纰漏,还吐露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梅如君?”乐小义眉头皱起,“你没听错?”   前来禀报的剑影卫言之凿凿:“不会错的,属下亲耳所闻,这孙奉的上线是梅如君。”   所以,他说自己是玄天宫的人,也并非完全说谎。   乐小义的脸色沉得可以拧出水来,她眉头紧锁,喃喃道:“可梅如君被关押在剑牢之中已逾两年,怎么还会能和牢外之人联系?我们的狱卒中竟也有他们的内应?”   若真如此,就太可怕了。   经历了数轮清洗,依然没能刮干净这些跗骨之蛆,不知不觉间,连这么底层机密的地方都被渗透了,那剑影卫又是否真正信得过?   其人伏在地上没应声,便算默认了乐小义的猜测,乐小义闭上眼呼出一口气,表面的光鲜亮丽抵不过暗中的衰败腐朽,此次神星之变,必然激发更大更深的矛盾。   她以为早就被踢出局外的梅如君这两年里竟然从未间断获取外界的情报,这一消息给乐小义带来的冲击难以言喻。   她以为梅如君只是背叛了姬玉泫,短暂地和西龙宫有过合作,却没想到,直至今日,她依然是西龙宫的走狗。   “等这边事了,我亲自去会会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乐小义面色虽冷,眼神却很平静。   钉子都是见一个拔一个,当初遗留的恩怨,从未真正了结,既然旧事重提,乐小义不介意赏脸见一见这个疯子。   “是。”剑影卫拱手告退。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把玩着手中两枚铜钱,见其一上一下在空中翻跃,仿佛有无数因果纠缠在它们身上,密密匝匝地交织着,理不清头绪。   线索越多,时局越乱,天下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盘。   云层压了下来,乐小义抬头望天,这个季节本就没有几个清朗的好天色,这会儿雨将落不落,朦胧的山雾笼罩在天地之间,远处群山入眼,都想着了一层灰衣似的。   一声雷鸣响过,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少宗主,怀法法师的伤治好了。”药尊者在乐小义跟前驻足,“可怀法法师现在进入了一种玄奥的状态,吾等难以与她沟通,还请少宗主亲自去看一看。”   乐小义与吴拓对视一眼,遂跟随药尊者走进禁地,远远便瞧见一抹金光,被禁阵遮挡,没有投射到远方。   怀法盘膝坐着,地面一圈莲花状的纹印,口中诵念玄奥的经文,乍听之下,的确是不懂的。   乐小义将将走近,一直默默诵经不理会外界之事的小尼突然睁眼,眸中金芒一闪,方启唇道:“乐师妹,剑神宗内,另有神星。” 第517章   ——剑神宗内, 另有神星。   乐小义顿住脚步,眉头蹙了起来。   片刻后,她继续朝前走, 距离越近, 一种若有似无的感应便越清晰, 这种感觉来自她体内的鸿蒙剑心。   她在离怀法尚有两步的位置停下, 望着眼前一团金光, 瞳孔中幽邃的符火再一次燃烧起来, 一枚枚晦涩的经文串成一线, 从怀法身上延伸出去, 与不知坐落于何处的某人相连。   乐小义便明白了, 神星之间是有感应的, 而这感应, 多半与神星之间的距离相关。   叫她意外的是, 鸿蒙剑心还能对神星的力量产生反应,乐小义不由疑惑,这古怪的法宝到底从何而来,它还藏有多少秘密?   不过好在,这金丝并非人人得见。   怀法的神态看起来有些吃力, 乐小义站在她面前, 能清晰感受到从她体内逸散而出的力量,若非被禁地内的禁阵遮挡, 让这气息溢出天地,恐怕要招来难料的祸端。   乐小义伸出左手, 悬在怀法天灵之上,气机与金光融合,她很快判明了怀法的状态。   神星的力量有破体而出的趋势。   怀法所获得的神星传承和轩辕柔得到的神录不同, 更趋近于蓬莱仙境的神星传承,也类似于乐剑岚给乐小义的灌体传承。   将一团被封印的力量直接渡入另一个人体内,再层层解开封印,与新的宿体相融合,成为这个宿体的一部分。   涅槃丹的确治好了怀法的伤,同时也诱发了神星之力提前觉醒,之前神星传承寄宿在怀法体内,还是不完全苏醒的状态,怀法自身的意识就被神星压制,如今神星觉醒,怀法的神魂与之强行相融。   双方实力极度失衡,眼看怀法就要被神星吞噬,乐小义眸光一凝,分出部分真气渡入怀法体内,试图助她压制神星。   然而,神星之力远非常人之力所能及,怀法体内的神星觉醒之后,其强大的魂力约莫接近丹元境,怀法被吞噬的速度很快,乐小义难以阻止。   怀法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吴长老!”她果断叫了帮手。   吴拓早就注意到这场变故,也提前做好了被点名的准备,乐小义话音一落,他便出现在怀法身后,从另一个方向将真气灌入怀法体内。   要想截断这个融合的过程,需要先压制神星,再将其重新封印,但乐小义连第一步都无法完成,她的修为还是太低了。   有吴拓加入,怀法的状态很快稳定下来。   吴拓试图封印怀法体内的身形之力,但片刻之后,他朝乐小义摇了摇头。   纵使他修为高深,自身真气却不足以封印神星之力,又是一道摆在乐小义面前的难题。   忽然,有什么从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是鸿蒙剑心。   乐小义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以鸿蒙剑心之力施展封印术,能否压制神星?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虽然吴拓压制了神星之力,减缓了怀法被神星吞噬的速度,可怀法的性命依然岌岌可危。   乐小义当机立断,自体内引出一缕极淡的紫气,渡入怀法体内,结成封印。   她体内由鸿蒙剑心修成的紫气也不多,这一缕耗费了将近一成,但效果立竿见影。   封印牢牢锁住了外溢的神星之力,怀法再睁眼时,体内的气息已趋于平缓,就连修为都又有了实质性的突破,直接越过先天门槛,晋升至灵元境二层。   不过她额角的冷汗,和急促的喘息还昭示着刚才那一场心悸。   吴拓目睹了整个过程,对乐小义方才施展的手段感到既钦佩又困惑。   那股气息,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师姐。”乐小义的呼声打断了他思索的过程,但见怀法已经醒了,他抛开刚才瞬间的疑惑,将注意力放在当下。   怀法平复了过于急促的呼吸,平静淡漠的脸孔上总算有了几分生而为人的温度,她看向乐小义,片刻后,起身朝乐小义行了一道合掌礼:“多谢乐少宗主救命之恩。”   “师姐不必多礼。”乐小义拱手回礼,“倘若师姐不解怀,我倒更愿意听师姐唤我师妹。”   怀法沉寂的瞳孔中漾出些许感触,满目慈悲。   她没有拒绝乐小义的亲近,合掌轻叹:“乐师妹。”   这声师妹让乐小义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从她第一次进入幻千世界和怀法相遇起,几经波折,蒙受恩惠,最后再在这样的境遇之下重逢。   乐小义觉得怀法变了许多,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她便在心中哂笑,何止怀法变了,她自己不也变了,相比于她身上近乎于脱胎换骨的改变,怀法只不过从空门之外一步踏入空门之内,变得更淡泊罢了。   怀法这声乐师妹一出口,乐小义便在她眼中看见了落寞悲戚之色,乐小义知道为什么。   她抿起唇,直至此时,方道出数日前便该说出口的一句:“师姐节哀。”   怀法轻声一叹,目露悲悯。   乐小义不知如何相劝,便转移话题:“不知方才师姐感应到的神星现在可还能判断其所在?”   怀法被乐小义这一句话唤回心神,她闭眼凝神,细细感应了片刻,而后点头:“可以。”   乐小义只是封印了怀法体内九成神星之力,余留一成在怀法控制范围之内,凭借这一成神星之力,亦足以模糊感应到另一位神星的气息。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师姐与我一起找寻神星下落。”   怀法自然不会拒绝乐小义的请求,她也明白神星散落在外有多凶险,方才她感应到剑神宗内那神星的气息,对方想必被惊动了,说不定还会自己躲起来。   乐小义在与姬玉泫的相处中渐渐也受到一些影响,比如行事越来越雷厉风行,决意一下,她立即便领着怀法和吴拓离开禁地。   为防怀法的身份被更多人窥探,临下山前,乐小义让怀法披了一件斗篷,用厚重的兜帽遮住面容。   怀法在前指路,乐小义与吴拓二人紧随其后,不多时,他们便绕过宗务厅,出现在内门弟子修炼的聚灵阵。   聚灵阵内弟子不少,位在外环的弟子更多,乐小义等人来时却悄无声息,如几道幽魅之影,转瞬即逝,从那些弟子身旁经过,却如一阵清风,未引起任何瞩目。   ·   在聚灵阵外围,靠近边缘的位置,有一道身影盘坐在人群之外,正聚精会神地修炼。   忽然有一刻,一阵风拂过,一袭内门弟子衣袍的女子睁开眼眸,眉心掠过一抹犹疑之色,正待四下打量,忽然间后颈一痛,意识便陷入黑暗中。   ·   乐小义三人在聚灵阵外围绕了一圈,彼时,怀法脚步一顿,眉头蹙起:“不见了。”   “什么?”乐小义一时没反应过来。   怀法视线落在不远处一块空地上,无奈道:“神星气息,不见了。”   乐小义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怀法所说的不见是这个意思。   “怎会如此?”乐小义亦沉了脸色。   乐小义自不会怀疑怀法的判断,见怀法紧盯着一处空地,便朝那位置走去,直至双脚踏上方才盘坐修炼之人所处之地,她体内的鸿蒙剑心方有了些微感应。   所以,就在她们来之前一步,人被带走了。   乐小义的脸色愈发难看,剑神宗内的奸细多得超乎她的预想,这些人的手脚也比她先前猜测的要快。   在预测对手的行动这方面,乐小义仍然远远不及姬玉泫。   拢在袖中的双手因愤怒攥成拳头,但她脸上的神情依然平和,随即,她手腕一翻,神算之力借助空气中残留的神星气息拨动两枚铜钱,很快锁定了神秘人离去的方位。   “追。”   这些人还真以为,她对埋伏在剑神宗的奸细束手无策吗?   怀法刚突破灵元境,速度不及乐小义和吴拓,便由吴拓带着她往前,带走神星的神秘人显然很有经验,他们提前封住了神星的气息,给乐小义的追踪带来了不少麻烦。   但天机神算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不需要完全凭依某种媒介才能卜算因果,即便没有神星气息相牵,它依然能从不断变化的万物中以最高的效率抽调出彼此的关联。   这种力量由来何处乐小义也不清楚,但她模模糊糊觉得,这神算之力与鸿蒙剑心在知微境时表现出来的某些特性颇为相似,二者之间可能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关联。   对方行动非常迅速,而且手脚干净,即便如此,乐小义也始终咬着他们的尾巴,趁彼此间因果还未切断,竭尽全力朝前追击。   越来越近了。   乐小义心里有这样的感觉。   越过一片树影的瞬间,乐小义眼前闪过一道不起眼的光。   数根银丝牵于两树枝桠间,最近的那一条,已欺近她的鼻尖。 第518章   危机临身, 乐小义汗毛倒竖,周身气息外放,体表散开数道剑气, 将密密匝匝的银丝割裂。   她手腕一转, 溃散的银丝聚成一缕, 在她掌中化为新的媒介, 直指布下陷阱的歹人。   暗中埋伏的人手刚意识到不妙, 来不及撤走, 只觉眼前掠过一道白影, 下一瞬, 他的喉咙便被扼住, 乐小义用力一甩, 紧跟而来的剑影卫立即将此人扣留。   乐小义三人继续往前追击, 有一人被擒, 可供乐小义施展神算的媒介再次增加,除开被擒的剑神宗弟子,前面还有两个人,她已经锁定他们的气息。   一个也逃不了。   远处渐渐显出这二人身形,他们显然没料到乐小义那么快就拔除中途拦截之人, 连使用传送符玉的时间都没有拖够。   眼看逃不了了, 其中一个人停下来,同另外一人说了句什么, 随即那人点头,带着昏迷中的剑神宗弟子继续逃逸。   乐小义看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传送符玉, 心里冷哼一声,刚才就没有让他们使出符玉,现在就怎么可能留给他们机会?   这拦路之人不过魂元境修为, 乐小义一人足够应付,吴拓直接从此人头顶越过,扑向他身后之人。   此人有通穴境修为在身,见吴拓来,许是心知自己躲不开,便不再逃了,身形顿住,准备捏开玉符。   吴拓欲将其生擒,他一掌出去,击中一面无形的护盾,乃是一枚五品护身法宝。   这法宝抵挡了吴拓的攻击,与此同时,其人手中玉符炸开,在身后形成一道漩涡。   漩涡展开约要一息,吴拓又出一掌,咔嚓声响,护盾碎裂,其人后退之时,吴拓一个飞跃紧紧跟上。   溯源境和通穴境之间亦存在不可跨越的鸿沟,吴拓的速度远在此人之上,在他距离传送漩涡还有两丈之时,吴拓与他之间已不足三步。   危机关头,此人眼中发狠,忽然提起手中之人衣领,将其用力扔向漩涡。   而他自己则因为反向用力主动扑向吴拓的手掌。   呲啦一声,其人胸腔破开一个大洞,而被他扔出去的剑神宗弟子即将没入漩涡。   千钧一发之际,银丝掠空而过,刷的一下缠住那弟子脚踝,乐小义在另一端牵着绳索,正要往后拉,可漩涡向内有一股吸扯之力,与乐小义的力量势均力敌。   吴拓当即搭了把手,拽住那两根丝线,眼看就要将人救出,却不知哪里忽然飞来一道剑气,锃的一下斩断剑神宗弟子脚边的银丝,下一瞬,其人没入传送法阵,漩涡余力耗尽,转瞬消失。   一枚黑色的木牌子啪嗒一声跌在地上,乐小义看见木牌上“何云露”三个字,眉头霎时拧了起来。   竟然是何云露。   她阴着脸朝重伤的贼子走过去,其人毕竟有通穴境的修为,尽管胸口破开碗口那么大个洞,他依然吊着一口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你把她送哪儿去了?”乐小义提起此人衣领。   那人看见她眼中的羞恼,畅快地哈哈大笑,哪怕他的笑声极其虚弱,却足以听出他的愉悦。   或许今天之后他就要丢掉性命,但至少,在死之前还能做出些许贡献。   神星传承可遇不可求,整个神荒浮屠界只有一百零八位神星,一个神星的价值甚至还高于溯源境的高手。只要成为神星,得到传承,便能在短短数年之间,突破溯源境,甚至无垢境、涅槃境。   远非他这个已在通穴境卡了许多年未有寸进的迟暮之人所能相比的。   他咳了一口血出来,染红了乐小义的五指:“乐少宗主,您这么有本事,自己去找呀!”说完还咧着嘴笑,一边笑一边吐血,丝毫未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最是难缠,因为他不怕死,甚至来之前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所以抓了他也没什么用,连句真话都问不出来。   而乐小义修炼的天机神算尚不足以直接推算此人身上的因果,这让乐小义一下陷入被动,一筹莫展。   她松开此人衣领,任由他沉闷地跌在地上,冷着脸吩咐吴拓:“把他们交给剑影卫审。”   审不出来也要审。   “还有,刚才那道剑气从西侧来,派人去查一查。”   自上次被秦幼渊欺骗之后,乐小义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这么明确的愤怒。   这是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羞辱。   剑影卫的人很快赶来,将两个被擒之人拖下去。   乐小义最后看了眼空中漩涡消失之地,冷着脸与怀法吴拓二人回到禁地。   怀法要继续在禁地修炼,乐小义只叮嘱她两句就从山上下来,径直回到承义轩。   许是看出来乐小义心情不好,吴拓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乐小义主动开口:“将剑神宗内先天以上的长老和弟子的卷宗全部送到承义轩来。”   吴拓闻言一愣,确认道:“全部?”   虽然剑神宗还是后天境界的弟子占了大多数,但修为达到先天以上的弟子长老们,也该有数百人。   若再加上宗外各个据点堂口的人手,这数目还得往上再翻一翻。   且不说卷宗的内容早就有人手反复核对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若要从这些卷宗入手排查,宗内修为高深,活了几千年的前辈,卷宗记载有的甚至成百上千页,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而且看乐小义这架势,她很有可能想自己来查。   吴拓仅是这样想一想都觉得头大。   然而乐小义的决心超乎吴拓的想象,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他:“全部。”   卷宗搬运量大,一时半会儿完不成,乐小义回到书房后,眼睛一闭,再睁开眼前就换了一副景象。   乐小义点开自己的血契,召请天.行者。   眼前白光一闪,面前便出现一身黑袍的叁柒。   肆玖还在面壁,乐小义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不过她今日来另有要事,与接应的天.行者是谁并无干系。   “前辈。”乐小义起身拱手,“晚辈有事相求。”   叁柒抬了下头,脸上那张红白相间的面具也随着动了动,面具下幽邃的视线直直落在乐小义身上,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随即开口:“不知前辈可能替在下找寻剑神宗弟子,何云露的下落?”   何云露是浮屠宫门客,浮屠宫既有对方血契,那必然可以锁定她的位置。   问出这句话时乐小义其实有些紧张,她以前从未做过这方面的尝试,而且有乐剑岚叮嘱在先,若非眼下无计可施,又需快些找到何云露,以免对方遭受迫害,她也不会想到求天.行者帮忙。   但浮屠宫既然讲究公平,那不管所求为何,都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可能是财富,可能是修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若非仗着她如今也是候选者这一点底气,恐怕是不敢说出这么冒昧的请求的。   叁柒没立即应声,就只漠然地望着她,这个过程中,乐小义始终低着头,直至对方开口:“你能付得起什么?”   他这样说,乐小义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有的商量就还好,怕的是这条路也走不通。   但自从对赌获胜晋升为候选者,浮屠点数对乐小义而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只需要遵照浮屠宫的召请完成候选者任务,任务完成之后所能获得的浮屠点的奖励相当于以前好几个月的任务积攒。   因为乐剑岚的叮嘱,乐小义每次进入幻千世界,都不依赖于浮屠宫提供的帮助,只不过使用浮屠点兑换一些寻常解毒丹罢了。   但叁柒这样说,明显不是向她索要浮屠点。   她现在能付得起的,除了刀剑似乎也没别的什么。   乐小义想了想,拿出一枚珠子。   这是先前加入龙吟山同盟的宗派进贡给她的贺礼中的一件,四品的异兽金丹。   叁柒扫了此物一眼,面不改色地加价:“两枚。”   乐小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珠子她只有一枚,于是又找了个差不多的东西一起交给叁柒。   叁柒拿着两件东西在掌心掂了掂,乐小义似听见了一声轻笑,随后便听此人告诉她:“济州,岩炎山。”   乐小义神态一凛。   竟然是济州。   她猜到那枚玉符不可能将人送到很远的地方,但没想到竟然是在济州。   传送节点在济州,意味着什么?   如今姬玉泫的人已经从济州撤离,统管济州明面上朝廷势力的是轩辕柔的人马,另外还有左氏也许能帮得上忙。   乐小义向叁柒道过谢,随后去了一趟天梯雷池,修炼数日,待时辰耗尽,再回到承义轩。   去一趟浮屠宫不过须臾,她回来后立即铺开一张信纸,写了两封信,分别让剑影卫给左诗萱和轩辕柔送去,让他们帮忙查一下,济州近些时日可有可疑之人行踪,重点关注西龙宫等四魔门之人的动向。   轩辕柔也得到了神星传承,想必已经开始修炼神录,不过她显然不会亲自去岩炎山。   乐小义便不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将这件事交给吴拓安排,迅速传讯给济州驻守的剑神宗弟子,围住岩炎山,另外派遣天字剑影卫前往支援,一定要在一天之内找到何云露的下落。   吴拓为此感到疑惑,乐小义仅仅是去了一趟书房,再出来就十分笃定何云露在济州。   难道乐小义所修那玄奥的卜算之术竟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达到了如此高的境界?   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吴拓稍稍宽心。   少宗主越来越有本事了。 第519章   乐小义没料想到吴拓的心思, 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解释。   等剑影卫将剑神宗上下先天境界弟子长老的卷宗送到承义轩来,乐小义便陷入了无休止的忙碌中。   见吴拓站在门前似有话要说, 乐小义扫了他一眼, 淡淡地开口:“是不是没有查到?”她指的是刚才突然出现切断银丝的那道剑气。   吴拓叹了一口气:“毫无线索。”   方才那个地方方圆数里内的区域都已经查过, 没有发现任何藏人的迹象。   对方要么修为奇高, 要么就是极其擅长隐匿行迹或者身怀可藏匿行踪的高阶法宝, 乐小义偏向于第二种猜测。   乐小义摆了摆手:“下去吧, 不用查了。”   她一开始就没有对此抱太大的期望。   随手翻开一册卷宗, 从有记录开始, 每一条都细细查看, 仔细推敲。   在这个过程中, 她并非单纯地只是查看这些卷宗上的记录, 她看的时候, 鸿蒙剑心在体内悄然运转,眼中符火不灭,配合天机神算之力,她能从卷宗的字句之间,洞悉可能存在的细微违和。   这才是她坚持一定要自己查阅卷宗的真正原因。   她翻看卷宗的速度并不慢, 两个时辰下来, 溯源、通穴和魂元境的长老卷宗查阅完毕。   有几份存疑的卷宗被她挑拣出来,其中就有今天刚刚被抓住的那名通穴境叛贼, 他的卷宗是有问题的,顺着这条线往下, 还能抓住几条大鱼。   但这部分高层人士的卷宗只占总数的两成,真正核心的部分还是灵元境、丹元境弟子长老这一块。   只是可惜,她初学天机神算, 还未掌握精髓,故而只能做出粗略的判断,不能准确推定到底谁是奸细,被她放过的那些卷宗里应该也有漏网之鱼。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待日后修为和卜算之术都精进了,再来重新查阅一遍。   乐小义正要继续往下看,吴拓突然敲响屋门,她从卷宗中抬头,观其神态,心中有数:“何云露有消息了?”   吴拓神情微凝,乐小义现在几乎每次都能猜到他的来意,反倒是他越来越看不清乐小义的想法。   乐小义身上渐渐有了上位者的气度和令人捉摸不透的从容,让看着乐小义一步步走过来的吴拓心生感触,同时也十分欣慰。   “回少宗主的话,探子回消息来说,岩炎山上阴气森森,我们的人马进去,根本没找见一个活人,但何云露的确被送到岩炎山,山上有她遗落的佩剑。”   “什么?”乐小义眉头皱起,目露疑惑,“只找到了佩剑,没找到人?”   此事越来越古怪了。   既然神秘人早有准备,那么岩炎山上必然有人接应,而且很可能人数不少,乐小义提早预料到这一点,所以她从浮屠宫出来后就第一时间做了安排。   消息是用传音石送出去的,算上济州人马部署的时间,应该不足以让对方成功溜走。   可她派出去的探子竟然说岩炎山上没有人。   怎会如此?   看来,她还得亲自走一趟济州。   乐小义起身,将先前拨出来的几分卷宗递给吴拓:“派剑影卫详查这几个人的底细,要快。”   吴拓接过卷宗,看清这几份卷宗上的名字,眼里浮现一抹震惊,因为其中一人,溯源境修为,与他地位相当,两人交情也算不错,在宗内常有来往。   可这位从一千多年前就已成为剑神宗执法长老的前辈,竟然被乐小义列为怀疑的对象,让吴拓十分震惊,同时眼睛中也多了几分难言的神色。   乐小义见他视线所指,心里立时明白了他的想法,便道:“你是不是在想,裴前辈劳苦功高,此前在铸剑大典时,还因阻拦尉迟弘义受了伤,我何故怀疑此人?”   吴拓抬头看她,轻拧的眉头和脸上凝重的神色表露着他的疑惑。   “你把他的卷宗打开。”乐小义又说,“翻到第六十八页。”   吴拓便放下另外几册卷宗,独独拿起裴天胜那一册,按乐小义所言翻到指定的地方,这一册卷宗总共也就七十来页,六十八页所记载的,是近几年发生的事。   几行字看下来,大致说的是铸剑大典时裴天胜长老负责的事务内容和分管辖区,吴拓丝毫未觉异样,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乐小义便将她看到的那一句背了出来:“尉迟弘义指派裴天胜监管锻剑厅。”   话音落下,吴拓也找到这句,但他依然不能从这句话中体会到乐小义的顾虑。   他正疑惑着,便听乐小义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不觉得奇怪吗?锻剑厅内通常只有一些寻常工匠,尉迟弘义为什么要让一个溯源境修为的高手管理呢?”   “难道不是因为尉迟弘义信不过他么?所以给他分派一个可有可无的职务,看起来更像一种羞辱。”吴拓阐明自己的观点,却见乐小义笑了下,摇摇头说:“非也。”   “锻剑厅这个地方,对尉迟弘义而言意义非常。”乐小义笃定道,“若非完全信得过的心腹,他绝不可能让其接手锻剑厅。”   吴拓不解,追问:“这是何故?”   乐小义掀起眼皮看他,提点道:“因为锻剑厅第三层的石门,与剑山相通。”这个秘密此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晓,现在又多了一个吴拓。   吴拓一怔。   联系尉迟弘义在铸剑大典上拿出来的那把邪剑,他脑门顿时渗出一层薄汗。   乐小义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哼道:“尉迟弘义谋划这么久,整个铸剑大典都围绕剑山来设局,你说,他若信不过裴天胜,会将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他吗?”   吴拓再看那一行字,心境已全然不同。   所以以后来裴天胜在铸剑大典上的表现来看,他很可能只是因为看出尉迟弘义后继无力,气数将尽,就选择暂时隐藏自己,以度过那场危机。   吴拓长出一口气,脸色也严肃了些:“少宗主放心,老夫必定竭尽所能,好好调查此人。” 第520章   比起调查卷宗, 何云露的安危更紧迫,事不宜迟,除了已经看过的部分卷宗, 乐小义干脆将堆在房间角落小山一样的书册全部装进永夜兽眼的空间, 待赶路去济州途中继续查阅。   半个时辰后, 乐小义遣去剑宏殿传讯的人回了消息, 祁剑心对乐小义的行程不作拘束, 允她全权自行做主。   乐小义立即动身启程, 前往济州, 随行者有吴拓、剑一和一个小队天字剑影卫。   抚魂草被姬玉泫夺走又转送给乐小义后, 剑一追查尉迟氏遗留线索未果便回到乐小义身边, 平日隐于暗处, 因天字剑影卫未归, 暂代其职, 此次乐小义为求行事稳妥,便将他带上。   从剑神宗去济州凡人步行需十天半个月,车马也要跑上五六天,此次为了赶时间,乐小义一众星夜兼程, 人手一匹快马, 中途除了到驿站换马,其余时间不歇息, 只花了两天就抵达岩炎山。   到岩炎山山脚,乐小义几人弃马而行, 没一会儿就有前两天上山的剑神宗之人到山腰处接应。   “把你们前几日找到的东西拿过来。”一到临时据点,乐小义立即吩咐道。   下人便将前两日围山时找到的剑拿到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扫过一眼,心下微沉, 那日何云露腰间的确别着这把剑。   她抬手按住剑鞘,暗自运转神算之力。   天机神算与鸿蒙剑心相叠,产生了更加玄奥的效用,令乐小义的眼睛可以看到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符火在瞳仁中跳动,乐小义自这把佩剑上捕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气息,气机牵引着一条灰色的细线,向门外延伸,一直到视野不可及的远方。   乐小义握住这把剑,对吴拓和剑一道:“你们跟我来。”   吴拓二人彼此对视一眼,毫不犹豫跟上乐小义,三人从临时据点出来,一路朝山上行,剑一一招手,剑影卫便紧随其后。   乐小义死死盯着那条灰线,闯入一片幽深的密林。   先前接应乐小义的探子连忙出声:“少宗主,再往前穿过林子,就是发现这把剑的地方。”   乐小义点头,脚下步子不停,很快穿过密林,来到一处荒败的乱石丘。   石丘上绵延着一股淡淡的雾气,乐小义一出树林便发觉异样,吴拓也跟上来,断言道:“附近有迷阵。”   剑身上纠缠的灰线受到迷阵影响,已几不可见。   “这剑是从何处寻得?”乐小义问身边跟来的探子。   那探子立即领着乐小义找到一块特征明显的石头,指着石头边上一块空地:“就是此处。”   乐小义便示意剑影卫上来在附近仔细搜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趁着剑影卫搜查之时,她手里提着那把剑,绕着这块石头走了几圈,待她停步,便听剑一言道:“少宗主,这块石头有古怪。”   乐小义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点头道:“是有古怪。”   “属下或可一试。”   得乐小义点头,剑一便上前一步,右手覆在大石头表面,度了些许真气进去。   下一瞬,他手掌一震,竟被石头弹开,乐小义则以肉眼捕捉到刚才那石块表面出现了一层暗色的光。   剑一两眼一利,双手叠在一起,澎湃的内劲毫无保留,顷刻间冲破石头内部的防御阵法。   大石头嘭的一声爆开,露出内里一枚黑色的珠子。   剑一再将内力注入此珠,他脚边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轰隆隆声响过后,裂开一道半丈宽的口子。   这入口一开,乱石地内的雾气便更浓郁了。   裂缝打开,与剑相连的灰线再次清晰可见。   乐小义朝那深渊似的黑洞洞的入口冷冷瞥了眼,吩咐:“剑影卫跟我下去,其他人留一半在这里守着,余下之众去别的地方看看,找找有没有类似隐藏的出口。”   “是。”剑神宗所属齐齐俯首。   地底下有淡淡的魔气渗出来,乐小义猜想此地多半是西龙宫的据点,不知对方实力和规模就钻进去的确有几分莽撞,但事发突然,已经没有多的时间让她三思而后行。   为护乐小义安全,剑一和擅长潜行侦查的剑影卫走在前面,吴拓和余下几个剑影卫护在乐小义身边紧紧跟着。   刚步入暗道,两壁便有带毒的利箭飞射而来。   剑影卫训练有素,面对这种程度的陷阱全都面不改色,飞快破除埋伏,继续朝前推进。   暗道之下别有洞天,地表十丈之下被掏空,甬道两侧每百步便有一颗夜明珠,剑影卫仔细看了刚才墙上飞出的利箭的材质,再辨识出夜明珠的来处,乐小义的猜测便被证实了一半。   入口处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据点中的守卫,他们没走几步,便有活人出现,试图阻止他们入内。   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暗器和机关,寻常高手哪怕魂元境修为,来了这里也难以脱身。   但吴拓和剑一都有溯源境修为,乐小义自身也极善防守,剑影卫重重相护,他们的队伍所向披靡,不断推进,径直闯入据点大堂。   一路上尸山血海,缴械投降的都留了一条性命,但宁死不屈的,一个也没活。   厅堂之外,立着几个据点的高层,乐小义视线扫了一圈,没见到何云露的踪影。   但灰线指向此地,应该就在这个地方。   为首之人看到乐小义,脸上闪过惊诧之色,显然没想到剑影卫的效率如此之高,竟然真能找到这里来,但很快,他便瞅见乐小义拿在手里那把二品剑,当即眼皮一颤。   剑神宗少宗主的佩剑谁人不知?手上这一把,显然不是她的。   原来是这里出了纰漏,因为剑神宗的人来得太快,他们才刚刚从传送阵内接到何云露,立马就要藏入底下躲起来,所以没来得及再检查一遍是否有所疏忽。   “如此隐蔽之所都瞒不过乐少宗主耳目,俞某当真佩服。”   “哪里。”乐小义面无表情,“侥幸而已,却不知,阁下将我剑神宗弟子藏在何处了?”   俞琩嘴角勾起两分讥笑:“既然乐少宗主如此聪明,何不自己猜一猜,找一找呢?”   乐小义不恼,反而跟着笑起来:“有何不可?”   说完,她一挥手:“动手!”   俞琩大惊失色,没想到乐小义这般不按常理出牌,话没说到两句就要动手,她就不怕人质在他们手中出什么事吗?   剑影卫可没有那么多顾虑,乐小义一声令下,剑影卫纷纷出手,俞琩等众中,修为最高之人也才通穴境,哪里是剑一的对手,不多时便纷纷被擒,一点反抗的余力也没有。   随即,俞琩便见乐小义拿着何云露那把剑朝空中一劈,剑气飞射出去,击在其中一面墙壁上,轰隆一声,墙面蹦碎,内里果然藏有乾坤。   昏迷中的何云露从那内嵌的洞中跌下来,乐小义飞身一跃,抓住她的肩膀,将其带回身侧。   俞琩瞳孔一缩,满目惊疑。   乐小义究竟是如何找到何云露的?   乐小义行事越来越雷厉风行,转手将何云露交给吴拓,立即安排剑一将今日抓到的俘虏全部押回剑神宗审讯,同时这处西龙宫分堂据点也被洗劫一空,有不少意料之外的收获。   剑影卫呈递给乐小义的文书中,还有几封来自龙都的书信。   三皇子。   这西龙宫果真一直与龙都纠缠不休,藏在六州朝廷军的地界,与三皇子商议如何对付太子,可惜太子被轩辕柔取了首级,他们原先的计划就用不上了。   “给三皇子和西龙宫分别传封信去,告诉他俞总管被剑神宗请去喝茶了。”   乐小义把那几封信随手扔在桌上,嘴角勾着两分似笑非笑的讥诮之色,对跪在不远处的剑一吩咐道。   西龙宫被拔除一个据点,消息肯定藏不住,说不定魔龙子和三皇子都已经接到了情报,乐小义故意而为,其实是在挑衅。   从前都是姬玉泫在帮她挡刀子,故而此番姬玉泫因北冥之事牵连,将人手从六州撤离,这些人便都以为乐小义是软柿子,一个赶着一个来动她,在剑神宗埋藏的眼线也开始行事嚣张。   特别是西龙宫。   乐小义韬光养晦这么些年,姬玉泫栽培她,让她跟着学了不少东西,现在就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回剑神宗的途中,最后一本卷宗也被乐小义查阅完。   她将有问题的地方用朱红色的笔圈出来,交给吴拓细查,头一批安排下去的卷宗已有一两人的情报得到细致回复,正如乐小义猜测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问题。   “何云露醒了吗?”乐小义放下笔,想起后边马车里还有个人,顺口问了一句。   吴拓应道:“还没有,她中了西龙宫特制的毒,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得回宗请药尊者看一看。”   乐小义应声,又问:“可有性命之忧?”   “没有,剑一已封了她的心脉,将毒阻隔在心脉之外。”   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乐小义心里稍微松了一些,但情绪还是不高。   她和何云露虽然久未见面了,但毕竟是故交,往年交情也算深厚,何云露遭此无妄之灾,她难免为之难过,心有戚戚焉,希望回宗之后,能找到医治她的办法。   马车经过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地,忽然有人来报:“少宗主,前面发现一个重伤的女子,好像是南阳镖局之人。”   南阳镖局之人?   乐小义一怔,随即让人停下马车,自己亲自下车去看。   远远瞅见一名剑影卫守着个倒地昏迷的女子,未及走近,乐小义鼻翼微动,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花香。 第521章   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 乐小义脚步稍顿,心中意动,面上不显,但步子却略加快了几分, 走到那重伤的倒地的女子跟前。   守在旁侧的剑影卫立即让开些许, 将女子身侧的空位给乐小义腾出来, 让乐小义得以看清此女面容。   乐小义只扫了一眼, 入目一枚眼熟的红玉簪子,心里便有数了。   他们的队伍正好是从岳州经过, 姬玉泫此番打扮成南阳镖局弟子的样子, 最不易惹人怀疑。   乐小义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探了探对方颈项下的脉搏,确认此人还有心跳和气息, 身上看似严重的伤其实全是障眼法, 她心下稍松,便直接将其横抱起来, 朝自己所乘那辆马车去。   “少宗主?”刚才发现此女的剑影卫目露疑惑, 随即一只手按住他的肩, 待他回头,就见吴拓垂下眼,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别再问。   这剑影卫见状, 心里纵有想法, 也都烟消云散了。   乐小义抱着姬玉泫钻进马车,帘子刚刚放下,怀里的人就睁开眼,圈着她的脖子一翻身将她按在下边, 她后背撞在厚实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马车外众人听见动静,忙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乐小义语气平静地回答,“继续赶路吧。”   众人不疑有他,队伍继续往前走。   乐小义仰躺着,一只手轻轻搭在姬玉泫的腰上,眼里藏不住惊喜的笑意,问她:“怎么突然来了?还打扮成这个样子?”   姬玉泫埋进乐小义的肩窝,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这才抬起头来,左手撑在乐小义耳侧,右手挑起乐小义的下颌,笑吟吟地看着她:“我想你了,还需要要有什么理由么?”   乐小义脸颊微红,笑眼弯弯,对于姬玉泫过于直白的方式,她已经能很良好地接受了,并挑衅似的回她一句:“有多想啊?”   姬玉泫抓住乐小义的手,捏着她的手指点住自己的眉心,笑说:“这里想。”   乐小义跟着笑,刚想问这算什么回答,就见姬玉泫抓着她的手往下移,指尖抚过浓密的睫毛悬在她眼前,道了句:“这儿也想。”   那一扇睫毛刷过乐小义的指腹,带来柔软又轻盈的感触。   她的指尖还在继续往下,越过精致挺拔的鼻梁,再点过饱满的唇珠,沿着曼妙的下颌线抚上脖颈细腻的肌肤。   每过一处,姬玉泫便道一声想念。   听着耳边暧昧低婉的嗓音,乐小义呼吸越来越紧,喉咙也越来越干,肌肤相处的位置一点酥酥痒痒弥漫开来,化作一簇心火,在她胸腔里摇曳烧灼。   这,她有点顶不住啊。   一来就这么刺激?   直到姬玉泫扶着她的手划过衣领,寸寸登高,于心口停留:“这里,最想。”   乐小义脑子里嗡一声响,晕乎乎的,神魂颠倒不外如是。   但仅存的理智还吊着她的矜持,她试图推开姬玉泫的肩,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或许姬玉泫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所以直起身退开些许,乐小义心中暗暗松口气的同时,也有点莫名的失落。   可没想到,姬玉泫退了数寸,随即便有吻落在她的掌心。   姬玉泫眼底漾着盈盈然的笑意,温热湿润的舌尖沿着她的掌纹捋下去,游向她的手腕。   乐小义嘴里哼了声,有根弦突然崩断。   温温炙烤的小火苗上淋了一壶名唤姬玉泫的酒,转瞬间便熊熊燃烧。   不能怪她没有定力,要怪就怪这个妖女太磨人。   她伸手去揪姬玉泫的衣领,却反被对方单手握住两只手腕按在头顶上,姬玉泫空出来那只手像刚才那样抚过乐小义的眉眼,鼻梁,再轻轻点在她的唇上。   “那么多天不见,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朦朦胧胧的魅惑之声好像从天上来,乐小义杏眼中盛了一蓬莹润的秋水,闻言反应了一会儿才愣愣地回答:“我也很想你。”   姬玉泫舔了舔唇,贴近她的耳朵小声问:“哪里想?”   乐小义觉得姬玉泫这个问题问得好奇怪,但转念一想又好像不奇怪,刚才姬玉泫回答她的,不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扭了扭身子,却因双臂被禁锢着,只好张嘴回答:“……心里想。”   姬玉泫笑了,问她:“只有心里想么?”   乐小义从姬玉泫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调笑,她不甘示弱地探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姬玉泫按在她唇珠上的指腹,而后稍稍抬头,将半截手指含进口中。   面前一脸笑容的人呼吸一下子乱了。   莹润白皙的手指包在一个温软黏腻的环境中,舌苔轻轻擦过她的指尖,技巧娴熟地环绕指节,勾得她身上那人眼中神光幽邃地暗了下去,直至丧失自控,将脸埋进她的颈侧,舔舐嗫咬她耳旁柔白的肌肤。   乐小义耳垂下面一小块最为敏感,姬玉泫的舌尖轻轻一碰,她便忍不住颤栗颤抖,雾眼迷蒙。   姬玉泫叩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但依次落下的吻却越来越重,也叫乐小义的心火越烧越旺,开始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接触,扬着纤长的脖颈主动迎合。   马车车厢内的温度开始升高,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乐小义不知何时被松开的手紧抓着姬玉泫身上的衣裳,胡乱撕开她的衣领,情到浓时,在她肩后按出一枚枚清晰的白印。   布帘上的绣花显出一圈圈重影,晕眩感越来越强烈,她仰起头,嘴唇开合,未有声响溜出嘴角,便先一步被一双柔唇堵住,将婉转的低吟悉数侵吞入腹。   意识飘飘然间,身前的人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俯身下来,贴在在她耳边低声问:“你去济州干什么的?”   乐小义迷迷糊糊地想,是做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救人。   “救人。”她哑着声回答。   耳边那勾魂夺魄的声音继续追问:“救谁?”   谁呢?   乐小义沉浸在身心愉悦的触感中,整颗心都飘在云上,脑子里空了一大块,一时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就不想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忘记了。”   女人的笑声响在耳侧:“真忘了?你再好好想想?”   乐小义不开心了,抓着女人的手贴紧腰侧,让她搂着自己,撅起嘴嘟囔:“想什么想啊,我想你还不够吗?”   这娇憨的回答直白又讨喜,女人不再问了,但随之落下的吻比刚才更深,更炽烈,将乐小义一颗心层层叠叠地包裹。   略略蜷曲的五指没入乌黑柔顺的发,随着堆叠的晕眩渐次增加力道。   湿润的红潮爬上她情动的眼角,在清隽秀美的眉眼上描摹出两分娇俏与妖娆。 第522章   一个时辰之后, 车厢内的灼热气息才缓缓散去,乐小义卧在软榻上,脑袋枕着姬玉泫的腿,脸埋在姬玉泫腰间, 像个小猪崽儿似的拱来拱去。   姬玉泫被她蹭得发痒, 轻轻揪住她的耳朵:“你干什么?”她压低声凑近乐小义的脸, “是不是没把你喂饱?”   乐小义“哎呀”一声, 脸上红潮未退,身体还软绵绵轻飘飘的, 她拍了姬玉泫的手背一巴掌, 嗔道:“你怎么这么不害臊!”   姬玉泫又笑着捏捏她的脸:“这会儿晓得害臊了?”   乐小义不答,只是一个劲傻笑。   姬玉泫拿她无法,拧着脸上软肉的手松开, 还捂着揉了揉, 方再问了句:“你笑什么?”   “我开心。”乐小义答得爽快,没想到下山一趟回程途中能捡一个姬玉泫, 真是意外之喜。   姬玉泫被乐小义如此热忱直率的发言逗笑了, 不再管她, 任她在自己身上扭来扭去撒着欢儿。   乐小义闹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从姬玉泫腹间抬起头,眨巴着眼问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要去北冥的么?”   玄天宫位在北冥的分堂全部被姬玉楼带着归并入青帝的势力, 姬玉泫要去北冥把这部分势力收回来, 乐小义以为这事儿挺要紧,姬玉泫这一走怕是好几个回不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了。   姬玉泫揉揉她的耳朵,捏捏她的下巴, 描摹她的眉毛,用指尖拨弄她浓密的睫毛,每一处她都爱不释手,怎么玩都不腻。   听乐小义问起,她回答得漫不经心:“拨了部分先头探子过去,原本的确该走了,但昨日得了个消息,我又改了主意,正好你路过岳州,我就来见你了。”   乐小义从姬玉泫三言两语中捕捉到关键,眨巴着眼追问:“什么消息?那北冥那边什么时候去?”   姬玉泫笑,捏着乐小义的鼻子晃了晃,故作生气地逼问她:“你就这么希望我去北冥?”   “当然不是。”乐小义由着她捏自己的鼻子,眼睛一眨一眨的,“我想天天看见你才好,可惜我实力不够帮不上你什么忙,不然如果能跟你一块儿去就好了。”   她能感觉到,一段时间不见,姬玉泫的修为又有突破,不知神凰传承被她炼化了多少,血脉开启到什么程度。   虽然不能判断姬玉泫的修为到底是什么层次,但乐小义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越来越雄浑的气息,有时候连她都能从姬玉泫不经意间逸散出的一点神凰气息中感到磅礴的压力。   姬玉泫低下头,紧盯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这样的话别再说了。”   乐小义心尖一颤,被突然袭上胸口的失落包裹,自见到姬玉泫起一路高高飞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眼神陡然黯淡下去,不高兴地撇开脸,不去看姬玉泫的眼睛。   后者却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转回来,与之四目相接。   乐小义的眼睛里藏着好多情绪,一点隐忍、一点倔强、几分委屈和浓浓的不甘心。   “你在生什么气?”姬玉泫直截了当地问她。   乐小义抿着嘴不说话。   姬玉泫看她这样,眼神蓦地柔软了,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脸,放软了语气:“小傻子。”   乐小义嘴角往下一耷拉,心里更委屈了。   姬玉泫却道:“你误会我了。”   乐小义眼珠转了转,斜眸瞅她,还是不说话,但她心里的想法已从她的眼神里泄露出来:我误会什么了?   “真是个傻子。”姬玉泫笑,低头啄了下她的脑门,“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让你说的是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乐小义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最后一句好像是:如果能跟你一块儿去就好了。   “难道不是吗?”乐小义不懂就问。   “当然不是!”姬玉泫用力戳了戳她的心口,“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乐小义赧然,可又觉得自己没错,倔强地反问她:“那你是什么意思?”   姬玉泫凑近乐小义的耳朵,小小声:“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不准再说自己实力不够,也不准说你帮不到我。”   说完,她朝乐小义散乱的领口吹了一口气:“你怎样,好不好,我比你更清楚。”   戳着乐小义心口的那只手改换了动作,手掌覆住一片柔软的高地,稍稍用力,果然听见一声轻哼。   “说话就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乐小义按住她的手,脸颊微微晕红,瞪圆了一双杏眼,很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姬玉泫一口叼住她的耳朵,一边轻轻咬,一边喃喃着说:“你误会我了,怎能一点代价也不给的?”   乐小义想说“明明是你话说得模棱两可引人误会”,可她没来得及开口,姬玉泫舌尖一卷,含住她的耳垂,她的身子立即一僵,颤抖着软成一滩水。   姬玉泫对她身体太了解,太熟悉,修为又远高于她,只要姬玉泫不肯服软给她机会,在这件事上,她始终处于被动的地位。   乐小义纵使恨得牙痒痒也毫无办法。   没一会儿,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上来,乐小义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轻轻推搡着姬玉泫肩膀的手也在推拒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松了力道,变成欲拒还迎的拉扯。   姬玉泫炽烈的吻碾过她的唇舌,夺走她仅剩的一点呼吸。   窒息、晕眩、震颤接踵而来。   好吧,她承认,也不是不喜欢被对方主导,谁还没有一点口是心非的骄矜呢?   激烈的吮吻中,乐小义报复似的咬破了姬玉泫的唇,口齿间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给越来越深的吻增添了几分野蛮和霸道的侵略感。   她扬起修长的脖颈,过于用力的五指指节青灰,在女人伤痕累累的背上按出一道道白痕。   灼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女人唇齿轻轻叼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低低唤了声:“小傻子。”   她的小傻子,怎么这么讨喜呀。   乐小义晕乎乎的,脑子空白一片,神志不太清醒,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像个风筝似的浮在云端,姬玉泫就握着那根线,不管她去到那儿,最后都会落回她的手心。   她用力圈紧姬玉泫的脖颈,只想好好享受当下。   至于姬玉泫念的小傻子……傻就傻吧,顾不得那么多了。   反正从姬玉泫嘴里念出来,什么都好听。   等秋后再算账。   不差那么一次两次,哼。 第523章   乐小义身子软绵绵的, 再不想动弹了,缩在姬玉泫怀里闭眼小憩,等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和缠绵悠长的余韵缓缓过去。   姬玉泫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温暖柔软的指尖触碰红晕未散的肌肤, 每一下都激起轻微颤栗, 宣示着怀中的人情不自禁。   直至此时, 她才将先前遗落的问题捡了起来, 小声回答乐小义:“近来青帝有搅乱大禹局势,浑水摸鱼的野心, 四魔门中, 西龙宫和冥神教皆加派了人手潜入大禹,如今大禹境内暗流涌动,想必很快你也会收到风声。”   姬玉泫手指轻轻揉搓乐小义的耳廓, 顺着耳后穴位一点点往上走, 不轻不重地按着。   乐小义舒服得飘飘然,渐渐有了些困意, 可听着姬玉泫在说正事, 她勉强打起一点精神, 追问道:“既然西龙宫和冥神教都加派了人手到大禹来,北冥内部岂不亏空?”   “据说永寿神殿的人还未完全答应和青帝合作,如此一来,就只有姬玉楼那个孬货不敢贸然行事, 偷偷躲在北冥, 你此番若去,会不会轻松一些?”   姬玉泫唇角勾起,微微一笑,没作回答。   过了一会儿, 乐小义又想到什么,懊恼地拧起眉:“不对不对,太想当然了,北冥看似抽调了人手,但青帝自己的人马还按兵不动,不过做了个亏空之势,诱鱼儿上钩,背地里不知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你合该避上一避。”   说完,她打了个呵欠,身子动了动,躺得更舒服些。   姬玉泫眼里笑意更深了,她轻轻刮了下乐小义的鼻子,不让她睡,追问了句:“那你觉得我该躲去什么地方才好?”   乐小义想也没想,爽快地回答了:“剑神宗怎么样?”   姬玉泫蓦地笑出声来。   乐小义扬着脸看她,等着她回答,姬玉泫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笑,同时也有一点藏在笑意之下的认真。   看样子并不完全在说笑。   “挺好。”她微微笑着说道。   乐小义嘴角弧度扩大,眼睛里藏着一缕光,盈盈然埋进她的肩窝,打蛇随棍上:“那就这样决定了?”   姬玉泫揉散她的发,答应了。   这时,车外忽然传来剑一的声音:“少宗主,咱们的车队即将路过南阳镖局,待会儿至镖局门前可要停留?”   乐小义掀起眼皮,看了眼姬玉泫身上早已凌乱的衣衫,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这才开口对车外之人道:“不留,日后再传书一封聊表问候。”   剑一闻言稍顿,略有不解,但未深究。   他听着乐小义的声音似乎有些喑哑,不由关心道:“少宗主,您的嗓子可是不舒服?”   “不过昨日夜间受了点风寒,无恙。”车上的人语调波澜不惊。   剑一想起乐小义前阵子体弱多病,心道伤好没一阵,又奔波劳碌,难免如此,便放下心头疑虑,退下了。   车马一路回到龙吟山,姬玉泫又扮回了伤重之态,由剑影卫抬着上了龙吟山,直接送到承义轩去。   剑影卫告退之时,曾问乐小义是否通传南阳镖局之人,乐小义却摆了摆手,道了一句不用。   如此,这几名剑影卫先后离开承义轩。   待这几人走后,转头因伤躺在地上的人就翻坐起来,托着下颌笑吟吟地望着乐小义,问她:“你屡次三番拂他们的意,带了南阳镖局的人回来,又藏着掖着,不怕有人生疑吗?”   “生疑就生疑,我还怕他们不生疑呢。”乐小义笑,走进里间取了套剑影卫的衣服和面具出来,拿给姬玉泫,“委屈你换身打扮,这几日便先跟我一同行事吧。”   这套衣服是之前乐小义自己扮作剑影卫时穿过的,不论服饰面具还是腰牌一应俱全,都走的合规流程,就连剑影卫自己人都看不出来真假,自是最适合用来藏人了。   乐小义与姬玉泫身量相当,衣服换穿也十分合体。   姬玉泫从善如流地换好衣裳,摇身一变,连气质都和真正剑影卫一样冷肃,乐小义瞅着连连点头,这种程度的变装根本难不住姬玉泫,毕竟姬玉泫的易容术可是连石刹都不得不佩服的。   乐小义走过去掀起她姬玉泫上的面具,对上那双溢满笑意的眼睛,照着红唇一亲芳泽,完成这一步,她才心满意足地重新替姬玉泫戴好面具。   她的手刚放下来,门外便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乐小义收回手,一旋身便在书桌前坐下,姬玉泫垂首立在身侧,刹那间气息全无,倒当真像个默默护主的剑影卫。   吴拓在书房门外驻足,向乐小义汇报:“少宗主,药尊者那边来了消息,何云露身上的毒伤可以医治,但还缺了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   乐小义抬头招手让他进来,方问:“是什么?”   吴拓垂着头,似根本没发觉乐小义房中多出来的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雪松绒。”   此物在北冥不算罕见,但在大禹之内则是稀有物,因其生长坏境苛刻,采摘之后又需以独特的玉匣存储,否则则会散失药力,故而整个大禹,有条件从极北之地获取雪松绒,又将之完整运回的势力为数不多。   剑神宗以前也是有保留雪松绒的,但近两年大战不少弟子受伤,雪松绒全部用到伤药的配制里,还没来得及补足所需。   乐小义听吴拓说完,眉头也拧起来,面露难色。   这东西虽不至于多么名贵,但的确罕见,至少大禹境内颇为难寻。   而今北冥形势莫测,让人去北冥寻药也颇多凶险,乐小义把玩着手腕处的相思豆手串,指节一下一下敲击桌面,细细思量起对策来。   “你且先问问左氏、洛氏及炎刀门,能否调得到足量所需。”乐小义吩咐道。   吴拓点头答应,拱手告退。   待他一走,乐小义转头看向姬玉泫,问道:“你可知大禹境内,可有什么地方是积雪终年不化的?”   “你要找雪松绒?”姬玉泫明知故问。   乐小义唔了声,老老实实点头:“何云露不仅是神星,还与我有旧时交情,自不能放着不管。”   姬玉泫喜欢她坦坦荡荡毫不心虚遮掩的模样,便提点了她一句:“大禹境内,倒是的确有一处终年不化的雪山,而且你也去过。”   “哦?是哪里?我怎么记不得自己在哪儿见过雪山?”乐小义眼睛亮亮的,佩服姬玉泫见识广博。   姬玉泫也没给乐小义卖关子,指着不远处书架上一副地图,飞针点中大禹北侧一片群山。   乐小义视线顺着针尖嵌没之处看去,眼睛陡然睁大。   “天山?”   她上次去天山时可有看见雪?   乐小义眉头一拧,忽然感觉到一丝古怪。   明明记忆中每一个场景都十分清晰,可乐小义仔细回忆一遍,却并未从记忆中找到任何与雪有关的景色,可此时被姬玉泫提起,又好像的确见过,可她却印象全无。   这种感觉就像某天在书中读到一段文字,后来与人说起,提及,方忆起自己看过那本书,可回头去想书中的内容,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乐小义喃喃问道:“天山上有雪?”   姬玉泫的灵觉何其敏锐,乐小义这话一出口,她立即觉察到不对,故而微微眯起眼,挑着一边眉毛,视线扫过地图上那一小团群山,不答反问:“难道上次你去天山,竟未见雪景么?”   乐小义抿唇,又再思索一遍,疑惑道:“我想不起来,记忆里是没见过的,可我听你一说,又感觉好像见过。”   姬玉泫侧头想了想,微眯的双眼中藏着一抹晦暗之色,忽提议道:“不若,我们再去看一看。”   “去天山?”乐小义被姬玉泫这句话惊到,这也未免太说一出是一出了。   她不觉得这件事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应该也不至于为了确认此事特地跑一趟天山。   “可能只是我忘记了。”乐小义说,“近两年发生了不少事情,忘记一两件事也不奇怪。”倒是姬玉泫,让她感觉对待此事上,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姬玉泫眯眼看她,没再坚持,只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就我所知,天山是大禹境内唯一一座终年积雪的雪山,若要寻雪松绒,你可派两个通穴境以上的高手前去,记得让他们带上你的亲笔信,若遇至淮前辈,也不至于误伤了自己人。”   乐小义点点头:“还是你考虑周到。”   姬玉泫笑笑,没再多言。   此事定下来不久,吴拓又有要事来报,乐小义正伏案疾书,见是他来,便停下笔,示意他进屋。   “少宗主,正如您所料,剑影卫内也有奸细。”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呈递到乐小义桌前。   乐小义招手将其纳入掌心之中,两指一搓,蜡丸便散了开来,内里藏着一张白色纸条,她将纸条置于鼻下仔细嗅闻,遂抿唇一笑,点了一盏油灯,将纸条置于火苗上烘烤。   没一会儿白色的纸便被熏得焦黄,一行行不显眼的白色字迹从中显露痕迹。   其上内容,正与乐小义捡了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回宗有关,这人特地提及南阳镖局,传信让人探查南阳镖局是否走失人手,并对这神秘女子的身份做了一番推断猜测。   “厉害呀。”乐小义脸上笑意不减,“剑影卫果然人才辈出,竟然还真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审过了吗?”   “已经扣押起来,还未审出结果。”   乐小义并不着急,点头道:“继续审,此次与我一同下山的这批人也继续盯着,总要打死一两只苍蝇,他们才晓得消停。”   言罢,乐小义又吩咐他说:“让郑伏和余心两位长老来一趟。”   这二位长老正好就是此前与她一同前往天山的两位,乐小义打算让他们做为这次寻药的主力,再带几个得力人手一同前往天山。   吴拓领命告退,乐小义单手撑着脑袋思量着什么,姬玉泫挪到她身侧,双手抚上她的肩,轻轻按揉起来。   从回到山上就一直忙着,片刻休息的时间也没有,虽然她站在乐小义身后一动不动也很累,但比起乐小义要处理成堆繁杂的宗务,又要轻松太多。   不轻不重的按揉,有效缓解了肩颈的酸麻,乐小义情不自禁地哼了声,然后身子向侧边倒,倚靠在姬玉泫身上,像滩水似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重一点还是轻一点?”姬玉泫笑吟吟地问她。   乐小义没反应过来,顺口答道:“这样就好。”   姬玉泫唇角上翘:“真的?那这样舒服吗?”   指尖稍稍施加一点力气,按在酸痛的肌肉上,乐小义鼻间溢出一声哼,软绵绵地给予反馈:“嗯~舒服的。” 第524章   按着按着, 乐小义就这样靠在姬玉泫身上睡着了。   一路奔波不眠不休赶赴济州就已经非常疲惫,路上捡了个姬玉泫回来,又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回到剑神宗了也没有休息, 乐小义早已困乏难当。   姬玉泫按着她的肩, 心神难得松缓, 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吴拓领着两位长老前来, 意外撞见这一幕。   乐小义脸上神色难掩倦怠,姬玉泫耐心细致地按揉肩膀, 纵使先前不知姬玉泫的身份, 此时吴拓也猜出来了,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堂堂玄天宫的少宫主会有如此温婉贤良的一面。   姬玉泫听见门外动静, 长睫微微掀起, 彼此对视的瞬间,明明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吴拓却从对方那双幽静无波的眼瞳中感受到不同于乐小义的澎湃压力。   这也是此前, 未在姬玉泫身上见到过的。   他猛地低下头, 身后两人适时止步,姬玉泫收回视线,压低声道:“她睡着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乐小义的呼吸平稳悠长, 睡梦中也还抓着姬玉泫的衣袖, 像怕她跑了似的。   吴拓的目光从乐小义身上掠过,后朝姬玉泫拱了拱手,转身领着余心郑伏二位长老离开承义轩。   姬玉泫指腹轻柔地抚过乐小义的眉眼。   忆起一个时辰前乐小义说起天山雪景的奇怪反应,轻抚脸颊的手稍稍一顿, 随即微微敛眉,俯身在乐小义眉心落下一吻,将她轻轻抱了起来,走进里间。   乐小义对姬玉泫从不设防,整个过程虽不至于悄无声息,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直至姬玉泫将她安置在榻上,替她拉起被褥,自己也脱掉鞋袜和衣躺下,乐小义才循着身边温暖的气息翻了个身,自然而然地依偎进姬玉泫怀里。   姬玉泫面具下的眉目柔和温软,少了身为玄天宫少宫主的戾气和锋芒,只剩下与心上人相依的缱绻。   乐小义这一觉睡得安稳,日常琐事越来越多,她的觉也越来越浅,姬玉泫不在身边时,她常常三五天不入床榻,就算躺下心里也老装着事儿,睡不好。   有姬玉泫陪伴在侧,她心里的杂念随之消散一空,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日晒三竿,醒时见到姬玉泫也还躺着,像往常一样手里拿了本不知哪里寻来的书,正一页一页翻着看。   乐小义笑着抽走她手里的书,翻了两页过后,脸上笑容僵了一下,觉着不太对劲,合上书页一瞅……《春帷秘话》。   “!”乐小义一巴掌把书拍到姬玉泫脸上,羞得两只耳朵通红一片,满脸羞耻,“一大早的看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看姬玉泫读得那么认真,还以为是多要紧的书册。   姬玉泫乐不可支地把书从脸上摘下来,挑起眉毛笑问乐小义:“少宗主要不要一起看?”   乐小义大羞:“我才不看!”   说完就翻身跳下床榻,三两下穿好衣服,到前厅梳洗去了。   姬玉泫的笑声像她脚底烧灼的火,叫她步子迈得飞快,一晃眼就不见踪迹。   乐小义梳洗完毕,脸上红晕刚退下去,吴拓便恰巧领着人来,乐小义见到郑伏二人,立时收了心,将天山寻药之事安排下去。   这二人领命将退之时,乐小义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们问了句:“你们先前去天山时,可有见过雪景?”   这问题问得奇怪,不过郑伏二人还是认真回答了:“回少宗主的话,天山之上,有雪。”   乐小义瞳孔微微一缩,视线沉凝,不过她未将自己的惊异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待他们离去之后,姬玉泫方从里间出来,她已换上剑影卫的衣裳,戴着冰冷的铁面具。   她显然听见了乐小义刚才和郑伏两人的谈话,但她什么都没问,面具下那双眼睛却笑意盈盈的:“怎地不去见见你的何师妹?好像你已经好些时日未与她联系了。”   昨日上山,也不知乐小义是不是为了避嫌,让人请药尊者看过何云露的伤势之后就着剑影卫将何云露送到禁地休养,她自己从始至终没有过多参与,甚至见也未见何云露两面。   “什么叫我的何师妹?”乐小义笑着反问道,姬玉泫这醋劲真大,酸味儿已经飘到承义轩外边去了。   她叹了口气:“也不是近两天才这样生疏,隔阂不知何时出现,再见已物是人非,遗憾在所难免,但像这样的事,不能强求,倒不如就不去打扰了。”   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该与不该,何云露自己一日不能放下,她与乐小义的关系就难以回到从前。   乐小义从不在意她的实力如何,但她自己是个要强的性子,又岂能像乐小义这般轻松?   听乐小义说完,姬玉泫笑了笑:“那去看看吧,正好你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   乐小义眨巴眨巴眼睛,神色疑惑:“怎地突然想见何云露?”   姬玉泫叫她去看望何云露,铁定不是让她与何云露修复友情,那么只得是另外的解释,是姬玉泫自己要见何云露。   “昨天在路上我就感觉有点异样,今天去确认一下我的猜想。”姬玉泫如是说道。   乐小义一头雾水,疑惑道:“何云露怎么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姬玉泫暂时也不确定。   见她不愿细说,乐小义便不再追问,只道:“好,那现在就去后山吧。”   她隐隐觉得,姬玉泫此次跟她回剑神宗,可能原因并不简单,她玩笑似的提那一句,姬玉泫不过是顺水推舟,她想必还有别的目的。   乐小义未深究此事,领着吴拓和姬玉泫一同上了剑宏殿,再前往后山。   后山已不再是一片荒地,乐小义让人建了几间小院,又命吴拓和天字剑影卫加固了禁阵,还开凿了人工水渠,俨然有了几分生机。   怀法便在此地定居,日日炼化地底龙脉之气用以修炼,修为在神星传承的辅佐之下一日千里,乐小义离开数日再回来,怀法的修为便又有大幅提升。   乐小义看得眼馋极了,与姬玉泫笑说可惜自己不是神星,这修炼速度,打眼得紧。   姬玉泫便敲了一把她的后脑勺,面具下的美目嗔怪地瞪着她,乐小义明白她未尽的言语,乐剑岚给的传承可半点不逊色于神星。   何云露眼下也被安置在院中,乐小义分派了两名剑影卫照顾她的起居。   一行三人来到禁地外,正要进去,却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一个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姑娘在禁地外徘徊,守卫禁地的剑影卫看见她,告诫她速速远离,否则就要将她抓起来审讯,她才悻悻而归。   乐小义看着此女垂头丧气地沿着山路往下走,眼中露出两分饶有兴味的笑意。   “此女是谁?怎会到禁地来?”吴拓脸色沉凝,“一个内门弟子,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区区内门弟子,别说禁地了,连宗务厅都是没有通传不能涉足的,这姑娘独自绕过宗务厅,来到禁地本就匪夷所思,守卫网开一面没有计较,却不得不让人怀疑她这举动背后的目的。   乐小义朝吴拓使了个眼色,吴拓会意,须臾出现在此女前行的路上,后者恍惚数息才猝然发现途中多了个人影,吓得脸色一白,但良好的素质让她很快冷静下来,抿起唇站在原地,从容不迫地朝吴拓行礼。   “尔何故来此?”吴拓开门见山。   那女弟子回答道:“弟子在药堂偶然听闻何师妹已被少宗主救回,正于禁地休养,便想前去探望。”   吴拓闻言,脸色并未和缓,语气反而更严厉了些:“你难道不知宗里的规矩?”   被吴拓气势所慑,那女弟子身子颤了颤,却还是忍着惊惧努力辩解:“弟子只是担心何师妹……”说到一半,她噗通一声跪下,“请长老成全,弟子只想看看何师妹是否无恙,擅自涉足此地,一切责罚弟子都甘愿领受。”   乐小义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她认得这个女弟子,记得该是经年前的一件小事,铸剑大典前不久,她曾领了锻剑厅的任务去帮忙,回来路上遭到袭击,对方是玄天宫的人手,未能杀她不说,反而被她重伤,没想到还藏在内门呢。   乐小义对玄天宫安插在剑神宗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想起往事,她侧眸看向姬玉泫,眼底似笑非笑。   姬玉泫必然认得出这人是谁。   接收到乐小义调笑的眼神,姬玉泫却当做看不见,视线平静地望着不远处,直至乐小义开口:“吴长老。”   吴拓回头,朝乐小义拱手躬身:“少宗主。”   乐小义踱着步子过去,微笑着看向此女,那女弟子显然也认出乐小义,霎时间紧张起来,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背脊紧紧绷着,唯恐乐小义发难。   她不确定乐小义还记不记得那件事。   在她警惕的视线中,乐小义只微微一笑,朝吴拓摆手:“让她跟我们一块儿进去。”   吴拓两眼一瞪,惊道:“少宗主!”   乐小义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勿要多言。   吴拓见状,知乐小义心意已决,他再说无用,便只得莫名其妙地退开了。   女弟子虽然觉得疑惑,但想着乐小义或许是被她方才那番话打动,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这时,却听乐小义话锋一转:“我觉着这位师姐颇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哎呀,一时想不起来了。” 第525章   女弟子脸色微变, 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从容回复:“少宗主时常往来于宗务厅,想必宗内弟子大都是见过的。”   说话时,她眼睑微垂, 眸子底下多了几分警惕,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乐小义身侧的姬玉泫, 心里估量着倘若事发, 她有几分可能逃生。   然而让她感到无力的是,乐小义这几个人若真要发难, 以她髓元境的后期的修为, 根本逃不了。   好在乐小义问完这句话就转开眼,听了她的回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叹了声“可能”, 似乎真的忘记了, 也不太在意的样子。   颜无念不再吭声,乐小义便摆摆手, 与姬玉泫一同走在前面, 吴拓和颜无念则慢一步跟在她们身后。   方才拦住颜无念的禁地守卫纷纷躬身向乐小义行礼, 见到跟在乐小义身侧的颜无念,他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前往小院的途中,乐小义想起昨天吩咐给吴拓的任务,便问他说:“左氏和洛氏有回复了吗?”   吴拓垂首:“回少宗主, 还没有, 倒是炎刀门这边传了书信回来,其宗门内,也无存货。”   乐小义早先料到这个结果,并不失望, 她摇了摇头:“先前左氏、洛氏都经历了一些波折,耗损在所难免,连最安稳的炎刀门都没有多的存货,恐怕其他地方也难找寻。”   不过,她已经派了郑伏余心二位长老前往天山,最多一两个月,应该能有消息传回来。   说话间,小院便到了,院外也有剑影卫守着,见乐小义等人来,先行了礼,而后将院门推开。   正在院中闭目打坐的怀法听闻动静,睁眼看来,亦起身行礼,乐小义觉察对方气息波动,由衷赞叹一句:“数日不见,师姐修为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怀法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方道:“少宗主可是来探望何师妹?”   乐小义应声,怀法便走在前边领路,边走边叹:“没想到竟然会是何师妹,短短三年,物是人非。”   乐小义这时忽然想起来,她和何云露第一次进入幻千世界,便结识了怀法,可几年过去,这还是三人初次重聚,何云露却在昏迷之中未醒。   幼时总觉得时光漫长,一眼望不到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间变得越来越短,好像上回见面还在昨天,可事实上,已经过去好几年。   “三年前何能想到三年后是什么模样,正如今日也不能得知往后岁月,又有怎样的蹉跎。”乐小义凝眉轻叹。   怀法垂眼,拇指数过两枚佛珠。   推开门,一室寂静。   吴拓主动停步,姬玉泫则跟着乐小义进了屋,颜无念于门前驻足,犹豫了下,方朝叫住已经踏进屋内的乐小义:“少宗主……”   乐小义好似这时才注意到后边跟了个人,她一脸恍然,朝颜无念点头:“师姐,你也进来。”   颜无念甚至怀疑乐小义是故意的。   但又觉得对方没有认出她的话,好像没有理由这么做。   不管怎么说,乐小义肯让她来禁地,还允她进屋,想必并未生疑,她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跟在乐小义身后步入屋内。   她刚走了两步,就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顺着这目光来处看过去,只有背对着她的,一身黑衣的剑影卫。   乐小义进屋之后忽而皱眉,她隐约闻到一点异香,转瞬即逝。   何云露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药尊者昨日今日各来过一次,主要是查探毒物在她体内是否扩散,因乐小义将其及时救回,又封了心脉,阻止毒素潜入肺腑,自昨日验过到现在,毒伤并无恶化的趋势。   颜无念进屋后依然跟在乐小义身边,并未靠近床侧,但看见何云露不省人事的样子,她脸上神态略有几分晦暗。   乐小义拿了条小凳子在床边坐下,朝姬玉泫递了个眼色。   后者目光落在何云露身上,仔细辨别片刻,复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乐小义便知姬玉泫要求证之事有了答案。   说是来探望何云露,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何云露的伤势有药尊者照料,小院里也有怀法与她互相照应,乐小义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颜无念还想多留片刻,然而乐小义要走,她没有理由多待,从院里出来的时候,情绪颇为低落。   岂知乐小义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对她说:“师姐若不放心何师妹,不若就留在院子里照看何师妹一段时日?”   颜无念没想到乐小义会做出如此安排,顿时一脸惊讶。   乐小义看出她惊讶,便解释道:“想必师姐也知道,何师妹身上毒伤特殊,先前她受人所害,行凶之人不知是否还有党羽,故而不能任由师姐自如来去。”   “倘若师姐不愿的话,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往后在何师妹伤好之前,还请师姐莫再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颜无念自然明白了乐小义是什么意思。   尽管留在禁地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但这对一般人而言,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禁地内天地灵气极为丰厚,更有助于修行,最重要的是,乐小义竟然愿意相信她,给她一个接触何云露的机会。   见乐小义说完就看着她,等着她的答复,颜无念回过神来,连忙开口:“我愿意。”   乐小义微微一笑:“那何师妹就拜托师姐。”   她甚至没有问颜无念的名字,就这么将何云露交给她。   直到乐小义三人离开小院,怀法回到房间修炼,颜无念才反应过来,乐小义肯定一早就认出她了,不仅如此,乐小义还知晓她的身份,了解她的背景,断定她不会伤害何云露,才留了她的性命。   颜无念懊恼地捏住眉心,这还是她潜入剑神宗以来,最后知后觉的一件事。   少宗主真的越来越厉害了。   ·   “可有发现什么?”回承义轩的路上,乐小义没避着吴拓,直接开口。   姬玉泫也语气如常地回答她:“何云露不仅中了毒,还中了蛊。”   乐小义闻言大惊,脸色猛地一变:“什么?蛊?”   若中了蛊,岂不又与南蛮有了牵连?   姬玉泫点头:“这蛊藏于血液之中,轻易不能发现,但在药物作用之下,产生了一点奇异的香气,你没闻到吗?”   经姬玉泫一提,乐小义倒是想起来,她的确在进屋之后闻到一点古怪的香味,类似熏香,却不如熏香那么浓烈,淡得几乎难以捕捉,若非乐小义五感灵觉远超常人,或许也是闻不到的。   药尊者不精毒蛊之术,只查到何云露身上的毒,却未发现她体内的蛊。   而这种毒蛊超乎乐小义所知范围,令她犯难。   她眉头紧紧蹙起,疑惑道:“那你可知,这毒蛊为哪一种毒蛊?出自谁人之手?”   “该是西龙宫的左护法东离魔君,此人出身南蛮,大约五百多年前,因痴于毒蛊之术杀人成狂,被南疆各部落联合缉杀,后来接受西龙宫招揽,如今已有无垢境巅峰修为在身,贵为西龙宫左护法。”   姬玉泫说着,眼神略暗,语气也往下沉:“此次神星之争,连此人也出手,或许是个大.麻烦。”   无垢境巅峰修为,随时可能突破涅槃境,是个极大的威胁,这种层次的大能在整个大禹也拿不出来几个,若真出来搅风搅雨,恐怕少不得一场血雨腥风。   太乱了。   自从大禹分崩离析,天下局势便是一团乱麻,各大势力偷偷潜入大禹,甚至久不出山的老妖怪也纷纷聚首,都妄图从一锅乱的大禹分一杯羹。   乐小义感觉脚下步子很沉,望眼天际,风雨欲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摇了摇头,背起手继续往山下走,同时吩咐吴拓,“先前抓的那些西龙宫的走狗,审讯进度你再跟进一下,顺着这些线继续往下挖。”   吴拓垂首:“是。”   乐小义步入承义轩,剑一已提前候在院子里,向乐小义呈递上来一份名单。   她将名单摊在书桌上,细细看下来,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详细的批注,包括这些人眼下在剑神宗内所任的职务以及他们的另一重身份。   其中就有颜无念的名字。   余心长老座下弟子,入剑神宗内门已有三十年,其真实身份乃玄天宫外围眼线,分属望山陂据点,其上线乃是内门一位灵元境修为的执事。   剑影卫的效率令乐小义感到满意。   她拿起笔,把名单上所有标记玄天宫的名字划去,划到颜无念时,还将名单翻给姬玉泫看,笑得不怀好意,似乎在说:你看看,居然这么多。   姬玉泫嗔她一眼:我让他们都撤了。   乐小义扬眉:不用,就这样,挺好的。   两个人在桌前眉来眼去,跪伏在地的剑一感觉自己备受冷落。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乐小义笑着扬起头来,终于赏了剑一一个注目,吩咐道,“尽量抓活的,但不能放跑一个。”   剑一眼神一凛,俯身叩首:“属下遵命。” 第526章   剑影卫的效率很高, 乐小义颁布通缉令之后,短短数日,名录上提及的卧底悉数落网。   其中将近半数都被活捉,尽管这些眼线都具有极高的素质, 鲜少能从他们口中撬出什么, 但绝大部分人都有弱点, 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乐小义听剑一汇报完, 沉吟着问道:“天字影卫长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剑一摇头。   乐小义敲了敲桌:“他离开已有半年了吧?”   剑一应声:“是。”   “时刻注意他的魂牌,若有任何异样, 务必第一时间向我通传。”乐小义吩咐道。   剑一领命告退, 书房门轻轻关上,门后现出一道身影,将门栓轻轻插上。   姬玉泫款款走向书桌, 面具下一双莹润的桃花眼, 望向乐小义时,顾盼间皆是难以言喻的风情。   她笑吟吟地倚靠在桌旁, 取下脸上的面具, 借面具另一端轻佻地挑起乐小义的下颌。   这一身玄甲不仅未减她半分美貌, 反而在她妖冶的气质中增添了几分肃杀清冷,让她惑人心神的容颜多了几分不可阻挡的侵略性。   乐小义一抬眼,目光便被姬玉泫幽邃的眸子吸引过去。   视线顺着这张脸往下,落在那双略显凉薄的红唇上。   她喉咙一动, 倾身过去, 搂住姬玉泫的肩,吻住她的唇,耳鬓厮磨。   堆叠在桌上的文书哗啦啦往下掉,乐小义被勾起两分心火, 一把将姬玉泫抱进怀里,让后者斜坐在她的膝头,正待更亲近的接触,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宗主。”吴拓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乐小义左手搂紧姬玉泫的腰身,从令她痴迷的花香中抬头,方哑着声应了句:“什么事?”   自从姬玉泫留在承义轩,吴拓便轻易不会在夜间涉足小院,既然来了,必然是有要紧事的。   果然,吴拓向屋内之人禀报道:“有神秘人夜访剑牢,救走了梅如君。”   “梅如君?”姬玉泫挑眉,乐小义则面色一沉,屋里旖旎的气氛散得一干二净。   “剑牢中有西龙宫的眼线,此前一直在给梅如君传消息,她看似被剑神宗囚禁,实则是另外寻了个藏身之地,可谓奸猾。”   乐小义将先前查出来的眼线与梅如君之间的关系言简意赅地告诉姬玉泫,随即脸色难看地询问吴拓:“人放跑了?”   “一个小队的天字剑影卫已经去追了,尚未收到回复。”吴拓回答,“是今日针对剑牢眼线的行动出了纰漏,对方早有准备,竟借机解开了梅如君身上的封印。”   乐小义拖着下颌,声音很冷:“解封需特制的魂符,他的魂符又是从哪儿来的?”   吴拓叹了口气:“老夫已派人去调查了,想必半个时辰内能有结果。”   乐小义看向姬玉泫,眼神中带着两分询问的味道,姬玉泫与她心有灵犀,自然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你想亲自去追?”姬玉泫笑吟吟地问她。   今非昔比,梅如君在姬玉泫眼中已构不成威胁了,别说她自己,就是乐小义也足以轻松取梅如君的性命,之所以一直留着她至今,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用她作饵可以钓到大鱼罢了。   这不就钓到了么?   乐小义挠了挠她的下巴,埋进脖颈间深深嗅闻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喃喃道:“我原打算近段时间去一趟剑牢会会这个女人,如此,也算适逢其会吧。”   “既如此,那便走吧。”姬玉泫说完,身形一动便从乐小义怀中脱离出来,连方才弄乱的衣服都整理好了,铁面具半遮着脸,“不知乐少宗主还在看什么呢?”   乐小义颇觉遗憾地叹了口气:“看美人。”   说着,她站起身,将姬玉泫手中铁面取下,叩住姬玉泫的后脑勺,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下,像撒气似的,咬出几分酥麻的痛感,这才放开怀里的人,亲手替姬玉泫将那铁面戴上。   她转身即走,身后传来姬玉泫一声笑,乐小义有点被姬玉泫看穿心思的羞恼,脚下步子越发快了。   书房门由内打开,吴拓还恭敬地立在院中,乐小义扫他一眼,道:“带路。”   吴拓早料到这个结果,朝乐小义拱手后便率先离开小院。   乐小义与姬玉泫紧跟其后。   梅如君脱身之计显然已经筹谋许久,接应她的人对剑神宗的布局十分熟悉,在剑神宗内绕几圈,险些将追踪过去的剑影卫甩开。   不过天字剑影卫也都是训练有素之辈,未让对方轻易得逞,死死咬在后面不松口。   这潜入剑神宗救人的高手有通穴境修为,轻功极好,速度奇快,眼看着就要带梅如君逃出龙吟山的范围。   忽然凭空袭来数道剑气,拦在此人前行的道路上,其人疾行的步子猛然一顿,接上后空翻,避开接连炸开的剑气。   由此可见,对方对乐小义的招式特征了如指掌。   “想必那日西龙宫之人到聚灵阵擒何师妹,阻我追击之人,便是前辈吧。”乐小义遥遥望向远处浮空而立的黑衣人,眼底藏着一抹寒光。   其人身侧,吴拓、剑一分别拦在一左一右,姬玉泫则挡在最前面,将此人退路完全封死。   剑影卫散在外围伺机而动。   黑衣人与乐小义隔空对峙,并未应声。   梅如君被他护在身后,形貌略有几分狼狈,但她两眼直直地看向姬玉泫所在,目光一如初时那般柔光潋滟。   很显然,她已经认出了姬玉泫。   这一点就连乐小义都不得不佩服,想必除她自己之外,就梅如君这个疯女人对姬玉泫如此了解。   不过,乐小义也不介意,嘴角掀起冷漠讥嘲的笑容,提剑道:“前辈来我剑神宗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就想这么轻易从剑神宗将人带走,是否有点异想天开了呢?”   黑衣人并不多言,回复乐小义的是他手中的刀。   通穴境高手,用的是罕见的次五品宝刀。   刀锋来,夜幕垂落,四下灰黑,澎湃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乐小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幽深的潮水中,连口鼻都被封住,不得呼吸,随着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强,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这是……   幻境。   多久没遇见了,乐小义心道。这幻境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   只一瞬,她便想了起来,似乎几年前在炎刀门时,她也曾遭遇神秘人幻境袭击,那时炎刀门人猜测对方来自良赭山巫氏的迷心诀,再往后追查却不了了之。   乐小义此时却生出强烈的预感来,此人必然与那时偷袭她的人相关,或是师出同门。   永夜兽眼的符印在乐小义胸口点燃。   下一瞬,幻境从中撕裂。   黑衣人脸上浮现错愕之色,踉跄着后退一大步:“永夜兽?!” 第527章   乐小义脸上神色一怔, 她倒是没想到会从此人口中听到永夜兽的名字,自她获得永夜兽眼至今,除了姬玉泫,无人知晓她体内这股力量的来历。   今日, 却被这黑衣人一语道破。   她眸光微凝, 嘴角勾起来, 厉喝道:“动手!抓活的!”   剑一吴拓二人应声而动, 化作两道黑影,一人扑向梅如君, 另一人则转瞬间与神秘黑衣人交上手。   梅如君脚步一错, 身形极其诡异地绕开剑一,转而朝姬玉泫扑过去。   姬玉泫穿着一身黑甲,凌空而立。   眼看梅如君就欺身到近前, 姬玉泫却一动不动, 直至梅如君的手贴上她脸上的面具。   乐小义眉头稍蹙,小泫在做什么?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漆黑的铁面遮挡了她的脸, 乐小义看不清她面具下的表情, 回想数年前, 梅如君轻易制住姬玉泫,以奇异的术法蛊惑她的神志,让姬玉泫无法反抗,乐小义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会又故技重施, 旧景重演吧?   梅如君身子轻盈得像一张飘在空中的纸, 伸出一条胳膊环住姬玉泫的肩,另一只手则按住黑铁面具,取下姬玉泫脸上的面具之前,她还回头, 笑吟吟地朝乐小义望了一眼。   剑一被梅如君绕开后愣了一瞬,随即第一时间追过去,梅如君回头看向乐小义时,他距离梅如君和姬玉泫仅一步之距。   但下一瞬,梅如君打了一个响指,剑一出招的动作突然顿住,随即他的手腕猛地颤一下,整个人从空中跌落,触地时嘭的一声闷响。   乐小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似的,忽然一紧,随后便往下沉,沉到一片幽深不见光的深海里。   不知什么时候,打斗的声音消失了,先是最外面的剑影卫突然不知所踪,再然后,正交手中的吴拓和黑衣人一块儿被黑暗吞没,天地间就只剩下乐小义、姬玉泫,和挟持着姬玉泫的梅如君。   乐小义意识到问题不对,但她却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束缚住,身体动弹不得,甚至无法拿起腰侧的剑。   危险正在步步逼近,乐小义感觉到了威胁。   她的视线与梅如君隔空对视,对方朝她展露一个从容的笑颜。   她忽然就明白了,大意失荆州,她想错了。   梅如君虽然在剑牢困了这么些年,但她既然一直与外界存在联系,说不定,连修为也没有真正被封,还在不知不觉中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才是她的利用价值,她从未被西龙宫抛弃,来救她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诱饵。   乐小义额前淌下一串冷汗,连剑一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下难道要阴沟里翻船,反被梅如君死死拿捏么?   就在乐小义心念电转,飞快思考对策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轻叹:“乐少宗主,你真的以为,你了解玉泫吗?”   是梅如君的声音。   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不远处两道人影也消失了,世界昏暗下来,变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她身上。   又是幻境。   她心里什么明白,却无法挣脱,就算胸口永夜兽的符印已经烧得滚烫,将两道紫金符火投射到她的眼睛上,依然无法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洞悉这幻境的破绽。   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又中了梅如君那疯女人的伎俩。   所以,那回在月寒宫时,姬玉泫便是被梅如君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不知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惹得她理智全失。   那呢喃中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紧紧贴在她的耳边。   “你真的了解玉泫吗?”   “你知道玉泫此次留在剑神宗,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吗?”   “你知道,菩提禅宗上,普法大典卜算出来的金线,意味着什么吗?”   乐小义的喉咙被一只手扼住,梅如君的声音却一遍遍如魔咒似的敲击她的耳膜,听得她心烦意乱。   “你什么都不知道。”梅如君说,“你只是一个天真的少宗主。”   “凤凰的力量在持续削弱,不仅凤凰如此,四神兽中其他三位,青龙、白虎、玄武也日渐衰微,越来越多的神星出世,分走神兽血脉的气运。”   “可以说,四神兽血脉之人,与神星是敌非友,天灾将临,他们想活命,神星就得死。”   乐小义听得眉头紧皱,原本着不管梅如君说什么她都不信的想法,可谁知,疯女人这番话说来,竟让她下意识地思考,四神兽血脉是否真与神星水火不容。   但不管真相如何,梅如君与她说这些,必定是不安好心的。   见她无动于衷,女人还在她耳边继续煽风点火:“这么说,你还不明白吗?”   “神星血脉不能与四神兽共存,其他血脉当然也是一样,这其中,又数上古血脉最为奇珍,而你,剑神宗的少宗主,乐氏血脉传承之人,便是最大的威胁。”   女人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一双看似温柔,实则杀机尽显的眸子凝望着乐小义,笑意盈然地对她说:“若只是血脉倒也罢了,天地气运浩然壮阔,除不掉乐氏,自然还可以杀别人,但是……”   “普法大典之上,金线所指之人,在天灾中可能影响天地运势之人,最终……”女人话音稍顿,随即微微笑着挑起乐小义的下颌,陡然间话锋一转,“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那只攥住乐小义心脏的手陡然收紧,疼得她浑身止不住发颤。   她不想再听了,可女人却不肯放过她,那声音依然环绕在她身边,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朵,冲击着她的心神。   “你以为你们只有立场相对吗?”疯女人嘴角勾起妖冶的笑,“你们是生死之敌,注定不可能同生。”   乐小义额角青筋暴跳,越来越多的紫气萦绕于瞳仁之上。   梅如君知道她所有厌恶的,憎恨的,极端暴怒的情绪从何而来,她的每一句话都刺在乐小义的心窝上,要将她的魂魄捅出个血流不止的窟窿。   “被诅咒的神凰永远孤苦,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疯女人的笑声古怪而尖锐,藏着难以言喻的嘲弄和讥诮,“因为初代神凰是以吞食血亲和伴侣的神魂逃过生死,脱离轮回,炼就了涅槃之躯。”   所以神凰才会被诅咒,而获得神凰传承的姬玉泫,也同样承袭了这血脉中的诅咒之力,被命运死死扼住了喉咙。   女人的嘴唇贴近乐小义的耳廓,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魂契并非无解,你所爱之人,迟早会亲手杀死你。”   “宿命如此,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第528章   “宿命如此, 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女人说完这句话,一口气吹拂在乐小义的耳廓上, 举止轻浮暧昧,她似乎笃定, 这话说出来,就能激起眼前之刃的愤怒。   这样的招式屡试不爽,是她所擅长的,就连剑一都无法抵挡。   心,总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对谁都一样。   擅长攻心, 摧毁一个人轻而易举。   可片刻之后,她意外地发现, 乐小义眼中没有出现她所期待看到的东西, 愤怒、嫉恨、羞恼,或者一切与之相类的情绪, 都没有出现在那双眼睛里。   她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幽寂与平静。   平静中,似乎还有些许怜悯。   “说完了?”乐小义开口, 声音很冷,比刀锋更凌冽,“我的确不懂她, 可你又何自以为懂我?”   女人一怔,漫漫无边的黑暗冷遂地可怕。   乐小义却未等她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若非妒忌, 你何故这般捉弄我?”   她唇角微掀,笑得自信且从容:“可惜你弄错了,别说我不会信你这番胡言, 就算真有其事,她别有用心,那又如何?”   无形纠缠在乐小义身上的绳索开始燃烧,紫金色的火焰顺着这些丝线一路往前,直至点燃女人的衣摆,摇曳着舔舐她皮肉,将这幻境中凝结的所有虚妄通通燃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乐小义凝望着她,平静地诉说心里话:“我已经知晓了你的筹码,你自以为胜过我的,不过就是心甘情愿成全她,哦不,我说错了,你只是,自以为心甘情愿地成全她。”   “成全你眼中,盖世无双的她。”   乐小义偏了偏头,从黑暗中捕捉到梅如君惊诧的双眼,淡然一笑:“可我跟你不一样。”   “只要她愿意,她希望的,怎么样都好。”乐小义坦然说道,“别说她只是有杀我的想法了,就算真的动手又怎么样?一条命而已,我又不是给不起。”   “真要辨个高低,那我告诉你,你根本不爱她,你只爱自己,我甚至不能从你的眼睛里找到她的踪迹。”   “你有的,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所谓的心甘自我陶醉。”   乐小义摇摇头,一声叹息:“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可怜人。”   因为这个疯女人至始至终,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错,为人偏执,才能如此理直气壮。   “所谓以己度人,无外如是。”乐小义不知何时恢复了行动能力,从容自得抽出思泫剑,点中梅如君眉间,“你以为我怕死,其实是你自己怕死,真要从小泫与你自己的性命中二选一,我看你不见得还能这般深情。”   幻境从剑尖刺中的虚空中撕裂,一切邪妄尽都湮灭。   风声、啸声、以及乒铃乓啷的打斗声,一窝蜂地涌了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听觉复苏的瞬间,伴随着一阵耳鸣和清晰的刺痛,与此同时,头脑也越发清醒。   一切都未改变,刚才那场幻夜中的交锋或许只过去短短一瞬,她睁眼时,那伏在姬玉泫身侧的女人视线尚未抽离,嘴角却淌下一滴滚烫的血。   梅如君自身修为不过灵元境,身怀神异血脉,心思细腻,绵里藏针。   她剑走偏锋,可轻易洞察人心弱点,至少在此次与乐小义交锋之前,都无往不利。   到底,只是擅长取巧罢了,并非真的强不可敌。   梅如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她神态凝重地撇开视线,冷然道:“是梅某失算了,想不到乐少宗主竟是这般擅长攻心之术。”   乐小义咧嘴一笑:“阁下谬赞,不过据实所言,哪里算得上攻心呢?”   她也不是说谎,方才幻境中与梅如君所说的一切,都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可在梅如君看来,一切都是她的计谋。   梅如君争不过乐小义,但她手中还有另外一个筹码。   她一只手搭在姬玉泫肩上,另一只手按住姬玉泫的面具欲将其解开,冷声道:“既然乐少宗主可以坦然赴死,那就成全少宫主的野心吧!”   言罢,她手一掀,姬玉泫脸上的面具应声而落,扑簌簌旋转着飞向乐小义。   下一瞬,鲜血迸溅,一截冷锐的剑尖刺透她的心口。   那把剑是乐小义识得的,次五品雷火双属性法宝,握剑之人五指葱白如玉,剑刃破体,竟滴血未染。   乐小义探手一抓,将那面具捏在掌心,脸上冷肃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挚:“你这也太久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姬玉泫扬眉,反手将剑抽出:“同样的错,我从来不会犯第二次。”   梅如君瞪着两眼,不可思议地退了一步,身子还悬在空中,却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她的幻术明明臻于大成,剑一都无法抵挡,何故竟在乐小义和姬玉泫身上,连续失利两次?   “我倒是好奇,她这一回对你说了什么?”乐小义迈步走向姬玉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双眼。   姬玉泫毫不躲闪地回望着她,微笑回答:“若我说保密,不告诉你,你待如何?”   乐小义耸耸肩:“不如何,不说就不说。”   下一瞬,思泫剑猛然探出,直指姬玉泫的脖子。   姬玉泫提剑的手纹丝未动,思泫剑轻易越过她的肩膀,刺进她身后之人喉头。   妄图再次偷袭姬玉泫的梅如君被乐小义一剑钉在原地,纠缠在思泫剑上霸道的气劲瞬间割裂她的喉骨,一刹那就抽走了她体内生机,那一具残破的身躯从剑尖滑落,像个破麻袋似的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她秀美的双眼还圆睁着,死不瞑目。   “可惜了。”乐小义道。   姬玉泫问她:“可惜什么?”   “她一定还知晓好多秘密,就这么死了,将那些情报一同埋进泥土之中,岂不可惜?”乐小义神态当真惋惜得不行。   姬玉泫眼里流露笑意:“你现在也变得如此功利。”   话音刚落,乐小义便揽住她的腰,将那张面具重新戴在她脸上,思泫剑的剑柄轻轻敲了敲铁面具的面门:“是功利了,也是你教的。”   随即,又道:“梅如君说你我二人只能活一个,你要杀我,试图以此激起我的愤怒与你反目,你说可笑不可笑?”   姬玉泫幽邃的双眼微微一漾,月光洒落于她纤长如羽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恰巧挡住了她的眼瞳中的光亮,让乐小义无法从中读到什么。   她薄唇轻抿,嘴角向上勾,再浮现于眼中的神采已与方才截然不同。   “的确可笑。”她附和着说。 第529章   乐小义与姬玉泫对视, 眼神温润,刹那间天地寂静,各自的目光透过对方的双眼往更深的地方探寻, 最后皆无功而返。   一声凄厉的惨叫惊断了她们之间的沉默,前来搭救梅如君的神秘人被吴拓擒获, 吴拓卸去了他的下颌与双肩,事已至此,他只能任人宰割。   乐小义适时松开姬玉泫的腰身,转而看向不远处的两人,语气平静地吩咐:“送去剑牢,让人好好审一审, 特别是他先前所说的永夜兽以及他所修幻术的来历,不管他藏了什么, 都让他吐出来。”   吴拓领命, 乐小义摆手让他退下,余下剑影卫则扑入丛林中寻找方才跌落的剑一以及梅如君的尸体。   乐小义脸上的神态从容得看不出丝毫破绽, 在她身后,姬玉泫轻抚面具, 玄铁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乐小义手掌的温度,像那人的幽邃却温柔的眼神一样,让人心生眷念。   梅如君一事告一段落, 乐小义领着姬玉泫回到承义轩。   承义轩的主屋后边有一汪活泉,是早些年的工匠巧夺天工,引龙吟山颠之水所筑的小湖, 分为内外两个部分。   外湖为观赏之景,内湖则被设计为天然浴池,池下铺了赤阳暖玉, 温度宜人。   乐小义扣上院门的同时她的手也环上姬玉泫的腰身,面具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拥吻中,辗转腾挪,凌乱的衣衫散了一地。   这还是乐小义第一次大张旗鼓地将姬玉泫带来这一处不算幽闭的场所,这方浴池通常只有乐小义一个人用,但四周设了不少暗桩,大大增加了姬玉泫身份暴露的可能。   但她此刻全无顾忌,许是因为剑神宗内经过一番铁腕血洗,早已不是从前的剑神宗,如今承义轩乃至整个剑神宗都彻底改朝换代,上下一心,都归乐小义。   又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但她怀里的人并不深究,任由彼此炽烈的吻愈演愈烈,不知是谁先蹬掉了鞋袜,白皙的赤足踏在圆润的卵石上,最后双双坠入池水之中,将一对重叠的倩影淹没。   院内水声时隐时现,伴随着低哑暧昧的情缠之音,一直持续到天光渐明。   乐小义从池水中起身,将浑身酥软,柔弱无骨的姬玉泫打横抱在怀里,怀中的女人呼吸绵长,莹白的肌肤上泛着浅浅的红潮。   她脚步很稳,抱着女人回到卧房,安置于床榻上,侧躺下来,神情柔和缱绻地凝望怀中人的眉眼。   良久,乐小义一声轻叹,喃喃唤了声:“姬姐姐。”   榻上人疲累极了,睡得正酣,对她的轻唤毫无回应。   乐小义轻抚她被肆意蹂.躏之后微微肿起的红唇,眸色暗了暗,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些,将又一个情深之至的吻印在姬玉泫额前。   很多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挣扎是无用的,可在结局真正降临之前,一切未尽的可能都应该倾尽全力。   这一夜,她只是在发泄情绪,姬玉泫也早已洞悉她所思所想,可姬玉泫从始至终未发一言,不做反抗,任由她宣泄心头的难明的积怨。   乐小义明白自己无法改变姬玉泫的决定,同样也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   她将女人揽进怀里,嗅闻空气中好闻的馨香,终于感觉到一丝疲乏,沉醉地埋进姬玉泫柔软的发间。   待她双眼合上,片刻后,本该熟睡中的女人却睁开眼睑,漆黑的瞳眸中还笼着一层氤氲的水雾,但眼底神光清冽有如寒潭之水,只在侧头望见枕边人柔和清丽的睡颜时,才从中漾出几分缠绵的情思。   她们谁也不能动摇内心的决意,便各退一步,任由彼此心里的烈火迎风生长。   毕竟还早,没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命运的尽头只有重蹈覆辙一条路?   ·   乐小义一觉睡醒,软玉温香在怀,只觉就算此刻死去,人生也再无遗憾了。   她情不自禁地收紧双臂,柔滑白皙的肌肤紧紧相贴,互相映衬,最是人间好风景。   姬玉泫被她一闹也清醒了,顺服地没入她怀中,倚靠着她的肩窝。   “是不是该起了?”姬玉泫问她。   乐小义死死抱着她,耍赖:“不起,天还没亮呢。”   女人扫了眼映照在窗台上的阳光,金灿灿的,空气中浮动着一层稀疏的尘埃,在日光的照耀下形成一点点零星的光斑。   她笑着捂住乐小义的眼睛,应着她说:“是没亮,还能再睡一会儿。”   乐小义闷笑起来,将整张脸埋进她乌黑的秀发里,贪婪地嗅闻她发间的香气,搂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姬玉泫鼻间溢出一声哼,随即眉眼微弯地笑了,扬起头贴过去亲吻了乐小义的下巴,探出莹润的舌尖在乐小义喉头扫了一下。   乐小义当即打了个颤,手脚同时软下来。   两人笑着闹着不知不觉又伏进被窝,室温逐渐升高,暧昧气息渐浓,随着一声刻意压低的长吟,晨起前痴缠的情.事云收雨歇。   乐小义手背搭在眼皮上,脸色红润,略略喘息。   姬玉泫报了昨夜之仇,轻轻拂开因汗濡湿贴在乐小义颊边的发丝,在她脸上轻快地唑了一小口。   “这下该起了吧?”她伏在乐小义身侧,笑吟吟地说。   乐小义半阖的眼睑抖了抖,瞳色稍浅的眸子在日光下透着琥珀般晶莹的光亮,神情无奈极了:“你说起就起嘛。”   姬玉泫揉她的脸:“也可以继续睡。”   话音一顿,再笑起来便有两分不怀好意:“但刚才阿九来过,说你娘叫你过去。”   “啊?”乐小义顿时一个激灵,身体还怠惰着,但精神上的疲倦散了个一干二净,“阿九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都不知道,果然美色误人啊,她太过沉浸了,根本没听见屋外来人。   那是不是说,阿九可能听见了什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乐小义刹那间面红耳赤,愤愤然拧了一把姬玉泫的胳膊。   姬玉泫则瞪着一双无辜的美眸,似有些委屈的模样盈盈然望着她,好似在说: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只不过,她单手撑在乐小义身侧,柔色锦被自她圆润的香肩滑落下来,露出一大片柔白的肌肤,以及点缀其上零零散散的暗色花瓣。   乐小义一声轻咳,脸上发热,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了拉被角,将那过于艳丽的风景遮上些许。   姬玉泫被她这一举动逗笑,一掀被子坐起身,不知从哪儿掏出张绢帕,细细擦拭指间湿润,同时朝着害羞脸红的少宗主抛去一个妖娆的秋波,嗔道:“假正经。” 第530章   乐小义被姬玉泫笑得不自在极了, 实在没眼继续看着姬玉泫慢条斯理地清理方才挑逗过她的指尖,干脆背过身去,翻身下床, 取来一套干净的衣裳穿戴整齐。   她忽然想起来,昨夜两人衣裳都散在院子里, 而剑影卫的衣服只有那一套,姬玉泫这会儿没衣裳穿。   “你先留在屋里。”乐小义道,拿了套自己的衣服扔给姬玉泫。   姬玉泫笑笑,顺服地听从了乐小义的安排。   乐小义踏出主屋,自行去了后院,将散在地上的衣裳收捡起来, 扔到洗衣房,顺带吩咐负责内勤的执事, 再准备两套合她身量的剑影卫的衣裳, 待会儿送去书房。   执事觉得有点奇怪,以前都是吴长老传讯, 这还是第一次乐小义亲自下达命令,但他不敢生疑, 乐小义吩咐了,他便立即下去安排。   打理好这些琐事,乐小义转道去了左云琴的别院, 她刚行至院门前,阿九便先一步替她拉开院门,恭恭敬敬地迎她进去。   乐小义忽略心底一瞬间的别扭, 不动声色地朝阿九看过去。   她突然觉得剑影卫的面具有点麻烦,这张面具挡住了阿九的脸庞,同时也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尽数遮挡, 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那一双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眼,淡淡然,探不出什么究竟。   乐小义的脸皮也没有厚到可以直接开口询问阿九今晨是否听见什么,最后只能自己憋着一口气,故作无事地从阿九面前走过去。   阿九向来忠心,想来就算听到了,也不会透露给左云琴。   乐小义如此宽慰自己。   左云琴已在屋中候了些时辰,听见院门处声响,便到屋前来望,果真盼来了乐小义。   “娘亲。”乐小义抛下心头顾虑,拱手朝左云琴行礼,“听阿九说娘亲有事找我?”   左云琴不大高兴地瞪了她一眼:“若是没什么事,是不是就不能找你了?”   乐小义理亏,近些时日忙着宗内各种事务,的确少来此地问候,难怪左云琴心生怨怼了。   她揉了揉鼻子,赧然道:“娘亲这是说的哪里话。”语气轻轻柔柔的,更像被戳破糗事后无奈撒娇的样子。   左云琴哪里忍心真的怨她,自乐小义掌剑神宗实权,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需要她分心处理的事也越来越多,比起乐小义特地耗费时间来探望她,她倒是更希望乐小义能多些时间休息。   她招手叫乐小义进屋,让乐小义坐下,像以前一样备了些零嘴吃食,方与问起乐小义近来如何,都有些什么安排。   “老样子。”乐小义道,“倒没什么特别的,就看看奏报,现在山下在打仗,送上山奏报多得我那张桌子都快堆不下了。”   左云琴着实心疼,唏嘘道:“难怪你近来都不见客,所有拜帖都回绝了,还是要劳逸结合,别老待在书房没日没夜地忙活。”   “女儿知道的,娘亲别担心。”乐小义注意到左云琴刚才话中提及的拜帖,不由问道,“娘亲怎么知道女儿近来回绝了不少拜帖?”   左云琴笑得无奈:“还不是我们小义太出色了,这些人见不到你,就转托人把拜帖送到娘亲这里来,但凡你回绝过的拜帖,娘亲这儿可能都有一份重的。”   这下乐小义是真惊讶了,随即就见左云琴朝阿九招了招手,阿九快步进屋,片刻后,抱出来一大摞形形色色的拜帖。   乐小义随手抽了两册出来看看,果然是她见过的。   不仅有各家族的公子哥,二流、三流宗门核心弟子,甚至炎刀门、左氏以及更远一些地方的世家门派,都有青年才俊递来拜帖。   乐小义的年纪与这些人相比自是还小,但修行之人,相差个几十岁甚至上百岁的都能叫做同龄同辈,乍眼一看,这拜帖的厚度,足足几十封。   她早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这些人何故递来拜帖,又为什么追着左云琴要见她。   乐小义有点愁,神色苦恼地捏了捏眉心:“娘,以女儿现在的年纪,考虑这个是不是过早了?”   她自情窦初开便一门心思都在姬玉泫身上,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何况她仗着自己年纪小,以修炼为借口推脱,本身也不必太早思量。   她爹当初可是在魂元境以后才遇上她娘。   大多年轻人在她这个年纪都还没能突破脉元境,正是该刻苦修炼的时候,敢将拜帖递上来的,修为至少也是骨元境、髓元境,其年纪也大都上百岁了。   “是太早了。”左云琴笑着摇头,“可谁让你这般声名远扬,这些所谓的青年才俊一个个都想攀附相交。”   五湖四海之内,真正能与乐小义称得上天资相仿的年轻人虽然不多,但也非完全没有。   就拿左氏、洛氏那几个晚辈来说,她们的年纪其实与乐小义差不多,修为差距也不大,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人互相吸引,就能成为朋友。   “虽不必过早考虑,但一杆子打下去全不见也颇为失礼。”左云琴无奈道,“娘亲与你出个主意,不若选个地方办个剑酒会,召这些年轻人聚一聚,你再适时露个脸,便算将此事揭过了。”   乐小义沉吟思量,左云琴所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她今日地位纵然是靠自己实力所得,可若谢绝一切往来,隔绝在世俗之外,又显得过于孤高不近人情。   不然,这些人肯定还会不断上拜帖来。   除此之外,乐小义也有旁的考量。   神星传承多出现在各宗各派后辈子嗣之中,说不定这些上拜帖来的年轻人里,就有一两个隐藏在暗处的神星。   乐小义所修天机神算虽然可以卜算神星下落,但因她自身修为和术法之力限制,卜算之术所能涉及的范围也及其有限。   可若将这些人聚在一处,倒是大大增加了找到神星的可能。   思及此,乐小义眼珠子都亮起来,左云琴见她意动,心中失笑,原以为乐小义是真的一个也不想见,但现在看来,她这女儿更多的只是怕麻烦。   乐小义哪里想得到她的形象在自己娘亲心里稍稍跑偏了,不过她本身对此也不在意的。   从左云琴那儿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乐小义先去了趟书房,让内勤准备的衣服已经送来了,她收好这两套衣裳,又唤来吴拓,将举办剑酒会的事情全权交托给他去办,自己便回到主屋去。   推门进屋,原本狼藉的室内已被收整得干干净净,可叫乐小义疑惑的是,姬玉泫竟不在屋里。   原是答应了她留在屋中的,还能到哪里去?   乐小义四下一望没寻见那人,想起了昨夜二人共赴春宵的去处,她转身推开主屋后面的门朝浴房去,刚进院子便听见柔和的水声。   姬玉泫背对着她,身子没入水中,只露出一段形态优美的肩线。   象牙暖玉般的白皙的胳膊扬起一蓬池水,指尖捻起一片粉白的花瓣,又轻轻抛开,举止慵懒,百无聊赖。   好一副美人入浴的画卷。 第531章   乐小义被这一幕撩得心火直烧。   姬玉泫当真是个妖精一样的女人, 不仅拥有冠世无双的容貌,还有得天独厚的天资和博古通今的才学,具上苍荣宠于一身。   除了“魔门妖女”这一名门正派强行给她加上的“污点”, 她的一切都令世人艳羡。   数不清的青年才俊妄想博其青眼,甚至琼娥娇女也盼得之垂怜, 可她独爱剑神宗上这一隅别院,与她倾心的爱人共赴巫山。   乐小义步履轻快,行至池边。   姬玉泫已听见身后轻盈的脚步声,待之跃入水中,她也适时回眸,扬起一蓬清水, 泼了来人满身。   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粼粼的水面上,搅碎了潋滟的波光。   乐小义抚了把沾湿脸颊的水, 也掬起一捧, 同池中的女人笑闹着,一跑一追。   最后也不知是谁将谁擒住, 一双倩影重叠在水中,清脆的笑闹声渐渐变了音调, 夹杂着起起伏伏的喘息与暧昧难明的声响。   结果乐小义这一整天过得荒.淫.无度,吴拓几次到书房都没寻见她人,一直到第二天天色微明, 乐小义才推开主屋的门走出来。   吴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着乐小义的步子好像比往日要虚浮一些,嗓子也不舒服的样子, 不由关切地问了句:“少宗主可是染了风寒?可需药堂开一剂汤药来?”   乐小义受姬玉泫耳濡目染,渐渐练出一副堪比城墙倒拐的厚脸皮,听了这话, 她竟然可以面部红气不喘,不动声色地回答:“小毛病,过一两日就好了,吴长老不必费心。”   吴拓便不再多劝。   “昨日可有什么要事吗?”乐小义来到书房,向紧跟其后的吴拓问道。   吴拓回答:“是,前日抓到的黑衣人,昨日已将所知尽数招了。”   “哦?”乐小义有点惊讶,她还以为要审个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招了,不由追问,“是否可信?”   “应该可信。”吴拓道,“坦白说完之后,此人就自行扭断了脖子。”   乐小义微微眯眼:“供词给我看看。”   吴拓双手递上一份供词,乐小义将之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掠过身份等不足轻重的情报,供词主要内容集中在三个部分,永夜兽、巫氏和梅如君。   巫氏极其擅长幻术,是因为巫氏一脉的先祖曾饮过一种奇异的兽血,改变了族中之人血脉,获得了这一异兽的传承。   具供词中对此兽的描述,乐小义基本可以判断,此兽应该就是永夜兽。   因此,巫氏中人对永夜兽的力量具有与生俱来的熟悉感,方能一下觉察乐小义所施之术与他们同出一源。   但巫氏所信奉的永夜神兽还具有另外一些乐小义不知晓的特性,供词中有言:“独眼金瞳,双兽伴生而行。”也就是说,永夜兽有两只,巫氏先祖斩其一饮血,另一头永夜兽则逃之夭夭。   如果世上只有这两头永夜兽,乐小义遇见的是被巫氏先祖斩杀的那头,那么应当还有一头永夜兽在天地之外,伺机复仇。   至于梅如君,此人竟然也是巫氏后裔,幼时因故流落在外,被姬千城收留,入玄天宫,后改名梅如君,其血脉浓度之强,为巫氏整个氏族之最,修得至高迷心诀心法,最善蛊惑人心。   要细说梅如君如何与西龙宫扯上关系,此人只知其中大概,魔龙子给梅如君所开的条件与姬玉泫有关,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但梅如君数年前认祖巫氏,杀了梅如君,便相当于与巫氏为敌。   乐小义看完这份供词,面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也没什么要紧内容,难怪吴拓说信得过,这种程度的情报,想必姬玉泫那儿都堆了枕头那么高。   唯一有用的情报内容,是让乐小义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一头存活的永夜兽,此物乃真魔,是比北海霍氏豢养的魔魂更加可怖的东西,若降临世间,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好,我知道了。”乐小义收下这份供词,又问吴拓,“可还有他事?”   吴拓应声:“回少宗主的话,朝廷军送了份拜帖来,有使臣请求与少宗主见一面。”   “哦?那请他到会客厅。”   吴拓领命下去安排,乐小义又看了眼刚才那份供词,片刻后收回目光,起身离开书房。   另一侧,承义轩主屋,姬玉泫睁眼醒来,身侧之人已不见踪影,她起身慢而细致地穿衣,吊着腿坐在床沿,抬眼望着屋内空阔之地,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   片刻后,黑雾聚起,再散开,一道人影凭空浮现,若乐小义在此,必得惊呼出声。   身形婀娜,眉目妖媚,可不就是前日暴毙于乐小义剑下的梅如君么?   若仔细看时,能发现梅如君此时只有魂魄并无肉身,而使她魂魄凝聚不散的,是位在她丹田处一枚冰蓝色的精魄。   “知道我为什么留你性命吗?”姬玉泫手里把玩着乐小义的紫玉葫芦,微微一偏脑袋,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   梅如君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充斥着浓浓的悲伤。   姬玉泫不太在意她的态度,没等到回答,她便不等了,无所谓地往下说:“若你现在依然不肯听话,那我便把你的魂送给师尊,想必她老人家对永夜兽一脉的‘幻女’还是很感兴趣的。”   即便已经化作魂魄,梅如君听见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强自镇定地望着姬玉泫,目光越加悲伤,终于开口:“玉泫,那我也会告诉她,是你私自篡改了任务内容,把本该由你带回去的东西给了乐少宗主。”   姬玉泫嘴里啧了声,而后淡漠的脸孔上露出一抹笑:“你觉得,我敢这么做,究竟是谁给我的底气?”   梅如君轻叹了一口气,又沉默了。   姬玉泫斜倚在床头,慵懒又肆意的模样:“说说吧,魔龙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或者说,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不等梅如君开口,她又笑起来:“当然,你不愿意说也可以,你该知道,我从不强求你做任何事,毕竟你也算是我半个师父,在你背叛我之前,我还是很尊敬你的。”   梅如君敛眉,神情倦怠地叹息道:“他说神凰血脉被削弱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你动了情,神凰传承之人,修的是无情道,你犯了修行大忌,致使传承之力每况愈下,只有让你亲手斩除心魔,才能更进一步。”   “故而你便以为,她是我的心魔么?”姬玉泫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笑得肩膀发颤,无奈摇头,“哎呀,不对,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她的的确确是我的心魔呢。”   姬玉泫笑完,清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另外一只眼睛,在哪里?” 第532章   轩辕柔派来的使臣在议事厅等候, 乐小义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观赏厅外的风景。   乐小义大步迈入厅中, 扬着眉朗声笑道:“王统领,别来无恙,柔殿下近来可好?”   “承蒙乐少宗主挂念,军中安好。”王统领急忙起身拜见,不等乐小义走近,他便躬了身,“殿下亦一切顺遂,并请小人代为问候。”   “柔殿下客气了。”乐小义摆摆手,走到主位拂开衣摆端端坐下, 并对身后跟来的人道, “王统领请坐,来人看茶。”   得了乐小义的话,王统领便在副手上席落座,没一会儿, 承义轩的当值的弟子便端上两碗热茶, 一碗放在乐小义手边,另一碗则端给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知王统领今日来我剑神宗,是有何事指教?”乐小义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开茶水面上漂浮的茶雾, 又见其缓缓凝上, 周而复始。   王统领拱手:“回乐少宗主的话, 指教不敢当,小人只是来为殿下传话。”   “哦?”乐小义抬眸扫他,“什么话?”   王统领:“柔殿下欲起兵北伐, 想请乐少宗主传讯西北三州各处据点,届时殿下北伐路上,或需剑神宗提供一些便利或支援。”   乐小义略一沉吟,微笑着说:“有何不可?朝廷军既是我龙吟山同盟不可或缺的盟友,此番朝廷军北伐需要支援,我剑神宗自是义不容辞。”   王统领面露喜色,没想到乐小义那么好说话,但随即,主位上年纪轻轻的姑娘便话锋一转:“但是……”   “王统领,你也知道,龙吟山同盟成立不久,各种物资都十分匮乏,剑神宗近来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宗内高手多人重伤,尚在休养,短时间内抽调不出人手相帮,各处据点的弟子或可差使,可若再有损耗……”   她喋喋念叨了一大篇,王统领哪里听不懂她的意思,连忙答道:“少宗主不必担心,剑神宗所出人力,朝廷军都会按劳相酬,物资借由朝廷军一力承担。”   话到此处,王统领换了口气,又道:“此次北上,若得胜,缴获物资分与剑神宗三成,反之,耗损皆算在朝廷军身上,在下此来带着殿下的印鉴,可直接与剑神宗签订合约,少宗主意下如何?”   王统领这番话可见诚意,乐小义嘴角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爽快答应下来:“柔殿下思量周全,在下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成功商定此事,王统领喜形于色,当即与乐小义敲定合约内容,写下书契,各自盖了印鉴,按下手印,手续准备齐全,王统领便起身向乐小义告辞,高高兴兴地离开承义轩。   从议事厅出来,乐小义迎面撞见一人,远远便朝那方向唤了声:“岳师姐。”   来人闻声,停下脚步,看起来神色略有几分恍惚,顿了一息才认出乐小义来,忙与乐小义见礼。   乐小义像没发现对方晃神,慢悠悠地踱步过去,扬起一张柔和清隽的笑脸,招呼道:“师姐近来可好?同盟事务繁忙,多亏了师姐操持。”   龙吟山同盟成立之后,主要是祁剑心和各宗派的代表联合管理,乐小义是个实打实的甩手掌柜,只每日将同盟代表递上来的奏报翻阅一遍,时不时给出一两条建议,也都是转手交给祁剑心。   真正和乐小义联系密切,直接受命于乐小义的,只有此前被她选定授予“天”字席位的几个世家宗门,也就是龙吟山同盟真正的核心层。   而这部分核心层的代表们都让乐小义比较省心,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递奏报上来,省了很多琐事。   反倒是那些在遭遇变故时不怎么出的上力,又可能藏着二心的小宗小派们,跳得厉害,送上来的奏报良莠不齐,都得靠岳晚秋、左诗萱等乐小义的友人兼心腹帮她筛选打理。   这其中,又属岳晚秋身上事务最多,因为轩辕柔的缘故,岳晚秋与朝廷军接洽许多事宜,轩辕柔惯会没事找事,寻到机会就要以商议联盟之事为由将岳晚秋叫到军营去,令岳晚秋不堪其扰。   虽说当时是岳晚秋主动请命成为龙吟山同盟和朝廷军的线人,但乐小义还是感到愧疚,纵然岳晚秋或多或少存有私心,可乐小义自己不也诸多考虑,硬要清算,必然是岳晚秋吃亏。   承了岳晚秋的情,乐小义很不好意思,故而每见岳晚秋,总要客气几分。   “少宗主言重了。”岳晚秋朝乐小义笑笑,收起眉宇间些微踌躇,“我今日来是想和少宗主商讨一个提案。”   乐小义遂请岳晚秋到议事厅去,细听岳晚秋所说的提案。   这个提案是左氏、洛氏联名提上来的,又与炎刀门商讨过,天字席位的几个代表都认为可行,方将提案整理为文书,让岳晚秋呈递给乐小义。   光听这几句乐小义便来了兴趣,忙让岳晚秋将提案拿出来她看看。   原来,左诗萱和洛青鸢就剑神宗战后个别物资匮乏的现象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成立联盟商会。   剑神宗背靠龙吟山,地大物博,各类资源通常都不缺少,但有些罕见之物却有特定的出产环境,比如丹鼎堂的丹药,天山的雪松绒,与剑神宗锻剑厅出产的好刀好剑。   龙吟山同盟成立之后,虽然短缺的物资可以向有存货的宗门世家采买,但来回反馈需要时间,有时候便会耽误事情,可若成立商会,同盟成员便可凭借自身身份信物可将余量较多的物资放在商会寄卖,换取所需。   这一好处对各大宗门世家也同样适用,乃是福泽众多盟友的好事,既可拉拢人心,又能解决物资匮乏的问题,百利而无一害。   乐小义阅罢,拍案叫绝,扬声道:“吴长老!”   吴拓步入厅中,俯首躬身:“少宗主有何吩咐?”   “麻烦长老遣人将左师姐、洛师姐二人请来!”   ·   乐小义回到主屋时,姬玉泫正倚靠在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闲书打发时间。   见她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喜色,方问:“何事如此高兴?”   乐小义快步朝她走去,捧起她的脸便在唇上吻了一口,自然而然地搂过姬玉泫的腰身,将之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客气地端起姬玉泫置于手旁矮几上的茶盏,一口饮尽。   她方才同几位师姐议事,不知不觉聊了数个时辰,聊得她口干舌燥,喉咙都要冒烟了。   得了一口清茶救命,乐小义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笑着将下颌搭上姬玉泫的肩,不设防地与她说起今日岳晚秋拿来的那个提案。   “是不错。”姬玉泫点头认可。   小姑娘长大了,不仅有自己的真知灼见,手下也能人辈出,总算不需要她再多操心。   “哦,还有一件事。”乐小义因商会提案的事高兴,这会儿才想起来轩辕柔即将出征,便将此事告于姬玉泫,笑道,“柔殿下要去打仗了,我是不是得送点东西表示一下?也好祝她旗开得胜,捷战凯旋。”   “可以。”姬玉泫点头,心中又放下一件担子,乐小义处世也越来越周到了。   乐小义没注意到她眼底欣慰,自顾自地说道:“那就送殿下一批次二品刀剑吧!”   寻常军队中的士兵,配备的都是次一品的凡铁兵器,因为这些人大都只有气元境修为,若能突破体元,在军队里便能混个伍长什长这样的小官。   就算是装备精良的队伍,也最多配齐一品刀兵,她送的这一批次二品刀剑,可以作为有功者的奖赏,激起朝廷军的士气。   乐小义今夜兴致很高,又拿了棋盘出来和姬玉泫对弈两局。   第一局姬玉泫让了几步棋,被乐小义发现,推倒重来,姬玉泫眼底晕开笑,第二局便不留手了,直杀得乐小义片甲不留。   便是输了,乐小义也觉得畅快,在姬玉泫最后一子落下之时,身形一晃便至姬玉泫身侧,将之打横抱了起来,径直推开后院的门。   第二天又睡到自然睁眼,夜里睡下的时候姬玉泫倚在乐小义肩上,可醒来时,乐小义乖巧贴着姬玉泫的臂弯。   锦被不知何时滑到床尾去,两人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皆是斑斑红痕。   美人秀色可餐,乐小义忍不住凑上去亲吻姬玉泫饱满的红唇偷香,刚尝到甘香的味道,抬眼便对上一双笑眼盈然的眸子。   “少宗主竟这般急色么?”姬玉泫探出舌尖扫了下乐小义的唇,微勾的唇角透着两分魅色,似笑非笑。   乐小义被抓正着,脸颊微微红了,眼睛里却藏着笑,厚颜无耻地说道:“哪能怪我太急色,还不是少宫主美色惑人。”   有姬玉泫,她方知什么叫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533章   姬玉泫眸色稍暗, 无声轻叹。   约莫就是那天晚上回来,乐小义当着她的面, 便一次姬姐姐也不叫了,只管她唤“少宫主”,纵使乐小义叫什么都是好听的,可她难免还是感到几分难以排遣的遗憾。   她主动抬臂揽住乐小义的脖子,两人笑闹着在榻上翻来覆去,待乐小义从屋里出来,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书房里有人候着,乐小义走到门前,见吴拓端端立在那儿, 乐小义走近些, 他便默契地取出今日需交由乐小义批阅的奏报,呈递到乐小义的桌案上。   乐小义扫了一眼,看见其中一封来自朝廷军,不由疑惑:“怎地今日也有朝廷军的奏报?柔殿下已出发了么?”   吴拓笑答:“回少宗主的话, 朝廷军昨夜便开拨, 夜行数百里,今日晨间已连下三城,打得龙都二皇子措手不及,这一封是从前线送回来的捷报。”   乐小义目瞪口呆,轩辕柔的效率真是让她瞠目结舌。   她连忙翻看奏报来看, 阅罢方知什么叫兵贵神速, 笑着将那奏报合上, 朝吴拓感叹一声:“还真是我见识浅薄了,柔公主这显然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只等着我这边答应同她配合, 难怪王统领那么着急。”   吴拓也笑着说:“一夜之间捷报连连,柔公主此次获全胜,要分给剑神宗的物资也已在路上了。”   乐小义与吴拓正聊着,有剑影卫来报说岳晚秋求见,已在议事厅等候,乐小义示意此人将岳晚秋带来书房,不一会儿,一袭蓝裙的岳晚秋携剑而来,于书房门外驻足,唤了声“少宗主”。   “岳师姐快快请进。”乐小义抬袖招呼岳晚秋进屋,吴拓适时退到一边,便听乐小义问起岳晚秋今日来是否还是有关同盟商会之事。   岳晚秋摇了摇头,神态间犹有几分犹豫,片刻后叹了口气,方说明来意:“少宗主,昨日我来承义轩时在路上见到了王统领,听他说朝廷军即日将起兵北伐,可有其事?”   乐小义昨日便猜到岳晚秋在在意什么,没想到今日才跑来问,想必昨天她已通过炎刀门的眼线打探过了,只不过朝廷军风声紧,这等军事机密,除了知情者乐小义,别的地方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   只是乐小义没想到,轩辕柔竟连岳晚秋也瞒着,不过此事瞒也瞒不住,要不了多久,朝廷军出征大捷的消息就能传遍大禹,故而乐小义没有隐瞒,点头道:“确有此事,昨日王统领来,正是与我商议出兵之事。”   她说着,便将手里刚刚拿到的奏报递给岳晚秋:“方才朝廷军才送来了行军奏报,岳师姐要看一看么?”   岳晚秋视线落在乐小义手里那封小册子上,神情挣扎。   她是炎刀门的人,查阅剑神宗的奏报实在逾矩。   乐小义就将此物举着,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过了会儿,岳晚秋终叹息一声,狠了心接过奏报,朝乐小义躬身一拜,这才翻开,但数息之后,她两眼一睁,在乐小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急切地叹了一句:“坏了!”   乐小义不解,追问她:“何事坏了?!”   岳晚秋深吸一口气,合上奏报,眼中犹有惶急之色,对乐小义道:“恳请少宗主立即传讯给柔殿下,叫她莫再往前了!”   乐小义微张着嘴,眨巴着眼问:“何故?”   岳晚秋心知此时能联系上轩辕柔的只有乐小义了,她心急如焚,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什么心思,急忙将自己所知的一份情报相告:   “少宗主,过了济州往前数百里,有汕江,早年我在江湖之中游历,曾因故坠入汕江,得当地一位隐世高人搭救,方保得性命。”   “汕江流域的隐世高人?”乐小义越加疑惑了。   大禹境内,还有什么隐世高人是剑影卫没有打探到的么?   “对!”岳晚秋肯定道,“其人所修功法可能也是传自上古,颇为邪诡,能御汕江之水,而汕江横跨南北,朝廷军此行若要到对岸去,必得乘船过汕江。”   听到此处,乐小义如何还不明白岳晚秋的意思,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你是说,二皇子、七皇子之流,很可能已经招揽了这位前辈,故而轩辕柔若要率领大军强渡汕江,必将遭到重创。”   “不错!”岳晚秋神态惶急,“还请少宗主尽快传讯,阻止柔殿下!”   乐小义揉了揉眉心,这状况真是出乎意料,可轩辕柔一夜之间已行过数百里,捷报送来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今晨恐怕也不会停留,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汕江地界了。   但事关重大,乐小义不敢拖沓,忙遣吴拓传讯,因事态紧急,用的是传音玉。   片刻后,吴拓收到回信,无可奈何地对乐小义道:“少宗主,消息去迟了,这会儿柔殿下所领朝廷军已经上船离岸了。”   吴拓话说完,岳晚秋脸色发白,悬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心情,咬紧牙关对乐小义道:“少宗主,请允许我去一趟汕江。”   乐小义瞅她一眼,见她这会儿不仅神态慌张,连眼圈都红了,不由心道,那汕江竟这般凶险么?   其实直至此时,乐小义对轩辕柔所说的神秘隐世高手还没有引起真正的重视,在她想来,轩辕柔既然已经决定北伐,必然提前做过详尽的调查,应该对岳晚秋所说的神秘高手也有耳闻,不会毫无准备就渡江。   岳晚秋这般着急,想必是关心则乱。   她想了想,回道:“师姐就这样一人北上?可否需要同盟抽调几个人手帮忙?”   岳晚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一人即可,只是关乎同盟商会的事宜,恐怕就只能交给他人继续跟进。”   她为私事离开剑神宗,已算是给同盟找了麻烦,又哪里能厚得下脸皮再让乐小义帮她叫几个帮手。   “无妨。”乐小义摆摆手,见岳晚秋心意已决,她不好再劝,只道,“那你路上小心,但有什么变故,必得第一时间传讯回来,同盟之人自会支援。”   岳晚秋谢过乐小义,叩首一拜,方转身快步走出去。   乐小义一只手撑着下颌,朝着岳晚秋的背影无奈摇头,喃喃道:“岳师姐可真倔,明明对对方那样在意,却怎的也不肯承认真心,当真与某位姐姐相像得很。”   吴拓眼皮颤了颤,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没敢接乐小义的自言自语。   此时,那位乐小义口中同岳晚秋相像的姐姐整理文书的动作一顿,猝然打了个喷嚏,身旁有人递了一方绢帕,笑着问她:“昨夜难道掀被子了?这么大的人还会着凉?”   左诗萱抬眸瞪她一眼,没接洛青鸢的帕子,自己从袖中取出一条捂了捂鼻子:“必然是你方才在心里说了我坏话。”   洛青鸢:“???” 第534章   轩辕柔率领军队一路北上, 一夜之间连下数城。   朝廷军士气高昂,群情振奋, 马不停蹄直奔汕江。   轩辕柔一早就下了密令,让济州驻军铸造船只,朝廷军兵马一到,数百只战船从提前开凿的山洞里运出来。   乘船横渡汕江需要小半个时辰,来回至少三趟方能将朝廷军尽数转到对岸去,轩辕柔派了先头探子到江岸另一侧打探,又遣几位魂元境、通穴境的高手清理出一段可安全通行的江面。   一切准备工作打点妥当,轩辕柔一声令下,大军上船开拨, 第一批队伍计五万人。   渡江的过程最为凶险, 这一点轩辕柔早有意料,故而多加派了一些人手,先一步到对岸架设防护阵法,尽量拖延敌军发现他们渡江后赶来的时间。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空余的船只成功返回, 第二批士兵也蹬上战船,向另一侧进发。   轩辕柔站在岸边,目送第二批队伍远去,神态坚定。   这时,她身后不远处的王统领脸色微变, 快步上前, 附耳在轩辕柔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轩辕柔眸心一沉, 短暂思量后摇头:“不行,我们没有退路,你且给乐少宗主回信, 告诉她我们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王统领无法,只得利用传音玉传讯回剑神宗,将轩辕柔的原话如实传达。   消息发出去后,传音玉闪烁着暗了下去,没再亮起来。   第一批渡江的队伍在对岸严阵以待,第二批队伍行至中途,忽然间江面上狂风大作,卷起数丈高的巨浪,大得战船侧壁轰隆作响。   轩辕柔冷冷看着这一幕:“让他们运气护住船体,撑住!”   言罢,又吩咐身侧两位魂源境的高手立即寻找操纵水中阵法之人下落。   他们在龙都时便是轩辕柔的心腹,后来轩辕柔逃离龙都,他们也跟着跑出来,只不过一直隐姓埋名,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自轩辕柔击杀太子掌管朝廷军,他们也纷纷现身,回到轩辕柔身边了。   成者为王,朝廷军中大多数人并不在乎君王是哪个,只要身负龙都皇室的血脉,谁掌权都可以。   虽然龙都皇族没有女子承袭皇位的先例,但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宗门林立,人才辈出,女性中也有佼佼者,譬如乐小义、姬玉泫、石月婉之流,皆为高位。   轩辕柔有野心,想承皇位,只要她有足够的能力,这些人并不是不能接受。   故而太子死后,除了个别死忠之人为之殉葬,更多的军中高手都选择归降,其中或有玄天宫的一份功劳,但轩辕柔自身的手段也必不可少。   江下果然早有埋伏,轩辕柔丝毫不觉得意外,立即下令侦查,身旁能人将相全部出动,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对方人马藏匿的地点,大战一触即发。   江面上波澜壮阔,风吹怒号,水面翻涌,冲得战船摇摇晃晃。   虽然她的对手做了准备,但显然没有料到轩辕柔如此不顾一切,一出手就毫无保留,而且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也的确不够二皇子部署。   故而这一接触之下,轩辕柔所领朝廷军的人马占了绝对的优势,几乎一瞬间就破除了对方的埋伏,甚至反将一军,杀得二皇子埋伏在江岸附近的队伍七零八落。   水下藏的阵法也被轩辕柔派出的人手找到,并以最短的时间销毁,风波眼看着平息下来,第二批人马到对岸的行程已过去了一多半。   轩辕柔胜券在握,心中思量着,这一关迈过去,汕江对面将是一马平川。   王统领见形势反转,心中的担忧稍稍放宽。   他被方才剑神宗传来的消息吓了一跳,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柔殿下棋高一着。   眼看着江面的波涛渐渐平息,第二批人马也即将抵达江岸,就在这时,水下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随即战船后方跃起千尺高的巨浪,哗啦一下朝着列阵的战船当头泼下。   咔咔的爆裂的声不绝于耳,战船上架设的防护阵法接连崩塌,几个黑衣人现身江面之上,凌空而立,其中一人手中拿着极为特殊的灰色法器,正唱念古怪的咒语。   轩辕柔在此人现身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他,眼中猝然爆发无穷尽的杀意。   对方也在同一时间有所感应,隔着数百丈的虚空,与对岸的轩辕柔遥遥相望。   双方气息彼此牵引,因着只有他们彼此才知晓的缘由互相仇恨。   轩辕柔腰侧的佩剑上,一枚精玉闪烁起晦暗的光华,她的手掌中,则有一枚印纹逐渐升温,滚烫灼人。   其人手中的法器上亦镶嵌着同样的精玉,眉心也有相似的印痕。   神星!   身份暴露,今日不可能善了了。   轩辕柔弯起嘴角,眼底掠过一抹戾气,随即抽剑出鞘,腾身而起,一道剑光掠空百丈。   对方亦跟着脱离队伍,跃入虚空,灰色匹练与轩辕柔劈出的剑光相互碾压,胶着缠绕,最后又互相抵消。   轩辕柔突然与对方动上手,王统领心急如焚,但见高空之上,轩辕柔与对方那黑袍之人你来我往,各自修为相仿,招式威力也旗鼓相当,短时间内难分高下。   不过,自从轩辕柔打断了对方吟唱,这会儿江面上的波涛停息下来,虽有黑衣人突入战阵,试图破坏朝廷军的战船。   但船上也有高手严阵以待,不给黑衣人机会,双方战况胶着,黑衣人突破不了战船的防御,而战船上的士兵也拿黑衣人无法,短时间内恐怕难分高下。   就在这时,对岸轰隆声连连爆响,马蹄声如雷鸣响彻汕江沿岸,二皇子突然领着一批兵马赶到,沙尘滚滚,与轩辕柔所领朝廷军在对岸沙地短兵相接。   一时间,喊杀震天,对岸将领立即布阵相迎,双方人马交手,刹那间血染黄沙,猩红刺目的鲜血顺流而下,不断有尸体坠入汕江,被汹涌的江水卷着,一瞬间就不知去向。   王统领犹豫着是否派高手增援轩辕柔,他身后还有最后一匹大军,但军队已被汕江水分成三块,二皇子的人马显然打着各个击破的主意,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知轩辕柔要渡江,便在那江边守株待兔。   即便轩辕柔的兵马训练有素,但在长途跋涉之后,又在船上晃了半个多时辰,这会儿战力大幅下降不说,兵马人数也处于劣势,若非靠著作战经验强撑,这会儿怕是已经被打散了阵型。   就在王统领犹豫之时,连这一侧兵马后方也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王统领回头一望,四处皆有烽烟,立即吓得两股战战。   “不好了!统领!敌军有支援!”   身旁的副官神态惶急,王统领怒拍此人的脑门,喝道:“这还用你说!”当他瞎了眼么?!   “列阵!”王统领立时收心,此时已没有多的时间给他思考,他咬着牙跨上战马,拉着缰绳跃至队伍前方,观察四周冲来的敌军阵型。   天空中,轩辕柔与敌方神星打得难解难分,地面上的动静自然也逃不过她的耳目。   见自己的军队顷刻间便落入颓势,轩辕柔一声冷笑,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一剑刺去,剑刃斩在对方手中法器上,叮一声响,法器表面绽开一丝裂痕。   本命法宝受创,那黑衣人踉跄着退了两步,嘴角涌出一丝血线,被他转瞬抹去,眼见轩辕柔又是一剑刺来,他护住自己掌中法器,一掌拍向剑身,嘴里唱念咒语,指尖点出一抹光,不偏不倚打在剑柄精玉上。   锃一声响,轩辕柔掌心刺痛,仿佛有一柄利刃穿透她的手掌,她猛地握紧了剑柄,一挥手,甩出一道剑光劈向此人眉心印痕。   其人脚步一顿,飞身后退,仰头避开这一剑,却被锋利的剑光斩断发带,一头墨发披散而下。   轩辕柔眸心一凝,并不留手,再一剑斩出,目不斜视,似乎对陆地上的战况毫不关心。   对方已在轩辕柔的攻势之下屡屡受创,气息渐渐虚浮,他忍着内创,凝眉道:“你就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吗?”   对面持剑的女人丝毫不为所动,又是一剑来,挑飞了他的玉冠。   其人且战且退,退无可退。   轩辕柔最后一剑,直指此人眉心,气势凌然。   陡然间,狂风乍起,水箭四蹿,唰唰破空之声由四面八方而来,一瞬间已至近前,逼迫轩辕柔收剑。   锃——   剑尖刺入黑衣人的眉心,法器上的精玉应声而碎,与此同时,水箭纷纷刺中轩辕柔,被她身上的护身法宝挡掉大半,却还有一两支遗漏,转瞬间血染战袍。   黑衣人神情扭曲,鲜血汩汩而下,一丝旁人不可得见的气劲顺着长剑涌进轩辕柔的掌心。   其人身体晃了一晃,从空中跌落,没入汕江水中。   轩辕柔收剑,视野中景象出现模糊的重影,等她稳住身形,不远处的江岸山暴起几道雄浑的气息,虽比刚才的黑衣人稍弱几分,却非此时的她能抗衡得了的。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的速度那么快,没能等到她进包围圈,宝贵的神星就被她杀死了。   轩辕柔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压住伤势,飞快服下一枚丹药,在对方增援抵达之前,落回军中,立即便有己方的高手将她团团包围,保护在内。   她从王统领手中接过军队的指挥权,下令改换阵型,方才还略有几分恐慌的队伍有了主心骨,显而易见地鼓舞了士气,变成凶恶的猛兽,回头便恶狠狠地反咬一口。 第535章   战斗没有结束, 双方士兵还在厮杀,江上的船只终于靠岸, 对岸军队等来支援,两拨人马合于一处,与对方旗鼓相当。   “冲出去,这批人不过虚张声势!他们的人数远不如我们!”轩辕柔振臂一呼,朝廷军动作整齐划一地改换队形,与包围过来的军队短兵相接。   轩辕柔所领朝廷军虽然只占整个队伍的三成,但对方人数远不如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激起朝廷军的恐慌派遣而来的队伍,岂料被轩辕柔一眼堪破他们的打算, 被朝廷军阵型一冲, 这支区区两万人的队伍立即人仰马翻。   一波冲杀之后,朝廷军士气大涨,对方主将被擒,大军散成好几批, 一部分负隅顽抗, 另一部分则成鸟兽散,片刻后便不知下落。   对岸副将率领的军队还在和对方硬拼,双方各有损耗,二皇子见另一侧战势颓然,这一边又占不到任何好处, 心知此战已败, 无力回天, 当即下令撤兵。   临行前,他朝轩辕柔所在冷冷地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轩辕柔杀了一个神星, 这损失或是极大,可对轩辕柔而言,同样是场灾难。   这个女人嚣张不了多久了。   那几名没来得及出手的地方高手遥遥一叹,随着大军一同撤走。   朝廷军因此得了机会喘息,敌军退后,他们立即收拢阵型,在汕江边上安营。   轩辕柔所领朝廷军大获全胜,战事刚刚结束,轩辕柔便噗通一声从马上摔下来,王统领急忙将她扶起,发现她身上好几处伤口都未止血,忙急声高呼:“军医!军医!”   ·   轩辕柔醒来时已在船上,军医替她看过身上的伤,及时上药包扎。   她人一醒,侍立在侧的士兵便立即通知了王统领和军医,军医一边替她把脉,一边叮嘱道:“殿下这伤势极重,属下建议短时间内不要动武,虽有极好的伤药,可这伤势也得恢复两天才能勉强疗愈。”   “若非得动武,会如何?”轩辕柔冷着脸问。   军医打了个寒战,低头道:“若真如此,殿下这条胳膊,恐怕落下病根。”   轩辕柔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军医走后,王统领将这次交战伤亡人数、羁押的俘虏以及缴获的刀兵一一汇报给轩辕柔。   待王统领汇报完毕,也起身告辞,轩辕柔神情疲惫地倚靠在木榻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她当机立断,撇去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搏对方的性命,这场战争的胜负恐怕还难以预料。   可惜,她也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尽管早先已经预计这场战斗会产生很大的耗损,然而真实的阵亡人数比她预估的还要多出一倍。   这是她决策失误造成的。   而且她自己也为此身负重伤。   轩辕柔起身,走出船舱,望着对岸刚刚扎下的军营,冷厉地眯起眼来。   她卧薪尝胆数十年,手刃往日血亲兄长,为的就是这一天。   不可能退。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批队伍抵达汕江对岸。   轩辕柔下船后入了主帐,因伤重,一躺下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直至夜半时分,营外轰隆一声巨响,她立时睁眼,随即便听帐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王统领来报说:“殿下,有神秘人闯入军营,已经杀了我们不少人。”   轰隆声还在响,夹杂着士兵此起彼伏的哀嚎,轩辕柔抓起立在门边的佩剑,快步走出营帐。   营地外围,百余士兵包围着一个神秘人,拦着他的去路。   然而重重包围之下,此人每一步,都有无形的气劲掀起来,将挡在他身前的士兵强行推开。   直至军中几位通穴境的高手也赶过去,才勉强止住此人的脚步。   “轩辕柔在哪里?”其人问道。   副将挑着一杆银戟,斜指着此人鼻尖:“你是什么人,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那人一头银发,看不出修为,只在抬头时能瞅见他淡漠无神的双眼。   他视线一扫,目光便落在一身铠甲的副将身上,这一片士兵,皆是后天修为的凡人,只少数几个突破先天,而这副将便是其一。   他一抬手,不远处的汕江暴起数根水柱,卷起江底泥沙,化作一条条水龙,呼啸着冲向以副将为首的几个先天高手。   副将大惊失色,将银戟挥得密不透风,在胸前形成一道护盾。   然而那水龙冲击在护盾上,伴着清脆的噼啪声,护盾轰然碎裂,他那杆银戟竟然从中折断,连着他人一起飞出好远,轰隆一声落地,身上的铠甲也片片破碎。   若不是他胸前的护心镜起了作用,临危之时护住了他的心脉,兴许刚才那一下,就足够取了他的性命。   周遭余下几位朝廷军高手或被击飞,或狼狈挡下这一击,一招之后,众高手全部溃退。   轩辕柔刚从营帐里踏出来,入眼便是这样一幕,她瞳孔骤然一缩,由这招式顷刻间联想到今日与自己交手的那名神星,同样控水的术法,引汕江之水为战,想必二者同出一脉。   与此同时,那银发人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其人扬臂一挥,汕江中又起一声咆哮,比之刚才更大的一条水龙仰天怒啸,而后裹着腾腾杀气冲向轩辕柔。   霎时间,天地气势皆聚集在一块儿,直指中心位置的轩辕柔,要将她一举击碎。   被水龙锁定的轩辕柔无法躲闪,只能硬抗这一击。   她用力攥紧手中佩剑,眉目锋利,掌心滚烫的纹路亮起晦暗的红光,连带着她手中的剑也赤炎被点燃,精玉绽放银芒,为这柄次五品的法宝源源不断地输送力量。   水龙咆哮着冲到近前,距离她只有数丈,而她掌心的印纹已烧红了她的皮肉。   体内数个穴关噼里啪啦全部打开,鲜血涌上喉头,她将其反咽下去,随即一声声嘶力竭的咆哮,周身绽开金光,神异的光华化作一道虚影,气势居然丝毫不逊与腾空而来的水龙。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轩辕柔剑斩水龙,水龙仰天一声厉啸,哗啦散成一场骤雨,而劈出这一剑的轩辕柔亦浑身爆开猩红的血污,刹那间便成了个血人。   营外那银发人浑身一震,目露震惊之色,踉跄着退了几步,神态中难掩惊怒,没曾想轩辕柔一女子,对自己竟这般狠,一瞬间判断出自己不敌水龙,竟以爆破数条经脉为代价,产生巨大的反斥的灵力,挡下那一击。   这条水龙被破,他自己也遭到反噬,一时间周身麻痹,动弹不得。   轩辕柔抬眸朝这般望过来,血淋淋的脸上露出一双噬血的眸子,狠声厉喝一个字:“杀!”   几道黑影从她身后飞蹿出来,直奔银发老者。   是一直跟在轩辕柔身边的影卫,就连她先前被水箭击中,这些人都没有现身,可现在,轩辕柔命悬一线,他们不得不出手了。   银发人虽然受了点小伤,可他的实力仍然不可小觑,三名影卫同时出手,叮铃声响不绝于耳。   轩辕柔伤重,双手撑着佩剑站着,周围护着王统领和许许多多的士兵。   银发人最后扫了她一眼,神情不无惋惜之色,他带着目的来的,眼看轩辕柔只剩一口气在,竟无法将她杀死为族中后辈报仇,岂不遗憾?   然而就在这时,沿岸又起轰隆铁蹄之声,二皇子去而复返,率领军队趁机冲击朝廷军驻地,振臂高呼:“杀轩辕柔者,官升三级!”   王统领倒吸一口冷气,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烟尘,再看看轩辕柔重伤之躯,感觉这一仗再难匹敌。   “殿、殿下……”   他上前一步,可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便见轩辕柔那张被血染红的脸上,冷厉的目光转了过来,无声无息,却猝然间令他心头一颤。   “区区蝼蚁。”轩辕柔说着,重新将剑举了起来,一甩手,喝道,“设阵!”   他们身后就是汕江,没有退路。   王统领心胆具颤,忙不迭起身,冲到最前面,领着队伍排兵列阵,抵御二皇子大军的冲击。   双方人马交战,喊杀声震天,二皇子打马立在不远处的缓坡上,见轩辕柔的军营中先天以上的高手几乎都被击破,虽有三名影卫困住了那位前辈,可轩辕柔身边,并无可招架袭杀的人手。   他虚起眼冷笑道:“副将!”   跟在他身侧的副官立即上前,询问:“殿下有何吩咐?”   “随我去杀人!”   说完,他自腰间抽出弯刀,腾身而起,越过百丈之距,直扑轩辕柔。   擒贼先擒王,若能斩杀轩辕柔,这余下十几万朝廷军,都是他的战俘。   破空声来,杀气凌然,轩辕柔抬剑去挡,叮一声响,胳膊一抖,双腿发颤,连退十数步,口中呕出一蓬鲜血,周遭士兵欲上前搭救,都被二皇子身后赶来的副官拦住。   轩辕柔眼前发黑,已经看不太清身前的人,她举起剑来反击,靠得都是一股残存的本能。   虽避开要害,但迎面扑来的刀气还是刮在她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   二皇子眼中透出噬血的凶光,眼看轩辕柔气息越来越弱,即将败于他手,他兴奋得表情扭曲,好像他此时要杀的人并非他的族亲,而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轩辕柔又退一步,长剑脱手,胸前空门大开。   二皇子嘴角高高扬起,弯刀递出,冷笑道:“皇妹,你有这等魄力和心胸,下辈子莫再错投做女人了!”   刀光一闪,却听叮一声响,半截刀刃盘旋着飞了出去。   二皇子嘴角笑意凝固,一柄火红的剑穿透他的心口,岳晚秋冷眼中带着腾腾杀气,咬牙切齿地说:“投胎做你这样的贱男人,还不如别超生。” 第536章   “少宗主, 前线急报。”吴拓从袖口抽出一封奏报,双手呈递到乐小义的桌案上。   乐小义将其接过, 一目十行地看完,阅罢合上奏报往桌上一扔,揉着眉心道:“怎会如此?”   吴拓面露不解。   “传讯给济州据点,让他们派人接应岳师姐。”乐小义开口,“柔殿下重伤垂危,岳师姐带着她奔赴剑神宗,一路上都有高手追杀,要快。”   这一局势出乎吴拓意料,他大惊道:“今晨不是还说战况大捷吗?怎么这会儿突然又重伤垂危了?”   乐小义拧着眉, 同样疑惑:“恐怕是叫岳师姐说中了, 遭遇了那神秘之人吧。”   吴拓便也想起来,岳晚秋走之前的确说起过汕江流域的神秘高手,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这样快就遭遇了, 而且轩辕柔还被打成了重伤。   因轩辕柔受了重伤, 岳晚秋护住轩辕柔的心脉将她带离朝廷军,朝廷军那批人马的高层将领几乎都被神秘银发人重创,十几万兵马群龙无首,只好暂返济州。   另一边,二皇子被岳晚秋所杀, 其手下心腹欲为二皇子报仇, 紧咬着岳晚秋二人不放, 一连追下几座城,岳晚秋也在交手过程中受伤,不仅向剑神宗递交求救信函, 也传了消息给炎刀门,期望同门接应。   他立即照乐小义的吩咐传讯到济州,派人去接应。   可他刚走不久,乐小义便又陆续收到几封来自朝廷军的急报。   二皇子死后,其所领兵马改投七皇子门下,七皇子游说各将为二皇子报仇,激起士气。   接下来两天,原二皇子兵马一路南下,趁轩辕柔不在军中之际,不仅拿回了先前的失地,更是连下数城,直接从轩辕柔所领的朝廷军手中夺取济州。   剑神宗据点派出去的高手成功找到轩辕柔和岳晚秋,但这二人都已伤重,剑神宗的人马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救下她们性命。   听来报的人说,到了最后,杀手要取轩辕柔的性命,岳晚秋还舍身相互,若非如此,轩辕柔根本撑不到他们去救。   三日后,重伤的轩辕柔和岳晚秋被送抵剑神宗,乐小义遣人将她们直接送去禁地,交给药尊者照料。   药尊者替轩辕柔二人查看伤势,乐小义负手立在一旁,乔装成剑影卫的姬玉泫就跟在她身后,扫了眼床上伤痕累累的两人,姬玉泫小声道:“轩辕柔此战败在狂妄自负,贪功冒进了。”   乐小义点头:“确是如此,若不是她急功近利,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吴拓听她二人讨论,不由疑惑地问了句:“柔殿下何故如此着急?”   此前她杀太子,入主西南六州,成为朝廷军首领之时,都知道卧薪尝胆,细细谋划,为什么这一次竟如此孤勇,深入敌后?一点也不像她平常行事之风。   这一点也正是乐小义最不解的,轩辕柔本可以稳扎稳打,徐徐图之,统领西南六州,手下四十万兵马,有什么不能慢慢来的呢?   她想起身后之人与轩辕柔打过许多年的交道,不耻下问:“你怎么看?”   姬玉泫扫她一眼,回答:“她既然这样做,必然有她不得已而为的道理,连你们都能感觉到异样,想必柔殿下自己心里也有一面明镜。”   乐小义想想姬玉泫这句话,觉得有道理:“那等她醒了直接问吧。”   既然要合作,朝廷军和剑神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不是真能像王统领先前向乐小义承诺的那样,损失由朝廷军自己负责。   毕竟,没有人会坚持一笔费心费力不讨好,还赔钱的买卖。   乐小义多有感慨,此次亏得岳晚秋机警,及时跑去相救,否则轩辕柔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不多时,药尊者起身,乐小义问他:“如何?她们的伤能治吗?”   “自是能的。”药尊者捋者颌下缁须,“外伤不难治,宗内既有的药草便已足够,最大的问题是内伤,柔殿□□内有一股很奇怪的气劲,老夫拿它无法,只能尽力用药调和。”   乐小义闻言皱眉:“若调和不了呢?”   药尊者便道:“也无大碍,这股气劲看起来应该已经在柔殿□□内留存了好长一段时间,老夫只要设法将之暂时压制,待柔殿下醒了,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将其炼化。”   乐小义这下便放心了,又问他:“那岳师姐呢?”   “岳姑娘这伤比起柔殿下要轻松许多,老夫开一副方子,每日煎来服用,不出三日,乐姑娘就能醒来。”   “如此甚好。”乐小义长出一口气,放了心。   禁地内眼下正常醒着的人只有颜无念和怀法,乐小义理所当然将照顾轩辕柔和岳晚秋的任务交到她们手上,回到书房,有剑影卫来报,说先前吴拓安排剑酒会的事,请帖已经发下去了,定在两日后。   乐小义便将剑酒会的场地安排在剑宏殿偏殿,立即着人前去布置。   剑宏殿平日里其实没什么人,偏殿更是闲置不用,乐小义征用剑宏殿偏殿,亦不需要提前向祁剑心或阎云清打招呼。   “剑酒会?”回到主屋,姬玉泫问起此事,略略扬眉。   乐小义疲惫地脱去外衫,点头道:“我娘给我出的主意,我先前已经回绝了这些人的拜帖,他们又把拜帖递到我娘那儿去,这不,还得见一见,找个由头把他们都打发了。”   她衣服脱到一半,忽然眼前天旋地转,倒头就躺在榻上了,姬玉泫伏在她身上,面具掀起来一半,戴在额头上,水墨般黑亮的眸子莹莹望着乐小义,眉尾高高挑起,复问:“都有些什么人的拜帖?”   乐小义见她这样颇觉好笑,脑袋稍稍歪了歪:“怎么问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无关紧要吗?”姬玉泫撇嘴。   乐小义探手出去,指尖挑起姬玉泫的下颌,仰头贴上她的唇,食指沿着姬玉泫脖颈间细腻的肌肤向下游走,轻轻柔柔地掠过她的喉咙,拨开她的领口,而后稍稍离开几分,笑说:“难道不无关紧要?”   “是挺无关紧要的。”姬玉泫因她难得主动的暗示扬起嘴角,轻而易举便被蛊惑了心智。   她俯下.身去,一只手按住乐小义的腰身,另一只手叩住她的后脑勺,将方才意犹未尽的吻加深。   “剑酒会你可以去,但不管男人女人,你都得离得远远的,免得叫人惦记。”   姬玉泫完这句话,身下的人立即圈住她的肩膀,拉着她往下压,随即咬住她的耳朵,哑声道:“这句话该我对你说,少宫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第537章   两天后, 剑酒会如期举行,递上拜帖的青年才俊大都提前一天上山,在剑神宗住一晚, 第二天陆陆续续赶赴剑宏殿,与与会的其他的宗派世家后辈子弟闲谈。   这种场合, 总能结识一两个志同道合的友人, 往后行走江湖也能彼此有个照应。   乐小义举办这个剑酒会,并非只邀请了那些递了拜帖的人,还请了不少与之辈分相当的女弟子和江湖侠客。   所以就算她不出面, 也不会影响这些人的兴致,每一位到访的宾客离开的时候都能拿到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在这件事上, 乐小义的礼数已算足够周到了。   一开始乐小义并未到场,由吴拓出面主持,接引这些才俊们到达剑宏殿, 殿内已经备好美酒佳肴,还设了一座擂台,供他们即兴比划。   然而, 尽管乐小义的安排已经十分周密,依然有一些带着特殊目的来的人注意着她的动向,见她久不出面, 便反复询问吴拓,欲知她何时到场。   乐小义推脱不得,处理完书房中的奏报, 便不急不缓地踱着方步来到剑宏殿。   “少宗主到。”   侍立在殿外的长老高声唱道,立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门外,有不少人还迎了出来, 向乐小义弯腰行礼。   乐小义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平静,一双杏眼盛着两汪春日的寒潭,虽有几分清冷,却并不凌冽,柔和清隽的样貌,透着淡淡的疏离,与在场所有人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身旁的人换作阿九,缓步行于殿上,立即便有一两名自诩有几□□价的男弟子迎上来攀谈。   乐小义实在疲于应付这样的场合,她一天把时间全用在修炼上还嫌不够,得从中挤出一两个时辰查阅奏报,姬玉泫来后,她的时间越发紧张,几乎每日都有一半的时间赖在对方身边。   但对方要给她敬酒,她不能拒绝,修行之人酒量是很好的,但剑神宗的酒却非凡物,酒中加了几味灵药,化入龙吟山地脉中的灵气,是一种灵酒,酒气入体难以被真气逼出,醉人得很。   这种酒在别的地方喝不到,就算是与剑神宗来往甚密的左氏、洛氏和炎刀门内,都没有几坛陈酿,今日这些宾客都能在剑酒会上喝个痛快。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打开,越来越多的人凑上来与乐小义交谈,或引荐友人,或讨论剑术剑道。   忽然有一人上前,举着自己手中佩剑对乐小义道:“素闻剑神宗少宗主剑法了得,在下不才,浸.淫剑道多年也不敢道精通,还请乐少宗主指点一二。”   此人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目光纷纷看过去,视线在他与乐小义之间逡巡。   这些目光或探究,或好奇,或还藏着隐晦的挑衅和恶意。   其人一身青袍,形容清瘦,怀中抱着一把剑,眼中神光凌厉,从剑酒会开始到现在,竟是滴酒未沾。   乐小义也看向此人,从他袖口的花纹和剑格处的纹路判断出他的身份。   “是清月门的张师兄吧。”乐小义脸上微带着点笑说道,“张师兄百多年前就已步入先天,一手清月剑法出神入化,师妹也是慕名已久,指点自是谈不上,还望张师兄不吝赐教。”   如此,便算应了下来。   周遭气氛立即又拔高一些,饮了些酒的师兄师弟们个个兴致高昂,鼓噪喧嚣。   这些来参加剑酒会的青年才俊大都眼高于顶,今日来剑神宗也主要是为了结识同辈中人,顺应族中长辈的要求,与剑神宗的少宗主搭上关系,所以甚少人真的打算在剑酒会上与乐小义交手。   他们中,除了个别曾同长辈一块儿来过剑神宗,其实甚少有见过乐小义出手的,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张师兄的水准。   张师兄邀请乐小义切磋剑法既让人意外,又并非难以理解,据说这位张师兄本身就是个剑痴,沉心剑法多年,两百余岁的年纪,已有丹元境初期修为在身,在清月门内,是大弟子的候选人。   少数嬉闹者劝张师兄手下留情,更多的人则选择中立观望,而侍立在侧的剑神宗弟子长老,以及那些已经加入龙吟山同盟的宗门后辈,则是带着两分看戏的心情望着这一幕。   见乐小义同意切磋,张师兄并无半分轻敌之意,腾身一跃来到擂台上,朝乐小义拱手:“乐少宗主,请。”   台下看戏者越来越多,乐小义抿唇一笑,亦足尖一点,轻身跃上擂台。   对方是一名剑痴,而乐小义对痴剑之人最大的尊重便是不掺丝毫水分的,用剑击败他。   故而乐小义一上擂台,右手便覆在思泫剑的剑柄上,神态沉静地看向对方,点头应声:“张师兄,请。”   吴拓临时充当监赛者,悬空立在擂台上,一声喝:“剑法切磋,点到为止。”   乐小义并未架势,她一手扶着思泫剑,松松散散地站着,落在台下观战之人眼中,她这模样,浑身都是破绽,随便张师兄从哪个方向出剑,都能轻而易举地破开她的防御,夺得这场切磋的胜利。   如此明显的悬殊让人觉得无趣,好些人已在心里为这场比试裁定了输赢。   然而,一息过去了,三息也过去了,直至十息后,也没见张师兄动手。   台下观战的各宗弟子们中,修为较低一些的已经坐不住了,不明白张师兄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动手。   此次被乐小义邀请来参加剑酒会的人都是先天以上修为,部分与乐小义修为相仿的灵元境弟子看不出门道,但修为再高一些,能与张师兄交上手的几位,便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位乐少宗主不简单。”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擂台上的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乐小义还是一动未动,张师兄额头上却冒出冷汗,先前冷厉的双眼此时已不见厉色,反而多出几分迷茫张皇,明明剑在手上,他却无论如何不知如何动手。   面对乐小义时,一股无形的压力拉扯着他,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压迫,他只在门中魂元境的长老身上感受到过。   久等不见对方动手,乐小义没有半点着急,她气息平缓悠长,眼睛里也没有凶光,似乎一点也没有在意胜负,却就是这样随意的状态,将张师兄吓得动也不敢动。   场外之人能看到的只有冰山一角,只有张师兄自己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而逝,不少人高度集中注意力,这会儿酒都醒了一些,张师兄终于动了,他朝后退了一步,面色惨白地垂下头:“我输了。”   场外哗然,观战的他宗弟子也面面相觑,实在没明白怎么还没动手就输了。   邀请乐小义切磋的是张师兄,这会儿主动认输的也是他。   可张师兄却无暇理会这些人的聒噪,他从擂台上跳下来,落地时脚步还有些踉跄,神思恍惚地朝剑宏殿外走,没一会儿就不见踪迹。   乐小义望着此人背影,似乎未觉得扫兴,在众才俊还在议论纷纷之际,坦然走下擂台,行经吴拓时,对他说:“明日,你且与信一封送予清月门,邀请清月门加入龙吟山同盟,点名张师兄为代表。”   吴拓扫了眼擂台下还在继续喧嚣的人群,小声问:“少宗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乐小义垂眼,嘴角勾起来几分,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或许是乐小义今日最大的收获了。   她从这位张师兄身上,感应到了神星的气息。   今日剑酒会还未结束,乐小义需得耐着性子继续留在殿内,至少待上小半个时辰,她刚走下擂台,正待取壶酒来坐下歇一会儿,忽听得殿外传来嘈杂声响,便抬眼去看。   这一下,乐小义瞳孔一缩,眼睛也虚起来。   容姿倾城的女人着曳地红裙款款行来,她不疾不徐地踏上殿前石阶,所过之处,杯盏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谁也没想到,这个如妖如魅的女人竟然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玄天宫的妖女,总不能也收到了剑神宗的请帖吧?   但见姬玉泫挑起一侧眉梢,脸上的笑容三分诡秘,七分戏谑,越过芸芸众生看向擂台旁的乐小义:“玉泫亦仰慕乐少宗主许久,今日不请自来,欲领教乐少宗主剑法,不知,乐少宗主可愿赐教?”   乐小义瞳眸幽暗,嘴角也扬起两分笑意来:“来者是客,少宫主相邀,在下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空气中好似有一蓬闪电炸开,气氛更加紧张,许多人都从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也下意识地选择避开锋芒。   世人皆知,玄天宫少宫主无利不起早,她所到之处,必然有利可图。   而且,但凡姬玉泫亲自出手的,所图非小。   记得上一次姬玉泫偷入剑神宗,盗取了一截龙脉,剑神宗至今没有将其追回来。   现在,她又来了。   今日剑神宗,怕是又有一劫。   姬玉泫往前一步,众人心便下沉一分,离得近一些的弟子甚至抑制不住惊恐,往后退了几步。   并非所有人都是□□熏心之徒,比起美色,更多的人都更在意自己的性命。即便玄天宫妖女颜冠天下,世人却更忌惮她阴狠,怕她的权势。   所以姬玉泫现身剑神宗,或许第一眼,众青年才俊琼娥娇女皆为其容颜倾倒,可下一瞬,恐惧足以泼灭他们心头的肖想,让他们保持足够求生的理智。   众多与会弟子自发让开,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以便姬玉泫走到乐小义面前。 第538章   乐小义率先跃上擂台, 向姬玉泫拱手:“玄天宫少宫主既有这等雅兴,在下自当奉陪,素闻少宫主剑法以奇诡闻名于世, 在下倒想见识见识,到底多厉害。”   “少宗主的剑法才叫玉泫心驰神往。”姬玉泫斜眸轻扫, 眼中似有万般风情, 含情脉脉,叫周遭一干青年才俊神魂颠倒。   乐小义唇边漾起温和不失礼的微笑,眸色幽微, 右手按住思泫剑的剑柄,左手朝前一招:“少宫主,请。”   姬玉泫慢条斯理地沿着石阶登台, 手腕一甩,将乐小义相赠的那把双属性次五品宝剑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扬起脸微微一笑:“少宗主可要小心了。”   吴拓立在一旁, 看这戏瘾上身的二人,脸得绷得非常紧才不让自己笑出声。   做在场唯一一个知情人,好辛苦。   姬玉泫话音一落, 立即毫不客气地动手,在她拔剑的瞬间乐小义眼中笑意便消失了。   情归情,剑归剑, 难得与少宫主切磋,她便也该拿出诚意来。   思泫剑相较姬玉泫手中宝剑,品质稍次一些, 但这场比试并非生死相搏,乐小义自认实力逊姬玉泫不止一筹,纵使自己全力出手, 对方也能在关键时刻点到为止。   招式一动,擂台上便只剩两道残影,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修为在丹元境之上的弟子还能勉强从中窥出一两分剑意,而自身修为在灵元境的,只能勉强看个热闹。   姬玉泫的剑法的确炉火纯青,但若光比剑法,沉心此道的乐小义则更胜一筹。   你来我往剑,乐小义一剑荡开姬玉泫姬玉泫刺到她面门前的剑尖,反手一剑直取姬玉泫的咽喉。   这一剑平平常常,中庸之剑,毫无锐气,却在下一瞬剑尖舔血,在姬玉泫闪避时刮过她的肩,鲜血顷刻间沾湿了同样鲜红的长裙。   乐小义愣了下,出招动作因此迟滞一瞬。   “急报!有神秘人强闯后山禁地!”一名剑影卫闯进剑宏殿偏厅,飞快行至擂台下,向吴拓汇报后山险情。   吴拓面色一寒,剑影卫的声音很小,但避不过乐小义的耳朵,她猛地回头,看了那剑影卫一眼,又侧首瞥向姬玉泫尚在流血的左肩与她脸上意味深长的笑脸,心尖猛地一颤。   乐小义招式顿住的当口,姬玉泫回身一剑,剑刃刺进她的肩,位置与乐小义刚才伤她的地方一模一样。   下一刻,姬玉泫抽剑回身,自擂台上一跃而起,径直将剑宏殿的穹顶破开一个洞,走之前还朗声笑道:“乐少宗主,玉泫听说来参加剑酒会之人都能带走一份厚礼,那玉泫便不客气了!”   乐小义望着剑宏殿屋顶破开的大洞,眉心微微敛着,方才的讶然震惊消失无踪。   “少宗主!”吴拓神态张皇,比台下观战之人更震惊地望着乐小义肩上的伤。   经吴拓一提醒,乐小义长出一口气,低头瞅了眼肩上晕开的一片血迹,抬手封穴,遂快步走下擂台,回身对众宾客道:“在下有要事在身,便失陪了。”   剑宏殿众宾客议论纷纷,却没有谁敢在这时留乐小义。   乐小义出剑宏殿后直奔禁地,途中有剑影卫送来新的情报,说剑神宗内突然有多位长老叛变,皆在方才闯入禁地。   “禁地内可有伤亡?”乐小义问。   “回少宗主的话,伤亡倒是没有,因少宗主提前做了部署,柔殿下和岳姑娘都没事,但……”剑影卫话未说完。   乐小义追问他:“但是什么?”   剑影卫咬牙长出一口气:“但是,何姑娘被带走了。”   “什么?!”乐小义两眼一瞪。   “何姑娘被带走了,您留下来看护的那位,趁乱带走了何姑娘。”他似乎预料到乐小义听到这句话后会如何震怒,但当时留颜无念在禁地也的确是乐小义的主意。   乐小义眉心一拧,脸色难看极了。   的确是她出的主意,后来意识到姬玉泫要挑事时,她做了诸多部署,没曾想还是棋差一招,疏忽了颜无念这个小角色。   她总算不过姬玉泫。   或许这也是姬玉泫这个女人的魅力所在。   乐小义沉着脸不说话,那剑影卫不敢久留,免得触了乐小义的眉头,便告了声退。   不多时,乐小义与吴拓二人赶至禁地,此事禁地内一片狼藉,留有许多交战后的痕迹,其中数轩辕柔和岳晚秋休养的那间屋子最为凌乱。   反而是何云露静养的那间屋,基本上没什么交手的痕迹。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懊恼地拧起眉。   玄天宫的人已经悉数撤退,乐小义猜到了,这批人必然是上次清剿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姬玉泫把他们全部暴露出来,有用的全带走,没用的,乐小义也有了不得不除掉他们的理由。   可是,姬玉泫为什么要带走何云露?她的目标难道不是轩辕柔么?   乐小义费解极了。   “吴长老,立即派人去追。”乐小义攥紧拳头,想起梅如君那天晚上说的话。   四神兽与神星不睦。   因为何云露也是神星,所以没能带走轩辕柔,便顺走了何云露么?   乐小义心中揪成一团,未注意到她肩上的伤不知何时又裂开。   吴拓唤了她一声,嘱咐道:“少宗主,伤势要紧,还是先把伤包扎一下吧。”   乐小义收回视线,与禁地内休整的怀法打了照面,遂行了一记合十礼,向怀法问了一声安。   怀法也参与了拦截,可当时她的注意力也在入侵禁地的神秘人身上,并未注意到从后边偷跑出来的颜无念,但她觉得何云露被带走,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责任,一见乐小义,便叹:“是贫尼疏忽了。”   乐小义摇头:“此事与师姐无关。”   怀法只当她说的是宽慰之言,无奈苦笑,从袖中掏出一封未署名的书信,递给乐小义:“乐师妹,此乃方才贫尼在何师妹房中发现的,当是颜无念所留。”   乐小义扫了信封一眼,心知留信者另有其人,但她并未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只双手接过信封,朝怀法颔首。   从禁地出来,吴拓没忍住,唤她:“少宗主……”   “嗯?”乐小义扭头。   吴拓欲言又止。   乐小义忽然笑了,在吴拓疑惑的目光中,小声叹道:“吴长老不必担心我,我只是在想,每次下棋我都赢不了她,你说她这个人,为什么那么聪明呢?”   这话吴拓没法回答,好在乐小义似乎也没有等他说话,她扬起手里那封信,里面的内容她大概已经猜到了吧。 第539章   乐小义回到书房, 已有剑影卫候在院子里,乐小义视线扫过此人,眉角没由来跳了跳。   “何事?”   “回少宗主的话。”剑影卫俯首躬身,从袖口掏出两份文书, 恭恭敬敬地递给乐小义, “从济州送来两封急报。”   乐小义看见这两封信封口处点的红墨, 心往下一沉, 方才平生出的不妙预感又添了两分。   拆开第一封, 阅罢,脸色清寒。   再启第二封, 一目十行看完, 眉头已皱成川字。   吴拓见状,上前一步问道:“少宗主,究竟何事这般为难?”   乐小义没说话, 直接将手上两封信递给他看。   没一会儿,吴拓的表情先是惊诧,随后凝重, 再后来, 竟与乐小义一般无二。   “这……”即便是他,也一时失了言语。   余心郑伏二位长老在天山遭到神秘凶兽袭击受了重伤, 好不容易保得性命, 回程途中经过济州,却被七皇子的军队拦下来,如今人已被七皇子扣留, 并且七皇子递了书信来,以人质相要挟,要求乐小义交出轩辕柔。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无外如是。   乐小义眉头紧蹙,挥手让送信之人退下,转身步入书房。   “咱们接下来怎么做?”吴拓出声询问。   乐小义面无表情提笔,写下一封信,而后转手交给吴拓,道:“传讯左氏,启动军中暗棋,配合剑影卫救人。”   “这封信上所提条件先答应下来,拖延时间。”   说完,乐小义话音稍顿,再开口时,眼神凌厉:“让剑一去,最多两日,我要见到七皇子的人头。”   吴拓面上一凛,不敢耽搁,连忙下去安排。   待吴拓走后,乐小义手里提着一支狼毫笔,笔尖的墨迹在纸上洇开,她忽的反应过来,原来姬玉泫这一步,并非对她毫无影响。   “时至今日,你我心性仍差着一段距离。”乐小义小声叹了一口气。   又一日,岳晚秋醒过来,乐小义抽空去见她,听怀法说,岳晚秋醒来时,睁眼第一件事是询问轩辕柔如何,当得知轩辕柔性命无碍,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冷了脸,十分倦怠。   乐小义心里觉得好笑,但她并不想干预轩辕柔岳晚秋的私事,故而听罢便一笑置之。   “岳师姐。”乐小义迈步进屋,见岳晚秋已经起身,半倚在床头,气色很差,但比起前两日已经好了许多。   听见乐小义的声音,岳晚秋欲起身,被乐小义拦住劝道:“师姐这是作甚,伤重至此,便不必再行这些虚礼罢。”   即便真要行礼,岳晚秋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口头上称一声少宗主。   “此次若非岳师姐料敌先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但我有一事想不明白,不知岳师姐能否替我解惑。”乐小义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声问道。   岳晚秋应声:“不知少宗主想问什么?”   “柔殿下此次北上,行军极快,不惜耗损大量人力物力,硬要横渡汕江,让我觉得不同寻常。”乐小义道出自己的疑惑,“岳师姐可知其因?”   岳晚秋眼瞳闪了闪,沉吟片刻,脸上神情有些晦暗。   乐小义见这模样,便知岳晚秋可能真的知晓一二。   她没有急着催促,摆足了耐心等待,片刻后,见岳晚秋咬唇道:“或许,是为了杀人。”   乐小义不解,岳晚秋叹了口气,解释:“汕江一带,有神星。”   神星?   乐小义眉角急跳,比起对这句话中提及神星的意外,更意外的是岳晚秋对神星的了解。   连岳晚秋都知道汕江一带有神星,那为何她竟没有收到风声,姬玉泫也未向她提起。   啊,她又想当然了,姬玉泫不告诉她才是理所应当的。   乐小义没来得及深究岳晚秋何故知晓这些隐秘,她很快明白过来轩辕柔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轩辕柔自己便有天佑神录在身,算是神星传承之人。   而神星之间在一定距离之内似乎可以互相感应,也就是说,如果轩辕柔不主动出击,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对方的神星,那她就会被神星查到下落,甚至还有可能暴露神星的身份。   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的。   “原来如此。”乐小义说道,“还有一个问题,药尊者说柔殿□□内有一股极为特殊的气劲,不知岳师姐对此可有一番了解?”   这回岳晚秋也摇了摇头,道是不知。   乐小义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看出岳晚秋疲乏得很,乐小义没有久留,只叮嘱对方按时休息喝药,其余多的话一句也没说。   从岳晚秋的住处出来后,她又改道去了一趟轩辕柔的房间。   轩辕柔身上的血污已经清理干净,因其修为高深,身上众多伤口都已结痂,正在缓慢脱落,外伤愈合得很好,只要再按药尊者所说,控制住她体内气劲,她便可以醒过来了。   乐小义在轩辕柔床边站了片刻,后小声对吴拓说:“你且派人查一查岳师姐。”   吴拓愣了下,但没有拒绝,在乐小义身边待得越久,越能在这种时候明白乐小义的想法,他什么也没说,只应了声好。   乐小义要查的内容其实不多,她只是想知道,岳晚秋和神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连她都知晓汕江一带神星的下落。   总不可能是在多年前被人搭救的时候就知道汕江一带有神星了?   又或者,汕江一带有神星这句话,本就是轩辕柔告诉她的呢?   如果是后一种自然可以宽心,可若是岳晚秋在神星之事上有所隐瞒,以后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祸患。   私底下调查一个认识了许久的友人,对乐小义而言如同煎熬,但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万望是自己多虑了。   姬玉泫走后,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重视,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但凡有所疏忽,赔进去的,将不只是一两个人的性命。   甚至,还有可能关乎剑神宗乃至整个龙吟山同盟的命运。   她不能任由自己的私心左右判断,那便将决策的权利交给天意。   乐小义一声哂笑,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变得如此冷酷无情,连跟在她身边交情深厚的师姐都能心生怀疑。   可如果,总要有个人作恶,要将自己的善心和侠义埋进泥地,要不择手段寻找出路,那她甘愿这个坏人由她来做。   回到书房,刚研习一会儿天机神算,便有剑影卫上前来,递上一封奏报。   “何事?”乐小义睁眼看向他。   剑影卫垂首:“回少宗主的话,剑一行动失败,虽重创七皇子,却被神秘人拦下杀招,还因此受了伤,但好在他趁乱救出了二位长老,眼下正藏在济州躲避朝廷追兵。”   “少宗主,我们是否要派人去接应?” 第540章   “自然要派人接应的。”乐小义叹道, 转头看向吴拓,“吴长老以为,这一趟,何人去比较合适?”   “不如就让老夫前去吧。”吴拓平静地回答, “老夫愿为少宗主分忧。”   剑一有溯源境修为, 连他都受了伤没办法将郑伏余心二位长老平安带回, 剑神宗里其他人去也同样凶险, 虽也有别的溯源境长老, 但吴拓作为乐小义的心腹,行事自是要方便许多。   乐小义点头:“如此, 便拜托吴长老。”   吴拓拱手, 又道:“近两日,便请少宗主将剑九带在身边吧,她的修为应该在前不久又有所突破, 虽年轻了些,稍许差强人意,但比之其他人, 勉强算是得力。”   他所说的剑九便是乐小义放在左云琴身边的阿九, 阿九前阵子又有突破,已至通穴境, 在同一修为层次的剑影卫中, 阿九的年纪是最小的,而且早些年就跟过乐小义,算是信得过的人手。   尽管剑神宗已经历数次血洗, 上次剑酒会,又将最后一批玄天宫人马也都连根拔除,余下的都是可信任的人, 但能同阿九这般年纪轻轻又有足够资历的,却没有几个。   乐小义想了想,吴拓这话,比起建言,更像提点。   阿九也算惊才绝艳之辈,还是祁剑心的师妹,放在左云琴身边固然可以看护左云琴的安危,却也的确屈才了。   心中有所决意,乐小义点头答应:“好,吴长老且放心去吧。”   吴拓走后,乐小义旋即就去寻左云琴。   阿九听闻院外脚步声便替乐小义打开院门,乐小义入院后脚步稍顿,在她身侧立了一会儿,忽然道:“阿九,取下面具。”   阿九愣了下,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执行了乐小义的命令。   她单手拿着面具,神情古井无波,没有任何因乐小义行径古怪生出的疑惑,平静而自然地站着,等待乐小义下一个指令。   乐小义便问她:“我将你安置在我娘身边,你可有觉得不满过?”   阿九语气淡然地回答说:“属下身为剑影卫,天职当是服从。”   她本就不该有自己的私心,自己的情绪,任何境遇她都能坦然接受,就算乐小义安排她去内勤处刷马,她都毫无怨言,何况,左云琴平易近人,待她不薄,纵使没有欢悦期待,也不会心生不满。   乐小义沉吟片刻,又道:“把面具戴上吧。”   对于她如此古怪的要求,阿九没有半分迟疑,又把面具重新戴好。   左云琴正在屋内看书,虽透过窗户注意到乐小义来,但因乐小义在与阿九说话,她没有贸然出声打扰,见两人聊完,乐小义往院内走,她才起身,推门出来。   “女儿给娘亲请安。”乐小义拱手一拜,左云琴慈和地笑着,邀着乐小义进入落座。   院里侍立的下人立即为二人斟茶,乐小义方提起日前剑酒会之事,左云琴自然也收到风声,有些疑惑地询问乐小义:“这玉泫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既与你为友,为何又让玄天宫三番五次与你作对?”   左云琴尚不知晓乐小义和姬玉泫真正的关系,仅仅知道乐小义与姬玉泫是认识了十几年的故友了,但对姬玉泫好些行为,她还是颇不理解。   乐小义挠挠头,道:“在外人眼里,玄天宫和剑神宗乃水火不相容的两股势力,玉泫亦不想让人世人知晓她与我私下里是故交,许多事都是不得已而为,娘亲便将玄天宫与玉泫分开来看,公是公,私是私。”   左云琴沉吟半晌,心中仍有疑虑,却没再问了,转而说起剑酒会上另外一位才俊。   “张师兄?”乐小义笑着抿了口茶,“张师兄剑法出众,女儿自是欣赏此人实力才有心招揽,不然娘亲以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么?”   左云琴笑笑:“为娘便是觉得,虽然你现在年岁尚小,但肩上担子重,若有合的眼缘的年轻人,可多些来往,也好解些烦闷,但还是要以修行为重,切不可舍本逐末。”   乐小义点头,虚心接受:“娘亲教诲得是。”   茶过两盏,乐小义便提及欲将阿九调回身边之事。   左云琴二话不说立即应允:“九儿在为娘这里便是有才能也不能得以施展,你且给她安排些更要紧的差事,这承义轩已是个万全的去处,平日里有一两个当值的弟子差使,便已足够。”   如此,乐小义再无顾虑,当即将阿九调回身边。   出院门便对阿九道:“就由你举荐一人到我娘亲院中服侍吧。”   阿九答应,心中思量一番,举荐了一位内门执事。   此人修为算不得高,但胜在心细如发,一点蛛丝马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耳目,据传此人本家与南蛮某落魄门第有些亲缘,故而善驱毒虫,以此布防,看护左云琴,再合适不过。   乐小义当日便召此人到承义轩,与之见了一面。   “你叫什么名字?”乐小义问她。   女子右边脸上有一块烧伤的疤,垂眼回答:“属下名唤蓝芸。”   “蓝芸。”乐小义唤了声,而后道,“我欲遣你专程随侍于吾母身侧,你可有异议?”   蓝芸视线看向阿九,而后垂落,平静应声:“属下无异议。”   “甚好。”乐小义点头,遂命阿九将此人魂牌转入承义轩,此后蓝芸便算承义轩的人了。   刚将此事定下,门外有剑影卫驻足通传:“少宗主,禁地那边来了消息。”   乐小义于是挥退蓝芸,示意她到左云琴身边报道,而后才招手唤过这名传讯的剑影卫,问他:“何事?”   “回少宗主的话,朝廷军的柔殿下醒了。”剑影卫恭恭敬敬地回答。   “走。”乐小义站起来,“随我去看看。”   轩辕柔醒来之后,剑影卫第一时间通传的除了乐小义还有药尊者,乐小义来时,药尊者依然在替轩辕柔把脉了。   “怎么样?”乐小义大步走过去,朝药尊者问道。   药尊者收手而立:“回少宗主,无大碍。”   乐小义又问:“你先前说她体内有一股古怪气劲,可镇压了?”   药尊者有问有答:“老夫用药将其压制七成,柔殿下因此醒来,但这气劲着实古怪得很,具体成因,恐怕还需柔殿下自行为少宗主解答。”   乐小义道了声知晓,药尊者行了一礼,退到院中等候。   岳晚秋尚在卧床休养,怀法也在屋中修炼,此时轩辕柔屋中并无他人,如此乐小义尚觉不妥,令阿九设下数道隔音阵,方走近轩辕柔床侧。   卧床之人微微睁眼,目光四下一扫,未能见到期许中的人影,她眸光稍暗,但还是尽量打起精神,朝乐小义点了下头,便算打过招呼了。   乐小义开口:“殿下的伤势眼下可有好些了?”   轩辕柔小声呛咳,清了清嗓子,这才白着张毫无血色的脸回答:“承蒙少宗主关心,已无大碍了。”   “既如此,便明人不说暗话。”乐小义背起手,脸色肃然,沉声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解惑。”   轩辕柔早料到这一幕,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道:“少宗主请讲。”   乐小义并不客气,立即质询:“敢问柔殿下,日前北上汕江,何故不谋定而后动,偏要一意孤行,深入敌后,损兵折将不说,殿下自己也身受重伤,如今朝廷军群龙无首,七皇子欲杀殿下,驱兵南下夺取济州,损失不可估量,可如了殿下的意?”   轩辕柔睁眼,视线凝望虚空某处,良久,方摊开手,将一枚淡金印纹暴露于乐小义视线中:“少宗主可知这是什么?”   乐小义扫了眼那形状古怪的印纹,犹豫片刻后答:“这……似乎是天佑神录上的符文。”   “不错。”轩辕柔点头,“少宗主果然慧敏非常人,这符文,就是来自天佑神录。”   “有此符印在身,便算接受了神星传承,当初我得天佑神录,还是承了少宗主的情,若非少宗主誊译神录文书转交与我,我亦与此机缘无缘。”   乐小义神态平和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轩辕柔并未让乐小义等太久,她倒了一口气,又道:“可知神星传承可遇不可求,但这既机缘,也是束缚。”   “天佑神录告诉我,神荒浮屠界上,共有神星一百零八人,这一百零八位大机缘者拥有超乎寻常人的特异之处的同时,也被刻下了从传承中携带的诅咒。”   诅咒?   乐小义眉头皱起来,心头升起几分荒诞无稽的感觉。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早在玄天宫时,便听姬千城说起,上古血脉每一系都有随血脉流传的诅咒,就如神凰一脉,生生世世,众叛亲离。   如今轩辕柔告诉她,神星传承,也带着诅咒。   若这世间血脉皆带诅咒,那诅咒从何而来?是什么在操纵神荒浮屠界众生的命盘?是天灾?是人祸?还是神魔?   拨开重重雾,又见重重山,了解越多,反而越迷惑。   “这诅咒为何?”乐小义追问道。   轩辕柔垂眸,一脸漠然地说:“身有神星传承之人命负九道杀劫。”   “九道……杀劫?”乐小义无意识地重复这一句,眉头越皱越紧,面沉如水。   寻常人有一道杀劫在身便惶惶不可终日,神星竟有九道?   “破劫之法并非没有。”轩辕柔继续往下说,声音越来越冷,“击杀别的神星,汲取神星气运,以此化解灾劫。”   她扬起头:“这便是我必须杀死那个人的原因。”   “我不杀他,他便要来杀我。” 第541章   从轩辕柔屋中出来, 乐小义立在院内,良久没有声息。阿九随侍于乐小义身侧,同样垂着眼眸没说话。   药尊者见这二人如此,纵然心中诸多疑惑, 却不敢贸然开口。   近来剑神宗内多次清洗内贼, 乐小义看着年纪轻轻, 实则雷厉风行, 手腕强劲, 便是宗内许多老前辈都没有她那样的魄力,她固然牢牢掌控了剑神宗的命脉, 但同时, 身上也积压了不少戾气。   这种戾气寻常人看不出来,说来也是玄乎的,药尊者早年因受了重伤, 废了修为,但游走江湖历练出来的眼力相当厉害,他这一生, 也没见过几个乐小义这样的年轻人。   或者, 当初龙吟山山门前一面之缘,他窥见乐小义身体有恙的同时, 也看出此女未来不凡, 方主动出手结了一段善缘。   旧时种下的树,如今已然成荫,却不知她往后还能走多远。   良久, 乐小义收回心神,长叹一口气,揉着眉心询问药尊者:“前辈, 柔殿下的外伤几日能好?”   药尊者答言:“柔殿下伤势颇重,若要完全修复,没有十天半月是不可能下床的。”   现在七皇子领兵南下占领济州,却在剑一手中受伤,西北三州大军不足为惧,而朝廷军又无人操持,已然乱成一锅粥,轩辕柔又要卧床那么久,乐小义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这半个月会发生什么。   三皇子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必然要趁着整个西面九州陷入混乱的时刻雷霆出手,扫平阻碍,收复失地。   就是不知,他会从何处入手。   乐小义回到书房,将此前从轩辕柔手中得到的势力分布图摊开,平铺在桌面上,仔细钻研,而后对阿九道:“明日,待柔殿下身子稍好一些,请你为她代笔一封密函,按上她的印鉴,送到朝廷军,确立临时统帅。”   “此外,让仟州、锦州各处的据点人马注意,增加探子人手,仔细探听各州城出入人员情况,若有自龙都方向来的可疑队伍,务必小心。”   阿九在她身侧,将她说的这些一一记下来,待乐小义安排妥当,她便成为乐小义得力的臂膀,拿着乐小义的信物,将这些要事一一安排下去。   以前她在乐小义身边时,仅仅只是护卫乐小义的安全,到了左云琴的院子里,也仅是看护宅院,一直以来,她毫不抱怨,可现在,摇身一变,繁琐而细致的宗务同样处理得井井有条,乐小义对阿九的评价便又抬高了几分。   由此可见,人不可自满,需不时听取别人的意见,若非吴拓提这一句,她兴许根本不会注意这件小事。   待阿九离开书房去处理乐小义安排的事情时,乐小义独自坐在桌前陷入沉思。   轩辕柔既能从天佑神录中获得这等秘辛,知晓神星诅咒,从她的话语来看,其他神星也应该知晓这个秘密,何云露自发现她是神星那日起便一直昏迷,自不能告诉她什么,可怀法师姐何故也未曾与她提及此事?   怀法没有理由隐瞒什么,况且,以怀法师姐那性子,从不打诳语,除非是真不知晓,否则一定会如实相告。   这是否说明,开启传承其实需要条件,而怀法如今虽炼化了部分传承之力,却并未真正达到被传承认可的标准,如此说来,何云露应该也是一样。   那么,条件是什么呢?   乐小义不得而知。   可除此之外,乐小义还有另外一件顾虑。   既然身有神星传承之人负九道杀劫,其中之一为本命杀劫,需靠自身机缘化解,余下八道则需以杀别的神星夺取气运之力才能摒除。   击杀一个神星只能挡掉一灾,如此说来,要想避过九次灾祸,除非自身机缘逆天,不惧任何险阻,否则便得杀足八个神星。   一百零八个神星,即便真按这规则来,九取其一,还余十二人。   而这十二人,又有几人能成功躲过本命杀劫呢?   而且,这样的计算显然太过理想话,谁又知道,会不会出现为避本命杀劫而疯狂杀人的神星,亦或不顾生死,就不让别人好过的疯子。   最糟糕的情况是……逼到最后,会不会同盟反目,手足相残?   这是乐小义最担心的,何况,神星还能锁定一定范围内其余神星的下落,就如此刻同在禁地的怀法和轩辕柔就能彼此感应。   越是亲近的关系,竟越加为某些行径提供了便利。   说神星传承是机缘,人人趋之若鹜,却只有真的将其夺到手,方知自己陷入了一个怎样的泥潭。   但对轩辕柔这样的人来说,是泥潭是风险,亦是逆天改命的机缘。   承多大的苦,便能得多大的成就。   乐小义感觉额角隐隐作痛,纵观天下,像是一方棋盘,有双名为命运的手,在棋盘上拨弄,每落一子,便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她手里抓着把铜钱,正要看一看这命盘长作什么样子,忽然眼前亮起一道红光。   许久未见,再有浮屠宫的召请,她竟觉出几分陌生来。   现下剑神宗正在诸事繁忙的关头,可身为候选者,她不能拒绝浮屠宫的委托,只得眼看着眼前光影变幻,扭曲再清晰,她已出现在浮屠宫的白玉台上。   这一次,奇怪的是,她等了一会儿,却未见另外的候选者现身。   又过了片刻,面前空气一阵波动,乐小义觉出传送法阵的细微痕迹,随即,天.行者叁柒出现在她面前。   她与叁柒打过几次照面,也算比较熟悉了,心态也比初来时放松一些,故而见其走近,她主动问道:“今日只有我一人?”   面具下一双清冷的眼眸与她视线相对,随即点了点头。   乐小义:“……”有种不妙的预感。   以她的修为实力,在候选者中也算垫底,竟然召选她一人来做任务,这不得不让她多想。   她眉头紧锁,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我是不是得罪了哪位前辈?”   如果不是得罪了三位神首,她怎么会沦落如此凄惨的下场?   叁柒目光中透着些警告,意味深长地告诫她:“你只需要执行浮屠宫的安排,余下的莫要多问。”   乐小义满腔疑问只好按进肚子里。   这就是浮屠宫的规则,听话还有活路,可若好奇心过重,便容易做性命不保的那一个出头鸟。   “你要去的地方叫万仞山。”见她安静下来,叁柒便进入正题,“万仞山下发现了一处新的魔窟,低阶魔物横行,我们判断魔窟里面应该存在一个魔源,其强度不会高于上次你去过的临渊界。”   临渊界?   乐小义在记忆中搜寻一阵才想起来,就是她和姬玉泫、轩辕恪三人一同前往,寻到魔壶的临渊界,那一次行动中,她和姬玉泫还联手击杀了轩辕恪。   但姬玉泫说轩辕恪并没有真正被杀死,他的魂魄还在,崇郡王便能为之重塑肉身,而且,等他肉身重塑完成,就只记得杀死他的人是乐小义。   纵使躲过了轩辕崇的追杀,到时候轩辕恪再来找她,也是一个麻烦。   叁柒这番描述让乐小义眉头皱起,许久都难以松开。   强度不高于临渊界,可上一回他们三个人去临渊界,还出现了通穴境级别的凶兽,是姬玉泫出手将之剿灭的。   就算万仞山的强度不比临渊界,若出现了魂元境巅峰堪比通穴境的怪物,一只两只乐小义或许还能保命,稍有不慎,她就会死在里面。   乐小义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遭任务来得奇怪,叁柒看向她的眼神也透着几分古怪的味道。   应下这件差事前,乐小义忽然道:“不知,前往万仞山之前,在下可否求见三位神首一面?”   叁柒眸底藏着寒光,冷笑着回答:“这任务本就是神首亲自颁布,你在怀疑什么?”   乐小义虚眼,重复一遍:“在下可否求见三位神首?”   这话一出,叁柒沉默下来,气氛越加凝滞,乐小义与叁柒对峙,肩上像压了一座山,可怕的气息堆叠着往下按,她甚至能听见肩骨不堪重负发出叽叽咕咕的响动。   最后,竟是叁柒退了一步,面具后那双眼睛看向乐小义的眼神越加古怪。   “既然你执意如此。”他话只说了一半,下一瞬,乐小义脚下便出现一圈金边。   随即,眼前光影变幻,视野迅速暗下来,抬眼朝远处看,三位神首各盘膝坐于一方高台,居高临下,有如神明一般,审视着她。   不知怎么的,乐小义忽觉心底发寒。   “你为何事而来?”雀临开口,睁眼,目光中透着一丝寒光。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躬身俯首,恭敬道:“回雀临尊者的话,晚辈自愧实力不足,恐难以独自完成委托。”   雀临为她的坦诚笑了,戳穿她的来意:“你要帮手?”   “请尊者应允。”   “好。”雀临点头答应,她一挥手,乐小义便回到白玉台上,身边果然多了一人。   她扭头去看,倏然间寒毛倒竖。   此人竟是……轩辕恪。 第542章   乐小义下意识地退了一大步, 右手按住思泫剑剑柄,锁着眉望向身侧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人,一脸警惕和忐忑。   但男人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 转而看向静默无言的叁柒,冷着声道:“这是哪儿?你是什么人?”   叁柒对这两句话没什么反应, 乐小义却愣了一下, 然后想起来, 轩辕恪经历了一次身死, 后重塑肉身,已经忘却前尘,只记得她这个杀死他的仇人。   乐小义隐隐感觉,他的修为好像又有突破,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给她的感觉更加压迫。   叁柒的反应却很平静, 冷静地向轩辕恪重新介绍了浮屠宫的规则, 并且告诉他,他以前就是浮屠宫的候选者, 尽管他死后肉身泯灭, 解除了血契, 但刚才他接受了浮屠宫的邀请, 便算重新缔结了契约。   “我不履行你们所谓的义务, 又如何?”轩辕恪眼神清寒。   叁柒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 漠然静谧的双眼透着无声的风暴:“很简单, 你会死。”   轩辕恪眉头皱起, 掂了掂这句话的分量。   这所谓的浮屠宫既然能找到他,并强行让他缔结契约,的确神通广大, 且对方必然知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父亲是崇郡王,他们依然敢这么做,无疑是因为他们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即便是崇郡王也动摇不了他们的决意。   再一方面,他父亲对这浮屠宫的存在,是否知情?   轩辕恪眸心略略闪烁,而后淡淡地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叁柒这才又看向乐小义,问她:“不知乐少宗主这回可满意了?”   乐小义期间一直在观察轩辕恪,此时听叁柒这样说,她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冷然:“神首的安排自是合理。”   闻言,叁柒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后道:“既如此,你二人即刻前往万仞山,摧毁魔源。”   轩辕恪从始至终一张冷脸,在叁柒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视线又转向乐小义。   身后传送法阵亮起之时,乐小义扫见轩辕恪的目光,两人视线对上,轩辕恪朝她笑了笑,这笑容落在乐小义眼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随后,视野变幻,扭曲的空间遮蔽了轩辕恪的样貌,视野再清晰时,他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们脚下是一方断崖,崖高万仞,正如它的名字,万仞山。   崖底漆黑一片,乐小义能感受到空气中逸散的淡淡魔气,但因他们所在的位置太高,这感觉并不强烈,甚至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未收到魔气的影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   乐小义朝崖边走了两步,欲将崖底的情况看得更真切些,却忽听身后的人问她:“乐少宗主,你我二人先前,有何仇怨?”   这问题奇怪,照理说,换了谁也不会这么直接问出口的,更大概率是直接动手。   乐小义拿不准轩辕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回头看他,没应声。   却见后者眼神清冽,眉目冷峻,但气质上又少了几分狠戾,倒是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我说了你就会信么?”乐小义仍是面无表情。   轩辕恪嘴角勾起些微弧度,坦言道:“确也不会全信。”尽管忘记了以前的事,他也不会什么都听,更不会轻易相信一家之言。   乐小义又问他:“那你相信叁柒所言吗?”   “叁柒?”   “就是刚才那个戴面具的。”乐小义替他解惑。   轩辕恪想了想,道:“我觉得他没必要骗我,更没必要因为骗我而得罪我父王。”轩辕崇乃涅槃境的高手,是他肆意嚣张的底气。   乐小义应声:“没错,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人到底是不是说的真话,没人知道。   轩辕恪听懂了,追问:“以前?”   乐小义摇头,没解释,只是盯着崖下黑压压的风景,对轩辕恪道:“既然魔源在崖下,你和我得从这儿跳下去。”   轩辕恪目前还没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乐小义却不会对他放松警惕,更不会因此影响她对任务的判断,比起她一个人完成这项任务,加了一个轩辕恪,反而让局势变得更复杂了   思及此,乐小义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没事多什么嘴,今次这麻烦,全是她自找的。   轩辕恪也没再提刚才的疑问,顺着乐小义的视线往崖下看去:“附近没有别的路了,只能跳。”   说完,他率先上前两步,没多犹豫纵身一跃。   乐小义一惊,这崖壁之高,若直接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她看见轩辕恪抽出一把匕首,反手刺进崖壁之中,借着这点力量,数丈数丈往下腾挪,尽管往事皆忘了个干净,但武功和处事的本能还在,如果不主动找她的麻烦,倒也不至于添乱。   乐小义的轻功还算不错,附近也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她在崖上稍稍停留,随即便纵身跃下,跟在轩辕恪身后不远不近地吊着。   初时魔气并不浓厚,但越往下,光线越暗,魔气的浓度也越来越高,下到一定的深度,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便是乐小义灵觉敏锐,两眼目力较旁人好上不少,依然觉得眼难视物。   轩辕恪也减缓的速度,为防对方走失,亦或藏匿身形,乐小义稍稍跟得近了些。   之后他们之间没再交流,轩辕恪打头阵,乐小义跟在后头,朝着黑雾源头寻过去。   忽然,乐小义听见一阵古怪的风声,她抽剑出鞘,毫无花哨地一剑刺向斜后方,刀兵入体的裂帛之声传来,乐小义看清被她一剑捅穿,还在垂死挣扎的魔物样貌,竟是一只长相极其怪异的鸟。   她一甩剑刃,怪鸟坠入雾海之中。   乐小义抬眼望向轩辕恪,对方也正一刀斩杀两头魔物,回首与她视线对上。   此处应当还算是魔窟外围,距离真正的核心还有不短的距离,故而周遭游走的魔物实力都不强,大都只堪堪比拟先天之境,暂时带不来什么威胁。   “还在前面。”轩辕恪说道,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乐小义立即跟上。   深入崖底,魔物实力也变强了不少,因双眼难以看清五步之外,故而更多的时候,对危险的预判都来自敏锐的灵觉。   乐小义在这方面向来是不差的,一路行来,每一个妄图偷袭她的魔物都被一剑两断,落入深渊。   便是魔雾已相当浓郁,但以乐小义的直觉来看,他们距离真正崖底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途,但周遭已开始出现魂元境修为的魔物,再往下,形势可能会更严峻。   乐小义警惕地扫了眼轩辕恪的背影,心中疑惑渐浓。   就算轩辕恪忘却前尘,不打算为自己报仇,可如何能直接背对着曾经杀过他一次的仇人,他对乐小义没有半分警惕之心吗?   还是说,他自恃修为高深,不将乐小义放在眼里呢?   乐小义心中存疑,却未将之表现出来,两人再向前行了一段,黑雾完全封锁视线,同时也遮蔽了嗅觉,只剩下听觉勉强还能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起些作用。   轩辕恪从崖壁上挑了一枚石子,片刻后,乐小义也听见回声,可见再往下数丈,便该是崖底了。   就在此时,乐小义耳尖一动,仿佛听见一丝些微的响动从附近传来,可灵觉所及之处,并无任何异兽。   正思量着这声音从何而来,轩辕恪突然回头,朝着乐小义的方向挥出一刀。   刀气横空,刷一声响,乐小义微侧了下身,避开这一刀。   未来得及质询轩辕恪为何突然出手,就听轰一声响,那刀气斩在崖壁上,乐小义左手扶住的一块凸起的岩石从根处断裂,着力之处坍塌,乐小义身子一沉,往下坠落。   碎石纷飞,急速晃动的视野中,捕捉到一头巨大的黑色魔物。   那可怕的怪物半截身体没入岩壁之中,只有巨大的头颅和粗壮的脖颈破开岩壁长伸出来,咆哮时,张开的嘴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锯齿,令人不寒而栗。   又是锃一声响,刀气扑向乐小义,乐小义举剑去挡,受反震之力,侧身撞在岩壁上,在继续往下滑落之前,伸手抓住岩壁上的石块,重新稳住身形。   再抬眼时,轩辕恪已扑向那头魂元境后期的魔物,刀气成阵,堵住了魔物的去路,彻彻底底护住了乐小义。   乐小义抓着岩石,望着轩辕恪的背影,回想刚才那一幕,应当是轩辕恪发现了藏在山崖内部的怪物,在其偷袭她之前,先发制人,利用刀气将她逼开,同时引此物现身。   轩辕恪方才施以援手,免去了她被魔物偷袭受伤的劫难。   她心中飞快计较,正待暂时放下陈见,咬牙上前助轩辕恪一臂之力,眼角余光倏然瞥见一抹暗影。   崖底深处,有幽紫色的光晕闪烁,明暗交替,那光每一次亮起,都释放出浓郁的黑气。   幽冥花,正是崖底魔源无疑。   乐小义心一沉,扫见那株幽冥花,再看看与魔物交手的轩辕恪。   她可以不管轩辕恪,直奔魔源,斩取幽冥花,然后一走了之,就算轩辕恪再死一遍,那也不是她下的手,崇郡王不会再找到她头上来,她也可以免除祸患,百利而无一害。   一时间,两个念头在她心间闪电般地过了几番手,片刻后,她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若换做从前,她根本不会犹豫。   到底没法昧着良心行不义之举,乐小义紧咬牙关,踏着壁上碎石腾身而起,与轩辕恪并肩而战。   恩是恩,怨是怨。   有恩报恩,有怨还怨。 第543章   一式九重剑气劈中怪物铜铃般的眼睛, 怪物张嘴惨叫,血盆之口足有半人高,浓稠的腥气扑面而来, 乐小义当即用左边袖子捂住口鼻,右手提剑再往上刺出一招。   锋锐的剑影刺中怪物柔软的口舌, 再次激起愤怒的嘶吼和更加凶猛的咆哮, 它巨大的身体撞击在岩壁上, 石块簌簌而落, 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乐小义被迎面而来的气劲冲撞,不由倒退着朝下落了一截,被旁边斜伸出来的手攥住衣领,甩到身后去。   轩辕恪上前一步,替了乐小义先前所站的位置,挥刀斩向魔物关节之处, 缠斗间, 乐小义开启鸿蒙剑心的法门,活用卜算之术, 从万千变化之中, 捕捉到怪物的弱点位在后颈处稍微凹陷下去的一块。   这怪物每一次进攻或防守, 都护着这个部位。   “斩它后颈第三节 脊骨!”在轩辕恪再次动手之前, 高声喝道。   轩辕恪动作一顿, 没应声, 但他抬手这一招改了方向, 正冲着乐小义所说的第三节 脊骨去。   乐小义恢复了一会儿, 缓过劲来,方才受击的部位也松活了些。刚起身,便听轩辕恪道:“我牵制住它, 你且动手斩它要害!”   说话时,轩辕恪并未看向她,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凶兽身上。   乐小义呼出一口气,凝神上前,算准方位,施展一套斩龙诀。   剑气横空,将四下魔气绞得粉碎,魔物惊觉异动,转头来欲护住要害,轩辕恪一刀劈向他的眼睛,重新吸引了它的注意,令它震怒之余无心再管乐小义。   斩龙诀第一式不偏不倚地击中巨兽颈后第三节 脊骨,呲啦一声,巨兽爆发惊天惨叫,比之先前凄厉不知多少倍,它被彻底激发了凶性,战力惊人,仅靠蛮力便不逊于通穴境。   魂元境后期修为的轩辕恪要牵制住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并非易事,而仅有灵元境修为的乐小义要斩杀凶兽更是艰险,即便招式命中,巨兽一声咆哮就令她五内俱焚,受不轻的伤。   然而轩辕恪未停手,乐小义自然也没有罢休的打算,她立马翻身站起,又接斩龙诀第二式。   这一次凶兽对危险的反应更剧烈,轩辕恪没有牵制住它,令它朝乐小义飞扑过来,眼看一张嘴就要将乐小义吞入口中。   乐小义当机立断:“你且动手!”   巨兽朝她扑来,正是轩辕恪动手的大好时机。   轩辕恪本欲上前相助,闻言一怔,只犹疑刹那便做出决断,提刀变招,朝着巨兽背上被乐小义斩出来那条狰狞的血口补上一刀。   刀气凌冽,快而狠,凶兽满眼猩红,只死死盯着乐小义,没注意到身后动静,它血口一张,乐小义毫不犹豫一剑捅进它的上颚,凶兽又是一阵激烈惨嚎。   然而,不待它嘴合上,轩辕恪那一刀直接斩开它的脊骨,切断了它的脖子。   魔物脑袋从身体上脱落,乐小义也因此受到重击,她强忍着巨兽口中恶臭的气息,抽回思泫剑,自兽口脱身,一个后空翻安全落地。   轩辕恪在同一时间落在乐小义不远处,一具巨大的兽尸轰隆一声跌落,在轩辕恪身后砸出一个大坑。   一枚幽紫发黑的魔兽内丹被轩辕恪拿在手中,朝乐小义扬了扬,问她:“一人一半?”   乐小义咧了咧嘴角,轻哼一声:“归你。”   击杀这头凶兽,还是轩辕恪出力比较多,乐小义自认当不得一半的战果。   轩辕恪没有犹豫,手腕一翻,内丹凭空消失,想必是被装入其随身携带的空间器物中。   乐小义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曾想轩辕恪又拿出一物,随手朝乐小义扔过去。   迎面有东西飞来,乐小义下意识抬剑挡了一下,但听哐啷几声响,方才飞来之物落地滚出一段距离,再一细看,竟是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   “这是何物?”乐小义问。   轩辕恪并未介怀乐小义方才之举,道:“一枚四品魔兽内丹。”   乐小义扬眉。   轩辕恪方才拿走的那枚内丹也是四品,而且是四品中品相极好的,其效用当得寻常四品内丹两到三倍。   他补给乐小义一枚普通四品内丹,公平公正。   乐小义不想跟他计较得失,他亦不愿占乐小义的便宜。   但这样的轩辕恪,让之前对他的刻薄和趋利有过极深印象的乐小义很不适应。   乐小义没再拒绝这枚内丹,若推拒多了,反而显得她矫情。   轩辕恪看也不看她,径直朝更远的地方那株幽冥花去。   真正到了崖底,视野反而清晰一些,魔气往上浮,致使崖底这一片不大的空间较为空阔干净,也更能看清周遭的环境。   正是这株幽冥花,造成了此地源源不断的魔气,再由这些魔气催生出强大的魔物。   刚才那头实力强如通穴境的异兽便是这株幽冥花的守护兽吧。   轩辕恪手中刀柄一旋,斩向幽冥花的根茎,刀刃触及幽冥花时,叮一声响,竟如与金铁交击,幽冥花根如铁石,他手中次五品的刀都斩之不断,换做乐小义,也难以将其摘下来。   乐小义视线顺着幽冥花根茎往下,见其没入泥土之中,提议道:“不若掘开土层,将其连根拔起。”   轩辕恪二话不说,一掌震向幽冥花的根系,土石纷飞,盘根错节的所在浮出地面,但那紧促的根茎纠缠着一物。   乐小义看清此物样貌,霎时间头皮发麻,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轩辕恪没有退,但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眉头紧紧拧着,纤薄的嘴唇绷成一条线。   被幽冥花根茎纠缠的是一只鸟,与乐小义先前在万兽林中所见那只赤炎琉璃凤的形态一样,应该与之同属一族,此时凤体的养分已被幽冥花吸食殆尽,只剩一截残躯,形貌狰狞可怖,骇人得很。   已许久没有动静的琉璃鸟此时猝然亮起一阵红光,乐小义阻止不及,但见一道红芒自眼前掠过,琉璃鸟扑向幽冥花,灼热的凤炎化作火红的光圈,将幽冥花的根系点燃。   大火顷刻间将幽冥花的根茎灼得焦黑,已经腐烂到变形的琉璃凤残躯落地,同时琉璃鸟的火焰也破除了幽冥花的防御,乐小义眼疾手快一剑斩断它燃烧中的根须,将那朵妖冶的花摘了下来。   琉璃鸟落在那死去的凤尸旁,乐小义脑中响起琉璃鸟稚嫩的声音:“是我族之人。”   她用了“人”这个字。   也就是说,这只赤炎琉璃凤生前可以化作人形,观其形貌,该是成年的琉璃凤,其修为,只要也在丹元境甚至魂元境之上。   乐小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轩辕恪,见其同样盯着琉璃凤的尸体,好似在沉思什么,便收回目光。   她绕着琉璃凤的残躯走了一圈,忽而问道:“你怎么看?”轩辕恪也是四神兽血脉,虽然忘却前尘,但神兽血脉的古老记忆由血脉传承所得,想必他也认出了琉璃凤。   轩辕恪闻声,掀了掀眼皮,语调无波:“不怎么看。”   乐小义不再同他交流,心中询问琉璃鸟:“你想如何?”   “带它走。”琉璃回答。   乐小义眉头稍蹙,这具琉璃凤的尸骨已存在不少时日,皮肉都烂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些被魔气侵染,黯淡无光的羽毛和零零散散的骨架,有什么价值?   但琉璃鲜少对她提什么要求,她想了想,道:“幽冥花由你带走,这具鸟尸归我。”   轩辕恪扫了她一眼,纠正道:“是凤。”   乐小义没想到他会在意这种细节,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好笑。   她轻咳一声,改口:“凤尸。”   轩辕恪没再说话,抬手一捞,将幽冥花纳入掌中。   下一瞬,他一声不吭地开启传送法阵,身影转瞬没入阵中消匿无踪。   幽冥花消失的瞬间,崖底若有似无的可怖气息随之一轻,余下的那一部分,则来自于乐小义面前这具凤凰的尸骨。   琉璃情绪低落,乐小义感受到她胸中藏着一股无法宣泄的愤怒,遂赶在它发火之前将这凤凰收起。   魔源消失,万仞山下的魔气开始缓慢消散,但这已与乐小义无关。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心念一动,脚下也亮起阵法,等她现身浮屠宫时,轩辕恪已先一步离开了。   她领了自己那份奖励,没有片刻耽搁,径直离开浮屠宫。   乐小义走后,空无一物的白玉台显出一道人影,正是先前发布任务的叁柒。   在他之前,立着另外一道人影。   却是惯来嬉皮笑脸的道清尊者,不过此时,他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笑意,反而阴沉沉的,连带叁柒一言一行都谨慎起来。   “你是不是有话问我?”道清开口。   叁柒垂首,嘴唇动了动:“是……属下有一事不解。”   他本不想问,但道清开口了,他便不得问。   而且,神首将此事交给他来办,他便早已脱不得干系。   “何事?”   叁柒喉咙微微滑动,深吸一口气:“这是第二次了,您把凤凰遗骸送到她面前,是何用意?”   更早一点,可以追溯到乐小义第二次进入幻千世界时,那座万兽林。   道清背起双手,冷肃的脸上露出一分意味深长的笑:“因为……她和凤凰族有缘。”   说完,他转过身来,凝视叁柒的眼睛,语气很轻地叹了一声:“这都是命。”   很普通的一句话,叁柒却不知何故泛起一阵恶寒,后背浮出一层朦朦胧胧的薄汗,他不敢再问,却不知道清刻意与他说这一句,又代表了什么深意。 第544章   眼前光影一闪, 乐小义回到承义轩的书房,呆坐在椅子上,出神良久。   直至耳边响起一声凤鸣, 她的思绪才勉强拉回来,低头看见琉璃鸟伏在她的桌案上, 一双晶亮的眼睛凝望着她, 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却又忍着没开口。   “怎么了?”乐小义伸手过去, 轻抚琉璃鸟光滑璀璨的羽毛。   琉璃用脑袋蹭了下她的指腹,稚嫩的童音在乐小义脑中响起:“带我族前辈去龙脉,我有事要告诉你。”   乐小义指尖微顿,随即琉璃便在她掌中化作琉璃簪,她上次受了伤还没好透,一直沉睡疗养, 若不是此次感应到同族气息, 也不会中途醒过来。   神荒浮屠界上灵气稀薄,唯剑神宗地底龙脉能支撑她的消耗。   此外, 那具凤尸身上纠缠着极其浓郁的魔气, 贸然将之取出, 必然叫有心觉察, 祸患无穷, 也只有龙脉底下, 才能皆浓郁的天地灵气将魔气镇压。   乐小义抓起琉璃簪走出书房, 阿九去处理乐小义安排的事务暂时未归, 乐小义扫了一眼,对院中侍立的剑影卫道:“待会儿阿九回来,你让她到禁地等我。”   剑影卫拱手, 道了声知晓。   前往后山途中,乐小义还在思考,浮屠宫这一次召请她和轩辕恪一同执行任务的目的是什么?   尽管此次行动有惊无险,轩辕恪没有对她动手,但神首的敲打绝非偶然,他们悉知她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也从中窥探到了什么?   乐小义自认身上有不少秘密,但最要紧的只有一个,鸿蒙剑心。   此物与先祖乐剑岚有关,而乐剑岚又与浮屠宫有隙,倘使浮屠宫之人知晓她体内藏有鸿蒙剑心,她恐怕立即就会被浮屠宫清理了。   由此可见,浮屠宫大抵是没发现鸿蒙剑心的秘密,那是别的什么?   乐小义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一点关键。   难道是……天机神算?   被召请之前,她曾动了演算天机的念头,连这样的行为也会被浮屠宫觉察么?   乐小义摇了摇头,若真相如此,未免太无稽,若浮屠宫连别人心里想什么都能探到,神荒浮屠界早该被它完全掌控。   何况,她心里不止一次念及乐剑岚,浮屠宫并无异动,想必是别的缘由。   百思不得其解,这段山路好像转瞬就走到尽头,乐小义已来到后山禁地深处,寻到唯一通往龙脉的裂缝——后山禁阵阵眼所在。   她拨开石壁前的幻阵,一人高的裂缝显现在石壁上,浓郁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   乐小义走进裂缝,转手又将幻阵复位,她的身影便凭空消失于石壁后。   从裂缝到地底龙脉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洞内幽深,但远处总亮着蓝蒙蒙的光。   这光是浓郁的天地灵气结成的晶体,乐小义朝着光晕而来的方向走,地势往下,有几道断层,乐小义自险峻的缝隙中通过,渐渐深入地底。   某时,光线莹亮,空间忽然开阔,乐小义双脚悬空,被浓郁的灵气托着,便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琉璃鸟重新化作活物的样子,盘旋绕着乐小义飞了一圈,然后轻盈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催促她把同族的尸骨取出来。   乐小义依言取出那具凤尸,凤尸骨骼和羽毛都十分脆弱,乐小义在它的尸体表面施加了灵力防护,才使其保持着被发现时的模样,没有在接触地底浓郁的天地灵气时被强劲的风暴摧毁。   即便之前已见过凤凰残躯凄惨的样子,乐小义将之取出的瞬间,仍然被它破败的样子震惊,无奈长叹一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焰琉璃凤虽为神凰一族的旁支,可到底是神兽血脉,本身就有趋利避祸的天赋,为何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而且,幻千世界内的各个小世界究竟有怎样的联系,为什么同一族的神兽会死在不同的小世界中?   好多疑问堆叠在乐小义心中,而今兴许能为她解惑的人,只有肩上这只小小的琉璃鸟。   “琉璃。”乐小义唤她,“你方才说有事告诉我,是什么?”   被乐小义的声音惊醒,琉璃从凤尸上收回视线。   它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辞,将要说的话在心里整理一遍,这才开口:“你知道我获得的传承记忆不完整,只有其中一部分,方才在那山崖之下,我感受到先辈的气息,并因此唤醒了一部分传承记忆。”   “你想起了什么?”乐小义问。   琉璃叹息道:“我赤炎琉璃凤一族,虽为神凰旁支,却是各支系中与神凰血缘最近的一脉,曾经也有上万族人,便是在凰栖界内,也是除神凰之外,独霸一方的存在。”   “然而不知多少年前,我琉璃凤一族遭神秘势力捕杀,诸多族中前辈想活命,设法逃到天外天,却依然没有逃过追杀,我的生母,与眼前这位前辈便在其列。”   “短短数年,赤炎琉璃凤人丁尽灭,不出意外的话,我兴许是我族最后一个族人了。”   琉璃的声音虽然稚嫩,语气却十分沉重,连带听的人也跟着难过。   乐小义没想到,强如神凰血脉之后,整整一个族群,竟然有如此惨烈的经历,回想上次去凰栖界,那漫山遍野的梧桐,却不见几个人影时的景象,竟生出几分凄凉。   “究竟是何方势力,如此狠毒?”乐小义喃喃着问了一句。   随即便听肩上琉璃鸟一声冷笑,这笑声来得突然,乐小义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随即便听琉璃鸟告诉她:“还能是谁?不就是我们凤凰一族,世代尊之敬之的神凰么?”   神凰二字入耳,乐小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惊呼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琉璃冷嗤一声,“神凰一脉的人,什么做不出来?”   “当初神凰派人追杀我族之人,不仅要杀死他们的肉身,灭尽神元,更会不择手段地抽取他们的气运,若非我生母侥幸逃脱,保得一丝灵智,投入万兽林中藏匿,又怎会有我今日?”   琉璃愤声控诉,她恨的不仅是神凰对琉璃凤一族赶尽杀绝,更恨当初她灵智初醒,传承的记忆不完全,还曾为自己身为神凰之后,与神凰有极近的血缘而沾沾自喜。   她甚至带着乐小义和姬玉泫远去凰栖界,求神凰救姬玉泫的性命。   此行此举,多么可笑。   她傻乎乎地在救人,可事实上,却将自己暴露在神凰眼中,无异于自投罗网。   乐小义的眉头越皱越紧,咬着牙许久不吭声。   待宣泄了一腔怒火,琉璃忽然话锋一转,问乐小义:“你是不是疑惑神凰为什么这么做?”   乐小义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若说她初时听琉璃说这一段,的确心中茫然,可当琉璃提及气运二字,她忽的明白了,便不再为神凰的目的感到疑惑,并了解了这动机之后的因果。   “神凰这么做……想必是为了神凰一脉的气运吧。”   气运之说,玄而又玄,当初尉迟氏与龙都勾结,天圣进攻剑神宗,都是为了剑神宗地底的龙脉,为了窃取剑神宗的气运。   前不久,梅如君还对乐小义说,上古血脉流传至今,共分天下气运,四神兽与神星不两立。   再者,神星传承之人身负九道杀劫,唯有神星彼此残杀,夺取对方气运,才能破杀劫,浴血而生。   神星出世,四神兽血脉日渐衰微,四神兽血脉传承之人要杀尽神星,岂不与当初神凰清理赤炎琉璃凤族群所施狠辣手段如出一辙。   必然是赤炎琉璃凤一族兴盛,分走了神凰一脉的气运,以至神凰一脉走了颓势,方引来灭族之祸。   若梅如君所言非虚,初代神凰为了获得永生,连血亲族人都可以杀尽,那么神凰做出相同的决定也不奇怪了。   琉璃凤扫了乐小义一眼,应道:“不错,就是为了气运,神凰一脉向来子嗣稀薄,而我赤炎琉璃凤一族则脱离了这一规则的束缚,族中人才辈出,甚至有望取代神凰,成为凤凰族中的领头羊。”   可惜树大招风,神凰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赤炎琉璃凤一旁支坐大,便使出如此很绝的手段,将赤炎琉璃凤灭族。   乐小义心有戚戚焉,如此说来,此前凰栖界一行,神凰出手救姬玉泫,并不全是为她的执着所打动,更主要的原因却是,姬玉泫乃神凰一脉的传人。   可她还是觉得难以相信这个真相。   她曾亲眼见过神凰,不愿以如此恶毒之心揣测对方。   尽管凭一面断人好坏过于荒诞,可乐小义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琉璃鸟传承的记忆十分久远,早已难以查证当初真相,可道听途说之言,乐小义不敢尽信,不否认她怀有私心,毕竟琉璃鸟口中残忍无道之人曾的的确确救过姬玉泫的性命。   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然而这番心思显然不能被琉璃鸟觉察,故而心中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屏除了琉璃鸟与自己之间的魂魄联系,琉璃鸟正处在气头上,若叫她发现乐小义偏私姬玉泫,可不知这暴躁的鸟儿还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乐小义视线落在面前这具琉璃凤的尸身上,叹息道:“那这位前辈的尸骨,你打算如何处理?”   “焚作骨灰,用匣子装起来吧。”琉璃鸟神态哀戚,赌咒发誓地说道,“有朝一日,我必将带它回故土安葬,并为我族之人寻神凰复仇。” 第545章   看着这具赤炎琉璃凤的尸骨, 乐小义无奈叹了一口气,没说任何劝阻琉璃的话。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琉璃认定了神凰是赤炎琉璃凤一族灭族的真凶, 乐小义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神凰不会那么做, 那么便也不得空口断定神凰无辜。   琉璃从乐小义肩头飞起, 悬族中前辈残躯的上空,嘴里吹出灼热的凤炎,炽热的凤凰火焰飞快燃尽了这具残败的尸身, 只余一蓬细碎的骨灰。   乐小义找了个巴掌大的玉匣,将骨灰仔细收好, 纳入永夜空间之中, 暂时封存起来,留待日后琉璃需要时,再交给她。   从地缝中离开, 乐小义回到禁地,阿九已然安排好先前派给她的诸事,在禁地内等候了。   乐小义行至禁地外,得见阿九, 便与阿九一同再往轩辕柔的居所去。   踏入院中, 乐小义耳尖一动,随即颇有些意外地眨眨眼, 嘴角勾起两分意味深长的浅笑,阿九瞥见她的笑容, 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很快她便明白了,原来轩辕柔屋中多了一人。   此前乐小义来过一次,从轩辕柔口中获知神星秘辛,距离她们先前离开应该还不到两个时辰。   怀法与轩辕柔没什么交集, 甚至还因当初菩提禅宗祸事对朝廷之人怀有几分敌意,故而不会主动到轩辕柔的房间去,那么这时候会到轩辕柔房中的,便只得岳晚秋一人了。   阿九面具后的双眼掠过乐小义的脸孔,而后稍稍垂落,露出凝神深思之态。   乐小义仅灵元境五层修为,可自身实力强劲,能一战魂元境不说,灵觉更是锐利之极,方才竟然先于她听到轩辕柔屋内的动静。   不过一段时间未随侍于乐小义身侧,乐小义便已成长至如此地步了。不愧是万年也难得一遇的天纵之才,几能与玄天宫那妖女比肩。   乐小义并未觉察阿九神态变化,她行至屋前,轻叩屋门,笃笃声响,门内有人应了声“请进”,确是岳晚秋的声音。   岳晚秋没想到乐小义会去而复返,看到乐小义时神态有两分窘迫,毕竟先前乐小义到她房中问起轩辕柔时,她还一副不想理会轩辕柔死活的态度,结果转头就被乐小义撞见她偷偷跑来轩辕柔的房间。   可她也不能装作不在,倘若乐小义转头去她的房间,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   “岳师姐,你也在呀?”乐小义装作没看出岳晚秋的不自在,爽朗笑道,“柔殿下好些了么?方才我走时忘了件事,便想再寻殿下问一问。”   乐小义没有刻意打趣,岳晚秋稍稍松了一口气,也故作自然地回答:“柔殿下歇下了,我也刚刚才来,见柔殿下在休息,正准备回去。”   且不说轩辕柔还在休息的情况下,岳晚秋为什么会进入轩辕柔的房间,就算她来的时候轩辕柔是醒着,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轩辕柔要歇息,却不请她出去。   这句话漏洞百出,乐小义却像没听出来似的,点头笑了:“既然这样的话,我明日再来寻柔殿下商议要事。”   岳晚秋主动站起来,与乐小义一块儿离开轩辕柔的房间,同乐小义二人道别后,便回到自己的住处。   乐小义复扫了眼轩辕柔那间屋子紧闭的房门,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不再久留,与阿九一同离开了禁地。   第二日,剑影卫来报说轩辕柔醒了,乐小义方再次携地图与轩辕柔见了一面,商讨未雨绸缪之策,同时,遣人将阿九代笔,附了轩辕柔印鉴的书信送去朝廷军大营,确立了临时主将的人选。   又几日后,乐小义先前安插在各州的探子来报,近来加了人手,果然探到些许端倪。   “属下等人探到有可疑队伍从龙都来。”探子单膝跪在乐小义桌前,将剑影卫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禀报,“这批人虽然松散,分为不同批次,十来人一组,但从其行动身法来看,非寻常人,一个个人高马大,训练有素,必然是军队出身。”   “经数日查探,吾等确认这些人手来自龙都,应当就是三皇子手下军队的人马。”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乐小义问。   探子:“约莫三千,这三千人仅是属下这一方据点所探到的人数,想必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情况,属下估计,龙都来的人马,总数不会少于十万。”   至少十万兵马从龙都西行至九州,分兵多路,汇聚之地尚未查清。   乐小义沉吟片刻,吩咐:“莫要打草惊蛇,咬着他们不放,看这些人最后要去哪儿,把他们汇合之地挖出来。”   “是!”探子躬身俯首,抬头时又道,“此外,还有一条消息。”   乐小义示意他继续说。   “仟州出现几个江湖人大批购粮,这些人衣着普通,但所购粮草的数目,足够上万人的军队吃上大半个月,属下觉得可疑,便让人跟着,这几个人,恐怕也和龙都有关系。”   探子汇报结束,乐小义略一思量,点头道:“你做得不错,继续跟着,他们手里那么多粮草,又是单独行动,身份自然不可能低。”   待探子退下,乐小义转头看向阿九,对她道:“多派几个人手跟上去,这批人修为恐怕不可小觑,最好让通穴境以上修为的人跟进,且不可轻敌。”   她想起前阵子派剑一行刺七皇子的事,明明是十拿九稳的行动,最后竟然失败了,剑一遭到神秘人阻截,还因此受了重伤,吴拓前去接应,也有些日子了,何故还未得到他们的消息?   有了此事前车之鉴,乐小义不得不更谨慎一些,二皇子又神秘人辅佐,致使轩辕柔一战重创,七皇子身边也有神秘高手相护,何况重中之重的龙都人马?   不仅尉迟氏与之牵连颇深,还有西龙宫,甚至北冥青帝的人手。   大禹天下早已是一汪浑水,诸多实力纠缠不清,轩辕柔行差踏错一步便落得这般下场,乐小义可不认为自己能比轩辕柔更高明。   半月时间匆匆而逝,吴拓和剑一还是没有消息,乐小义有点着慌,派了好些人手去济州打听,结果没多久,传来奏报说,她派出去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失踪了。   承义轩书房,乐小义死盯着手中奏报,面沉如水。   不用任何证据证明,乐小义却明白,这些剑影卫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阿九为乐小义倒上一碗茶,可直至那茶凉透,乐小义也未抬头。   七皇子身边的神秘势力出手,乐小义对对方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然而这些人却对剑神宗的行动了如指掌。   乐小义不信剑一和吴拓两名溯源境高手会在济州陨落,何况吴拓身上带着传音玉,就算身陷险境,以吴拓之能,又怎会一丝警示之言都传不回剑神宗?   这神秘势力之人行事无迹可寻,神出鬼没,倒是颇有几分像玄天宫的风格。   玄天宫?   乐小义心里一咯噔,倘若真是玄天宫,而且是姬玉泫为首,可不就是对她的行动和布局习惯了如指掌么?   联想此前剑酒会上姬玉泫所领玄天宫诸部所作所为,乐小义心中猜测越发明确。   可姬玉泫为何要保七皇子?   有了这个猜想,乐小义顿时觉得头痛,如若七皇子身边神秘势力真是玄天宫,她倒也不惧吴拓的安危,可万一不是玄天宫,又会是谁?该怎么办?   乐小义在面前摊开一张信笺,提笔蘸墨,笔尖点在纸上,洇开一点乌黑的墨迹。   停顿的毛笔悬在半空,一字未落,片刻后,乐小义又将笔放下,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抬起一只手盖住双眼。   这封信不能写。   不能一遇到什么事就想到姬玉泫,更不能遭遇困境,就想向姬玉泫寻求真相。   姬玉泫没有义务帮她,玄天宫更没有。   要破局,只有靠她自己。   再睁眼时,眸中藏着一抹暗芒。   乐小义起身,朝阿九招招手:“你且去吴长老屋中,取一件吴长老常用之物,另外,安排一些人手,即刻启程前往济州。”   阿九脸上显出意外之色:“少宗主要亲自前往济州探寻吴长老下落?”   她日日跟随乐小义,自然知晓乐小义近来在研修一种卜算之法,故而乐小义让她去取吴长老常用之物,她立即就猜到了乐小义的打算。   乐小义惊讶于阿九的聪慧,点头道:“不错。”   别的一个字也未多说。   但阿九已经明白了她的决定,亦不再多问,朝乐小义拱手告退,立时去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还需做到行踪隐蔽,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乐小义坐在书房廊前,将思泫剑横在膝头。   她细抚剑身,抽剑两寸,盯着剑上不显眼的刻字,眼中神光越发冷毅。   姬玉泫可以诸事亲力亲为,以一己之力登上权柄之巅,那她也可以。   务必。 第546章   阿九自突破通穴境后, 就从地字剑影卫升到天字剑影卫,天字剑影卫已经有一个天字剑九,因此阿九的代号变作天字十三, 但乐小义还是习惯叫她阿九。   此次下山, 乐小义带了五名天字剑影卫和若干地字、玄字剑影卫, 他们乔装打扮,化整为零,依次下山后, 融入市集,贴身随侍的只有阿九一人。   尽管西南六州四处充斥着剑神宗的眼线, 济州失陷对剑神宗造成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但乐小义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赶路途中一直小心谨慎,直至数日后抵达济州边界。   先找到地方藏身, 与随行的人马取得联系,乐小义这才第一次施法探查吴拓的下落。   她手中拿着一枚玉佩,收在吴拓房中的木匣子里,应当是吴拓常用的饰物, 乐小义见他戴过, 便将之取了来,用以作为卜算术法的媒介。   天机神算共分三个境界:卜缘法、卜因果、卜天机。   乐小义修炼此法不足两个月, 堪堪入门,仅能略略施展第一个境界的术法, 有时还会受外界条件影响,导致术法失败。   不过,因鸿蒙剑心在身,乐小义修炼天机神算的进度一日千里, 效率已远超寻常人。   几枚铜钱散在地上,将吴拓的玉佩围在中间。   她并未急于求成,妄图直接算出吴拓的下落,仅以力之所能及尝试卜算吴拓所在的方位。   片刻后,地面上其中一枚铜钱像受到某种未知力量的牵引,突然翻了个面。   乐小义抬眼,瞅着那枚铜钱对阿九道:“正东方向。”   阿九记下,就地摊开地图,按正东方向所在找寻,猜测吴拓和剑一可能藏身的地点。   剑影卫既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那必然要排除各个剑神宗的据点和左氏管辖的范围,不同势力统领的辖区划分开,剩下的就一目了然。   “从正东方只有一座城不受左氏管辖,城内有不少地方可以藏身。”阿九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乐小义。   乐小义点头:“就去这里。”   阿九又道:“如果走这条路,我们会经过尉迟府。”   “尉迟霁的那个尉迟府?”乐小义蹙了蹙眉,片刻后又松开,冷声道,“前两年他受伤逃逸,听说最近又回到府上,若路过……”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打算。   乐小义话没说完,阿九与她目光对上,却忽然心领神会地明白了她的想法,顿时震惊。   但乐小义没与她解释什么,只是将这件事吩咐给她,随后两人并不在此地久留,即刻动身朝正东方向赶路。   是夜,尉迟府上,尉迟霁正在打坐,浑身满布凶煞之气,连府中下人都不敢靠近。   掌灯时分,府内管事敲响了他的门,压低了声禀报:“家主,门外有人求见,说与家主是故人,并出示了信物。”   尉迟霁一抬手,房门大开,管事得以步入房中,但他只走到门边就停下脚步,实在是尉迟霁身上的杀气太重,若再靠近一些,恐怕会被杀气影响心智,发疯发狂。   他战战兢兢地将方才从来访之人手中得到的物什双手举起,尉迟霁一招手,便将此物纳入掌中。   是一把木剑,不过三寸长,小儿玩物罢了,大街上随处可见。   但就是这样一件寻常之物,令尉迟霁深深皱起眉头,片刻后,他猜到来人身份,方道:“请她进来。”   管事深深一拜,随即转过身去,匆匆带上房门离开了。   不多时,屋外多了几人的脚步声,管事再次叩门,尉迟霁道了声“进”,来人便将房门推开,大步迈了进来。   尉迟霁微微虚眼,瞅着面前这两位面生之人,哼道:“乐少宗主不请自来,是有何事见教?”   来人可不就是乔装改扮之后的乐小义和阿九么?   乐小义背起双手,直面溯源境修为大能亦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回答:“见教当不得,只是顾念曾与尉迟家主有约,经此地路过,便顺道探望罢了。”   尉迟霁在临渊界有一处修炼魔功的巢穴,彼时曾派人拦路,强留乐小义和姬玉泫,以尉迟泉的弱点为交换与她二人定下合作的契约,望玄天宫和剑神宗与他一同对付尉迟泉。   尉迟泉本来也与剑神宗有仇,当时定下约定,一来是因为她与姬玉泫受尉迟霁胁迫,二来也是尉迟霁开出的条件的确吸引人,何况,乐小义当时还借机带走了江家么么。   尽管至今尚未寻得江灵冉的下落,乐小义自认对江氏已算出尽援手。   听乐小义主动提起契约,尉迟霁眼中掠过一丝晦暗,被仔细观察他的乐小义分毫不落地捕捉。   “承蒙乐少宗主挂念,老夫现下身子骨还算硬朗,应当能撑得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尉迟霁故作从容地说道。   乐小义抿唇,微笑起来:“既然在下与前辈有这一层交情在,便请前辈卖在下一个面子,容在下打听一件事。”   尉迟霁双手撑着膝盖,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浅笑,遂应道:“不知乐少宗主欲向老夫打听什么?”   “敢问前辈,您可知近日出现在七皇子身侧神出鬼没的人马是何身份?”乐小义拱手发问。   尉迟霁闻言朗声一笑,看向乐小义的眼神透出两分意义莫名的笑:“这批人马是何身份,乐少宗主竟猜不到么?老夫还以为,比起老夫,乐少宗主更加了解呢。”   乐小义沉吟:“在下实在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尉迟霁稍稍直起身,面有犹豫之色,似乎有所顾虑,但片刻后他神情微松,像想通了什么,长叹一声:“姬少宫主三日前也曾来老夫府上探望。”   这一句说出来,便已算告诉了乐小义答案。   乐小义敛眉,倏尔一声哂笑。   这一声笑得奇怪,尉迟霁狐疑地眯了眯眼,奇怪地看向乐小义,问她:“少宗主在笑什么?”   笑声止歇,乐小义再抬头,眼底浮现毫不掩饰的讥讽:“既然前辈选择了姬玉泫,那在下便也没有履行当初约定的必要了。”   尉迟霁霎时沉了脸,屋中凶煞之气勃然而发:“乐少宗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乐小义直视尉迟霁的双眼,冷声:“在下是什么意思,前辈听不明白吗?”   “前辈既然愿意助姬玉泫做局,故意引在下相信这批神秘人是玄天宫的人马,由此可见,前辈已完全站在姬玉泫那一边,既如此,前辈所求自有玄天宫替你完成,又何须在下插手?”   尉迟霁两眼一瞪,乐小义已然后撤一大步,同时朝阿九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退到门边。   然而房门先她们一步嘭的关上,尉迟霁从座位上站起来,溯源境修为的可怕气息充斥着不大的空间,穿透门墙延伸出去,震得附近随侍的府内之人瑟瑟发抖。   修为稍低一些的,甚至当场跪下,双膝磕在地上,发出可怕的脆响。   “依乐少宗主此言,竟是要违背约定么?”尉迟霁一步迈出,面沉如水,“少宗主可别忘了,你还有一纸书契在老夫手中,少宗主就不怕老夫将此物公之于众吗?!”   纵使面前压力如山如海,乐小义依然面色不改,看向尉迟霁的眼神透着锐利的锋芒:“若在下没有料错,姬玉泫必然给了前辈更多好处,与前辈缔结了新的契约,因此,在下此前交给前辈的那封书契,想必已然被姬玉泫拿走,前辈以为,您还有什么把柄制得住在下么?”   尉迟霁的暴怒竟在乐小义这一番话说完后顿了下,眼里划过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显然料不到乐小义竟然能猜到他和姬玉泫私底下达成的交易。   正意外着,又听乐小义继续说道:“何况,前辈敢杀我?”   “且不说前辈杀我如何,倘若在下于前辈府上受伤之事传出,前辈便要做好准备,不仅撕毁合约,还得经受姬玉泫的报复!”   姬玉泫做了那么多将乐小义从这漩涡里摘出来,自然要保证乐小义的安全,她和尉迟霁订立条约的先行条件,必然是任何境遇都不能伤乐小义,否则尉迟霁将承受数倍于此的报复。   尉迟霁哑口无言,乐小义回身一掌破开门扉,临行前扔下一句:“前辈下次再见姬玉泫,烦请替在下代一句话,便是她做再多,我也不会领她的情,她若要逼我动手,不如当面来取我性命!”   说完,她便带着阿九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尉迟府上果然没有人追出来。   乐小义在夜色中一路疾行,阿九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尽管乐小义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她却能感受到乐小义身侧气息起伏动荡,许久未能平静。   阿九也觉得疑惑,姬玉泫为什么这么做?   她既要保乐小义的性命,又要和剑神宗对立,甚至不择手段,收买双方盟友,使其配合她做局,让乐小义怀疑玄天宫。   直至行出数百里,乐小义于一座山头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远处万家灯火,神态哀戚。   从去年忝州,她被秦幼渊算计那一刻开始,一件件事,一个个人,都逼着赶着,要她和姬玉泫势不两立,她们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无形的力量卷着她们,朝某个既定的方向汹涌而去。   仿若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可能。   最可恨的是,旁人如此倒也罢了,可连姬玉泫,也这般算计她。   要认命吗?   可什么是命?   姬玉泫不是最不信命的吗?   既不信命,又何要织这样一个局? 第547章   离开尉迟府后, 乐小义只在远处山头驻足停留小片刻,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沉浸于愁绪之中,便很快收拾好情绪, 和阿九二人继续向东赶路, 沿途留了暗记给随行的剑影卫。   第二日天明, 远方城池在二人眼中显出轮廓,黎明的天光照耀在城池上空,仿佛整个世界跟着苏醒过来。   “少宗主, 我们到了。”阿九看着城门上几个大字,向乐小义小声禀报, “不过现下尚未开城门, 得再等上半个时辰。”   乐小义点头:“那就等等。”   这座城名唤“邬衍”,是济州最东边的一座城,以往乐小义不曾来过。   此地偏僻, 周遭群山环绕,山崖起伏,地势险峻,不受任何世家宗门管辖, 只有一个形同虚设的府衙, 平时也不怎么管事,因此这个地方治安松散, 无数大奸大恶之辈得罪了仇家之后就逃到这个地方,一躲成百上千年。   故而, 即便乐小义艺高人胆大,也不敢轻易闯城门。   城内多的是隐姓埋名的前辈,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到时候哪管她是什么身份, 不脱层皮恐怕难以脱身。   两人候在城外树林,寻了个僻静的位置,乐小义再次取出吴拓的玉佩,将之置于地面,并在四面八方铺上铜钱,施法卜算吴拓的方位。   片刻后,铜钱轻颤翻面,依然是正东方。   而且这一次,铜钱震动的幅度比上一回要明显得多。   “就在城内。”乐小义道,“等城门一开,立即联系我们的人手,提醒大家务必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阿九先前就已在来时的路上做了记号,亦时时监察四周动向,但凡有风吹草动,或传讯的信鹰飞来,她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乐小义盘坐调息,自丹田伤复之后,她每日依旧纳气修行,伤药也熬成药丸带在身上,每日服下两粒,如此调养了一段时间,心态放平,不怎么在意修为的提升,反而进境加快了不少。   方才情绪动荡,这会儿停滞于灵元境五层的修为竟然隐隐有向上提升的趋势。   她将动荡的感觉按捺下去,这会儿若做突破,必然引起城中之人注意,乐小义安静调息片刻,半个时辰悄然而逝,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守城的士兵缓缓将城门降下来。   随后,便不时有行人出入。   乐小义二人动身前,阿九收到来自剑影卫的信鹰。   “他们已经跟上来了。”阿九将心中内容复述给乐小义,待乐小义点头,她们便扮作两个逃难于此的江湖人,轻而易举地进了城门。   入城后,乐小义先与分散的剑影卫依次接触,交换彼此的情报,而后再分开,依然是两人一组,她和阿九一同行动,分别在城北和城南各施一卦,由此锁定吴拓的下落。   乐小义在桌上铺开一张简易地图,这张地图是她和阿九耗费两个时辰,游走于城中各地,亲身勘测后绘制的,虽然简单,但大致的路线和建筑都没有错。   乐小义拿起笔,在地图上画出两条线,这两条线交汇的位置,便是他们的目标所在。   “钟楼。”   搁笔,乐小义将图上标示的地方给阿九看了一眼:“若我二人作此图无误,吴长老等人应该就被困在钟楼。”   阿九望着乐小义手中的地图,许久后,方道出一句:“少宗主,你可有觉出异样?”   乐小义眉梢挑起,问她:“何处异样?”   “……”阿九抿唇,面上有几分犹疑之色,而后才道,“属下感觉此次行动太顺利了。”   乐小义放下地图,面露沉吟之色。   即便阿九不说,她也注意到了。   的确过于顺利了,从她下山,到她夜访尉迟府,再后来一路东来,抵达邬衍,途中没有生出任何乱子,不是说非要遇到点麻烦才算正常,而是这种顺利让人觉得不真实,更像是有某种力量在身后推动似的。   她们要来邬衍,更有设局者在背后顺水推舟。   “你担心,这些人挟吴长老在此,恐怕另有目的?”乐小义一只手按在地图上,目露深思。   她被阿九这句话提醒了,七皇子身边这批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并非玄天宫之人,姬玉泫充其量只为其提供了剑神宗人马的动向。   而姬玉泫利用尉迟霁试图让她彻底怀疑玄天宫,那她必然直接找姬玉泫质询,从而避开与这批人正面交锋。   但是她太熟悉姬玉泫,甚至以此识破了姬玉泫的伎俩,让姬玉泫原本的打算功亏一篑不说,还执意追来了邬衍。   这就意味着,她将直面这批神秘人,与他们交手。   由此逆推,姬玉泫那么做,很有可能出于另外一个理由。   她不希望乐小义与这批人对上。   乐小义脑中灵光一闪,得出结论:“他们的目的是我。”   竟险些忘记了,她身怀乐氏血脉,也是一个香饽饽,不少人上赶着要取她性命呢。   “让我们的人暂时按兵不动,另外,你联系上次仟州过来的人,问一下我派给他们的任务进度。”乐小义收起地图,语气平静。   “是。”阿九领命,转身离开房门出去。   乐小义从怀中取出相思豆的串珠,于掌心把玩着,思量着,终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总要欺负我,仗着比我聪明,就替我把后路都排好了,但你自己呢?你有退路吗?”   断然是没有的,姬玉泫从不为自己铺设后路。   她这一生,虽身有重重束缚,可又过得极尽潇洒,那般坦然气魄,乐小义可望不可即。   乐小义在客栈待了两天,终于等来了想要的消息。   “少宗主,龙都来的那批人,汇聚之地查到了。正如少宗主所料,在邬衍城东三十里外的山坳中。”阿九对乐小义料事如神心服口服,此前乐小义就曾与她透露过,猜测龙都来的军队大概率会在邬衍汇合。   因此地最乱,又没有势力插手,不容易被剑神宗和朝廷军的人马探听到踪迹。   乐小义结束一个周天的调息,闻言眼中映出精芒,遂一声冷笑:“很好,私底下放出消息去,说我现在城中。”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别太直白了,隐晦一点,务必要让龙都的人知晓我的下落,让他们相信,我此刻正藏身邬衍城中,而且就在钟楼。”   她朝阿九招了招手,示意后者靠近一些,而后附耳与她小声说了几句。   “明白了吗?”乐小义问她。   阿九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又两日,乐小义换了一处客栈,坊间有传闻出现,说剑神宗的乐小义为救宗内长老亲自下山,一路追着来了邬衍。   之所以会暴露行踪,是一名剑影卫打探消息时被一醉鬼纠缠,无奈出手,却暴露了剑法出处,让人从他的修为和剑式招法看出他的身份,从而推断乐小义已然藏入邬衍城中。   城外龙都来人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上报给领兵将领,其人着人入城探听,险而又险,还差些赔上性命,才探到乐小义藏身在邬衍城钟楼内。   领兵之将看着手中奏报犹豫良久,又与军中信得过的心腹商议,琢磨数个时辰,终下了决心。   虽然这与他们的行军计划不符,但若能生擒乐小义,这功远大于过,有乐小义在手,别说剑神宗必须听话,甚至整个龙吟山同盟都要掂量一下人质的分量。   别看乐小义只是区区一个刚突破先天不久的后辈,可她身后的能量远非常人能比。   说不得,抓住乐小义后,还能让剑神宗割让龙脉,收复大禹西侧九州更是易如反掌。   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要再派人去龙都请示显然来不及了,耽搁太久恐怕到手的鸭子就飞了,几位将领商议合计之后,毅然决然拍板,决定先斩后奏。   是日,龙都军队派了数千人涌入邬衍,埋伏在钟楼附近,只待暮色降临,天色昏黑,领兵之将一声令下,黑压压的队伍就将攻上钟楼。   在钟楼不远处,一座酒楼,乐小义化身抱剑饮酒的江湖客,冷眼旁观即将爆发的战事,心如止水。   阿九在她落空的碗中斟满邬衍的名酒,乐小义举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即,不知是谁的杯盏落地,啪的一声脆响,与此同时,窗外骤起尖锐的嘶鸣,龙都兵马闯入钟楼,见人就杀。   除了乐小义,他们不需要一个活口。   酒楼中其余江湖客也听见动静,纷纷行至窗前朝屋外看,欲瞅个热闹,这些人大都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惧怕厮杀,唯恐来得慢了,占不到一个视野敞亮的好位置。   片刻后,除了龙都兵马的喊杀声,又多出一些异样的声响,其中就有高手过招时的扑扑风声。   朝廷军知晓乐小义的实力,也深知剑影卫个个实力高绝,故而派来擒拿乐小义的人手也非等闲之辈,他们不出乐小义所料,与那批神秘人正面对上,双方互不相让,大打出手。   乐小义摩挲着酒碗边缘,手中思泫剑被灰色的布缠了一圈又一圈。   窗边那两个江湖客终于起身,其中抱剑之人还朝桌上扔了两枚铜钱。 第548章   乐小义所领的一众剑影卫趁钟楼大乱之际偷偷闯入, 跟随龙都人马穿行于钟楼各个角落,找寻吴拓等人下落。   一片混乱之中,钟楼盯上爆发轰隆一声巨响, 随即几道人影倒飞而出, 乐小义定睛一看, 可不就是趁着乱局冲破穴关,带着剑一逃逸的吴拓么?   神秘人的高手被龙都的人马牵制,乐小义立即派遣剑影卫前去接应吴拓, 但龙都的军队也发现了他们,虽然一时间没明白怎么回事, 但有神秘人闯入, 自然不可能来去自如。   双方自然而然交上手,但他们将重心放在神秘人身上,只分出了一部分先天修为的人马来拦截剑影卫。   剑影卫个个精锐, 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加之吴拓、剑一都是溯源境修为的高手,剑神宗一众很快脱离战圈,甩开追击人手, 一路没入城中。   乐小义望着远处高耸的城门, 脸色一肃,果决地下令:“冲出去!”   不能硬生生地闯入邬衍为防打草惊蛇, 但事已至此,城中的隐世之人该没有必要为了他们几个冒险追出城去, 乐小义方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剑影卫向来令行禁止,乐小义一声令下,护送乐小义撤退的剑影卫们没有丝毫犹豫,修为弱一些的跑在前面, 乐小义与阿九亲自断后,整个剑影卫的队伍慌而不乱。   守城军试图拦截他们,但守宵禁的城防军并无主将,哪里是乐小义等人的对手,几乎一个照面就被冲得七零八落,阿九跃上城门,在高处唤了声:“大人!”   乐小义闻讯一跃而起,阿九搭了把手,两人一块儿从城门另一侧跃下,与剑影卫先行的队伍汇合,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城外密林之中。   有神秘人从邬衍城中追出来,只追到城外十里便停下脚步,旁侧副手询问领队之人:“鱼没钓到,鱼饵却被咬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领头一名脸色灰青的青年人冷冷扫了他一眼,复道:“你以为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被他斜眸扫过的人立即伏低,姿态谦恭,以表尊敬,这人才继续道:“派人封锁济州沿线,既然来了,岂能这么轻易就走?”   乐小义只要身在济州,那她便是一只瓮中之鳖,没有人护得了她。   离开邬衍后,乐小义与剑影卫一众一路疾行,日夜兼程,中途没有任何停留,耗费一个日夜抵达济州与岳州交界之处。   只要离开济州,神秘人对他们的威胁就会大大下降。   赶路途中,乐小义趁吴拓尚有意识,便问起他为何如此狼狈,对方可也有溯源境的高手。   岂料吴拓却对她说:“没有,这批神秘人修为最高不过通穴境,但他们却会一种古怪的术法,可以抽取别人的真气为己用,而且他们速度奇快,防不胜防。”   不论是吴拓还是剑一,都是因为对此没有防备,被人生生耗尽了体力。   抽取敌方真气的术法?   乐小义疑惑地皱起眉头,这真是闻所未闻。   但她没有时间细细盘问吴拓具体经过,只能先了解大概,记在心中,若途中当真不巧遇见了,也好提前想想应对之策。   眼看岳州近在眼前,远处出现了岳州水阳城的轮廓,忽然,乐小义心中警铃大作,她一个千斤坠落地滚了一圈,她方才跳跃时越过的那道弧线顶部扫过一只苍白的手抓,很快又消失不见。   对方没想到乐小义能轻易躲开偷袭,意外之余也多了两分警惕,出手更加隐蔽奸险。   “大家当心,我们已经被人追上了!”乐小义一声大喝,所有剑影卫齐齐将她护在中间,阿九和那几名天字剑影卫护住吴拓和剑一,郑伏余心二位长老则在其余剑影卫的庇护之下,暂时没有危险。   对方神出鬼没,而且看准了乐小义下手,剑影卫其余人反而不如乐小义此时凶险。   乐小义心知靠自己带的这点人马不够,对方明显冲着她来,她要想活命,需得自己足够强,才能避免落入敌手。   但现在,她连出手之人身影都无法捕捉,不论比速度还是比耐性,她都处于绝对劣势。   要想破局,唯有在对方出手之前探到他的方位。   但这并非易事,乐小义也不能总依靠鸿蒙剑心的直觉。   又是一阵风声扑面,乐小义倒抽一口气,腾身一个后空翻,躲开袭击,但呲啦声响,她的衣服被那尖利的手爪撕开几道口子,若不是躲得及时,刚才那一下就要见血。   连队伍中以速度著称的剑一也因为重伤无法捕捉对方的身影,而且据吴拓透露,这神秘人还能夺取敌方真气为己用,他们这边如此多人,随便被他擒走一两个,对剑神宗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若非对方眼中只有乐小义,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出现伤亡了。   一筹莫展之际,乐小义再次想到天机神算。   虽然她的天机神算修炼还不到位,尚无法做到算法随心随意的境界,但鸿蒙剑心与天机神算颇有渊源,能不能从鸿蒙剑心上寻找突破之法。   这一想法冒出来,立即在乐小义心中疯长。   她一边凭借本能躲闪着对方的攻击,一边迅速思考对策,随着对方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在乐小义听到风声的同时,对方的手爪已经抓向她的喉咙。   她受限于低微的修为,体能颇为有限不说,速度也难以企及对方的层次,这一击她便是觉察了,也躲不开。   眼看那只手即将擒住乐小义,忽然旁边斜伸来一条胳膊,猛地拽开乐小义,转身用背挡下这一爪。   乐小义听见锋锐的指甲刺入皮肉的声音,同时空气中逸散出浓烈的血腥味。   替她接下这一爪的阿九,受了伤。   阿九松开乐小义,撑着剑打了个踉跄,勉强站稳,第一句话便是:“少宗主可有受伤?”   乐小义摇头,风声又从她身后响起来。   阿九立即上前一大步,拨开乐小义的肩,提剑相迎,这一剑与对方招式威力旗鼓相当,当一声响,对方退了一步,而阿九则因伤之故退了三步。   鸿蒙剑心一转,乐小义瞳仁之中亮起两道紫金符火,艰难捕捉那道在空中迅速移动的黑影,眼看着对方朝自己凶狠地扑过来,乐小义当机立断,以鸿蒙剑心之力催发天机神算。   嗡——   乐小义感到真气正在飞速消耗,顷刻间就去了三成。   时间在她眼前凝滞一瞬,她清晰地看到了神秘人出招的轨迹。   这个状态又一瞬间被解除,那神秘人顿了须臾,的的确确按照刚才乐小义看见的轨迹扑了过来。   乐小义大喝一声:“阿九!”   阿九立即拔剑上前,要护乐小义。   乐小义却喊她:“别过来!仔细看着!”   阿九脚步原地顿住。   纵然神态焦灼,她依然令行禁止,很好地执行了乐小义的命令。   乐小义摆出斩龙诀起手式,再次运转天机神算,听到时间断裂的声音,探到神秘人招式的落点和轨迹,于是她这一剑,领先神秘人半息,不仅完美避开了此人的攻击,更是一剑斩在此人肩头。   呲啦一声,鲜血飞溅。   因速度引以为傲的神秘人一脸错愕,怎么也没想到乐小义竟然能窥破他的招法,并在一瞬间将他拦截下来。   下一刹,乐小义高声咆哮:“天字剑影卫听令!一起上!活捉此人!”   阿九没有半分犹豫,撑着伤躯唰的提前冲了上来,在她之后,另外几名陷入震惊中的天字剑影卫亦纷纷回过神来,赶忙出手相助,将这神秘人团团围困。   神秘人被乐小义所伤,眼看就要遭到众人围攻,他腾身一跃企图逃走。   乐小义就防着他这一举措,几乎在他腾身的瞬间,她便再度施法,窥破了他的打算,斩龙诀第二式不偏不倚地劈中了他的腿弯。   “啊!”神秘人口中爆发一声惨叫,一截小腿旋转着飞出去,轻身功法再也施展不出,不多一会儿丧失先机的他便被剑影卫擒拿下来。   “先走。”乐小义开口,“此人不过一个托大的探子罢了。”   她已看出来了,这贸然出手擒她的神秘人最擅长的是轻身功法,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冒险突入重围试图直接将她擒拿。   事实上,这人的打算并无错漏,可惜他算不到乐小义这个深藏不露的变数。   乐小义落地的瞬间便被阿九扶住,她袖中抖出几粒丹药,一口塞进嘴里,剩下半瓶全部分给阿九:“服药。”   阿九听话地服下伤药,托着乐小义的胳膊,带着她跟上前边剑影卫的队伍,没一会儿就跨过水阳城门。   守城士兵本要拦截他们,还未开口,便有一物凭空飞来,此人一观,竟是剑神宗的信物,立即招呼周遭士兵莫要追赶。   正如乐小义所料,他们前脚刚刚离开事发之地,后脚便有一众高手赶至,在乱石地上捡到那探子半条腿。   “废物!”那条腿在此人掌中碎成一蓬烂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青年人望着乐小义等人离去的方位,一脸凝重:“我方才感应到了某个古老的气息,如果那东西当真在此女身上……”   他没把话说完,眼睛虚起,神态晦暗:“还是乐氏血脉,有趣极了。”   “少爷……”身旁人上前一步,面有犹疑之色,“我们再往前,就越界了。”   青年人冷冷地扫了此人一眼,对方立即畏惧地打了个哆嗦。   他收回目光,哼道:“这一次,我亲自去。” 第549章   青年人话音刚落, 他的身影竟凭空消失,在场哪怕修为高于他的,都顷刻间无法探知他的气息。   副手神态恍惚, 喃喃道:“这就是……”   是什么, 他嘴唇哆嗦着, 没能将真相完整地说出口。   ·   另一侧,乐小义在阿九的搀扶下深入水阳城,途中有天字剑影卫提议稍事歇息, 乐小义四下一望,但见吴拓、郑伏等三位长老和阿九、剑一为首的剑影卫都受了伤, 体力支撑不住, 无法再继续赶路了。   即便是乐小义自己,方才连续动用三次鸿蒙剑心施卜算之术,已然将体内真气消耗九成, 确也没有多的体力支撑了。   她长叹一口气,对众人道:“去就近的剑神宗据点。”   至少在据点内可以动用剑神宗的人手做掩护,比他们暴露在荒郊野岭要安全一些。   剑影卫抱拳,尚未受伤的几人分别走在前后两侧, 将乐小义等人护在中间, 又行了半个时辰,乐小义听另外一名剑影卫道:“少宗主, 可要向南阳镖局征调人手?”   乐小义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用。”   她想起去年南阳镖局因自己折损了诸多人马不说, 还搭进去一个林言寿,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南阳镖局也加入了龙吟山同盟,乐小义却出于私心, 不愿过多打扰周云衫前辈。   抵达剑神宗位在水阳的据点,乐小义示意据点内接应的人马莫要声张,随即立即安排调取药草给众人疗伤。   “最多停留半个时辰。”乐小义开口,“稍作休整,我们要尽快赶回剑神宗。”   从刚才开始,乐小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这种感觉她已十分熟悉,鸿蒙剑心乃通神的法宝,通常若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它总能提前有所感应。   这也是为什么,她刚才发现偷袭她的人只是一个探子,立即就下了狠心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人擒住,并且第一时间下令撤退。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背后撵着他们。   不能在此地久留。   众剑影卫虽然觉得一个时辰过于紧急,但他们早已习惯服从命令,听了乐小义的话,没有人对此发表异议。   乐小义自己则站起身来,走到阿九身侧简单叮嘱几句,随即便招呼两个未受伤的人手,拖着刚才生擒的探子来到一个空置的房间。   “设隔音阵。”乐小义冷声吩咐。   两名天字剑影卫立时照做。   屋子中间只有乐小义和这神秘势力来的探子,探子修为乃魂元境大圆满,但他的身法极其诡异,非寻常轻功路数,品阶不低,而且已修至大成,当不将寻常通穴境的高手看在眼里,才如此嚣张。   若不是乐小义破了他的招法路数,他早将乐小义擒了回去领赏。   乐小义独自与此人对峙,两名剑影卫目露忧色,乐小义却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无需担忧。   这人已被阿九封了穴,且用韧性十足的绳索反绑了手脚,嘴里塞着一团布,挣不脱,跑不了,也喊不出来。   他以为乐小义会取下他嘴里的布,拷问他几个问题,甚至以在脑中过了几遍,打算随意应付,岂料乐小义根本一句话也不说,上来就将手按住他的天灵。   像是料到了乐小义会做什么,其人眼中掠过一抹轻蔑。   乐小义看出他所想,左右不过“不自量力”几个字。   他猜到乐小义被逼无奈想走捷径,欲直接以魂术搜寻他的魂魄,提炼他的记忆,但他却对乐小义的实力不以为然。   只有魂魄之力完全压制另外一个人时才能施展搜魂术,否则就会被术法反噬,轻则魂魄受损,需养个十年八年,重则危及性命,损害根基,发疯发狂。   以乐小义区区灵元境五层的修为,怎么可能对他施展搜魂术?   但下一瞬,此人两眼一瞪,目露震惊之色,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蛮横强劲的力量冲入他的魂魄,搅碎他的意识,在这可怕的气息之下,他两眼翻白,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抽搐,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当乐小义松手,此人仅剩的一条腿猛地一蹬,倒在地上一副痴相,显然是魂魄受了重创,而且恐怕一辈子也难以修复了。   乐小义面沉如水,手起剑落。   噔一声响,剑尖与地面相击,而那探子的脑袋则像一颗滚石,滚出几丈远,停在墙边。   乐小义甩落剑刃上的血滴,将思泫剑重新入鞘,冰冷的眼眸扫过墙脚那双不瞑目的眼睛,暗想,自己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若早两年,她断不会使用这等狠厉手段,可有时候,人不够狠,不够果决,就会给真正满怀恶意的人可乘之机,他们最会利用良善之人的犹疑,将伤人的刀子递到最亲近的人手里。   沈浩么。   乐小义从屋中出来的时候勾起唇角笑了笑,谁能想到,她会这种境遇之下碰见情敌。   刀祖之徒,据传其祖上出过数位涅槃境的大能,虽因故一一陨落了,却也凭数代人的积累,造就了他的天生刀道之体。   身为刀,心为刀,意为刀,万物皆可为刀。   从方才那探子的神魂中,乐小义还探到,此人炼化刀祖传承之后,出山游走江湖,接受北冥魔宗冥神教的招揽,成为教中护法。   其修为虽只得通穴境初期,但冥神教内,便是溯源境高手也不得不服。   吴拓先前描述的,可夺他人真气为己用的古怪法门,便是冥神教的冥神噬心功法。   更可怕的是,头几年,沈浩的修为还只有丹元境,与魔龙子旗鼓相当,还在轩辕恪之后。   但在短短数年内,不知得到什么机缘,竟将魔龙子轩辕恪二人远远甩在身后,当世与之同辈的年轻人中,沈浩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便是姬玉泫与此人交手,恐怕胜率也不足三成。   乐小义掂掂手里造型古怪的暗器,正是方才从那探子身上搜到的东西。   冥神教乃北冥魔宗,此教之人出手,无疑代表青帝的意愿,所以这批人,便是青帝的人,与追杀怀法、砚竹主持的那些神秘人当是同一批。   若仅是如此,乐小义倒也不觉得如何,可近来,姬玉泫必然与此人有所联络。   而姬玉泫设局数次三番阻挠她,就是为了避免她和沈浩交手。   躲得了一时,又岂能躲一世?就算她不主动招惹,看势头,这沈浩也是必然不会放过她的。   乐小义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晦暗的心思。   倘若她真与沈浩对上面,姬玉泫将如何?会不会出现?   随即,她又摇头轻嗤,出现如何?不出现又如何?   难不成她还指望着姬玉泫来救她性命吗?   继续跪着,把性命交在别人手上,永远也别想奢望与那心中之人并驾齐驱。   她想要的公平,只能自己争取。   乐小义回到据点前厅,盘坐于地运气恢复体力,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道:“我们该出发了。”   因审讯探子耽搁了时间,乐小义体内真气恢复不足两成,但队伍里其他人稍事休息之后,勉勉强强恢复了一半体力。   她扫了眼郑伏、余心两位长老和几乎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剑一,吩咐道:“分两批人马,阿九和吴长老跟随我行动,玄字剑影卫留在据点看护,你们可以推迟到明日启程。”   反正沈浩的目标是她,而非队伍中的其他人,比起闯据点失了擒拿她的机会,想必沈浩更愿意放据点一马,优先以乐小义为追踪对象。   既然如此,她身边则只需带上精锐,修为略浅的玄字剑影卫则留下来看护受伤之人。   阿九和吴拓所受都是皮外伤,情况略好一些,而且她眼下的确人手短缺,便不得不委屈这两位带伤跟着她继续赶路。   乐小义为自己无可奈何之举向吴拓二人表达了歉意,阿九与吴拓自然连连摆手,言道:“少宗主言重了,属下看护少宗主左右乃是分内之事,少宗主不必因此生愧。”   尽管吴拓和阿九都恪尽职守,乐小义却不能把他们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   人需常怀感恩之心,方不至于忘本。   做好安排之后,乐小义便不再耽搁,领着一众精简后的人马从水阳据点出发,继续向南侧疾行。   不过半日,众人横穿岳州,眼看便要抵达龙吟山脚。   某时,乐小义心中一声剑鸣,她暗道不好,连忙扭头朝鸿蒙剑心感应到的方向望去。   见道路尽头站着一道纤薄的身影。   周围树影重重,面色灰青的青年人负手而立,手中空无一物,身边没有一个随行之人。   他的身形在瀚海青山之下算得上渺小,可他存在于此却叫人无法忽视,甚至给人以莫大的压力。   此人脸颊瘦削,下巴围了一圈胡茬,形貌看着极为颓废落拓,可那双要睁不睁的小眼睛却像深渊一样幽邃寂静。   乐小义只在一些前辈高人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由此可见,沈浩的确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且他有一颗刀道之心,在修行之途中,感悟当比旁人更加深刻。   这条路是通往龙吟山的必经之路,乐小义要回剑神宗,则必将从此地经过。   他已在此等候多时。   乐小义几人停下脚步,阿九和吴拓同时沉了脸色,神态紧张地护在乐小义身侧。   道路尽头之人同时抬起了头,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冷笑,语调平而淡地开口:“乐少宗主是自己跟在下走呢,还是要在下动手?” 第550章   “阁下何必多此一问?”乐小义面无表情地扶住思泫剑, 即便此人修为高绝,但她此次带来的人手中,几名天字剑影卫也都是通穴境, 即便拿不下他, 总还是能脱身。   沈浩闻言, 纤薄的嘴唇勾起几分:“看来乐少宗主已知晓我的身份了?”   乐小义回之一笑:“怎么?刀祖之徒,冥神教教外护法,身份很特殊么?”   此言一出, 吴拓霎时变了脸色,余下阿九与跟在身边的剑影卫们虽面不改色, 却也紧了紧手中兵器, 显然,他们都听说过沈浩的凶名。   沈浩眸光微凝,脸色往下沉了两分, 他来大禹的时间不长,姬玉泫调查到他是通过在北冥安插的眼线,乐小义又是从什么途经打听到他的?   难道是姬玉泫么?   不可能,那就是几个时辰前被带走的探子走漏了消息。   由此, 不得不说, 乐小义也是有几分手段,绝非什么良善之辈。   几个念头电光石火在沈浩脑中闪过,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森冷了:“传闻剑神宗的少宗主天纵之才,能与玄天妖女比肩, 起先沈某还不相信,如今发现,倒是沈某浅薄了,世间竟真还有能在天赋上与姬玉泫平分秋色的女子。”   “阁下过奖了。”乐小义平平静静, 语气淡然地说,“能与玄天宫少宫主并肩算什么本事?阁下就不屑于玄天宫那些小伎俩。”   沈浩扬眉,乐小义这态度,还真是油盐不进。   两人对话的间隙,吴拓与众剑影卫都紧张地提着心,他们此前遭遇的西龙宫魔龙子和玄天宫姬玉楼之流可远不能与眼下这位沈浩同日而语。   他看似只有一个人,但他所在的地方,脚踏的土地,方圆十丈,都是他够得到的攻击范围,而且范围内所有东西都可为他所用。   正是天生刀道之体修至通穴境时成就的领域。   并不是所有通穴境高手都能修成领域,十人或出其一,有些家族和宗门心法有提高领悟领域的几率,譬如玄天宫的玄心诀,冥神教的冥神噬心,与剑神宗的剑心诀。   绝天之才,魂元境时便有可能体悟领域的规则,如姬玉泫、沈浩之流,沈浩第一次用出刀道领域是在魂元境后期,后来突破通穴境,凝结刀道领域便顺理成章。   但世上绝大多数修成领域的高手,还是在通穴境之后才结成自己的领域。   “既然如此,沈某与乐少宗主没什么可说的了。”沈浩咧嘴一笑,背上那把大刀锃的一声响,随即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气场由沈浩脚下散开,须臾之间已过数丈,将乐小义等人全都笼罩在内。   吴拓脸色急变,连忙护在乐小义身侧,恨声道:“是沈浩的刀道领域!”   剑影卫也纷纷抽剑出鞘,摆出守势,欲强破沈浩的拦截,冲上龙吟山回剑神宗去。   可下一瞬,没有任何预兆的,沈浩突然原地消失,再出现时,竟已在乐小义身后了。   “!”危机临身,乐小义没有任何犹豫朝前一扑,就地一个驴打滚,避开沈浩这一击,却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而且沈浩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她还没站稳,沈浩就又出现在她身侧了。   好快!   乐小义心里只有这个念头,沈浩的速度快到根本无法捕捉,比先前那个探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魂元境的探子就将乐小义逼得险些丧命,现在沈浩更是像戏耍老鼠的猫,一脸戏谑地看着乐小义在绝境中苦苦挣扎。   不过,很快,乐小义就发现,不仅仅沈浩自身的速度快,与此同时,她的速度,阿九、吴拓,所有剑影卫的速度,都下降了。   在这个领域中,沈浩的实力被大幅加强,而他的猎物则被不断削弱,即便同等修为的人陷入他的领域中,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故而同层次修为又没有结成领域的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便是人再多一倍,他们依然无法从沈浩的手中逃脱。   乐小义意识到这一现状,她现在之所以还在狼狈逃窜,没有落入沈浩手中,仅仅是因为这个男人还没有玩够。   刀锋从身后来袭,乐小义避之不及,呲啦声响,锋利的刀口在乐小义背后割开深可见骨的血痕,阿九想搭救乐小义,却在迈出一步后遭到凭空而来的刀气袭击。   魂元境修为的地字剑影卫纷纷受创倒地,余下几名天字剑影卫被各自身侧的刀气纠缠无法脱身,仅乐小义一人被沈浩追着,在领域范围内苟延残喘。   这样下去不行。   乐小义的体力本就所剩无几,沈浩在逼她求饶,逼她像狗一样跪伏于他的强大。   凌虐别人,看那些所谓的天纵之才在地上跪着摇尾乞怜,对他而言是只是一场颇具欣赏性的游戏。   不过短短数息,乐小义身上多了数不清的刀口,每一道都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她跑不动了,躲也躲不动了,回身以思泫剑荡开一道刀气,人却被那刀气上携带的力量掀飞,握剑的手一直抖,若非心念足够坚定,剑在人在,恐怕刚才那一下思泫剑就已脱手。   境界的差距摆在那里,对方还有领域加身,乐小义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所有应对之法都在她脑中过了一遍,演算的结果与现在没有任何偏差。   看乐小义倒在地上垂死喘息,沈浩眯了眯眼,走到颜未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乐小义,神态轻蔑而戏谑地问她:“你还有底牌,为什么不用?”   乐小义瞳孔一缩。   沈浩的刀贴着她的脸:“你在担心什么?还是……你身体里东西,感觉到不安?”   前所未有的惶恐顷刻间笼罩了乐小义的心,她脸色煞白,即便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汗却不由自主地爬满她的额角。   这个沈浩,到底是什么人?   他竟然知道鸿蒙剑心。   见乐小义不说话,沈浩脸上露出无趣的表情,轻嗤一声:“我还以为,剑神宗的少宗主多有魄力,看来也不过如此。”   说完,他一刀斩向乐小义的肩,刹那间鲜血迸溅。   却并非刀口刺入肩头,而是乐小义的手按住了锋利的刀刃,手掌被锐刃切开,淌下一片淋漓鲜血。   乐小义眼神冷厉,一改先前的孱弱,死死按住他的刀口,可怕的气息在她体内酝酿,一刹那便冲破了领域的束缚,巨大的震力冲击沈浩的面门,令他踉跄着退了一大步。   再抬眼时,视线与乐小义相对,他身体猛地一僵,视野暗下来,反陷入古怪的幻境中。   这幻境持续的时间很短,不过数息,沈浩靠着足够强大的修为,一瞬间便将这幻境撕裂。   只不过,视线再清晰时,周遭已无一人影,不远处的地面上尚残留着一滩未凝结的血。   沈浩顿在原地,片刻后一声冷笑。   他不着痕迹地收紧刀柄,按捺心头突突而跳的恐惧,轻蔑地扫了眼通往龙吟山的山道。   以为乐小义会动用那件法宝,还吓了他一跳,不过现在看来,乐小义多半还没有完全领悟鸿蒙剑心的妙用,仅仅虚有其表,不足为惧。   到底,是不如那位前辈的。   沈浩呼出一口气,今日之行目的已经达到。   ·   阿九吴拓二人托着乐小义疾驰上山,将原本需要好几个时辰走完的路硬生生缩短到的一炷香之内,守山弟子看见他们,欲要行礼,腰还没弯下去,这二人就飞快穿过山门,直扑内门药堂。   吴拓走在前面,一掌推开药堂的门,高喝一声:“药尊者何在?!”   阿九背着乐小义跟在后头,药尊者着急忙慌地从内厅出来,一眼就看见阿九背上只剩一口气的乐小义。   “快!快救人!”吴拓急道。   阿九将乐小义平放在地上,却不敢松开握住她的手,一股股真气从她的手掌运出,渡入乐小义体内,硬生生吊住乐小义的性命。   如非阿九和吴拓在路上换着为乐小义续命,乐小义恐怕根本等不到他们赶回药堂。   她伤得太重了,强行调取封印中的灵力完全激发永夜兽的幻境,虽镇住了沈浩,却遭到反噬,极重的反噬几乎一瞬间将她的内腑尽数震裂,亏得阿九及时赶到,护下她的心脉,否则,乐小义可能当场身亡。   连四品的伤药都对乐小义的伤不起作用。   药尊者一刻不停地为乐小义施针,用药强行吊住乐小义的气息,让吴拓找来两名天字剑影卫,轮流为乐小义渡气,如此持续三日,乐小义的伤势才稳定下来,不再需要以气续命。   但即便如此,乐小义也没醒过来。   永夜兽眼能生成极强的幻境,那么反噬正主,也在乐小义的识海中构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幻境,封锁了她的魂魄,所以她醒不来。   吴拓每日都来问,每日都摇头叹息着离开。   阿九守在乐小义身边寸步不离,这一日,她替乐小义掖好被角,喂乐小义服下伤药后,正准备离开,忽然脚步一顿,虚眼道:“阁下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门外似响起一声叹息,随即便有一人推门而进。   “你来做什么?”阿九面无表情。   姬玉泫扫了眼卧床昏迷的乐小义,无奈道:“我不会伤她。”   阿九并未让开,与姬玉泫正面对峙:“这里不欢迎你。”   就算姬玉泫不愿伤乐小义,可玄天宫与沈浩有合作众人有目共睹,而乐小义是在沈浩手中变成这样,阿九难免迁怒于姬玉泫。   姬玉泫叹了口气,不再强求,只手腕一翻,取出一个玉匣子:“此物可以救她。” 第551章   姬玉泫留下东西就走了, 阿九盯着手里的玉匣子,神态有一瞬颇为迷惘。   她在乐小义身边的时间不短,后来又在左云琴身旁随侍, 自然知晓乐小义和姬玉泫是旧识, 也知道乐小义和姬玉泫时常相互照顾, 姬玉泫待乐小义极好,但她们因立场缘故产生的纠葛也无法避免。   她作为乐小义的随身侍从,自然偏向乐小义, 便是姬玉泫与乐小义再亲厚,那女人也是玄天宫的人。   阿九将姬玉泫拿来的玉匣子送到药堂去, 交给药尊者看, 药尊者问及由来,她便说是左氏给的。   药尊者不疑有他,接过匣子打开后却脸色一变, 震惊道:“这……”   阿九但觉不妙,心里一咯噔,忙问:“怎么?东西有问题?”   “啊,不是。”药尊者咽了口唾沫, 随即压低声道, “此物是凤凰羽,左氏从何处拿到?”   阿九心中暗惊, 姬玉泫为救乐小义,竟连凤凰羽都拿出来了, 嘴上却道:“不知道,可要在下帮忙问问?”   药尊者犹豫片刻,摇头:“算了,不管处出如何, 此物可助少宗主破除邪障倒是真,事不宜迟,你且随我来。”   阿九应声,跟随药尊者来到乐小义的房间,按药尊者所言在屋外布阵。   所有琐事借由阿九亲自经手,乐小义昏迷的消息至今也只有吴拓、阿九和药尊者三人知晓,上次与他们同行的剑影卫,只知乐小义受了伤,却不知伤势具体如何,吴拓说乐小义无事,他们便信了。   阿九布阵,药尊者便备好银针和灵丹异草,为乐小义施针布法,准备了数千块灵石,摄取其中天地灵气,用以激发凤凰羽。   凤凰羽,顾名思义,便是凤凰的羽毛,当今天下已有上万年没人见过凤凰,此物的珍稀程度与数年前出现在济州跃龙滩的金龙鳞相仿。   金龙鳞是难得一见的冶铸之材,凤凰羽则是稀世罕见的辟邪之物。   利用凤凰羽的特性,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助乐小义破除识海幻境,从昏迷中醒过来。   姬玉泫为了乐小义当真什么都舍得。   ·   无尽的黑暗中有一双眼,沉沉你凝视着她,她见过这双眼睛,猩红的,像血一样。   有道声音在她耳边催促她,让她向前走,向前走,你的未来在那既定的方向,只要继续向前走,你想要的一切,什么都可以拥有。   她一直走,一直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这条路很黑,很暗,除了无垠的冷寂和空阔,就只有天空中那双血一样的眼睛。   你是谁?   我是谁?   我的未来,与你有何相干?   那双眼不回应她的质询,只重复着一句:   这是命……   这是命。   ·   炽烈地火焰凭空亮起,在遥远的天空中烧灼出一片黎明。   ·   “少宗主!”   乐小义睁眼的瞬间,听见阿九在她耳边轻唤,是难掩欣喜的声音。   头好痛。   像魂魄被撕裂之后又聚合起来,整个人要被切成好几瓣,得耗费极大的努力才能适应这样的疼痛,可意识却恍恍惚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一些,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的事。   “阿九。”乐小义开口。   “是,属下在。”身旁之人立即应声,同时递上一小碗水,贴在乐小义唇边,嘴上应道,“少宗主有何吩咐?”   乐小义抿了一口清水润喉,魂魄中的撕裂感稍稍减轻,她呼出一口气,问道:“上次,我们可有损失人手?”   “回少宗主的话,除郑伏、余下二位长老和剑一伤势稍重,其他人都无大碍。”阿九回答道,“剑影卫并无折损。”   听了这话,乐小义心神稍松,这才又问:“我昏迷了多久?”   “……”阿九沉默片刻,方应道,“少宗主昏迷有三个月了。”   乐小义一惊,蹙眉道:“三个月……现下已是七月份了?”   阿九应声:“是。”   “那柔殿下呢?朝廷军如何?大禹当下是何局面?”乐小义接连问道。   “回少宗主,龙都的来的人马因贸然行动暴露了踪迹,被七皇子身侧神秘势力清剿殆尽,三皇子凭空损失了十万兵马,未再轻举妄动。”   “此后那批神秘人携七皇子印鉴操控兵马,半个月内又拿下忝州。”   “柔殿下只在剑神宗养了半个月的伤就下山了,回到朝廷军重新把控大局,与七皇子势力正面交锋,柔殿下不知通过何种途经获悉七皇子兵马的行军路线,提前派兵埋伏,数月之内连连大捷,将七皇子兵马逼会汕江以北。”   听到此处,乐小义眉头皱起,疑惑道:“七皇子的兵马行军路线无故泄露?柔殿下连连大捷,那批神秘人没有出手?”   第一个问题,阿九的回答是“不知缘由”,他们让岳晚秋问过轩辕柔,然而轩辕柔什么也不肯说,便是以撕破合约为代价,她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阿九和吴拓自然不能再逼着她开口。   第二件事倒是有些眉目。   “那批神秘人从始至终没有出手,除了咱们与他们交锋一次,没再见过那批人马亲自动手,即便他们把七皇子当做傀儡,也从未亲临战场,像是特地藏着躲着,不敢被人发现似的。”   青帝人马怕被人发现。   怕被谁发现他们的身份呢?   乐小义百思不得其解。   当真睡一觉起来,睁眼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乐小义一声叹息,挥退阿九。   阿九躬身告辞,本欲直接退走,忽然想起一事,便停步驻足,对乐小义道:“少宗主,姬玉泫来过。”   乐小义抬眼,没吭声,但阿九明白了她那眼神的意思。   “她拿来一支凤凰羽,救了少宗主的性命。”阿九继续说道,“如若不然,少宗主可能还在昏迷之中未醒。”   阿九走后,乐小义躺在床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屋顶横梁,神情恍惚。   她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无穷幻夜,猩红的眼眸盯着她,让她去一个地方,可她在黑夜中找不到方向,只能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诅咒般的低鸣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这是命。   什么是命?   那一簇鲜红的火焰,将那所谓的命燃烧殆尽,她便醒了过来。   火焰中,有她熟悉的气息,可她当时未能想得起来。   若她的实力能撑得住她的野心,又何须这般在不可违抗的力量面前强撑倔强,纵使一颗心不愿妥协,可事实上,她的自尊一次又一次被人砸碎了扔在地上,再被姬玉泫捡起来。   就算知道姬玉泫的目的,明白姬玉泫的想法,乐小义却无力阻止她。   可这命,她偏不认。   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起,乐小义轻咳一声,在其人敲门之前,她便道了句:“进来吧。”   醒来后,她的耳力好像比之前更好了。   门外之人抬手敲门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推门而入,行至乐小义床边,乐小义扫了他一眼:“多亏药尊者救我性命。”   “少宗主言重了。”药尊者躬身,“治病救人,乃老夫分内之事。”   乐小义胸闷,头也疼,又咳了声,复问:“我的伤,最快多久能好?”   “少宗主的身体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故而外伤不足一提,但此次受损重在魂魄,需辅以疗养魂魄的药物,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药尊者思量片刻,给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   这和乐小义预估的差不多,她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但不论是一月两月,还是半年,对她而言都太久了。   九月她要去北冥,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务必要把伤养好。   “没有别的法子吗?”乐小义问,“有没有什么偏方?治疗魂魄的那种?”   问出这个问题时,乐小义就想到了一个人,但随即,她又暗自苦笑,一遇问题就想到姬玉泫,这似乎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药尊者沉吟的时间有点久,乐小义本以为不会听到回答了,可过了会儿,药尊者叹息一声开口:“并非完全没有法子。”   乐小义看向他:“详细说说。”   “要医治少宗主的伤,根本上是要医神魂,何不向擅长修炼神魂术法的人请教,看有无迅速疗愈神魂创伤的办法?”   这话在不久前乐小义才听他说过,心里自然而然就出现一个人选。   正待犹疑之时,屋门被人敲响,方才离开的阿九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封信,向乐小义禀报:“少宗主,天圣圣女石月婉寄来一封书信,指名要少宗主亲自查阅。”   乐小义脸色一沉。   刚想到石月婉,书信便来了,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乐小义甚至能猜到这封信上是些什么内容。   姬玉泫料事如神,一步步棋走得有条不紊,直叫乐小义恨得咬牙切齿。 第552章   乐小义从阿九手中拿过信件, 展开来看。   书信内容很短,一目了然。   石月婉在信上说,想从剑神宗购买一批次五品刀剑, 但不确定剑神宗是否有能力吃得下这笔交易, 故而想先验货。   月神教愿以单价五枚次五品铸魂丹的价格向剑神宗购买一刀一剑, 三枚铸魂丹为定金。   若乐小义接受这个价格就给她回信,并划定提取刀剑的时间,届时月神教会派人到剑神宗取并送上余下部分铸魂丹, 商定后续的合作事宜。   乐小义便问药尊者:“若有三枚铸魂丹,我的伤多久能好?”   “铸魂丹?”药尊者目露惊异之色, “倘若有此物相助, 少宗主魂魄的损伤可在一个月内修复。”   铸魂丹,乃月神教秘药,以多种利于魂魄修炼的药草和灵物炼化融合而成, 用以辅助锻魂,也可修复魂魄损伤,算是瞌睡了就有人送上枕头,正好解了乐小义的燃眉之急。   一切都在姬玉泫的料算之内, 石月婉提出的交易正中乐小义下怀, 她不得不答应。   何况,石月婉给出的条件已经算得上诚心, 若换了别人,在如此形势大好的情况下, 拿捏着乐小义的命脉,必然要狮子大开口,狠狠宰她一刀。   也亏得是姬玉泫请动的石月婉,才不至于让乐小义伤筋动骨。   姬玉泫在她身边时, 她处处受其庇护,宗门之内的决策也多参考姬玉泫的意见,姬玉泫教她计谋,教她御下心术,给她树立了不小的信心。   她因此过得顺风顺水,处处顺遂,亦有福运加身的错觉。   可姬玉泫一走,带走了剑神宗内玄天宫的暗棋,把所有原本划定在玄天宫视力范围之内的据点拱手让给乐小义,教她独立自主,自食其力,并给予她足够的自由,让她独自面对势力与势力间的倾轧。   这时候她才发现,她自以为是的幸运,不过是有人在她身后为她筹谋了后路罢了。   离开了姬玉泫,没有了避风乘凉的大树,她依然是那一只风大一点就会被吹落在地的雏鸟。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让阿九给她递来笔墨,强忍着恶心犯晕的感觉,提笔写了一封回信,让阿九安排人手送去天圣,也务必要让圣女石月婉亲启。   阿九拿着回信出去了,药尊者再替乐小义看过脉后也躬身告退,乐小义则靠在床沿,手里拿着这封来自天圣的书信反复查阅,视线落在信中反复提及的刀剑二字,忽有所感。   这一刀一剑,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刀,剑。   乐小义眉头拧起,心有所悟。   她敲了敲床沿,不多时吴拓便推门进来,乐小义见他脸色仍有些不好,便问:“吴长老伤势如何了?”   “多谢少宗主挂心,药尊者已替老夫看过,这把老骨头没有大碍,还能派上些用场。”吴拓回答着,看了眼乐小义苍白的脸色,“倒是少宗主,此次伤得颇重,得多休息一段时日。”   乐小义勉强扯起两分笑容,示意吴拓走近,在他耳边嘱咐几句。   末了,她又叮嘱道:“记下了吗?切记此事不可声张。”   吴拓应声:“请少宗主放心。”   待吴拓离去,乐小义将书信折叠收好,盘膝凝神,打坐修炼。   她的体质十分特殊,外伤好得很快,内伤修复速度也快于寻常武者,虽然有鸿蒙剑心庇护,还与姬玉泫魂魄相连,她的魂魄强度不算低,但这一次反噬过于严重,险些伤及根本。   正常情况下,就如药尊者所言,她需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   数个周天运转结束,乐小义身体恢复几分体力,可魂魄撕裂般的痛楚依然没有半分减缓。   她起身下床,到禁地探望怀法,问及神星传承诅咒之事,怀法如实回答:“贫尼体内的神星封印尚未完全解除,想必只得将传承悉数获取之人能得知此事。”   便是从乐小义口中获悉神星九死一生的命运轨迹,怀法依然平静,目光静若幽潭,慈悲的眼神充斥着对人世坎坷的怜悯,却对自己的未来毫不关心。   离开禁地后,乐小义又去了一趟地底龙脉,在龙脉外围取了一截灵石,纳入永夜兽眼空间中,随即便带着这截灵石回到承义轩。   她抵达书房时,吴拓也已完成她的吩咐,前来复命。   乐小义让吴拓将找到的东西放在她的桌上,便摆手让他退下。   待屋中再次安静下来,乐小义坐到桌前,细细翻阅吴拓刚从藏书楼取来的几份文书。   这些文书记载的都是一些江湖传闻,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与两人相关。   刀祖陆长青,剑尊乐剑岚。   这二人乃宿世之仇,却又是难得一觅的知音,一人修刀道,认为刀乃众兵之王,成就刀之圣祖之名,一人修剑道,认为剑才是百兵之主,世称无上剑尊。   陆长青与乐剑岚见面就必然交手,却败多胜少,千余年前最后一战,未分胜负,不久后乐剑岚失踪,他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在剑道的领悟上与乐剑岚相比拟的人物,也因此大受打击,从此归隐。   知己难寻,乐剑岚于陆长青而言,亦敌亦友,两人争斗那么多年,刀与剑的胜负已在其次,谁能说,每一次的交手,不是怀着与故友重逢,把酒言欢的喜悦呢?   再后来,陆长青每年会到江湖中待一两个月,可乐剑岚一直没有出现。   三百年前,陆长青收下沉浩为亲传弟子,从此再不出山。   乐小义合上文书,陷入深思。   神荒浮屠上众多前辈,但凡与乐剑岚相识的,恐怕不少都知道鸿蒙剑心,三神首如是,蓬莱仙境老岛主亦如之。   沈浩为陆长青的亲传弟子,想必是从陆长青口中获知鸿蒙剑心的由来,并掌握了辨别鸿蒙剑心气息的法门,由此方能解释为什么他一个照面就知道鸿蒙剑心在乐小义的身体里。   乐小义靠在椅背上,手背盖住双眼。   在沈浩道出鸿蒙剑心玄机的瞬间,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和重重危机,这些未知的危机每一个都可能在顷刻之间将她压垮。   一旦她身怀鸿蒙剑心的消息公之于众,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那些涅槃境以上修为的老怪物也会闻讯而动,纷纷出山,又岂是她一个人能抗得了的?   鸿蒙剑心可比她乐氏族人的身份更令那些高人垂涎。   偏生她只能任由这些外在的凶险慢慢发酵,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更加卖力地修炼,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乐小义收起这些文书,唤吴拓来将之归还到藏书楼去。   又数日,乐小义得知轩辕柔又发兵北上,这一次行军畅通无阻,七皇子被轩辕柔生擒,送上邢台当众斩首,至此,大禹西侧九州已被统一。   但这三个月,三皇子也并非无所作为,软硬兼施,以九皇子为首,老四、老五、老八一一归顺。   大禹天下一分为二,其一为三皇子所在的龙都,他们自诩为正统,占领地包括龙都在内的东部五州,另外一半则是轩辕柔所领诸部,被三皇子扣以叛军的帽子,占领九州诸城。   仅以领地范围来看,轩辕柔的势力似乎比三皇子强大一些。   然则事实上,或许龙都人马不如轩辕柔多,但龙都有崇郡王的青龙军以及皇廷数十万禁军,这两个军队都是实力极强的精锐队伍,单兵作战能力比一般的士兵高出数倍不止。   这场龙争虎斗的战争还远未结束,沈浩所领的那批北冥来的神秘人又消失无踪,不知是不是先天风云榜将近,这些人暂时撤离了大禹。   月神教圣女又派人送来一封书信,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个盛了三枚铸魂丹的玉匣子,信中详细说明了铸魂丹的用法,附赠了一套魂魄修炼之法。   乐小义安排好宗内诸多事务,拿着石月婉的回信和玉匣子去了锻剑厅,走石门下到地底三层,打算在里面闭关一段时间。   石门一闭,乐小义睁眼,行至许久未使用的熔炉旁,伸手轻抚熔炉粗糙的外壳。   这一次,她谁也没带,陪伴她的,只有这座熔炉,和化作玉簪叫也叫不起来的琉璃鸟。   她找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下,将从地底取来的灵石随手扔在一旁,取出玉匣中的铸魂丹,左手托着丹药,右手按在灵石上,运转石月婉传授的心法,开始漫长而孤寂的修炼。   某一刻,最后一枚铸魂丹也被抽空灵气,在乐小义掌心中碎成一蓬齑粉,乐小义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内纳一丝锐利的神光,一刹那后又很快收敛,变得幽寂深邃,不可测。   那块几张方圆的灵石也已坍塌近半,但这一次闭关修行的收益是可观的。   不仅修复了魂魄的损伤,而且修为也再做提升,外力与内力同时作用,乐小义体内第一层封印完全打开,修为从灵元境五层向上蹿了一大截,停稳在灵元境九层巅峰,随时可能突破十层。   原本还可以继续修炼,说不定能一鼓作气突破丹元境,但她心里记着和石月婉的交易,再往后拖,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两把次五品的刀剑。   修为提升,魂魄之力更是有长足进步,乐小义对铸造术的把控又上一个台阶,对次五品刀剑的锻造也更有把握。   她站起身来,将早先准备好的材料投入熔炉,意外发现永夜兽眼的空间好像变大了不少。   乐小义心下疑惑,复内视己身,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忽然,她视线一凝。   胸口永夜兽眼的印纹发生了一点变化,原本插在眼中做封印之用的剑纹消失,呈现在她的胸口的这只永夜兽眼,竟不知何时变作了完整的形态。 第553章   乐小义看着胸口那枚古怪的眼睛图案, 心神一动,灵识便探入印纹之中。   印纹之下别有一番天地,乐小义感觉自己的灵识闯入了一片广阔无垠的空间,又与自己外在的肉身紧密相连, 不像之前困在幻境中时那样难以脱身。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召唤着她, 冥冥中牵引着她的意识, 呼唤她向黑暗深处探索。   她徜徉在这黑漆漆的空间中, 忽然, 灵识探到一点异样的光亮,于是顺着这股气息向前,灵识也跟着延伸,仿佛被风吹着似的四处游走, 找寻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向前走了很久, 很远, 这种感觉和上次困在幻境中时有些相像, 又有所不同。   不知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 她终于看见远处一点模糊的金光, 再近几分,金光缓缓放大, 变亮, 乐小义得以看清它光晕中包裹的那一团暗金色的物体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只金色的眼睛。   永夜兽眼。   它黯淡的眼球表面像蒙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埃,乐小义心念一转, 黑暗里便凭空吹来一阵风,拂落永夜兽眼表面的灰尘, 让它重新泛起光亮来。   尽管她并不知道这样的作为有何意义,她下意识想这么做,或许仅是为了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可怜。   毕竟也算是跟了她不短时间的伙伴, 屡次救过她的性命,护她周全,如果它还有什么祈愿,她愿意认真听听看。   暗金色的眼珠被重新擦亮的一刻,木讷的眼瞳像活了过来,呆滞而缓慢地转了转,片刻后,向上翻转,对上乐小义灵识的视线。   乐小义眼前掠过一幕虚影,熊熊烈火滔天,但那火焰却是浓厚的黑色,遥遥无边。   火焰中,永夜的气息铺天盖地,仿佛要将世界全都笼罩在黑暗里,无尽扩散的黑暗吞噬了每一寸光亮,周遭的视野亦混混沌沌,看不真切。   大量的信息涌入识海,乐小义一阵晕眩,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股影像的闯入,勉强能借住极为微弱的天光看见黑色火海中的景色。   某时,乐小义瞳孔一缩。   她的双眼于火焰深处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盘坐在无边无际的火海中,宛若一只小小的蝼蚁,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肉,烧穿他的盔甲,而黑色的雾气化作一缕缕的丝线钻进他的口鼻。   下一瞬,他睁开眼,精铁质地的面具从他脸上脱落,只一瞬间就在黑色的火焰中焚成灰烬。   他眼中纠缠着细密的血丝,如非极其克制冷静,早已在滔天的煞气中走火入魔。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天字影卫长。   他到底被困在什么地方?   这疑问刚升起来,乐小义便心头一颤,须臾有了答案。   能被这只永夜兽眼感应到的,想必是另一头永夜兽的所在,也就是说,天字影卫长发现的那处魔气肆虐之地,很可能与永夜兽有关。   若真如此,那么当初乐君皓受尉迟氏构陷,困于魔阵之中走火入魔,也和永夜兽有所牵连。   乐小义忽觉意识混沌,头脑不甚清醒,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问永夜兽眼:“你知不知道,当初,引我父亲入魔阵之人,究竟是谁?”   倘若永夜兽眼一直能看到那阵中的景象,说不定也知道当初的真相。   回应乐小义的是另外一段记忆。   她的魂识很痛,被外来的强横能量冲击着,抵达摇摇欲坠的边缘,但永夜兽眼显然很了解她的身体,将涌入的信息量控制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度过了最初那一阵晕眩之后,乐小义眼前看到的影像渐渐清晰,这一次兽眼投射入乐小义意识中的记忆场景没有滔天黑炎,尽管视野依然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却能依据景象中出现的人身上的衣衫大致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空地内零散地站着几个人,其中身负君澜剑的乐君皓被众人困在中间,围在他身侧的几个人站位明显有讲究,看似分散却紧密相连,自成阵法,乐君皓根本不可能脱身。   景象中只能看见幻影,却不得听见他们的声音,乐小义见周围的黑衣人与乐君皓说了几句什么,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黑衣人三人距离乐君皓极近,贴身交手,牵制乐君皓,另有两人站得远一些,合作施展术法。   术成之时,天空骤然压下来,黑漆漆一片。   地面裂开数丈宽的沟壑,黑色的火焰就从地底卷上来,一瞬间就将正交手的几人吞没,与施术者同属一方的三人脸上神态扭曲,即便没有声音,乐小义也似乎听见了他们破口大骂。   乐小义以此猜测,施术那两个人事先并未和他们沟通,此术完成之时,会连着他们一块儿被术法吞没。   而外围两人则在火焰灼及自身之前飞快撤退,乐小义从他们刚才施展的术法及眼前这一切变故推断,这两个人必然是良赭山巫氏之人。   他们所施展的术法,其实就是召唤沉眠在地底的永夜兽。   那三名被一同埋葬在火焰中的应该出自尉迟氏。   可为什么乐君皓告诉她陷害她的人只有尉迟氏,却只字未提良赭山巫氏?是他没认出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巫氏之人善长幻术,或许用什么古怪的手段抹去了乐君皓的记忆也并非不可能。   乐君皓被卷入地底不久,魔焰便铺天盖地,形成乐小义最初看到的那番景象。   幻影场景缓缓消失,乐小义灵识一震,猛地从黑暗中脱离,再睁眼,她已然回到锻剑厅第三层,而刚刚扔进熔炉中的材料才融化一点,所以她进入兽眼再被驱赶离开,仅仅过了数息时间而已。   乐小义心口急跳,头疼欲裂,她双手扶住额头,无奈叹了一口气,才刚养好魂魄的损伤,这一趟不知是否又造成了伤害。   待疼痛稍减,她盘膝纳气,查验了一番魂魄。   岂料这一看之下,乐小义大感意外。她的魂魄不仅没有受伤,甚至魂力大增。   永夜兽眼输入到她灵识内的那两段记忆夹裹着十分浑厚的魂魄之力,在兽眼力量的作用之下,直接与她的魂魄融合。   刚才那一阵刺痛源于魂力未被完全炼化吸收的排斥反应,待她头痛减缓直至消失,来自永夜兽眼的馈赠便直接使她的魂魄强度凭空提升一个大境界。   这可真是一笔飞来横财,乐小义抚平胸口急速跃动的心跳,心情复杂极了。   天字影卫长深陷险境,她得立即前去相救。   此外,值得注意的,还有良赭山巫氏,与另一头永夜兽。 第554章   乐小义不得不提前出关, 她得做一些临时的安排。   她将阿九召入书房,将任务派给她,让她着手调查二十多年前,尉迟氏在追杀乐君皓的过程中, 无故失踪的那三人是何身份, 他们消失在何处, 与巫氏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以前无从下手的问题, 现在都有了方向, 这些都要一一查清。   最关键的地方就在,良赭山巫氏。   一定有什么重要线索藏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   “尽快,务必在半个月内给我答复。”乐小义语气冷肃,嘱咐阿九, “隐秘行事, 万不可走漏风声。”   阿九也从乐小义的态度中觉察到这件事非同寻常, 她应下差事, 拱手躬身, 领命告退。   乐小义又将吴拓叫了来, 问她:“上次让你调查岳晚秋,可有结果了?”   吴拓答:“略有几分眉目, 还在确认中, 想必不出三日将有答复。”   乐小义点头,复道了声辛苦, 复道:“安排人手去仟州,地毯式搜索天字影卫长的下落, 重点查岚江一代。”   此言一出,吴拓惊讶道:“天字影卫长在仟州?可仟州我们已经调查很多遍了……”   一开始乐小义让寻找天字影卫长,剑神宗派出的人手就是从仟州查起的。   一来是因为君澜剑现身仟州岚江, 而天字影卫长陷落的魔阵与当初乐君皓被害入魔之地有关,二来则是剑一最后是在仟州获得天字影卫长的消息,剑影卫已然将仟州里里外外查了数遍,若天字影卫长真在仟州,早该查到了。   可回复他的只有乐小义笃定的一句:“再查,所有荒僻之地,影卫长之所在必然被人以幻阵封锁,主要探寻邪魔之气,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掉以轻心。”   由于距离太远,乐小义凭借永夜兽眼也只能获知另一头永夜兽大致的方位,就在仟州。   乐小义的态度鲜少如此决绝,吴拓心头凌然,想到乐小义近来所修卜算之术,加之对乐小义的信任,吴拓打消疑虑,知此事非同小可,离开书房后,立即转头去安排人手。   打点好这两件事,乐小义又在书房中待了半个时辰,清理了奏报,方回到锻剑厅,开始铸造石月婉购置的一刀一剑。   虽说月神教不一定真的稀缺这两把刀剑,且大概率是以此为由向乐小义传递消息,可乐小义既答应了石月婉,就务必要言而有信,拖延一两日都算是失信于人。   乐小义在锻剑厅中埋头苦修,历经数次失败,赶在七月底,划定的时间前两日铸成一刀一剑,之后又在锻剑厅中继续修炼到约定时间。   出关那日,乐小义蓬头垢面掀开锻剑厅下三层的石门,先回承义轩梳洗整理换好衣裳,转头便听闻阿九来报,说先前乐小义让调查岳晚秋的事已有结果。   此前吴长老曾回一趟,没见到乐小义,又因仟州的搜查遇到点麻烦,需要他亲自前去处理,故而将消息传给阿九,让阿九向乐小义转达。   乐小义从阿九手中接过奏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越来越沉,直至覆上一层冰霜。   阿九在她身侧,面不改色地站着,平静地等待乐小义做出决断。   “这奏报你看过吗?”乐小义忽然问。   阿九摇头,如实道:“属下拿到奏报后并未翻阅。”   乐小义吐出肺里灼烫的气息,将那薄薄几页纸扔向阿九:“那你现在看看。”   阿九依言展开奏报,片刻后阅罢,眼中难掩惊疑。   “以此为线索,与你先前领的任务一块儿,继续查。”乐小义吩咐道,“我倒要看看,这良赭山巫氏,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阿九领命告退,乐小义倚靠着椅背沉默良久。   方才阅过的奏报还摊在她面前,其中一行字被特地勾画出来,尤为显眼。   ——两年前,炎刀门,少宗主疑似被良赭山巫氏幻术袭击那日,岳晚秋曾与夜访之人接头。   藏了那么久的真相终于揭开面纱,原来从一开始,良赭山巫氏就在做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能想到,在这么早之前,岳晚秋就刻意接近,埋伏在她身边。   这两年来,她自认与岳晚秋交情不错,诸多事务上都行了便利,更是将龙吟山同盟交由此女打理。   她相信岳晚秋并非全无可信之处,这么多年的交情,到底不可能一分真心都难以查验。目的纯粹的谎言很难真正叫人取信,最怕那九真一假的谎话,在明晃晃的真心里掺杂了硌手的泥沙。   乐小义自认待人足够真诚,她真心实意将岳晚秋当做朋友,方在得知真相之后如百虫噬心,既觉愤怒,又难免悲哀。   这仅仅是她上位以来发现的第一个深交之人背叛,往后还会有第二第三,乃至数不清的知交、心腹。   当初姬玉泫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正陷入沉痛之中难以抽身,已退下的阿九忽然又敲门进来,对乐小义道:“少宗主,天圣月神教有人来访,说要找少宗主取约定之物。”   乐小义合上奏报,起身朝屋外走,同时吩咐:“领此人到会客厅。”   一炷香后,乐小义在会客厅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   “石姐姐怎地有空到剑神宗来?”乐小义一见此人便绽开笑脸,脚下步子却不急不缓,直入厅中,到主位上坐下,又招手示意内勤给石刹上茶。   石刹坐在乐小义下手客座,姿态从容,闻言笑道:“既是我姐姐与少宗主的约定,自然半点差池也不能有,交给旁人我可放心不下,还得亲自来看看才行。”   乐小义闻言,笑着打趣:“石姐姐怕是不信我,故而来此亲眼验货,怕我弄虚忽悠你家姐姐不成?”   一句“你家姐姐”,直叫石刹细白的面皮略略泛起薄红。   但她惯会掩饰,只须臾又恢复如常,低头饮了一口茶水,笑着接下乐小义的话:“少宗主言重了,我之于此,也不过略略上心,顺道替姐姐带句话,可非故意防着少宗主。”   说完这话时,石刹心里还在想,曾几何时,乐小义尚是个天真纯善的小姑娘,或许有些聪颖资质,却远不如今日这般城府。   “哦?”乐小义笑,“却不知圣女大人着石姐姐带的什么话?”   石刹遂言:“姐姐让我转告少宗主,有关良赭山巫氏……”话说一半,乐小义已然肃整了脸色,却听石刹后半句道:“顺其自然,莫去寻他们的麻烦。”   什么?   乐小义微眯起眼,瞳孔中惊怒之色一闪而逝。   巫氏用心险恶,早已算计到她脑袋上,石刹不远千里跑来剑神宗,竟只是为了劝阻她继续调查巫氏么?   凭什么?   若换了以往,乐小义必然在石刹开口之时就难以维系自若的面色。   然而今非昔比,乐小义仅仅瞳孔微暗,脸上笑容似毫不受此言影响,笑问:“石姐姐何出此言?可是圣女大人同巫氏有所往来,亦或,姬玉泫,她与你们月神教达成了什么协作不成?”   石刹摇头:“具体缘由,请乐少宗主谅解,在下不能如实相告,但比起良赭山巫氏,贵宗宗主魂魄中的邪祟之力或许更加要紧,乐少宗主不若先将巫氏放一放,待雨过天晴,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比起石月婉叮嘱她的,这番话她显然还夹杂了两分私心,已然说得够多,也是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   可乐小义能不能领会她的苦心,又会作何选择,便不是她所在意的了。   说完这句,石刹便朝乐小义笑笑:“烦请少宗主将刀剑与我,在下今日便要动身回天圣,眼下天色看着暗了,待会儿山路不好走。”   乐小义望着石刹许久,石刹微笑以对,两人隔空对望数息,乐小义先收起气势,手腕一翻,取出一个三尺半长的木匣子,随手扔给石刹。   石刹抬手一捞,将木匣接入掌中,揭开盖子一看,一刀一剑并排卧于锦帕之中,未着鞘,刀气剑气交织于木匣中,彼此压制,致使气息不外发,锋芒内敛,却让托着木匣的手隐隐觉出两分刀割般的疼痛。   确是有灵之物,次五品,品相上乘。   匣盖一扣,锋锐的气息同时消弭,石刹收起木匣,朝乐小义抱拳:“剑神宗不愧是大禹第一剑宗,这铸造之术也是出神入化。”   言罢,她将余下七枚铸魂丹以玉匣呈上,递给在旁侍立的阿九,又道了几句临别之言,遂转身而走。   石刹走后,乐小义静坐半晌没有言语。   阿九颇为担忧,上前两步,小声唤:“少宗主……”   乐小义仿佛忽然惊醒,转头看向阿九手中所托玉匣,将之取过,揭开匣盖,拿起匣中铸魂丹挨个查验把玩,良久,方道:“将此物送去剑宏殿,给宗主。”   阿九收好玉匣,还是不放心,追问:“那良赭山巫氏……”   刚才石刹那番话,她也听见了。   乐小义垂眸,冷声道:“继续查,另外,你且准备准备,明日动身,我要亲自去仟州看一看。”   石刹这番话绝对意有所指,说是告诫,未免过于武断,而且乐小义几乎可以断定,石刹来剑神宗,是石月婉授意,而石月婉,又与姬玉泫是故交。   这中间的弯弯绕理不清,辨不明,乐小义已不敢如以往那般笃定姬玉泫的用心,更难以决断,这些忠告,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可不管真假,她总要亲眼看看。   对错与否,都莫要再受旁人引导,疏于思考,盲目决断。 第555章   虽然石刹一番话惹乐小义动怒, 但她其中有一句说得没错,祁剑心魂魄中的邪祟之力已然影响到祁剑心的性情,需多加注意。   一旦其魔魂之力碾压正主,已经镇压的魔毒说不定会卷土重来, 届时将一发不可收拾, 必然比前一次更难压制。   但有这七枚铸魂丹, 修复祁剑心自身魂魄的同时, 也可以压制魂魄中的魔魂之力, 如今龙吟山同盟已趋于稳定,至少短时间内,不用乐小义多操心。   眼下已至七月底,最迟八月初, 乐小义必须动身前往北冥, 参加九月上旬在北冥卧龙峰举办的风云榜盛会。   风云榜分先天风云榜与后天风云榜, 后天风云榜十年一届, 去年后天风云榜也给乐小义发了请柬, 可惜在她突破先天之后才收到, 故而与之无缘。   先天风云榜则是五十年举办一次,由云海同盟牵头, 一方面是超然大宗挑选年轻弟子的平台, 另一方面,也是后辈之人出人头地的机遇。   纵使明知青帝在北冥守株待兔, 乐小义也要走这一遭。   与云海同盟各位前辈碰见的机会属实难得,这些人都曾与乐剑岚有过交情, 届时蓬莱仙境的老岛主也会莅临风云榜会场,若要搏得声望,这机会显然千载难逢, 乐小义不想放过。   是敌是友,不试探一二,怎能知晓?   高风险,便意味着高回报。   若她能在风云榜上崭露头角,受到搏出一番天地,则有可能带领龙吟山同盟入驻云海同盟,得同盟内各神宗庇护,剑神宗才不算虚有其名,亦不必忧心剑神宗像旁人口中所说没了她乐小义或者君澜剑便气数将尽。   祁剑心当初既将剑神宗交到她手上,她就有责任为剑神宗的未来精打细算,做最周全的安排。   但在操心风云榜之前,眼下更要紧的还是仟州之行。   仟州对乐小义而言意义非凡,不仅是她自小生长的家乡,也是她与姬玉泫幼年相遇相知之所,但每每去仟州,总伤筋动骨,不知今次会否同以往一样,又遭遇什么坎坷。   但这一趟非去不可,她有永夜兽眼在身,及至仟州,大概率可以探知到另一只兽眼的下落,比旁人大海捞针要有效得多。   阿九得闻乐小义欲亲去仟州,当即满目惊讶,但见乐小义神情,心知劝阻不得,便点头应道:“少宗主此去……务必要小心。”   连天字影卫长都受困于魔阵之中数月未归,何况眼下大禹天下一分为二,龙都众将与轩辕柔所领叛军对垒,双方互不相让。   仟州虽在轩辕柔统领势力范围之内,却与更远一些属龙都管辖的锦州接壤,战事频繁,说不得就有殃及,此去着实凶险。   乐小义回头,神态柔和,微笑着说:“彼时还需阿九多多照应。”   阿九领命退去,乐小义回到书房,一手握着姬玉泫赠予她的相思豆,另一只手则扶在桌面摊开的地图上。   这份地图是在大禹形势变化之后阿九替乐小义重制的,西部九州与龙都五州之间一条红线分割领土,泾渭分明。   如今轩辕柔所领大军已然逼近龙都,这天下与那至尊皇位,她势在必得。   就乐小义前阵子出关后处理奏报,接到的消息来看,轩辕柔和三皇子的交锋已到白热化阶段,每一场试探性的进攻都会极大地影响士气,故而战线布兵越来越奇诡,轩辕柔时常整日整夜研究战术,不眠不休。   至于岳晚秋,自她伤好之后,便被轩辕柔以方便联系同盟为由借走,她人在大军之中,乐小义所得的消息自然滞后许多,甚至不能确定,这些情报是轩辕柔故意放出来的,还是事实如此。   越深入筹谋,越感人心凉薄,姬玉泫曾将这些东西一股脑灌给她,她听过,却不曾真正上心,如今倒是一句一句,重新拾掇起来。   乐小义观察地图上的地形地势,提笔在几个位置做了记号,着重记下这几处标记,这才收起地图,又开始查阅奏报。   窗外天色暗下去,又破晓,阿九来报说一切准备停当,乐小义便起身,差人去剑宏殿送了封口信,随即不再久留,领着一众人马趁天色微明,疾驰下了龙吟山。   以往若备车马去仟州,路上摇摇晃晃起码要走大半个月,而乐小义修为今非昔比,速度较之以往快了数倍不止,加之她带来的人马全是通穴境之上的高手,途中不需暂歇,日夜兼程,区区五日,便至仟州岚江。   期间,赶路途中,她也时刻关注三皇子和轩辕柔的动向,不曾错过两军战报,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乐小义刚刚获悉,岚江有异动,轩辕柔派出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取道岚江,打算进攻与岚江交界的锦州俸城。   而俸城驻军想必早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城中守备森严,城外荒地挖了无数陷阱,已然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等着轩辕柔带兵攻城。   “此次攻城,可是柔殿下亲自带兵?”乐小义询问前来送信的探子。   探子俯首躬身:“是,这支军队乃柔殿下最精锐的队伍,人数是俸城驻军的两倍,而且,龙都距离俸城最近的一批兵马日前曾在柔殿下手中吃瘪,大部分兵马都被牵制住,显然是赶不及支援俸城。”   也就是说,轩辕柔此战,胜率在七成之上。   乐小义得承认,在排兵布阵的方方面面,轩辕柔拥有极高的嗅觉及灵敏性,总能料敌先机,与三皇子的较量中,胜多败少,便是三皇子在崇郡王的辅佐之下收服了多位皇子,依然难以在策略上取胜于轩辕柔。   先天高手的制约同样适用于战场,故而兵马相交,先天高手是不能直接击杀普通士兵,只能兵对兵,将对将,不论哪一方失败,都有可能左右战局。   俸城有一位溯源境和三名通穴境高手驻守,在高手层面与轩辕柔所领军队相当,故而俸城主将听闻轩辕柔带领两倍于俸城的人马攻城,已然从容镇定,并不惊慌。   若他们能在战局之中取轩辕柔性命,或者多杀几个轩辕柔身边的先天副手,也可以侧面守住俸城。   乐小义沉吟思量,片刻后,冷声吩咐:“去俸城。”   来仟州后,永夜兽眼对魔阵的所在感应的确更加准确,但就在乐小义赶至岚江的前一晚,另一只永夜兽的气息忽然消失了,能藏匿永夜兽气息的毫无疑问只有巫氏之人。   毫无疑问,乐小义执意要继续调查巫氏的行为已然被巫氏之人知晓,这又是某些人耐人寻味的手笔。   既然此次攻城是轩辕柔亲自领兵,那岳晚秋也必然跟在军中,以岳晚秋与巫氏渊源,乐小义不信她对永夜兽的秘辛毫不知情。   而今巫氏之人也来了岚江,更加深了乐小义的猜想,巫氏必然在这场战争中有所图谋。   那姬玉泫呢?她想要什么?   乐小义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姬玉泫此刻必然也已抵达战场,正藏在某个僻静的角落,坐山观虎斗。   至于她的目的,乐小义暂时不得而知。   前往俸城的途中,乐小义观察着沿途景象,同时心中不住思索巫氏的目的。   日前在永夜兽眼中看到的那些景象一幕幕回放,某时,她脸色一沉,脑中浮现出某种猜想。   不多时,众人抵达俸城外视野开阔的高地,轩辕柔所领的叛军兵马已然在城外布好阵,看这阵势,剑拔弩张,只要轩辕柔一声令下,这乌泱泱的人群便会呼喝着冲向远方的城门。   俸城城门上,一道身披黑甲的人影负手立于高楼之上,冷眼俯瞰远处成阵的兵马。   在他身后,一众将士紧张地握紧各自手中的兵器,望着远处声势浩大的叛军,俸城驻军很难不心生畏惧,但主将的镇定也感染了他们,安抚此刻众将士心中的惊惧。   乐小义在高处观察片刻,对阿九道:“遣一人入朝廷军营,请岳晚秋师姐出来。”   阿九应声,立即去安排。   这人当然是请不出来的,但乐小义非得试探这一下,方能确定她心中的猜想。   乐小义的人刚派出去,远处对峙中的两批人马已然开始擂鼓。   伴随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战阵飞快冲出去,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城门,在城外遭受意料之中的陷阱和埋伏。   但轩辕柔这支军队训练有素,应变能力极强,几乎没被牵制多少时间,不过数息就跨越障碍,与城门之间的距离须臾便缩短一半。   城门上俸城主将下令放箭,黑色淬毒的箭矢自城门上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冲入叛军队伍,只一个照面便有数不清的士兵被捅成筛子,倒地的瞬间便被后来的战友无情地踩成一滩烂肉。   便是已然经历许多坎坷,数次从幻千世界中死里逃生,见惯了凡人生死的乐小义,目睹这一幕的瞬间,依然无法抑制地心尖发颤。   战争无不残酷,天灾未起,人祸已然从这片大地上碾过,短短数月,收割了无数性命。   死在这片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苦衷,也都不无辜。   她到底做不到真正的铁石心肠,看见这些受人摆布,被迫赴死的众生,她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这一轮箭矢洒下,收效显著,但叛军人数众多,倒下一批,立即便有更多的兵马冲上前,顶替了空缺的位置,没一会儿便兵临城下。   攻城弩和云梯依次架上,想必要不了多久,俸城就能被轩辕柔拿下。 第556章   这一战, 不论是对轩辕柔,还是三皇子,都至关重要。   俸城一旦失守,此后便是一马平川, 轩辕柔可领军直入锦州, 越锦州而达龙都, 便是崇郡王的青龙军也很难拦截。   但眼观俸城外的局势, 乐小义不由心中生疑, 轩辕柔所领叛军的行动未免太顺利了。   尽管攻城战才刚刚开始,双方都还只是试探性地交手,真正的高层人马尚未出动,而且叛军兵马人多势众, 占据了绝对上风, 有此收效本不足为奇。   可乐小义仍从中嗅到两分微妙的异样。   巫氏既与尉迟氏有过合作, 又受命于梅如君, 后来也屡次寻乐小义的麻烦, 由此可见, 这些人该是亲近龙都,隶属于三皇子的人手。   换句话说, 岳晚秋怕是听命于三皇子的内应。   只要轩辕柔还未发现岳晚秋的真实身份, 这场攻城战,她就不可能轻松获得胜利。   乐小义虚起眼, 想必要不了多久,战场局势就会发生变化。   如今她也无法探知囚困天字影卫长的魔阵所在, 便只能静待巫氏之人主动出手,但凡有一点气息波动,她就能在顷刻间锁定另一头永夜兽的下落。   乐小义预料, 她不会等太长时间的。   叛军战阵已然攻至俸城高耸的城墙之下,俸城主将依然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下令,城墙上滚下落石,已然攀上云梯的叛军士兵遭到迎头痛击,死伤惨重。   越来越多的人战死沙场,更多的人前仆后继,蚂蚁般的人影密密麻麻涌上城墙,双方兵马展开近身搏杀,这种时候,便显出士兵装备的武器和防具的区别来。   轩辕柔所领的这支精锐兵马,每人都配备一把剑神宗所赠的刀剑,而俸城驻军士兵的刀兵显然不如叛军优良,以至于短兵相接之后,俸城将士以极快的速度退败,几乎顷刻间,叛军便占领了城墙高楼。   叛军已然取得了胜势,眼看就要破开城门,突入城中。   轩辕柔一骑当先,率领身后部众以暴风之势冲向俸城城楼。   只要破开城门,这场战争便算有了结果。   便在此时,城楼左侧最高的了望台上凭空出现一道黑袍人影。   这人现身的瞬间,乐小义便有所感,一扭头,锐利的视线顷刻间捕捉到他,同时也虚起眼,心道真正的好戏这会儿才要开场。   这黑袍人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脸孔。   城楼下轩辕柔也看到此人,这张脸乐小义是陌生的,但轩辕柔显然认识,她举着手中之剑高声喝道:“没想到今日能在战场上见到周公公,怎么,不在我三哥身旁侍奉,跑来战场上搅和,是嫌命太长了么?”   被唤作周公公的老者毫不动怒,面上老态龙钟,神态淡漠。   他望向轩辕柔的眼神有一瞬间颇为惋惜,叹道:“大禹王朝千百年来只有男子掌权,你身为公主却并不安分,行事荒唐无度倒也罢了,却还祸乱朝纲,图谋天下,实乃大逆不道荒唐之举,若不知悔改,是要遭天谴的。”   轩辕柔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她策马立在城门之下,任周遭喊杀震天,她却笑得爽朗飒然:“江山百代,只有能者称王,龙都皇室所谓正统,皆是一群草包!”   “轩辕彻亦不过一个孬种,自己不敢来与我对垒,只会背地里搞些阴酸的伎俩,何以为王?!”   周公公眼中叹息之意更甚,见劝阻不了轩辕柔,只得无奈叹息,抬首了望远处众多叛军,闭眼喟叹:“都是孽债!”   轩辕柔不肯停止攻城,这些人全都要因她而死。   周公公再睁眼,混沌的双眼中掠过一道精芒,忽而一声高喝:“还不动手?!”   其声如雷,裹着浑厚的内劲轰隆鸣响,于辽阔大地之上激起一阵波涛。   锃——   一道利器破空之声响起,这声音来得突兀,格外清脆,仅听这箭矢破空的脆鸣,便知弓弦也绝非凡物。   更让乐小义意外的是,这一箭并非来自城楼。   箭矢须臾跨过数十丈的空间,从后方攻向轩辕柔,待到箭矢临身之际,轩辕柔惊觉时,已然来不及了,只能勉强侧身,避过要害,可那如火烧般灼烫的金属箭头不留情面地钉入她的肩骨。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震得她耳膜生疼,但再疼,也不及她回头望见军中手执弓弦之人面容时,锥心刺骨的疼痛。   岳晚秋。   为什么?   这伤势虽重,却本不至于令她从马上摔下去,可她心神动荡之际,未能握稳缰绳,骏马长嘶,拔足狂奔而去,她则被惯力带着腾空而起,扑腾两圈,狼狈落地。   她周围的副将一个个大惊失色,正要上前扶起轩辕柔,他们脚下的大地突然激烈颤抖,一道道裂缝凭空乍现,一股股黑色的气劲自地底冲来,幽黑的火焰熊熊燃烧,永夜兽熟悉的气息激烈撞击乐小义的心脏。   叛军十万兵马,全部笼罩在魔阵之中。   乐小义瞳孔一缩,心中豁然明了,巫氏竟是想故技重施!   城楼上,来自龙都的周公公满脸悲悯之色,十万大军,就这么葬送在轩辕柔手中。   虽然有些可惜,但成果值得。   死了这十万人,便有足够的血气唤醒永夜兽,这以血为生的魔物将成为战场上的凶神,待其彻底觉醒,皇室可挟恩图报,与此兽订立契约,实为一石二鸟之策。   即便轩辕柔今日大难不死,她损失了十万兵马,又送皇室一头永夜兽,她自身也算气数将尽,翻不起什么波浪了。   纤细的人影从叛军阵营中走出来,步子看似缓慢,却片刻间便抵达轩辕柔身侧。   轩辕柔肩上插着箭矢,鲜血染红了她一身银甲。   她愣愣地望着眼前之人,神态从扭曲中渐渐平复,一双冷锐的眸子又添了几分落寞,满是心酸无奈,唯独没有被人背叛之后的恨与决绝。   岳晚秋平静的脸孔上出现一丝细微异样的神色。   素来料敌先机的柔殿下,怎么可能对埋伏在身边的凶险毫无觉察。   可既早知如此,为什么要任由她动手?   轩辕柔喘息着站起来,脚步踉跄,岳晚秋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触及轩辕柔的前一瞬顿住,只能任由对方后退一步。   再抬眼,轩辕柔眼中的脆弱消失无踪,她咧嘴笑了起来,呵呵哈气的声音明明不重,却刺得岳晚秋双耳生疼,近乎失聪。   除了眼前之人的声音,旁的什么她也听不见。   “这就是当初,你离开我的理由?”轩辕柔这一句,只有岳晚秋能听懂。   昔日天山一面,并非初来相时,而是久别重逢。   岳晚秋心中一悸,垂眸敛下一抹颓然,展现给轩辕柔看的,依然是凄清冷漠的神态。   轩辕柔用力拔掉肩头的冷箭,血飞溅开来,本有几滴要洒在岳晚秋身上,被她刻意用气息拂开,岳晚秋一身素衣,一如来时纤尘不染。   “轩辕彻拿什么威胁你了?”她不顾肩头伤口,两眼直直望着岳晚秋。   便是到了这般田地,她还在为岳晚秋开脱。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只要岳晚秋告诉她,自己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为,她不仅不会计较,还愿意替岳晚秋出头,向曾逼迫她的人复仇。   可回答她的只有冷冰冰的一句:“彻殿下才是国之君主,九五之尊。”   并非背叛,她原本就是轩辕彻安插在轩辕柔身边的人。   轩辕柔目眦欲裂,良久后方道:“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杀我?你若对我无情,又为什么要走?”   说完这句话,岳晚秋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冷笑:“以柔殿下的聪颖,我若真动手了,可还能活到今日?不过一计不成,另寻他法罢了。”   轩辕柔嘴唇颤了颤,不可思议地再退一步:“你怎能……好狠的心,我如何待你,你竟分毫也感觉不到吗?”   岳晚秋肃然的脸色在魔气肆虐的战场上显得颇为冷峻,她牙关一咬,吐出一口浊气:“柔殿下,你的真心值几钱银两?你当真分得清,什么是情,什么是野心?”   “你不过是得不到我,所以不甘心罢了。”   先前千言万语,敌不过岳晚秋这一句。   轩辕柔忽觉手脚冰凉,万籁俱寂。   喉头猝然有甜腥之气翻滚,一口逆血哇的吐了出来,岳晚秋素色衣衫再难幸免,终究被眼前的人血染上斑驳鲜艳的花斑。   岳晚秋朝前迈出一步,轩辕柔半分反抗的力气也没有,被其一个手刀斩在肩头,视野霎时便暗了下来。   这一战之后,龙都皇室将一统大禹,便是剑神宗,也不放在眼中。   龙脉亦唾手可得。   完美无缺的计策,可谓天.衣无缝。   本该如此。   熊熊燃烧的烈焰包裹了轩辕柔所领的十万大军,却并未就此停歇,竟继续朝着俸城延伸,不过须臾,便越过城墙,将城楼两侧的了望台也笼罩在内。   周公公蓦地变了脸色,再也无法维系表面的平静,内心惊怒于他眼中一览无余:“岳晚秋!你在干什么?!快收手!”   喧嚣的城楼下,魔气肆虐,被火焰烧灼的士兵遭到魔气侵染,心智受阻,一个个变得疯疯癫癫,叫嚣着,嘶吼着,不分敌我,看着人就冲上去,要么杀死别人,要么杀死自己。   幽黑的火焰还在扩散,俸城被汹涌的火势吞没,周公公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直奔战场中心的罪魁祸首。   然而另一道身影却赶在他之前挡住岳晚秋。   姬玉泫扬起一丝妩媚的浅笑:“周公公,到此为止了。”   一片纷乱的正中,安静搂着轩辕柔的岳晚秋对周遭正发生的一切都不为所动。 第557章   “姬玉泫!”   周公公神色狰狞, 只一瞬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视线越过姬玉泫瞪向她身后的岳晚秋:“你竟敢背叛殿下!如此一来,你便是自己将生机断送!简直愚蠢之至!”   岳晚秋跪坐在地上,垂首低眉, 周身罩着晦暗的气息, 对周公公的质询无动于衷。   却是姬玉泫一步上前, 举剑指着周公公的鼻尖:“比起旁人生死, 公公还是先顾及顾及自己的性命罢!”   周公公阴着脸冷嗤一声, 并未与姬玉泫动手,眼珠子转向四周,黑色火焰没有滞阻之势,还在继续向俸城扩散, 已然越过城墙, 扑向更远处的楼阁与房屋。   岳晚秋要将整个俸城作为召唤永夜兽的祭品, 为轩辕柔所领的十万朝廷军陪葬!   “两只疯狗!”周公公愤声怒骂, 暗道形势所迫, 继续下去恐怕连他自己也性命不保, 故而当头向着姬玉泫劈出一掌,同时腾身一跃, 抽身后退。   掌风凌冽, 未及近前便被姬玉泫一剑震散,眼看此人要逃, 姬玉泫沉声一喝:“哪里走?!”   几名玄天宫暗卫现身于城墙之上,在周公公翻越城墙之前一同出手拦截, 几道剑气刀气吹刮而至,一个照面就在周公公身上划出数道口子。   周公公被迫后撤,又回到城楼之下, 遭遇追击而来的姬玉泫,双方顷刻间便交上手。   俸城主将见周公公受困,立即招呼人马上前接应,欲率领俸城驻军从另外一座城门撤离。   而叛军这一方,轩辕柔手下一众副将勉强稳住阵势,喝令理智尚存的士兵结阵抵御魔气侵袭,更有有野心者,见轩辕柔落马,立即率众补上,冲击城门,追击散乱中的俸城驻军。   至于这把黑色魔焰烧尽之后,还有多少人残留,已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驻军撤离的方向,必然有出路可寻!   火越烧越旺,造成无数死伤,惨叫声不绝于耳,数不清的士兵在魔焰降临之时死于非命。   战场外围高地,阿九扭头看向乐小义,低声问询:“少宗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乐小义紧扣牙关,指甲攥进掌心,面上神情犹疑挣扎,思量着是否在此时出手,扑灭这场铺天盖地的大火。   她有一只永夜兽眼在手,足以窥破这魔阵的玄机,同时也看到了岳晚秋为了做成这场局需要付出什么。   双方军队还在角逐,于滔天怒焰之中你追我赶,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叛军队伍尚未挤入城门,整个俸城已然被黑色魔焰完全包裹。   俸城主将眼看城门在望,来不及生出半点侥幸之心,地面剧震,向下坍塌,顷刻间数不清的裂缝在脚下爆开。   魔焰不知何时已然掏空整个俸城,地底显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楼阁瓦舍纷纷倾倒,呼号惨叫响彻云霄。   岳晚秋本为先天修为之人,以一己之力引发天灾,搅得俸城生灵涂炭,无辜之人葬送性命,而她自己也业力纠缠,这魔焰亦是她的劫难,注定不得善终了。   周公公被姬玉泫一掌击中,口中吐出一蓬鲜血,立即便有两名玄天宫之人拿刀架住他的脖子。   其人神态萎靡,看向岳晚秋的眼神格外仇恨,啐了一口唾沫,咒骂道:“自作孽!你本有一线生机,三皇子不会言而无信,可你竟非要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岳晚秋神情迷惘,好似终于回过神来。   她茫然转头,看向已被玄天宫钳制的周公公,倏尔一笑:“且不说轩辕彻有我的魂契在手,我是生是死根本不受自己掌控,再者,施展此术会如何,周公公当真不知道么?”   周公公被这句话问得一噎,竟顿了一息未能接话。   岳晚秋脸上笑意更甚:“看来周公公也是知道的呀,术法一开,我只有死路一条,这些火焰不仅能杀人,还会侵吞我的寿元,直至将它耗损殆尽。”   “这么重要的一点,你们似乎从没打算告诉我。”   岳晚秋瞥见周公公铁青的脸色,嘴角弧度越扬越高:“如此看来,我今日不管如何,都是要死的,三皇子既没考虑过我的死活,自然也不会信守承诺,若我真照你们所想的那样做,一旦事成,他必然会对阿柔赶尽杀绝。”   “反正都是一死,死去的方式,便该由我自己选择。”   她的死,需对轩辕柔有价值。   岳晚秋将轩辕柔平放于地,起身看向姬玉泫的背影:“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接下来,也请少宫主履行承诺。”   姬玉泫扫了周公公一眼,遂命人将轩辕柔架起来,平静地对她说:“她醒来会恨你。”   “我知道。”岳晚秋微笑着回答,“欢喜总是短暂,恨却刻骨铭心,我只要她记得我。”   既然前路只有一条,那她愿意用这条性命为轩辕柔铺路,成为她的垫脚石。   岳晚秋说完,转头看向已然沉沦在黑暗中的俸城,她张开双手,一条条漆黑的印纹由她的心口生长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爬遍全身。   乐小义站在远处山头,便是想出手也来不及了。   俸城地底响起一声野兽的嘶吼,火焰燃烧到天上去,墨染的云层压了下来,周公公还欲挣扎,姬玉泫一刀抹了他的脖子,而后向周遭侍从招手:“走。”   最后的时间就留给岳晚秋和轩辕柔。   大地还在向下塌陷,姬玉泫领着一众玄天宫之人头也不回地扎进刚刚形成的魔阵中,乐小义远远看见这一幕,立即腾身跃下高坡,对身后剑影卫道:“去里面!”   尽管他们距离战场很远,根本听不见岳晚秋和姬玉泫说了些什么,但乐小义可以笃定,姬玉泫的目的是藏在魔阵中的另一头永夜兽。   唰唰几道黑影从纷乱的战场中经过,岳晚秋似有所感,扭头朝风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与乐小义四目相对。   后者脚步稍顿,随即又加速从她们身边走过,没入已然化作废墟的俸城。   城门坍塌了一多半,城中街道已然面目全非,无数尸体埋在瓦砾横梁之间,石块上尽是焦黑的烧痕。   乐小义沿着地面的龟裂深入俸城,脚下踩着黑黢黢的火苗,烧得鞋底滋滋作响。   永夜兽的魔阵应该独立在神荒浮屠界的空间之外,所以之前剑影卫一直找不到它。   巫氏虽被称作永夜一脉,事实上因巫氏先祖斩杀永夜兽,还饮下它的血,与之伴生的另一头永夜兽事实上对巫氏只有仇恨,唯有巫氏之人以身为饵,方能开启通往异空间的传送门。   二十多年前那一次,围困乐君皓的巫氏之人只投入三个人作为祭品,远远达不到唤醒沉眠的永夜兽的程度,故而这两个巫氏之人能从容离去,乐君皓也有余力从魔阵中脱身。   今日却不然,永夜兽爆发的魔焰吞噬了成千上万的无辜性命,它已完全苏醒,若永夜兽不死,阵中所有人都会在烈火的焚烧中化作灰烬。   乐小义脚下步子越来越快,阿九紧紧护在她身侧,剑影卫也紧随其后。   一声声凄厉的嘶吼从阵中传来,一道高过一道,姬玉泫所领玄天宫人马已然同永夜兽.交上手。   直至抵达魔焰腹地,乐小义先瞥见一抹明艳的凤影,随后才看见另一头永夜兽的全貌。   高约十丈的巨兽浑身漆黑如墨,狰狞的头颅上嵌着一只金瞳,身躯腾悬于空,试图突破玄天宫众高手的封锁。   可玄天宫众修为高深,最差的都有通穴境后期,这头永夜兽刚刚苏醒,实力百不存一,一时半会儿难以取胜,战况胶着。   姬玉泫展开凤翼,施展神凰秘法,一连三剑皆斩在永夜兽的脖子上,泼墨般的黑色血液四散飞溅,又在顷刻之间被火焰烧灼消失。   魔气渐浓,渐渐有人受魔阵中魔气的影响,心智不稳,不得不暂时退开,永夜兽趁此机会一跃而起,蛮横地撞开姬玉泫,突破玄天宫的围攻打算逃逸。   可它选择的,恰是乐小义来时的方向。   乐小义感觉到浓郁的魔气扑面而来,立即让剑影卫结阵,同时思泫剑出鞘,毫不犹豫一击斩龙诀,击向永夜兽身后追来的姬玉泫。   姬玉泫不得不提剑挡下乐小义这一招,而那永夜兽也因此得到喘息之机,翻越至乐小义身后。   乐小义正注意着姬玉泫,听耳侧风声忽起,她敏锐地感觉到危机,侧身一跃避过偷袭,扭头看时,却没想到偷袭她的竟然是她刚才救下来的永夜兽。   可很快乐小义就想明白了因果,必然是这永夜兽闻到她体内有另一头永夜兽的气息,误以为她也是巫氏之人,与那些杀死永夜兽取血的人类一样可恶。   距离这样近,乐小义连退两大步,永夜兽依然不依不饶。   在它眼中,没有恩义,没有感情,只有杀与被杀,利用与被利用。   乐小义暗道一声糟糕,正要驱使永夜兽眼暂时控制此物,忽然一道银光掠过她的肩头,猛地斩中巨兽本就鲜血淋漓的肩膀。   一声尖锐的惨叫,永夜兽扑腾着轰隆一声摔在地上。   姬玉泫手持乐小义赠她的那把剑,再次施展一击剑招,将永夜兽的喉咙完全劈开。   乐小义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止,下一瞬,姬玉泫已然用不知何等玄奥的身法避过乐小义,直扑乐小义身后的永夜兽。   姬玉泫全力出手,刹那间就让乐小义感觉到了她们之间实力的差距。   乐小义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姬玉泫手中之剑送入永夜兽的心口。 第558章   永夜兽惨叫着倒下了, 巨大的身躯向后倾倒,没入黑漆漆的火焰之中。   外围纠缠的烈焰停止扩散,甚至有向内收拢的趋势,但内部积压的魔气越来越浓, 暴烈的火焰开始失控, 姬玉泫追着永夜兽去, 要在魔阵爆破之前取出那兽躯上的眼睛。   乐小义一时无措, 竟愣了片刻没有出手。   但姬玉泫行事素来果决, 不等乐小义思量出结果,她已然冲到永夜兽的尸体前,剑尖一挑,便从那狰狞的面目中将铜铃般金色的兽眼摘下来。   失去与肉身的联系, 那锣鼓一样大的眼睛收缩变小, 最后只得巴掌大, 被姬玉泫一把纳入掌中。   直至此时, 乐小义方回过神来, 念及永夜兽眼的请求以及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她两眼虚起,手执思泫剑截在姬玉泫退走的道路上。   姬玉泫凌空而立, 与乐小义对峙。   “你要阻我?还是说……”姬玉泫朝乐小义盈盈一笑, “你也想要这只眼睛?”金色兽眼在她掌中悠悠旋转,泛着琉璃般的光彩。   玄天宫与剑影卫同时洞察这方动静, 各自护在己方少主身后。   永夜兽已被姬玉泫杀死,这枚眼睛便至关重要, 乐小义该阻止姬玉泫,可她也知道,姬玉泫想做的事, 她阻止不了。   “若乐少宗主不早做决断,待会儿禁阵失控,你我都会死在这里。”姬玉泫扬眉,似在提醒乐小义。   乐小义望着她,跟着笑了下:“若真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你觉得这样好,我却不那么想。”姬玉泫笑得像只狐狸,乐小义从她的眼睛看不到半分真心,只有初见时那般深不见底的玄机,“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所以我不能死,你要喜欢这儿,便好好赏玩,姐姐我不奉陪了。”   她说罢便要抽身而走,乐小义忽然出剑,直指她手中的永夜兽眼。   姬玉泫笑声如铃,叮当两剑荡开乐小义的剑招:“你既想要此物,何不向我开口?”她一边与乐小义过招,一边从容不迫地朝后退,“你若求我,什么我都愿意给。”   她说得那样轻佻,好似只是随口一句玩笑。   乐小义张嘴,唇齿一碰,却未发出声音。   姬玉泫闪电般挑开她的剑,只一瞬间便欺至近前,两指挑起她的下颌,一双唇近得好像随时能亲上似的。   乐小义下意识屏住呼吸,感觉姬玉泫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面门上。   后者笑得肆意又妖娆,无所顾忌地吻落,汲取乐小义的唇舌。   乐小义感觉心口重重跳了两下,快喘不过气了。   不等她反抗,姬玉泫已自然地松开手,指腹推着她的嘴唇,顺势后撤,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黑洞洞的空间内,洒下姬玉泫一串清朗的笑:“乐妹妹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呢。”   她被姬玉泫戏弄了。   周遭剑影卫及阿九都看见这一幕,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埋着头不敢吭声。   第二枚永夜兽眼被姬玉泫收走,而且她根本没打算将此物让给乐小义,乐小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领一众玄天宫影卫飞身离去,阻止的话根本无从开口。   乐小义胸前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平息愤怒。   永夜兽的尸体正散发出大量的魔气,抬眼四望,举目皆是黑漆漆的魔障,若不及时处理,这越渐浓郁的魔气会将整个俸城吞噬,铸成一个新的魔窟。   姬玉泫抽身便走,故意将这烂摊子扔给乐小义,就是为了防止乐小义追上去。   乐小义不可能任由魔气继续扩散,坐视魔窟成型。   自刚才大量魔气爆发,地面上交战的两军士兵死伤近半,必须有人阻止这一切。   “快寻找天字影卫长的下落。”乐小义高声吩咐。   阿九立即反应过来,只留了两人在乐小义身边,其余人四下散开,开始在俸城这么大的魔阵中搜寻天字影卫长。   乐小义说完,跳到永夜兽巨大的尸体上,脚踩到墨黑的血液,冒出一缕缕的黑烟。   她用手掌按住巨大的尸骨,下一瞬,整个兽尸凭空消失,没入乐小义心口符印所在的空间。   没能保全第二头永夜兽,也没能留下那只眼睛,便只得将这副躯骨交给她身上那只眼。   若吸纳了这兽躯中的魔气,乐小义心口的永夜兽眼纹印必然再上一个台阶,甚至有可能炼化出一头幻兽,为乐小义所用。   收起兽尸的一瞬间,乐小义感受到一阵异样的空间波动,随即便敏锐地觉察空气中魔气已压到极限,魔焰禁阵即将坍塌。   必须赶在魔阵崩毁之前找到天字影卫长。   乐小义借兽眼之力,辅以天机神算,极快推算出天字影卫长所在的方位,立即领着阿九和两名天字影卫长朝那方向疾驰而去。   不多时,乐小义眼尖地在远处焦黑的火焰中瞥见一道人影,还来不及高兴,下一瞬,那黑影毫无预兆地朝她扑过来。   天字影卫长脸上面具已然脱落,嘴唇乌青一片,眼白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   其速度之快,乐小义根本不是对手,须臾间已然临近,发了疯似的,一掌拍向她的天灵。   乐小义躲不开,阿九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后急退,身后两名剑影卫立即上前拦住发狂的天字影卫长。   但这二人联手也非天字影卫长的对手,不过数招,天字影卫长便将其中一人击伤。   他们联手牵制天字影卫长,给乐小义提供了片刻喘息之机,乐小义当机立断,倾尽九成真气以幻术制约天字影卫长,破除他脑海中由魔气而生的幻象,强行将他的理智吊了回来。   天字影卫长狰狞的面目一僵,片刻后双眼清明,复痛苦地捂住脑袋。   乐小义在阿九的搀扶之下站稳,吩咐另一名没有受伤的剑影卫:“封他的穴,召集其他人手,离开这里。”   剑影卫飞快出手,封死天字影卫长几处重要大穴,另一名受伤的剑影卫则取出一支窜天猴,咻的一声利响,窜天猴腾入空中,远处听见动静的剑影卫纷纷回头,立时朝信号发出的方位聚合。   魔阵摇摇欲坠,阿九将乐小义背在背上,托着她飞快朝来时的方向疾驰,他们身后的空间开始塌陷,扭曲,陷进无形的漩涡,被虚空搅碎吞没。   眼看着那乱流就要咬住阿九的腿,乐小义腰间玉佩随惯性轻轻扬起,只须臾便被巨大的拉力扯着,化作一蓬齑粉,消失于乱流之中。   距离倾塌的空间边缘仅有数步,阿九步子越迈越快,身旁几名剑影卫纷纷跨过死亡边界,阿九心中飞快算过时间和距离,得出的结论令她眸心一暗。   还剩最后一步,但那如刀似的乱流已然绞至乐小义的衣摆。   阿九忽然反手抓住乐小义的肩,扯着她的领口将她朝界外扔过去!   “!”乐小义两眼一瞪,失声惊呼,“阿九!!!”   霎时间鲜血迸溅,泼了乐小义满身,她落地翻滚数圈,匆忙抬头,便见一点点消失的空间裂缝之外阿九趴伏于地,可浑身染血,还有浓稠的血液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魔焰灼烧之后焦黑的泥土。   “阿九……”乐小义嘴唇发颤。   一股凉意自脚底板蹿升起来,她顾不得身上伤势,手脚并用地爬到阿九身边。   入目所见令乐小义倒抽一口冷气。   阿九的左腿膝盖以下齐根而断,血流不止。   她连忙扶起阿九,封了伤处大穴,勉强止住流淌的鲜血,掏出身上最好的伤药,喂阿九服下。   周遭几名剑影卫也都顿住,立即有人上前,将阿九从乐小义手中接过,熟练地处理了阿九膝下的伤口,用干净的布条将其包扎起来。   这样的情况对他们而言早已司空见惯,每一次出任务,他们都将头颅系在腰带上,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像阿九这样,因救乐小义而负伤,便是丢了一条腿,那也算是幸运,且荣耀。   可乐小义不这么想。   莫大的愧疚令她脸色发白,心中绞作一团。   她想起下山前自己对阿九说的那句话,越加愧悔,若不是她将阿九从左云琴身边调走,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若非为了救她,以阿九的实力,必然可以从乱流之中脱身。   上一次与沈浩交手时,也是如此。   接连不断的打击令乐小义心中沉甸甸的,便是俸城魔焰已经熄灭,立在城楼下的众人依然沉着脸,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起身,抬眼四顾,整个俸城已是一片荒芜。   不仅城池毁于一旦,驻军死伤大半,连城中的百姓也遭了劫难,数不清的无辜生灵被魔焰吞没,罪魁祸首却已化作城外一缕萧瑟的风。 第559章   这就是天灾人祸么?   一场魔乱, 生灵涂炭。   而她所调查的巫氏,好不容易汇聚的线索,又断了。   除了身后半昏迷的天字影卫长,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乐小义低头, 揉了把发酸的鼻尖, 吩咐身后几名剑影卫:“把战场打扫一下, 给岚江驻军传消息去, 让他们派人过来。”   “至于阿九……”她看向脸色煞白, 因失血过多已然失去意识的阿九,艰难道,“先找个大夫替她看一看伤。”   只是这样简单处理肯定不行,方才魔阵之中魔气肆虐, 阿九受伤之时, 必然有魔气顺着伤口侵入身体, 寻常伤药很难起到生肌合创之效, 需得有经验的大夫查验之后配药, 针对性地疗伤。   先前那一战的具体情况很快就有探子送到乐小义手中, 轩辕柔被叛军人马带走。   到魔阵坍塌,叛军人马还剩七成, 全因岳晚秋刻意将魔阵阵眼安在靠近城楼的位置, 让俸城承担了永夜兽降临的大部分血灾,极大避免了叛军的损失。   在城外废墟中寻找幸存者的剑影卫找到一件物什, 随后便送到乐小义手里。   那是一块银色的护心镜。   泛着不同于其他被魔焰灼烧之后残损的兵器,这块护心镜保存完好不说, 而且还泛有光泽,显然不是凡物。   以乐小义的眼力,辨别此物在经受魔焰摧残之前, 应该至少有次五品,想必是轩辕柔的护身法宝。   如今器魂沉寂,护心镜除了自身材质透出的一点光亮,已然消去了灵性,品质因受创下降,却也还是三品以上。   乐小义让人将此物送去叛军大营,还给轩辕柔,随后等岚江的来援兵马抵达,她便带着人手准备回剑神宗。   临行前一个时辰,忽然有探子来给乐小义送了一封信。   乐小义拆开信件只看了一眼,立即脸色大变,连忙追问:“吴长老现在何处?”   此信乃吴拓亲笔,此前乐小义就派吴拓来仟州寻找天字剑影卫的下落,却没曾想她自己倒还先一步达成目标,可因俸城战事突然,她还没来得及联系吴拓。   这会儿吴拓给了她写了一封信,信上言道他领人搜查仟州之时,虽未寻到天字剑影卫的下落,却另有古怪发现,岚江周遭的山林之中,有好几处将开未开的虚空裂缝,丝丝魔气从裂缝中渗透出来。   已有不少山间野兽遭到魔气侵染,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山谷内的村落也受到严重影响,这里的人都失去了心智,变成了食人杀人的怪物。   光是看吴拓这封书信,乐小义便惊得心口发凉,但阿九伤势拖延不得,她稍一思量,吩咐两名同样负伤的剑影卫先送阿九回剑神宗,余下人等跟她一块儿去去寻吴拓。   吴拓一行人发现空间裂缝的地方也距离岚江不远,有探子在前带路,路上只耗费了半个时辰,待乐小义见到吴拓,面上难掩震惊之色:“吴长老,你……”   吴拓轻咳一声,面色灰青,显然一副伤重之态。   “少宗主不必担心,老夫不碍事。”吴拓呼出一口浊气,解释道,“此前在一林中发现古怪之物,与其交了一番手,这怪物修为不高,却颇有一身蛮力,不慎被那犄角撞了一下,稍有几分气血不畅罢了。”   听了吴拓解释,乐小义勉强放心,便问起那空间裂缝之事:“吴长老,那空间裂缝在什么地方?长老可知其是何时产生的?”   吴拓闻言叹息道:“这些空间裂缝仿佛是一夜之间出现的,此前并未见到过。”   “我们一共发现了三处,彼此相距不远,已暂时处理,用封印压制,但裂缝后面的魔气还在增强,恐怕这封印也坚持不了多久,需每隔一段时日就将封印加固。”   “那些村庄和山林呢?”乐小义又问。   吴拓有问有答:“便先派人把手,巡逻,封锁消息,也不允村中之人离开封锁区域,以免他们到外面伤人。”   乐小义点头:“你做得对,此事暂时不能声张。”   尚不清楚裂缝波及的范围,随意放出消息,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先派人详查,弄清裂缝出现的原因。”乐小义吩咐道,“另外,传讯通知龙吟山同盟天字席位的几名代表,让他们注意增添人手巡查,也各自留心,看看除岚江之外,可还有别的地方发现这种异常。”   加紧将任务排下去后,乐小义又跟随吴拓到就近发现裂缝的地方实地勘察。   空间裂缝肉眼不可得见,但凭空滋生魔气,自有异于外界的表象。   这条裂缝悬在空中,长约三丈,即便被封印压制,依然有极其稀薄的魔气从裂缝中隐隐约约透露出来,乐小义站在裂缝下凝神观察半晌,暗中运转鸿蒙剑心之力,于瞳孔中映出两道紫金符印,用以观察这裂缝形成的因果。   其实她心中已然有些猜想,再仔细对照实地情况,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印证猜测。   不多时,乐小义便得出结论。   “这裂缝与日前那场大战有关。”乐小义脸色沉重。   吴拓显然也已经收到消息,自然知晓乐小义说的大战是什么。   他眉头紧锁,听乐小义继续说道:“永夜兽的出现改变了岚江地界的空间规则,这恐怕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自两年前菩提禅宗普法大典提及天灾,此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人祸连连,而今空间规则也出现了异变,魔气升腾,导致林中催生出见所未见的魔物,还能将人也变成怪物。   这,可不就是天灾么?   但依菩提禅宗当初的预言,距离真正的天灾降临还有十几年,预言才刚刚开头,人间就已这般惨烈,究竟如何才能制止浩劫?   乐小义又跟着吴拓到被魔气影响的山村,里面住的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   整个村子散着股可怕的恶臭,地面铺了一层粘稠如脓水的古怪液体,房梁倾倒,屋舍坍塌,而如行尸走肉般的村民游走在颓败的废墟之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而一旦嗅到新鲜血液的气息,他们就会发疯。   乐小义亲眼见到从山上跑下来一头野猪,竟被几个瘦骨嶙峋的村民拦住,这些人不怕死似的,也感觉不到痛,被野猪撞了倒在地上片刻后又爬起来,竟硬生生将那野猪拆得只剩刺和骨头。   那一幕过于血腥和残忍了,野猪的惨叫声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便是乐小义的心性,也忍不住脸色发白,许久没能缓过劲来。   这可怕的怪力和凶性,绝非寻常凡人所能及,他们已然是怪物了。   乐小义派了两名剑影卫到村庄里调查,确认村中没有正常生活的百姓,便取了几个村民的血,打算拿回剑神宗交给药尊者验一验,看能不能找到让这些人恢复正常的办法。   她又在岚江待了几日,好在岚江之外的地界没有再出现类似的裂缝,她得以稍微松一口气。   轩辕柔会叛军营地之后不久便醒了,收到乐小义给她送去的护心镜,她沉默良久,又提笔写了一封感谢信让人转给乐小义。   身上没什么严重的伤势,唯一算得上伤的就是肩膀上被箭矢穿透的血洞。   这血洞已然由军中的军医替她看过,上药之后包了一层又一层,不知是不是包得太紧,除了麻,她竟感觉不到痛。   她醒来之后,幸存的副将立即将这一次俸城之战的详细情况与她汇报了,其中自然无法隐瞒岳晚秋的所作所为,以及,她同姬玉泫交涉的那几句。   护心镜被她捏在手中,银白的表面已然斑驳,靠近边缘的位置还有一道清晰的划痕。   这面护心镜是发兵前一夜,岳晚秋交到她手中的东西。   那一瞬间她虽然凭借敏锐的直觉避开胸口要害,可事实上,冷箭之上附带的暗劲也足以震碎她的心脏。   如非这护心镜自成阵法,牢牢护住她的心脉,她恐怕在那一箭之下就已命丧黄泉。   而今真相水落石出,可赠她护心镜的人,却已不在了。   连具尸首都没有留下。   可笑她竟然在与岳晚秋对峙之时,当真产生了些许怀疑,还为此痛心,却没发现岳晚秋紧绷的神态之中,一碰即碎的脆弱。   那时的冲动和不自省,生生葬送了岳晚秋最后一线生机。   她本可以,阻止她这么做。   轩辕柔摊开手掌,那古怪的印纹中,九道杀劫已解其二,这第二劫,是因岳晚秋而解。   双掌盖住眼睛,眼泪却顺着指缝涌了出来。   岳晚秋为巫氏之人,最擅长伪装自己。   她藏得太好了,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她身份的端倪。   谁都不知道,她居然是神星。 第560章   八月初, 乐小义回到剑神宗,稍作打点,而后将岳晚秋本是三皇子之人,后在俸城争夺之战中死于非命的消息告诉以左诗萱为首的龙吟山同盟代表, 同时书信一封遣人送去炎刀门, 请炎蓝阙前辈解释一下缘由。   岳晚秋作为炎蓝阙的弟子, 就算炎蓝阙当真不知道岳晚秋的真实身份, 剑神宗也可追究一个督查不严的罪责, 但看在以往的情面上,乐小义措辞并不激烈,仅以探寻的口吻,希望从炎蓝阙口中得到更完备的解释。   做好准备, 又翻看完了当天的奏报, 乐小义方将吴拓叫到近前, 问他:“阿九醒了吗?”   “是, 今日上午醒过一次。”吴拓道, “少宗主可要去药堂探望?”   乐小义扶在桌沿处的手有些颤, 片刻后收紧,点头应声:“去看看吧。”   阿九为了救她丢了一条腿, 便是她再不想面对, 也总要见见的。   药堂也有内堂和外堂,外堂是一栋环形建筑, 主要接待宗内寻常弟子长老,在外堂当值的药师和长老也能处理大多数寻常伤病, 但像药尊者这一层次的医者,则居于内堂。   内堂则被外堂环绕,居圆环正中, 不仅戒备森严,当值的医师也多有魂元境以上的修为。   宗内通穴境以上的长老若有伤痛都只到内堂来,内堂建筑则是一座楼阁,分上下两层,下层已足够雅致,却不如上层隐蔽,乐小义上次在药堂,便是在内堂上层中养伤,直至醒来都没有走漏风声。   阿九被送回剑神宗后,药尊者将她安排在内堂下层。   乐小义来时,她已经醒了好一会儿。   内堂用于疗养的地方有很宽敞的庭院,阿九坐在庭前的椅子上休息,身边有剑影卫随侍,主要负责照看她的起居和安危。   庭院入口传来脚步声,阿九听见动静立即回头,见乐小义行来,她扶着面前的石桌试图起身,身后剑影卫立即上前一步托住她的胳膊。   乐小义没错漏那一瞬间,从阿九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与不甘。   愧疚越发尖锐疼痛,乐小义脚下步子顿住半息,而后才继续往里走。   “少宗主。”   阿九在两名随侍的帮助下站稳,躬身要向乐小义行礼,被乐小义先一步扶住手腕:“坐下说。”   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不仅让阿九坐,也让两个随侍之人坐下,包括她在自己在内,院中无一人站着说话。   这样的体贴周到令阿九无奈的同时又略感舒心,她只怕乐小义态度上过于刻意的迁就,怕那些无处不在的小事提醒她已经是个废人的事实。   尽管她深知这些情绪很不应该,她作为剑影卫,理应摒弃一切感情,消弭情绪的起伏,成为一个杀人如麻令行禁止的兵器,冷静地处理一切主子的吩咐。   当她觉察自己心中竟为先前的遭遇感到愤怒不甘时,理智压制着她的心情,仅有一小块,被她刻意忽略的部分,还在滋生脆弱,为可能无力面对未来产生不可避免的担忧。   “过两日我要动身去北冥。”乐小义道,“你且先在此地养伤,我会让人将每日的奏报送到这里来,由你过目,有岳师姐前车之鉴,宗里我信得过的人不多,还需阿九多费心才行。”   这一走,一去一回少说得三五个月,剑神宗内诸事她并非不挂心,可到底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操心得过来的,若所有事情亲力亲为,她一个人就算累死,也不可能完全打点停当。   乐小义这时方意识到自己可用之人甚少,除了吴拓阿九,竟没有可一直带在身边的心腹。   阿九冷肃的神态稍稍放松:“少宗主放心便是,属下自当竭力替少宗主分忧。”   觉察到阿九情绪细微的变化,乐小义心里难受,却不敢表露出来。   阿九在她身边随行两年,多次为了救她置身险地,而今更是伤重如此,乐小义无法以一句这是剑影卫职责所在,为主子承担凶险理所应当来宽慰自己。   视线扫过阿九左腿膝下空荡荡的衣摆,有个想法在乐小义心中成型。   若要修为达到涅槃境重塑肉身,不知还得等多少年,此生是否有这机会都不得而知。   既如此,只能退而求其次,看能否以外物助力,让阿九重新站起来。   叮嘱阿九好好休养后,乐小义便离开小院,转头又问吴拓:“天字影卫长的情况如何了?”   吴拓去了一趟仟州,与异□□手,也牵动了伤势,说话中气不如以往,淡淡道:“回少宗主的话,昨日便将影卫长按少宗主的吩咐转移到密室去,派了两个人时刻把守,但今晨人还未醒。”   “去看看。”   乐小义说完,改道去了内堂上层,由一间平平无奇的药房取道,来到更为隐蔽的密室。   “少宗主。”   守在密室门口的侍从向乐小义行了礼,乐小义点头应过,推开门走进去。   室内陈设简洁却齐备,靠墙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剑影卫,听见房门动静,他们先警惕地按住剑柄,待辨清来人身份才放松警惕。   乐小义进屋,看了眼静卧于床的人后,问这两名看护的剑影卫:“如何?”   “自药尊者替队长看过伤势后,人就一直昏迷,至今未醒。”其中一人回答道。   乐小义又问:“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另一人便接话道:“药尊者说是因为魔气侵入队长灵识,少宗主虽破除了队长识海内的幻象,却也因此导致队长魂魄受创,加之体内魔毒难解,故而昏迷至今。”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若天字影卫长醒不过来,那么他究竟如何发现魔阵入口,又何故受困,是否曾遭遇巫氏之人都无从得知。   她行至床边,两指搭上天字影卫长的手腕,鸿蒙剑心裹着她的灵识侵入天字影卫长的经脉,仔细探查一番,情形确如药尊者的判断。   “请药尊者继续费心,尽早将其唤醒。”乐小义收手起身时说道。   两名剑影卫同时抱拳:“是。”   离开药堂后,乐小义去了剑宏殿拜见祁剑心,上次她送来的七枚铸魂丹明显缓解了祁剑心暴戾的脾性,近来祁剑心态度越渐温和,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气度,乐小义也放心了些,来剑宏殿的次数便多了。   “你真要去北冥?”祁剑心神态中颇有几分不赞同,与去年乐小义请命去天山时如出一辙。   但祁剑心的态度比起去年已然松了许多,自乐小义天山一行崭露头角,后击退朝廷军,建立龙吟山同盟,剑神宗内大部分关键要紧的事务都是乐小义在处理,祁剑心与阎云清俨然已退居二线。   表面上,龙吟山同盟还是祁剑心、阎云清二人在运作,可事实上,核心门派都只听乐小义的安排。   故而祁剑心对乐小义的看护已不像往年那么严格,或者说,乐小义已然不需要他多费心了,放眼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后起之秀成长速度能与乐小义齐平。   “是。”乐小义语气平静地回答,“剑神宗虽背靠龙脉与龙吟山,有丰厚的资源,但受限于大禹王朝内无超然神宗牵头,实力与声望要更进一步都颇为掣肘。”   虽有蓬莱仙境愿保乐小义,可对乐小义而言,蓬莱仙境到底如梦一般,不仅远隔万里之外,与剑神宗的联系也不紧密,剑神宗要崛起,恢复过往荣耀,还需另想它法。   龙吟山同盟自不可与云海同盟同日而语,尽管由左诗萱等人牵头已建成了同盟商会,可资源也只在大禹内流通,并未与外界建立联系,乐小义此去北冥,也藏了几分面见大宗前辈,商议协作的心思。   天灾的脚步越渐临近,天地间灾祸横生,乐小义不敢掉以轻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成乐小义不抱多的心思,但机会她要自己创造,目光长远一些,未雨绸缪,在天灾来临之前,为剑神宗谋得生机。   “弟子获悉此次风云榜乃云海同盟牵头举办,弟子想去看一看。”旁的私心,不可为外人道。   至于神星之争与仟州岚江发现的空间裂缝,乐小义暂时未向祁剑心禀报,祁剑心伤未痊愈,时机不成熟。   见祁剑心还在思量,乐小义复补了句:“此次去北冥,弟子想带上君澜剑。”   这才是她今日来见祁剑心的真正目的,君澜剑毕竟对剑神宗意义非常,乐小义可以自行决定很多事,但这一件,她还是要征询祁剑心的意见。   “带上好,如此我也安心一些。”祁剑心点头,乐小义有君澜剑护身,便是在北冥遇到什么麻烦,总也不至于丢掉性命。   乐小义向祁剑心道过谢,随后就去了宗祠。   每次她将远行,都要同长辈们一一告别,可宗祠却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了。   这阵子忙得昏天黑地,她受伤躺了数月,才刚醒来又去闭关,出关不到一日便决定下山寻人,这一来二去,竟不觉间近半年未踏临宗祠拜见乐君皓了。   正巧此次除了请君澜剑同她一块儿下山外,也有不少话要同乐君皓讲。   从魔阵到巫氏,埋藏在过往中的秘密正在一点一点解开,所有仇怨与冤屈,终有雪洗之日。   乐小义在宗祠内待了一夜,第二日天色微明,她方将君澜剑呈入剑匣,收进随身空间中。   宗祠外,已备好诸事的吴拓安静等待,祠堂屋门一开,吴拓便躬身,对踏出房门的乐小义道:“少宗主,时辰到了。”   “走吧。”乐小义点头。 第561章   距离风云榜开启还有一个月, 纵然天下仍是一片纷乱,但收到邀请的青年才俊们已然不惧艰险踏上前往北冥的征程。   乐小义不过这众多才俊之中稍受期待的一个,然则在她之外,此次北冥之行, 还有不少她或知其名, 又或者全然不识的年轻人, 不仅青帝窥伺在侧, 这些大家子弟之间, 也少不了明争暗斗。   比起对未知境况的担忧,乐小义更多的还是期待。   先天风云榜无疑是宇内最高的盛会,不仅由云海同盟牵头,受邀之士更遍布五湖四海, 比当初天山之行更加热闹。   北冥大陆与神荒大陆之间隔了一片汪洋大海, 距离最近的港口设在天圣, 乐小义从剑神宗出发, 先北上及至天山脚下, 再往西行, 跨过两国交界,取道天圣, 借天圣的船只前往北冥。   去北冥并非执行什么重要任务, 乐小义没带多少人手,仅溯源境的吴拓和另一位通穴境巅峰的剑影卫, 三人乔装打扮,一路无波无澜。   到达边界小城时天色已晚, 因两国交界之处防卫森严,夜里有宵禁,出不了城, 故乐小义一行需在这小城中暂留一夜,待隔日天明之后再出城。   得知城门已闭,吴拓向乐小义提议:“少宗主,我们已入玉沙门的属地,可要寻个人来替少宗主安排下榻之所?”   便是在这偏远的边城,依然有隶属于龙吟山同盟的势力,乐小义要想找到住的地方很容易。但乐小义听他说完却摇了摇头:“随便找个客栈住一晚便好,无需劳烦玉沙门的前辈。”   “是。”吴拓对乐小义的安排不发表任何异议,跟在二人身后的剑影卫更安静,几乎完全化作乐小义的影子,除了乐小义的安危,其余任何事情他都漠不关心。   他们随意进了一家客栈,一问掌柜,竟然只剩一间客房。   因风云榜赛事将开的缘故,行经此地前往天圣的人很多,城中客栈近段时间几乎日日客满。   “那就一间吧。”乐小义拍板,在小二的带领下正要往楼上去,忽然店门处传来刀剑交击之声。   不仅乐小义三人驻足,客栈大堂内正进食的酒客也纷纷回头,探头好奇张望,不知又是哪家后辈起了冲突,大打出手。   人多的地方就容易出事,爆发矛盾,而人又总是喜好看热闹的,特别是那些大家子弟的热闹,观者无不兴致勃勃,寻常时候可见不到这些世家宗门子弟交锋。   然而比起酒客们唯恐天下不乱,客栈掌柜却惊出一身冷汗,一旦打斗转移到店里,少不得一番破坏,损坏桌椅饭菜事小,若伤了人,闹出人命,可就真的难以收场。   听见这声音,掌柜的立马叫了店里的打手到门口候着,万不可让闹事之人闯到店里来。   然而打手们刚到店门前,迎面便砸来一道黑影,队伍尚未成型就被冲散了,再一细看,这打横飞来的人,竟穿着一身朝廷军的皮甲,掌柜的脸色更是难看。   哪儿来的不长眼的,连朝廷军的人也敢招惹?   乐小义所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客栈大门,越过门前乌泱泱的一片打手,可见门外几个朝廷军的高手正围攻一人,却久久未能将之拦下,反倒进一步退两步,却始终未能近其人之身。   这些人像仅仅只是路过,待当中那人跃上楼阁,几个起落脱身,朝廷军的人立即跟上,没一会儿便不见了。   方才摔倒在客栈门前的朝廷军高手踉跄着起身追去,客栈掌柜见状松了好大一口气。   堂中酒客见这热闹来了又去,没几个人看清中间被朝廷军围攻那人是什么身份,纷纷摇头叹息,一脸无趣,也有不少人开始小声议论,猜测此人是否是与轩辕柔有仇的那几个皇子手下的杀手。   乐小义收回视线,神情寡淡地上了楼。   进屋后,听吴拓问了句:“方才那人,可是崇郡王世子,轩辕恪?”   “应该是他。”乐小义点头,“轩辕恪也是有胆量,明知朝廷军容不下他,还大摇大摆地来。”   怕是嫌命太长,还想再死一次。   照理说遇见这种情况,乐小义合该出手助轩辕柔擒拿轩辕恪,但经历了前阵子俸城一战,乐小义心中戚戚然,对战争升起厌恶之心,天下归于谁手她毫不在意,也不想再参与。   何况,这本就是龙都皇室内部的争斗,与她这外人,有甚相干?   他们走进客房,剑影卫站在门后,吴拓立在窗前,乐小义则在床上盘膝打坐,静待明日城门打开。   但乐小义没想到,她不想多管闲事,麻烦却要自投罗网。   是夜,窗外一阵异响,片刻后,窗户从外面打开,一道人影翻进屋里,只一瞬间就被吴拓制伏,封住穴位,擒住喉咙,按在墙上。   乐小义亦收功睁眼,斜眸瞥向那飞进屋里的苍蝇,漠然道:“世子殿下不好好躲着仇家,偏生主动往在下刀口上撞,是为何意啊?”   轩辕恪想说话,奈何吴拓两指如铁钳钳着他的喉咙,根本出不了声,憋得他一张素白干净的脸孔一片通红。   吴拓手稍松一些,轩辕恪倒了口气,开门见山:“在下来与乐少宗主做笔交易,乐少宗主替在下挡住朝廷军,在下卖乐少宗主一个有关龙都的重要消息。”   朝廷军的眼线遍布整个边城,轩辕恪根本躲不了,放眼这座小城,只有乐小义这一处,能称得上是灯下黑。   “可我对龙都并不感兴趣。”乐小义无所谓地说道,“世子殿该知道轩辕柔所领的朝廷军隶属于龙吟山同盟,我今日擒了你,自当转头扔给轩辕柔处理。”   轩辕恪却道:“倘若如此,我或许会有一些麻烦,但朝廷军不仅取不了我的性命,相反,你们会因为失去了我所知的这条情报而丧失先机。”   “轩辕柔就此前往龙都,必定大败亏输,甚至全军覆没。”   乐小义闻言扬眉:“若世子殿下拥有这般重要的情报,何不直接交给轩辕柔,换取生机?”   轩辕恪耐心耗尽,冷了脸:“我以为乐少宗主足够聪明,没想到也只是喜欢明知故问的草包。”   被轩辕恪反讽,乐小义并不动怒,她其实很好奇轩辕恪的来意,方才那句话也并不全是戏弄的意思。   虽然经过上次两人一同完成候选者的任务,乐小义明白轩辕恪重塑肉身之后虽然记得自己与他有仇,似乎没有要计较的意思,但毕竟有仇怨在前,她不会轻易相信轩辕恪,轩辕恪也绝无信任她的可能。   这样的前提之下,轩辕恪遭遇朝廷军围追堵截,竟然主动来找她寻求帮助,这让乐小义颇为意外,同时也很疑惑。   轩辕恪不可能不知道剑神宗和朝廷军是一伙的,乐小义很有可能在擒了他之后转手将他交给轩辕柔,便是不直接擒了他,也大概率要给轩辕柔递消息。   如真像轩辕恪所言,他知晓龙都的情报,或可避免朝廷军的失败,乐小义能理解轩辕恪不去找轩辕柔的原因,因为轩辕柔不可能相信他说的话,甚至可能直接把他扣下来当人质,用以威胁轩辕崇,这个办法或许更行之有效。   但归根结底,轩辕恪不站在自己父亲那一边,出卖三皇子这一行径本身就足够惹人生疑。   这位世子殿下死过一次之后,不仅性情大改不同往常,连做事的风格也一并变了许多,乐小义拿不准他的想法,更不想惹麻烦上身,所以最初她的确想过要将轩辕恪扔给朝廷军。   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追兵已至,乐小义听着门外声响,朝吴拓使了个眼色。   下一瞬,吴拓攥住轩辕恪的衣领,将他扔到乐小义的床底下。   随即,房门被人敲响,剑影卫拉开屋门,几名朝廷军闯了进来,正要搜寻屋子,吴拓手腕一翻,取出一块腰牌坠在手中,出示给领头那朝廷军的高手看。   此人脸色一变,认出这块牌子所代表的身份,正要开口,却见吴拓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惊扰了乐小义休息,快快退走。   那人惊慌地扫了乐小义一眼,忙低下头,向屋内三人行了抱拳礼,转身招呼其余朝廷军众一同离去。   吵闹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房门便重新关上,乐小义再次睁眼,吴拓又将狼狈的世子殿下从床下扯出来。   轩辕恪受制于吴拓,明明是他有求于人,神态却还清清冷冷。   “便请世子殿下说一说,朝廷军此去龙都,怎么会全军覆没呢?”   就当还了先前在万仞山时的人情,乐小义打算听听这位世子殿下的想法。 第562章   乐小义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恶劣, 本以为轩辕恪多多少少会有几分愠怒。   然而意料之外的,他只稍稍抿了下唇,便开口道:“半个月前,在仟州与锦州交界之处的俸城发生的事, 乐少宗主想必已然悉知经过。”   提及此事, 乐小义的神情也不由严肃几分, 凝神道:“我的确知道一些。”她没把话说全, 忽然话锋一转, “说起那场战争,在下倒有一事不明。”   轩辕恪要说的话,乐小义其实不着急听,此人既然找上门来, 自然会主动开口。   “少宗主何事不解?”轩辕恪果然接了乐小义的话。   乐小义托着下颌沉吟道:“我听说俸城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但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却回报废墟之上有非常重的魔气, 而且天塌地陷, 满目疮痍, 绝非两军对垒所能为, 轩辕柔也险些死于非命。”   “我写信相询,轩辕柔便告于我说那日战场上有异兽出没, 且此兽听命于俸城军, 不知世子殿下可知这是何缘故?”   乐小义面不改色地把本属于岳晚秋的责任推到俸城军队身上,反正岳晚秋听命于三皇子, 召唤永夜兽本也是龙都的计划,这么说并无偏颇。   轩辕恪听乐小义说完, 神色微变,而后乐小义见他脸色比起先前更加清冷,心道轩辕恪要与她说的事恐怕也与俸城有关。   果然, 轩辕恪开口的话立即印证了她的猜测。   “实不相瞒,今日我来寻乐少宗主,便是为那异兽之事。”   乐小义眸光一凝,追问:“世子殿下知晓异兽来历?”   轩辕恪吐出一口浊气:“此事说来话长,可否请乐少宗主解了我的穴道,好叫我坐下来与少宗主细说。”   乐小义便朝吴拓去了个眼色,差他解开轩辕恪的穴道。   有吴拓看着,轩辕恪便是想对乐小义不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倘若他想跑,乐小义也没打算留他性命。   吴拓替轩辕恪解了穴,又顺手擒了只椅子过来,扔在轩辕恪身后。   轩辕恪从容落座,方开口回答乐小义刚才那个问题:“原本此事我是不知晓的,但我日前在书房温书,不慎触开一个暗格,看到了我父亲与三皇子的书信。”   乐小义意外于这个答案,颇为惊讶地调侃:“世子殿下不与崇郡王站在同一阵营,却将这么要紧的消息透露给我,就不怕剑神宗对令尊不利吗?”   轩辕恪闻言果然沉默,许久后才又道:“正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才想保他的性命。”   乐小义更加疑惑了:“此言何意?”   轩辕崇自身有涅槃境修为不说,青龙军里也是人才辈出,高手无数,什么人能威胁到轩辕崇的性命?乐小义自认没有让轩辕恪说出这种话的能量。   连她都觉得难以置信,何况轩辕柔?所以轩辕恪才不可能直接同轩辕柔交涉。   “俸城的异兽仅是一个开始。”轩辕恪道,“我父王还有更可怕的计划,三皇子所图只是大禹的皇位,可我父王却有更大的野心,他不介意牺牲所有人,成为第二个青帝。”   乐小义心尖一颤,眸光猛地一沉,三皇子于崇郡王而言,也是棋子。   她从轩辕恪这句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召请永夜兽现身俸城,牺牲了敌我将近十万兵马,寻常百姓不计其数,在轩辕崇眼中,还仅仅只是开胃菜。   乐小义心中立即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愧是与尉迟氏为一丘之貉的崇郡王,恐怕他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这场战争产生的血气和冤魂提取凶煞之力,用以突破往生境。   唯有这般,他方可行事无忌。   所以,死的人是敌是友,他全不在意,他只要因战争而死的人足够多。   为了这个目的,他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计划,更疯狂的杀戮计划。   乐小义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恍若背后忽然刮起一阵风,阴嗖嗖的,不寒而栗。   “你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这是乐小义今日最大的困惑。   怎么说崇郡王都是轩辕恪的生父,便是轩辕恪忘却前尘,这血缘摆在那里,乐小义不能理解轩辕恪为什么这么做。   然,轩辕恪垂眸,语气平平淡淡地说道:“我既已死过一次,那前尘过往便都是上辈子的事,与今世的我无关。”   “乐少宗主既有侠义之心,想必也不愿看见大禹天下变成尸山血海。”说完,他又抬眼看向乐小义,眼神澄澈,虽清清冷冷,却有一身真龙血脉的浩然正气,“我不希望我的父亲成为一个千古罪人。”   他醒来后忘记了所有事,所有人,自然也不记得崇郡王为了他做过些什么,既为一张白纸,就不存在依附于谁的选择,所有行动都只是出于本心。   刹那之间,乐小义被轩辕恪说动了。   可这感动也仅仅是一瞬间,理智须臾回笼。   乐小义捏住眉心,暗暗懊悔,心道哪怕轩辕恪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不该轻信。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意,若她选择相信轩辕恪,就必定要同轩辕恪合作。   轩辕恪所说若是真的,那有有对崇郡王颇为了解的轩辕恪作为内应,要破龙都城门必然轻松许多。   可万一,轩辕恪诱她入局,故意如此,她要付出的代价不可以道里计,恐怕粉身碎骨都不足以平息她的罪孽与世人的愤怒。   最可怕的是,或许连轩辕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局中,却被自己的父亲利用。   乐小义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相信这段话,以崇郡王的心智,竟会不清楚自己的儿子重塑肉身之后是怎样的心性?又怎会轻易让轩辕恪发现他书房中的暗格,甚至任由轩辕恪在外行走。   他要么该将轩辕恪打磨成他要的样子,要么,便是将计就计,给乐小义,乃至朝廷军、龙吟山同盟所有人设局。   思及这个可能,乐小义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越想越觉后怕,并且十分笃定,真相怕是恰巧如她所料。   没有证据,全凭一种直觉,可乐小义的直觉向来很准。   她需很努力才能维系表面上的冷静,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以此来掩盖她心底的犹疑与震惊。   站在一旁听二人谈话的吴拓忽然觉得,乐小义此刻这个笑容,颇有几分姬玉泫的味道,特别是有几次,吴拓单独面对姬玉泫,那种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要笑不笑的,叫人看不清她心底真实的情绪,不仅很不真诚,还瘆人得很。 第563章   轩辕恪话说完后好一会儿, 屋子里没人应声。   过了数息,乐小义倏尔展颜,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笑着说:“世子殿下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放眼大禹,令尊修为无人能出其右, 其谋略更是深远,崇郡王欲行之事, 我又有什么办法阻止?”   她说的是大实话, 轩辕崇涅槃境巅峰修为, 随时可能突破往生境, 几乎如他所说, 相当于下一个青帝。   且不说乐小义自身没有足够的修为同轩辕崇抗衡, 便是龙吟山同盟所有势力联合起来, 亦不一定能给轩辕崇几分阻挠。   乐小义所能依仗的鳄龟,只能在龙吟山脉的地界内行动, 便不能为对抗崇郡王提供任何臂助。   如此一来, 想要对付轩辕崇,整个大禹所有世家宗门联合尚且不够,恐怕还需请动外力,譬如蓬莱仙境或者……云海同盟。   这困难程度,堪比登天。   轩辕恪却坚持自己的看法, 沉声相劝:“若少宗主有心,自然能想到办法,在下既然主动提出,就会竭尽全力相助,若我父王当真无有敌手, 又怎会如此处心积虑,筹谋多年,我的目的仅仅只是阻止我父王的计划,当不至于令少宗主如此为难。”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诚恳,乐小义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可事关重大,绝非三言两语便可将之敲定。   她沉吟好一会儿,神态几度变幻,终叹了口气,对轩辕恪道:“世子殿下,你该知道,若要对付崇郡王,可不是殿下与我二人说要去做便能成得了的。”   “个中繁复还需从长计议,殿下不如将你所知道来,由此方可更仔细商议。”乐小义退了一步,打算将计就计。   先稳住轩辕恪,获取第一手情报,尽管这些信息很有可能是轩辕崇刻意放出来的,但再假的信息里都藏着三分真,不放饵食,又怎能钓得到鱼呢?   至少,轩辕崇的野心就有可取信的地方。   倘若轩辕崇真有这样的打算,那么阻止他也势在必行,只不过,乐小义保留对轩辕恪的态度,就算与轩辕恪合作,也绝不能报以太多信任,留下几分心思,总是要保险一些。   这甚至算不上自私,她所代表的从来不是她自己,便仅仅因为剑神宗少宗主这个身份,她就不能掉以轻心。   轩辕恪听了乐小义这番话,紧绷的心神松活了几分,脸色也好看一些,语气较之先前缓和不少:“要说具体计策,我也知之不详,但我父王与三皇子的书信中提及了一件秘辛。”   “道是龙都宗室众多,但古往今来,从无女子当权的先例,并非女子无才德,而是由于血脉的制约。”   “血脉制约?”乐小义眉头一皱,脑中刹那间闪过什么,惊疑道,“世子殿下所说的,可是血脉诅咒?”   这下轮到轩辕恪惊讶了,但惊讶只一闪即逝,更多的是为乐小义理解他的意思而松了一口气,点头道:“不错,就是血脉诅咒,身怀神龙血脉之人,其后嗣大都为男性,鲜少生而为女,便是有女性后嗣诞生……”   话音稍顿,神态中隐有几分无奈:“她们活不过两百岁便会因横祸早夭。”   他虽然失去了重塑肉身前的百余年记忆,但独属于神龙血脉传承的印记却不会因死亡而消亡,于书信中见到相关的文字,他立即就想了起来。   乐小义瞪圆眼,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身负神龙血脉的女子,皆活不过两百岁。   这诅咒,甚至比神星九道杀劫更荒谬。   乐小义忽觉前路一片昏黑,先前萦绕于心的困惑再次浮了上来,这些诅咒究竟从何而来?凡上古血脉,则必有诅咒伴生,神凰血脉一生众叛亲离还在其次,神龙血脉竟对女子这般苛刻。   那么,乐氏之人的诅咒,又是什么呢?   “以往,神龙血脉氏族中,若有女子诞生,将如何?”乐小义问。   轩辕恪抿唇,片刻后才道:“这一秘辛虽然对族内前辈而言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外族人大都不知情,故而神龙血脉的女子多送予外族联姻,据我父王信中所说,若没有这起兵变,轩辕柔本要被人皇送去北冥。”   有神龙血脉的女子,其后代,自然也具有极强的天赋,是最方便的工具,用以拉拢人心。   轩辕柔若不反,她就会被自己的父亲送到北冥去,用以换得与北冥短暂而虚假的和平。   乐小义心里发寒,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洛青河。   洛氏次子,长子暴露尉迟氏血脉从洛氏除名后扶正为洛家独子,此人虽非神龙血脉,却有与之相仿的魔龙血脉。   而且,洛青河的生母也早早病逝。   由此推测,魔龙血脉与神龙血脉同出一源,应该也有一样的诅咒。   以人类趋利避害的心性,这些龙族血脉之人与外族联姻诞下的后代,若有朝一日血脉之力觉醒,必然向往龙族强大的力量,从而为了回归本族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受龙族正统摆布,供其驱使。   乐小义心口闷痛,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便是神龙魔龙氏族内诞生女子的几率再小,但古往今来数万年,遭受同族迫害的龙族女子没有上千也该有近百。   或许轩辕柔已然知晓这一秘辛,才对自己拥有神龙血脉却生而为女如此嫉恨,恨天不公,恨命不平,她偏要亲手打破桎梏,踏碎金銮殿,与宿命较量。   乐小义忽然理解了轩辕柔的执念,以及轩辕柔每一次因战事负伤,终不改其志的疯狂。   难怪轩辕恪会说,轩辕柔终将失败。   从一开始,命运就没有赋予她争夺皇位的资格。   想必也是因为这一点,三皇子才稳坐龙都,从容不迫。   永夜兽是计策的一环,若能就此取得轩辕柔的性命,往后他们能轻松许多,但失去了永夜兽,对战局最终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当真无足轻重。   若轩辕柔知道这一切,恐怕难以接受。   乐小义又犯起难,即便她知晓了这些秘密,她也不好向轩辕柔开口,每一个字都宛若刀子,杀人诛心。   见乐小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着,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没有思量出结果,轩辕恪忽然言道:“我此行也要去北冥,少宗主可愿与我同行,路上也好继续商量对策?”   乐小义扬眉:“说起来,我就有些好奇,世子殿下身边何故连个人手也没有?”   轩辕恪紧板的脸孔忽然掠过一抹微妙的不自然,他看向乐小义,又挪开目光,好一会儿才冷硬地解释道:“我没带王府的侍从。”   这解释相当于没说,可乐小义却意外听懂了。   没想到世子殿下居然是从崇郡王府偷跑出来的,不仅没带随侍,也没有要乔装改扮的意识,难怪一路被朝廷军的人追。   他心里的想法是,跟着乐小义,朝廷军那批人马自不会再找他的麻烦,而且有乐小义帮他打掩护的话,崇郡王府的人找到他的几率也大大降低,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轩辕恪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乐小义扫了他一眼,蓦地有些好笑,这位世子殿下重生后,似乎性格也变得讨喜了一些,居然还懂得服软了。   虽然说这话时他语气平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让乐小义觉得,他其实想好好说话,只是习惯了摆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别别扭扭的,难以沟通。   留崇郡王世子在身边无疑非常凶险,本想把这麻烦随便找个地方扔掉,这会儿乐小义却不那么想了。   交好轩辕恪,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她并未犹豫太久,很快答应下来:“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轩辕恪追问:“什么条件?”   乐小义:“你在我的队伍里,就得听我安排。”   若不提前说好,这位摸不清性情的世子殿下一旦有什么任性的举止不事先告知,无疑会给乐小义惹很多麻烦。   轩辕恪既要藏匿行踪,自不可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乐小义要保他,他当然得听话,不然乐小义随时可以出卖他的消息,把他交给朝廷军。   轩辕恪显然没想明白这个道理,他愣了片刻,像是在计较他和乐小义的身份明明没有尊卑之差,何故乐小义的态度却高人一等。   但他只考虑了两息便应下来,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答应了轩辕恪的提议,乐小义却没法替他多定一个房间,也没有要让他到床上休息的意思,只示意他在地上打坐,将就一个晚上。   面对乐小义稍显强硬的安排,轩辕恪本想说些什么,却想到刚才答应乐小义的条件,于是没能开口。   乐小义见此人识相,便让剑影卫给他分了套衣裳,再拿面具盖住那张辨识度过高的脸,行事倒是方便不少。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崇郡王府的世子爷会甘心乔装假扮剑神宗少宗主的跟班。   这之后朝廷军的人没敢再来打扰,乐小义坐在床头打坐,几个时辰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第二日天色大亮,城门按时打开,在吴拓开口前,乐小义便睁开眼。   她扫了眼不远处跟着收功的轩辕恪:“走吧,世子殿下,该出城了。”   行至屋门前,乐小义脚步稍顿,又回身转过脸来,微偏了下头,盯着轩辕恪脸上的面具思量好一会儿:“待会儿出去总不能还管你叫世子殿下。”   “既然你扮作剑影卫,不如就按剑影卫的规则给你取个代号。”乐小义眼珠子转了转,倏然一笑,“十三怎么样?剑十三。” 第564章   这个数字对乐小义而言没什么特殊意义, 仅仅只是好记。   轩辕恪驻足,乐小义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表情,片刻后却听他开口答应:“好。”   一行四人下楼付了房钱, 走出客栈。   队伍里多了一个人, 对接下来的行程并无影响,出城后, 剑影卫在前开道,乐小义和轩辕恪走在队伍中间, 吴拓负责断后, 以极快的速度赶赴天圣。   路过荒野, 未及天圣边境城池, 空阔无际的缓坡上却现出几道人影。   乐小义示意身旁之人驻足, 视线望向不远处等候的众人中身姿轻盈纤瘦的一位熟人, 笑道:“蓝姑娘候在此处, 可是在等在下?”   先前乐小义到南蛮去药神谷寻医时也来过一趟天圣,接待者是月神教派来的人, 名唤蓝栖。   今次乐小义再临天圣, 相迎者亦是此人。   蓝栖眼尾挑起,朝乐小义露出微笑:“乐少宗主别来无恙,我教圣女料算少宗主这两日就该抵达,故而提前派遣我等在此等候。”   乐小义伤重之时都能让天圣前朝皇室派来刺杀的溯源境刺客吃瘪,何况如今伤复, 修为又有极大提升,蓝栖虽有魂元境修为在身,却半点不敢小看剑神宗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宗主,故而态度越发诚恳。   “如此,便请蓝姑娘替在下谢过石姑娘。”尽管他们几人都乔装改扮过, 乐小义却一点也不意外石月婉能探到她的行踪,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石月婉的好意。   有月神教的人引路,此去港口路途会顺很多。   “圣女在王城设宴,邀请少宗主前往小聚。”眼看前边城池露出轮廓,蓝栖突然开口,“从王城去北城港口也不过三两日,不会耽误风云榜,还望乐少宗主莫要推拒。”   乐小义不动声色:“既是石姑娘设宴,想必还请了不少宾客?”   蓝栖点头:“除乐少宗主外,还有玄天宫的少宫主。”   如此有针对性,这宴会攒局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上次在俸城与姬玉泫见了一面,两人交手,没说上几句话便各奔东西,姬玉泫抢走了永夜兽眼,态度阴阳怪气。   加之阿九受伤,乐小义其实有一肚子火,这会儿气还没消下去,根本不想见姬玉泫。   可不看僧面看佛面,石月婉雪中送炭,几枚铸魂丹解了乐小义燃眉之急,此时她亲自派人来请,乐小义推脱不得。   乐小义心中一声冷哼,没叫蓝栖听见,开口时话音还是平平静静:“石姑娘相邀,在下没有拒绝的道理,便请蓝姑娘带路吧。”   蓝栖早知乐小义不会拒绝,一切都在石月婉料算之内,故而一开始,他们行进的方向便不是北城港口。   为了提高赶路的效率,不耽搁乐小义的时间,石月婉特地安排蓝栖领乐小义走传送阵到王城,故而乐小义中午刚到天圣边境,一个时辰后便抵达了王城。   月神教她也来过一次,见过石月婉,此女很不寻常,乐小义猜她应该擅长一门十分厉害的卜算之术,第一次照面,就险些暴露了鸿蒙剑心。   乐小义不知道石月婉是什么修为,但是,就连姬玉泫都要与石月婉交换情报。   在洞见先机这方面,石月婉半点不逊于姬玉泫。   蓝栖在前领路,穿过月神教外围群宫,直入内部设宴之所。   乐小义来时,宴会正要开始。   说是宴会,事实上不过小厅中摆了几张客桌,受邀参与这场私宴的人也不多,除乐小义、姬玉泫外,还有一个乐小义意料之外的人。   乐小义除去易容,领着吴拓等人步入厅中,视线先扫过客座首位的姬玉泫,而后便看向姬玉泫身侧那人。   呵。   不等乐小义开口,其人便先露出一抹笑,朝乐小义笑道:“乐姑娘的伤可是好些了?”   “托沈公子的福。”乐小义面不改色,从容步入厅中,“也就养了三五个月,甚至有余力与沈公子再战一场。”   沈浩被乐小义这句话逗笑,嘴角略略勾起:“若乐少宗主约战,在下自当奉陪。”   乐小义不再接话,漠然扫了他一眼,转而行至另一侧空出来的席位。   至于另外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被她刻意甩在脑后。   空桌有两张,乐小义在其中一个空位坐下后,主动朝身后之人招手:“摘了面具,你坐这里。”   被她招呼的人顿了一瞬,似有片刻不解,但他先前与乐小义有约,在队中时听从乐小义的安排,故而轩辕恪依言取下面具,朝主座石月婉抱拳见礼后便在乐小义身边坐下。   轩辕恪本还在想乐小义让他直接登堂落座会不会冒犯殿上主位之人,岂料他一坐下,石月婉便举起杯盏,“宾客齐至,诸君愿赏脸相聚于此,月婉荣幸之至,便先敬诸位。”   乐小义逼音成线,向轩辕恪介绍此刻在座几人:“主位之人便是月神教圣女石月婉,对面那红衣女子,乃玄天宫少宫主的姬玉泫,她身边那位,则是刀祖之徒沈浩。”   轩辕恪点头,他虽不识得这几人,但都听过他们的名号,乐小义一说,他便自然而然有了联想。   “你与他们有仇?”轩辕恪同样很小声地问乐小义。   他没漏看乐小义踏进厅中时看向姬玉泫那一眼,联系乐小义和沈浩唇枪舌剑那几句和他们彼此间身份立场,轩辕恪不难想象这几人之间的关系。   轩辕恪肉身重塑之后,得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经过数月苦读,常识性的东西他都有涉猎,但对江湖中事的了解,只有传言中的只言片语。   听得最多的除了大家风云,便是江湖中后起之秀的传说,其中又以姬玉泫和乐小义的话本故事最多,比起乐小义的传奇事迹,有关姬玉泫流传最广的却是她的风流韵事。   当然,也少不了他自己的传言,什么苦追姬玉泫未果,为情而痴,为博美人笑一掷千金。   轩辕恪听到这些,很是啼笑皆非,甚至有些难以想象,他如何就对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情根深种。   今日一见,这姬玉泫果真如坊间流传的那般绝艳,甚至比传言更美,可他却没有传闻中那名情痴,遂心头好笑,本就是些江湖传说,多有夸大其词之处,不得尽信也。   倒是这位沈浩,刀祖之徒,声名在外,有人说沈浩眼界奇高,普天之下,所欣赏的女子只有玄天宫的姬玉泫一人,而今看这场面,想必这两人该是两情相悦。   正思量着,忽听主座之人点到他的名字:“崇郡王府世子殿下,听说前阵子殿下因故受伤,养了好长一段时日,不知如今伤势如何了?”   轩辕恪举起面前杯盏,温文有礼地回答道:“多谢圣女大人关心,在下伤势无碍。”   石月婉脸上的笑容饶有深意,笑问:“月婉还以为崇郡王府与剑神宗是对立的关系,不曾想世子殿下竟与乐少宗主私下有所来往,看这样子,二位交情匪浅,真是叫人惊讶。”   乐小义握着酒杯的手轻颤了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姬玉泫。   后者单手撑着脸颊,把玩掌中杯盏,百无聊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对石月婉与轩辕恪的对话并不关心。   被猝然提及与乐小义的交情,轩辕恪愣了下,正想着该如何接话,却听身侧之人主动开口:“勉强算是有点不共戴天的交情。”   轩辕恪错失良机,便没再应声,只淡淡地斜了乐小义一眼。   与此同时,对面两人也朝乐小义看过来。   乐小义皆不理会。   “乐少宗主可真爱说笑。”接话之人是把玩着白玉酒杯的姬玉泫,一双桃花眼吊着盈盈浅笑。   这女人最惑人的地方就是她这双眼睛,随便看向谁,那目光都灵动而专注,好似藏着脉脉深情,可事实上,谁也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哪怕距离她最近的人,也难猜到她的心思。   就像此时,她看向不远处的乐小义,似不经意,又颇有深意地问道:“既是不共戴天的关系,又何能安然坐在一块儿饮酒呢?”   乐小义端起酒盏,嘴角咧开一抹浅笑:“若有仇怨便不得共处,那细算起来,除了石姑娘,我与在座诸位,可都是有仇的,怎么,少宫主看在下不顺眼,想在石姑娘的宴上与在下过过招?”   石月婉笑起来,出言打圆场:“若二位想动手,还请到殿外去,莫把我这殿中的稀世藏品碰坏了。”   “石姐姐言重了,不过两句玩笑话而已,想必乐少宗主也并未当真。”姬玉泫与乐小义对视片刻,率先服软,不再深究先前的问题,转而聊起别的,“石姐姐殿中宝贝那么多,妹妹眼馋许久,走时可能顺走一两件?” 第565章   “少宫主说得是, 玩笑而已,石姐姐不必当真。”乐小义举着酒杯,为方才出言挑衅之事告罪, 当众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轩辕恪觉得, 乐小义和姬玉泫果然有仇,而且仇怨还不小, 真如外边传的那样势如水火。   若待会儿私宴结束,这两人若到殿外打起来, 他要不要帮乐小义呢?想必他如果出手, 沈浩必定也不会闲着, 到时候恐怕发展成一场乱斗。   石月婉朝乐小义笑笑, 后又看向姬玉泫, 未立即答应她的请求, 反而笑着问道:“玄天宫什么宝贝没有, 妹妹却偏要打我这殿上几件小玩意儿的主意?”   她眉目清婉,声音柔和, 仿若潺潺流水, 让人听着亲切,连此时调笑的话语亦说得格外温柔。   姬玉泫回以一笑:“姐姐这话说的,天下谁人不知石姐姐最喜好收藏珍稀古玩,往高了说有价值连城的上古奇珍,低的也有古往今来名人字画, 妹妹欲讨要的东西并非什么奇货可居之物,姐姐断不必那么紧张的。”   “听你这话,看样子在来之前就打听好了,必然是我这月神教内有的东西。”石月婉露出两分感兴趣的神情,“那你倒是说说看, 你想要什么?”   姬玉泫等的便是这一句,她有十成的把握石月婉不会藏私,便坦然开口:“妹妹想要姐姐书库之中所藏,《天罡·剑星》十二卷。”   天罡·剑星?   乐小义倒酒的动作稍顿,仔细琢磨着姬玉泫提及的东西,总觉得听着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石月婉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后又作恍然,显然已料想到姬玉泫索要此物的目的。   “区区三品图谱,何叫妹妹这般大费周章?”石月婉明知故问。   “这图谱对姐姐而言无关紧要,可妹妹却大有用处,与其在姐姐藏库之中落灰,不如姐姐忍痛割爱,交由妹妹带走可好?”姬玉泫巧笑言兮,任谁也拒绝不了美人这般娇滴滴的请求。   石月婉也不舍得惹美人伤怀,可又不想让姬玉泫这般轻易地达到目的,便笑着说:“少宫主应知月婉是个极吝啬的人,若换了他人向我讨要阁中珍藏,我便是留着落灰也不会答应。”   “可少宫主自与旁人不同,素来听闻玄天宫天玄剑诀玄奥多变,若出自少宫主之手更是迭丽无双,今日少宫主若在宴上舞剑一曲,少宫主所求,月婉无不应允。”   她要姬玉泫舞剑。   敢如此光明正大要求玄天宫的少宫主为之舞剑,放眼天下想必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胆子。   乐小义扬首看了眼笑意不减的姬玉泫,又瞅了眼神情笃定的石月婉,想到去年年末初雪那日,院中人缥缈若仙的惊世舞姿,心中涩然,不由冷了脸,端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   她放下酒杯,转手又去够靠近桌沿的酒壶,旁侧忽然伸来一只手,挡了她一下。   乐小义抬眼望向身侧,惑道:“世子殿下何故阻我?”   “这酒灵韵弄厚,后劲大,喝多了醉人。”轩辕恪好心提醒,周遭既都是仇敌,若有不慎就可能被人暗箭所伤,乐小义还如此宽心,已连饮好几盏了,当真大意。   乐小义斜眼,雾蒙蒙的眸子已然有了两分醉态,性子也拗起来,生出股倔强的蛮劲,哼声:“撒手。”   她要喝酒,天王老子也阻不了。   轩辕恪一怔,还欲再劝,却听对侧不远处的姬玉泫应声:“有何不可?”   乐小义伸向酒壶的手顿了下,指尖微微蜷起,而后收了回来。   收手时并未注意,手背极快地擦过轩辕恪的掌心。   乐小义低头拿起筷子夹菜,姬玉泫抬手一招,桌旁佩剑自行跃起,落入手中。   抽剑出鞘,衣袂蹁跹,长袖越空,红绸轻纱浮动飞舞,漾起粼粼水波般的纹路。   主座之人微眯起眼,眼神中欣赏不加遮掩,客座之上,沈浩左手托着耳侧,右手扶在桌沿轻轻敲打节拍,神态亦闲适舒缓。   乐小义从始至终不抬头,轩辕恪被姬玉泫舞剑之姿吸引视线,却只看了个风华绝代的开场,眼角瞥见乐小义沉闷不语的模样,他便下意识收了目光。   轩辕恪自料不到乐小义何故闷闷不乐,还以为是因自己阻了她饮酒的缘故。   他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除了酒水,没有旁的茶饮可供解渴,不知怎地有些发愁,无奈端起酒壶,往乐小义杯中倒了些,见乐小义停箸看向他,便下意识说道:“多饮半盏,当不打紧。”   乐小义沉吟,扫过那半杯清酒,嘴上向轩辕恪道了谢,手却没伸向酒杯,到底没再接着喝了。   姬玉泫剑舞到一半,忽然以剑尖挑起桌上酒杯,手腕一抖,那酒杯脱离剑刃,盘旋着飞向轩辕恪。   轩辕恪尚未来得及放下酒壶,双手被占着,没空阻那迎面飞来的酒杯。   正当此时,左侧斜伸来一双筷子,叮的一声夹住酒杯,平平稳稳,滴酒未落。   乐小义托着这一杯酒,眼角弯起轻轻浅浅的笑:“少宫主这样的舞姿,天地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所谓琼烛照影,翩若惊鸿,难能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罢辽,她红唇轻覆杯盏边缘的唇印,饮下这杯酒,又将杯子一甩,扔了回去。   恰逢姬玉泫一剑来,牢牢拖住杯底,视线跨越不足一丈的距离与乐小义隔空相对。   一息后,姬玉泫回乐小义以缱绻动人的微笑:“乐少宗主谬赞。”   曲终,姬玉泫舞罢,石月婉连声赞叹,依言命人去取姬玉泫方才索要之物。   乐小义这时方想起来,那《天罡·剑星》是何物。   早年乐小义与姬玉泫在剑神宗初初重逢,那时姬玉泫便在四处搜寻《天罡·剑星》铸剑图谱,此图谱共计三十六卷,传言若凑齐整套图谱,则可能找到四品铸剑图谱的线索。   连剑神宗都只藏有两册,没曾想石月婉竟然收藏了十二卷。   这会儿乐小义心头不由泛起疑惑来,姬玉泫连六品图谱都能弄到手,何故还在搜罗这《天罡·剑星》?   没一会儿,月神教下人将姬玉泫要的东西拿来,姬玉泫查验之后,朝石月婉道了谢,这才回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   乐小义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听石月婉道:“想必诸位此行前往北冥,皆是要参加先天风云榜的,听说此次风云榜拟定的奖品中,有一块灵岩,取自红沙之地,玉泫妹妹对冶铸之物格外上心,想必此次灵岩势在必得。”   姬玉泫刚刚拿到《天罡·剑星》图谱,心情愉快,听闻石月婉此言,她抬眸一笑:“石姐姐这样说可是故意与妹妹为难?需知这殿上几位,哪一个实力都不必我差,若今日夸下这海口,日后未能如愿,岂不难堪?”   石月婉莞尔,笑出声来:“谁不知道玄天宫少宫主言出必践,任千难万难,一旦下定决心,便无不能成之事,玉泫妹妹还是莫要在姐姐面前谦虚了吧。”   “依我看,石姐姐是在心疼方才送出的图谱,这才刻意刁难。”   姬玉泫笑靥如花,口中说着为难,可神情却是一片轻松,盈盈然道:“既然姐姐如此信得过玉泫,便请在座看在石姐姐的面子上,届时若在风云榜上相会,还请手下留情,给妹妹留两分赢面。”   话说得好听,滴水不漏,旁听之人却有点漫不经心。   乐小义看着殿上之人你来我往,场面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原该真心之人不知是否还有真心,顿觉无趣得很。   便在此时,方才一直沉默着不怎么说话的沈浩忽然道:“说起红沙之地,沈某近来得问一个有关上古遗族的消息,不知各位可有耳闻。”   石月婉率先扬眉,问道:“沈公子所言,可是藏于红沙之地多年,鲜有族人踏尘世,入江湖的乐氏遗族?”   姬玉泫不着痕迹地侧了侧眼,看向对面垂眸而坐的乐小义,紧接着便听沈浩在她身边回答:“不错,正是乐氏。”   “乐氏遗族销声匿迹足有万载,就沈某所知,天下乐姓之人只有三个,除去当初乐剑岚老前辈之外,只得乐少宗主及令尊乐前辈。”   “据传乐老前辈乃是出身红沙之地,乐君皓前辈也曾数度入红沙之地寻遗族踪迹,如此巧合,不知乐少宗主对红沙之地乐氏遗族可有了解?沈某很好奇,乐少宗主可与这乐氏遗族有甚关系?”   这话音落地,乐小义尚未吭声,轩辕恪眉头先皱起来,姬玉泫也沉了脸,杯盏至于矮几桌面,咯噔一声脆响。   任谁心中有这样的猜测,都不会当面问询,沈浩这番话,寻根究底,直呼乐君皓其名,可算得无礼。   若细算,乐剑岚乃乐氏先祖,自然是乐君皓的长辈,而刀祖陆长青与乐剑岚乃同辈之人,其徒沈浩年纪虽小,辈分却在乐君皓之上,似乎这样措辞,也说得过去。   但听得人很不舒服。   乐小义扶在膝头的手攥成拳,眼中压着一层薄怒,淡淡道:“在下幼时于襁褓中便同父母分别,对乐姓氏族并无了解,不知沈公子所说的上古遗族与在下有甚关系。”   沈浩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并非刻意寻衅滋事。   待乐小义说完,他“哦”了声,似是松了口气,用不经意的口吻道:“若这乐姓遗族与乐少宗主无关,自是再好不过了,如若不然,此族遭了灭顶之灾,还怕乐少宗主也遭受牵连。” 第566章   沈浩这句话, 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乐小义两耳嗡嗡作响。   拳头攥得太紧,指节泛起一层灰青, 但她需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平静淡漠的脸色, 不叫旁人发现她此刻内心的震动。   她垂着眼,没接沈浩的话, 只拿起玉筷夹了一口梨花糕,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   反倒是姬玉泫放下杯盏后扫了沈浩一眼, 问他:“乐氏遗族不入世多年, 早无人知晓他们的踪迹, 又何来灭顶之灾?”   沈浩闻言一笑:“玉泫有所不知, 家师与乐氏先祖有旧, 故而对乐氏遗族也略知一二, 数月之前, 沈某奉家师之命往红沙之地寻访旧友,彼时沈某在红沙之地发现了一些神秘人的行踪。”   “这些人身上凶煞之气极重, 沈某跟了一路, 但其人谨慎,未能被沈某探知身份,只知这批人是冲着乐氏而去。”   “这么多年了,那些老东西还不肯放弃,倘若真被他们找到乐氏下落, 恐怕他们入世之时,便是灭族之日。”   乐小义对此并非毫不知情,乐君皓曾与她说起过红沙之地的乐氏。   因乐氏遗族擅长古法铸造之术,数万年前,以乐剑岚为首, 凡由乐氏工匠经手的兵器法宝,必在五品之上。   有这样的事迹流传在外,自然有数不清的大能妄图想找到隐世的乐氏氏族,寻一把趁手的神兵。   然而人心叵测,乐氏遗族一旦被人发现,第一个找到他们的人不管能不能达成所愿,都有九成以上的几率要将乐氏灭族。   怀璧其罪的道理,乐小义不会不明白。   这也是为什么,乐小义虽通晓铸造之术,却从未对外展现过这一才能,便是石月婉与乐小义谈定的那笔生意,乐小义也将功劳推给剑神宗内的工匠。   她自己有乐氏血脉在身,已然是块香饽饽,人人争着抢,铸造术于她而言,则是关键时刻,兴许可以保命的底牌。   主座之上,石月婉笑了笑说:“乐氏能出一个乐剑岚,已然说明这一氏族根基雄厚,便是被人找到,又岂能断定其族中没有堪比乐剑岚的高手?”   乐小义听了这句,紧绷的心神稍稍放下一些,心道石月婉说得不错,这本是没有定数的事情。   就是找到了又如何?毕竟一切都是未知,说不得那些心怀执念的大能是在自讨苦吃呢?   她陷在思绪中,先前又饮了几杯酒,对周遭的注意力略有下降,便没注意到身旁轩辕恪时不时瞥向她的目光。   这时,又有侍从于偏门进,端着几碟糕点上来,分发给在座宾客。   乐小义听着石月婉同沈浩交谈,很是心不在焉。   她不时瞅向姬玉泫,见后者神态悠闲,百无聊赖,心中又不知何故升起两分惆怅,无奈叹了一口气。   这气息刚吐出去一半,忽有一道杀机自乐小义面前迸现。   乐小义眸子一凝,神态微愕,未料到在石月婉的私宴上竟然也能碰上要取她性命的刺客。   形势严峻,对方修为极高,隐藏得很好,接近到乐小义跟前才露了杀气,距离太近,乐小义避之不及,只能就近抓起玉箸,灌入真气,拦住迎面而来的匕首。   叮当一声响,玉箸应声而碎,而淬了毒的匕首气势不减,眼看就要捅进乐小义的喉咙。   吴拓二人距离较远,一时间鞭长莫及。   乐小义身侧探来一只手,猛地一把扣住她的肩。   随即劲力倾泻而下,乐小义感觉自己受到一股巨力拉扯,身子朝右侧一偏,那锋锐的气息划过她的侧脸,削断一缕青丝。   下一瞬,她人整个投入轩辕恪的臂弯,轩辕恪刚抽出腰侧佩刀,已然有一截利刃自背后穿透刺客胸腹。   动手之人是姬玉泫。   轩辕恪揽在乐小义胳膊上的手格外扎眼,姬玉泫却只顿了一瞬便抽剑,立即封锁刺客周身大穴,卸去她的牙齿和四肢关节,将她牢牢按在地上,以免她求死切断线索。   这人作月神教侍女打扮,样貌生得还算顺眼,正是这般平平无奇的长相,没在人群中才一点也不惹眼。   乐小义愣了片刻立即反应过来,忙推着轩辕恪的肩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向轩辕恪道谢。   吴拓与剑影卫将乐小义牢牢护住,轩辕恪道了句“举手之劳”,收手时将方才揽过乐小义的左手藏进衣袖,挡住手背被刀气擦出的猩红伤口。   石月婉显然也没想到这刺客胆大包天,敢在她举办的私宴上动手,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方才若不是轩辕恪与姬玉泫反应迅速,乐小义便是逃过死劫,恐怕也要受到重伤。   先天风云榜在即,剑神宗的少宗主却因参加月神教圣女的私宴遭到刺客袭杀,重伤甚至身死,无疑要让剑神宗与月神教结仇。   安排这场杀局的人,用心之险恶,令石月婉勃然大怒。   但谋略尚在其次,最让石月婉震怒的是,这幕后之人竟然能在她的随侍中安插钉子,其能量之大,连石月婉都为之惊讶。   石月婉起身,从主座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行至刺客身前。   月神教的护卫也已匆匆赶来,姬玉泫退到一边,侍从抓住刺客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脖子扭出看着就觉疼痛的弧度,与石月婉对视。   乐小义看着这一幕,忽然发现石月婉漆黑的双眼中透出一点蓝盈盈的光亮。   随即,与石月婉对视的刺客脸上倔强狠戾的表情一点点消去,取而代之则是懵懂疑惑的神情。   “是谁派你来的?”石月婉问。   那刺客一脸茫然,神色中有一点隐约挣扎的迹象,可她敌不过石月婉强横的魂魄控制,意识只清醒了短短一息便溃败下去,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毒……”   话未说完,突然有一只黑色的虫子从她嘴里钻了出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虫子涌出她的口鼻。   其人两眼瞪大,神态狰狞,五脏六腑被毒虫蚕食,巨大的痛苦拉回她的意识,可她的舌头已经被毒虫啃了一半,除了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声音,再难成完整的句子。   石月婉骇然失色,殿上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   乐小义感觉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寒意自背脊蹿上来,惊出满背冷汗。   “这……”   殿上众人不约而同失了言语。   “是蛊毒。”石月婉做出判断,神态淡漠之中,透着股先前未曾见过的冷肃杀意,“此女身上中了毒虫,对方能在此时杀人灭口,必然距离此地不远,还能探听到殿内的消息。”   说完,她立即招手唤来月神教的影卫,当先之人便是石月婉的心腹,石刹。   “去追,要活的。”石月婉如此对石刹道。   石刹拱手,二话不说腾身跃出大殿,几个起落便没入夜色之中。   乐小义心头凛然,暗道姬玉泫认识的这些人,一个个都不好相与,石月婉看似温温柔柔,可手段半点不比姬玉泫柔和。   能走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哪一个手底下没有千万条人命?   “今日月婉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见谅。”石月婉一身煞气倏然消退,先致了歉,随后又看向乐小义,神情歉疚,“乐少宗主受惊了,若觉扫兴,不如先去客房歇息。”   乐小义的确没有兴致继续在殿上喝酒,与众人知会一声便离开大殿。   轩辕恪是与乐小义一块儿来的,现下乐小义要走,他也不便再留,起身向石月婉抱拳,冷着脸并未理会姬玉泫和沈浩,快步跟上乐小义,一同出去。   蓝栖已接到命令,候在殿外,乐小义和轩辕恪一出来,她便上前行礼,领着乐小义去石月婉早先便着人安排好的客院。   离开事发之地好一段路后,轩辕恪又回头看了眼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大殿,他似有什么话要说,乐小义只看着前面的路,他嘴唇动了动,后视线扫过在前面带路的蓝栖,还是没有开口。   不多时,将二人带到客居之所,同一座殿宇内,有许多空房,每一间都可以居住。   乐小义没多挑剔,随便选了一间,轩辕恪则住在她隔壁的房间。   “吴长老。”房门一关,待蓝栖走后,乐小义将吴拓召到近前,冷着脸问他,“此事你怎么看?”   吴拓面沉如水,瞳色晦暗:“老夫觉得此事蹊跷。”   乐小义勾了勾唇,神态清清冷冷:“怎会如此凑巧?我只是临时起意来月神教,竟然就被算准了行踪,可这刺客连身份也未探到就死透了。”   “少宗主的意思是……”吴拓试探着问。   乐小义垂眸:“待会儿就走,不必通知任何人。”   “那世子殿下?”   “……”乐小义犹疑片刻,垂眸道,“他也有被人跟踪的可能。”   言下之意便是,不带。   今日这场刺杀来得莫名其妙,乐小义防备之心更重。   轩辕恪或许其心不坏,但保不准轩辕崇是不是派了人跟踪,所以今日刺杀她的,嫌疑最大之人除了殿上主座那位,便是轩辕崇了。   反正已经离开大禹,轩辕柔的手伸不到天圣来,轩辕恪已然脱险,与不与她同路都无关紧要。   吴拓点头:“老夫明白了。”   乐小义垂眸,神情黯然之中透着点难以言明的心痛,倘若这一计策仅出自石月婉之手倒也罢了,她唯恐是另有有心之人给石月婉出谋划策。   更有甚者,又与以往一样,故技重施,想阻了她去北冥的步子。   这一环扣一环,实在过于巧合了。 第567章   是夜, 子时刚过,院外忽然来了一人。   敲门不应,其人便径直步入院中, 朝着乐小义选定暂居的那间屋子走过去。   但在走近之前, 旁边屋子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轩辕恪倚靠于门边,冷眼扫向立在院中的女人:“你来做什么?”   姬玉泫顿住脚步, 视线与轩辕恪相撞,两人之间好似有隐秘的气刃交锋, 彼此都在一瞬间绷紧心神, 牵一发而动全身。   平日里总挂着张笑脸的女人此时却面若冰霜, 可她容貌绝艳, 便是冷着脸, 依然美得惊心。   “世子殿下未免管得太宽了。”姬玉泫斜眸一瞥, 视线又落向乐小义那间屋子紧闭的房门, 秀美的柳眉微微蹙起,从刚才入院, 她便未感应到房中之人气息。   “谁知道你这妖女安了什么心思?”轩辕恪冷声道, “今日殿上那刺客,是不是你派来的?装模作样!”   要不是事先知道那人会动手,姬玉泫何能在一瞬间便做出如此精确迅速的反应?   当时他就在乐小义身边,刺客行刺之时,他也只能堪堪拿起佩刀, 护住乐小义罢了,手背还被刀气割伤,姬玉泫隔了数丈之遥,居然能抢在他之前动手将刺客制伏,轩辕恪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姬玉泫沉着脸, 眸子晦暗幽深:“世子殿下何故倒打一耙?这殿上侍女被人调了包,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当下除了崇郡王,可还有第二人?”   轩辕恪立即明白过来姬玉泫这话中的含义,眸光一利:“血口喷人!”   他们都对对方怀有戒心,谁也说服不了谁,姬玉泫冷冷哼了声:“到底是不是,等石刹回来,一切自有决断!”   说着,她便上前两步,要去敲乐小义的房门。   轩辕恪哪里肯让姬玉泫闯乐小义的房间,立即伸手阻拦,两□□掌相触,短暂过了两招,轩辕恪身后的屋子依然没有动静。   姬玉泫觉出不对劲了。   避开轩辕恪的招式,姬玉泫飞身退了一步,但掌风却拂过房门,嘭一声将屋门掀开。   轩辕恪立时回头,却顿在门口。   屋内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你与我争有什么意思?”姬玉泫嗤然笑道,“她既不信我,也不信你。”   说完,转身出了庭院。   轩辕恪愣了半晌,想起姬玉泫方才说的那几句,明白了乐小义不告而别的原因,牙关不自觉咬紧,脸色也更冷了几分。   可如今人已经走了,他甚至不知道乐小义走了多久,或许月神教的人能探听到乐小义的行踪,但他不打算那么做。   只能先按照原定的路线去北冥,至少乐小义得参加风云榜,总归还能见到的。   另一边,姬玉泫离开小院后又去了石月婉的住处。   石月婉尚未歇息,见姬玉泫来,便侧身让姬玉泫进屋,并着人倒了茶水来,笑问:“不是去找乐少宗主了么?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姬玉泫眉头没有舒展,闻言抿唇,周身气压很低,好一会儿才冷冷道:“是你设的局?”   石月婉作为月神教的圣女,乐小义走了,石月婉不可能不知情,这会儿却如此轻松地调侃她,姬玉泫不得不将怀疑目标换一换。   “玉泫何出此言?”石月婉仍旧笑着,眸光淡漠却温和,像没听懂姬玉泫这句话似的。   姬玉泫斜睨着她,声音往下沉:“石姐姐最好与我说实话。”   沈浩不屑于使手段,安排今日刺杀的凶手,除了轩辕恪,便只有石月婉,没有第三个人了。   石月婉没说话,姬玉泫便牢牢盯着她。   良久,还是石月婉先开口:“这难道不是你所期望的吗?让她怀疑你,远离你,甚至……憎恨你。”   变相承认了,今日之事,是她所为。   姬玉泫蓦地咬牙,冷肃的神情中隐有一点冲动险些克制不住,但也只透了分毫便被及时收住。   “这是最后一次。”姬玉泫的声音很冷,冷到让石月婉觉得她们或许不是朋友,而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动手。”   说完这句,她神情稍有缓和,闭眼道:“她还没准备好,还不到时候。”   石月婉没与她争,只无奈地耸耸肩,任由她继续自欺欺人。   反正,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再睁眼,姬玉泫的眼神恢复莹润,敛下几分锋锐,揭过先前之事,问道:“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还差一点。”石月婉道,“印玄一脉的确与神剑有关,但真正的秘密,恐怕还藏在《天罡·剑星》与《地煞·刀狂》之中,红沙之地那边传来了消息,想来是青帝插手了。”   她扫了眼月光下姬玉泫脸上恬然淡漠的脸色,继续说道:“今日你在酒会上故意将《天罡·剑星》十二卷的信息透露给乐少宗主,可那傻姑娘不一定能明白你的用心。”   “她能明白。”姬玉泫语气笃定,只说了这一句,也不解释为什么,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红沙之地的搜索要加紧,要在青帝之前找到乐氏,风云榜这边可以先放一放,除此之外……”   她话音稍顿,似在心中梳理措辞,两息后又道:“大禹仟州有异像,虽与永夜兽有关,却并不全来由于此,我去看过,感觉那几道阵,像回天阵。”   “又是回天阵?”石月婉有些惊讶,“看来轩辕崇贼心不死,屡败屡战,还想翻盘。”   姬玉泫冷哼一声:“不死心又能如何?他这一生都在决定别人的生死,合该也让人算计一次。”虽口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明白,轩辕崇并非好对付的角色,万不可掉以轻心。   所有细节都商议过后,姬玉泫忽然问道:“你真的不去北冥?”   石月婉闻言笑了:“怎么?你希望我去?”   “……”姬玉泫无所谓道,“我只是觉得,你去的话会更稳妥一些,但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去也罢。”   她说完,石月婉却叹了口气:“可我并非不愿意去。”   姬玉泫顿了须臾,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惊愕。   “你……”   她深吸一口气,没把话继续说下去。   石月婉笑而不语。   世人或许以为,沈浩是年轻一辈修为与实力的第一人,可事实上,他不是。   两百年内真正厉害的后起之秀,此刻正坐在姬玉泫身边。   突破溯源境的那一刻,石月婉同时也失去了参与先天风云榜的资格。   她和他们,已不可相提并论。 第568章   一入夜, 乐小义便带着吴拓二人离开月神教,他们虽然走得小心,但并不是毫无动静, 月神教的人应当有所觉察。   前往北城的路上,她不时抬头看眼黑漆漆的天色, 身后来时的道路也一片幽深, 贯穿远处山林中高低错落的房屋没入寂静幽深的夜空。   直到数个时辰之后, 身后也没有人追来, 乐小义心中更添疑惑。   黎明破晓, 黑幕般的天空被撕开一条口子, 渐渐有光透向大地, 托起林间浮尘的露气和草木的芬芳,卷着盛夏清晨难得的半分温凉。   她松开紧握相思豆的右手,串珠莹润,把玩久了, 表面染上一层薄而鲜亮的蜡色, 给寄托情思的珠子添了点灵动。   “无人尾随。”吴拓向乐小义汇报观测的情况,“有两个江湖人,但都是路过,这会儿已不见影踪。”   “到北城还有多远?”   “顺利的话明日这个时候就能看到城门。”吴拓以往来过天圣,路很熟。   乐小义点头,复道:“休息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再赶路。”   距离风云榜还有大半个月,他们一路行来风餐露宿,已然很赶时间,休息一两天也不打紧。   吴拓与剑十六各自退到乐小义身侧侧,默契地继续履行职责, 一人护住一方。   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风云榜将开,从天圣到北冥的船只多了好几倍,大都是百多人共乘的客船,有将去风云榜会场参比的青年才俊及其随侍,也有将到场参观的宗门世家之人,更多的却是单纯去看热闹的江湖客。   乐小义这些年经历了不少刺杀,早已习惯出行时藏匿行踪,掩人耳目,最好的栖身之地就是人群。   她利用鸿蒙剑心压制气息,打扮成普通的江湖人,外露修为仅骨元境初期,手里抱着一把包了破布的配剑,混入人群中毫不显眼。   吴拓和剑十六一前一后上船,视线跟着乐小义,但并不靠近,彼此间隔了几步远的距离,在旁人眼中,他们应当没什么关系。   船只到点便启程,船上的江湖客彼此不识,除了行船的舵手,其他人都东倒西歪地待在角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流自己所知的江湖秘闻。   乐小义抱剑坐在装货物的木箱旁边,货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她瘦削的身子整个笼罩,她藏在那儿,气息微弱,便是有人从旁便走过,都很难发现她。   货箱另一侧,与她相距不到两步的几个人正热切讨论着这次风云榜,几个熟悉的名字被人陆续提及,譬如沈浩、姬玉泫、轩辕恪与魔龙子。   当然,也有人谈到乐小义,不过乐小义的名字虽响,但到底成名不久,与沈浩、姬玉泫之流还是有明显的差距。   除了这些江湖中耳熟能详的后起之秀,乐小义还听人提到洛氏姐妹中最为年幼的洛青鸢和左氏刚刚突破先天的继承人,左诗萱。   她们也收到了先天风云榜的请柬。   大禹王朝境内,已许久未有动作的鬼道宗也派了一名弟子参加风云榜,但这名鬼道宗弟子的十分神秘,鬼道宗有意隐瞒,没人知道此人姓名。   此外,先前乐小义在天山时遇见过的那些宗门高手,其门派家族内也都派了人参加风云榜,这场盛会必然龙争虎斗,而云海同盟的存在则保证了赛局的公平性。   如果没有青帝搅局的话。   乐小义低着头有些打瞌睡,这些人说的赞叹之词毫无新意,近两年来她已经听了不少。   昏昏欲睡之际,她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个字眼。   “……青帝……有仇……”   乐小义耳尖抖了抖,睁开眼。   “嘘,小声一点,你想死吗?”   “我也只是听小道的消息。”说话的人毫不在意,摆着手道,“咱们三个私底下说说,青帝总不能把手伸到这里来吧?”   从他身上的衣服看不出他的身份,瞧着约莫四十来岁,骨元境后期,接近髓元境的修为。   有点实力的人总是恃才傲物,若是受地域眼界所限,则更是张狂,此人虽不到自负的地步,说话的语气却让人不太舒服。   乐小义为刚才没听到的那一句略感遗憾,但这件事没一会儿就从她心里抹去了。   这样的船只上应该没有多少世家宗门之人,那些稍稍有些背景,自恃身份的人通常也不缺租下整条船的银两,与其到人群中拥挤,不如单独包下一艘船,安然度海。   这便是此人说话放肆,不怕得罪人的底气。   黄昏时分,船身晃了一下,海浪拍打着船只侧面的木壁,发出粘稠而浓厚的敲击声。   乐小义仰头看了眼阴郁的天色,感觉今天天气不好,夜里有可能会下雨。   她从漆黑的角落起身,打算找个机会钻进船舱。   方才说话那几个人相互倚靠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乐小义脚尚未迈出货箱投下的阴影,异样的直觉止了她的脚步,随即,她好像听到一声弓弦的脆响,这些微声音在喧闹的船上极不明显,几乎无人觉察。   如非前阵子听过类似的声响,乐小义也难以在喧嚣中捕捉这点异常。   下一瞬,箭矢破空,须臾穿越数十丈的空间,噗一声响,没入方才提及青帝之人心口,其人来不及反应,仅仅从熟睡中惊醒,蓦地瞪大了眼睛。   与他同行之人也没看清箭矢从何处而来,但这一支冷箭已然震裂了他的心脉。   惊乱骤起,血溅三尺,当场殒命。   周遭之人都目睹了这一幕,纷纷四顾,妄图找到出箭之人,然而除了骚乱的人群,无人能从中找到行凶之人。   乐小义的视线盯着方才冷箭来袭的方向,心中默默记下那一瞬间气息波动产生的迹象,随即便收回目光,身子往后又缩了一点,牢牢躲在黑暗中,没再试图进船舱。   船上舵手很快赶来,这是天圣官府的船只,船长亦有不俗修为在身,上前问了周围人几句,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   他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便直接推定为仇杀,叫人上来处理了尸体,一把火烧成灰,骨灰没人带走,便扬入海中。   看热闹的人群也很快适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便是先前与之说话的那几个人,也没真把这场袭杀当做一回事。   他们并非没有想过会不会因为先前那一句话,可先前那人说话之时,周围并无可疑的人活动,他们一直待在一处,无人通风,想来应该没被人听见。   是仇杀无疑了。   乐小义冷眼看着这一幕,注意力却自周遭逡巡,没能发现那丝淡淡的气息,想必此人已然很好地躲藏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乐小义靠坐于货箱缝隙间,不多时便下起雨来,雨水哗啦啦淅沥沥冲刷着甲板,先前留下的血迹很快晕开,然后被雨水冲走,只在木板缝隙之间留有一点残余的痕迹。   大雨倾盆,风萧萧,水滔滔,一望无际的海面起伏不定,波涛涌动。   甲板上还有不少江湖人,或匆忙找地方躲雨,挤占船舱不大一点空间,更多的人还是只能待在雨中,等这场急雨结束。   乐小义任由雨水打在脸上,视野也在雨幕中变得模糊。   不仅视野受到影响,环境中属于陌生人的气息被雨水冲走大半,浓烈的水腥气干扰她的嗅觉,嘈杂的雨声亦淹没了江湖人吵闹的说话声,阻碍了她的听觉,原本单纯的环境在这雨中霎时变得复杂起来。   同时,危机感也提升好几倍。   乐小义眉心紧锁,牢牢抱着手中之剑。   雨声中似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这步子很轻,来人修为必在先天之上。   乐小义屏住呼吸,随即不远处又有闷哼响起,连着两声,想必听到那一句的几个人也都难以幸免。   杀戮还在黑暗中继续,悄无声息,她长出一口气,将身子缩得更紧。   不过数息,那人的脚步声转了方向,开始朝乐小义所在的位置靠近。   躲在暗处的人心往下一沉,便是她藏在这缝隙中一动不动,也早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踪,好像一双眼睛,观察着船上所有人。   这会儿,必杀的名单上,也挂上了她的姓名。   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听见,就这样被人盯上,岂不冤屈?   一片寂静之中,乐小义抽空腹诽了一句。   然而此人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下一瞬,黑影便出现在货箱外,以极快的速度超乐小义扑过来。   这刺客修为在魂元境之上,一身普普通通的江湖人打扮。   乐小义抓紧手里的剑,做出一副惊恐至极的样子。   下一瞬,刺客腾在空中的身体猛地一震,无端从空中坠落,喉咙开了条致命的伤口。   直至此人落地,砸在甲板上一声闷响,乐小义才睁开眼睛,高呼:“是哪位前辈出手相救?”   问话没有回音,远处几个人发现货箱缝隙里还藏了人,先是感到震惊,而后便纷纷议论起来,道是乐小义运气太好。   这寻仇的连杀几人,个个都是厉害的角色,而今碰上乐小义,不知被哪路路过的神仙出手救了,留下一条性命。   这位不必现身就杀死刺客的高人并未露面,只一声冷哼,闷闷的,是人都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不悦。   再远一些的地方,剑十六收到吴拓的指示,立即将甲板上发生的事情传出去,添油加醋地讲述乐小义的无辜和刺客的阴谋。   恐慌开始蔓延,这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第569章   原本只是一场小小的风波, 可没想到杀人的刺客也被人截杀,更有消息说,那刺客有可能是青帝派来的人马, 事态霎时不可收拾,不仅船上的江湖人惊慌失措, 就连船长和舵手也纷纷变了脸色。   几个交谈之人连同那刺客都被杀死, 唯一幸存的目标被请到船舱里。   船长在内几双乌黑的眼睛同时朝乐小义看过来, 当先一人粗着嗓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去北冥作甚?与那几个被杀之人是什么关系?”   乐小义怯生生地抱紧了手里一把破剑, 身上衣服也洗到发白, 看上去颇为破旧, 是个既穷困又落魄的苦修之人。   船长一连串的问题把她问懵了, 她讷讷地抿起唇,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了个临时现编的别名。   道是自己从一个偏远的村落出来,不认识什么人,听说北冥风云榜能见到许多大能前辈, 于是出去见见世面, 与那几死去的人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船长对乐小义这番说辞存疑,又问,“那你躲在货箱后面做什么?”   乐小义小心回答:“我晕船,又是一个人来的,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待着,便在那货箱后面藏着睡觉。”   刺客已经死了, 她作为幸存之人却遭到盘问,反复说来就那么几句,多的乐小义一个字也不透露,船上这些人拿她无法,只能先将她放出来。   再出船舱,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乐小义不敢再到刚才的货箱那儿去躲,先前见过她面貌的人亦避着她,唯恐惹上灾祸。   乐小义抱着剑从甲板上走过时,迎面来了个人,像没长眼睛似的撞向她的肩。   她不闪不避,顿了两息,直到肩膀快撞上了,她才恍若惊慌地想要退,但其人故意惹事,她如何躲得过?轻而易举便被撞上,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再抬眼,周遭乌泱泱围了好些人。   打头的是个年轻公子,骨元境中期修为,一副泼皮无赖的纨绔相。   公子哥挑衅地朝乐小义扬了扬下巴:“说说呗,你今儿下午听见什么了?那些人是说了什么才被灭口的吧?”   乐小义一看就是个软柿子,形单影只,好欺负得很,虽然走狗屎运在即将被杀之际让过路的前辈救了性命,可下等人仍是下等人,在他眼里等同于狗。   前辈救得了她一次,又岂会次次相护?   周围更远的地方,看见这一幕的江湖人纷纷转头,没人上前制止。   所有人的眼神都很冷漠,他们既惶恐避让着乐小义,又难免好奇,故而变成这样一种,看似热切,又一脸漠然,袖手旁观,等她嘴里吐出答案。   乐小义没吭声,双手抱紧佩剑,眼神从软弱变得锋利,像被逼进绝路无望又凶狠的野兽。   “这什么眼神?你敢凶我?”公子哥叫嚣着,他身边两个骨元境后期的侍卫立即上前一步,将乐小义一左一右困在中间,但凡她有一点反抗的迹象,立即就会被这两人拿下。   乐小义仍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叫人心里发毛。   公子哥不堪忍受,愤怒地咆哮一声,喝道:“把她抓起来,狠狠揍一顿!”   两名侍卫没有半分犹豫,立即动起手来,从两个方向扑向乐小义。   乐小义眸子一沉,接下左侧侍卫的掌击,却没能避开右侧之人的拳风,肩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脸色也立时白了两分。   下一瞬,剑鞘外的灰布呲啦一声破碎,乐小义抽剑出鞘,拼着被这两个侍卫重伤的危险,以极奇诡的身法越过他们,直接扑向人群当中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虽有骨元境修为,却是个丹药堆出来的草包,乐小义一步错到他身后,一个照面就卸了他的招,拿刀抵住他的脖子,转头再面向那两名正待追击却同时收手的侍卫,冷声:“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侍卫立即顿住脚步,不敢再上前。   乐小义脸色发白,喘着粗气,连手里那把剑也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船长及其他几个藏在人群中乔装改扮后的高手也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幕,见乐小义手中拿着一把三品剑,心中同时明白了为什么这把剑要拿布包起来。   乐小义不过刚刚突破骨元境的修为,手里就拿了把三品剑,从她的打扮和气质来看,多半此剑有什么家道渊源。   侍卫不敢上前,乐小义便封了公子哥的穴,拖着他到一边蹲下,拿剑指着他的喉咙,一改先前的软弱,恶狠狠地喝道:“如果你还想活着下船,就立马让他们滚开!”   她说这话的时候气息不稳,眼角有点红,要哭不哭的,看得出是被逼急了。   公子哥惧怕她手里的剑,不敢反抗,立即让那几个侍从退远。   乐小义却半点不放心,仍举着剑,只是人也退到甲板边缘,远离了人群的视线。   看这样子,她是铁了心要等到船到北冥之后再放公子哥离开。   经过这件事,对乐小义饱含戒心之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再因她的身份好奇,充其量不过一个隐世之徒,有点天赋,又算不得多厉害,不足为惧。   真正该在意的还是青帝。   尽管没有证据,但传言一出来,很多人下意识就信了,连这样的船只中都被安插了眼线,也只有青帝才有那么大的能量吧。   不知青帝究竟出于什么缘由要杀那些人灭口,在场许多江湖人都听说了青帝的事迹,了解过北冥风云。   对于青帝这样的枭雄,站在道德的角度痛斥他的人虽然多,但在这个武力为尊的世界中,绝大多数武者对青帝的作风都持赞善敬慕的态度。   可难免有些人憎恶着他,心中多多少少说过几句大不敬的话。   如果那几个人真是祸从口出,那他们哪天不小心同旁人说起的那些闲谈,岂不也有被盯上的可能?   这样一想,顿时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从众人瞩目之下脱身的乐小义背靠着船壁,剑就横在膝头,冷冷注视着被她当做人质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被乐小义盯得头皮发麻,一阵阵凉意紧赶着往背脊上蹿,他战战兢兢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道:“这、这位女侠,我不会跑的,你、你不用这样一直守着。”   乐小义根本不理他,仍我行我素地盯着,手中的剑时时刻刻悬在公子哥的喉咙边。   藏在远处随时准备伺机而动救下人质的侍从们一直寻不到动手的机会,公子哥吓得打了一整夜的哆嗦,第二天天明之时,他手脚痉挛,抖抖索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蠢事了。   好奇心不仅能害死猫,还会害死人。   青帝派人杀人灭口的传言过了一夜后消停许多,一来是因为没有确切证据,船上的江湖人不敢多谈及此事,二来也是怕惹祸上身,唯恐避之不及。   但这件事在众人心里种下一颗钉子。   北冥青帝,其心之狠,能量之强,几已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第二日清晨,许是盘膝坐了太久,乐小义起身时腿脚发麻,不当心打了个颤,给公子哥的侍卫可乘之机,冲上来把人质救走。   那几个侍卫本想就此将乐小义杀死,但与乐小义交手,眼看着她身子纤瘦,要倒不倒的,可每次都能将将躲开一点,看着像运气好,却凭借这份气运在侍卫手里走过好几招。   那公子哥被乐小义诡异的身法和昨夜的眼神吓破胆,不敢久留,下令撤退,不让他们再招惹乐小义。   四周看热闹的人也收回目光,乐小义这才重新回到孤冷淡漠的状态,带着一身伤躲到角落里,把之前碎掉的灰布捡起来重新包好三品剑,找了根绳子缠上几圈。   一个人默默拿着剑在偏僻的角落里打坐。   这天晴好,乐小义看了海上的日落,远处北冥大陆渐渐于火红是夕阳中显出轮廓,身旁这时来了一人,打扮与乐小义同样落魄,只随意在她身边一坐,倚靠在船壁边缘就要闭眼小憩。   乐小义扫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不声不响。   直至男人沾水的指尖在身边拖出条弯线,乐小义又看向他,还是没说话。   男人逼音成线:“日前宴上是我家主子做的局,主子叫我来向阁下赔个不是。”   但没说原因。   乐小义沉吟,片刻后方道:“过去之事,在下不会再计较,但我们的合作就此作罢,不需再提了。”   “鄙人会将阁下原话如实传达。”男人说完就闭上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口,衣袖拖拉之际,轻而易举地蹭掉了刚才画的圆月记号,没一会儿便传来厚重的鼾声。   乐小义被鼾声所扰,困扰地捏了下眉心,眼神嫌弃地瞪了这人一眼,起身退开好几丈远。 第570章   海天交接的地方, 浩瀚的陆地显出模糊的剪影,夕阳下的天空堆叠着形态各异的云,明丽鲜亮的色彩中, 杂糅着一些更晦暗深邃的黑影。   再过一夜,客船就能抵达北冥帝国的海岸, 视野范围内, 零星还有几艘别的客船, 大抵也都和乐小义所乘的这艘有着相同的目的地。   当日光完全没入海面, 黑暗席卷而来, 乌压压的雷云挤在一起, 将天空压低, 不知名的飞鸟不时自海面上掠过,间或一头扎入水中,叼走一条无助挣扎的银鱼。   天越来越暗了,时间也随之往后缓慢推移。   乐小义盘坐在船只角落, 闭眼调息, 纳取海面上充沛的灵气滋润肺腑,蕴养经脉。   上次触摸到的壁障若隐若现,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再做突破。   修为上了先天,除了纳天地灵气为己用,还要有足够的悟性和机缘, 悟性不够便难以更进一步。   天资的重要之处便在这时显现出来,如无天资,纵使有日复一日努力的决心和信念,能达到的高度始终有限,除非气运惊天。   初初突破灵元境时乐小义的感觉尚不明显, 现在达到灵元境后期,她才真正感觉到修行的难度,正如世人所说,一步一登天。   乐小义有乐剑岚封印在她体内的大量灌体灵气辅佐尚觉艰难,何况那些倚靠自身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的普通人?   可在这条路上,光有天资和气运也是不够的,要站得高,看得远,破除千难万险,付出的努力同样重要。   姬玉泫、沈浩之流,比她拥有更高的资质,也还在刻苦修行,乐小义没理由为自己取得的这一点成就沾沾自喜。   还需更努力。   身处嘈杂的喧嚣中,乐小义虽然没刻意留心环境中的声音,但长期奔走于艰险之境,早已训练出洞悉细微处异样的本能。   当第一声隐晦的雷鸣从遥远的海面上传来时,乐小义缓缓睁眼,神态凝重。   方才那声音,并非盛夏时节落雨前的惊雷。   不止乐小义注意到这动静,船上喧闹静了半息,而后那些藏在人群中的高手纷纷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吴拓与剑十六先后起身,不着痕迹地朝乐小义靠近,护在她左右数步开外。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船上其余人也听见了,更敏锐一些的,还走到船边朝远处看,似在黑压压的云层下瞅见一个闪烁的光点。   亮起,又暗下去。   与此同时,众人似听见了一声更清晰的雷鸣。   光点在快速向他们接近,伴随着可怕的,令人惶恐不安的气息。   “那是什么?!”喧声四起,乌压压一片江湖人议论纷纷。   乐小义形单影只,沉默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光点,感受着越渐清晰的两股交锋的气息,她朝吴拓和剑十六打了个隐晦的手势,两人同时朝近处靠。   看这势态,当是有两个高手在远处交手,而且以他们行进的轨迹来看,很可能从这艘船旁路过。   这二人不仅气息浑厚,而且战时波及范围甚广,乐小义猜测他们修为应在溯源境之上,实力旗鼓相当。   随着这两个高手不断靠近,鸿蒙剑心产生了异样的反应。   这种反应乐小义很熟悉,并非第一次出现,以往每次遭遇重宝,鸿蒙剑心总能第一时间觉察,给予乐小义反馈,譬如多年前剑神宗剑神塔上的灵石,及龙吟山禁地下的龙脉。   不过那时,鸿蒙剑心不全,乐剑岚的部分魂识藏在里面主导它的意念,每每遇上什么宝贝,乐小义总难以控制鸿蒙剑心的气息。   如今乐小义早已彻底掌控鸿蒙剑心,将自己的心神与之融为一体,不仅能感应到方圆数里内的重宝,甚至可以大概判断这宝物的品质。   至少次六品。   乐小义眯了眯眼,心道这二位前辈应当是在为争夺宝物大打出手,但如果他们三息内没有争出结果,就很可能伤及无辜。   其中一人显然不想朝这个方向来,但另一携宝之人想要脱身,只得冲向后天修为的人群之中,对方碍于无辜之人众多,必得收手。   双方一逃一追,相距不足十丈,而且这个间隔还在缩短。   乐小义心中默默数着,一、二……   携宝之人被追上和逃脱的可能各占五成。   数到三,一道青衫人裹着浓浓魔气飞奔而来,其身后跟着一名白衣剑客,那剑客与青衫人之间已然缩短到十步。   再前面便是乐小义所在的客船,白衣剑客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   剑客拔剑,惊鸿掠影,锋利的剑气将海水劈开两尺宽的沟壑,撵着青衫人的脚跟在他背后撕开一道血口。   余波惊起千层浪,哗啦啦泼向客船,船身一阵剧烈颤抖,隐有咔咔之声响起。   青衫人口中吐出猩红的逆血,身体在空中踉跄了下,险些直接坠入海中,但他稳住身形,朝前再踏一步,踩在客船甲板上。   船上的江湖人在这二人冲过来时也预感到不对,纷纷退开。   那青衫人足尖一点甲板,咔嚓一声,甲板上显出一个丈许方圆的窟窿,整个船只都朝下一沉,他探手一招,就近随便抓了个短命的江湖人擒在手里,转头拎着此人甩向身后。   其人打着旋飞出船沿,迎面一截银亮的剑尖,吓得他在空中就昏死过去。   那截剑尖没捅穿他的胸口,反而在其临身之际换向,另一只空手探出来抓住他的衣领,救了此人性命。   “印无极!”白衣剑客难掩惊怒之色,剑指甲板上的青衣客,“你个老匹夫!还不速把我宫宝物还回来!你今日能逃得一时,他日便要面对我宫无休无止的追杀,你可要考虑好了!”   青衣之人冷冷一笑,不屑道:“你东龙宫今日抓不到老夫,还妄图来日叫老夫伏诛?”   印无极?   乐小义眼珠转了转,是个未曾听过的名字。   这北冥果然藏龙卧虎,随便路遇一位前辈都有溯源境修为。   白衣剑客被印无极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他的实力在印无极之上,可惜印无极有一整船的人做人质,他已触摸到无垢境的门槛,此时万不可开杀戒伤及后天之人。   一旦有人因他而死,伤了天和,他的气运会受到极大影响,届时要想突破无垢境会更加困难。   这人注定是抓不到了。   可他不甘心。   两人隔空对峙,印无极瞅见船上有人怕遭波及,想跳船逃走,探手一招就将其人纳入掌中,任其惊恐挣扎,却无法从印无极的钳制中脱身。   “你又岂敢伤人?!”白衣剑客怒声道。   印无极嘿嘿一声怪笑,无所谓地攥紧人质的脖子,拿在掌中晃了晃:“老小儿一辈子从无顾忌,便是天罚降世,老夫这辈子也早已活够本了,况且,天灾将至,这人间不知还有几年,杀一两个凡人又如何?”   白衣剑客不料印无极连天罚都不怕,话不投机半句多。   “老夫劝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们东龙宫宝物多得是,再说老夫又不是不还,借此物一用罢了,十年八年之后事成,还与你们便是!”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将那白衣剑客气得脸色灰青,指着印无极剑尖一直抖,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而,印无极一声喝:“再不走,休怪老夫大开杀戒!”   话音刚落,那人质便被印无极拧断了脖子。   吴拓朝乐小义递了个眼色,询问是否出手相助,乐小义朝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若动手,必然暴露身份,那先前演戏所做的铺垫都功亏一篑。   此人看着虽然凶恶,却似乎并无要将船上之人尽数杀死的打算,乐小义与这二人都无冤无仇,没必要多管闲事。   白衣剑客额角青筋暴跳,咬牙怒哼一声,转身拂袖而走,不一会儿便消失于天际。   青衫老者一身血污,随手将尸体扔在一侧,斜眸瞥了眼衣着不同常人的舵手和船夫,冷声道:“转舵,去墨海寻仙岛。”   船上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反抗,舵手立即执行了印无极的命令,   乐小义在心中默了遍北冥的地图,墨海距离此地其实不远,她猜测此人是要立即疗伤,怕被人跟踪,便借助船上之人掩护,于途中修整,待到寻仙岛,他大概率会直接离开,并迅速脱身,以摆脱东龙宫的追杀。   算算时间,若途中不出别的意外,依然能赶得上风云榜,故而乐小义并未着急,藏在人群中躲着,静观其变。   只是……她看了眼已在不远处的北冥大陆,心里无奈叹了一口气。   这一路当真坎坷,不知道到了寻仙岛后是否真的能顺利,万一再出个什么乱子,她也就顾不上再藏身份,能跑则跑了。   客船在舵手的操控下转到另一个方向,渐渐驶离其余船队所行的区域。   青衫老者果然如乐小义所料盘膝坐下开始疗伤,而船上近百个江湖人个个缄默,半点异响也不敢发出,唯恐触怒了老前辈,惹他不快,招来无妄的杀戮。   乐小义也和其他人一样,做出无所适从的样子,但私下里却注意着老者身上那宝物气息的动向,揣测着这来自东龙宫的至宝是哪一样。   正待她百无聊赖垂首发呆之际,甲板上的青衣老人突然睁眼,嘴角勾起一道古怪的笑:“小姑娘,你且到老夫跟前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乐小义,惊得乐小义瞌睡都醒了。   船上虽也有其他女子,但年纪上能被称作小姑娘的,却只得乐小义一个。 第571章   乐小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印无极说的小姑娘就是她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 她咽了口唾沫,又四下看了看,找不出第二个能被称作“小姑娘”的人, 只得小心翼翼地起身,犹犹豫豫地朝印无极靠近, 还在五步开外就停下步子, 一脸惊惶无措的表情。   “站这么远做什么?老夫还能把你个小丫头片子如何?”老者看着她这副样子, 嘴角勾起的笑容显出两分讥诮, 乐小义瞥见了, 心里一咯噔, 暗想此人不寻常, 恐怕已经看出了她的伪装。   但她拿不准此人到底有没有认出她的身份,倘若对方探到她真实的修为,再测一测她的年纪,她多半藏不住。   因此, 乐小义越发谨慎, 甚至有些后悔方才犹疑,若总归要暴露身份,就该第一时间叫吴拓出手,还省去这些麻烦。   不过眼下来看,这老头子好像没有要针对她的意思,乐小义暂且把心放回肚子里, 克制着不多想,又朝前走了两步,与青衫老者相距三步,不肯再近了。   老头子也不在意,没逼着她继续上前, 反而朝她扬眉,笑问:“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乐小义收紧抱剑的双臂,一脸警惕,顿了片刻才答:“……剑。”   “剑?”   印无极嗤笑一声,忽而招手,手中之物被大力吸扯,乐小义根本无法阻止,被布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的剑转瞬间落入此人手中。   再须臾,剑鞘上的布匹被无形的劲气割裂,唰唰落了一地,那把三品剑落入老者之手,他沉吟着,翻来覆去看了片刻。   乐小义抿唇立着,见其专注于那把三品剑,暗想此人不知能从剑上看出什么。   不远处的吴拓和剑十六比她更紧张,生怕这老家伙一言不合对乐小义不利,两人各自寻了个好出手的位置,只待乐小义一个暗示,他们就会立即冲上去。   数息之后,老者倏然抬头:“此剑,从何而得?”   乐小义回答得一本正经:“家传之物,从不离身。”   “呵。”老者笑了,嘲讽讥诮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乐小义为此头皮发麻。   但印无极没有为难她,把剑扔回去时说:“坐。”   乐小义不敢违抗,立即席地坐下,规规矩矩地盘好腿,挺直背。   之后老者不再说话,也没叫乐小义回去,周围看客惊疑不定,皆在心中暗道,这女子手中之剑果然古怪,连溯源境的大能都为之侧目,先前她被人路过相救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这种尴尬的气氛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乐小义如坐针毡,吴拓与剑十六也好不到那儿去,直至船只行入墨海海域,前方出现了寻仙岛的轮廓。   印无极毫无预兆地出手,一把抓住乐小义的衣领子。   吴拓和剑十六一直仔细注意着此人动向,他动手的瞬间,两人也同时自人群中蹿出拦截。   但印无极好似早已料到他们的埋伏,未走境界稍弱几分的剑十六拦路的方向,反而与吴拓从容对了一掌。   他占着修为稍长一些,强横地破开围堵,逼退吴拓,拎着乐小义一跃而起,飞身落入海中,踏着碧波粼粼的海面几个起落便踏至寻仙岛岸,直入岛上茂密的山林,扬长而去。   眼看此人即将钻进郁郁葱葱的山野,吴拓与剑十六二人追之不及,慌忙跃入海中追击,将一众惊诧疑惑的江湖人留在船上面面相觑。   乐小义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她从未听过此人姓名,更不曾与之结怨,除了被认出身份,她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刻意针对。   临海的树林空气潮湿,不过一小会儿,乐小义的衣服便沾了层薄薄的水汽。   这古怪的老头拽着她的衣领子一路朝丛林深处走,乐小义看到吴拓和剑十六被远远甩在后面,待会儿此人随便设个拦路的阵法,她今天就危险了。   照理说她现在应该立马采取行动,趁吴拓和剑十六还没被甩到看不见的地方,弄出点动静,让他们知晓自己的所在,稍微拖个一招半式,吴拓就能赶来,虽然也存在极高的风险,却比继续深入林中要好一些。   既然先前的判断失误,就应及时止损。   乐小义这么想着,心头已然开始默念口诀。   却在此时,老头突然开口:“小娃娃,在做什么打算?”   乐小义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暗暗心惊,装作无害懵懂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没应他的话。   印无极瞥了她一眼,喉咙里溢出声古怪的笑,脚下速度更快了。   受到警告,乐小义不敢再轻举妄动,同时心里也很纳闷,这人究竟有什么神通,竟如此厉害,好似她的想法都被对方提前洞悉,在她有所行动之前便打乱她的计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位老前辈暂时还未对她产生杀意,否则凭刚才她想逃走的意图被人发现,就够她死上好几回了。   乐小义又被拎着往前行了一段路,耳边忽的响起老前辈低哑古怪的笑声:“怎么又不想跑了?”   “想也没用啊。”乐小义坦然开口,“前辈修为高深,又能洞悉晚辈的意图,妄图在前辈面前脱身,不过班门弄斧。”   她摸不清此人性情,既然想法都会被预判,且对方十有八.九已经知晓她的身份,继续藏着掖着在此人眼中仿若一个笑话,不如开诚布公,也好叫她死个明白。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确如传言中说,是个有胆识的姑娘。”印无极笑声肆意,这话说出来,便算是承认,他已认出乐小义的真实身份。   眼前视野骤然开阔,乐小义望见远处有一面陡峭的山崖悬在半空,周遭怪石嶙峋,坚韧的松木从石缝间蜿蜒着生长出来,斜斜插入夜空,凌乱的枝叶将天空中那轮清朗的月亮切割成不规整的形状。   此人步子一顿,随手将乐小义扔在一块空地上。   乐小义抬眼,望见远处之境,骤然瞳孔一缩。   但见方才来时的树林竟然开始震动,扭曲,树木堆叠交错,移形换影,没一会儿就改换了样貌,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吴拓和剑十六被困在大阵之中,以他们的实力,性命应当无碍,可没点时间也出不来。   这等规模的巨阵,乐小义还没有眼力看出端倪,更遑论破解。   正迷糊震惊着,其人手掌一翻,露出颗湛蓝的珠子,递到她眼前。   珠子在月色下散着蓝蒙蒙的光晕,周遭似有冰晶凝结又消散,闪烁着时隐时现的华光,以及……她先前感应到的次六品法宝的气息。   定海珠,东龙宫至宝,堪比当初残损的君澜剑,丢失此物,足以令东龙宫元气大伤。   这老头走了奇运,今日追击而来的那位前辈没下死手,可从东龙宫偷走这东西,消息已然暴露,他往后必将面临东龙宫无休止的追杀,就算如他说的,十年八年后会将至宝归还,也无法平息东龙宫被羞辱的愤怒。   乐小义心绪忐忑不宁,但同时也越发惶惑这位老前辈将她抓来此处的目的。   “漂亮吗?”怪老头问她。   她喉咙动了动,如实点头:“漂亮。”   意料之中的回答,老头脸上露出诱哄孩童似的古怪笑容,又问:“想不想要?”   乐小义抿唇,无奈回答:“不想。”   次六品法宝再吸引人,也不如性命要紧,若她与此事沾上半点关系,往后都将被东龙宫视若仇敌,宇内四海,寸步难行。   老头子嘴里啧了声,眼神不屑又轻蔑,仿佛在嘲笑乐小义小家子气。   正当乐小义再一次思索着该如何脱身之时,老头又问了句:“那你知道这宝物是做什么的吗?”   乐小义摇头。   “嘿。”老头子一声怪笑,“东龙宫的海岛下有一条岩浆地脉,极不稳定,隔个几百年就要爆发一次,全靠这珠子镇压地底暴戾的天地灵气。”   乐小义睁大眼:“那前辈取走此物,若地脉爆发,东龙宫岂不凶险?”   怪老头看向乐小义,哼道:“东龙宫死活,与老头子有何相干?”   乐小义:“……”她盯着印无极手上的定海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颇为蹊跷。   “不对。”她开口,“若这珠子如此要紧,怎地能那么轻易叫前辈拿走?”   既然是关乎整个东龙宫存亡的重宝,东龙宫内部必定严加看管,就乐小义所知,东龙宫内亦有涅槃境高手坐镇,何能叫印无极来去自如?   “你倒是机灵。”老头子没有半分被拆穿的尴尬,笑呵呵地将定海珠从左手抛到右手,“定海珠分阴阳,东龙宫镇压地脉的那颗是阳珠,这一枚则是阴珠,东龙宫内无人知阴珠效用,使其蒙尘,落于地库多年,不见天日。”   “他们如此暴殄天物,老头子借来一用,有什么打紧?”   乐小义恍然大悟,原来印无极手里这枚珠子对东龙宫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看管并不严格,才让印无极钻了他们的空子,事发之后,也没有及时派人来追。   然而,即便如此,印无极将珠子拿给她看作甚?总不至于是炫耀吧?   印无极从乐小义眼中看出她的疑惑,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突然凑近乐小义,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乐小义平静的脸色在听到一个人的名字时瞬间崩塌,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与错愕。   ——这定海珠,是乐剑岚老前辈送给东龙宫的小玩意儿。 第572章   几万年前, 东龙宫还在为地脉所扰,曾有一次地脉岩浆喷发,将海水蒸发数尺, 东龙宫群岛销毁近半。   彼时,已突破涅槃境的乐剑岚便锻造了这一双至宝相赠, 助东龙宫平息了往后数万年中, 无数次岩浆爆发的劫难。   所以东龙宫与乐氏一脉有着极深远的渊源, 但因乐剑岚常年游历于天地之外, 乐氏亦隐藏于红沙之地不入尘世, 东龙宫数代人后, 犹自记得当初恩惠之人, 已然所剩无几了。   令乐小义震惊的是,连剑神宗门派卷宗内都没有记载的往事,这位老前辈从何处得知?   但很快,印无极便主动解答了她的疑惑:“老头子当年也像你这么点大, 才入先天, 侥幸有几分资质,跟随师尊前往瀚海,有幸见到乐前辈以神珠定海,力挽狂澜。”   说起这件往事,印无极混沌的眼睛微微发亮,明明自己也是个修为高深的老前辈, 此时竟是一副憧憬敬仰的口吻,叫乐小义意外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不过她也算明白过来,这位前辈是因与先祖乐剑岚有旧,方在认出她的身份时顺手将她掳走, 至于他是否还有别的目的,乐小义不得而知,但想必,她眼下当无性命之忧。   先祖数万年前的成就,直至今日仍福泽后世。乐小义受其余荫所蔽,不仅得蓬莱仙境故人照料,搭线云海同盟,甚至乘船度海都能有一番奇遇,心中颇为感慨。   “如此说来,前辈应当认识晚辈的先祖。”乐小义插话道,此人既直言乐剑岚,必然清楚她与乐剑岚的关系,再掩饰便是此地无银。   但还有一点令乐小义疑惑,倘若此人数万年前就认识乐剑岚,若他只有溯源境修为,断然活不了那么久。   除非……他曾突破过涅槃境,却因某些缘故修为大损,沦落到如今地步。   思及此,乐小义忽然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一面之缘而已。”印无极叹息道。   他眯了眯眼,晦暗幽深的瞳孔中掠过一缕寒芒,话锋陡转:“可也因那一面之缘,老夫终其一生研修铸造之术,欲锻造出如定海珠这样的法宝,却因执念入魔,数万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到头来一切成空!”   印无极身上突然浮动起极浓郁的魔气,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像重锤似的击在乐小义身上,将她掀飞出去,于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地时在地上砸出个数丈方圆的大坑。   乐小义:“……”   这位前辈真是喜怒无常。   她又开始担忧起自己的性命来。   此人心智不全,疯疯癫癫,虽看着正常,但不知几时就会突然暴起发难。   “世间怎会有如此神异之技?”印无极发了疯,不再看乐小义,手里拿着定海珠喃喃自语,“可为什么我不行?我走遍大江南北,一生尽复,究竟何处不如?”   乐小义困扰极了,闹不清印无极到底是什么心理。   他一会儿怒一会儿惊,既有寻寻觅觅不得其志的落寞,又有耗尽心血未得善果的不甘,他甚至因为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无法寻求一个答案,向无辜之人迁怒。   乐小义眼珠子四下乱转,想着趁此人疯魔,能否找机会跑走。   然而不待她有所行动,印无极倏然一个箭步出现在她面前,干枯的手掌扣住她的双肩,神色狰狞地问道:“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乐小义被晃得脑仁疼,尽量冷静地说,“或许前辈可以问问你手里那颗珠子,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前辈何必要与先祖比较?”   “就如两颗定海珠,阳珠定海,大显神威,可阴珠,同为至宝,为何蒙尘?有的人生来便得天时地利,而前辈,不过未寻得自身所长,何必因此自怨自艾?”   她本意并非要宽慰印无极,但话一出口,不由得便想到姬玉泫,进而又想到自己,每个人要走的路本就不同,实在没必要硬去和谁比较,除了自己,打败任何人都没有意义。   印无极听她说完这句话,疯疯癫癫的眼眸中透出些许光亮,他认真地看了乐小义许久,方问:“你真是如此认为?”   “晚辈就是这样想的。”乐小义坦然回答。   如此浅显的道理,印无极不会想不透,他只是放不下执念,跨不过心坎,没有人认可他的所为,更不会有谁将他同乐剑岚相提并论。   若是寻常一个人这样对他说,他也不会当成一回事,但乐小义特殊的身份决定了她的话和别人不同。   亦或……只是自欺欺人。   良久的沉默之后,印无极突然问她:“你学了铸造术?”   乐小义点头:“略通皮毛。”   “几品?”印无极又问。   乐小义闻言,眨眨眼,略作保留:“四品。”   印无极眼里猝然掠过精芒,他按住乐小义肩膀的五指收紧,片刻后震惊道:“二十七岁,灵元境九层,四品铸造师?”   “唔。”乐小义沉吟,“准确说还有几天才到二十七。”   这个月是她的生辰月。   印无极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他当年突破先天,得见乐剑岚镇海,方立志成为一名铸造师。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在这一方面颇具天赋,修行速度奇快,区区千余年便能锻造四品法宝,后又修行不足万年,修为突破涅槃境,铸造术亦晋升至五品。   而当初,他还名极一时,因铸造术上的成就为千万人称颂。   那时他自傲自负,一度以为自己在铸造术上的天资可以比肩乐剑岚,还在实力巅峰之际举办了一场异宝大典,当众锻造次六品法宝。   岂料他耗费万载心血所筹备,十拿九稳的盛会最终成为一场笑料,不仅次六品法宝未能铸成,他自己也一念入魔,遭到术法反噬,修为大降。   但最难堪的是,他的自信被当众击碎,从此一蹶不振,修为停滞不说,连铸造术也毁于一旦。   最后,他无奈改名换姓,归隐山林,此后一万三千余年,未涉足尘世一步。   如今想起来,一幕幕过往依然触目惊心。   今次若非云海同盟再入江湖,几位老朋友也纷纷出山,他是不会到北冥来的,却没想到,这一次偶然,竟然叫他碰见了乐剑岚的后人。   乐小义给他的震惊当真令他瞠目结舌。   什么时候,铸造术竟如此好修炼了?明明天地仍是这片天地,可当今天下的后辈,一个更比一个惊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越是乱世,则越出英才,惊才绝艳之人大都是应运而生。   印无极心中生出股强烈的直觉,眼前这小辈绝对是大器之才,小小年纪,已初具锋芒,她身上有与乐剑岚相似的气质。   不愧是乐氏。   极具才德之辈都姓乐,想到这一点,印无极啼笑皆非。   他吐出一口气,忽然道:“跪下,磕头拜师。”   乐小义一愣。   她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弯先一软,不可抗拒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印无极直接扣着她的肩膀将她朝下一按,脑袋用力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若非她脑门硬,那一下得见血。   “礼成!”印无极喜形于色,“你现在就是老夫的弟子了!以你的天资,别说次六品,假日时日,就算六品又何在话下?次七品半神器也非无望,老夫的弟子绝不比乐剑岚差!”   乐小义:“……”   这突如其来的胜负心真是莫名其妙,可常人又何能懂疯子的想法呢?   只不过,这拜师的礼仪,似乎过于随便了。   印无极半点未觉不妥,甚至没有要求乐小义开口叫他师父,或是他知道乐小义不愿,本就强人所难,更不想自取其辱。   待乐小义磕完头,他翻出几本书册,往乐小义怀里一送:“这几本笔录乃为师毕生修行铸造术的心得,你拿去好生琢磨。”   说完又翻出一枚造型同定海珠颇为相似的珠子,乐小义看一眼,便知此物不凡,虽不及定海珠的品质,也是五品法宝,且其品相质地都是上乘。   “此乃为师早年得意之作,所用原材与定海珠一样,是瀚海地底岩浆中的星玉,其效用也同定海阳珠一般无二,可惜品质稍次一些,只有真正定海珠的两成。”   印无极说着,便将这珠子也拿给乐小义:“现在它是你的了,权当为师为你准备的拜师礼吧。”他又扔了块青玉在乐小义手中,“东龙宫的人不会与你为难,这玉你拿着,若有艰险,捏碎此玉,为师自会到来。”   没给乐小义拒绝的机会,他把一切安排妥当,二话不说一个手刀敲晕乐小义,在他身后,吴拓、剑十六,以及东龙宫的追兵不分先后冲出密林,气势汹汹地朝他杀过来。   乐小义意识消散之前,听印无极在她耳边小声说:“今日之事,莫与人言。” 第573章   后来乐小义就失去意识, 至于印无极与东龙宫的追兵的交战情况,还是她醒来后听吴拓转述的。   醒时已是天光大亮,吴拓与受了伤的剑十六候在草席边, 乐小义眼睑一颤,吴拓便发现她醒了, 立即上前一步, 待乐小义睁开眼, 视野尚未清晰, 耳边先听见一句:“少宗主。”   是吴拓的声音。   乐小义含糊应了一声, 感觉被手刀劈中的后颈很痛, 像骨头错位了似的, 稍微动一下脖子就疼得她头晕眼花,额角发胀。   记忆如潮,她很快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短暂地平静气息, 待额间疼痛减缓一些, 她才问道:“昨夜……如何?”   尽管乐小义并未说明具体何事,但在她身边跟随已久,了解了乐小义脾性的吴拓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稍一躬身,回答道:“那魔徒盗走了东龙宫的宝物,不敌追兵,带着法宝跑了, 现下我等在东龙宫巡查队的船上,他们已然得知少宗主的身份,说要送我等一块儿去风云榜的赛场。”   由此可见,东龙宫的人并未生疑,并且因乐小义剑神宗少宗主的身份而表现出亲近友好, 愿意主动为他们提供一定的帮助。   乐小义点头,揉着眉心欲起身,吴拓便扶起她的胳膊,托着她坐起来。   “可知此人是谁?”乐小义又问。   她昨日只猜到印无极与乐剑岚有旧,但其身份莫测,过往一切成谜,如今连师都被迫拜了,乐小义对这人却一点都不了解。   吴拓显然已经向东龙宫的人打听过了,乐小义一问,他立即就能回答:“回少宗主的话,此人原是绝炎仙尊,一万三千年前锻宝大典上当众出丑,大受打击,疯癫入魔,后来便叫回本名印无极。”   他又将印无极年轻时的风光和名盛一时的成就悉数向乐小义汇报,言罢无奈一叹:“印无极已久不入尘世,此次现身瀚海,偷走东龙宫宝物,却不知是何目的。”   乐小义也不知道印无极的目的,但眼下看来,此人对她暂时没带来什么伤害,反而带给她不小的机遇,往后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她又问候了两句剑十六的伤,得知他只是受了一掌轻伤,经过一夜调养已无大碍,乐小义便唤他二人退到船舱外去。   门帘落下,舱内静下来,乐小义取出那几册印无极相赠的笔录随意翻阅。   她已算见过不少大能前辈,说远一点有乐剑岚、三神首、天山的至淮前辈,近一些则有蓬莱仙境众位高手和玄天宫姬千城。   这些人修为已至绝顶,历经人世沧桑,一辈子起起落落,并不见得就比寻常人过得快乐。   他们,还算是世人眼□□成名就的典范,可事实上,世界上更多的人却像印无极这样,本是资质惊天之辈,却因故陷入逆境之中,只因一念之差便落入深渊,再多名誉加身,也不过浮华一梦。   便是他所嫉恨的乐剑岚,荣耀皆成过往,遗留于世的传说也渐渐被人淡忘,最终能记得他的,还有几人呢?   乐小义手捧印无极馈赠的书册,心中感慨,书中每一句话都是印无极修行之道上的心血,她因与印无极的相遇受赠了这一场机缘,若还能相见,合该唤其一声师尊。   她翻著书册看了片刻,帘外忽的传来人声:“少宗主,巡查队差人送了茶水来。”   乐小义收好那几册笔录,应声:“进来吧。”   不一会儿,舱门处的帘子掀起来,一名东龙宫弟子端着茶水走进船舱,将托盘放在草席边的空地上,又替乐小义倒了杯热茶,静置于乐小义手边。   乐小义看着此人许久,忽而出声:“阁下可是……龙言龙师兄?”   其人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乐小义一眼,又很快将头低下,恭敬而谦卑地朝乐小义行礼:“乐少宗主这声师兄,在下担不起,少宗主唤在下龙言便可。”   果真是龙言。   早年乐小义刚与浮屠宫签订血契,到幻千世界执行第二个任务时曾与龙言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还只有体元境修为,蒙受龙言诸多照料,后来便未再在幻千世界遇见。   东龙宫所在的瀚海与大禹相隔万里,乐小义鲜有机会路过,自然也没有机会再见。   当初一别之后,竟已过去四年了。   四年时间,乐小义从一个小小外门弟子踏了天梯似的登上剑神宗少宗主的位置,龙言虽也有所提升,但两人境界拉得天远,早已不可同日而与了。   龙言的态度也显而易见的疏远,这番措辞中,多的是生疏客气与无可奈何的尊敬,却没有了往日自如交谈时的闲适镇定。   其人说罢,乐小义不着痕迹地叹息,虽无奈,却不得强求,到底也只是一面之缘,并非什么交心的朋友。   龙言送完茶水后就离开了,乐小义看着他转身出去,端起手边的茶水饮了一口。   巡查队的船只比乐小义昨日乘的客船稍小,但木质的船身非常结实,巡查队的人手也很擅长应对渡海时可能遭遇的各种情况,船只行进的速度更快,不多时便回到先前印无极与东龙宫高手过招的那片海域来。   这一路坎坎坷坷,乐小义以为有东龙宫巡查队相助,怎么也该顺利上岸了。   岂料她这想法刚出来,船舱外便传来陌生的人声:“乐少宗主,吾乃东龙宫地字十二组巡查队小队长龙珏,方才接到龙宫内灵石传音,附近海域发现了古怪的异像,需要临时征用我们的船队。”   言及此处,许是因为刚答应了吴拓的承诺没法立即完成,此人语气中有些窘迫,却还是坚持说下去:“眼下方圆百里内没有经过的客船,少宗主或得同船队一块儿前往,待巡查任务结束,我们再送少宗主去北冥。”   古怪异像?临时任务?   乐小义眉头紧皱,神情有些为难。   这阵子赶路,真是诸事不顺,总有变故耽搁她的行程,风云榜限期将至,已然不能再多耽搁了。   她揉揉眉心,无奈道:“就按阁下的行程安排。”   事已至此,东龙宫的巡查队也是不得已,她才得了一场机缘,权当气运相抵,没什么好抱怨,途中再看看能否遇上一艘客船。   征得乐小义同意,巡查队小队长松了一口气,立马命令船只转向,朝着另一片海域行进。   乐小义待在船舱里百无聊赖,翻出印无极给她的那枚五品法宝,就着那几册笔录钻研起它的效用。 第574章   手里书册翻过几页, 乐小义视线一顿,忽然被几行小字吸引了目光。   ——上古精密机扩锻造术。   精密机扩?   乐小义看过很多铸造术的典籍,加上剑山铸剑师魂魄中的部分记忆, 她对铸造术的了解已算颇为全面,自是听说过机扩锻造术的。   阿九被空间乱流斩除一条腿, 她当时便动了这个念头, 在阿九突破涅槃境重塑肉身之前, 利用人工锻造的机扩代肢帮助阿九重新站起来。   奈何机扩锻造术传自上古时期, 文字法典大都失传, 不属于当世主流的锻造技术, 懂得机扩构建的铸造师少之又少, 大都只是听过相关传说,实际可行性尚无人验证。   故而乐小义便是有这个想法,她所涉猎的相关知识不足以支撑她完成构想,还需要深入研究。   但她没想到的是, 印无极竟然了解机扩, 而且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普通机扩技术,而是更为复杂的精密机扩铸造术。   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来枕头,乐小义霎时眼前一亮。   这本书册中,关于精密机扩的记载长达数十页,配有不同造型结构及其适用功能的小图,符文刻印以构建驱动阵同样是一门学问, 有专门的笔录讲解。   简言之,印无极给她的这一摞小书,没有哪一本是冗余的,而且字句精简,直指要害关键, 皆是精髓中的精髓。   短暂的震惊之后,乐小义高兴得连连拍手,喜形于色,若非这是在别人的船队里,她怕是得放声长笑,只叫先前那头磕得值。   直至此时她才明白,昨夜真是让她撞了大运,这场机遇远比她之前以为的更加宝贵。   印无极不愧是专精于此道的疯子,对于精密机扩铸造术,他本人肯定还有更多值得取鉴的经验。   有了这些书卷,乐小义再不觉得赶路枯燥,连到手的五品法宝对她都没有了吸引力,她将那枚珠子——既效用与定海阳珠相仿,乐小义便将之取名为小定海阳珠——扔进随身空间,转头认真研究印无极的笔录。   东龙宫发现的海上异像距离船队不远,转道航行小半个时辰,一阵风吹起舱帘,拂过正埋头细读的乐小义。   鼻翼翕动,淡淡的血腥气将乐小义的注意力从书册上转移,她抬起头,又仔细嗅闻片刻,确认这气味就是血,血味虽淡,却很新鲜。   做出判断的同时,船舱外传来吴拓的声音:“少宗主,海下有异兽,可能会攻船。”   “什么异兽?”乐小义问。   吴拓答:“不知,见所未见。”   乐小义于是放下书册,起身掀开船舱门帘走出去。   海面还算平静,但海水的颜色跟乐小义先前见到的不太一样,这片海域的水色更深一些,接近水墨黑的深青色,看上去颇有几分古怪。   水下有异兽若隐若现,但它们距离尚远,未跃出水面,乐小义便看不真切。   “巡查队怎么说?”   “回少宗主,巡查队的人已到前面去查探,让我等在此地等候。”吴拓如实禀报,“他们尚未回来。”   乐小义视线绕过吴拓,在船上走了一圈,包括龙言在内,留在船上的不足十人,通穴境的高手只有一人,另有两位溯源境和五名通穴境的前辈去勘探异像详情,不知几时能归。   她行至船边,眺望远处,空气中的血腥气更浓郁了,还有两分魔气夹杂在内,若隐若现。   忽然,海面哗啦声响,一头海兽跳出水面,乐小义得以看清它双目猩红,浑身长满狰狞倒刺的可怕模样,绝非寻常海兽的样子。   它们成群结队,在船只附近逡巡,寻找那一点血腥气息。   这感觉,似曾相识。   乐小义眉头微蹙,转头看向吴拓。   吴拓的视线与乐小义碰了下,随后垂眼,逼音成线:“此地异像,恐怕同仟州岚江附近出现裂缝异曲同工。”   比起吴拓所言,乐小义则想得更深远一些。   不仅岚江,还有幻千世界,每一个魔源出现,周遭环境都会受到极大影响,野兽异变,魔物横生。   海上出现这样的情形,多半是诞生了魔源。   找到并除去魔源不是非常困难的任务,但最关键的地方在与,即便祛除了魔源,这些已经受到影响并被魔气激化改造后的异兽难以恢复原貌。   它们身上还携带着魔源的气息,便相当于新的魔源,所到之处的海域都会被这些魔气感染,造成不同程度的危害。   海下不知深浅,异兽何止万千,谁也不知道这些海兽会游多远。   这下麻烦了。   乐小义正思量着,远处海面上显出几个黑点,巡查队的高手们回来了。   船上东龙宫的人全部来到甲板迎接这几位前辈。   眼看这几人将要回归船队,乐小义心里松了一口气,想必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看样子还算顺利。   就在这时,乐小义心尖一颤,熟悉的异样感升腾起来,一瞬间敲响她脑海中的警钟。   她顺着鸿蒙剑心所指的方向望去,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涌动起来,一浪叠过一浪,海兽露出狰狞的犄角,短短数息间,便在那几位东龙宫高手背后掀起数丈高的波涛。   此兽绝不寻常,乐小义心中飞快做出判断,连忙攀住船沿,放声高呼:“前辈们小心身后!”   东龙宫高手也听见了动静,回头时便见一头大到离谱的海兽闪电般冲出海面,须臾掠空而过,不过眨眼便将落在最后边的通穴境高手一口吞下肚去。   “!”东龙宫众人大惊,就近二人匆忙出手,掌风击向异兽,却被巨浪阻隔,只掀起两道激浪,却未伤其分毫。   海兽口中发出尖利的咆哮,好似嘲笑人类孱弱,转头便没入水中。   乐小义暗啐了一口,这异兽显然已经跟在前辈们身后好一会儿了,可前他们都没发现它的行踪,否则何至于如此轻易便被这初生灵智的畜生偷袭成功呢?   先还并肩作战的同门转瞬间便成巨兽口腹之食,几位前辈怒不可遏,回头反击,几道掌风击向水面,掀起十数丈的波涛,硬生生将海水切开,露出内里藏身的异兽来。   交错的掌风落在异兽背后,擦擦撕裂皮肉,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伤口,浸入海水中,海面上霎时充斥着浓郁的腥臭。   但这异兽皮糙肉厚,又在魔气的作用下拥有极强的再生之能,裂开的伤口须臾就重新长合。   前辈们的围攻不仅未能给它造成致命的伤害,反而更因疼痛将其彻底激怒。   巨兽仰天嘶吼,再次跃出水面,巨大的尾翅猛地一扫,径长丈许的水柱便旋转着,迎面击向一位通穴境的前辈。   那位前辈两臂交叠护在身前,但水柱中藏着刀锋般的古怪气劲,只瞬间,他的护体真气便被击溃,巨力扑面,像无数锐利的刀锋在他身上切割,沁凉的海水灌入刀口,疼痛成倍增长。   他惨叫着倒飞出去,浑身爆开一蓬令人触目惊心的血雾。   这人直挺挺地落向水面,被及时赶到的同伴捞了起来,可他身上已无一处完好,衣袍被血水浸透,气息奄奄。   只一击,便伤重至此,此人若不及时救治,怕是等不到战斗结束就会一命呜呼。   这凶兽至少有溯源境的修为,搞不好恐怕还是溯源境后期。   巡查队船上的几名队员目睹这一幕,都被吓得目瞪口呆,有两人持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乐小义听见几声夹杂在轰鸣中的异响,立即收回目光,警惕地看向船只四周的水面,心蓦地往下一沉。   “剑十六!”她唤了声,“去寻舵手,开启船上的护阵!”   水下的异兽感应到巨怪的气息,变得暴戾而躁动,先前还在船只四周游走,这下干脆靠近船沿,不时撞向侧壁,那一声咚咚的脆鸣正以极快的速度加剧。   一旦船底被海兽凿穿,这艘船沉入水中,乐小义有吴拓剑十六护在身侧,尚有余力自救,可船上剩下那几名东龙宫的护卫,怕就凶多吉少了。   东龙宫之人被远处的激战分了心,这会儿乐小义一喝,他们才注意到船身的异样,忙不迭依乐小义之言将船上的护阵打开。   嗡一声响,白蒙蒙的光圈罩住战船,船底的异响大幅削减,海兽的攻击被挡在阵外,暂时算避过一场危难。   可这场争斗还远未结束。   与巨兽.交手的前辈其人已折损其二,他们又不能撤向乐小义等人所在的战船——一旦把巨兽引来,这艘船必定顷刻之间损毁,船上的人也难以保全。   因顾忌受伤之人,余下的人马不得全力出手,而这巨怪又精于算计,大部分时间藏在水下,躲过围攻,却又总能在前辈们心神稍微放松之时,找到最薄弱的方位发动偷袭。   前辈们处处掣肘,攻击收效甚微,可每一次巨兽的反击都能对他们造成极大的损失,继续拖下去,兴许除了那两位溯源境的前辈,余下之人都要死在这里。   乐小义静观远处形势,当机立断:“吴长老,你我二人前去支援,剑十六,你去把那位受伤的前辈带回来!”   吴拓两人令行禁止,同时奔出战船,乐小义亦凌空一踏,御剑飞身出去,船上余下几名东龙宫侍从骇然色变,龙言下意识朝前迈了几步,高呼:“乐少宗主!”   乐小义没有停步,只有声音从远处飘了回来:“请诸位注意海兽动向,护住战船!”   她的身影像一支利箭,弓一开,便不回头。 第575章   乐小义三人飞身而至, 战况正值激烈之时,其中一位溯源境高手瞅见乐小义,脸色大变, 急道:“乐少宗主且退远些!此兽凶狠,我等无余力护少宗主周全!”   此人语气气急败坏, 藏着不料乐小义如此不分轻重, 贸然闯入战局打乱他们作战节奏的惊怒和不耐。   便是传言将乐小义吹上了天, 到底只是个区区灵元境后期修为且不知事的晚辈, 这等凶险境地也敢来闯, 简直找死。   巡查队其余几人脸色也都不好看。   他们在巨兽面前屡次受挫, 本就战得艰难, 乐小义这一出自寻死路的作为无异于帮倒忙,怕是要拖累他们全军覆没,情急之下,方才猝然遭到巨兽打击的愤怒也因此转移到乐小义身上。   吴拓霎时便冷了脸, 要劝乐小义莫出手, 叫这些不知好歹的东龙宫之人自生自灭。   他们本来早就可以到达北冥,若非东龙宫这一出接一出的破事,何至于耽搁到现在?乐小义看不下去他们死伤惨重,欲出手相助,竟还得来这些偏见冷眼。   然他话未出口,乐小义先摆手阻止了他:“正事要紧。”   若任由此兽猖狂, 不仅东龙宫这些人要死在这儿,他们也难以脱身,不如聚众之力先将此兽击杀,再处理旁的纠葛。   吴拓愤而扭头,另一侧剑十六也适时止步。   “在下不会拖累诸位, 各位前辈亦不必管在下死活,还请诸位放下顾虑全力出手。”乐小义站在极远的地方,说完这句,转头朝那一边护着受伤之人,一边与巨兽周旋的溯源境高手道,“受伤的前辈可由剑影卫带回船上!”   那高手犹豫片刻,心一横,将手中伤重的同伴扔向剑十六。   水面一阵喧嚣,乐小义眼神一利,高喝:“吴长老!”   吴拓意会,飞身冲下高空,巨兽破水之时,吴拓一掌击出,轰隆一声,正中巨兽头颅,截断对方攻势,伤者得以成功跨过一段虚空,落入剑十六之手。   剑十六没任何耽搁,接到人后转头就走,须臾间已越过水面百丈,回到船上。   水面下的巨兽似乎可以判断猎物们的修为,伤者被剑十六带走之后,它的视线便锁定在乐小义身上,那双猩红的眼睛盯得乐小义头皮发麻。   乐小义心中警铃大作,海面破开,水柱冲向乐小义时,她在第一时间做出预判,飞身退开,锋利的气息撕裂她的衣摆,几滴利箭似的水珠被护体真气隔开,险而又险。   水柱散去后,海面正中的漩涡尚未聚拢,乐小义手腕一翻,思泫剑在手,不曾犹豫,立时祭出一式斩龙诀。   她全神贯注之时,未觉身后隐现一道朦胧虚影,浩瀚气息铺天盖地,连那海中的巨兽都为之一顿。   咆哮的剑气不偏不倚击中水中的海兽,呲啦一声,在它背上撕开一尺余宽的狰狞伤口。   “吼——”巨兽吃痛,爆发震耳欲聋的惨叫。   东龙宫几位高手同时出手都未给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乐小义这一招斩龙诀却最克制它这样的魔物,发挥出堪比原本威力十二分的效用。   众东龙宫高手同时惊愕,乐小义已再次出手,第二式斩龙诀叠在第一式的轨迹上斩向巨兽。   那巨兽一摆首,仓惶躲避,水幕同时蹿升而起,削减剑气的锋锐,待剑气临身之际,巨兽已然摆脱乐小义的锁定,躲开这一击。   剑气斩落在空处,海面被割开一道幽邃的伤口,水花四溅。   乐小义眯起眼,心道修为不足依然是她实力上的硬伤,空有强大魂识,却不足以产生压制对方的威慑力,若她有魂元境在身,能将魂魄气势外放,方才那一招,这孽畜绝然躲不了的。   凭她一人之力,纵使有鸿蒙剑心和天机神算加成,可以预判此兽攻击,依然难以取胜。   “请诸位前辈助我!”乐小义举剑,振臂高呼。   东龙宫的高手们这时才从震惊中回神,一个个匆忙躲开纷飞的水花,方才呵斥乐小义的溯源境前辈脸上掠过一抹绛紫之气,羞愧几欲令他无地自容。   另一名溯源境高手则立即反应过来,连忙冲到前面,配合吴拓拦截不敌乐小义,想趁势溜走的巨兽。   前一刻还在逞凶的海兽这会儿遭到迎头痛击,想走却走不了,为了拦住它,吴拓不惜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任其没入水中,挡住巨兽向下的去路。   巨兽退不开,要攻击吴拓又总被躲开,在它眼中,吴拓二人就像烦人的苍蝇,不堪其扰。   一而再,再而三,巨兽凶性大发,尾翅一摆,整个腾空朝吴拓扑去。   在旁伺机而动的乐小义等的就是这个瞬间。   蓄势已久的斩龙诀第三式刹那出手,一眨眼就到近前,眼看便要将那巨兽拦腰斩成两截。   乐小义的眉角突然急跳两下,不好的预感猝然升腾起来,不论是鸿蒙剑心还是天机神算都在提醒她小心。   巨兽摆首,猩红的眸子与乐小义隔空相对,不知是不是乐小义的错觉,她竟从那双凶戾的眼眸中看到的森冷戏谑的情绪。   下一瞬,兽口张开,满是锯齿的血盆大口中居然含着一粒白色的珠子。   那珠子漾出一圈柔和的波纹,斩龙诀剑气遭遇水波,像被卷进粘稠的沼泽中,再然后,剑气被一道螺旋状的气劲带动,绕着白色珠子转了一圈后又被甩了出来。   可那道剑气已然转向,直扑方才出招之人!   乐小义瞳孔一缩,随即便惊愕地发现,反弹回来的斩龙诀不仅沿着原本的轨迹飞回,连锁在上面的魂识也将目标转向她自己!   “!”   这是她全力出手的一招,可破通穴境高手的护体真气,她自己接不下来!   吴拓见状亦大惊失色,可他距离乐小义足有十丈远,鞭长莫及,东龙宫众更是震惊,都来不及出手。   剑气扑面,割得乐小义脸颊生疼。   千钧一发之际,她手腕一翻,五品小定海阳珠被她纳入掌中。   几乎在剑气临身的同时,小定海阳珠被乐小义注入真气激发威能,剑气割在珠子形成的光晕上,爆发锃锃几声刺耳的鸣响。   乐小义被巨大的压力推着退了好几丈,但被小定海阳珠护住,竟然毫发无伤。   海兽口中乳白色的珠子爆发的空间漩涡持续了数息后威力开始削减,乐小义眸光一凝,眼中符火跳动,看准机会,高声一喝:“吴长老,动手!斩此兽脑天灵!” 第576章   “吴长老, 动手!斩此兽脑天灵!”   乐小义一声喝,与之配合默契的吴拓应声而动,趁白珠力量削弱, 兽口当闭而未闭的瞬间,一掌击向海中巨兽的头骨。   掌风掠空, 正正击中巨兽头颅。   刹那间皮肉翻卷, 鲜血四溅, 那巨兽脑袋上破开一个大窟窿, 乳白色的脑浆混着血水染红海面, 巨兽一声惨烈的咆哮, 沉入水中试图逃走。   乐小义收起小定海阳珠, 乘胜斩出一剑:“别让它跑了!”   经过刚才祭出内丹那一击,此兽彻底技穷,罩在它庞大身躯上的气息也正以极快的速度变薄,乐小义笃定, 眼下正是斩杀此兽的时机。   吴拓紧随其后, 控制海下法宝拦截凶兽的同时,与乐小义一左一右追上去。   那巨兽兴许也是预感到危机将至,不敢再久做逗留,竟然不躲不避地撞向吴拓的本命法宝。   水下传来一阵激烈的涌动,吴拓本命法宝受创,自身也遭到波及, 胸口剧烈起伏之时,嘴角也溢出一缕猩红的血。   原来先前它装作不敌,只是为了引乐小义出杀招,以此方可施展空间术法,打乐小义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凶兽灵智再高, 终归只是凶兽,能考虑到的东西有限,比如,它并未预料到,倘若自己没能反杀乐小义,身体又迅速虚弱的情形下,将如何面对一众人类高手的追杀。   余下东龙宫之众在短暂的愣怔后也反应过来,修为最高的溯源境剑修神情中透着一丝思索,看向乐小义的眼神颇为疑惑。   但这疑惑未持续太久,眼看巨兽将逃,他压下心口疑虑,决定先将凶兽击杀,再寻乐小义一探究竟。   三个溯源境高手联手追击,再加一个能看穿它意图的乐小义,凶兽很快陷入包围,去路被堵,吴拓忍着体内伤势封住海下的路径,逼迫它只能依靠蛮力冲撞包围圈。   巨兽仰天咆哮,奋力挣扎,然而它颓势已定,气息虚浮,施展了那一招空间术法的损耗未及时补给,连身上的伤恢复速度都慢下来。   东龙宫在此兽口中折损人手,气急败坏之下出手毫不留情,没一会儿这巨兽身上就出现了数不清的伤口。   它向前冲击的力道变小,大量流失的鲜血带走了他的仅剩不多的余力,血腥之气越渐浓郁,周遭海兽更加狂躁,追逐着它的鲜血,开始一场盛大的狂欢。   乐小义屏气凝神,待吴拓一掌劈开海面,她眼中精芒掠过,身形一动,从高空俯冲下去,一剑刺入凶兽天灵。   巨兽厉声咆哮,激烈挣扎,扑腾起十丈高的水帘。   剑尖狠狠扎进兽皮,剑气更是延伸出去,从巨兽本就破开的伤口搅动它颅骨内的血肉。   剧烈的疼痛激得巨兽发了疯,可不论它如何垂死挣扎,乐小义却死死抓着剑柄不肯松手,即便巨兽的护体气息冲得她五内俱焚,胸口烧灼难受,她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神光。   巨兽的挣扎渐渐慢了下来,乐小义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剑劈下,斩落巨兽的头颅。   乳白色的珠子从张开的兽口中掉落下来,几位溯源境大能同时出手,欲夺此珠。   乐小义先所有人一步跃入水中,近水楼台,发间红芒一闪,琉璃苏醒过来,没入色泽幽深的海水,只刹那间便撵上那枚凶兽内丹,将其一口叼了去。   气力所剩无几,猩红巨浪扑面而来,卷着乐小义跑出百丈开外。   此时,一阵空间波动骤然浮现,凶兽内丹触及琉璃身上独属于神凰的高阶魔兽气息,激发了内丹余威,形成一道漩涡,将乐小义和琉璃卷入其中。   吴拓惊觉变故,缩地成寸掠过宽阔的海面,伸手去抓乐小义,却还是迟了一步。   漩涡只出现不到一息,扭曲了乐小义身侧的空间。   视野混乱,再重新凝聚,尽管她依然身处瀚海的海面,但吴拓已消失于眼前,海水也不再是蓝到近黑的颜色,反倒变作澄澈干净的青色。   这是哪里?   乐小义思绪混乱,一时间,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她还能不能赶上风云榜?   琉璃钻出水面,落到乐小义肩膀上,小脑袋四下望了望,开口:“方才那阵空间漩涡只是余波,没有多大威力,我们应该没有偏离原来的位置太远。”   听这话的意思,她们应该还在神荒浮屠界,更幸运的是,还在瀚海。   乐小义拂了把脸上湿漉漉的海水,心中苦笑,都沦落至此了,她竟然还会觉得幸运。   她想,硬要计较的话,能活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可我们现在怎么办?”她抬眼四顾,远处好像有船只,但距离很远,她需先恢复一下.体力才能过去。   琉璃偏偏脑袋,颇为嫌弃地看了眼落汤鸡似的一身湿漉漉的乐小义,建议道:“先歇一会儿,我可以勉为其难替你打探一下情况。”   它刚刚白捡一枚高阶内丹,心满意足,也不过于节省体内的灵力,多和乐小义聊了两句。   乐小义为琉璃的“大方”翻了个大大白眼,没好气地说:“那真是多谢了。”   “不必客气。”琉璃轻快的语调中带着点笑意,随即化作赤红的流光消失在海面上。   上次在幻千世界捡到凤骨之后,琉璃的情绪就有些无常,乐小义已有一阵子没见她如此高兴了。   乐小义任由自己的身子漂浮在海面上,调动体内封印中的灵气修复方才战斗中受创的经脉,体内真气没由来一阵激荡,气息也随即拔高。   灵元境十层的壁障在方才的对抗中被悄无声息地打破,真气游走于四肢百骸,浑身舒泰。   伤势恢复的速度因此加快,皮肉重新生长出来,没一会儿,乐小义便感觉身上受创的地方不再难受,再一次生龙活虎。   琉璃也在这时从远处飞回来,带给乐小义一个困境中的好消息:“那艘船是去北冥的,而且船上有熟人。”   至于熟人是谁,琉璃没说,便是乐小义追问,她也没开口,反而幽冷地瞪了乐小义一眼,重新化作琉璃簪,没入乐小义发间。   奇奇怪怪。   乐小义很是费解,暗道琉璃最近的脾性果然很不好惹。   她伸手摸了把发上红色的簪子,感觉琉璃质感的发簪略略发热,琉璃已经开始闭关炼化凶兽内丹了。   无法,乐小义只得放弃再问,将思泫剑收好,又检查了一番易容,确认应该不会被人认出身份,这才从水中一跃而起,施展轻功接近远处那艘客船。   乐小义的速度很快,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便至客船百丈之内,她将脚步放缓,身子重新没入水中。   客船缓慢接近的这段时间,她心里飞快构建待会儿与船上之人沟通的交流方案。   首先,以她现在“骨元境初期”的修为,没法施展蹬萍踏影的轻功,其次,她还得解释自己为什么落水,思来想去,颇觉麻烦。   但她又不能直接飞身上船,万一船上有修为极高的前辈,她若举止冒犯,不仅错失搭乘船只的机会,更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差不多想好了理由,那船只也靠得近了,乐小义正待出声,向船上之人招手,示意自己所在,忽然见一张巨大的渔网从甲板上飞出,直直朝她罩了下来。   “?”   渔网给乐小义的震惊多过威胁,她一时愣在原地,竟忘记了躲开。   于是,那张数丈长宽的渔网唰的一声落在她身上,然后迅速收拢,将她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紧接着,连接渔网的麻绳另一端传来一股大力,拉着渔网靠近客船,碰到船身之时,乐小义脑袋朝前,在船沿边上磕出一个大青包。   乐小义:“……”   她想她或许猜到船上是谁了。   除了她那个阴阳怪气不按常理出牌的冤家,她想不到还有谁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第577章   片刻之后, 乐小义成功登船,只不过不是以寻常的方式。   她被人从渔网中扒出来的时候,罪魁祸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看笑话。   船很大, 但人却很少,姬玉泫斜斜倚在躺椅上, 身边还有两个玄天宫的侍女持扇帮她扇凉。   乐小义:“……呵。”   先前准备那一大篇的腹稿全派不上用场了, 不论她打扮成什么样子, 姬玉泫都能认出她, 除非, 对方不想认出来。   “方才观远处有个人, 不曾想竟是乐少宗主?”姬玉泫露出惊讶的表情, 而后又看见了乐小义前额大包,十分刻意地嗔怪道,“哎呀,手下之人毛手毛脚, 多有得罪, 还请乐少宗主莫要介怀。”   乐小义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分毫,不动声色地回答:“少宫主说得哪里话,救命之恩尚未答谢,何来怪罪之说?”   她垂着眼,运功驱散体内寒气, 便未看清姬玉泫眼中藏纳的神情。   又过数息,周身湿气尽散,乐小义起身道:“小女子方才与人在海上交手,落了一身狼狈,令少宫主见笑了, 眼下无旁的客船经此地过,冒昧打扰,还望少宫主暂时收留。”   姬玉泫沉默地看她半晌,放摆手示意身侧婢女上前:“领乐少宗主进船舱更衣。”   “是。”婢女应声,遂朝乐小义做了个引路的手势,神态恭敬,“乐少宗主,这边请。”   乐小义向姬玉泫低头,道了声“多谢”,而后便跟随婢女朝船舱内走,直至舱帘落下,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才消失不见。   她方才已探过了,船上只有玄天宫的人马,除姬玉泫外,不过几个侍从而已,加起来不足十指之数,沈浩也不在。   自昔日剑宏殿一别,两人难得能再有独处的机会。   她换下身上血污的衣衫,却没有除去易容。   等她再出来,姬玉泫已离开躺椅,挪到船沿边,望着远方一片湛蓝的海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是在等她过去了。   乐小义行至姬玉泫身侧,与她相隔两步,她们之间,似乎从未隔那么远过。   姬玉泫侧首,身上像没生骨头,姿态懒洋洋的,斜倚围栏,撑着胳膊凝望身边的人,过了会儿才开口:“海水洗浴比之山间温泉如何?”   乐小义抿起唇:“少宫主何不自己试一试?”   “那我要是试了……”姬玉泫话语柔软温和,“你可愿转过头来,好好看一看我?”前后毫无关联的两句话,却拨得乐小义心尖悸动。   乐小义鼻尖涩得难受,不由将脑袋垂得更低一些:“明明是你先要挑拨,这会儿又语气放得这般柔和,要叫我心软。”   她扭头,认认真真看向姬玉泫,视线牢牢锁着她的眼睛,质问道:“姬玉泫,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姬玉泫与她对视半晌,一双幽邃的桃花眼虽然寂静,却格外深情,乐小义好像看到了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从她嘴里倾诉出来。   然后,她说:“你怎么能……那么容易心软?”   说完她转身便走,留乐小义一人在甲板上,吹着海上湿冷的风。   乐小义低垂了视线,她还是不懂姬玉泫。   这之后,整整两日姬玉泫都未在船上与乐小义碰面,这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竟连个在意之人都见不到。   两日之后,客船在北冥沿海的城池靠岸,乐小义下船之前,被姬玉泫贴身婢女叫住,给了她一只包裹。   乐小义未问姬玉泫为何不亲自来与她见面,收下包裹道了谢,临行时还是不甘,又与那侍女道:“还请这位姐姐转告少宫主,若有下次,叫她自己将东西给我。”   “奴婢会如实将乐少宗主的话转达。”侍女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乐小义拱手,转身离去,身姿缥缈,几个起落便至远方,不多时,连模糊的小黑点也看不到了。   “少宫主……”   婢女话语刚开了个头,姬玉泫便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其人欠身,转去一旁静立候命。   姬玉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有客来访,她才收回目光。   ·   乐小义下船后一路向东,此次风云榜举办的地点是云海同盟设立在北冥大陆东侧一座独立海岛上的云海会。   此岛靠近瀚海东龙宫,在东龙宫的管辖范围之内,东龙宫也是云海同盟的成员宗派之意,故而此地便交由东龙宫之人打理。   乐小义又花了一天时间从北冥南部的海岸寻至云海会,她来的时候,海岛上已有好些人,数不清的隐晦气息藏在人群之中,她没在海岛入口处多待,循着大多数来岛之人前去的方向找到海岛正中的云海会据点。   岛上负责接应受邀宾客的侍者皆是东龙宫的弟子,乐小义抵达据点后在附近走走看看,有东龙宫弟子注意到她,快步行来,问道:“阁下此行前来,是参比还是观赛?”   他显然见过隐藏和身份修为登岛的受邀才俊,故而便是乐小义看着只得骨元境初期修为,他还是很恭敬地问了乐小义是否参比。   乐小义神态柔和,回答道:“参比。”   此人眼中平静无波,乐小义一说完,他便点头,走在前边指引一个方向:“阁下这边请。”   乐小义在此人的带领下进入据点内部,寻到主事之人,才取出请柬。   其人阅罢,眸中掠过一抹惊异之色,但很快平息,将乐小义的名字登记下来,又递给她一块做了特殊记号的腰牌:“凭借此牌,阁下可在据点内任意活动,若有所需,也可向我宫弟子寻求帮助。”   说完,他看向乐小义身侧那名东龙宫弟子:“诸承,你且带乐姑娘去栖云阁。”   被唤作诸承的东龙宫弟子领命,领着乐小义转道往栖云阁去。   他方才亦看见了乐小义所得的腰牌,便解释道:“受邀参与风云榜大比的人按修为分组,灵元境修为分到一组,授黄字腰牌,以此类推,天字腰牌得需通穴境才能拿到。”   乐小义来此之前已然了解过,外面所传参与风云榜的后起之秀年纪需小余两百岁,这个说法其实不准确。   便是修为天赋再好,两百年以内,也最多突破灵元境,或者更厉害一些,突破丹元境,至于魂元境甚至通穴境,几乎不可能,普天之下,未必能数出一只手的数目来。   那设立风云榜的意义便不存在了。   故而这两百岁的限定,仅仅只针对灵元境的受邀者罢了,而玄字腰牌的丹元境修士,其限定骨龄是五百岁,地字腰牌的魂元境修士受邀条件是一千岁,参与风云榜的上限修为,通穴境,获天字腰牌,受限骨龄两千岁。   便是年限放得宽裕了,其实真正能达到要求的武者也没有多少。   别看眼下岛上人山人海,事实上,这些人超过九成都是来观摩大比的,所有受邀之人加起来,也不足五百。   大比的前半部分是组内排位,灵元境层别人多,赛事持续时间最长,也最先进行。   其后依次安排丹元境、魂元境和通穴境的组内排位,完成小组比试之后,组内排名前十的武者可越级向上一榜的人挑战,若挑战成功,便能继续连战,倘若能战胜该榜第一,还能再往上一榜晋级。   直至挑战失败为止,以最终战后的结果更新先天风云榜排行,只计榜前百位。   这样的规则无疑给修为不足,却在其他各个方向补足实力的武者提供了便利,像乐小义、姬玉泫之流,可在这大比上大展身手。   不多时,一座两层小楼出现在乐小义的视野中,阁楼上悬挂一方牌匾,上书“栖云阁”。   这楼阁内有几间客房,虽共用一个庭院,但客房与客房之间相隔较远,往来之间,几乎不会面对面遇见。   乐小义感受到楼阁内已有几道陌生的气息,也都是受邀前来参加风云榜的各派弟子,应当都分在一组。   诸承领乐小义到栖云阁,寻了间空房,在空房门外的竹牌上写下乐小义的编号“黄字十九”,随后便拱手向乐小义告辞。   “这位师兄,你且稍候,在下有事相求。”此人转身离开之前,乐小义出声唤住他。   诸承停下脚步:“乐姑娘有何吩咐?”   “在下想向师兄打听一件事。”乐小义开口,“剑神宗的吴拓吴长老,可有先一步到此地来?在下日前因故与长老走散,现下不知其在何处。”   来往云海会的人那么多,并非全部都由诸承接待,故而这个问题他也没法立即回答,便道:“乐姑娘先歇下吧,在下先打听打听,若能寻见吴长老,便替乐姑娘带过来罢。”   乐小义点头:“多谢师兄,在下感激不尽!”   诸承笑着摆手:“举手之劳,乐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其人走后,乐小义推门进屋,先将各个角落扫视一圈,确认没有暗记,房间干干净净,未被人动手脚,在云海同盟的势力范围,应该不至于多么凶险,但出于谨慎考虑,乐小义还是在屋内布了个简单的隔音阵。   她不擅长阵法,在这方面远不如姬玉泫,便是这简单的隔音阵都学了好长时间,把相关的书翻到书页破开,这才勉勉强强学会。   布完阵,她又在屋内走了两圈,适应了陌生了环境,这才盘膝在床上坐下,开始打坐修炼。   至于姬玉泫给她那个包裹,被她扔在永夜兽眼的空间里,暂时不想看。 第578章   云海会的效率非常高, 当天晚上,乐小义便与失散的吴拓二人重逢。   彼时乐小义正在房中打坐,忽听房门被人敲响, 于是起身去开门,本以为只是云海会打听到了吴拓的消息, 没曾想一开门就看见剑神宗的两位前辈。   “少宗主。”吴拓见乐小义无恙, 长舒了一口气。   剑十六比吴拓冷静一些, 显然对乐小义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云海会颇有把握, 笑道:“属下便说, 少宗主吉人自有天相, 不会有事。”   吴拓没与他争, 乐小义无事自然最好。   除了他们,旁边还有一名乐小义认识的东龙宫前辈,便是那位巡查队中,修为最高的溯源境队长。   见到此人的瞬间, 乐小义心里一咯噔, 暗道来者不善。   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让东龙宫前辈亲自探望的价值,除非,此人有别的目的,比如落入琉璃口中的那颗具有空间之力的乳白色珠子。   击杀凶兽之时,她和吴拓出力较多,最后也是她斩下巨兽的头颅, 所以理应由她第一个选择战利品,她拿走凶兽内丹,合情合理,并无任何冒昧的地方。   尽管内丹是凶兽身上最关键之物,可那巨兽浑身是宝, 她只拿一个内丹,不存在占谁的便宜,正是这个原因,当琉璃一口吞下内丹,她才没有出声制止。   可如果,东龙宫之人小肚鸡肠,要以此为由找她的麻烦,她便得好好考量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   诸承完成了乐小义的嘱托,向乐小义拱手,临行前复看了眼东龙宫的前辈,这才转身离去。   乐小义正想着如何开口,便见东龙宫前辈朝她笑了笑,开口道:“老夫有一事不解,不知乐少宗主可愿借一步说话?”   乐小义心中警惕,但对方未显出敌意,她也不好失礼,便应:“前辈且进屋详谈。”   这里是云海会,虽在东龙宫的管理范围之内,却隶属于云海同盟,何况有吴拓和剑十六在,料想这位巡查队的前辈也不会太咄咄逼人。   房门关上,乐小义开门见山:“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乐小义直奔主题,对方也没有藏着掖着,开口道出心中疑惑:“先前乐少宗主击杀海兽时曾动用了一件护身法宝,老夫觉着此物气息颇为熟悉,少宗主可能取出,允老夫一观?”   严格来说这样的请求实在失礼,但这老者也只是好奇心重,不曾多想什么,方这般态度坦然,若其心有芥蒂,反而做不到如此坦荡。   可乐小义如何能将此物拿出来给他看?   且不说他能不能认出珠子出自谁人之手,但凡对定海珠有些了解的人,就能一眼看出此物与定海珠相似,何况此珠与定海珠用的相同原材锻造,若拿出来,乐小义必定会被东龙宫的人盯上。   乐小义不动声色,语调平静地开口:“这……在下当时所用的法宝只有一次功效,用过就碎了,已无第二件,恐怕难以帮上前辈这个忙。”   东龙宫的前辈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乐小义说得诚恳,一副毫无偏私的样子,半点也看不出说谎的痕迹,他顿了一息才又问:“那乐少宗主可愿将此物来处相告?”   乐小义已然想好了,波澜不惊地回答:“是两年前在天山上捡到的。”   老前辈目露深思之色,过了会儿,他无奈一叹,见问不出什么,谢过乐小义配合后便离去了。   送走此人,乐小义心道日后那珠子还是少拿出来,宝物虽好,可她也不想惹祸上身。   关上门,吴拓与剑十六都候在一旁。   乐小义走到桌旁坐下,倒了杯茶,问他们:“我被空间之力卷走之后,你们当时情况如何?可还有凶险?”   “没有了。”吴拓摇头,“凶兽被少宗主斩杀之后,那些海兽也消停下来,船只保住,只是他们巡查队受伤的那名队员伤势颇重,便是勉强活下来,两条胳膊也废了。”   剑十六补充道:“少宗主取走了凶兽内丹,那几个老家伙很是不忿,甚至因此起了点争执,他们眼馋此物特殊的空间属性,想以物易物寻少宗主将之取回,但碍于我二人在场,没将这想法落于实处。”   乐小义闻言,勾着唇露出一丝冷笑,果然如她所想。   贪婪之心从不分正道邪道,也亏得拿走珠子的是乐小义,只一瞬间,她就和珠子一块儿消失,若珠子留在吴拓或剑十六手中,说不得这群老前辈会如何软硬兼施让他们将珠子交给东龙宫。   “无碍,由得他们去想,反正东西到了我手里,就没有让出去的道理,何况,这本就是我应得之物。”乐小义摆摆手,不再细说此事,转而道,“比起这海兽内丹,我更在意这次异像,吴长老,你怎么看?”   东龙宫发现的异像与大禹仟州岚江境内出现的空间裂缝何其相似,不知海上异像的成因究竟单纯只是魔源,还是与岚江一样,出现了连通异端的空间裂缝。   不管哪一种,都格外蹊跷。   “老夫以为,那海兽并非魔源。”吴拓应声,“少宗主杀死巨兽之后,海上的魔气的确稍微减弱了几分,但东龙宫之人遮遮掩掩有所隐瞒,老夫猜测,造成瀚海魔气肆虐的根因并未找到。”   “即便找到了,也不是那头海兽。”   乐小义点头,心里更生出几分疑惑来,但她没来得及细想,耳中先听见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乐小义眉头一蹙,厉声喝道:“谁?!”   房门被乐小义一掌掀开,剑十六和吴拓先后冲出屋门,四下看去,毫无痕迹,却门后地面上发现了几点散泥,可见方才有人在此处偷听。   乐小义面色阴沉,她的隔音阵形同虚设,不知方才来人是何身份,又有什么目的,谈话内容被对方听去了多少。   “少宗主,这……”吴拓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有溯源境修为在身,竟然没有发现隔墙有耳,还是乐小义先一步洞悉门外藏了人。   乐小义吐出一口气,近来灵觉越发敏锐,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她捻起地面上那点泥,默默运起天机神算的心诀,尝试卜算那偷摸之人下落。   对方修为不俗,以乐小义的实力,尚难以捕捉其人行迹。   “罢了。”找寻不见,只能就此作罢。   但她心里隐隐不安,这次来北冥,不仅路上糟心之事层出不穷,到了云海会也不安生,似乎所有事情都预示着这场旅途不会平静,恐怕风云榜也将如其名,风起云涌啊。   夜里,吴拓与剑十六分别护在房间前后两侧,乐小义无法安枕,便起身盘膝坐在床上修炼。   及至夜深人静之时,隐约几声金铁交击的脆鸣将乐小义惊醒,她收功睁眼,推门走出来,吴拓立时从房梁上翻下,对乐小义道:“少宗主,方才阁外有人交手,似有参比之人被神秘刺客掳走了。”   “知道是谁吗?”乐小义问。   吴拓摇头:“尚不知情,但云海会的人已经去追,想必要不了多久就知晓答案。”   乐小义皱眉回到屋中,脸色越来越难看。   如果刚才门外偷听之人没有被她发现,是不是被掳走的人就会是她了?   半个时辰之后,房门被吴拓敲响,他已经打听到确切消息。   “是东龙宫的太子殿下。”吴拓小声说。   乐小义震惊,忍不住重复道:“东龙宫的太子殿下?”   “是。”吴拓脸色严肃,“那批神秘人掳走了好几个参比弟子,大都被云海会的人追回来,可没想到,那些招法都是幌子,调虎离山的计策罢了,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东龙宫的太子。”   “消息可属实?”乐小义寒着脸向吴拓确认。   “九成真。”吴拓回答道,“方才老夫去探听消息,路上遇见了蓬莱仙境的净华尊者,从他口中得知,还叮嘱老夫保密。”   净华也来了云海会?   乐小义稍一想便明白了,想必苏听云苏师姐也来参加风云榜了。   想来净华该是知道吴拓要将消息带给乐小义,这才透露了方才骚乱的实情。   东龙宫的太子殿下被神秘人掳走,这消息必然要压下来的,否则会引起其他参比之人的恐慌,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更大的骚乱,那么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盛会将会变成一场惊天动地的笑话。   但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会否影响大比进程也难以意料。   乐小义揉了揉眉心,脸色一片冰寒。   究竟什么人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对东龙宫的太子动手?尽管无法判断对方身份,但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距离风云榜开赛只剩最后两三天了,这段时间就没有一刻消停。   当真风雨欲来。 第579章   是夜, 乐小义感应到好几股可怕的气息在云海会上空徘徊,浩瀚威能让乐小义忍不住心惊肉跳,那是一种难以克制的本能, 她的魂魄受到压迫,下意识地感到恐惧不安, 一整夜难以成眠。   不过这样的情形也侧面印证了吴拓带回来消息的真实性, 东龙宫的太子殿下被神秘人掳走, 东龙宫高手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云海同盟其他成员帮派的前辈也应该已经得到消息, 正汇聚在一块儿商议对策。   但大能与大能之间的较量同乐小义这区区灵元境的小辈自是无甚关系, 她需要考虑的仅仅只是如何在各势力锋芒交错的环境中保全自己。   第二日天明, 云海会头顶的天空一碧如洗,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头,乐小义连日来阴郁的心情也在看见这样的景色之后稍有好转。   正如乐小义所料,东龙宫压下了龙太子被掳走的消息, 对外只说龙太子身体抱恙, 之前与人交手落下的旧伤复发,恐怕无法前来云海会参加大比。   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别的大事发生。   乐小义闲来无事,领着吴拓和剑十六到四周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栖云阁附近还有几座楼阁,应有其他参比弟子下榻, 乐小义差剑十六略作打听,得知周围百里范围内的山丘中坐落的庭院皆是为此次风云榜的参比弟子准备。   不过只有前边月亭山上几座楼阁住的是天字组别的参比之人。   详尽的参比人员名单尚未公布,但大致有些什么人还是不难猜测,譬如沈浩之流,拿的就是天字腰牌。   此外, 三山四海之内,云海同盟四大神宗,蓬莱仙境、极道宗、盛云门和东龙宫想必都有后辈弟子参比,风云榜所设的年龄限制,对这些物资丰厚,拥有万古底蕴的超然神宗而言,并不是难以企及的标准。   而风云榜本身并无正道魔道之分,四魔门也同样收到请柬,除开姬玉泫、轩辕恪这些耳熟能详的后起之秀,但凡在江湖中有些声名,能被云海同盟打听到,并且满足参比条件的人,都不会落下。   对于这一点,乐小义颇为钦佩,到底是天下第一同盟,眼线遍布各个大洲,什么样的情报都能一个不落地打听到。   剑十六回来时,带来几个令乐小义感兴趣的消息。   除了她自己,大禹境内还有好几个熟人也都在受邀之列,譬如左氏左诗萱、洛氏洛青云和洛青鸢。   左诗萱自接受左氏传承之后修为也一日千里,不久前刚突破先天之境,而洛青鸢的问心剑诀则臻至化境,比乐小义更快修成小领域,修为也较左诗萱高些许,早一步突破了灵元境中期。   她们两人来风云榜并非为了争名逐利,以她们的年纪和修为,只要天灾没有毁天灭地,往后还有更多的机会,此次权当一场远游,舒缓近来因忙碌而绷紧的心神罢了。   南宫家也有一位受邀的晚辈,是与乐小义有过一面之缘的南宫阙。   大禹王朝四大世家除了人丁稀薄的江氏,余下三家都有人来,连忝州秦氏的秦幼渊也跟随姬玉泫现身云海会。   乐小义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较为精简的名录,片刻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尽管来之前已做了许多心理建设,这时依然忍不住内心暗自抱怨,这些受邀参比的人里面,就属她修为最低,排在最末。   她所认识的那些人,如苏听云、姬玉泫、轩辕恪,无一不是天赋异禀之辈,她和这些人并在一块儿,可不就得吊在尾巴上么?   她甩去心底一时间涌起的无可奈何,让剑十六在前边带路,打算去依次拜访左诗萱等几个和她关系颇为亲厚的友人。   行在山道上时,忽而听得远处传来两声笑语,乐小义扬首张望,越过缓坡,不期然瞅见两个熟人。   “左表姐!洛师姐!”   左诗萱与洛青鸢并肩而行,正沿着山道往下走,所行方向,恰是乐小义昨日下榻的栖云阁,她们似与乐小义的想法不谋而合。   洛青鸢略略点头,便算同乐小义打过招呼。   “表妹。”左诗萱面上带笑,神态轻松写意,“日前听宗主说表妹也受邀参加此次风云榜,我与洛师姐还商量邀请表妹同行,不曾想表妹早两天就走了。”   她近来处理龙吟山同盟诸多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原先还有岳晚秋帮忙打理,岂料岳晚秋竟是三皇子安插在乐小义身边的内应,岳晚秋出事,轩辕柔也一蹶不振,龙吟山同盟的事务更加繁杂了。   难得有机会出来玩,炎炎夏日有个冰雕雪铸的人跟在身边,左诗萱心情明快,实在惬意得很。   乐小义近些时日陷入不清不楚的感情漩涡,自己的事情理不清,把龙吟山同盟交给左诗萱几人后就当了甩手掌柜,诸事不管,走的时候也未想到二位姐姐,心里愧疚极了。   此时听左诗萱这么说,她抿起唇,难得老老实实跟左诗萱道了歉。   岂料她那一句歉疚道出口,惊得左诗萱瞪圆双眼,片刻后,左诗萱眉头轻拧,敏感地觉察了乐小义变化微妙的情绪。   沉吟一息后,左诗萱笑着道:“表妹若觉对不住我们,不若请我们喝酒罢?我来时听说北冥特有的雪酿颇为爽口,没个十坛八坛的,往后可别想再让姐姐我帮你管事。”   乐小义的情绪虽然低落,却被左诗萱这句话逗得弯起眉毛,连忙答应:“喝,表姐爱喝多少都行,今儿我做东,便请姐姐们去栖云阁坐坐,咱们姐妹三人畅饮一遭如何?”   除了对左诗萱稍热情一些,洛青鸢在陌生的环境里总是鲜少说话,今日连乐小义都感受到她身上不时隐现的淡淡寒气,想必她的修为又有精进,自身的性情也因此受到了功法的影响。   这种影响短时间内难以驱散,只有等她突破丹元境,对力量的控制更加得心应手时,方可能减轻给人的疏离感,但她对左诗萱的安排向来言听计从,先前说要到栖云阁去看看,也是左诗萱提议的。   乐小义三人转道回栖云阁,剑十六先一步离开,按乐小义的要求去置办酒水,等三位姑娘抵达栖云阁,左诗萱指名要的雪酿便都备好了。   酒过三巡,左诗萱将乐小义单独叫到一边去,小声问她:“怎么回事?”   “啊?”乐小义刚猛灌了几杯,这会儿酒劲稍稍上来,反应有些迟钝,神态懵懂地反问,“什么?”   左诗萱见她迷惑不似作假,只得把话说明白了:“你和姬玉泫,到底怎么了?”   乐小义和姬玉泫的关系,左诗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之一,或者说,乐小义一步步走到今天,拥有现在的一切,左诗萱从未缺席。   她对乐小义的了解或许不如姬玉泫,但她也是乐小义难得可以交心的知己。   乐小义心中不忿的,难过的,失落的,都可以向其倾诉。   前阵子,姬玉泫在乐小义举办的剑酒会上现身,一剑刺伤乐小义后又抓走了何云露,左诗萱还没怎么将两人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   毕竟,见识过姬玉泫和乐小义腻腻歪歪的样子,左诗萱实难想象她们那么亲密的关系,怎么还会生出不可调和的矛盾来。   可令她意外的是,自那之后,乐小义的情绪就变得不对劲,与她议事偶尔还会走神。   听到与玄天宫、姬玉泫有关的情报,看上去没什么反应,私底下又要把那几册奏报反复翻阅,但凡要做与玄天宫相关的决策,乐小义犹豫的时间总要比别的事情久一些。   左诗萱便发现问题好像有点严重了。   先前一直没找到单独询问的机会,拖到现在才有此一问。   昨日与姬玉泫分别之时,乐小义都只有淡淡的难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找到方向,并不断暗示自己别多想,只需按照内心所向的道路走下去。   不管怎样,她都坚信她和姬玉泫纵然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她的情绪很克制,没在人前表露过丝毫。   可没想到,还是被左诗萱看出来,并猜到症结所在。   一句寻常的关切之言,听在乐小义耳中,不知怎的就催生了不可遏制的哀愁。   她双手掩面,眼泪止不住涌出眼角,顺着指缝淌进掌心细密的纹路,晕开一片潮湿的水痕。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乐小义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抹去脸上的泪水,“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觉得我不听话,所以总想给我使绊子,让我按她给我指的路走,我不愿意罢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刚才情不自禁的泪水都不存在似的。 第580章   乐小义不愿细说, 左诗萱问不出答案,虽担心却无可奈何,正因为她了解乐小义, 知道这姑娘脾气倔, 所以明白若乐小义钻进死胡同了,若自己想不通, 别人安慰她的话能起到的效用微乎其微。   何况, 她也不擅长应付感情这方面的事,便只能拍拍乐小义的肩:“什么时候你想找人聊聊, 可不能忘了我。”   两位姐姐喝了些酒,洛青鸢闷声不吭地饮去大半坛,走时显了醉态,不管不顾非要挂在左诗萱肩上。   左诗萱嘴里不住抱怨着,空出来的胳膊却稳稳揽住洛青鸢的腰,搀扶着她一摇一晃离开栖云阁。   乐小义倚在门边,望着二位姐姐远去的身影,嘴角含笑。   她处理不好自己的感情, 则更希望别人能获得圆满,好像这样就能看到希望, 从中找到方向。   和左诗萱聊几句虽未能解开她的心结,但有人关切总是让人感到舒心的。这天晚上, 乐小义心绪平和,难得有了几分睡意, 于是早早上了床。   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以为能一觉睡到天亮,岂知半夜被乒铃乓啷的声音惊醒,乐小义蹙眉起身, 揉着额角唤了声吴拓,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回少宗主的话。”吴拓已然打听过了,很快回答,“月亭山上有人切磋,战圈延伸到前边的清晏湖,不少参比弟子已过去看热闹了,动手之人是刀祖之徒沈浩和蓬莱仙境的苏听云。”   乐小义闻言一惊,讶然道:“苏师姐和沈浩动手了?”   “准确说是沈浩挑衅,道是等不及大比,现在就手痒得很,想领教苏听云的蓬莱剑法。”吴拓认真回答。   “那苏师姐如何应对的?”乐小义觉得好笑,沈浩既然主动挑衅苏听云,说明苏听云与之实力相当,也该是通穴境。   见过太过惊才绝艳之人,她渐渐麻木,习以为常。   吴拓回答说:“苏少岛主未接战帖,沈浩出刀挑衅,她却只守不攻,想必再有一会儿,云海会的人就该出现,拦下这场争斗了。”   乐小义觉得有趣,经过沈浩闹这一出,外边肯定十分热闹,少不得有实力爬天榜的人现身,譬如……姬玉泫。   刚还想着不要总挂念,可一转头,又动摇了,看得到时互不待见,分开看不见了,又开始想念,乐小义觉得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出去瞧瞧。”乐小义起身,一拂袖,屋门便打开了。   虽是盛夏时节的夜晚,但在这月色当空的北方小岛上,凉风习习,气候宜人。   两道人影各自立在一方小楼顶上,锋芒内敛,遥遥对望,却无一人出招。   苏听云眼神平静,白衣飘飘负手而立,颇有大家之风,便是与沈浩来往上百招,她的衣摆依然未染泥尘,神态亦无半分狼狈,足见其未出全力,尚游刃有余。   另一边,沈浩同样气定神闲,两人修为都在通穴境之上,浮动于身外的气息便与旁人截然不同。   正如吴拓所说,经云海会的人干预,苏听云和沈浩已停止交手,沈浩虽意犹未尽,但受到前辈的警告,也不敢造次,只得放过苏听云。   而苏听云则喜怒不形于色,一副淡淡然的模样。   她抬眼望向天边的月亮,片刻后又收回目光,清冷的视线扫过沈浩,波澜不惊地说道:“阁下还是留些力气,待天榜之争开启,再出手不迟。”   沈浩哈哈大笑:“苏姑娘常年深居简出,鲜少涉足尘世,要想见你一面几难如登天,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沈某实在技痒,得罪了!”   旁侧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笑道:“天榜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以沈师兄和苏师姐的实力,最后必然交手,沈师兄又何必急于一时?”   此时说话的是盛云门的二弟子云平溪,魂元境修为。   “天榜上处处掣肘,哪里有私底下一战痛快?”沈浩瞥了那人一眼,“若是你兄长在此,在下也要讨教几招的。”   盛云门门派大弟子云薄萧也来了风云榜,可惜对屋外热闹不感兴趣,这会儿想必还在房中研修剑术。   言下之意便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教?   云平溪自然听出来了,被沈浩这么一呛,他脸色蓦地往下沉,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为这一句动怒,会显得他多么小肚鸡肠。   而且本身他的实力便不如沈浩,以沈浩的性情,凡面对他看不上的人,其态度一律如此。   “沈哥哥向来快言快语,能动手从不多说无用之话,在下倒是颇为钦佩,若有机会,真想领教一两招。”又有人开口,其声细哑,像个破锣嗓子,着实难听。   但不少人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扭头确认了其人长相,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乐小义亦顺着众人的视线朝方才出声之人看去,随即意外地睁大眼,转头问吴拓:“这位该是道始小童吧?极道宗大弟子?他多大年纪?”   无他,实在是此人看起来过于年轻,像个半大的孩子,眉眼都未长开,笑起来的样子还带点稚子的单纯,若只从容貌上看,约摸只有十三四岁。   “不错,此人便是道始小童,少宗主莫被此人容貌骗了,他应该也是天榜的选手,年纪足有千余,早就称不得童子了。”   乐小义不曾想世界上还有这般奇特的人,心中暗暗记下,省得往后吃亏上当。   她正暗中观察道始小童,便听沈浩道:“尊者这声哥哥我可受之有愧,若同阁下过招,叫旁人看见了,还说我以大欺小。”   这话听来语调平平,但暗中嘲讽之意明显,对道始小童这般形貌,很是不齿。   “沈兄弟眼高于顶,恐怕除了苏听云苏师姐,就属玄天宫的姬玉泫最合神兄弟的眼,旁的谁也不放在眼中,可惜,那姬玉泫是出了名的放浪形骸,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沈浩过于狂妄自负,哪怕修为高绝,依然惹人不喜。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明褒暗贬,讽刺沈浩所谓的眼界高不过是耽于美色,男子皆不入眼,唯女子方得其青睐,特别是像姬玉泫那样风姿绰约的女人,更使之沉醉迷恋。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自没有什么问题,可乐小义听了,却连连皱眉。   她将视线转向那一侧,于人群中找到说话之人,观其衣着服饰,应与道始小童出自同门。   “极道宗掌门亲传三弟子,通玄。”乐小义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人声,她扭头去看,便见轩辕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见她视线追着方才说话之人去,便向她解释了此人姓名。   乐小义颇觉意外,扬眉道:“才几日未见,你已将这些人身份都弄清楚了?”   轩辕恪没有重塑肉身之前的记忆,却能一口道出这人身份,必然是下了功夫的。   “日前恰巧与极道宗的几位有过一面之缘。”轩辕恪低头一笑,他比乐小义高大半个头,视线要往下落几分,才能看见乐小义的眼睛。   他没对乐小义那日不告而别的原因追根究底,这个笑容显得格外温文尔雅。   乐小义渐渐习惯了他这副面孔,视线从远处唇枪舌剑的几人身上收回,转向身侧之人:“你呢?是什么腰牌?”   轩辕恪手腕一翻,地字三号腰牌出现在乐小义眼前,乐小义见状问他:“怎么样?有信心吗?”   “需要什么信心?”轩辕恪不答反问,笑着说,“我也不是非得赢什么名次。”   乐小义嗯了声,她只是随口一问,不是真要寻一个答案,所以不管轩辕恪说什么,对她而言都一样。   她以为话题到这个地方就可以结束了,见没什么热闹可看,姬玉泫也没来,乐小义便打算回栖云阁,却不料这时轩辕恪忽然开口:“如若你愿答应我一件事,我也可以全力以赴。”   乐小义抬起的脚步落了回去,偏了偏头,一脸意外:“你说什么?”   轩辕恪把刚刚说的话之子不漏地重复一遍。   “……”乐小义默了片刻,道,“战与不战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说完,她转身就走,也没问轩辕恪想说的是什么。   轩辕恪叹了口气,捏住眉心,他感觉自己刚才有点不对劲,他想让乐小义答应什么呢?   乐小义回到栖云阁,走到门前,忽然停下脚步。   “少宗主?”吴拓关切地问了一句,怕乐小义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乐小义道,“我打算再睡一会儿,你且在外面看着吧,闲杂人等莫要靠近。”   吴拓应声退下,乐小义推门进屋,房门关上,她却未朝门内走,只叹息道:“你来做什么?”   里间卧房的门帘颤了下,随即被人从内侧掀开,出现在乐小义面前的女人容姿妖娆,神情闲适中,透着点运筹帷幄的从容,一派轻松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可不就是姬玉泫么?   “是你说的,若要有东西给你,必得亲自来。”姬玉泫笑吟吟的,好似乐小义的抗拒对她全无影响,她依然我行我素,轻佻傲慢。   乐小义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吐出压在心口的浊气。   她忽然以闪电般的速度上前一步,扼住姬玉泫的肩膀,用力挑起她的下颌,推着她撞在称重的梁柱上,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沉声问道:“你倒是说说看,来送什么的?”   姬玉泫笑眼中漾着盈盈秋波,顾盼之间风情脉脉:“我送我自己来,乐少宗主,收不收?” 第581章   “乐少宗主, 收不收?”   姬玉泫的眼神十分柔和,像以往好多次看向乐小义的时候那样,深情款款, 几乎要让乐小义以为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坚持的, 都是无理取闹罢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五指下意识地收紧, 看向姬玉泫的双眼中透出倔强, 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姬玉泫见她这样,实在无奈得很, 两撇极好看的眉毛落下来,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上回月神教,不是我安排的。”   她难得向别人解释什么,可乐小义不是别人。   在这个盛夏的深夜,她再铁石心肠,在乐小义面前,也做不到毫无顾忌,不能真正洒脱。   她常常对石月婉说谎, 说乐小义没有准备好,所以她不敢放手一搏, 事实上,哪里是乐小义没做好准备, 真正不敢放开手的人,是她自己。   “我知道。”乐小义脸上没什么表情, 依然死死按着姬玉泫的肩, “便不是你做的,你也这样想过,想必有朝一日, 你要将那些对付敌人的手段一一使在我身上,叫我明白,你,姬玉泫,是我抗拒不了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眶又不由自主地红了,小泫怎么能仗着自己厉害,就这么欺负她?   姬玉泫同她对视的双眼雾蒙蒙的,随着乐小义话音落下,她眼中莹亮的光彩也黯淡下去。   她的目光仍然深情,可眸心却一片平静。   不顾乐小义按住她肩膀的手,她探出一条胳膊,轻轻搂住乐小义的脖子,主动凑过去咬了一口乐小义的唇,见后者无动于衷,她摇头轻笑:“你既要与我公平公正地对决,又何惧我使什么手段?”   “不是我要叫你低头屈服,而是你在畏惧我。”姬玉泫拨开她的手指,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乐小义看清她的眼睛,看清眼底既失望又无奈的情绪,“你知道我不会改变决意,你也不会,你只是在怨我一定要那么做。”   “你向我示弱,扮可怜,不过是想叫我心软,叫我让着你罢,你却还非常狡猾,倒打一耙,埋怨起我来了。”   “你想赢我,又自以为赢不了我,所以你才那么急,那么自怨自艾!”姬玉泫气息急促,看得出是动了真怒,愤声道,“你且说说看呐,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乐小义被她说得愣在原地,下意识想反驳,可欲开口时,却又感到难堪。   因为姬玉泫说的,针针见血,直指要害。   她的确狡猾,仗着姬玉泫宠她,以一副极消沉的姿态迫使姬玉泫收手。   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姬玉泫就问过她,倘若有朝一日,她与她成为不得不敌对的关系,当如何。   那时她说,尽人事,听天命。   可如今,她却处处逃避,姬玉泫给了她公平和自由,放开她的手,是她心里早认为自己敌不过,所以不敢面对困难和挫折。   姬玉泫用力拥紧她,咬着她下颌骨,用她魂牵梦萦的声音轻轻唤她的名字,一如既往,轻易乱了她的心跳。   “能怎么办哪。”乐小义语气抱怨,情绪低落地说。   她埋下头,把脸埋入姬玉泫的颈窝,恨恨地咬了一口她脖颈间柔滑的软肉,瓮声道:“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你惯来诡思善辩。”   这一口可没留情,姬玉泫肩膀微颤,唇间下意识轻嘶一声。   乐小义听见她痛哼,又心软,松开牙关,伸出舌头,将那牙印舔了舔。   怀里的人柔软的声音变了调,乐小义愤愤地拥住她,双臂收紧,再收紧,直勒得她自己都能听见骨骼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   姬玉泫一声不吭,这怀抱有些疼痛,却足够炽热。   她已经想念很久了。   她问:“那你还怨我吗?”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再裹着肺腑间的灼热全部吐出来:“我从来都不怨你。”   她只怨自己。   怨自己太孱弱,没有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亦没有足够的实力,倒叫姬玉泫对付自己,还得束手束脚,处处替她考量。   乐小义倾身,吻住姬玉泫的唇。   姬玉泫闭上眼,回应心上人的亲吻。   这一吻缠绵悠长,谁也不肯主动结束,从正厅缠绵到卧放房,再倾倒于榻。   片刻后,乐小义直起上身,缓缓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身下人氤氲的眼眸难掩惊疑,但很快,疑虑消失,眼瞳中散去神采,姬玉泫微偏着头,就此昏迷过去。   乐小义拍拍她的脸,再俯身细细亲吻她的嘴唇,小声道:“谁知道你还会耍什么怪花样。”   她方才咬姬玉泫的脖子时,顺手偷偷藏了点迷药在舌根下,借用自己不受药物毒性影响的特殊体质,成功迷晕了姬玉泫。   也算小胜了一把。   乐小义起身,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取出先前姬玉泫托人给她的小包裹,解开布包的绳结,拿出里面藏的东西。   黑色的木盒子,锦缎垫底,里面收纳了一枚成色上乘,极珍贵的灵玉,精工雕琢成一把小剑的样子,剑身上还刻了凤纹。   乐小义拿起小剑把玩了一阵,心头思量着姬玉泫过往的习惯,想来此物绝非凡品,若不是材质罕见珍惜,便该是有旁的什么不为人知的效用。   “一开始要动手的是你,现在要求和的也是你。”乐小义拿小剑轻轻戳姬玉泫的鼻尖,“我就撒泼耍赖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除非真的不在意,否则,又怎会次次退让,次次心软。   “过了子时,我的生辰便过了,你没来得及道这一声安,我便要向你讨一个愿望,暂时没想好,但你没吭声,就算答应了。”乐小义自鸣得意,“三、二、一,好,不能反悔。”   姬玉泫送到她手上,被她摆了一道,想必这个女人也猜不到她会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昏迷中的人哪里能应,乐小义算好了这一遭,复收起小剑,没再继续研究它的效用,转而和衣在姬玉泫身边躺下,借月色欣赏姬玉泫倾世无双的容貌。   她揽过姬玉泫的腰身,心里计算着,待迷药药效过了,想必外边天色也已大亮,便是姬玉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打算,也早过了时间。   如此,方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乐小义亲吻女人的额头,心中郁结的情绪散了大半。   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至少今日所剩无多的一点时间,她想放任自己,不被情绪左右思考,抱着姬玉泫好好休息一会儿。   两个时辰过去,姬玉泫睁开眼睛。   屋里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乐小义?她身上的衣服也工工整整,毫无被冒犯的痕迹。   “这个冤家。”   姬玉泫坐起身,扶着脑门叹息。   乐小义真是越来越鬼灵精。 第582章   开榜前一日, 风平浪静,东龙宫太子救没救回来,乐小义不得而知。   但风云榜既定的日程未做更改, 看起来只是少了一个人参比, 似乎对大比进程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从五湖四海来到云海会的人越来越多,为避免赛前因私人恩怨惹出是非, 没收到请柬只是单纯来云海会观看风云榜赛事的江湖人只允许在别院区域外活动。   而受邀参比的弟子们也接到东龙宫的人通知说, 尽量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   乐小义便在左诗萱住的地方待了一日,姬玉泫早上差不多该醒了, 是去是留,乐小义都随她去,反正过几天大比上还会再见。   又一日,距离风云榜大比开榜还有一个时辰,云海会的人到栖云阁来通传,告诉乐小义今日有她的赛事安排。   风云榜大比之前有一场开幕式,会公布天地玄黄各榜参比人员名单,虽然没有硬性要求非要参加这个开幕仪式, 但大多数的参比弟子都会去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数。   乐小义心里倒是有数, 但还是去了开幕式,仅仅只是因为,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太闷。   大比会场设立在云海会主殿外的空地, 视野十分开阔, 周围平地而起九道石柱,每一道石柱上都盘坐着一名涅槃境大能。   乐小义步入会场,立即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力, 如此浩瀚神威之下,所有邪祟荡然无存。   这些便是风云榜的监赛人,为防大比有失公允,请来了各个宗门中的前辈坐镇,有他们在,参比的弟子们断然不敢搞什么小动作的。   一眼望去,石柱上刻有帮派徽纹,从左往右,依次是云海同盟四神宗:蓬莱仙境、极道宗、盛云门和东龙宫,后四位便是四魔门中的前辈:玄天宫、西龙宫、永寿神殿和冥神教。   至于第九根柱子……乐小义神色一凛。   这柱子上刻印的纹路见所未见,乐小义辨不出此徽纹的出处。   但石柱上的老者却给乐小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一身黑袍,乐小义看着眼熟,感觉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若细细想来,又觉得奇怪,她能从哪里认识这样的前辈呢?   九道石柱正中设有一个擂台,外围则是非常宽阔的梯形看台,因黄榜将开的缘故,此时座上人多,全都将视线投向擂台上那名正主持开幕的东龙宫前辈。   前辈正在宣读大比的规则:“抽签决定对手,一场定胜负,胜者晋级下一轮黄榜排位,败者依据修为高低拟定名次,直至决出魁首,方开启玄榜排位。”   念完大比的规则,这位前辈把手里的册子合上,用真气裹着声音散开:“接下来方黄榜参比名单,开始抽选第一轮第一场对决双方编号。”   乐小义和其他参比人员一样,站在看台上望着下边擂台,颇为新奇。   东龙宫前辈的身后有一面白墙,墙上挂了两百来个牌子,其中黄色牌占了九成。   监赛官走到白墙前,随意取下其中两个黄牌,拿在手中,高声念出被抽中的人员编号:“黄字九十七,黄字二十四。”   他念完这两个黄牌编号,台下观战席中立马跳出两个人来,一前一后到擂台上去。   “点到为止,切不可伤及对方性命!”监赛官一声令下,双方便开始动手。   这两人修为一个灵元境后期,另一个是灵元境中期。   结果毫无悬念,修至灵元境后期的弟子轻轻松松赢得了这场比试。   黄榜人多,乐小义本以为自己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因为每一场比试的时间都太长了。   大家都是突破了先天的高手,交手时越发谨慎,真正懂得细微之处见真知,所以一旦动手,必定招招制胜,一方面强盛不衰,另一边则声嘶力竭,不给对方机会。   几场对决下来,也就洛青鸢清清冷冷的问心剑诀有些看头,战斗结束得很快,换了别人,最长的一战打了将近一个时辰。   按这样的进度来算,想必一整天也打不了几场。   乐小义这想法刚冒出头,乐小义便听翻开黄牌的监赛官念道:“黄字十九对阵黄字二十一。”   这号听着耳熟,乐小义立马掏出自己的腰牌看了眼,果然是黄字十九。   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乐小义未有犹豫,立即腾身一跃,扑入擂台,神态从容地看向四周,等着她的对手出现。   场外喧嚣之声皆不入耳,立在台上之时,她的视线自然而然在看台上扫过一圈,后又平静地收了回来,压下心中隐晦的期待。   没一会儿,黄字二十一的参比弟子出现了,是一个灵元境初期修为的年轻人。   乐小义击败对方只用了一招,实力悬殊,此人甚至不知道乐小义如何出招,他就已经败了。   走下擂台的时候,其人神情恍惚,感觉自己方才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   此后乐小义又连战两场,都是三招之内取胜,她没有动用斩龙诀,也没有施展问心剑诀,单纯以剑法取胜,故而三局之后,看台上众多观战之人都没弄清乐小义的深浅。   一时间,场外的江湖人议论纷纷。   看台北边僻静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子,视线一眨不眨地追着台上之人,直至乐小义将剑尖点向对手喉头,翩然回首之时,她才蓦地收回目光,不让视线与对方碰撞。   “不过几个月未见,乐少宗主的剑法好像又有提升。”沈浩语气平静地道出自己的猜测,忽而转头看向身边女子,笑问,“你前天夜里去了何处?我找苏听云过了两招,不过瘾,本想寻你论剑,却没找见你人。”   姬玉泫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我去什么地方,还需同你报备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沈浩不恼她的态度,仍是笑吟吟的,“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想说,不说便是,何必这般怪模怪样地埋汰我?”   “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倘若你不想遭这份罪,大可从一开始就不开口。”姬玉泫半点不为所动,便是慵懒地撑着胳膊,浑身上下也还是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自今晨沈浩见到她,她便一直是这个样子。   话说完后,姬玉泫兀自笑了:“何况,这怪模怪样的语气,还不是从沈公子身上学来的?”   沈浩歪了歪嘴,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姬玉泫大概是吃错了药,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浑身带刺。   也不知是吃了谁的苦头,这会儿逮着机会就拿人撒气。 第583章   乐小义收剑, 视线下意识扫过四周看台,眼角余光似乎扫到一抹妖冶红衣,但她没等自己看清便垂下目光, 向对面已然败下阵来的对手施了一礼,而后不疾不徐地走下擂台。   这一场比试结束, 黄榜参比之人已经刷去一多半, 其中包括不巧与洛青鸢照面的左诗萱。   两位姐姐的切磋点到为止, 左诗萱很快认输,洛青鸢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赢得比试,左诗萱止步于黄榜三十名外。   又两日, 黄字十九号再次被监赛长老念到,乐小义这一次的对手与之前不同,他主修的是一门符术,有风火雷电多般变化,擅长远程进攻, 而且威力不俗。   乐小义颇觉新奇,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她按兵不动, 站在擂台左侧, 身陷对方符术所结的火焰阵中,炽烈的火焰几乎将她的身影淹没,从看台往下看, 只能勉强看见火海中有个白色的小点儿, 好像随时都能被大火烧成灰烬。   周遭看台上的江湖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施展符术的年轻人来自极道宗,灵元境大圆满修为,年纪也卡在两百岁的限制之内,不论根基还是战斗经验都相当丰富, 该是个难缠的对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这剑神宗的少宗主不能破解此局,那外面将她吹上天去的传言自然就成了笑话。   忽然,极道宗弟子手中印结一变,环绕在乐小义身侧的火焰陡然拔高数尺,化作一头凶兽的血盆大口,向内一合,擂台下一片哗然,九座高台上的大能却不动声色。   火焰烧得噗噗作响,擂台地面焦黑一片,火势汹涌,还欲向更广阔的擂台外围蔓延。   就在这时,倏然一声尖利的剑鸣之声响起,擂台上炸起一道惊雷,数不清的剑气卷成呼啸的狂风,形成球形的风墙向外推开,立在风墙正中的乐小义衣衫猎猎,不染纤尘。   乐小义闭着眼,似在体悟火焰气息环身的感觉。   待风墙将近身的火舌推开,她举剑,挥出一式最普通的九重剑气。   然而这一招与往日不同,九道剑气堆叠,与火焰阵相触的瞬间,竟然像被点燃了似的,燃起一蓬火来,九重剑气裹上火元素的暴烈,撞上火焰阵,竟如摧枯拉朽。   极道宗弟子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阵法被破,他慌忙祭出防御术符,然而面前风墙也只在九重剑气的凌冽气势之中坚持了短短一瞬。   剑气破开防御术符,又朝前掠过数丈,直指其人眉心。   “我认输!”   其声落下,九重剑气霎时化作一团青烟,那火苗就在男弟子额前一寸的位置散去。   乐小义抬眸看了眼左侧石柱之上那位极道宗的大能,方才便是之人随手一指,破去了她的九重剑气。   在方才那一局比试中,她又有新的领悟。   这位极道宗弟子所施展的符术,其实是一种抽调天地元素之力的术法,用这种术法施展的火焰术受其魂魄之力控制。   她方才反其道而行,驱散了火焰中属于对手的魂魄之力,再以自己的魂魄之力,将那一缕火焰附着于剑气之上,成功在九重剑气之上创出新的招法,大大增加了九重剑气的威力。   然而这一招只能算半成品,因为她尚未领会从天地灵气之中抽取元素之力,并将之具象化的方法,仅仅只能在某一种元素极度浓郁的环境中施展。   虽然成果差强人意,但也给她提供了另外一条应用魂魄之力的思路。   台下江湖人喧喧嚷嚷,乐小义今日却没朝看台上张望,一脸若有所思地走下擂台,头也不回地朝栖云阁去。   乐小义在屋中待了一天,第二日清晨,东龙宫的人再次来访,告诉她昨日第四轮淘汰赛已全部结束,今日将开启第五轮淘汰赛,决出黄榜八强。   换句话说,乐小义昨天那场比试结束,她的名次在黄榜上便稳居前十六位了。   她刚到赛场,第五轮第一场比试便要开始,监赛长老翻开两块黄牌,高声念道:“黄字十九,对战黄字六号,请二位上台。”   黄字六号?乐小义偏头,这号数听来耳熟,似是相熟之人。   这念头刚刚升起,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擂台上,朝乐小义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乐小义意外地扬起眉毛,脸上露出微笑。   原来是洛青鸢,洛师姐。   “洛师姐。”乐小义步上擂台,朝洛青鸢拱手。   洛青鸢亦拂袖朝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还请乐师妹莫要手下留情。”   乐小义脸上神情认真,点头应道:“那便得罪了。”   话音落下,监赛长老道了一声“点到为止”,洛青鸢便不客气地抽剑出鞘,丝毫不敢轻敌,第一时间使出问心剑域,剑气凌霄,笼罩了整个擂台。   乐小义身处洛青鸢的问心剑域之中,感觉身体猛地一沉,凌冽的风呼啸着刮过她的脸颊,尖锐得有如利刃刮面,泛起丝丝缕缕的刺痛。   一道剑痕出现在乐小义眼下,滑落一丝血线,伤口很快又愈合,她拿拇指抹去脸上的血迹,已看不见方才的伤痕了。   锋锐的剑气迎面而来,洛青鸢一剑刺向乐小义的眉心,乐小义提剑去挡,叮当几声脆响,洛青鸢手中寒阙剑抵在乐小义喉头,思泫剑剑刃被大力压弯,形成一扇弧度。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锋,洛青鸢眼中一片凌寒,与数年前四院大比时那一场相比,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冽,少了游刃有余的从容。   与此同时,还有昂扬的战意和难得一见的热情。   足可见,洛青鸢师姐的确是好战之人,只是数年前的乐小义,尚无资格让她使出全力。   对这样的对手最大的尊重就是以同样的热忱回馈于她,乐小义深知这一点,故而她一出手,同样不留余地。   两人速度极快,场外灵元境修为以下的江湖人根本看不清她们如何出手,只听叮铃当啷一阵脆响,乐小义和洛青鸢已交手数百回合。   洛青鸢落地,右手执剑,左手掐了一个剑诀,衣摆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乐师妹!”她横眉竖目,厉声一喝,“倘若你大意轻敌,出招再这般温吞,我可不会再让你。”   乐小义抽剑比了个守势,身姿挺拔如松:“洛师姐,尽管放马过来!”   洛青鸢眼神一利,剑诀再变,数道剑气盘旋腾空,于剑阵上空形成一道“剑”字剑符,浩然之气荡涤四野。   擂台下惊呼声响起一片,此乃问心剑诀第九式,也是问心剑诀的最后一式,以剑问道。   乐小义见此,嘴角勾起一抹笑:“洛师姐果然厉害,这问心剑诀,师妹也才修至第七式而已,师姐却已登峰造极,不仅练出小剑域,还能施展如此高深的剑法,师妹佩服。”   洛青鸢面色始终严肃,应声道:“却不知这一招,能否逼得乐师妹使出斩龙诀。”   “便如师姐所愿。”乐小义两指抚过剑脊,神态同样肃穆。   一道垂天而落的剑影出现在乐小义身后,澎湃的剑气硬是冲开了问心剑域,与洛青鸢分庭抗礼。   洛青鸢倒吸一口冷气,乐小义果然今非昔比,仅仅一个起手式,其剑意便扯平了问心剑诀带给她的优势,甚至还隐隐占了上风。   不愧是能驱使君澜剑击杀无垢境高手,又召唤涅槃境守护神兽重创来犯之敌的乐少宗主。   在与乐小义的正面交手之中败落,并不丢脸,还是殊荣。   可惜,今日若不是遇见乐小义,她本可以有机会进入前十,参加挑战赛,以她的实力,进入玄榜也绰绰有余。   然而败于乐小义之手,与同样在这一轮中败下阵来的几位同道以修为论排位,她只得落于末流。   洛青鸢心中轻叹,随即“剑”字符诀凌空劈下,如山一般压向乐小义。   乐小义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澎湃剑意,不再犹豫,立即斩出斩龙诀第一式。   锋利的剑气斩击在符诀上,将那符诀击出数条龟裂。   洛青鸢胸口起伏,咽下一口逆血,稳住剑诀,再往下压。   乐小义再上前一步,再使出斩龙诀第二式。   剑符不堪重负,咔嚓一声碎裂。   剑式层级相差太大,受限于乐小义低微的修为,斩龙诀威力大大削减,可第二式也已是洛青鸢施展的这道剑符的极限了。   一缕逆血自洛青鸢嘴角滑落,剑符碎裂,她受剑符反噬,问心剑阵亦轰然而散。   “洛师姐,承让了。”   乐小义适时收手,被剑气掀起的衣摆缓缓垂落,周身气劲也随着一阵清风缓缓散去了。   洛青鸢抹去嘴角血迹,清寒的脸孔上浮现一抹浅淡的微笑,朝乐小义抱拳:“我可没有再让你,乐师妹实力高强,我心服口服。”   乐小义又赢一局,战胜洛青鸢,进入黄榜前八名,已然拥有挑战玄榜的资格。   她视线自擂台下一扫,再次捕获那一抹红绸,随即嘴角微微勾起,收起思泫剑,缓步走下擂台。 第584章   乐小义战罢洛青鸢, 黄榜之争的氛围再拔高一筹,先前对乐小义实力尚有怀疑的江湖人全都倒戈,剑神宗少宗主的呼声越来越高。   剩下三场比试, 乐小义赢得毫无悬念,众望所归。   当她一剑挑开最后与她对决那名盛云门的灵元境大圆满弟子夺得魁首, 台下欢呼声此起彼伏。   乐小义自监赛长老手中拿到黄榜魁首的信物, 随即转身走下擂台, 见台下不远处站着一人,脸上笑容和煦,朝她拱手道了声恭喜。   正是崇郡王府的世子殿下, 轩辕恪。   “黄榜小打小闹,想必乐少宗主并未尽兴。”轩辕恪微笑着,“在下亦想领教乐少宗主剑法,于地榜敬候。”   乐小义回以平和的微笑,谦虚道:“莫说地榜, 便是玄榜也高手如云,世子殿下抬举我了。”   她向轩辕恪回了一礼, 遂自此人身侧走过, 拥堵在看台侧边的小道上的江湖人向两旁让开一条路来,乐小义行了几步,忽而顿住, 视线越过人潮, 落在尽头那抹红衣上。   姬玉泫抄着双手斜斜倚靠一根三丈高的石柱, 笑吟吟地望着乐小义走近,仿佛没看见乐小义身旁的轩辕恪似的,视线直直落在乐小义身上:“恭喜乐少宗主喜得魁首。”   两旁不少江湖人看过来,压低声窃窃私语。   剑神宗与玄天宫有仇乃是整个江湖有目共睹之事, 此时乐小义夺得黄榜魁首,本该是一件喜事,姬玉泫现身恭喜,外人怎么看,都觉得她脸上的笑意味深长。   谁都知道姬玉泫和乐小义年纪相仿,但修为却是天差地别,不出意外,姬玉泫该是地榜榜上有名,来恭贺一个黄榜魁首,可不就是看笑话么?   乐小义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多谢。”   说完,她从姬玉泫身旁走过,穿入人群,行至吴拓替她空出来的座位坐下,静待接下来的玄榜之争。   姬玉泫看着她走远,随后才将目光投向紧跟而来的轩辕恪。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暴起一声噼啪雷鸣,姬玉泫率先收回漫不经心的眼神,回到先前落座的地方。   今日因黄榜最后一场结束,玄榜将开,看台上的观战之人比先前多出将近三成。   在拥挤的看台角落,姬玉泫身侧四周竟还有几个空座,周围被玄天宫的人清出一小块空地,除了沈浩之流与之身份相当的几个人,几乎无人涉足这片清净之所。   白墙上的黄牌已然全部被取下,还剩下白、青、黑三种颜色的竹牌。数目不多,拢共也只有几十个。   监赛长老宣布玄榜之争开启,随后取下两枚黑色竹牌,被点到号牌的两个人竟都来自大禹,分别是南宫氏族与乐小义有过一面之缘的南宫阙,和尉迟氏的尉迟青峰。   这尉迟青峰原是洛氏之人,后来被洛家老二洛青河算计,暴露了尉迟氏血脉的身份,被洛家老家主赶出洛氏,其生父便是与剑神宗有深仇的尉迟泉。   后来这尉迟青峰回归尉迟氏,改姓归宗,想必得到了尉迟泉的支持,连修为都有了长足提升。   就比如这一场,尉迟青峰对战南宫阙,双方实力相当,一开场就打得如火如荼,酣战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南宫阙略逊一筹,叫尉迟青峰夺了开门红。   南宫阙首战即败,无可奈何摇头离去。   这场比试结束,天色已晚,看台上一些人撤走休息,另外一些则继续留着等待下一场开比。   修行之人实力到达一定境界之后,睡觉休息已非必须,故而大比没有设立休赛时间,一场打完立即接上下一场,天黑后,九根石柱上的符文便亮了起来,将擂台上照得一片通明。   乐小义便在自己的座位上盘膝打坐,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她的赛事,乐得轻松。   正这样想着,监赛长老已宣布了第二场比试的对战双方编号,当其中一方出现在擂台上,乐小义倏尔睁眼,瞳孔收缩,眼神锐利如刀。   此人,是玄天宫忝州分堂堂主,秦幼渊。   去年忝州之行,乐小义遭秦幼渊算计,不仅身受重伤,还折损了南阳镖局的人马,此后乐小义并非没有私下找过秦幼渊寻仇,但她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秦幼渊已不在忝州,不知去向了。   秦幼渊当然不会因为惧怕她而藏匿行踪,多半是姬玉泫将秦幼渊派去了别的地方,叫乐小义寻不到。   却不想,这秦家的二小姐也参加了这次的风云榜。   秦幼渊也有难得一见的天资,乐小义可不敢将此女当做寻常丹元境高手,或者说,被姬玉泫看重的人,没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角色。   更叫乐小义心头一沉的是,她感受到一股隐晦的气息缠在秦幼渊身上,若她的判断没错,恐怕这秦幼渊,也是神星。   姬玉泫手下,不少像秦幼渊这样的人,据天佑神录所载,神星共有一百零八,自何云露被姬玉泫劫走之后,乐小义身边只得一个怀法和清风门的张师兄,轩辕柔也成了不可控的因素。   除去被青帝招揽和那些散落在各个势力之中,隐而不发的神星,姬玉泫手下不知几何。   乐小义又朝姬玉泫所在看了一眼,她还闹不明白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幼渊修魂魄之力,其对手显然在这方面没有优势,一个照面就被秦幼渊击败,若不是顾忌场中众多大能,秦幼渊未下死手,此人恐怕不死也要疯癫。   玄榜参比之人比黄榜少了大半,对战场次也减少了许多,除了秦幼渊,乐小义还看见不少熟面孔,譬如东临石傀遗族的高手,月神教的石刹,还有施展巫蛊术法的南蛮之人。   倒是四魔门中另外三门没有人参加玄榜和黄榜的比试。   几场对比结束之后,乐小义又看见一个熟人。   洛氏三姐妹中的二小姐,也是如今洛氏的当家人洛青云,代表药神谷前来参加风云榜。   乐小义还是第一次见到洛二小姐出手,她所使用的法器也不同寻常,竟是几枚银针。   以针破穴,其对手根本无从预料银针来处,很快就被封锁了行动,被洛青云一根银针指着眉心,他不得不投降认输。   乐小义暗道大开眼界,这技法见所未见,可见风云榜上能人辈出,她多出来走走,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   玄榜大比持续了近十日,半决赛时,同为四强的洛青云遭遇了月神教的石刹。   石刹败给洛青云,止步四强,另一场,秦幼渊亦击败了尉迟青峰,赢得与洛青云争夺魁首的资格。   玄榜最后一场比试,玄天宫秦幼渊对战药神谷洛青云。   洛青云医术高超,其魂魄之力亦是不弱,修为更在秦幼渊之上,对秦幼渊刁钻的术法有独特的应对之策,两人交手,打得难解难分,整整持续了三日,惊得台下观战的江湖人目瞪口呆,全然不敢相信这竟然只是玄榜的比试。   最后,洛青云惜败一招,战局结束,她就地盘膝坐下,调息恢复,末了,朝秦幼渊点头示意,遂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开。   乐小义看着台上接受众人恭贺的秦幼渊,双眼微微眯起。   秦幼渊似有所觉,视线朝乐小义所在的方位转了下,没发现人群中的乐小义,她取了玄榜魁首的信物,信步下台。   乐小义五指抚过思泫剑上暗刻的纹路,心道若自己直接挑战秦幼渊,不知有几成胜算。   玄榜之争结束,紧接着就是地榜,受邀参与地榜之争的武修一共只有十六人,那十六个青色竹牌每一个都代表一位后起之秀,不足千岁,却有魂元境修为。   监赛长老宣布地榜开启,台下观比之人有不少站起身来,其热情比起先前的玄榜和黄榜,又拔高了一个层次。   两块青色竹牌被翻起,上台的两位分别是蓬莱仙境的宁沅师姐和盛云门的弟子杨夕。   杨夕与宁沅交手不过三招,自知不敌,果断认输,地榜第一场,结束得干净利落,宁沅朝监赛长老行过一礼,从容退场。   监赛长老无奈宣布对战结果,又翻开两块竹牌。   台下,乐小义蓦地抬头,脸上神态颇有几分错愕。   黑袍之人缓步走上擂台,自报为鬼道宗弟子,但其头上兜帽一掀,露出一张苍白阴郁的脸孔,竟是多日未见的洛青河!   乐小义攥紧衣袖,神色惊疑。   洛青河离开洛氏之后竟去了鬼道宗?但此人两年前还是灵元境修为,这不声不响就突破了魂元境,拿到参比地榜的资格,其背后的能量,不可小觑。   不管是阴恻恻的洛青河,还是那意图不轨的鬼道宗,都不是善茬。   看台上也有窃窃私语之声,观战的江湖人中,有不少来自大禹,自是对洛氏内兄妹之间的恩怨有所了解。   洛青鸢和洛青云都出现在风云榜上,眼下又来一个更厉害的洛青河,这大禹洛氏可真是人才济济,若不是家族内部不睦,洛氏何至于败落?   乐小义稍稍坐正,抬眸远望,见擂台另一边缓缓上来一人,观其衣着,应是盛云门的三弟子,胜海澜。   这胜海澜乐小义也有耳闻,魂元境六层修为,年仅六百余岁,天资卓绝,其资质直追大师兄云薄萧,很受盛云门掌门人的喜爱。   乐小义心头暗道,洛青河隐匿这段时间之后,实力增长如何,看过这场比试应该能有个初步的估测。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洛青河击败胜海澜只用了一招。 第585章   洛青河与胜海澜的比试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台下众多观战的江湖人甚至没看清洛青河如何出手,胜海澜手中的佩剑便断作两截,哐啷啷几声落在身后。   他愣怔半晌, 方听面前脸色惨白的男人抬眼,指尖点着他的喉咙问他:“认输, 还是继续?”   胜海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脸色比洛青河更加惨淡, 艰难地吐出一句:“认输。”   监赛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洛青河,方道:“胜者,鬼道宗洛青河。”   洛青河冷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冷笑, 遂重新戴上兜帽,缓步行下擂台,走进人群中时恰巧朝乐小义所在看过去,虽一瞬间就收回目光,未与乐小义对视, 但乐小义敢肯定,方才洛青河就是在看她。   地榜。   乐小义垂下眼来, 吐出一口气, 心道此次风云榜不知还有多少仇家现身,当真一个比一个令人意外。   洛青河战罢胜海澜,紧接着下一场, 上场双方居然又是乐小义认识的, 而且, 是她想都想不到的角色。   霍烨。   数年前乐小义初次见到此人,他还是体元境修为,其年纪看着比乐小义还小几岁,上次霍烨现身剑神宗, 拿魔血与乐小义交易,已叫乐小义感到意外,没曾想,再次见到这个人,他竟然已位列地榜。   若不是此人从不现身江湖,未透露半点行踪,恐怕他的名字早已传遍三洲四海。   悄无声息就达到这样的境界,直让乐小义感到头皮发麻。   再看那霍烨的对手,居然是姬玉楼。   前年尉迟泉怂恿天圣军队进攻剑神宗,姬玉楼和其身后玄天宫一脉之人被乐小义重创,记得当时姬玉楼被鳄龟咬去一条腿,可眼下他现身风云榜,四肢完好,伤势也完全恢复。   乐小义眉头蹙起,要重塑肉身,除了轩辕恪那种受传承之力影响,可以保留命魂,凭借本族命魂之强再造肉身之外,便只得自身修炼到涅槃境之上,才能引天地之力,重造己身。   显然姬玉楼不属于任意一种。   如此,还有最后一种情况:往生境大能为之重塑肉身。   想到这种可能,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普天之下,她能数得出数的往生境修为的大能一共不足五人,青帝便是其一。   且据乐小义所知,四魔门中,除了姬玉泫所领的玄天宫一脉没有投奔青帝,其余三门,加之姬玉楼所领的部分玄天宫判众,都为青帝所用。   所以,姬玉楼的腿,很可能是被青帝治好的。   青帝既愿意为姬玉楼医治他的腿,那么很可能还为姬玉楼提供了别的支持,他要支持姬玉楼这废物的目的也显而易见,是要利用姬玉楼来牵制姬玉泫。   乐小义咬紧牙关,心情复杂难言,故而视线在姬玉楼身上停留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如此,警觉地收回目光,随后她就感觉到一股可怕威压扫过看台,像在寻找着什么似的,片刻后又消失不见。   乐小义后怕地攥紧拳头,脸色很不好看。   她在猜测方才那道气息的主人,虽然无法锁定对方的身份,但毫无疑问,他是姬玉楼背后的靠山。   然而姬玉楼此人自身实力不足为惧,虽有强大靠山,自己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庸才,一身修为都是灵药堆叠出来的,中看不中用。   与霍烨交手不到百招便落了下风,对方都没使出压箱底的技艺,姬玉楼便被一掌掀下擂台,落到人群之中。   霍烨赢了这场比试,姬玉楼背后可怕的气息一瞬间就落在他身上,霍烨面不改色,从容下了擂台,丝毫未表现出半分畏惧。   乐小义看向霍烨,见其身后浮动一块隐晦的虚影,那道影子摇曳之时,散出淡淡的邪祟之气,想必就是霍烨收服的那只魔神之魂。   地榜上每一个人都各有所长,远远不止魂元境修为那么简单。   第一轮比试仅仅用了三天就结束了,期间,轩辕恪击败从雷虎湾来的神虎血脉传人傅浒,夺得进入第二轮比试的资格。   此外,乐小义还看见了另外一个熟人,魔龙子。   此人战胜了蓬莱仙境的弟子韩秋铭,也成功进入第二轮。   让乐小义疑惑的是,她没有见到姬玉泫。   姬玉泫是来参加风云榜的,可地榜没有,那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在天榜。   想到这一点,乐小义心跳顿了一瞬,竟不知是喜是愁。   她该为姬玉泫开心的,因为姬玉泫的修为又上一层楼,更加厉害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突破了通穴境,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便是那令乐小义颇为震惊的洛青河与霍烨,也远远比不过姬玉泫的天资。   可她也该愁的,她一心想撵上姬玉泫的脚步,这几年一刻未曾停歇,不停追赶,可惜她和姬玉泫之间的差距不仅从未缩短,反而拉得越来越远了。   这种感觉,既让乐小义觉得无力心酸,又有几分不可言说的自豪感,好像与有荣焉。   第二轮开场便抽到了洛青河,洛青河的对手好巧不巧正是上一轮轻易击败姬玉楼的霍烨。   监赛长老念到这二人名字,洛青河如昨日那般缓缓走上擂台,却未揭开兜帽,安静站在台上等他的对手前来。   然而一等无人,再等还是无人,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监赛长老宣布霍烨缺席,洛青河不战而胜,成功进入第三轮。   台下乐小义蹙起眉头,观前几日霍烨战胜姬玉楼时的状态,不像受伤,那么他不来参加这场比试,只有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会是洛青河动的手脚吗?   不等乐小义思考出结果,新一场比试已然开始,出战双方分别是蓬莱仙境宁沅与永寿神殿的少殿主寿恒,这位少殿主样貌平平,从外貌来看似乎三四十岁,是个中年男人,但所施展的术法却格外刁钻阴险。   因其招式变化莫测,宁沅接了几招,摸不清其人招法,进攻时像陷入泥沼,近不了此人的身,退远一些,又很容易被此人利用术法挣脱锁定,再施展诡异多变的轻功,很难再抓到他。   观察片刻,宁沅发现,此人极为擅长防御,但在进攻方面比较薄弱。   因左右攻之不下,宁沅故意露了一个破绽,引其人主动进攻,此人颇为谨慎,竟然没有上钩,无奈之下,宁沅略作思索,一退再退,退到擂台边缘之时,又开了空门。   这下时机正好,对方不肯错失良机,多方面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终于动手,一掌击向宁沅肩头。   宁沅抬眸,眼底掠过一抹精芒,半路变招,躲开此人掌击的同时,又一扭身,抬腿踢向对方侧腰。   岂料寿恒也变了招法,改拍为抓,手爪反扣住宁沅的脚踝,同时用力一拉,扯着她向身后一甩,要将她扔出擂台!   宁沅暗自为此人阴险狡诈心惊,飞身而起的瞬间,一剑刺向擂台地面,剑尖没入地面三寸,稳住她的身形,随即她挑起一剑逼寿恒松开自己的脚脖子,再回身一掌击向此人胸口。   触及其前胸之时,手掌仿佛陷入泥淖,宁沅面不改色,浑身气劲勃然而发,借其护盾之力反向一顶,推着此人后退三步,最后一脚踩空,跌下擂台去。   台下观战之众哗然,虽然猜到宁沅能赢,但没想到她赢这一场比试如此艰辛,这永寿神殿之人,可真如狗皮膏药似的难缠。   寿恒落败之后倒也不扭捏,看似宽厚的脸上露出一抹敦厚的笑容,拍拍身上沾了泥渍的衣裳,毫不在意地爬起来。   宁沅看着对方远去,消失于人海之中,眉头却皱起来。   刚才被寿恒捏过的脚脖子,这会儿还有淡淡的刺痛,像被针扎似的,那阴险之人多半是用了毒。   但寿恒已然认输退走,她内视己身之时,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只得摇摇头,向监赛长老行过一礼,转身下了擂台,到蓬莱仙境弟子休息的地方,打坐调息。   轩辕恪第二轮的对手同样是永寿神殿之人,对方是跟随寿恒一块儿参赛的永寿神殿魔侍,此人一身黑甲,背上背了把玄铁大刀,第一轮时击败了蓬莱仙境的云平溪,可见修为不俗。   然而轩辕恪已有魂元境大圆满修为,距离通穴境只有一步之遥,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这魔侍虽然厉害,与轩辕恪相比又有一定差距,轩辕恪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此人击败,成功进入第三轮。   魔龙子这一轮的对手则是极道宗的干武,是上次夜里与沈浩对话的那名名唤通玄的魂元境高手的师兄,至于那通玄,则在第一轮时就被永寿神殿的寿恒击败淘汰了。   干武对战魔龙子,一正一邪,双方谁也不肯相让,打得难解难分,两日之后,魔龙子凭借血脉传承中化龙的术法,肉身强度大幅增加,险胜干武半招,进入四强,第三轮比试到此结束。   紧接着,第四轮比试开启,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的魔龙子不幸抽到对手洛青河,尚未开战,他便认输。   洛青河再一次不战而胜,轻轻松松进入地榜决赛之争,众多观战的江湖人议论纷纷,直呼洛青河的气运之胜,直叫人瞠目结舌。   魔龙子与洛青河的对战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随即便轮到地榜剩下两个人,宁沅和轩辕恪。   当两人站在擂台上,先前因没能看到魔龙子和洛青河大战而失望的观众再次沸腾,但宁沅的呼声还是远远高于轩辕恪的。 第586章   地榜之争第四轮第二场, 大禹龙都崇郡王世子轩辕恪对战蓬莱仙境宁沅。   轩辕恪使刀,宁沅使剑,双方修为不相伯仲, 站在擂台上,还未交上手, 气机便先有了交锋, 无形的刀气剑气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交错, 台下的人似乎也受到影响,议论声小了许多,都紧张地捏紧拳头。   除开天榜那几个妖魔鬼怪, 这一场地榜巅峰之战,已然是后辈子弟之极,他们都想知道,这两个备受瞩目,前途无量的后辈, 究竟能走到怎样的高度。   先前有几场对战已足够精彩,不知宁沅和轩辕恪又如何。   场面仿佛静止下来, 谁也没有先动手, 但比试开始已然过去数十息,许多看不出内里门道的人开始着急,同时也很疑惑, 不知道台上究竟是什么情形, 为何这二人都不动手。   但很快, 轩辕恪眸中掠过一道精芒,手起刀落,只一刹那便至宁沅跟前,其身法之快, 令无数江湖人赫然惊呼。   锋利的刀气扑面而来,宁沅锃的一声抽剑,剑刃与刀刃相触,发出叮的一声震鸣。   只这金铁交击之声便震得台下观战的江湖人两耳嗡鸣,若不是擂台四周有涅槃境大能亲设的护阵隔绝擂台中的灵气波动,台下这么近的距离,这些修为不足先天的江湖人很可能遭到波及,造成不可估量的死伤。   宁沅与轩辕恪的速度不相上下,两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交上手,台下大部分江湖人都看不出他们的招法路数,甚至难以捕捉双方出招的轨迹。   可仅仅只是密集的金铁交击之声就足以说明这场战斗的激烈。   轩辕恪一个后空翻躲开宁沅横向斩击,落地时脚下擦出一道清晰的白痕,反手又挥出几道并排的刀气,割向宁沅的喉咙。   宁沅避开此招,剑尖朝上一挑,乃是蓬莱剑法第三式,晴空一鹤。   轩辕恪左手掐了一个刀诀,周身刀气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拦住宁沅剑招的同时,一道扫向宁沅肋下,又被宁沅空出来的那只手掌击刀刃将此招震开。   如此一来二去,双方交手数百招难分高下,彼此有进有退,却谁也奈何不得对方,始终保持分庭抗礼之势,未能取得半分胜果。   战况如此胶着,台下观战的人也跟着紧张,乐小义不觉间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二人对招,思量若换作自己,能否接得住,若能,又用怎样的招法来接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观摩高手过招的好处就在这里,尽管这二人与她同辈,但他们各自对武道的领悟有所不同,且修为都在乐小义之上,以其人之长,补己之短,便是修行。   这将近一个月来,乐小义通过旁观战局,亦有不少领悟,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玄奥的状态,修行的速度也飞快提升。   虽然在大能环伺的环境中无法进入浮屠宫,但乐小义体内第一道封印已完全打开,中途有将要突破的感觉,便临时回了一趟栖云阁,一个多月前才突破了灵元境十层,这天夜里又再做突破,提升到灵元境十一层。   这还没有结束,她体内灵力涌动,对剑意的领悟再上一个台阶,修为也水涨船高,轻轻松松触摸到灵元境十二层的门槛,对其他武修而言极难攀登的天梯,在乐小义面前却形同虚设。   灵元境十二层将破不破,乐小义也不着急,虽然她的修为较之姬玉泫已落后许多,可急功近利不仅不能达到目的,反而容易滋生心魔。   就像左诗萱曾对她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她按照自己的脚步一步步地走,不与旁人比较,才能更好地成就自己。   修为停在十二层之前,乐小义又打坐两个时辰,将境界稳固下来,这才重新到赛场观战。   她运气不错,魔龙子和干武那一场打了两天,刚开场时她就离开,回来之后那场对决还未结束,没错过宁沅和轩辕恪这场比试。   这二人交手激烈,其招式往来又给了乐小义一些新的感悟,灵元境十二层的瓶颈隐有触动。   这场比斗持续到第二天,轩辕恪到底是死过一次,肉身重塑之后,丢失了前身的记忆,传承而来的战斗经验与身经百战的宁沅想必略显薄弱,被宁沅找到了他招法中的破绽,一击制胜。   轩辕恪踉跄着退了几步,看着已然抵到喉头的剑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宁姑娘剑法厉害,我认输。”   宁沅亦长舒一口气,朝轩辕恪拱手:“世子殿下承让了。”   输便输罢,好歹搏了个地榜前三,也算不虚此行,轩辕恪洒脱收刀,飞身跃下擂台,径直走向人群中的乐小义。   见其人走近,乐小义不好当做看不见,便站起身来,言道:“宁师姐的确厉害,世子殿下此战输得不亏,地榜前三,恭喜了。”   得闻乐小义这话,轩辕恪脸上笑容真挚了许多:“既得乐姑娘这一声恭喜,恪便是心有不甘,也算不上什么事了。”   乐小义眨眨眼,没接这话,只道:“世子殿下刚刚结束一场战斗,便好好歇着,看一看接下来的比试吧。”   “那我可以坐这个位置吗?”轩辕恪指着乐小义身边的空位。   乐小义另一侧则是吴拓。   周遭不少人朝此地投来视线,还有人还在猜测乐小义和轩辕恪的关系。   乐小义隐隐能听见小声议论,大抵是说轩辕恪不是醉心于姬玉泫吗,为什么突然对剑神宗的少宗主如此上心,此前几次向乐小义搭话,乐小义都不冷不热。   难道轩辕恪苦追姬玉泫无果后终于移情别恋,可这目标找得也真是刁钻,恰恰好是姬玉泫的死对头。   乐小义尚未答话,另外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凭空插入两人的谈话:“那不行,这个位置是我的。”   话音未落,其人长腿一迈,施施然在乐小义身侧落座,甚至伸长手,手肘轻轻搭在乐小义肩头,一脸挑衅地瞅着轩辕恪,笑吟吟地开口:“世子殿下,你可要同小女子争抢?”   这突然出现打断乐小义和轩辕恪交谈的人,可不正是姬玉泫么?   看台上顿时炸开锅,喧声一片,这些看热闹的江湖人纷纷投来热切的视线,私底下对这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有了诸多版本的猜测。   有的人说姬玉泫明明对轩辕恪也有意思,不然怎会总在轩辕恪向乐小义搭话的时候出现,也有的人说是因为姬玉泫和乐小义不睦,先前对她百般讨好的人转头去对乐小义献殷勤,姬玉泫看着不高兴了,这才现身阻挠。   她看着是在争风吃醋,事实上,只是和先前道贺乐小义得到黄榜魁首的居心一样,不过是在奚落乐小义罢了。 第587章   姬玉泫是何居心, 乐小义亦不得而知,她稍一斜眸,瞥见姬玉泫搭在自己肩头的胳膊, 便问:“不知姬少宫主来寻在下,是为何事?”   “我为何来此, 乐妹妹猜不到吗?”姬玉泫朝乐小义抛了个明晃晃的媚眼, 周遭江湖人的私语声顿了一瞬, 随后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这些人刚才还在揣测乐小义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会儿已然变了味道,全在说姬玉泫的眉眼样貌, 声声入耳,听得乐小义内心火冒三丈。   可即便心里已然愤怒至极,她脸上仍不动声色,淡淡然开口:“少宫主以诡计多端名扬于天下,在下与少宫主交手以来, 屡次受挫,又怎能猜得到少宫主的心思?”   纵然明知乐小义是做戏, 姬玉泫听着这话, 还是没由来一阵心悸。   因为乐小义说这话时,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姬玉泫竟猜不到她说的这句话, 几成真心, 几成假意。   “姬玉泫。”轩辕恪眉头皱起, 脸色也严肃了几分,“恪素闻姬姑娘与乐姑娘势如水火,倒不知什么时候乐姑娘竟和姬姑娘有甚交情了?”   轩辕恪自认猜到了乐小义话里的意思,以为乐小义不喜姬玉泫, 更是帮着他一致对抗姬玉泫,故而毫不犹豫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站在乐小义那一头。   姬玉泫还是头回这般自取其辱,但她向来脸皮厚,不论怎样的处境,都能从容自如。   她揽在乐小义肩头的手并未松开,嘴角勾起两分浅笑,根本不理会轩辕恪,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乐小义,十分做作地说道:“乐妹妹这番话好伤人心,难不成姐姐一番心意,你竟全当看不见么?”   乐小义心中暗惊,下意识想看周围人的反应,想必轩辕恪此时脸上必然已是一片惊疑。   但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短暂思索之后,故作平静,态度冷淡地开口:“姬少宫主,请自重。”   轩辕恪这时终于按捺不住,急切地上前一步,稍稍抬高了声音:“姬玉泫!乐姑娘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般羞辱于她?”   乐小义一个眼色,吴拓也站起来,冷眼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吃力不讨好,腹背受敌,方才一时冲动跑来插话,这下看样子下不来台了。   她嘴角勾起冷锐的弧度,丝毫不见狼狈颓态,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扫过轩辕恪,再越过乐小义与吴拓对视一眼,眼瞳微微闪烁。   吴拓一怔,身前乐小义身上出现重影,他用力眨眼,甩开惑人心神的术法,却见姬玉泫于众目睽睽之下朝乐小义靠过去,亲吻了乐小义的脸颊。   乐小义像被无形的枷锁困住,挺直背僵坐着,愣是没躲开。   “!”轩辕恪惊怒,立马上前一步要擒姬玉泫。   正待出手,方才行不轨之事的罪魁祸首已施施然起身,哈哈笑着退远:“乐妹妹,姐姐一番心意,你可要收好呀,下次有机会见面,可别再说这般伤人心的话了。”   周遭江湖看客炸开了锅,私语声此起彼伏,更远一点的地方,几道视线从不同方位看过来,落在被人群包围的那个位置。   沈浩将大刀立起,双手按住刀柄,下颌贴在手背上,看见这一幕,霎时嚯的一声笑,扬眉叹道:“这乐小义着实有趣得紧,姬玉泫数次三番挑衅,还真是稀奇,不知又有什么目的。”   姬玉泫无利不起早,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在江湖上众所周知,她若有什么行动,必然有所图谋,故而沈浩自然而然认为她接近乐小义,乃是别有用心。   不仅他这么认为,四周那些江湖看客皆作此想。   除了沈浩,看台上天榜有名的高手还有道始小童和苏听云,骚乱起时,他们的视线也同时看向乐小义所在,正好瞅见姬玉泫退走,倒是对此前发生之事并不知情。   苏听云眉梢微微挑起,只看了一眼,就无所谓地收回目光,垂下眼轻拭手中之剑。   地榜之争只余最后一场,等这一场结束,就该开启天榜,她已许久未酣畅淋漓地与人交手了,一月前忍着没与沈浩动手,实则技痒已久,只盼着眼下台上的比试尽早了结。   那道始小童则偏了偏头,眼底掠过一抹讥诮之色,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瞥见另一侧看台懒散坐着的沈浩,脸色往下一沉,此前沈浩羞辱之言还声声在耳,若他有机会和沈浩动手,必是要此人吃些苦头。   被所有人注目的乐小义脸上有错愕惊怒之色,但眼底却藏着一抹叹息,如果姬玉泫今日来此仅是一时冲动,她或许还会有点高兴,虽然这样的行径颇为凶险,可那话从姬玉泫口中说出来,她听在耳中,是开心的。   可她已然不敢像以前一样天真,觉得姬玉泫是专程为她而来。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才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起伏不定的心情,轩辕恪未能追上姬玉泫,转头看向乐小义:“乐姑娘,你没事吧?”   他担心姬玉泫刚才趁机给乐小义下毒,那个歹毒的女人真有可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举。   乐小义摇摇头,拂袖抹去姬玉泫方才在她脸上留下的唇印,道:“今日坐得久了,颇为疲累,便到此为止吧,世子殿下请便,在下先回栖云阁了。”   言罢,她站起身,不等轩辕恪回复,便自行离开看台,对接下来那场极为关键的战斗已没了兴致。   吴拓欲跟她一块儿离开,乐小义摆摆手:“请吴长老且继续看着,回头告诉我结果。”   虽然她不想观看比赛,但洛青河与宁沅交手,她还是想知道这两个人,究竟孰强孰弱。   吴拓依言止步,轩辕恪也不好再跟,乐小义意兴阑珊地离开云海会的主会场,不多时便回到栖云阁。   栖云阁内静悄悄的,并无人来。   乐小义倒头在床上躺了片刻,复起身,盘膝打坐,但很难静心,情绪比她预想的更加烦躁,她还是像以前一样,轻易就被姬玉泫拨动了心弦。   她睁眼揉了揉眉心,实在坐不住,下床倒了一碗凉茶饮下,又取出一本书来,打发闲暇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脑袋往下一耷拉,蓦地惊醒,随即她便讶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刚才看了几页的书掉在地上,书页还摊开着。   但她没来得及细想自己何故突然睡着,抬头时,听见屋门响起咚咚之声,便先捡起书,转道又拉开屋门。   吴拓站在门外,脸色不太好看。   乐小义问他:“怎么了?大比已有结果?”   “是。”吴拓点头,遂道,“得胜之人……是洛青河。”   “洛青河赢了?”乐小义一脸震惊。   但惊讶之后,又很快平静。   洛青河进入地榜本就令人意外,再多叫她惊讶一些也不足为奇,何况宁沅刚刚结束一场与轩辕恪势均力敌的战斗,仅仅胜出一招,再和洛青河对战,非全盛姿态,输了并不奇怪。   “天榜要开始了?”乐小义问。   吴拓再次点头:“天榜一共六个人,除了沈浩、道始小童、苏听云、姬玉泫外,还有冥神教的明月心和盛云门的云薄萧,都已到场。”   姬玉泫果然天榜有名。   乐小义心绪莫名,抬头看眼门外天色,从她回来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了两个时辰。   “走吧,去看看。”天榜与地榜,又不可同日而语,这六个人的比斗,乐小义是一场也不愿错过的。   等她回到看台,第一轮抽签已经结束,擂台上两人正要动手,好巧不巧,其中之一便是先前与乐小义纠葛不清的姬玉泫。   姬玉泫的对手也是一个女人,乐小义并未见过,想必此人便是冥神教的圣女,明月心了。   乐小义站在看台后排,遥遥望着台上两人,周围有人注意到她,又小声议论起来,但怕被她听见,故而声音压得很低。   大抵是聊些她和姬玉泫之间的恩怨,以乐小义的耳力,隐约能听见一两句,但她无心去管,因为台上两人已然开始过招。   姬玉泫今日没有用剑,仅以双掌与明月心过招,但她向来以身法迅速,招式诡谲著称,明月心修为虽高于她,自身根基也十分扎实,但与姬玉泫交手,竟难以占到上风。   试探性的攻击持续了数息时间,两人对击一掌,各退数步,明月心面露讶然之色,低头翻开手掌一看,掌心竟出现了几道灼烫的痕迹。   姬玉泫翩然落地,拂袖掐诀,凤鸣破空,地面霎时燃起一簇簇炽烈的火,连空中都漂浮着一团团飞旋的火焰,于她身后形成一道凤凰虚影。   台下一片哗然,姬玉泫竟一开场就使出了领域,看样子,她是打算速战速决了。   明月心神色凛然,对手一下子拉快了战斗节奏是她没有预料的,但凤炎已燃到近前,她也必须做出应对,否则姬玉泫有神凰领域加持,会给她造成很大的压力。   有了这个念头,明月心双手一合,脚下的地面凝结出一片黑影,影子拉长,化作一头黝黑的豹子,环绕在明月心身侧,暗芒四下飞蹿,神凰领域境内的凤炎不得近身。   又是一个领域!   台下观战之人喧声鼎沸,一个个江湖看客激动得站起来。   天榜第一场比试开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双方竟然都展开了领域!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领域,今日这一场,必将大饱眼福。 第588章   两个领域对阵争锋, 观战众人大开眼界,喧声四起,连沈浩苏听云之流都投去异样的目光, 乐小义更是捏紧拳头,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台上的战况。   这明月心有通穴境中期修为,而姬玉泫则才突破通穴境,修为上略有差距。   但姬玉泫身怀神凰血脉, 又有无数机缘傍身, 大大弥补了自身修为略欠的短板,开启领域之后与明月心势均力敌不说,还凭借神凰领域的霸道威力, 隐约占了几分上风。   擂台上二分天下, 一边火势滔天, 另外一边则阴气森森。   领域气机交替, 冰火两重天,地面咔咔龟裂, 散开一道道裂纹。   东龙宫的前辈一见战况如此激烈,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显然没有料到两个通穴境的后辈交手, 竟然可以撼动擂台下早先设好的防护阵法。   要知道,这还只是天榜第一场比试。   他立即遣人护在擂台两侧, 加固擂台上的防护阵法,以防擂台不堪重负之下坍塌。   充斥于天地间的神凰之力唤醒了乐小义头上那只小凤凰, 乐小义感觉到她胸中的怒焰, 有几分无可奈何。   “姬玉泫竟有这般本事。”她身边忽然吗响起轩辕恪的声音。   自她来到会场,轩辕恪便看见了她,她也发现轩辕恪朝她走过来。   乐小义没有到前面去, 就站在最后一排远远观望,听见这句话,她抿起唇,回答道:“她的本事可比你我看到的大多了。”   轩辕恪沉吟,欲言又止。   没等他把话说出口,擂台上的局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赤手空拳的姬玉泫突然拔剑,长剑出鞘之时,擂台上一声雷鸣炸响,神凰领域加持之下,施展一套凤炎诀,劈出的剑气竟然是雷火双属性!   明月心双手结印,黑豹虚影朝前一扑,口中叼着一块古旧的罗盘,锃的一声展开防御阵。   乐小义两眼眸光微凝,明月心所用的法宝也是次五品。   以明月心的修为,加之次五品法宝在手,本该挡得住姬玉泫这一招。   本该。   轰隆一声响,烈焰横空,那道凤影击中黑豹口中的罗盘,整个擂台震了一震,连下方的看台都跟着抖了好几下。   随后,乐小义的双耳捕捉到十分细微的咔嚓声,罗盘碎裂,黑豹被凤影撕成两半,尖利的剑气呼啸着斩向明月心,后者匆忙抬臂去挡,已然被削弱许多的剑气破开明月心的护体真气,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两道鲜红的血痕。   明月心后退几步,右脚一蹬,停在擂台边缘,领域不知何时依然破去,姬玉泫持剑立在她跟前,剑尖指着她的眉心。   她眼中犹有余悸,胸口激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方无奈道:“我认输。”   姬玉泫收剑,退开拱手:“承让。”   一战罢,姬玉泫扫了眼擂台旁其中一根高耸入云的石柱,转身走下擂台,远远瞅见看台最后方,两道并肩立在一块儿的身影。   明月心亦朝冥神教涅槃境前辈所在抱拳告罪,后者抬了抬眼,一拂袖,示意她退下。   台下一众观战的江湖人静了片刻,下一瞬,满座哗然。   实在是姬玉泫赢明月心好像颇为轻松,这让先前揣测姬玉泫实力的人心头又是一惊,这还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无法估量生死相搏的情况下,姬玉泫能爆发出多强的战斗力。   监赛长老暂停比试,先让人再次加固了擂台,这才得以开启新一轮的抽签。   第二场,沈浩对战道始小童。   得闻抽签结果,沈浩面上显出一丝嗤笑,他故意等道始小童上台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走下看台,态度极其傲慢,适逢姬玉泫迎面走来。   与姬玉泫错身而过时,沈浩听身侧传来低语声:“别太狂,小心阴沟里翻船。”   沈浩停下脚步,瞥眼姬玉泫,笑问:“怎么,你是在担心我吗?”   姬玉泫神色无波,平淡而直白地回答:“我表姐等这一天也已等了许久,我怕你中途退场,她不能玩尽兴。”   说完,她径直从沈浩身侧走开,沈浩睨着她的背影,片刻后,无所谓地耸耸肩。   道始小童等了沈浩许久,早已不耐,监赛长老一声比斗开始,他便迫不及待出招,欲打沈浩一个措手不及,然而没想到沈浩比姬玉泫更绝,一个照面,连试探攻击都没有,上场就开了领域,反将了道始小童一军。   原是要给沈浩一些颜色瞧瞧,不料沈浩根本不想跟他缠斗,开了领域还不算完,竟然出手就是刀狂诀。   沈浩通穴境大圆满修为,稳压道始小童一头,道始小童的处境岌岌可危。   四周看台上的江湖客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才刚看出点名堂,怎么战斗好像就要结束了?   沈浩又出一刀,刀气在擂台上肆虐,贴着地面掠向道始小童的脚踝,似要斩下他的双脚,道始小童这时忽然一个闪身,速度奇快,台下看客无人能捕捉到他行动的轨迹,连沈浩都愣了愣。   原来方才道始小童出手的速度并不是他的极限,之所以如此,仅仅是为了让沈浩放开戒备之心,大意轻敌。   毕竟是活了一千多岁的老妖怪,怎会轻易被沈浩激怒,他自知修为不如沈浩,故而藏了一手,这一击,才是决胜负的关键。   道始小童神色凝重,双手结出一道印,径长三丈的阴阳鱼盘旋着出现在他头顶,像一座山似的,雷霆万钧地往下压。   沈浩仰头看向天空中的巨大虚影,嘴角勾起讥嘲的冷笑,随即跃空而起,双手持刀斩向阴阳鱼。   一力降十会,足够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古怪的花招都虚有其表。   刀气呲啦一声撕开阴阳鱼,道始小童满目愕然惊惧,沈浩手中之刀直指他的鼻尖,逼着他后退,再后退,最后一步踏出擂台边界线。   二十招以内便结束了这场根本不入他眼的比斗。   道始小童脸色一青一白,早没了日前与沈浩搭话时的笑意。   “怎么?不服气?”沈浩瞅见道始小童的眼神,朝他扬了扬手里三尺长的宽口大刀,冷笑道,“那要不要再来一场?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再与你过过招,就当练手了。”   面对如此羞辱,道始小童的表情极其难看,他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沈浩,转身拂袖而走。   沈浩收起自己的佩刀,扭头朝不远处的看台瞥了一眼,视线正巧与苏听云撞在一起。   苏听云抱着剑,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白墙上只剩最后两块竹牌了,天榜一共只有六个人,前四都已出场,那么剩下的两个理所当然会成为下一场的对手。   盛云门云薄萧,据说也是痴心于剑道的狂客,希望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一直未来会场的云薄萧,在苏听云一步踏上擂台之后竟适时出现在对面,向苏听云道了一声久仰。   云薄萧的修为比苏听云低许多,通穴境初期,虽然实力悬殊巨大,但他没有怯场,倾尽浑身解数与苏听云大战一场,最后精疲力尽,再无招可施,双掌发颤地苦笑道:“在下惭愧。”   枉他年长于苏听云,不仅修为不如,对剑法的领悟也望尘莫及。   苏听云神色平淡,语气却极真诚:“云师兄勿妄自菲薄。”   第三场战斗分出胜负,苏听云成功晋级下一轮,云薄萧就此止步。   进入第二轮比试的三人只能抽取其二,监赛长老打乱了竹牌的顺序,重新抽出两枚,翻开来看。   牌上所刻不是编号,而是那两人的姓名。   “姬玉泫,对战沈浩。”   沈浩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朝姬玉泫所在扬了扬眉,神态颇为挑衅。   他没等姬玉泫,率先步上擂台,也想试试姬玉泫的深浅。   虽然姬玉泫才通穴境初期,但她和别人不一样,是天下间极少数让他琢磨不透的人,便是往日与姬玉泫交手,从无败绩,可大多时候,姬玉泫都未认真出手,更遑论看到她的极限。   故而他想借今日大比,看看姬玉泫到底多厉害。   不仅看台上众多江湖人将视线投向姬玉泫,连乐小义也忍不住看过去。   乐小义领教过沈浩的厉害,她自认哪怕修为有所突破,也决然不是沈浩的对手,却不知姬玉泫能否接的下沉浩的刀。   在她想来,纵使姬玉泫天资卓绝,到底还是在修为上有所差距,沈浩也是可以越级挑战溯源境的天纵之才,这场比斗若真展开,姬玉泫的赢面还是比较小的。   但她也想知道,姬玉泫的水平到底达到了怎样的高度,她们之间实力的差距有多远。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注定要失望的。   沈浩刚刚站到擂台上,便听台下传来波澜不惊的三个字:“我认输。”   姬玉泫姿态慵懒,漫不经心,轻轻松松就放弃了这场比斗,连上擂台去同沈浩打个照面的想法也没有,还半分不觉难堪。   若非她说的是认输,倒还叫人误以为,她根本不屑与沈浩动手。 第589章   姬玉泫认输, 那三个字出口,立时在看台上掀起轩然大波。   观战的江湖看客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神情不可思议, 谁也没想到天榜之争上竟然也会出现不战直接认输的情况。   不论苏听云还是沈浩,这些青年才俊们,哪一个不是好战之人,争名逐利还在其次, 能与高手交锋, 自身在修行一途上的领悟大概率会有质的突破。   就如先前那一场,云薄萧虽然败于苏听云,但与苏听云交手, 等同于得了高手指点, 其进境速度必然加快, 对于云薄萧而言, 岂非一场造化?   可姬玉泫竟然说认输就认输了,丝毫不觉得遗憾, 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多少想得到这样的机会却没有如此天赋和好运的人痛心疾首。   监赛长老在端在的惊讶后问姬玉泫:“你确定要认输吗?”   “不错, 我确定。”姬玉泫的回答依然平静。   位列天榜这几个字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反正就算她认输,天榜上依然有她的名字, 还在前三。   “好。”监赛长老应声,便要宣布结果。   “慢着!”沈浩这时上前一步, 打断长老, “姬玉泫,你当真不与我一战?”   他站在擂台上,脸色却不好看, 他对这场比试颇为期待,结果姬玉泫却告诉他这样的结果,让他很难平心静气地接受。   姬玉泫越是不想和他交手,他越发执着,便道:“你不是想要《地煞·刀狂》图谱吗?你所缺的那几卷,我恰好知其下落,与我战上一场,若你得胜,我便将此物所在告知于你,甚至可以协助你获取,如何?”   看台上的江湖客顿时沸腾起来,沈浩所设赌局,完全卡在要害,姬玉泫收集这一套天罡地煞图谱已然好几年了,只剩几卷尚无下落,沈浩的条件,她不可能不动心。   姬玉泫的确动心了,脸上神态不复之前那样轻松。   乐小义注意到她的变化,心中却对沈浩提及的图谱越加在意了。   天罡地煞,一百零八。   姬玉泫收集这些刀剑图谱,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两套图谱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沈浩步步紧逼,监赛长老也将视线投向姬玉泫,眼下尚未宣布比试结果,若姬玉泫此时改口,还有与沈浩一战的机会。   这二人都备受期待,白白放掉比试,还是会让人感到遗憾。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此刻投向了姬玉泫,然而万众瞩目中的姬玉泫却盈然一笑,淡淡然地说道:“我本就不是你的对手,认输不与你打有什么稀奇?”   她的态度分外坦然,好似对在场众人如此热衷于赛事的行为颇不理解:“说不打就不打,我想要的东西,自然有办法获取,又何须非得叫你开口?”   等着一场大战的江湖看客大失所望,沈浩也沉默了许久没有吭声,却是监赛长老看了眼众位大能前辈的脸色,语气平平淡淡地宣布道:“姬玉泫认输,这场比试,沈浩获胜。”   “姬玉泫为何不打?真的打不过吗?”轩辕恪疑惑道,“不试试看,怎知真的打不过?”   乐小义没接话,这个结果虽然不可思议,却在她的意料之中。   显然,姬玉泫不是不为刀狂图谱动心,她之所以如此,是想掩藏一些秘密。   一来她或许不想让人知晓她实力的极限,要藏住底牌,要胜沈浩,必得使尽浑身解数,赢面还不知几成,与其劳心劳力捞个一身伤,不如知趣,直接放弃,反正她的年纪,她的修为,早已不在乎区区天榜。   再者,乐小义以自己对姬玉泫的了解反向猜测,姬玉泫故作轻松,实则是想掩盖刀狂图谱的重要性,她看似不在意,却反而说明此物的重要性。   乐小义垂眸,隐隐感觉自己洞悉到了什么,但这明悟的感觉一闪即逝,没能抓住。   沈浩不战而胜,长老宣布完结果,如此一来,天榜就只剩下最后一场争霸赛。   对战双方,是沈浩和苏听云。   这场战斗是此次风云榜的巅峰之战,夺得魁首的那一方,不仅可以获得诸多大赛奖励,更是收获年轻一辈无上声名,可谓名利双收。   但眼下擂台上的两人,既不重利,又不求名。   只求一战。   通穴境大圆满的高手对决,与地榜玄榜等不可同日而语,二人遥遥对峙,气机交锋,彼此气势相互碾压,所取得的优势都微乎其微,没有谁能轻易将对手压制。   姬玉泫认输,沈浩的情绪受到一点影响,故而开局之时,他的意念起伏不定,被苏听云占了先机,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全心投入眼下这场比斗,将略略颓败的局势扳了回来。   气机交锋持续了整整五日,这期间,台下观战的江湖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一点影响,不少人受擂台气息福泽,有了新的领悟,突破至更高的境界。   这其中,就有乐小义和轩辕恪。   整个看台,乐小义是最先有所领悟的人之一,她当即闭眼盘膝,认真感悟天地之间的规则,体内瓶颈自然而然松动,真气运转速度加快,修为竟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蹿升。   这场风云榜对乐小义而言,也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她的修为在这气机之中蹭蹭飞涨,竟在须臾之间突破灵元境十二层,五日之后,已臻至大圆满,距离丹元境只剩一步之遥。   沈浩和苏听云显然已经到了更高的境界,他们虽然没有动手,可气机交锋之时,已将对方可能使出的招法探了个七七八八,借天地之力,在擂台上构建出一个简单的空间,两人的魂识在其中早已大打出手。   两人都闭着眼,台下雅雀无声,场景看起来像静止,却又有着一些微妙的变化。   譬如沈浩额前现出蒙蒙细汗,苏听云眉头皱起,嘴角用力抿住,他们的神态都非常严肃,可见灵识交锋也格外凶险,内里的战斗比之局外人所看到的激烈不知几何。   某时,苏听云嘴角滑下一道血线,双眼猛地睁开,踉跄着退了一大步。   一片寂静之中,像紧绷的弦突然断裂,他们脚下的地面蹦碎开来,整个擂台朝下塌陷,轰隆一声,连带着擂台之外的地面都显出蛛网状的龟裂,一直延伸到九道石柱之下,但那九根柱子却还纹丝不动。   看台上的江湖人探头看向擂台上,想知道这场比斗最终结果如何。   苏听云先醒来,而且观其形貌,该是受了重伤,而沈浩那边却全无动静,看样子,是苏听云败了?   江湖看客正议论纷纷,约莫又过了两息,沈浩两眼一睁,同时哇的吐出一口逆血,气息飞快萎靡下去,连站都站不稳了。   肩上佩刀的袋子呲啦割裂,背在身后那把大刀噔的一声落地,刀鞘尖端入地三分。   沈浩惶惶然睁眼,讶然喃喃:“方才……那是什么?”   苏听云一语不发,只吐出一口气,淡然道:“沈师兄,承让。”按年龄算,沈浩比苏听云还大上好几轮。   苏听云既然这样说,便足以表明这场比斗的胜负。   沈浩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颓然而立,神态恍惚,甚至不等监赛长老宣布最终结果便转身走下擂台,他径直离开了主会场,很快便不知去向。   台下看客与沈浩一样茫然,但他们自然不可获悉沈浩刚才看见了什么,只能在茫然之余面面相觑,却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与此同时,无数目光交汇在苏听云身上,其中,也有九座石台上的涅槃境前辈。   云海同盟的几位前辈都睁开眼来,看向苏听云的目光饶有深意。   擂台上那道身影挺拔如松,让乐小义想起很久之前在菩提禅宗普法大典上发生的事。   执剑之君庇护乱世众生。   从苏听云身上,乐小义看到了执剑之君的影子。   可随后她又摇了摇头,这猜测真是缥缈,苏听云固然优秀,修为也直逼溯源境,但那天灾因轮回境的吞天兽而起,区区溯源境,在轮回境面前,无异于蝼蚁。   在她想来,执剑之君,该是在那几位往生境的前辈之中,具体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尽管当时菩提禅宗那位无垢境的前辈还提及金线,金线所指之人于天灾中有重大责任,但这责任又不一定等同与救世,甚至有可能是灭世。   所以金线所指之人,在乐小义看来,也是一个虚无的概念。   或许姬玉泫的理解更加深刻,才促使她一再设计布局,未雨绸缪。   与她对弈之人不一定是乐小义,可在乐小义眼中,只有姬玉泫这一个对手。   既然道不同,那就以各自的方式寻求答案。   这段时间以来,乐小义心中渐渐明确了方向,心境也越渐平和,身处劣势也好,被蒙在鼓中也罢,哪怕最后倾尽努力也只是竹篮打水,她亦不悔。   她相信姬玉泫必然也是如此。   人死不过一抔土,这身家性命都可抛却,又有什么可犹疑的呢?   但求此生,不留遗憾。 第590章   天榜之争, 苏听云和沈浩的决战分出胜负,沈浩败于苏听云之手,大受打击, 不等宣布结果就离开了云海会,走的时候神态迷惘,疯疯癫癫,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有的人为之扼腕叹息, 也有人幸灾乐祸看他的笑话, 不管怎么而说,苏听云夺得天榜魁首,四方势力齐齐恭贺, 场面相当热闹。   但风云榜并未就此结束,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跃榜挑战。   以往每一届风云榜, 挑战赛多有看头,有时挑战赛比斗的热度甚至直逼天榜, 毕竟哪一个修炼之人不渴望打败超越自身实力的对手。   排位大比结束后第二日才开启挑战,除了不知所踪的沈浩, 其余参比之人皆已到场, 昨日被两个天榜高手摧毁的擂台场地也恢复了原样。   天榜顺位以下是地榜,地榜前五的参比人员都拥有挑战天榜的资格。   第一个拥有挑战权限的人就是地榜第一的洛青河。   洛青河自来到风云榜, 就未遮掩过自己的野心,故而挑战赛开启,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挑战天榜排位最后一名, 道始小童。   道始小童气得两眼圆睁,觉得洛青河此举完全就是在挑衅他,真以为他败在沈浩手中, 就是个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了吗?   区区地榜第一,岂能与天榜同日而语?真是不自量力。   当然,和他有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洛青河不声不响拿了个地榜魁首,算得上是一匹黑马,但要想挑战天榜的道始小童,还是欠些火候。   虽然每届挑战赛都叫人期待,但真正能在挑战赛上大放异彩的人,还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则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然后在挑战赛中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得到现实的教训。   许多人都认为,洛青河是后者。   比斗开始,道始小童一开场就以自身浑厚的内力将洛青河压制,虽然他没有修炼出领域,但自身修为摆在那里,不到二十招,洛青河已连受两掌,口吐鲜血踉跄后退,眼看就要落败。   却在这时,洛青河脚下的影子忽的一阵摇曳,道始小童决胜负的一掌本该击中洛青河胸口,岂料他眼瞳一缩,一股寒意从后背蹿升起来,激得他背脊发凉,死亡的威胁笼罩着他,令他下意识变招,改攻为守。   然而,无事发生,洛青河大步退开,一缕缕血从他嘴角滑落,将衣袍前襟浸透。   道始小童一阵恍惚,那种如影随形的阴凉之感也消失了,但他很快放下杂念,想必是他的错觉,故而又朝前进攻。   他一心想要得胜,因此忽略了洛青河眼底幽邃的冷光。   当他再一次逼近洛青河,即将取得最终胜果之时,同样的感觉再次出现,可他这一回坚定了夺胜的念头,没有改变自己进攻的招式。   那一掌直击洛青河的心口,洛青河一再后退,眼看就要落败。   却在道始小童的手掌近身之时,洛青河突然脚步一顿,不仅没再往后退,反而迎着道始小童的掌击扑上去。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顺着青黑的袍子爬上洛青河前胸,化作一道锥形的利器刹那间捅穿了道始小童的手掌。   道始小童一声惨叫,抽回手来,那根尖刺却未顺着他抽手的力道脱离,反而嵌在他的手掌正中,一股股邪祟的力量顺着伤口涌进他的身体,将他右臂经脉切断了将近一半。   洛青河偷袭成功,趁机再往前一步,反手一掌击中道始小童的胸口,打得他倒飞出去,在空中翻滚一圈,落地时滑出数丈之远。   台下观战的江湖客一片哗然,道始小童也一脸惊诧,可洛青河却未留手,乘胜追击。   道始小童心道自己大意,欲反转急转直下的局势,可他这时才惊恐地发现,刺在掌心的黑钉不仅拥有极强的破坏力,绞断了他的经脉不说,居然还能压制他的内力。   洛青河越打越顺利,道始小童却越打越惊心。   道始小童心里越着急,内力就被压制得越狠,到了最后,他能调动的真气不足全盛时十之一二,场面完全反转过来,他力不从心,洛青河的气势完全占了上风。   观战的江湖人目瞪口呆,一旁看台上,洛家洛青鸢和洛青云对视一眼,左诗萱神色沉凝,就连乐小义也皱起眉头。   这洛青河,竟然已这般厉害了。   不久前他还是灵元境修为,甚至不是洛青城的对手,岂料区区一两年,连极道宗的通穴境弟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乐小义注意到,整个战局出现关键转折的地方就是洛青河施展的那枚黑钉。   此物想必为法宝一类,可乐小义却没感应到这法宝的品级。   最后,道始小童一败涂地,洛青河挑战赛成功晋级,观众席上的江湖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总觉得洛青河的胜利是不是得到得太轻易。   这场战斗丝毫没让他们感到痛快,反而有种洛青河欺负人的感觉。   但这些人心里怎么想,洛青河全不在意,他挑战成功之后就结束了自己的回合,不再继续向上挑战,但这一场战斗的胜利让他成功挤进天榜,而且位次还在道始小童之上。   除了洛青河,地榜第二名的宁沅也尝试挑战天榜之人,但因道始小童已接受了一次挑战,两个时辰之内不可再选择同一人,宁沅便选择了位列天榜第五的明月心。   倘若她能打败明月心,则将获得比洛青河更高的名次。   这也是挑战赛有看头的原因之一,便是之前的排位赛上发挥不好,挑战赛还能一雪前耻。   可惜明月心显然不是软柿子,在冥神领域范围内,宁沅根本无法近明月心的身,不到十招,宁沅挑战失败。   地榜前五余下几个人都没有选择挑战,乐小义问轩辕恪何不尝试一下看看,说不定能逼出自己的潜力,百里而无一害。   轩辕恪却回答她:“对自己的实力自然要有自知之明,我打不过宁沅,而宁沅却败得这般凄惨,我想必也是赢不了的,在不可预知胜负的情况下,我自然愿意一试,但既然败局已定,又何必去废这力气?”   乐小义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可事实上有的时候,便是明知败局,她也要去闯一闯。   地榜挑战结束后,挑战资格落在玄榜前十,秦幼渊挑战了地榜第十三位的盛云门胜海澜,战而胜之,此后又接着挑战了第十位的云平溪,跻身地榜前十后结束打榜。   洛青云也战胜了位在云平溪之下的极道宗通玄,排入地榜十二名。   除了这两个人,石刹挑战地榜十五名的蓬莱仙境韩秋铭败北,余下七人都放弃了挑战资格。   至此,天地二榜已然定型,苏听云为魁首实至名归。   剩下最后一轮黄榜前十的打榜赛,许多江湖人已失去了兴趣,这些人显然觉得黄榜前十的打榜赛没什么可看之处,连玄榜的秦幼渊都没能完成连跳两榜的壮举,黄榜灵元境修为的几个小辈,能翻起什么浪花呢?   虽然不少人陆续离场,但还是有超过七成的江湖看客留下来继续观赛,其中一多半的人只是怀着来都来了,大老远跑来看风云榜比赛,自然要善始善终的想法,但另一部分人则对乐小义还有所期待。   听了乐小义不少传说,此前黄榜之争时,乐小义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不知道乐小义此次挑战,又会有怎样的表现。   乐小义被监赛长老点名,她跃上擂台,看了眼玄榜排位。   因秦幼渊和洛青云跻身地榜,玄榜顺位第一变成了石刹,乐小义便选中石刹,朝其拱手:“石姑娘,请赐教!”   虽然很多人猜到乐小义会挑战玄榜,但她一来就挑战了玄榜第一还是让看客们惊讶。   但石刹似对此早有所料,她从容不迫地上台,冷峻的脸孔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淡淡道:“剑神宗少宗主,在下可不会手下留情。”   “如此最好。”乐小义应声。   两人在台上对峙,监赛长老一声“点到为止”,乐小义率先出手,再无黄榜排位时的随性,放开手与石刹一搏。   石刹极为擅长隐匿行踪,但乐小义修了天机神算,对因果的感悟更上一层楼,几乎每回都能预判石刹的攻击,以至于石刹的招式大都落在空处,每每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时,乐小义便反手出击,四两拨千斤。   与乐小义这样擅长缠斗的对手过招,石刹发挥不了自己的优势,原先她虽然知晓乐小义实力很强,她很可能不是对手,却没想到这一场比斗打得如此力不从心。   观战的江湖人纷纷震惊,本以为乐小义不自量力,却没想局势一边倒,石刹打不中乐小义,但乐小义的每一招都能给石刹带去威胁。   石刹节节败退,乐小义却愈战愈勇,某时,石刹招式一变,冷锐的匕首直指乐小义的喉咙,然而乐小义悬空的身体却无端扭转,侧开半寸躲开了这一招,下一瞬,乐小义足尖点地,手中之剑已然抵住石刹喉头。   “承让了。”   石刹幽深的眼眸看了乐小义许久,方道:“我今日方明白,自己是何等的眼拙。”   她们当初第一次相遇,乐小义才突破体元境,还是个人人宰杀的蝼蚁,区区四年,彼时的蝼蚁已然可以轻易将她打败,这进境的速度,令人毛骨悚然。   乐小义拱手,没应石刹这句话,待石刹走下擂台,监赛长老询问乐小义是否要继续挑战之时,乐小义的视线与远处看台上的姬玉泫撞了一下。   她打败了石刹,夺得玄榜第一的位次,按照规则,有资格继续向地榜挑战。   以她方才对战石刹时的轻松,她理应继续向上,江湖看客震惊之余也颇为振奋,此次风云榜,还没有人连跳两榜,那乐小义会不会是第一人?   “我挑战。”乐小义话音稍顿,举剑,指着看台某一角,“玄天宫分堂堂主,秦幼渊。” 第591章   “玄天宫分堂堂主, 秦幼渊秦姑娘,请赐教!”最后一句话落地有声,乐小义举剑遥指秦幼渊, 冷锐的眼神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杀意,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弭,归于平静。   擂台下热闹起来,看客们议论纷纷, 一方摇头叹息, 说乐小义想捏软柿子,因为秦幼渊的修为在整个地榜中是最低的,连洛青云都比秦幼渊的修为高, 但秦幼渊连云平溪都能击败, 乐小义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另一方却觉得乐小义借玄榜上来的秦幼渊试水也很正常, 看了乐小义和石刹的对决, 秦幼渊是否真的能赢乐小义还未可知,乐小义不像冒进之人, 她既然选择挑战秦幼渊,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除了这些看戏的路人, 左诗萱洛青鸢姬玉泫等与乐小义相熟的, 都将视线投向擂台,不管旁人怎么说, 在这些了解乐小义的人眼中,这场比斗也不过是小试身手。   秦幼渊自然不会拒绝乐小义的挑战, 乐小义话音一落, 她便飞身跃起,落在乐小义五步开外。   监赛长老宣布开比,秦幼渊抽身后撤, 拉开与乐小义之间的距离,而乐小义则一步跃出,紧跟其后,试图咬住秦幼渊展开近身搏斗。   人群角落中,还有一人密切关注着擂台上的变动。   她身侧别着把弯刀,视线追随着秦幼渊,后转向乐小义,沉默片刻,收回目光。   秦幼渊似有所感,循着方才那道视线投来的方向看去,除了一片灰蒙蒙的人影,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但她肯定刚才有个人在那角落待着,而且看了她许久。   乐小义一剑斩下,锋利的剑刃擦过秦幼渊的脸颊,刮出一道殷红血痕。   秦幼渊回神,双手掐诀,施展无常令,召出黑白无常,欲穿透肉身,钳制乐小义的魂魄。   乐小义眸心一转,两道幽火摇曳,万千因果汇聚于她的双眼,她看透了黑白无常的招法,甚至窥破了这一招的弊端。   下一剑,斩龙诀。   秦幼渊原本从容的神色蓦地一变。   但见乐小义斩出那道剑气掠过黑白残影,竟未落空,呼啸的剑气中藏着一缕锋锐的魂魄之力,像真实的刀子割开黑白无常的魂魄。   “少宗主的魂魄之力竟然如此厉害了?”洛青鸢惊讶地说。   左诗萱点头应道:“她近来在修炼一门卜算之术,想必对魂魄也有裨益。”   秦幼渊最擅长的就是操控魂魄之力,与击败敌人的强大的肉身相比,更多人容易疏忽的魂魄反而是短板,可偏偏,乐小义竟从她最擅长的方面将她击溃。   无常令被破,秦幼渊受到术法反噬,踉跄着后退,口中溢出鲜血,但她并未束手待毙,手腕一翻,再次掐诀,像墨滴似的粘稠的液体附着在黑白无常身上,将他们的魂魄强行拼合。   乐小义再往前,又是一式斩龙诀,剑气呼啸,遇到那粘稠的液体时,竟然陷进去,未能将之割断,被挡了下来。   耳边响起一声尖啸,这声音灌入双耳,直逼魂魄,震得乐小义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出招的动作顿了一瞬,下一刹,寒凉的气息爬上她的背脊,秦幼渊已与黑白无常易位,出现在乐小义身后,距离之近,她伸手就能够到乐小义的喉咙。   台下众人屏住呼吸,乐小义也惊出一身冷汗,但在一瞬间,她又沉了心,不等秦幼渊的刀口抵住自己的喉咙,反手以肉掌擒住近在咫尺的短刃,再一翻手腕,穿过自己腋下,将思泫剑送进秦幼渊的小腹。   秦幼渊与乐小义相似的地方在于,修为也是她的短板,无常令被乐小义破解,近身搏斗她不占丝毫优势。   乐小义却对近身的战斗有极强的应变能力,虽然被秦幼渊从背后近身,乐小义却凭借自己肉身恢复迅速的特点,反将了秦幼渊一军。   这一招,不仅秦幼渊没有料到,连台下观战的众人也纷纷震惊。   乐小义抽剑,反手又是一个过肩摔,将秦幼渊扔出老远,砸在地上嘭一声响,清脆的骨裂声传出老远,听得看台上的看客头皮发麻。   硬挨了这一击,秦幼渊的骨头起码得断三五根。   秦幼渊横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小腹处剑伤一股股淌着血。   思泫剑剑刃抵住她的喉咙,乐小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我一定,会亲手杀你。”   风云榜赛场之上不能贸然行凶,为了一个秦幼渊破坏赛场比斗的规则得罪众多涅槃境的前辈,实在得不偿失。   若非如此,乐小义今日便想一剑捅穿秦幼渊的胸口,为当初死去的那些镖师报仇。   秦幼渊幽寂的双眼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同样很小声地问她:“倘若,一切都是姬玉泫的计策,你又当如何?”   乐小义眯了眯眼,倾斜的剑尖在秦幼渊细白的脖颈上留下清晰的剑痕,若再深一点,就能要了她的命:“你休要挑唆,一码归一码,我与她的恩怨与旁人无关,来日自会清算,但你欠下的业债,却不容饶恕!”   “呵。”秦幼渊嘴角勾起,笑了笑,不再挣扎。   待喘匀了气息,她方抬高声音:“我认输。”   此言一出,台下喧声一片,乐小义竟然真的击败了秦幼渊,从黄榜一路挤进地榜,还排进了地榜前十。   监赛长老看了眼擂台上的局势,宣布乐小义得胜,秦幼渊极其后面的一众地榜高手排位顺序往下增加一名。   乐小义收剑站起来,秦幼渊也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下擂台,后径直朝方才有所感应的方向走去,对看台上投来的众多视线视而不见。   良久,乐小义才收回目光,方才那一战,她也消耗了不少体力,但她不打算结束这场游戏。   监赛长老例行询问了乐小义是否继续挑战,但不管是他,还是台下的看客,都认为乐小义不会再继续了。   以灵元境修为,从黄榜打到地榜,已然是惊世骇俗的成就,甚至有不少人起身准备离席,待明日风云榜颁奖大典再来。   然而,乐小义的回答却是:“是,我要挑战蓬莱仙境宁沅,宁师姐。”   这声挑战如平地一声雷,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她要继续挑战便罢了,秦幼渊之上还有苏衍、魔龙子、轩辕恪等一众好手,可她一开口,居然点了地榜第一的名。   “太狂了吧。”有人惊叹道,“赢了一个秦幼渊,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旁边另一人分析道:“好家伙,这剑神宗的少宗主可真是一个狠人,她这是明知会败就挑了最厉害的那一个,反正输了也不吃亏,反而落得一个好名声,怎么算都是赚!”   听到这话的人都觉得有道理,乐小义必定是这么想的。   但轩辕恪却皱起眉,面无表情地绷着脸,牢牢望着擂台上那道纤瘦的白衣女子。   “怎么,乐姑娘没选你,不开心了?”   身边突然响起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轩辕恪心一沉,头也不回地嘲回去:“不知道玄天宫的少宫主什么时候这么闲了,你必定是忌惮乐姑娘的修炼天赋,才处处针对于她。”   姬玉泫呵得笑出声来,对轩辕恪这猜测不置一词,却施施然在他身旁坐下。   轩辕恪拧着眉一脸不悦,身边的女人存在感太强,不时有人偷偷瞥过来,那些视线隐晦却灼热,有充满敌意的,也有满是艳羡的,不一而足。   他们不知自己凭空设想出什么,私底下又偷偷说小话,轩辕恪不堪其扰,以至于没注意到稍远一些的地方,藏在众多视线中的一道森冷目光。   轩辕恪没看见,姬玉泫却看见了,她嘴角勾起一丝笑,忽然站起来,临走时还拍了拍轩辕恪肩,朝他盈盈然一笑,笑得轩辕恪莫名其妙。   这一笑落在众人眼中,自然又平生出许多无端的猜想。   乐小义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藏在衣袖中的拳头却猛地攥紧。   宁沅走上擂台,与乐小义照面,彼此有过两面之缘,不算陌生,相互见礼之后,比斗便开始了。   乐小义和宁沅都使剑,也都是个中高手,剑法施展开来,虽不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但也可圈可点,双方交手数个回合,竟然难分高下。   以为乐小义会很快落败的江湖看客们再一次被乐小义的表现震惊,更令他们吃惊的是,乐小义因修为不足略处下风,但她能预判宁沅的剑招,故而为自己增加了几分赢面,两人你来我往之间,各有胜负。   与宁沅同样来自蓬莱仙境的云平溪惊讶道:“我记得去年记名弟子大比,这乐小义还是刚刚突破灵元境,略施小计才在大比中拔了头筹,眼下竟已是灵元境十二层了。”   “她前些天还是灵元境十层。”云平溪的师兄苏衍接话,“宁师姐得到岛主亲自指点,这两年进境飞快,眼看都要突破通穴境了,这乐小义还未突破丹元境,怎么看样子,宁师姐一时半会儿还赢不了呢?”   云平溪摆摆手:“师兄不必担心,就算一时半会赢不了,最终结局也不会改变,难不成乐小义还想凭借灵元境击败魂元境大圆满的宁师姐?不可能的。”   他话音刚落,擂台上的局势发生了变化,宁沅的速度突然提升,打乱了进攻的节奏,挑开思泫剑的同时,一把攥住乐小义的喉咙。   “我说什么来着……宁师姐不会败的。”云平溪说这话时语气洋洋得意,与有荣焉。   可苏衍却在片刻之后变了脸色,沉声道:“不对,出事了!宁师姐身上有魔气!” 第592章   魔气?!   宁沅为蓬莱仙境弟子, 身上怎会出现魔气?   乐小义被速度突然加快的宁沅一把扼住喉咙,双脚悬空,一张脸憋得通红, 眼看就要命悬一线。   九座石柱上的涅槃境前辈也纷纷惊愕,监赛长老骇然色变,台下观战之人后知后觉,陆续也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轩辕恪站起身。   剑十六与吴拓情急之下冲向擂台, 却在擂台边缘被负责稳定大会秩序的护卫拦下。   吴拓性急, 险些破口大骂。   然而台上台下乱做一团之际,擂台上的情形又忽然发生变化,乐小义反手持剑, 斩向宁沅的手腕, 宁沅不得不松手, 乐小义趁机脱身, 一个后空翻拉开和宁沅之间的距离。   她的脖子被掐出几道青紫的指印,由于刚才被擒住时短暂窒息, 落地的瞬间,她头昏眼花, 有片刻晕眩, 连擂台外的嘈杂之声都听不见。   但这不适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很快调整过来, 在宁沅下一招击中她之前及时做出应对,几个起落, 将彼此拉近的距离再次隔开。   乐小义激烈喘息, 每一次退开都用尽全力,宁沅的招法却越来越快,受魔气影响, 她的招式不再遵循原本的规律,而且速度极快,乐小义以天机神算预判,所能争取到的反应时间也相应缩短。   先前十招乐小义能避开八招,现在被迫迎击的招式已超过五成。   监赛长老牢牢盯着场中的情况,他没有宣布暂停,这场比斗就要继续下去。   原本台下的护卫已经准备出手降服突然暴走的宁沅,但因乐小义挣脱束缚,东龙宫的前辈制止了护卫们的行动,并道:“风云榜从无中途打断赛程的先例,何况各中手段都在制度允许范围之内。”   “不错。”盛云门的前辈点头道,“眼下看来,这宁小丫头像是被人动了手脚,虽因魔气的缘故理智溃退,但无性命之忧,等比斗结果出来,再查探不迟。”   蓬莱仙境的苏檀明显不悦,宁沅是蓬莱仙境内岛弟子,被人施了下作手段影响心智,险些击杀乐小义,这些人竟然还为了什么风云榜大比规则,在这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而且开口这两个人,都是云海同盟的主事。   “没有真凭实据,怎么就能说是被人动了手脚呢?”永寿神殿那位涅槃境高手阴阳怪气地笑道,“谁又知道,不是蓬莱仙境的岛主大人教导无方,此女急功近利练了邪功,方才一时把不住,才暴露出来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檀怒目,断喝道:“满口胡言!你又有何真凭实据?!依我看,这陷害人的路子与你们永寿神殿的行径一般无二,恐怕就是你们在背后搞鬼!”   “还请苏岛主息怒。”冥神殿那位满脸沟壑纵横的老婆婆声音沙哑地笑道,“我们自是理解岛主愤慨之由,但是,也不至于逮着谁都泼脏水,不然,与那疯狗有甚区别?”   “你!”苏檀咬牙切齿。   他话未说完,东龙宫的前辈便出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几万岁的人了,何必因这些无凭无据的小事闹起矛盾,伤了彼此和气?”   “宁小丫头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等这场比斗结束,吾等派人查验一番,自然就有结果了。”   事已至此,九个涅槃境大能一多半的人都赞同比赛继续,苏檀一人的决意在此时显得无足轻重,只能依照大多数人的想法,不中断这场比斗。   擂台上,乐小义的处境越渐凶险,她不明白这样的情况下,赛事为何未被叫停,但宁沅的攻击极为密集,乐小义已无暇分心考虑别的事情。   她集中精神,全神贯注,眼瞳中的符火摇曳生辉,在宁沅一剑刺来的同时,施展了永夜幻象,宁沅动作停顿一瞬,脸上掠过一抹挣扎。   机会!   乐小义眼神一利,当即毫不犹豫地出手,倾力施展一套斩龙诀,剑气横空,唰唰攻向宁沅,斩龙诀第四式祭出,乐小义体内的内力也耗损一空,但她并未停手,而是踩着肆虐的剑气扑向宁沅。   后者瞬间回神,挡下乐小义的斩龙诀,却不防乐小义闪身跃至她身后。   “宁师姐!得罪了!”乐小义一声厉喝,随即手刀起落,用力击中宁沅的后脑勺。   宁沅身子一僵,而后直挺挺地倒下,噗通一声砸在擂台上,乐小义落地后不退反进,反剪其双臂,封了她的穴,用剑鞘压住她的后颈,使其即便醒来也无法挣脱钳制。   乐小义已然得胜,监赛长老宣布比斗结果,台下观战的江湖人讶异之余又格外震惊。   没想到乐小义竟然真的在这场挑战赛中取得了胜利。   虽然中途出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状况,但宁沅受魔气影响理智全失,攻击毫无章法,但杀伤力有增无减,乐小义仅借着一线机会就扭转了战局。   不得不承认,她在这场战斗中的每一个决策都至关重要,对机会的把握极为精准,就算宁沅不出状况,最终得胜之人也不得而知。   在台下等候多时的护卫立即冲上擂台,取代乐小义将宁沅抬下去,乐小义留在擂台上,原地盘膝坐下,开始打坐恢复体力。   至于宁沅为何突然在比赛中暴走,自有东龙宫的人查探。   直到此时,周遭看戏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乐小义获得这场比斗的胜利意味着什么。   宁沅是地榜第一,她击败了宁沅,取而代之,已然成为新的地榜第一,宁沅则将朝后移一位,变作第二名。   乐小义完成了连跳两榜的壮举,虽不算前无古人,却也是千年难遇,就算她不再继续,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足以令她的名字远传四海,年纪轻轻,已然功成名就,不虚此行。   所有人都以为是这样。   在场观战之人都看得出来,刚才与宁沅那场比斗,她已经竭尽全力,这次的风云榜,该结束了。   岂料乐小义调息完毕,睁开眼来,却道:“玄天宫姬玉泫,请赐教!”   这一声喝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哗——   看台上喧声一片,那些名列地榜的高手一个个龇牙咧嘴,倒抽冷气,任谁都不由叹上一声:“狂妄!”   轩辕恪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他自认不是宁沅的对手,却眼睁睁看着乐小义击败宁沅,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乐小义会跳过自己,直接挑战地榜第一。   而今,她还有更高的目标,区区地榜,如何能如乐小义的眼呢?   众人各怀心思,唯被乐小义点名的姬玉泫嘴角微微弯起,莹润的桃花眼里,藏着点点星光。   监赛长老以及周遭看客的视线追随着乐小义投向观战台上的姬玉泫。   姬玉泫施施然起身,一拂衣摆,飘飘然落在擂台之上,笑吟吟地开口:“乐少宗主,你明知玉泫不忍与你动手,怎么还这般冷酷绝情,真是叫人好生伤心。”   乐小义抽剑,冷然道:“废话少说,你既三番五次挑衅于我,今日就在此分个高下,我若不敌,往后自会绕着你走!”   方才还在震惊中的众人此时又振奋起来,世人皆知乐小义与姬玉泫不和,却鲜少见到这二人当众动手,乐小义此举,究竟是不自量力,还是早有预谋?   眼看着乐小义从黄榜一路战到地榜,观战之人的心态也发生了极大改变,一开始不以为然,后来认为乐小义狂妄自满,到了现在,除了惊叹她的胆识之外,也平生出一股隐晦的期待。   倘若乐小义真的打进天榜,将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以灵元境修为排入天榜的武修,那些修为稍欠的武修会极大鼓舞,境界的差距不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必然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原本起身将要离场的人又都坐了回去,乐小义与宁沅一战,消息便传了出去,之前离开的看客回来了一部分,现下整个会场座无虚席,无数双眼睛盯着擂台上的两人,期待她们一战。   姬玉泫拨开鬓发绾至耳后,闻言似嗔似怨地笑道:“乐妹妹何至如此?来日方长,姐姐有的是时间,便是你今日不待见我,日后明了姐姐一颗真心,想必还会回心转意。”   一众看客瞠目结舌,妖女便是妖女,果然不走寻常路,这样咄咄逼人,哪里看得见半分真心,任谁受到这样的羞辱,都会和乐小义一样恼羞成怒。   乐小义果然冷了脸,不再同姬玉泫逞口舌之快,监赛长老一声令下,乐小义立即出手,像是躁怒难平,急切地发泄心中愤然怒火。   众人尽都讶然,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没想到乐小义的体力这么快就恢复了。   可惜她的实力和姬玉泫还是有明显的差距,姬玉泫侧身避开乐小义的剑招,因其修为高出乐小义整整三个大境界,避让乐小义的剑招时步履从容,天机神算施加在她身上,所能起到的效用微乎其微。   一连十招,乐小义手中之剑都无法近姬玉泫的身,姬玉泫一边避让,还一边打趣乐小义,连台下的看客都为乐小义感到窝火。   但与此同时,他们又觉得这个结果理所应当,乐小义已打进地榜,显然这已是她的极限了。   以乐小义的实力,若选择天榜排位靠后的明月心或者没有领域的道始小童,兴许还有一两分胜算,但她挑战的人却是地榜前三的姬玉泫。   不是乐小义高估了自己,便是她低估了姬玉泫。   尽管这二人年纪相当,妖女却还是妖女,姬玉泫之所以远近闻名,并非单单因为她倾世之容貌,更因为她冠绝古今的天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看似从容的姬玉泫其实并不从容,好像急火攻心的乐小义,那双眼睛却如天山之上的寒潭,幽寂而冷静。   没人能料到这场比试的结局。 第593章   乐小义飞身一剑, 擦着姬玉泫的耳廓过去,扫落一缕青丝。   姬玉泫连着后退两步,神态却轻松写意, 调笑道:“少宗主方才只说不敌我将如何,倘若,今次一战,少宗主得胜, 又将如何?”   乐小义理也不理她, 又出一式斩龙诀,逼姬玉泫提剑回击。   姬玉泫接下她这一式,眼看就退到擂台边缘了, 她招式忽的一变, 反守为攻, 挑开临到近前的思泫剑, 倾身凑近乐小义,速度飞快地伸出青葱玉指, 点了下她的鼻尖。   “你就那么想赢我?”姬玉泫笑问她。   乐小义不答,一剑扫过, 越战越勇, 欲逼姬玉泫出战圈。   姬玉泫被迫抽手,但她脚下一旋, 身子朝后一仰,旋转着从乐小义腋下钻过, 随即一掌拍向乐小义的后背。   短短一个错手, 乐小义便变主动为被动,姬玉泫这一掌若打中,她极有可能就此跌下擂台。   需知至此, 姬玉泫尚未使出领域,仅在身法速度上就占了上风,乐小义打不中她,招式再强也不过虚有其表的花架子,没什么实际效用。   江湖看客们都为她捏了一把汗,便是料到了这场比试的结局,还是忍不住存了半分期待,想看看这场对决中,是否有转机出现。   乐小义一剑刺进地面,借力翻身,一个飞踢对上姬玉泫的手掌。   姬玉泫受力飞退,乐小义亦被反震之力影响,握住剑柄的右手猛地一颤,思泫剑挣脱地面,她落地时脚跟一跺,堪堪稳住身形,只差毫厘就脱离了战圈,让所有心系战局的人都猛地提了一口气。   她刚一站稳,转身就再次提剑朝姬玉泫攻去。   自乐小义修为提升之后,体内真气也变得越加浑厚,施展斩龙诀消耗的内力大大缩减,加上她自身恢复迅速的体质优势,与姬玉泫交手快百招了,居然还未落败。   台下一片寂静,众人屏气凝息,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擂台上的局势,生怕看错眼了,便分出胜负来。   乐小义一拂衣袖,落地掐诀,率先施展问心剑诀的小剑域。   问心剑诀剑域有两段,分为满十二式的大剑域,和七式小剑域,乐小义涉猎广泛,诸事缠身,在问心剑诀的进境上不如洛青鸢,却已然练成了小剑域,稍稍拉近与姬玉泫的差距。   小剑域一展,强如姬玉泫也不得不退。   整个擂台笼罩在一片磅礴呼啸的剑气之中,乐小义剑招的威力大大提升,姬玉泫则受到影响,再难以方才那样的速度躲避乐小义的进攻。   有问心小剑域加成的乐小义已然占得些许上风,倘若姬玉泫不施展神凰领域与之对抗,乐小义还真能有一定的胜率。   台下的看客比台上交手的两个人更加紧张,不少人手心已捏出湿漉漉的冷汗。   姬玉泫飘然落地,五指掐诀,是神凰领域的起手式。   乐小义冷静地盯着这一刻,姬玉泫即将施展领域的一瞬间,她猛地腾跃出去,咬破舌尖,以血为引,猝然激发体内第二层封印,灵力喷薄而出,刹那间就达到相当骇人的高度。   姬玉泫出招的动作顿了片刻,只觉天地晦暗,入目便是黑洞洞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乐小义借机施展永夜幻象,困住了她的灵识,纵使只有短短须臾,也足够了。   借着这片刻机会,乐小义的速度拔升两倍,身体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闪电般接近姬玉泫,待其挣脱幻象,思泫剑已抵住她的喉咙。   姬玉泫垂眸,扫了眼轻微颤抖的剑尖。   为了施展最后这必杀一击,乐小义前面一直在演戏。   她不惜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这一套绝地爆发的招法施展出来,她的身体已是五内俱焚,真气也耗损一空,是强弩之末了。   姬玉泫猜到了她的目的,洞悉她强撑着,漠然无畏的表象之下是怎样的状态,亦有千百种破局的办法扭转乾坤,但与那双明眸对视的瞬间,所有谋略灰飞烟灭。   已有半数的江湖人都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擂台上对峙的两人。   看这样子,是姬玉泫输了?   正当江湖看客情绪沸腾,要惊呼出声之际,台上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乐小义突然持剑后退一步,剑尖垂落,闭眼深吸一口气,片刻后,扬声:“我认输。”   这句认输实在突兀,明明已经取得盛胜势,为什么要认输?   观战的江湖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眼下局势已经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实在闹不明白乐小义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姬玉泫亦凝望着她,半晌,小声道:“该是我输了。”   乐小义牵起嘴角:“你还有所保留,而我却已黔驴技穷,输便输罢,我乐小义不是输不起的人。”   说完,她不再理会姬玉泫,收起思泫剑,原地盘膝坐下,开始恢复体力。   她并非真的没有再与姬玉泫一战之力,但她最后的底牌是鸿蒙剑心,此物断然不可在众多大能环伺的情形之下使用,故而言道“黔驴技穷”。   况且,她与姬玉泫,远不到需以命搏命的程度,既是切磋技艺,便点到为止,探一探姬玉泫的底细罢了。   这天榜上有名的诸位大都藏着自己的底牌,就算真夺得比斗的胜利,除了一场虚名,于乐小义而言,再无旁的意义。   待真气运行一个周天,稍有余力之时,乐小义便起身,从容步下擂台。   观战众人愕然叹惋,还以为将有连跨三榜的后起之秀横空出世,没想到乐小义却在将胜之时突然认输,叫人好不遗憾。   可处于众人视线交汇之地的正主却在走下擂台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云海会,今日再有什么比斗,她都没有兴致旁观了。   在她身后,姬玉泫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再没多说什么。   回到栖云阁,乐小义盘膝而坐,调理方才与姬玉泫一战中所受伤势。   因强行激发第二层封印,引出封印内灵力的缘故,乐小义此时体内气机躁动不安,内力运转失衡,一股股未被炼化的灵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若非经过长时间调理的身体今非昔比,实力的提升也令她的躯体得到强化,此次逸散的灵力尚在她可控范围之内,否则她便会像此前贸然解开第一层封印时那样,遭到灵力反噬,损害根基。   方才比斗结束,她便在第一时间重新压下封印,但已然逸散出来的灵力还需炼化吸收,不然就会一直冲撞她的经脉,在她体内形成破坏。   她早料到这个结果,却还是凑了上去,真是自讨苦吃。   乐小义摇摇头,扫除杂念,沉心炼化体内冗余的灵力,将乐剑岚灌输给她的这部分灵力纳为己用,转化为自己的内力存储于丹田之中。   入定中的乐小义脑中杂念荡涤一空,受到第二层封印的影响,鸿蒙剑心悄然运转,黑暗的视野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光亮,这些光亮汇聚起来,形成一幕幕虚影,竟然是她先前与姬玉泫对战时的场景。   姬玉泫每一次出招,其招法在她识海中拆解,一次次往复,与万千变化之中寻出破绽。   乐小义蓦地睁眼,眸心藏纳一抹精芒,体内真气不知不觉竟已灌满丹田,充斥于每一条经脉,再一往无前地冲破丹元境穴关。   浓稠的真气积压在丹田之中,无法宣泄,便不断收缩凝练,于丹田正中形成一枚拇指大小的金丹。   正是丹元境初期的表现。   乐小义低头捂住心口,闭眼再回想方才识海中呈现的影像,竟毫不费力地再次将那一招一式具象化,细致到姬玉泫脸上每一个不易觉察的表情。   鸿蒙剑心时隔多日再做提升,又到了更高的境界,名唤归墟。   直至气息稳定,乐小义瞳孔中异样的神光方归于平静,若她再与姬玉泫同台打擂,兴许又是另一番光景。   或许她依旧难以得胜,但败也不至于这般凄惨。   触动封印带来的灵力躁动已然恢复,乐小义再将真气运行一个周天,彻底稳固了境界,体内伤势也完全恢复。   适逢吴拓敲响屋门,待乐小义应声,便听他道:“少宗主,今日大典将开,东龙宫派了人来,请少宗主前往会场观礼。”   乐小义闻言一愣,随即扭头看了眼窗外天色,方明白过来,她昨日入定修炼,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一整夜了。   她飘然起身,推门走出去,吴拓第一时间洞悉了乐小义气息的变化,讶然道:“少宗主又有精进了?”   乐小义平静地回答他:“昨日又有些新的感悟罢了。”   吴拓震惊之余又颇为感慨,乐小义果然不是常人,风云榜开启至今将近两个月,从灵元境后期一路突破到丹元境,这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偏生做出壮举的人没有自觉,犹自以为自己资质平平,所倚靠的不过是比寻常人好一些的运气,加之周围从来不少惊才绝艳之人,她一直以极其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   需更加努力,否则不进则退。   乐小义现身风云榜赛场,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那些隐晦而灼热的视线中,藏着数不清的,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   视线越过茫茫人海,与人群中一双幽邃的眸子交汇。   乐小义与之对视一瞬就收回目光,姬玉泫弯起红唇,惊讶地挑起一侧柳眉。   才短短一夜,这人的气质又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换做此时的乐小义与她交手,她断不可像昨日那般游刃有余。 第594章   每届风云榜的大典都是一场盛会, 届时将由九位涅槃境尊者为登上天榜的后起之秀施加祝福,这类祝福刻印在符牌上,可抵挡涅槃境的杀劫。   地榜之人亦可获赠符牌, 但其品质稍次,可化解无垢境的危机,玄榜、黄榜之人所获的符牌则分别五品和次五品。   此外,天地玄黄四榜的前三名, 各可挑选一件宝物。   其中天榜可供选择的三件宝物是次六品, 地榜为五品,依次往下,黄榜前三名各可获得一件四品的法宝, 如此丰厚的奖励, 直叫人眼红不已。   然而风云榜派发的宝物都有涅槃境的前辈亲自刻下封印阵, 需得以独特的手法解除, 否则在强行破坏封印之前,宝物就会变成废物。   这也是风云榜为各位参比之人提供的保障, 以免这些天资卓绝的后辈因怀璧之罪,遭杀人越货之劫。   自知无利可图, 那些穷凶极恶的歹人自不会做那吃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   苏听云选了一本极道宗的次六品剑谱, 因沈浩不在场,故而姬玉泫在苏听云之后, 选走了那块产自红沙之地的稀有灵矿。   轮到乐小义时,摆在她面前的三个五品法宝分别是, 出自蓬莱仙境的剑符术秘典, 冥神教的独门暗器,以及西龙宫提供的五品宝刀。   剑符术秘典显然是为宁沅准备的,但乐小义取而代之, 成为地榜第一,拥有优先选择权,余下两件宝物又不入她的眼,加之宁沅身上发生那等变故,乐小义便没客气,选走了那本剑符术。   她光明正大击败宁沅,堂堂正正,便是苏檀也说不出她的不是来。   因宁沅缺席,地榜第三的轩辕恪顺位而上,取走了西龙宫那把五品宝刀,玄榜黄榜的前三名也各有所得,算得上满载而归。   拿到宝物的众位参比之人自然欢欣雀跃,虽未得到宝物,却搏得一番声名的,也不留遗憾。   风云榜大典临近尾声,此次风云榜中途虽然出现了些许波折,但总体看来还算顺利。   九座石柱上的涅槃境前辈陆续起身,待他们离去,这场风云榜就算彻底结束,乐小义也要去找苏听云,以她如今地榜第一的身份,足够和苏檀再谈一场合作。   地榜第一或许不算什么,但她的年纪和她的潜力为她提供了足够的底气。   然而就在众多江湖人即将离开云海会的当场,第二根石柱上的东龙宫前辈突然出手,一掌拍向苏檀。   两根石柱间的距离,对于涅槃境的高手而言,近乎于无,苏檀根本来不及应对,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被打得倒退出去,脸色刷得惨白如纸。   实力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被修为相仿的高手偷袭,虽不至于致命,却足以令其失去大半战力。   看台上的江湖看客全都懵了,乐小义苏听云等人也蓦地失神,但见东龙宫前辈重创苏檀之后,极道宗和盛云门的两位前辈立即出手要将之擒拿,可他们一动手,四魔门之人也开始行动。   四个涅槃境前辈同时动手,拦住极道宗和盛云门,一时间,场面纷乱无比,几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大打出手,是千百年也难得一见的盛景。   然而以蓬莱仙境为首,除开不知何故出手伤人的东龙宫,三位云海同盟的前辈明显处于劣势,东龙宫的前辈加上四魔门,以多对少,苏檀三人立即就被压在下风。   此时,第九根石柱上的那名还未出手的神秘老者便成了局势的关键。   本来应该退走的众多江湖看客这会儿全都定在当场,不敢贸然离开,这大典上发生如重大的变故,谁知道会场外面还有没有埋伏,万一运气不好,一出去就遭到伏击,岂不白白赔了性命。   乐小义也为突然出现的状况感到震惊,正当她愣怔然,不知如何是好时,手腕蓦地被人擒住。   她一回头,便见一面生的女子立在她身侧,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又向吴拓所在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   不是姬玉泫又是何人?   乐小义心领神会,未吭声,任由不知何时易容的姬玉泫拉着她朝后退,躲进一旁偏僻的角落里。   “你……”眼见四下无人,乐小义开口,欲探明姬玉泫的目的。   姬玉泫却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小声道:“什么都别问,带着这两样东西,快走,尽快回大禹,去天山。”   说着,她就将一个乾坤囊塞进乐小义手里。   乐小义瞳孔一缩,这乾坤囊是姬玉泫的随身之物,她以前见过的。   见乐小义不收乾坤囊,还拧着眉不应声,姬玉泫又道:“等你到了天山,这里的消息肯定也已经传出去了,至淮前辈会为你解答所有疑惑。”   她按住乐小义的手,语速飞快:“我安排了人在会场外面,他们会送你离开北冥,切记,上船后偷偷跳海走水路,别让任何人发现你。”   乐小义默然,姬玉泫这话里的意思是,连她自己安排的人都信不过。   她眸心稍暗,又听姬玉泫小声道:“乐前辈留下的同盟印中藏着七品神剑的秘密,青帝垂涎七品神剑,驱使四魔门筹谋已久,欲夺同盟印。”   “除此之外,他们还受命将你带去北冥皇宫,因为你是当世红沙之地外唯一乐姓之人。”   这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令乐小义震惊的同时也颇为忧虑,方才苏檀等人的处境她都看见了,就算她成功逃走,恐怕这些人还是凶多吉少。   今日玄天宫也在出手的四魔门中,意味着,姬玉泫已然跟随姬千城投靠了青帝,眼下姬玉泫所处的立场,不仅与乐小义相对,甚至还在蓬莱仙境的对立面。   她放乐小义走,全然是出于私心。   那她这样一走了之,纸包不住火,事情迟早败露,到时候,姬玉泫又如何自处?   乐小义还是不应,反问一句:“那你呢?”   姬玉泫看着她,明知故问:“我怎么?”   乐小义抿唇,叹了一口气。   她知姬玉泫什么都不会说,短暂的沉默之后,手腕一翻拿出自己的腰牌:“吴长老和剑十六就拜托你了。”   姬玉泫目露惊讶,不曾想到了眼下的境地,乐小义还愿意这般相信她。   今日事出突然,否则她也不会突然来寻乐小义,计划赶不上变化,乐小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放心。”她说,“他们不会有事。”   乐小义深深看着她,忽然伸手环住她的脖子,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我把他们交给你,之后你也要全须全影地把他们带回大禹,不仅他们要活着,我更要你平安。”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你只要知道,我若不能选择如何生,便可选择怎样死,就算你找到了解除魂契的方法,也休想扔下我。” 第595章   乐小义收下乾坤囊离开了云海会的会场, 在会场外与姬玉泫安排接应的人手汇合,换了身玄天宫护卫的衣服,从姬玉泫提前规划的路径悄然撤离。   云海会外果然埋伏了大量四魔门人马, 乌压压一片,乐小义藏匿身形,从一小队兵马旁路过时险些被队伍里魂元境的高手发现,姬玉泫派来护送乐小义的人立马上前将她挡住, 遭到对方盘问亦对答如流。   离开云海会的过程有惊无险, 乐小义刚从偏门走出去,身后便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可怖的气息撕裂苍穹,天空中出现数道裂缝, 即便云海会会场有极为强大的护阵, 可在五名涅槃境大能合力进攻之下, 这护阵很快爆开数不清的龟裂, 地面不住震颤,云海会的主会场岌岌可危。   乐小义没有闲暇关心那些江湖看客的死活, 却忍不住用力捏紧袖中的乾坤囊。   她忍着没有回头,眼下魂契未解, 姬玉泫若有性命之危, 她能感受得到。   至少现在,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是活下去。   乐小义离开云海会后径直前往海边, 姬玉泫已安排好护送乐小义出海的船只。   此时四魔门的人马都集中在岛上,海岛四周布满青帝的眼线, 乐小义单枪匹马, 要瞒天过海,其凶险程度不言而喻。   将她送出云海会的护卫给了她一件信物,让她到海岛东南角找下一个线人, 因为他身上还有旁的要职,不能离开队伍太久。   乐小义拿了信物马不停蹄地往东南方向赶,从云海会到其人指定的地点还有足足百余里,途中藏着数不尽的杀机。   为防云海会上消息泄露云海同盟的人前来支援,一批又一批四魔门的人在岛上巡视,这百余里范围内,每条路上都设了关口,不准里面的人出来,也不准外面的人进去。   乐小义一个人朝外走,目标格外显眼,从云海会山脚延伸出去的十里荒地是最为凶险的所在。   青帝筹谋周密,连动手的时间都选得极好,此刻正是正午,日头最烈之时,也是视野最为清晰的时刻。   往来巡视的魔门护卫给乐小义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她很难在完全不惊动护卫的前提下越过开阔的荒地,而她一旦惊动了巡逻的卫兵,就会暴露,引来附近的侍卫包抄。   可她所在的位置又不十分隐蔽,不能长时间逗留,迟早会被人发现,她出现在这里,身份就很可疑,这些人没有理由不拿下她。   乐小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她现在待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不如往前面闯一闯,就算不小心碰到了围击的敌人,也还能试一试能否突围。   心下有了决意,乐小义立即召出琉璃去前面探路,琉璃虽然挑剔,却也知眼下事态不太寻常,它和乐小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它必须帮助乐小义活下来。   琉璃飞在高空之中,化作一个小点儿,如同寻常飞鸟,难以引起敌人的注意。   即便如此,它也没有冒进,探查清十里范围内的地形和大致可以藏人的位置后琉璃就给了乐小义一个行动讯号,于高空中为乐小义护航,确保乐小义能在魔门之人发现她之前及时规避风险。   有了琉璃的辅助,乐小义如鱼得水,她隐藏好自己的气息,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下一个藏身的地点。   可惜的是,她向来运气不好,眼看着就要出荒地范围进入更容易藏身的树林,树林内却突然行出一小队永寿神殿之人。   乐小义收到琉璃反馈,这队人马领队的是个魂元境的探子,身边跟了两个丹元境的下属和十来个灵元境的门人,看样子是刚搜查完树林,正要往回走的队伍。   这支队伍实力不弱,距离乐小义藏身之地不足半里,而且从他们的行进轨迹来看,必然从乐小义躲藏的地方路过,乐小义极有可能会被对方发现。   得到这些情报,乐小义心念电转,立即示意琉璃观察附近巡逻队的位置,得闻距离最近的一个巡逻队在两里开外,领队之人也是魂元境修为。   乐小义所面对的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她要在远处那支队伍发现动静之前击杀这一队所有人马,只要放跑任意一个,她就会暴露身份,引来无休止的追杀。   这十几个人,很难一次性杀光,除非……   乐小义眼神一寒。   正邪不是对错,但这些人威胁了她的性命,就是取死之道。   她躲在巨石之后,待这一队人马靠近,琉璃从高空俯冲下来,偷袭了魂元境的领队,随即乐小义一跃而出,掐诀展开永夜幻阵,只一个错手便扭下这领队的人头。   魂元境领队已除,剩下除了两个丹元境修为的高手可能突破幻境束缚逃走之外,余下之人已不足为惧。   为防暴露身份,她没有出剑,杀死其中一个丹元境的高手之后,另一人果然从幻境中挣脱,眼看己方不敌,立即抽身欲走。   一旦此人脱离乐小义施展的幻阵范围,乐小义便无法再追,否则施加在其余人身上的幻阵将自然消解。   眼看此人一个起落便至幻阵边缘,乐小义手腕一翻,袖中飞出一道形状奇异的暗器,精准命中此人后脑勺,暗器上施加的真气一瞬间便击碎了他的头颅,使其从空中跌下,像个破麻袋似的没了声息。   有惊无险。   乐小义落地后以最快速度震碎剩下几个人的心脉,这些人她一个都没有留。   修为到了灵元境,少说也活了好几百岁,哪一个的双手不是鲜血淋漓?   杀掉最后一人,琉璃的示警也传过来,乐小义没有任何留恋,立即抽身,朝一里外的密林飞速行进。   想必不出半炷香的时间,方才那个地方爆发的战斗就会被经过的队伍发现,但他们无法判断出手之人身份,有乐小义留下的那枚暗器,说不定还会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内乱。   就当是今次来北冥,她准备的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吧。   丛林中也有巡逻的队伍,但相较于方才开阔的地势,密林里掩体众多,乐小义躲避起来更加从容。   虽然速度慢了下来,但她不慌不忙地横向挪移了一段距离,才朝密林深处去,避开了身后探到变故后,朝密林中追来的队伍。   穿过密林就是海岸线,有琉璃替她规避藏在林中的暗桩,及至日暮天黑时分,乐小义已然抵达了线人所在的方位。   乐小义小心观察四周的情况,一点点摸到海边嶙峋的乱石地。   不远处有一块焦岩,旁边停了一艘渔船。   巨岩阴影处好像有个人,乐小义凝眸观察片刻,忽的皱起眉头。   她闻见空气中除了潮湿的海水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那气息一闪而逝,很快消失,乐小义却升起警觉之心,没暴露自己的位置,反而选择后退。   她有九成的把握,接头之人身份已然暴露,那条船附近必然有人埋伏,却不知此人是否招供。   从东南海岸撤离后,乐小义转道去了正东侧,等她完全到了东部海岸,天已经蒙蒙亮了。   很快,乐小义又发现了新的难题。   海面上空盘旋着许多不知哪个魔门饲养的巡鹰,有它们在,琉璃不能升空,这些东西才不管飞在天上的是什么飞禽,只要不属于它们的同类,就会被它们捕猎。   尽管琉璃不惧这些粗俗的凶兽,但若引起它们的注意,附近的巡查队伍大概率会来此地查探。   少了琉璃那一双眼睛,乐小义的行动大大受限,剩下这一段百余步的路程,其凶险程度比之先前还高出许多。   乐小义观察半晌,忽然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   ·   天色将明,一众冥神教的队伍从密林中穿过,队伍中有人小声抱怨:“这海岛里里外外围得跟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怎么会有人从云海会逃出来?”   此人话音落下,身旁有人赞同道:“谁说不是呢?那剑神宗的少宗主虽然失踪,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云海会,指不定躲在什么地方,倒不如多派些人手将云海会那片山掘地三尺,总好过将我们这些人安排在这里做些无用功。”   刚说完,前面便传来一声厉喝:“不想死的就把嘴缝严实了,再让我听见,叫外边那些巡鹰给你们收尸!”   这两个窃窃私语的随从脸色绛紫,敢怒不敢言,只好憋下胸中怒火,不再多舌。   这时,其中一人轻咦道:“怎么这块地是新土?”   “什么?”领队之人闻声走来,朝地面上的痕迹一看,心头猛地一阵急跳,忙道,“快,挖开!”   队伍中众人满脸莫名其妙,但队长发话,他们不得不听从,只得动手掘地,越往下越潮湿,没一会儿,土层被完全挖开,一股泉水从地底冒了上来,整个土层都是湿漉漉的,像被水浸透了似的。   地底有个洞,直通不远处的海岸,这些泥土都是从地底的石洞中渗过来的。   那领队之人脸色一变,咬牙切齿,一拳砸碎了树干。   人是从他负责的区域逃走的,这下他们都要完蛋。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   然而此时,远离海岸十里的乐小义破水而出,短暂地换了一口气,在被巡鹰发现之前,又潜入水中,竭尽所能远离海岛,所去已然不是原先划定的方向。   最快最短的直线路径在东南,而她断定东南方向的海域戒备森严,从东侧离岛之后,便又转头去了完全相反的北面。   青帝的人马无论如何想不到她会这样做。   只要她还活着,拖过最凶险的时间,就有机会绕开瀚海再回大禹。 第596章   乐小义在水下待了三天才脱离巡鹰的侦查范围, 后来又潜行数日,直至空中威胁彻底消失,她才敢从水中露头, 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她依旧没敢再外面逗留太久,让琉璃到周围查探情况之后,自己就钻回水中。   不多时,乐小义识海中响起琉璃的呼声, 道是前边二十里外有一座小岛, 岛上颇为荒僻,但植被茂密,起伏的丘陵之间零星散着几个村落。   琉璃上次夺得的海兽内丹中的能量于这一次的大逃亡中损耗近半, 吝啬的小凤凰见乐小义脱险, 不仅索要赔偿, 更是坚持每天只出来一炷香的时间, 帮乐小义探路,其余时段她要沉睡修炼, 炼化内丹。   乐小义拿她无法,便不得再轻易将她唤出来, 只有实在迫不得已, 方叫琉璃出来看看。   琉璃探到前边有个小岛后,将大致信息告诉乐小义, 连句多的话也没有,扭头就化作琉璃簪落入乐小义手中, 从她出去到现在, 恰好一炷香,多喘口气的余裕都不给。   乐小义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她去, 但她没有贸然上岛,靠近小岛沿岸后又在水下藏了两天,确定这座小岛与世隔绝,除了几艘在浅海区捕鱼的船只徘徊,没有出海远游的客船,更没有先天以上的武者往来。   打探清楚岛上的情形,乐小义从无人的海岸登陆,打算在这岛上暂避一段时间。   正好她的修为将将有所突破,还有一册新到手的剑符术,只要没有人到岛上来搜寻,她就当闭关修炼,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也好为来日回程多做些准备。   乐小义趁夜偷偷摸上岸,钻进岛上茂密的丛林。   这座小岛地势平缓,唯当中的位置有一座山,因岛上居民靠海而生,山上杳无人烟,乐小义一番探寻之后,觉得那座山是个不错的去处,便潜行至山中,寻了个隐蔽的山洞。   她不擅长设阵,若在四周设下蹩脚的迷阵,被高手窥出行迹,反而暴露她的方位。   故而她在山洞内外仔细查探一圈,确定洞内无人之后,干脆直接钻进山洞,只稍稍用洞顶垂落的藤蔓遮住洞口,又在内侧砌上乱石,只留了一个可供琉璃出入的小孔,以防岛上的凡人贸然闯入。   乐小义行至山洞之中,简单打理了一下洞中环境,若无意外,她将在这洞中住上好些时日,总不能一直脏乱。   山洞不大,宽两步,深十步,内里天然形成的窟窿约莫一人高,足够乐小义坐下修炼,但地上坑坑洼洼,散着一些干枯的蛇皮。   这地方原来是个蛇窟,乐小义进来后,洞内的蛇都躲进山石缝隙中不见了踪迹,乐小义便很不客气地将这山洞占为己有。   洞内空间不够,她于是又动手挖开泥石,拓展山洞内径,填平地面的坑洼。   虽然她不是挑剔的人,但至少得有个能躺下休息的地方,所以她给地面铺了一层杂草,上覆一张兽皮,碎石和泥土都拂到洞口去,又在天顶上镶嵌一枚夜明珠,至洞中可以视物。   做完这些准备,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乐小义坐下休息片刻,直至此时,她才算暂时松了一口气。   可她立马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青帝在追杀她,她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哪怕眼下看起来好像暂时脱困,可谁也不知道青帝的人马会不会寻到这里来,她在夹缝中求生,如非必要,是哪里都不能去的。   待洞中简单收拾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乐小义便盘腿坐下,开始纳气修炼。   这世外小岛上天地灵气颇为纯净,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闭关清修之所。   恰好离开云海会之前,乐小义的修为有所突破,鸿蒙剑心提升到崭新的境界,她还没来得及将鸿蒙剑心的归墟状态彻底掌握。   有了先前的经验,乐小义在面前点了一炷香计时,而后闭眼,鸿蒙剑心心法自然运转。   心念一动,从记忆中回溯上次与那永寿神殿的小队交手的片刻,果然清晰地回想起每一个细节,连那些晃眼而过之人的长相,都在这一刻真切地于乐小义眼前重现。   这一战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记忆往后推移,她逃出云海会后经历的一切都能复现,连那一瞬间闻到的血腥味都明确可辨。   她反复琢磨,确信自己没有遗漏什么关键,这才睁眼。   随即,乐小义便惊讶地发现,地上那根香已快燃到底了。   她感觉刚刚只凝神沉入归墟片刻,岂料须臾就已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她刚刚突破丹元境的修为竟然有了一丝明显的增长。   修炼速度叫乐小义自己都瞠目结舌。   这是怎么回事?   乐小义内视己身,除了丹田中多出来的那枚金丹,好像没什么别的改变,可在纳气之时,她炼化天地灵气的速度明显加快,经脉韧性更好,可以容纳更多的真气。   再仔细观察,她终于有所发现。   每当鸿蒙剑心进入归墟状态,乐剑岚设在她体内的封印就会松动些许,一丝丝精纯的灵力从中逸散出来,并以极快的速度为被她炼化吸收。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鸿蒙剑心不再吸纳灵气,从封印中逸散出来的天地灵气它一概不取,全部由乐小义自己炼化吸收,正是这个原因,乐小义近来这段时间的修炼速度大大加快,用一日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查明真相的乐小义既惊喜又震惊,若她提升的速度全是受鸿蒙剑心的影响,那么此前四年,鸿蒙剑心到底吸收了多少本该属于她的天地灵气?   她自身的修炼速度,又该是多快?   这个饕餮一般的鸿蒙剑心像个喂不饱的无底洞,现在不吸收灵气了,是稳定的,还是暂时的?   许许多多问题困扰着乐小义,但到底眼下的欣喜大过讶异,这是她自离开云海会后到现在,所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现在的修炼时间每一息都弥足珍贵,乐小义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即入定冥想,每日只醒来片刻,与琉璃交流从岛上获悉的情报。   如此一去就是大半月,乐小义不得不中断修炼,因为琉璃告诉她,小岛上来了几个神秘人,这些人显然是武修,而且都已达到先天修为,来到岛上之后形色匆匆,径直深入腹地,一路上山。   乐小义一阵紧张,唯恐是自己的藏身之处被人发现,可她又觉得奇怪,因为这几个人不过灵元境修为,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人也才灵元境四层,倘若他们发现了她的踪迹,必然不可能只带这点人手就想抓住她。   因这一丝疑点,她屏气凝息,藏好自己,耐住性子待在山洞中,静观其变。   不多时,那行人上山,从乐小义藏身的地方路过,朝密林更深处去,没一会儿,他们的气息竟然凭空消失了。 第597章   乐小义觉着奇怪, 这山上可还有可以藏人的洞府?但能同时隐去三个人的气息,若不是有大能前辈坐镇,便是山中某一范围之内有结界。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乐小义没有因为一时的好奇心就跟上去查探,以免冲撞了不必要得罪的高人。   她坐视不管,而且还准备找个机会离开, 去别的地方修炼。   可她刚做出这样的决定, 先前气息消失的地方又冒出几道人影,琉璃的胆子可比乐小义大得多,没等乐小义开口, 它就飞出洞穴, 到那几个人出现的地方去打探情况。   乐小义没能唤住她, 心道看看也罢, 自己则待在山洞中等待消息。   琉璃的效率很高,出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   乐小义见那红色的小脑袋从石堆缝隙中钻进来, 便问:“怎么样?”   “你可能走不了了。”琉璃回答道。   闻言,乐小义心中暗惊, 继续问她:“何出此言?有哪个高手在哪儿吗?”   “倒也没有什么高手。”琉璃摇头, “不过,我方才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小丫头, 该是与你相熟的,好像……是姓江。”   江?   乐小义一愣。   姓江的小丫头她只认识一个, 便是当初刚过成年礼不久, 于菩提禅宗普法大典事变之后就失踪,杳无音信的江灵冉。   “是江灵冉?”乐小义震惊道,“她怎么会在这里?眼下境况如何?”   琉璃据实以答:“那几个人抬着架冰棺, 小丫头在棺材里面,虽看着不像死人,但恐怕还是凶多吉少。”   乐小义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咬着牙说:“走,我们去看看。”   姬玉泫曾从江家么么口中获得一条线索,抓走江灵冉的是雷虎湾神虎血脉之人。   乐小义曾与一部分雷虎湾之人有过短暂的接触,那些人在蓬莱仙岛隐居,卧薪尝胆多年,不仅对蓬莱仙境虎视眈眈,而且背后还有涅槃境高手指点。   那位涅槃境的无涯魔尊与姬千城苏言卿二人有旧仇,其人既隶属于西龙宫,那么雷虎湾之人想必也受西龙宫庇护。   所以归根究底,雷虎湾擒江灵冉,是西龙宫下的一步棋。   这一点不难猜测,真正令乐小义不解的是,为什么他们的目标是江灵冉?他们抓走江灵冉,潜藏在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今日能找到线索,甚至是答案。   这个决定无疑是冒险的,但想到西龙宫十余年前对那时还是孩童的姬玉泫下的黑手,乐小义总不能释怀。   当初幼时的姬玉泫,后来南阳镖局的小茹,以及现在的江灵冉,哪一个不无辜?   西龙宫的手段总是令人作呕。   乐小义下定决心,便从山洞出来,与琉璃一块儿上山。   时隔大半个月,再次嗅闻到山间清冽湿润的空气,乐小义神清气爽,只是心里挂着事儿,无暇好好欣赏林间风景,所过之处片刻也不停留,没一会儿就发现那几个上山之人。   一行四人,皆是灵元境修为,从衣着上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乐小义四下观察片刻,断定周遭无人,便藏在树木阴影之间,展开永夜幻阵。   那四个灵元境的神秘人毫无所觉地踏入幻阵范围,随后便被术法所控,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乐小义取了块面具戴上,飞身跃入阵圈,快速将这几人击晕。   那冰棺落地之时,她稍一拂袖,袖袍掀起的风拖住冰棺底部,使其稳稳落地,未发出引人注目的声音,连林中的鸟儿都没有因此乱了行迹。   对这几个人,乐小义不需怀有半分怜悯之心,她直接按住其人天灵,以鸿蒙剑心的强横掠夺他们识海中的信息。   不出乐小义所料,这几人果然是自西龙宫而来,但他们只是几个跑腿的下属,受命来此取得冰棺,并带回西龙宫去,个中内情,知之不详。   但乐小义并非毫无所获,她还知道了这座山上有一个隐秘之所,与神虎血脉息息相关,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转头看向冰棺,发现冰棺上被人刻了封印,不通晓解封之法,想必解不开这棺盖。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乐小义当机立断,将冰棺整个带走,藏进山洞之中。   直至此时,她才有时间好好打量两眼棺内之人。   的的确确是江灵冉,她的长相和当初失踪之时没有多大改变,细白的脸孔与五官稚气未脱,两眼紧闭,毫无生气,仅是这样看着,的确像是已经死去多时。   但冰棺上有封印,西龙宫大费周章保存她的肉身,就算她死去了,也必然于西龙宫大有用处,乐小义既然见到了,就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她将江灵冉藏进山洞,自己又离开藏身之地前往方才获悉的山上隐秘之所。   正如她此前所料,这山上设有结界,隔绝内外,内部藏着一个雷虎湾的据点,也是无涯魔尊隐居修炼之地。   乐小义自那四人记忆之中获悉,日前风云榜大典,无涯魔尊带领一众雷虎湾精锐去了北冥,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此时据点中,只有一个通穴境中期的高手坐镇,其余人等于乐小义而言,已不足为惧。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她撞上了,没有道理就此放过。   路过先前与人交战的地方,乐小义脚步稍顿,而后仔细思量了片刻,将这些身上携带的宝物管它优劣全部收走,后又将这些人分散开来,扔到不同的荒僻之所,给他们一人捅了一刀。   这一刀都不致命,但鲜血的气息会引来附近的豺狼。   如此一来,就算他们身上有魂印,或者别的什么类似于轩辕恪临死前那种可以记住夺命之人的术法,都无法探查究竟是谁人动手。   处理好这几个人,乐小义这才上山,照着情报一路向前,找到藏在山中的隐秘谷地。   有结界庇护,故而谷外无人看守,乐小义拿方才自那四人身上得到的信物贴上谷外一块圆形的石头,面前空气一阵波动,结界展开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小孔。   乐小义一步迈进结界,眼前风景陡然一变,谷内别有洞天,从外面看到的和内部实际的样貌全然不同,可见那结界还有致幻的作用。   这幻术虽然精湛,可对同样深谙此道的乐小义而言,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本事,不过一个障眼法罢了。   据点依山而建,内部多为石屋,房间没有窗户。   每个路口都有人看守,这些寻常兵卒只有后天修为,乐小义已经弄清了据点内部的布局,摸进据点如入无人之境。   这据点分内外两堂,外堂有一名魂元境高手坐镇,余下还有三个丹元境和几个灵元境的长老,各司其职。   乐小义绕开外堂的魂元境高手,径直走偏僻的小道钻进内堂。   一个巡逻小队迎面走来,眼看就要撞个正着,乐小义及时跳上横梁避开,等这一小队人马经过之后,她才翻身落地,继续朝据点深处去。   在外堂还能看见一点天光,内堂则嵌在山体内部,视野昏暗许多,回廊上点着昏黄的火把,往来巡守的兵卒修为也提升到先天。   其戒备森严,比之云海会也不逊色。   若不是修为又有精进,乐小义可不敢这般托大,孤身一人深入敌营。   绕开外围看守的侍卫之后,她钻进一条长廊,一个魂元境的老头从走廊尽头的石室出来,正朝外走。   乐小义心下一惊,再退已然来不及,她心念电转,不退反进,径直迎着那魂元境老者走过去。   对方见到陌生之人,先是一愣,但见乐小义不躲不避,好似对此地极为熟悉,内心难免生出两分犹疑,那声脱口而出的“站住”就慢了一息。   乐小义已走到此人面前,三步以内。   “你是……”   其人话未说完,乐小义眼中妖异旋转的符文蛊惑了此人心神,他竟垂首向旁边让了一步。   “回去。”乐小义开口。   其人后退几步,推开石室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修炼的石室,左侧摆放着一个单炉,石桌上摊着几册书,背后还有另外一道石门,乐小义从此人身边过去时,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随后,她将丹架上的灵药和那些秘籍全部收走,转身钻进旁边的石门。   老者却原地站着,没一会儿,他突然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他眉心凝练出一点红痕,所中之毒,正是玄天宫奇毒之一,点朱砂。   乐小义继续深入长廊,这条路是向下的缓坡,内部极其昏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一点光亮。   长廊尽头有一道沉重的石门,乐小义扭动一旁的烛台,听得几声细微的咔咔声,石门随即轰隆隆抬起来,露出内里暗藏的乾坤。   石门内别有洞天,是个极为开阔的石窟。   只一眼,乐小义便倒抽一口冷气,尖锐的寒意从背脊攀爬上来,她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洞窟之内,遍地人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每两步便竖着一根十字木架,架上所束,竟是完完整整的一张张人皮。   洞顶上聚着一团黑压压的云,那些云层变幻着形貌,扭曲成嘶声怒号的人脸,再被另一张脸咬碎,撕扯开来,变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这诡异的景象刺激着乐小义的双眼,令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然而这一挪步,她的后背就撞上一个人。   那人俯身,贴近她耳侧,声音又嘶又哑:“乐少宗主,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 第598章   “乐少宗主, 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   听见这声音,乐小义只觉头皮一炸, 暗道不好,一个闪身朝前腾跃,拉开与此人的距离,回头看清此人样貌, 顿时心头一沉, 不好的预感随即蹿腾于心,叫她脸色白得难看。   霍烨!   风云榜上无故失踪弃赛之后便不知其下落,后来云海会遭难, 乐小义无心留意此人, 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此碰面。   见到霍烨, 联系周遭那么多人骨和洞窟顶端那些盘旋不休的冤魂, 乐小义想起关于北海霍氏的一个传闻。   霍烨为掌控魔神之力,不惜以全族之人献祭, 整个霍氏数日内满门灭尽,只剩下一个早已疯魔的后人, 就是这个霍烨。   看样子, 霍烨拿族人之血换得魔神之力后,又投靠了西龙宫, 却不知如何与雷虎湾扯上联系。   乐小义越想越心惊,若霍氏先辈知晓霍烨所作所为, 该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月余, 此人又从魂元境提升到通穴境,是这据点中镇守的唯一一名通穴境大能,其年纪比乐小义还要小个四五岁, 岂不有趣?   “真是可惜。”霍烨满脸遗憾地摇头,“我其实不想杀你,到底也是曾经共患难的战友,为何你守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乐小义脸色一寒,再退一步,右手按住剑柄:“战友二字在下可当不起,倘若我当初知道你会变成这样的祸患,我必定不会留你到现在!”   霍烨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神态疯疯癫癫,末了,还拂去眼角湿润的泪痕:“乐少宗主,我也不过是想活命罢了,就如现在,我不得不杀你,是因为你来了不该来的地方,窥破了我的秘密。”   “既此事由你而起,是你自寻死路,我何错之有?”   此人脸皮之厚,思想之偏执,乐小义瞠目结舌。   话不投机半句多,乐小义再懒得和此人多费唇舌,提剑便是一斩,率先发起进攻。   剑气刺啦一声,将空气刮出几道乱流,直扑霍烨面门。   知今日不得善了,不分个你死我活绝难罢休,故而乐小义一出手就是全力,不存半分侥幸的心思。   眼看剑气近身,乐小义却见霍烨周身漾起水波似的纹路,她斩出的剑气落在那些水波上,竟然融进虚空,被轻易化解,半点浪花也没掀起来。   乐小义心中早有了准备,见状也不气馁,反而趁此机会运转鸿蒙剑心,以极快的速度分析霍烨招式间的破绽,出招速度越来越快。   溢散的剑气四下纷飞,弹射到洞窟四壁,木架拦腰而断,枯骨崩碎,霍烨一手拍出黑压压的掌风,卷起声声厉鬼的嘶鸣,分出两只彼此纠缠的鬼影,咆哮着扑向乐小义。   乐小义眼瞳中符火激烈跳动,瞬间破解此招,身形如一线闪电,自那鬼影之中穿过,再横剑一斩,将重叠交错的鬼影劈成好几瓣。   霍烨没想到乐小义这么能沉得住气,方才的威慑非但没有给她造成困扰,还促使乐小义愈战愈勇,她像不知疲累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霍烨的深浅。   几次往来,乐小义已从霍烨的招法中摸出规律,着实让霍烨大吃一惊。   “此前听说越少宗主挑战地榜,战宁沅而胜之,霍某还以为只是走运捡了便宜,看样子,倒是霍某目光短浅,以貌取人了。”   乐小义眸心一暗,从这句话里,她可轻易获悉一件事,那便是宁沅果然是遭人算计了,当即一声断喝,逼问道:“竟是你对宁师姐下了黑手?!”   雷虎湾和蓬莱仙境有过节,霍烨既然与雷虎湾关系密切,那么帮着雷虎湾对付蓬莱仙境也说得过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霍烨摇摇头,饶有兴致地笑道,“我只是知晓一些内情,但此事的确与我无关,若今日乐少宗主能从霍某手中活命,说不定还有得知真相的机会,不过可惜,霍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杀你。”   话音落下,他双手扭出一个古怪的印,乐小义身后响起惨烈的咆哮,那以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黑云撕扯着变成一头数丈高、模样狰狞的异兽,小山一样从乐小义脑袋上压下来。   其身躯之浩瀚,乐小义身法再快也难以躲开。   更令乐小义心悸的是,这异兽身上充斥着古怪的能量,浑浊而粘稠,一旦沾染上,就有巨力从异兽的身体里传出来,拉扯着乐小义的身躯,要将她吞进腹里。   那团黑雾在乐小义眼中放大,里面的每一个冤魂,都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他们咏叹着一首悲歌,为乐小义将重蹈他们的覆辙而悲悯。   浩瀚威压砸在乐小义身上,几乎将她的肩膀压垮。   她仰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异兽,眼瞳中亮起异样的紫芒。   霍烨嘴角扬起的妖异微笑某一时忽然凝固,他眉头皱起,看着不远处即将被吞噬的渺小身躯,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惶惶不安。   但见乐小义一剑斩出,劈中异兽眉心,一股霍烨从未见过,却令他感到灵魂颤栗的气息自那剑招之中爆发,铺天盖地,一瞬间充斥整个洞窟,连那异兽都为之颤抖,扑击的动作顿了一瞬。   乐小义这一剑,生生撕裂了它的头颅,将它的身体从中劈成两半,无数冤魂四散纷飞,像雨点似的冲向乐小义。   她身处乱局之中,双眼却似有火灼,一剑罢,那一双紫金瞳孔锁定霍烨,她身形一动,从散乱的魂魄之中穿过,那些冤魂孤鬼汇聚于她剑刃之上,将一式斩龙诀斩出惊天动地的威势。   霍烨从容不再,脸色巨变,抽身欲退之时,却震惊发现洞窟石门无法打开,机关锁已不知何时被碎散的冤魂破坏。   他不敢犹豫,忙一掌击碎石门,可这耽搁的须臾,乐小义已持剑斩来,一剑捅进他的后心。   其人口中溢出一声嘶吼,真气护住心脉,周身气劲炸开,推得乐小义后退数丈。   霍烨脚下一个踉跄,却不敢多待,一手捂住胸前贯穿的伤口,跌跌撞撞地朝前一跃,身体化作一片黑雾,藏进暗道阴影之中,转瞬间便不见影踪。   乐小义跌退,后背撞上一个木架子,支着剑跪坐于地,口中喘着急促的粗气。   霍烨跑了,她也没有余力再追,这里的动静很快会引来雷虎湾的侍卫,此地不能再留,她撑着剑起身,扫了一眼身后凌乱的石窟。   事已至此,总不能白来一趟,她将洞窟当中石台上一枚看起来很不寻常的黑色石头取走,这才提剑离开。 第599章   从洞窟内出来, 外边果然围了不少人,好在这些人中,修为最高不过魂元境, 乐小义身份已然暴露,便一不做二不休,能杀一个是一个。   带人来查看内堂情况的魂元境高手一个照面就被乐小义斩下头颅,那些丹元境灵元境的侍从见状, 大惊失色, 顾及自身性命,不敢贸然上前擒拿乐小义,便给了乐小义脱身之机。   她切下那魂元境长老的脑袋, 随手扔进人群, 侍卫们纷纷后退, 她便趁机从薄弱之处穿过, 向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奔逃一段路后,觅地稍事休整。   算着时间, 雷虎湾的人差不多该找到这里来了,她又起身, 从幽僻之处绕行, 回到先前藏身的山洞,将冰棺连同江灵冉一块儿扔进永夜空间。   她原有顾忌, 因永夜空间中无法呼吸,不能存放活物, 但又一想, 江灵冉在棺材里躺着,先不说是死是活,但呼吸早已没有了, 与死物又有什么区别?   她抱着一口大棺材在外面必定惹人注目,若被青帝的人追到,不仅江灵冉要重新落入西龙宫魔爪,她也自身难保,倒不如把江灵冉扔进永夜空间藏起来,先从岛上脱身,再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乐小义打定主意,藏好江灵冉后立即动身启程,不能继续待在这座岛上,谁知道霍烨什么时候带几个高手回来。   她离开山洞,一掌填平洞口,随即直奔东侧海域,飞身入海,踏浪而行,将那座无名小岛远远甩在身后。   又过月余,乐小义抵达一处杳无人烟的荒岛,吃了上次的亏,这回乐小义让琉璃将整个小岛及四周海域都探查一遍,确定四下无人,这才上岛休整。   她算着方位,应该已经脱离北海的范围,但具体到了何处,她也分辨不清。   不过,她心里已有打算,先在岛上闭关修炼一段时间,待修为再有突破,就转道向南,看途中能不能经过蓬莱仙岛。   自鸿蒙剑心不再吸收她体内的灵气,乐小义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厚积薄发,不仅心法运转加快,炼化乐剑岚封印的灵气速度也随之提升,修为开始爆发性地增长,一个月内又连破两层穴关。   以她这样的速度下去,用不了一年,就能突破魂元境。   过往的经验却叫她警醒,并不因此沾沾自喜,过快的修炼速度可能导致根基不稳,实力浮于表面,她恪守初心,日复一日地锤炼身体,做好万全的准备,才继续往下一层修炼。   虽然因此放缓了修炼速度,如果她想,甚至可以直接解封第二层封印,用两个月就修炼到魂元境,但急功近利必将付出代价,最后得不偿失。   她将冰棺取出来看了看,见江灵冉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乐小义也放下心来,再次将冰棺收进永夜空间。   又几日,琉璃说附近海域有四魔门的高手逡巡,乐小义暗道青帝阴魂不散,她刚刚突破丹元境第三层,便不得不再次收拾东西走人。   四魔门之人咬在乐小义屁股后面一直追,偏偏每次都抓不到她。   如此一来二去,拖了好几个月,迎来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乐小义也终于在这一日抵达蓬莱仙岛。   雪落下来时,她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嗅到藏在空气中一缕一闪而逝的隐晦杀机,再抬眼,周围沙地下钻出十几个人。   一个溯源境、三个通穴境,还有十余魂元境。   好大的阵仗!   站在最前面的女人容貌迭丽,乐小义的视线在她脸上定了许久。   “乐小义,你还不束手就擒?你以为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为首那名溯源境老者一脸轻蔑地说,脸上的褶皱足可夹死几十只苍蝇。   能料到她走这条路,并提前派人来劫的人,必然是他身边那位,与乐小义“结怨”颇深的姬玉泫。   此时,姬玉泫只冷冷盯着她,两人之间气机交锋,似有雷鸣声声作响。   一阵风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动手。   乐小义飞身一剑斩向那溯源境的老头,其人脸上嘲讽之色不加遮掩,袖袍一拂,气劲泼面,出手便是雷霆之势,要将乐小义正面击溃。   却在下一瞬,他动作一顿,脸上神色短暂呆滞之后变得惊惶,再而惊怒,愤声斥道:“姬玉泫?!你干了什么?!”   他的内力突然消失,一运功就头晕目眩,显然在来之前,就有人给他下毒,除了姬玉泫,不会有第二人。   姬玉泫不答,反手封了此人穴道,乐小义已然避开先前那道掌风,思泫剑毫无花哨朝前一刺,轻易洞穿他的胸膛,抽剑之时,鲜血喷涌,溅了她一身。   队伍中余下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那三名通穴境的高手同时反应过来,抽身欲退,然而他们也发现不对,周身绵软,别说反击,连逃跑都成奢望。   乐小义与姬玉泫配合默契,轻易将三人斩杀,而且这些人死前摄取到的记忆,都只能看见乐小义。   剩下那几个魂元境的人中,有将近一半是姬玉泫的眼线,余下人等则都做了野鬼孤魂。   乐小义清理完最后一个,后转头看向姬玉泫,随即眼神一利,迎面冲过去,当胸便是一掌。   姬玉泫被这一掌打得倒飞而回,落地时吐出一口鲜血,乐小义趁机与她错身而过,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踪。   手下之人见状大惊,欲追乐小义,被姬玉泫摆手制止,转头又咳出一口血来。   乐小义这一掌起码用了七成力,一触即走,转头就不见踪迹。   姬玉泫叹了一口气,有这伤在身,回去也能交差,只是心口钝痛,非伤药能解。   她抚了把被乐小义击伤的位置,神情一顿,指尖隔着衣裳摸到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硬物。   姬玉泫霎时展眉,心中郁郁一扫而空。   她不着痕迹地抽手,扫了眼遍地死尸,神色冷肃道:“走,回去复命。”   却说乐小义一掌击伤姬玉泫,从旁越过钻入丛林,藏于树荫下又回头看向姬玉泫的背影,见其起身时晃了一晃,她的心也跟着颤抖几下。   姬玉泫没来找她,挥手召集余下人马,很快离开了蓬莱仙岛。   乐小义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心中涩然,她做了个深呼吸,压下胸中闷痛,咬紧牙关,转头更快深入丛林。   姬玉泫一定知道她来蓬莱仙境干什么,并且已然设法为她开路,眼下姬玉泫处境难做,那她冒险为她争取的任何机会都不能浪费。   乐小义曾来过蓬莱仙境,对岛上的坏境还算了解,很快便寻到蓬莱仙境的山门。   她是偷偷来的,不想暴露行踪,故而守山弟子询问她身份时,她略使了点手段,利用幻术操控此人,令其在前面带路,替她挡掉巡守的盘问。   风云榜事变已过去好几个月了,这一次来,乐小义明显感觉到蓬莱仙境宗门内气氛不对,所有弟子面上都笼着一层死气,虽然没有人公开议论,但这些弟子长老优思之重,已然人心惶惶。   由此可见,几个月前的风云榜上,岛主苏檀多半凶多吉少。   如此一路抵达云湖岛,那弟子领着乐小义找到净华仙尊闭关修炼的石室,乐小义便一个手刀将其击晕。   随后,石门大开,净华从石室内走出来,神态平静,显然早已料到乐小义会来。   他原本是在闭关修炼,尝试冲击无垢境第五层,但乐小义来了,他便中断修炼,出来迎接。   “净华前辈。”乐小义恭敬拱手,开门见山,“晚辈冒昧来访,还请净华前辈带晚辈见一见苏伯母。”   不料,净华却摇了摇头:“你来迟了,苏护法听说云海会变故,早几个月已去往云海会,如今不在岛上。”   “什么?”乐小义震惊,苏言卿也走了?   顿了片刻,她勉强回神,又道:“那老岛主呢?老岛主大人,在不在?”   这次,净华点头应道:“在。”随即,他又说,“但老夫人早先便叮嘱过,她不见你,你且回去罢。”   乐小义再次愣住,老岛主不愿见她?   她千里迢迢赶来蓬莱仙境,怎可因这一句话又回去?亦或,姬玉泫其实连这一点也料到了,所以才那么轻易地放她过关?   “前辈!”乐小义急忙上前一步,“难道前辈不想挽回局面,救苏岛主和极道宗、盛云门的两位前辈吗?”   云海同盟众位前辈在北冥被四魔门伏击受困,总不能见死不救,而且,云海同盟若损这几员涅槃境的高手,无疑伤筋动骨,青帝再有什么动作,也防不住。   如今能与青帝比肩的高手,蓬莱仙境老岛主能算其一,若老岛主出山,青帝便是不惧,也得敬她三分。   净华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还有一句话,当今天下,大势已定,她不是不愿出手,而是不能出手。”   “凡往生境者,要么像乐前辈那样游走于天地之外,要么各自居于山林之中,不可入世,否则,便会触动因果,提前引来天灾。” 第600章   往生境高手入世, 会触动因果,提前引来天灾?   乐小义神色愣怔地站着,连净华什么时候离开都未觉察, 她茫然望向天空中漂浮的云,心头不期然笼上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连老岛主都无能为力,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找不到对抗四魔门的法子, 云海同盟的几位大能难道要这样坐以待毙?   思及此, 乐小义后背发凉,定了心,随即转身离开云湖岛, 朝更远的更深的地方去。   净华不带她去找老岛主, 她就自己去。   她还有拿得出的筹码, 无论如何, 要将几位前辈救回来。   老岛主或许已然料到乐小义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在前往湖心亭的路上设了关卡。   好几位通穴境的高手拦路, 乐小义不与他们缠斗,施展幻术换取一瞬间的时机, 便直接以身法从其中一人身边过去, 等幻术解除,乐小义已然掠出数十丈, 他们再回头来追,已然错过擒拿她的机会。   及至内岛深处, 一溯源境高手拦路, 乐小义拼着重伤故技重施,外加一点天机神算对此人招法的预判,成功躲掉最后一轮擒拿。   遥见湖心亭中盘坐一道人影, 乐小义还未走近便高声呼唤:“前辈!”   她飞身跃上湖心亭前石阶,尚未落地,如重锤般的力量扑面而来,砸得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一口气背过去不说,还倒飞着落入沁凉的湖水中。   身后几位追着乐小义来的蓬莱仙境弟子纷纷驻足,见亭中之人拂袖,他们脸现惭愧之色,然而不等他们告罪,便听亭中老妇斥道:“退!”   几人不敢多待,拱手抱拳之后,同时转身离去,几个起落便消失于老妇视野范围。   乐小义七窍流血,凄惨狼狈地漂浮在水面上,已然失去意识。   方才那位溯源境高手尚未退走,接到示意后踏过湖面,将乐小义从水中捞了起来,带进湖心亭中。   老妇扫了她一眼,神态戚戚然,无奈叹息:“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远处灰蒙蒙的云层还在翻卷,劫难将至,不祥的气息如影随形,老妇人垂下眼,浑浊的瞳孔中埋藏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转瞬间又消匿于无形。   “带她去仙宫。”她说,“记得,今天谁也没有来过。”   溯源境高手应声,抓起乐小义的衣领一跃而起,转瞬间已至百丈开外。   ·   乐小义睁眼,周身雾气弥散,白玉石铺就的地面散着冰寒的气息,一阵阵从背脊钻进她身体,激得她打了个寒战,彻底清醒。   熟悉的环境与布局,天顶上盘旋着色泽鲜明的五雷阵,昏迷前发生的事一幕幕回转于灵识,却依旧未能捕捉她现身于此的原因。   难道,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浮屠宫竟然还对她发起了召请?   可为什么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过被浮屠宫针对的经历,心头虽然疑惑,却没有将这件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直到,她在白玉台上坐了一个时辰,却没有人来接引。   乐小义越发疑惑,结束调息站起身来,扬声问道:“没有人吗?!”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传开,依然无人回应,这下她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凝神查看自己的血契,未见异样。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意念一转尝试离开,结果以往会出现在她脚下的传送阵毫无感应,这样的情况,只有任务未完成的时候才有。   既然有任务在,可为何没有天.行者?   乐小义心生疑窦,干脆主动去寻。   她穿过大厅尽头的传送门,来到天.行者修炼的群宫,从第一间屋子找过去,推开一扇扇门,从宫殿这头走到那一头,却没有任何人的影踪。   乐小义扶膝立在空阔的大殿上,忽然想起什么,又在脑中呼唤琉璃,可琉璃也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压制,无法给她回应,更无法显形。   到底怎么回事?   事态越来越古怪,乐小义心中便越加着急,她定下心思量眼下境况的成因,找不到人,也出不去,她无疑被困在这里。   而她昏迷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蓬莱仙境老岛主。   那此事,会否与老岛主有关?   忽然,乐小义脑中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地想起一件事。   原是很久以前,苏听云曾告诉过她,数万年前,各大宗门势力的前辈,曾与浮屠宫签订了契约。   也就是说,连蓬莱仙境都与浮屠宫有所合作,老岛主更是与乐剑岚一样,同浮屠宫的三位神首是旧识。   乐小义心尖一颤,颓然闭上双眼。   老岛主已然料到她的打算,也猜到她想拿出的筹码,所以才将她送来这里,关她禁闭,除了表明立场,也是变相地将她保护起来,彻底绝了她的心思,不让她再参与四魔门与云海同盟的争端。   她怎能期望以她一己之力改变老岛主的想法,现在不仅自己受困,还切断了获取外界信息的途经。   可她怎能甘心?   “雀临尊者!绝剑仙尊!道清前辈!”乐小义高声呼道,“晚辈知道你们无所不能,必然能听见晚辈的呼声。”   “晚辈有一事相求,敢请前辈现身一叙!”   话音落下,无人应声,周围依然空空寂寂,只有连绵无尽的云层。   乐小义并不气馁,继续道:“浮屠宫也派了涅槃境的前辈参加风云榜,既如此,想必三位前辈已然知晓风云榜上的变故和青帝的阴谋。”   这是她刚才灵光一现时想到的,风云榜上第九根石柱上那位神秘的老者,其气息,与浮屠宫天.行者何其相似,加之浮屠宫在神荒浮屠界上的地位,她便联想到这一点。   尽管没有十成的把握,乐小义依然大胆地做出猜测。   “若袖手旁观,不仅云海同盟的诸位前辈坐以待毙,贵宫派去的天.行者也将性命不保,难道你们真的无动于衷吗?”   老岛主既然将她送来浮屠宫,说明在对付青帝这一点上,云海同盟应该与浮屠宫有着相同的目的,至少不是敌对的关系。   “青帝若寻得七品神剑,一统天下,云海同盟尚不可抵御其威能,浮屠宫难道就能幸免于难?”乐小义越说越激愤,“青帝□□,滥杀苍生,难道不是另外一场天灾?”   “难道你们觉得 ,眼看着事态发展就是顺应天理,所有反抗都是徒劳而为,你们做了数万年的准备,依然没有寻到解决问题的答案,既然天灾迟早要来,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第601章   乐小义的质询在大殿中远远传开, 却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良久之后,她颓然一叹, 前辈们所思所虑之深远,远非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阅历可以揣量,她也休想以个人想法动摇前辈们的意志。   她的激进在前辈们看来,或许等同于冒犯。   所以, 无谓的争辩皆是徒劳, 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便是听从。   再不情愿,再不甘心, 绝对的实力才是说话的底气, 显然她还不具备与这些大能同等对话的资格。   乐小义盘膝坐下, 在白玉台上待了三天。   这三天时间, 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人来,乐小义哪儿也去不了, 心浮气躁,没能好好修炼, 进境微乎其微, 状态非常糟糕。   三天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 看这样子,浮屠宫的前辈不知要把她关到什么时候, 反正束手无策, 何不趁此机会潜心修炼,要么熬到前辈们想通,要么她自己放弃。   总好过坐以待毙。   她这一坐就是两个月, 整整两个月,浮屠宫内没有人理会她的死活,乐小义也做到了心无旁骛,放下所有身外之事,聚精会神地修炼。   浮屠宫内的时间计算和神荒浮屠界不同,乐小义从未在浮屠宫里一次性待那么久,以至于她拿捏不准此时外界的时间又过去了多少天。   终于在第三个月快结束的时候,面前空间一阵波动,一道人影出现在乐小义眼前,正是许久未见的雀临。   此人现身的同时,乐小义心有所感,第一时间睁开双眼,视线与来人相对,眼底掠过一道晦暗的精芒。   她起身,拱手向其行礼:“雀临仙尊。”   “你想通了吗?”一见面,雀临便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   乐小义却回答道:“晚辈愚昧,仍固执己见。”   雀临闻言不恼,还摇头轻笑:“不愧是乐氏族人,在这一点上,你也和乐剑岚一模一样。”   乐小义心里一咯噔,脸色微变。   雀临主动提起乐剑岚,不知是有什么目的。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乐小义就是乐氏族人,更是乐剑岚一脉嫡系,但鲜少有人与她和乐剑岚相提并论。   想来除了姬玉泫和蓬莱仙境老岛主,天下间应该无人知晓她和乐剑岚私底下有所接触,更不会有人知道乐剑岚的本命法宝——鸿蒙剑心——就在她身上。   这也是乐小义务必要防着三位神首的,不能让他们获悉鸿蒙剑心的秘密。   毕竟当初乐剑岚千叮咛万嘱咐,浮屠宫三神首不能尽信,乐小义便始终对这三位前辈存着几分戒心。   雀临突然言及乐剑岚,乐小义的心都提起来,但她很快压下脸上细微的表情,尽可能做到不动声色,从容地回答:“晚辈如何能与先祖相比,不过较之常人更固执罢了。”   “你倒是也有些自知之明。”这话便是认同了乐小义所言,的确是固执的。   乐小义抿起唇,没再吭声。   雀临又道:“那你想怎么做?”   乐小义恭恭敬敬垂首:“请尊者放晚辈离开,晚辈从云海会出来时,曾受玉泫嘱托,要去一趟天山,约定尚未完成,晚辈心中惦念,必得走这一趟才行。”   “想走?”雀临笑了笑,“怎么,先前如此大放厥词,现在与本座照面,就想跑了?”   乐小义顿觉尴尬,却还是梗着脖子坚持道:“晚辈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如有冒犯之处,晚辈只有以这条不值钱的性命相抵了!”   “你明知本座不会与你一个小辈计较,还说什么性命相抵的话,可真是个小滑头。”雀临对乐小义耍的小聪明嗤之以鼻,“你要走,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本座一个条件。”   乐小义一愣,追问道:“什么条件?”   “本座要你成为浮屠宫的继承者。”   ·   再睁眼,已至天山,乐小义望着眼前莽莽苍苍的景象,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本座要你成为浮屠宫的继承者。   雀临不等她回答,突然一步上前,单指点过她的眉心,朝她脑中灌进什么,随后她又说了几句话,乐小义只看见她嘴唇动了动,并未听清一个字,然而雀临说完便消失无踪,只留她一个人。   待雀临走后,她意念一动便启动了传送法阵,来到天山,可任她如何找寻也不见方才那缕侵入脑中的气息踪迹。   她和浮屠宫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只要她意念一动,便能自浮屠宫和神荒浮屠界中来回穿梭。   雀临尊者给了她莫大的权利,同时也彻底限制了她的自由。   天空中有双眼睛,无时无刻都看着她。   乐小义心中生出莫名的惶恐,不知道雀临是否发现她体内的鸿蒙剑心,亦或雀临对她的身体动了什么手脚,她却无法觉察,往后怕是要出乱子。   可是为什么雀临选中的人是她?   照常理,雀临仙尊是姬玉泫的师尊,论天赋,论实力,怎样想姬玉泫都是最佳人选,可最后,成为浮屠宫继承者的,却是她乐小义。   乐小义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雀临格外青睐。   与她性命相连的不止是姬玉泫,冥冥中有中力量牵引因果,影响着每一个人的选择。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更让她感到惶恐,好像已经有人预料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然而那些看似强大,本可能影响整个局势的大能们,却放弃了抵抗,逆来顺受,顺应着命运的抉择。   乐小义心中惴惴不安,可一时间又找不到答案,便只能强自压下心中惶惑。   她扫了眼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随后身形一动,跃入天山。   天山外围草木青葱,乐小义忽的想起数月以前,她与姬玉泫不经意间的一段对话,关乎天山之上是否有雪。   那时她便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此次故地重游,便叫她好好看看,那一段记忆,究竟被谁刻意抹去。   时隔多年,乐小义修为大有提升,如今再入天山,不必像以前一样畏首畏尾。   她此次来这一趟,除了完成姬玉泫的嘱托,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找寻左岩风所需的五品灵药。   思及此,乐小义又皱起眉头,洛青鸢和左诗萱等几位姐姐现下不知如何了,虽然青帝的目标是云海同盟印,但此人暴虐成性,很难保证他不会滥杀无辜。   天下乱成一团,云海会上发生的事想必已然传遍四海三洲,她一个人着急没有半分用处,且看看至淮前辈可有什么高见吧。 第602章   比起上次到天山来, 乐小义这一次才刚步入山林,便感觉到明显的变化。   整个山脉笼罩着沉沉的暮气,像人之将死, 天山似乎也在不觉间步入暮年。在外围时还看不出什么,但进入山脉深处,便可见林木凋谢,万物枯萎,鸟兽鱼虫皆不见影踪。   一开始, 乐小义以为是因为天寒地冻, 草木凋枯,可很快她发现并非如此。   再往前走, 遍地皆是森森白骨。   走兽尸骸一半没进泥地, 另一半则袒露在乌黑的泥土上, 浩浩汤汤的枯树林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所到之处一片寂静。   不仅如此, 她还在这些异变的兽尸上发现了浓郁的魔气。   乐小义越往深处走越心惊,像蛇一样蜿蜒爬行的魔气蕴养了从地底深处长出来的奇怪黑藤, 将天山侵蚀成了她无法想象的样子。   这些魔气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却逸散于天地之间,充斥着整个天山。   她怀疑在天山深处, 可能存在至少一条通往异空间的裂缝, 它们逸散出的魔气被天山外围天然的屏障遮挡,没能扩散到别的地方。   至淮尊者倘若一直住在天山, 不可能无法洞悉天山深处的变化,乐小义心中升起无端的担心,天山已变成这个模样,那么至淮尊者, 可还在原来的小竹屋住着?   天山已然变成一个魔窟,乐小义全然在这里找不到半点记忆中的样子,她只能凭借一点直觉,继续朝深处走,越过一条似曾相识的河流,一眼望去,满地虚无。   乐小义站在缓坡上,震惊到瞳孔失焦,眸心涣散。   当年坐落小竹屋的地方早就成了一片焦土,一条横亘南北的狰狞裂缝肆意地撕咬着大地上的万物,可怕的气息从裂缝中蔓延出来,笼罩群山,乐小义只是远远看着,便觉心惊胆战。   天山的神秘与神圣都在此刻荡然无存。   她想起离开那年至淮尊者对她说的那些话,再看眼前之景,不禁咬紧牙关,握紧双拳。   姬玉泫想必也不知道天山内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否则,她不会叫乐小义赶来天山,而今天山已变成这副样貌,乐小义又要到哪里去找寻至淮前辈?   倘若至淮不在此处,姬玉泫便罢,可三位神首是否也蒙在鼓中?   乐小义脑中一片空白,正无所适从地站着,忽听天地间响起一声沙哑的轻唤:“来。”   来?   是谁在说话?这声音又是从何处来?   乐小义举目四顾,入目所见,不见人烟。   却听那声音再次响起,悠悠回荡于耳边:“来。”   依然只是这一个字。   乐小义毛骨悚然。   双瞳中紫气猝然出现,旋转的符文极力捕捉这片群山中的因果,可事实上,乐小义所能看见的,仍旧是一片虚无。   这是一片什么都不存在的土地,这条裂缝内的空间还在塌陷,它张开的边缘正在吞噬天山,摸消它的存在。   直至片刻之后,乐小义才做出判断,那声音,由来于裂缝之中,翻卷的缝隙深处,有人呼唤她到来。   乐小义紧抿着唇,遥遥望着远处那条裂缝,心中蓦地升起无法言喻的预感,以至于她没忍住,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心脏砰砰直跳,冷汗布满额角。   倘若……他们都知道呢?   都知道,天山已变成这副样貌,至淮前辈藏在那条裂缝中,经年如一日地等着她来。   乐小义的心猛然缩紧,踉跄地再往后退,忽然间,天空中的暮气陡然压了下来,笼罩在天山外的屏障向内收缩。   直至此时她才发现,原来她不知何时已身在一片浩瀚的领域之中,此时领域觉察到她想逃的意图,立时做出反应,要将她囚困在这里。   乐小义哪里敢继续停留,拔腿就朝天山外飞奔而逃。   她像那次试图闯过至淮的封锁逃离天山时一样,拼了命朝前跑,一道道黑气从裂缝中呼啸着冲出来,化作一张张扭曲的人面,嘶吼着,咆哮着,一声声来像魔咒似的缠绕在她耳边。   他们要追到乐小义,拽住她,扭进那条缝隙里。   乐小义来不及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有念头都集中在一点上,必须逃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敢赌这条裂缝里是否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如此浓郁的魔气,追根究底,必然存在涅槃境,甚至往生境以上的魔源,这种层级的可怕魔物,她万万触碰不得。   乐君皓遭巫氏之人设计,沦入魔域之中走火入魔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步她爹的后尘。   呼啸声从身后来,紧紧咬着她的背脊,乐小义惊出一身冷汗,飞扑着冲到魔域边缘,却在即将迈出步子的一瞬间,迎面撞上一面无形的空气墙,嘭的一下,撞得乐小义头晕眼花。   反冲之力撞在她身上,将她击得倒飞出去,落地在焦黑的泥土上砸出一个深坑。   她的后背撞在那些零散的兽骨上,将兽骨砸成一蓬蓬齑粉。   可她来不及反应,领域范围还在缩小,刚才将她撞回来的空气墙呼啸着刮了过来,以无可匹敌的力道砸在她身上,那一瞬间,乐小义险些以为自己即将粉身碎骨。   边界的风墙推着乐小义往回退,她体内的真气被领域内无形的威压束缚,根本无法施展,所剩的唯一依仗,只剩下鸿蒙剑心。   要动用鸿蒙剑心逃出去吗?   乐小义心中一犹豫,那面墙已推着她跨过百丈之距,从一个山头飞向另一个山头,眼看就要汇聚到当中那条裂缝所在之地。   不能再犹豫了。   乐小义抽剑出鞘,从鸿蒙剑心中抽调出的些微紫气灌入思泫剑中,蓦地一剑斩龙诀劈在空气墙上,将那墙面呲啦一声撕开一道丈许宽的裂缝。   机会转瞬即逝,乐小义一个腾跃扑进裂缝之中。   然而,在她身影穿过裂缝的瞬间,眼前忽然暗了下来。   一道熟悉的黑袍人影立在风墙外,兜帽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空中跌落的纤瘦人影,袖袍一挥,便有一阵风凭空而现,拖住乐小义坠落的身躯。 第603章   像被粘稠的沼泽拉扯着往下坠, 乐小义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身下悬空,黑洞洞的空间深不见底, 失重的感觉持续了不知多久,她仍然还在加速坠落。   出于生命的本能挣扎着,伸手想从身侧抓住什么,但她的手指所能触摸到的只有一片虚无,一缕缕黑气穿过她的指尖, 像藤蔓似的纠缠, 转瞬又化作一把细沙,从紧握的指缝中溜走。   喉咙被一只无形的绳索扼住, 窒息的痛苦令她圆睁的双眼中布满蛛网状的纹路。   无法反抗, 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在这令人绝望的困境中, 她体内的真气被牢牢压制,全然无法调动, 鸿蒙剑心亦与她失去了联系,她所有努力都徒劳无功,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越来越深的泥潭。   这中无力,过往二十余年,时时刻刻都在上演。   她从来不曾做到真正洒脱, 每一次必死之局, 都在姬玉泫的庇护之下逃脱,如今, 姬玉泫远在千里之外,她又能期望谁来救她呢?   随便一样波折就能将她摧毁,又哪里能担负与姬玉泫并肩,抵挡青帝的豪言?   绝望一点一点堆积, 比深渊中的黑气更加浓郁,一双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搂住她的肩,黑暗中,她唯一能看清的,竟然是一张她自己的脸。   那张脸面无表情,只余一双空洞洞的眼眸凝望着自己,交错的双臂轻柔地钳住她的喉咙,平静地,温柔地,小声问她:“你真的甘心吗?”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你不是毫无依仗。”那张脸上,嘴唇开合,吐出一句话,“还记得雀临尊者对你说过的话吗?”   ——本座要你成为浮屠宫的继承者。   “只要你点头,你身后就站着整个浮屠宫。”那个“自己”在她耳边低声蛊惑,“你将拥有完整的浮屠宫传承,有三位往生境尊者为你提供庇护,你只要传承他们的意愿,便能成为救世之主,执剑之君。”   “你的天资不低于任何人,便是你乐氏先祖乐剑岚,在你这个年纪,也不曾有你这般的成就。”   那张脸不觉间变了样子,顶着姬玉泫的容貌,姬玉泫的眼神,温温柔柔地对她说着这番话。   “只要你愿意,这所谓的困境不过水中月,你只要上前一步,便能挣脱桎梏。”   浓稠的沼泽几乎淹没她的口鼻,那张脸在如此境地中逼迫她做出决定。   她心中不知何时已生了心魔,当她绝望无力之时,便会出现在她眼前,一遍一遍抨击她的弱点,动摇她的信念。   只要她答应,便是将灵魂出卖给浮屠宫,将自己的未来和浮屠宫绑在一起,违背了当初与乐剑岚的约定。   最为可怕的是,就算她明白前方是无尽的深渊,却还是会一步步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就像此前那个漫漫长夜中的梦,被天空中那双血红色的双瞳紧紧盯着,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人之将死,放手一搏,又有何不可?   她闭上双眼,那张脸便在眼前消散。   潺潺流水淌过她的口鼻,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随即睁眼,视野渐渐清晰起来。   眼前不再是茫茫无尽的黑暗,黑袍人影立在她身边,兜帽之下,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苍老脸孔。   乐小义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但很快她便发现,昏迷前所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境,虽然乌云散去,可见明媚的天光,可大地之上仍旧满目疮痍,那条横亘在山野间的虚空裂缝仍然狰狞地咆哮着,告诉她这一切非同寻常。   老者掀开头上的兜帽,一双深邃寂静的眼睛凝望着她,却许久没有说话。   乐小义无法解读他那双眼睛里潜藏的情绪,翻身坐起来时,扬了扬发麻的手臂,轻轻按揉酸涩的眼角,哑着声问他:“前辈,别来无恙?”   她没问天山深处为何会变作如此模样,至淮亦没有选择在此时告诉她真相。   “嗯。”老者鼻息间哼出这样一句,随后便转过身去,“起来,我们该走了。”   乐小义蹙眉,疑惑道:“去哪里?”   老者衣摆随风而动,盘旋的清风吹散了山顶上的魔云,他的话语声也随着这阵风飘到乐小义耳边:“去你一直想去却未能去的地方。”   “红沙之地。”   乐小义目露犹疑:“可……”   云海同盟众位前辈生死未卜,姬玉泫和许多同辈都受困于云海会,大禹王朝也未解乱局,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能安心离开呢?   话未出口,至淮已然明了她的顾虑。   “青帝想要的,无非就是七品剑。”他说,“天灾为吞天兽所生,唯有七品神剑方能与之抗衡。”   “在七品剑问世之前,就算天下为他所掌,也不至于生灵涂炭,而云海同盟的诸位对同盟印最为了解,青帝还想从他们口中获悉同盟印的秘密,断不会在天灾来临之前取他们的性命。”   “而你那几位同门和挚友,天赋尚可,但修为低微,于青帝而言不足为惧,他要征服天下,必先征服人心,既是自恃身份之人,又何须对毫无威胁的小辈动手?”   几句话,将乐小义的顾虑依次打消。   乐小义沉吟不语,片刻后垂下头,应声:“前辈所言极是。”   临行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山间那条裂缝,这东西难道就任由它如此?先前她看到的那一切,想必是裂缝中逸散的魔气影响心智,导致的幻觉。   这条裂缝与她在仟州岚江、北冥瀚海所见同属一类,神荒浮屠界上越来越多的地方出现了相似的裂缝,这数不清的裂缝连接起来,打通通天之门,是不是就到了天灾来临的时刻?   天山外围的屏障想必是至淮所设,那他们一走了之,这些魔气会否冲破屏障,逸散到大禹去?   乐小义心中疑惑重重,不知不觉已跟着至淮走到小路尽头。   前面出现那条小河,便听至淮对她说:“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问完就好好赶路。”   乐小义脚步稍顿,眸心闪烁了一下,方道:“乐剑岚前辈和三位神首是什么关系?有那么多天资卓绝之人,他们为什么会选我?倘若我不跟你走,会有什么后果?”   她问完,前边传来一声笑,至淮站在小河边回头,双眼似乎可以看透虚无。   “乐剑岚曾和你一样,是浮屠宫的继承者。”   至淮一开口,乐小义便被惊得愣在原地,好半晌没能回神。   她过于震惊了,甚至没能注意到,至淮直接将“浮屠宫”三个字说出口。   “浮屠宫早在十万年前天地大劫现世,神魔绝迹,人类文明萎靡不振之际便出现了。”至淮转过身去,边走边说,“一代又一代的人往复更迭,浮屠宫并非只出现了一个继承者,但古往今来,继承者,只能是乐氏之人。”   乐小义愣愣地望着至淮背影远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踉跄着跟上去。   她来不及思考这句话中的深意,脑中空空,只能勉强听至淮继续往下说:“倘若没有尉迟氏的设计陷害,你的父亲乐君皓应该会成为新的继承者,又哪里轮得到你?”   说着,至淮停下脚步:“若你不愿被这命运束缚,就眼看天塌地陷,让天灾将这世界吞没,可但凡我族之人还能苟活于世,百年千年以至万年之后,必然会有新的乐氏之人承袭先辈的遗愿,再走上这条路。”   “这就是乐氏之人的宿命。” 第604章   我族之人?   乐小义被至淮这话惊得回不过神, 原地站着愣了许久,方问:“前辈也是乐氏之人?”   至淮许久未应,直至乐小义以为他不会开口时, 才听他叹息一声:“老夫不过乐氏前辈收养的遗孤,今生今世, 只为乐氏奴仆。”   说完, 不等乐小义从震惊中理清思绪,他又迈开步子朝前走:“好了, 到此为止,你提问的机会已经用完了。”   乐小义心中还有千百个问题, 可听至淮这么说, 终究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了。   她跟着至淮横穿山脉,那些藏在林间的猛兽不等他们靠近便纷纷避开,她才刚来天山, 立马又要离开, 但有至淮跟在身边, 想必除非青帝亲临, 否则没人能对她造成生命威胁。   乐小义原以为是如此。   可没想到,如此一路从山中出来, 要取道忝州、桐州去往天圣,至淮只留下一句:“老夫先走一步, 到天圣东城等你,若你三日能到, 便赠你一番机缘。”   说完这句话,他人便不见踪迹,乐小义想跟也跟不上,只能傻眼。   从天山山脚到天圣东城, 之间相距数千里,便是途中不停歇地全速赶路,少说也得五六天,至淮一开口时间就缩短一半。   乐小义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她不仅要全速赶路,还得提防青帝的人马来劫,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在天山中受至淮指点修炼时的那段日子。   可至淮话已出口,显然不可能改变了。   她深吸一口气,立即转换心态,不做一丝一毫的耽搁,也不走官道,以直线方向赶往天圣东城。   这条路着实难走,比乐小义意料的还要困难,几乎每一个城关都有魂元境的高手镇守,乐小义一边要小心避开他们的盘问,一边还要加紧赶路,事实上所耗费的时间还在她的预估之上。   何况,她体内的真气总有耗尽的时候,一旦真气耗损一空,就不得不停下来打坐,每日用于赶路的时间被足足削减三成,照这样下去,断然不可能在三天期限之内赶到东城。   该怎么办呢?   乐小义咬紧牙关,赶路的同时也在努力思考对策。   倘若……真气消耗的同时,也能从天地间得到补充,也就是耗损和纳入同时进行,不就能节约纳气修炼的时间了吗?   乐小义想到这一茬,忽然灵光一现。   问心剑诀中,也存在不完全使用真气催发的招式,需要从天地间吸纳灵气,形成招式,这就是书籍上所载沟通天地之力。   在这方面,乐小义可以说是经验丰厚,此前在龙吟山上数次爆发大战,她以乐氏传承的术法解开鳄龟的封印时,也有类似的招法应用。   这些招式往往威力巨大,爆发力极为强劲,倘若将这种运气之法应用到轻功上,会有怎样的效果?   乐小义心念一动,立即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十息,感悟天地灵气的运转节奏。   若是普通人,就算想到这一层,至少也要突破魂元境、五感大幅提升之后才有可能将之用于实践,但乐小义有鸿蒙剑心辅佐,感官敏锐得惊人,短短十息便有所悟。   十息之后,乐小义蓦地睁眼,尚未被完全炼化的天地灵气受其指引汇聚于双脚,再用驱使真气的方式将之消耗。   嘭!   这一跃,脚下轰隆一声巨响,乐小义整个人飞射出去,猝不及防之下撞上一方巨石,砸得鼻青脸肿。   “嘶……”乐小义捂着鼻子滑坐在地,一松手,两行鼻血便淌了下来。   效果过于显著,险些不小心把小命玩脱。   刚才那一跃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已经超乎乐小义此前所能达到的极限,故而她很难一下就适应。   但值得高兴的是,她所设想的方法可行,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调整吸纳灵气的速度,看能不能做到分心二用,在前进的同时,不断地汲取天地灵气为己用。   磨刀不误砍柴工,乐小义在这一段路上停留小半个时辰,再启程时,速度翻了三倍,虽然对这技法尚不熟练,还有许多需要完善推敲之处,但显著改善的速度已足够她赶在至淮规定的时间抵达东城。   乐小义这里刚走不久,一身黑袍的至淮便出现在她方才摔跤的地方,看了眼石头上撞击的痕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赶路途中,乐小义将体内的真气运转到极限,同时分心二用,以极缓慢的速度却不停歇地驱动心法,补给真气的损耗。   虽然一开始并不熟练,一天至少要停下来打坐一个时辰,但比起最初,她耗费的时间已然大大缩短。   第三天,距离至淮定下的时限还有三个时辰,乐小义已然避开城守,越过城门,来到东城。   她正思量着如何联系至淮,便见不远处一矮楼之上,黑袍人站在围栏边,朝她招了招手。   乐小义视线警惕地扫过四周,无可疑之人跟踪,便隐入楼阁阴影,飞掠至屋檐上。   她在如此境遇之下仍不忘保持警戒之心,至淮见状,无声点头,又一项考核达到标准。   见面的地方是一座茶楼,乐小义翻窗进屋,才刚落地,便有一物迎面飞来。   乐小义抓起思泫剑挡了一下,那东西便被剑鞘弹飞,落地发出叮铃铃的细响,再仔细一看,竟是一块无色的晶石。   “这是……?”乐小义疑惑地望着至淮。   至淮朝她扬了扬下巴:“捡起来。”   乐小义依言照做,俯身将晶石捡起,却在晶石与她手掌相触的瞬间,一段文字灌入脑海,令她刹那失神。   “斩龙诀共有九式,加上你自创的三式,合十二式。”至淮的声音在乐小义的双眼恢复清明的瞬间响起,“除去你已会的四式,余下全在这里。”   说着,他话音稍顿,言简意赅:“此去红沙之地还有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你务必要将这套剑法熟记,听见了吗?”   虽然还没有正式拜师,但乐小义心中已将至淮视作师长,故而对方交代的任务,乐小义不能拒绝。   不知道这套剑法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至淮与曾经猝然出现乐小义脑海中的那段记忆里的叛神有什么关系,乐小义只管听话地收好晶石,将至淮的吩咐牢记于心。   两人在茶馆中稍事歇息,至淮给了乐小义一个时辰,先硬性记住晶石中剑谱内的招式,待她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后再整装出发。   此前乐小义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南蛮,然则在南蛮之外,更往西去,越过崇山峻岭,终日被烈阳炙烤的一片沙海,才是红沙之地。   句至淮所言,红沙之地内的坏境比浮屠宫的无尽沙海还要严峻。   正是没日没夜呼啸的沙尘和风暴将藏于红沙之地内的部族保护起来,外界的人才久久寻不见乐氏族人的影踪。   然而那些所谓的屏障于至淮而言,都形同虚设。   晚间,夜幕降临,乐小义躲在南蛮丛林树荫之间打坐修炼。   她现在已然渐渐掌握了无时无刻保持分心纳气的法门,虽然还是有意识地需要分出部分心神,无法真正做到全神贯注地赶路,但她每日必要的修炼时间已从三个时辰减少到一个时辰。   她修炼的速度也因此再有质的拔升,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第二层封印中收束的灵力已然见底,她正主动调动第二层封印中残余的灵力,打算一举冲破丹元境八层穴关。   正值关键之时,忽然厉风扑面,乐小义心中警铃大作,猛地睁眼,一边努力维系着体内真气飞速运转的状态,一边抽剑出鞘,当的一声,将远处飞来的暗器击落。   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其中两人有通穴境初期修为,余下八人则为魂元境修为,一照面他们便朝乐小义飞扑而来,而至淮则在不知什么时候不见影踪。   乐小义嘴里啧了声,咬牙切齿。   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又是至淮弄出来的把戏。   每隔两日,至淮便要考校一遍她对斩龙诀的理解,不仅要检测她对招式的理解程度,更要看她能否施展新增的招式。   他的考校之法亦及其严苛,总是趁她不备之际突然出手,虽然压制了自身修为,可乐小义依然输多胜少,几乎回回都无还手之力。   昨日她才刚将新的招式背熟,勉强能依次施展,今日就遇到伏击,若不是至淮故意而为,这些人怎么可能找到她的踪迹。   而她眼下正值突破的关口,体内真气运转极快,与两个通穴境高手照面,稍有不慎,她就可能走火入魔。   至淮是个名副其实的严师,却不知她乐小义能否成为他手下的高徒。   眸心一转,紫气盈然,金丝银线将这十个黑衣人相连。   看谁比谁更疯癫。   乐小义握紧思泫剑,一出手,便是斩龙诀十二式。   残影掠空,裂帛之声惊起林中飞鸟,八名魂元境高手皆被一剑封喉,沉入污浊的沼泽。   余下两人惊惶逃窜,未出十步,猝然被身后来袭之剑捅穿胸口,乐小义斩下这二人头颅,拎在手中,验明身份,果不其然,来自药神谷。   隔日,一双通穴境高手的人头悬挂于药神谷门楣之上,而闹事之人,来去无踪。 第605章   离开天山已逾一月, 乐小义与至淮横穿南蛮,途中也起了一些风波,走走停停, 这些来自至淮的考验都被乐小义施展各种手段化解。   至淮对她的要求总是非常严格,一茬接一茬的考验密不透风, 不断压榨她的潜力, 将修炼的速度一提再提。   抵达红沙之地沙海外围之时,乐小义修为已突破丹元境九层, 同时她也颇为庆幸自己还留着一条小命。   但是,她从未在至淮脸上看到冷漠之外的情绪, 以至于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在至淮眼中看来是否满意。   不过她向来不会高估自己, 只以为自己的修炼速度恐怕还是差强人意,故而越加刻苦,除了躲避追杀和接受考验, 其余时间每时每刻都在精进剑法, 磨练技艺。   这日日暮时分, 落日至荒漠尽头跌下西山, 至淮难得大发慈悲,告诉乐小义可以休息半个时辰。   说完, 他的身影便凭空消失,饶是乐小义已习惯了至淮的神出鬼没, 依然忍不住啧啧称奇,她的轻功又有显著提升, 却还远做不到像至淮这般来去无声。   相比于至淮举重若轻,乐小义的轻功速度虽快,却动静明显,遇到修为更高的前辈, 无异于一枚活靶子。   依照至淮一贯以来的作风,这一个时辰必定不会太平,乐小义没敢掉以轻心,找了个稍稍避风一些的地方盘膝坐下,开始冥想打坐。   这一个月来,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分心二用的法门,赶路时便是出现意外变故,也不会打断修炼的进度,此时盘膝坐下,并非为了加紧修炼,而是启用鸿蒙的归墟之态,继续精进斩龙诀。   她发现归墟不仅可以用于精炼功法,甚至于铸造术也可达到博闻强识、触类旁通的效果。   只要她看过一遍的文书,都可利用归墟复演,每日修行,她除了复演斩龙诀,还会反复研读先前从印无极前辈手中所获的紧密机扩锻造术,并有所悟。   本以为这一个时辰之内必有杀劫,乐小义还特地分出一缕心神在外警惕着,岂料一个时辰结束,无事发生不说,至淮竟然未能按时回来。   乐小义眉头皱起,顿觉此事蹊跷。   她睁眼四顾,那一轮元日早已消失,天边只剩一点残光。   放眼望去,荒漠上杳无人烟,唯呜呜吹过的风和沙石下偷偷活动的蛇蝎弄出轻微声响。   乐小义凝神细听,在逐渐加深的夜色中,有细不可闻的脚步声随风而来。   片刻之后,几道人影掠过乐小义方才停留之所,领头之人扫了眼地面上散落的脚印,示意身后跟来的几个人:“脚印朝西去了,跟上。”   他们几个起落远走,不多时又回到原处,仍不见任何动静,沙地底下只冒出两只蝎子,正四处游走。   那领头的黑衣人在原地顿了数息,冷哼一声:“看来真的没人,走吧。”   其人转身,迎面压下一片黑影,乐小义手中之剑毫不留情地切下此人头颅,余下众人大惊,下意识散开站位,然而一转眼,方才出现的人影又消失不见。   下一秒,又是一声惨痛的闷哼划破夜空,这几个暗夜中来袭的杀手遇上了硬茬,杀人不成,反而被乐小义占了先手,最后一个人轻功卓绝,躲开了乐小义致命一击匆匆逃走。   乐小义翻身落地,扫了眼其人逃走的方向,没有选择追击。   她回到方才那片沙地,一身黑袍的至淮已然现身,他看向乐小义,亦半句话不说,只道:“走吧。”   乐小义点头,跟着至淮继续往西,身后起了一片风沙,将刚才暴毙于荒野的尸骨埋葬。   走出一段路后,许久未开口的至淮突然说:“近来沙漠之中多了许多不明身份的神秘人,修为大都在通穴境之上,不出手则已,一旦动手,必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前辈教训的是。”乐小义点头,至淮在说她刚才那场战斗,点出不足。   她的确应该先注意对方身法,将最具威胁的人除去后,挑选身法出众的人先下手,倘若最后她交换目标,这一次反埋伏就不会放跑任何一个。   乐小义认真反思,忽然发现至淮停下脚步,并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休整。”   说完,他再次消失不见。   “前辈?”乐小义愣了一下,随即发现前边迎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有无垢境修为。乐小义眉梢一挑,心道前辈可真鸡贼,然后自己也跟着退开,悄无声息没入地底藏起来。   不多时,那行人马来到附近,领头一人压低声道:“此处无人,你们到别处看看。”   其人身后一众下属领命,纷纷散开。   乐小义藏在地底,按兵不动,灵识却浮于地表,寻找出手的机会。   却在此时,那人准确行至乐小义藏身之地,道:“别藏了,出来吧。”   乐小义心头一跳,随即稳住呼吸,压下心跳,暗道莫要中了对方诱敌之际。   然而此人当真认准了乐小义藏在这里,又背着手道:“若你不出来,我就动手了。”   乐小义:“……”   她打定了主意继续藏着,眼看此人抬起一臂,似乎正要出手,忽听得一声轻微的异响,另一道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巨石上,一身黑袍,兜帽掩面,看不出其人样貌。   但乐小义却蓦地抓紧掌下沙石,手掌按住剑柄,此人气息她在熟悉不过了。   其人现身之后,方才出声之人则笑了下,扬声道:“据我所知,附近这一带不归玄天宫管吧?可少宫主却在此地现身,是为何故?”   姬玉泫被认出身份,也不再藏着,从容掀开兜帽,灿然一笑:“秦大人为何明知故问?你私下勾结叛军,出卖我们的消息,青帝大人已私下颁布通缉令,我便是接手此令的人之一。”   姬玉泫越往下说,被唤作秦大人的脸色愈寒,当他看见姬玉泫手中垂落的黑色令牌,顿时收起了虚伪的冷笑,漠然道:“怎么?难道凭你也想杀我?” 第606章   “怎么?难道凭你也想杀我?”   其人话音将落, 呲啦一声火焰灼烧的鸣响划破寂静的夜空,方圆一里以内的沙地上腾起寥寥黑烟,凤凰火焰将这夜色照得如同白昼。   姬玉泫一语不发, 像支利箭似的破空而来,凤炎诀中杀意凛然, 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   那位秦大人显然没料到姬玉泫如此狠绝, 招呼不打就动手,一出手就是大杀招。   周遭的沙地因为凤凰火焰的缘故急速升温, 若非她的肉身曾经经过旭阳果的淬炼,恐怕眼下她已经被逼出藏身之地, 叫这二人发现她的行迹。   乐小义亦觉惊骇, 她不是没见过姬玉泫的神凰领域,可如此规模的领域却是第一次见。   这领域给她的压迫还在当初面对沈浩的刀道领域之上,寻常通穴境高手, 可能将领域施展到这样的程度?   只需看一眼那秦大人的脸色, 乐小义便能猜出个大概来, 以通穴境的修为, 姬玉泫竟然可以对无垢境的高手产生威胁。   与此同时,乐小义还从姬玉泫这一举动中洞悉了另外一层深意。   姬玉泫不仅要速战速决, 施展如此规模的领域,附近一里方圆必然有人觉察动静, 而她却无所畏惧,若非自身有足够实力, 便是侧面说明她也带了人来,秦大人那些手下,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乐小义藏在暗处观察地面上的局势,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姬玉泫的打算。   姬玉泫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借神凰领域的霸道,全面压制秦大人,在这神凰领域的影响之下,就算他有无垢境的修为,也只能发挥出不到七成的实力。   而姬玉泫凭借领域的增幅,将两人间的差距缩短,她在修为上不及秦大人,故而不能与秦大人打消耗战,需在取得优势的瞬间,一举击杀,虽然有一定的风险,却是目前实力差距之下唯一的办法。   说时迟,那时快,姬玉泫身后张开凤凰之翼,须臾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乐小义敏锐地觉察到天地间的灵气几乎一瞬间被姬玉泫的招式抽空,灌注于那把由乐小义亲手锻造的次五品宝剑之中。   空中鸣响一声惊雷,雷光与凤凰火焰交织,其剑招威力大大增加,几有开天辟地之势。   风云榜上,姬玉泫果然没有出全力。   被这一招锁定的秦大人无法脱身,只能被迫接下这一剑。   刹那间天塌地陷,饶是乐小义已经用真气护住全身,依然在地面下陷的瞬间,感觉如重锤击面,胸中一阵闷痛,喉咙里似有火灼,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这样厥过去。   仅仅只是战场余波就令她如此难受,处在冲击正中的姬玉泫和秦大人又如何?   思及此,乐小义立即抬头注意地面上的动向,奈何姬玉泫那一剑之后,地表灵气暴.乱,沙尘弥天,干扰了乐小义的五感,她只能等风沙散去之后,才能了解这一战的战果。   沙尘内没有异响传出,乐小义心道方才那一击想必分了胜负,姬玉泫尚无性命之忧,却不知到底赢了没有。   正这样想着,沙地上终于想起簌簌的脚步声,这声音沉重,可见此人受了极重的伤。   片刻后,风沙缓缓消散,乐小义眼瞳一缩,那撑着一柄大刀站在沙地中的人,是秦大人。   姬玉泫呢?   秦大人嘴角一缕残血,两眼之中血丝密布,双手扶着刀柄才能站稳,内创颇深,可神凰领域消失,姬玉泫也不见踪迹,难道,是此人取得上风?   乐小义心尖一颤,顿时眼睛都红起来,猛地攥紧思泫剑,需极其克制才稳住心神,没有贸然冲出去找寻姬玉泫的下落。   秦大人口中发出呵的一声冷笑,随即上前两步,一掌破开沙石之地。   一道黑影从沙地中蹿出来,反手斩向秦大人的喉咙。   当一声响,刀刃格开这一式剑击,秦大人身上冒起阵阵黑烟,随即探手出去,拧住姬玉泫的喉咙。   “你果然……”姬玉泫脸色涨红,即便被人生擒,依然神态清冷。   她话没说完,但话中未尽之意十分明显,这“秦大人”此时体内爆发出的力量颇为古怪,似魔而非魔,不属于四魔门中任何一系,显然坐实了姬玉泫先前所说背叛之名。   秦大人脸上显出讥诮的冷笑,嘲讽道:“果然……又如何呢?”   姬玉泫的性命被他拿捏在手中,此时他毫无顾忌,对这跳梁小丑般的小辈,他早已忍耐够了:“区区通穴境却自视甚高,老夫承认你天资不凡,可损在老夫手中的奇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想杀老夫,可得再修炼几百年。”   “可惜啊,你没有机会了,看在你对青帝忠心耿耿的份上,老夫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言及此处,他呵的冷笑出声,“青玄令,不仅你有,老夫也有,你我都不过是青帝的棋子,谁拿下对方的人头,都是鹬蚌相争而已。”   “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秦大人说着,五指一曲,便要捏碎姬玉泫的喉咙。   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簌的响起破空之声,锋锐之气直指他的后颈。   秦大人猛然一惊,回头的瞬间拽着姬玉泫的身体挡在剑气来袭的方向。   那剑气倏地转向,朝下一沉,点在地上,暴起一蓬沙石,吸引了秦大人的视线,然而下一秒,凌冽的剑气从天而降,将他和姬玉泫完全笼罩。   心念电转之间,他蓦地松手,闪电般退出数丈。   秦大人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对方修为看似不高,可爆发力惊人。   他赌来人的目的是要救姬玉泫,倘若他将姬玉泫杀死,那他很可能被对方咬住缠斗下去。   他抗下姬玉泫全力一击,战后状态其实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等到玄天宫的人来援,恐怕他今天要阴沟里翻船。   有了这一层顾虑,他便未对姬玉泫下杀手。   那飞扑而来的黑衣人果然没有追击,朝前刺出一剑之后,立即转身捞起姬玉泫,避开那一方坠落的剑气,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飞快离去。   直至此时,他方看清对方修为。   竟是……丹元境? 第607章   区区丹元境, 竟然敢在无垢境高手面前截人?   秦大人愣了一瞬,惊愕之色溢于言表,竟未第一时间追上去。   乐小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 将轻功运转到极限,从天地间抽调所剩无几的灵气, 全部灌注于双腿, 飞跃起落之间,拉出一道道的残影, 速度之快,风声响起之时, 人已在百步开外。   身后乃是一名无垢境强者, 纵使对方受了重伤,那也不是乐小义能抗衡的,稍有不慎, 她和姬玉泫就会一块儿交代在这里。   这一刻, 乐小义没有考虑太多, 她豁出命去只为救下姬玉泫, 至于身份会否暴露,这秦大人会否反手追来, 将她和姬玉泫一块儿擒住,她都来不及思量。   一口气跑出数里地, 乐小义仍不敢停留。   她没有抱丝毫侥幸之心,亦不觉得至淮会出手相救。   此前蓬莱仙境老岛主已经告诉过她, 往生境的前辈一旦入世,可能导致天灾提前降临,至淮的修为能排进整个神荒浮屠界内前五,必然也是一名往生境的高手, 他断然不能轻易与人接触,更不可能亲自与人动手。   所以这一路走来,每遇险阻,至淮都会先一步离开,将乐小义置于险境,一方面是出于锻炼她的目的,另一方面,也是不得已。   乐小义警惕之心绷到极限,鸿蒙剑心和天机神算都超负荷运转,不敢有半分懈怠,直至前方显出一道黑影,至淮于沙海中现身,她才猛地顿住脚步。   可到现在她才发现,她的体力已然消耗殆尽,天机神算不仅将她的真气抽调一空,同时还耗损了她大半精力,一停下来,有了依托,阵阵晕眩猝不及防地出现,令她眼前昏暗,几乎一头栽倒。   加上先前因战场内的余波冲击,本就有些伤势在身,这会儿乐小义的状态非常糟糕。   在她倒地之前,前边探来一只手,轻轻一抬,便扶住了她的肩膀。   可她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坐于地,即便如此,她的双手还牢牢护着姬玉泫。   “前辈……”乐小义艰难开口。   才说两个字,至淮便朝她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此女身上有神凰印记,青帝可以轻易寻到她的踪迹,倘若你要带她走,必得豁出性命,而且,极有可能暴露你与她的关系,如此,你可愿意?”   “是,晚辈愿意。”乐小义答得毫不犹豫。   她努力活着,从来不是为苍生,她可多尽一份力保护能保护的人,可若将姬玉泫立在刀尖,用姬玉泫的性命换取自身所谓的“清白”,她宁愿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要护姬玉泫周全。   七岁那年,与姬玉泫第一次见面,被幼时姬玉泫所救,她的性命便早交代出去了。   至淮又道:“可她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将你撇清。”   “我撇清了又如何?”乐小义反驳道,“哪怕撇得干干净净,本就存在的关系会因此断绝吗?”   她不是不明白姬玉泫的想法,她们之间的关系一旦为人所知,不仅她会遭千夫所指,因所谓的“德行有缺”,她还可能会失去“正道”人士的庇护。   那时,她本就凶险的处境会更加艰难,青帝再想抓她便是易如反掌。   “我这么做可能会给她的布局带来一些麻烦。”乐小义沉声,“可若连性命都没有了,她精心谋划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我绝不相信她会甘心归顺青帝。”   至淮摇了摇头:“既如此,人是你自己要救的,老夫可不会帮你。”   乐小义着实松了一口气,至淮这样说,便是默认了乐小义带上姬玉泫一块儿去乐氏。   她向至淮道了谢,就地盘膝,调息一炷香的时间,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便背起姬玉泫,跟在至淮身后继续赶路。   至淮不再说什么,一行三人又在漫漫无际的沙地中走了三天,期间乐小义不断用内力替姬玉泫疗伤。   姬玉泫自身虽然有神凰血脉的强大恢复能力,可附着于她体内侵损她经脉的真气乃是无垢境高手所留,驱散这些真气,她的恢复能力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三日后,姬玉泫终于睁眼醒来,视野尚未清晰,鼻间已然感受到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气息。   她将脸埋进乐小义的后颈窝。   身后的人一动,乐小义立即发现了,脚下步子不停,扭头问她:“你现在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替姬玉泫打理身体的时候,乐小义看见她手臂上有一条新伤,即便包扎好了,没有继续恶化,伤口愈合也还需要时间。   姬玉泫未抬脸,闻言小声回答:“很好。”   好得不得了。   “嗯。”乐小义点头,继续朝前走,“那就好,不过我得事先声明,你现在是我的人质,落到我手里,你就走不了了,假使你们玄天宫或者四魔门的人要来救你,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就杀一双。”   姬玉泫默,片刻后笑出声来:“我明白了,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她看了眼不远处至淮的背影,整个人松松软软地挂在乐小义背上,很小声地对乐小义说:“但我觉得你们赶路的速度有必要加快一些,四魔门已经发现了乐氏的踪迹,重要线索就在那个秦大人手中。”   她与秦大人一战,最后乐小义出现救她的时候,她的意识还在,后来乐小义带着她脱身,她紧绷的心神松开,才因此昏过去的,故而确信乐小义旁观了那场战斗,知道她所说的秦大人是谁。   乐小义闻言,顿时脸色一寒。   她终于明白姬玉泫为什么那么着急与秦大人动手,不惜因此受伤,甚至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姬玉泫必然早已料到至淮会带她前往乐氏,乐氏遗族乃世外之地,一旦四魔门的人摸清了他们的下落,青帝有可能亲自动手,这样一来,即便她身边跟着至淮,也依然凶险。   青帝或许不能战胜至淮,但要找机会偷袭乐小义,却是易如反掌。   所以姬玉泫才要杀那个秦大人,不仅是为了玄天宫能掌握关键线索,更是为了给乐小义拖延时间,避免四魔门的人在乐小义抵达红沙之地之前找到乐氏遗族。   明白了姬玉泫的心思,乐小义鼻尖有点涩,但她为将心中动容表现出来,神态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淡淡道:“那真是可惜了,让此人跑掉了。”   至淮脚步稍顿,停下来扫了她一眼。   那日也不知道是谁,跑得比兔子还快。 第608章   “嗯, 是啊。”姬玉泫语调温软地附和道,“真是可惜。”   乐小义抿起唇,看向至淮。   至淮明白了她的意思, 点头回应:“那我们就再快一点。”   有了至淮这句话,他们赶路的速度提升三成, 此前至淮还要给乐小义机会修炼, 但现在,乐小义得铆足了劲儿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又数日, 姬玉泫身上伤势见好,不用再让乐小义背着。   他们进入红沙之地已有月余, 地面上的沙石颜色越渐深了, 可依然见不到有人活动的痕迹。   虽然乐小义对乐氏遗族的存在深信不疑,可看着眼前茫茫沙海,她还是忍不住感到疑惑, 乐氏遗族的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这片沙海又要走到什么时候才到尽头?   正这样想着, 至淮突然停下脚步, 站在一处乱石嶙峋的空地上四处观望, 看样子,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姬玉泫向乐小义解释:“乐氏遗族很可能不在神荒浮屠界, 而是存在于远古大能开辟的异空间中,而那小世界的入口, 想必就在此处。”   乐小义亦四下看看,心里有种异样的沉闷感。   姬玉泫伤势未复, 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但她同样感受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压迫,并对乐小义道:“这里有人来过,对方修为不低, 待会儿务必小心。”   四魔门的人很可能先他们一步找到了乐氏遗族的踪迹,这在先前姬玉泫说起秦大人带走关键线索时,乐小义便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片刻后,至淮朝乐小义打了个手势,唤她到近前去。   乐小义与姬玉泫对视一眼,随后才依言行至至淮身侧,疑惑轻唤:“前辈?”   “你站在这里。”至淮示意乐小义站好,又让她将手掌摊开。   乐小义照做,随即,至淮指尖在乐小义掌心一点,她的手掌立时被刺穿一个窟窿,血淌出来,浸入红沙,竟有水波似的纹路于他们脚底荡漾开来。   光阵闪烁,将三人包裹,只一瞬间,空间扭曲,乐小义几人原地消失,而地面上那几滴血,随着渐渐缩小的光圈一点点淡去,直至再无形迹。   乐小义陡然睁眼,浓烈呛鼻的硫火气息扑面而来。   天地都是岩浆的色彩,脚下有万丈深渊,沸腾的岩浆冒出一个个灼烫的气泡,噼啪爆裂声中,蹿起一簇簇幽紫的火苗。   至淮护在乐小义二人身侧,若非他施展术法托住她们的双脚,恐怕一进这片空间,她们就要跌到那岩浆中去洗个滚烫的岩浆澡。   浩瀚无垠的岩浆海上,有光柱连通天地,柔和的白光从里面透出来,延伸出一片又一片的浮空岛,这些浮岛环绕着通天神柱,每一座岛屿外面都罩着一层冷光,而浮岛内部则筑有屋墙。   这便是,乐氏族人聚居之所。   乐小义放眼远处那道光柱,定睛一看,立时倒吸一口冷气,那光柱的形态,看上去,可不就是一把剑么?   通天之剑,与四海三川相连,其上弥散着浩瀚而古老的气息,可与此同时,藏在硫火刺鼻的气味之中的,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血腥之气。   乐小义变了脸色,至淮也眉头紧锁,道:“跟我来。”   心里对这片天地中已发生的事有所预感,乐小义和姬玉泫的心情都格外沉重,她们紧跟在至淮身后,掠空而过,就近踏上一座浮岛。   岛外有护岛之阵,但这阵法已然破损,像是被外力强行破开,岛上一片寂静,屋舍坍塌,除了满地血迹,半个活人也找不见。   越往前走,乐小义的心情越是压抑,好不容易找到乐氏遗族所在,可这里的人,却已被四魔门血洗一空。   直至当中距离通天之剑最近,也最为广阔的浮岛,乐小义耳尖一颤,遥遥听见几声细微的动静,像孩童哭喊之声,声声泣血。   “那边还有人!”乐小义一声喝,当即朝发现声音的方向飞奔而去,身后至淮和姬玉泫紧跟上来,转眼间便越过数百丈的空间。   一片血泊之中,几个孩子被反绑双手按在地上,他们身后,那些衣着普通的凡人都被束住手脚,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刀,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则拿孩童的性命要挟他们道出七品铸造术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七品铸造术是什么,他们哭喊着摇头,可每说一句不知道,便有一人会因此丢掉性命。   他们都不再敢开口,黑衣人怒极,举刀就要斩下孩童的脑袋,却听远处传来破空之声,狂风似的剑气卷了过来,先他一步斩落他的手腕,刀刃也被这一剑击飞,哐啷一声跌在远处,盘旋着飞到一名乐氏族人脚边。   乐小义的身体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从此人面前一掠而过,抱起被他钳制的孩子,飞退数丈。   可她刚落地,周围便聚了四五个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出现在乐小义面前的男人揭开兜帽,勾着嘴露出丑陋的冷笑,洋洋得意地说道,“乐少宗主,好不容易逃走了,为什么又来自投罗网?”   乐小义瞳孔一缩,认出此人。   他竟然是,洛清河。   昔日风云榜上,击败道始小瞳登上天榜的黑马。   此人不仅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而且神出鬼没,身份成谜,拥有四魔门中独属于西龙宫的魔龙血脉,又为鬼道宗的走狗,乐小义每次看见他,必然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且……当初菩提禅宗普法大典,洛清河也是金线所指之一。   不过数月未见,洛清河的修为又有提高,已是魂元境大圆满,距离通穴境仅一步之遥,连与他同属魔龙血脉,受西龙宫栽培的魔龙子都没有他这样的修炼速度。   乐小义沉下脸,手按思泫剑,将方才救下的孩子护在身后,冷声道:“洛清河,人在做,天在看,你做多少恶,终有一日要一一偿还!”   言罢,她猝然斩出一剑,翻身跃起,闪电般脱离战圈。   与她相对的另外一侧,至淮与姬玉泫同时现身,一个照面便将围住乐氏族人的那几个黑衣人全部斩杀。   乐小义接到至淮示意,抱着孩子朝前飞扑,反手一剑阻截追来的黑衣人,其速度之快,连洛清河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眼看着乐小义穿过包围着她的人群,回到至淮身边。   洛清河抬手阻止身后还欲冲上去立功的下属,视线落在一身黑袍的至淮身上,冷笑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当初跟随乐剑岚前辈离开故土,后将乐老前辈出卖,借机突破往生境的剑童,至淮前辈。” 第609章   洛清河话音落下, 乐小义脑子里嗡一声响,霎时间一片空白,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而后便下意识地望向至淮,神态中带着些许疑问。   不仅乐小义张惶失措, 就连姬玉泫也愣了一息。   洛清河敢当着乐小义的面这样说, 必然是有几分依仗,否则, 他以轻易能被打破的谎言开场,不过自取其辱的做法, 显然以此人之狡诈, 断不会做于己无益的亏本买卖。   而且,他猜出至淮的身份依然不慌不忙,主动挑衅, 要么是有十足的把握至淮不会对他动手, 要么就是他还藏有对付至淮的底牌。   乐小义也反应过来, 不管洛清河所说是不是真相, 只要她的心念动摇,对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过往如何暂且不论, 若至淮对她有杀心,她根本活不到现在, 眼下洛清河挑拨离间,就算他所言为真, 对她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个影响战局结果却不可预料的因素。   但本质上,他们和洛清河一行敌对的关系并不会因此改变,她绝不可能听信洛清河的话转而防备至淮。   乐小义心如明镜,没等至淮回应这句话, 她便抢先开口:“前辈,此人素来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不仅嘴皮子利索,脸皮也是一等一的厚,您可千万要小心,莫被他恶心坏了。”   她话音落下,洛清河蓦地寒了脸,姬玉泫短暂讶异后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哪里见过乐小义这般埋汰人,足可见洛清河此人多叫人糟心了。   至淮的视线在乐小义脸上顿了片刻,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竟显出些许柔和来。   随即,他看向洛清河,语调淡然:“不用藏着掖着,老夫知晓你在拖延时间,既然你的主子要来,老夫就在此地候着,但在此之前,尔等也要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至淮言罢,抬手一挥,其袖袍拂动间带起一阵风,于乐小义姬玉泫而言仅是清风拂过,可在洛清河等人看来,却如重锤击面,霎时间哀声四起,人仰马翻。   不过一个抬手,洛清河在内十数黑衣人纷纷重伤倒地,几个修为稍低一些的,内腑受创,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抽搐几下,竟然就这样一命呜呼。   乐小义暗自咬牙,嘶了一口冷气。   这是她头一回目睹至淮出手,往生境大能当面,这些魂元境通穴境甚至溯源境的黑衣人们,一个个都像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简直如同儿戏。   至淮出手,洛清河脸色陡然大变。   方才悄悄捏碎的玉符还在掌心,他人已被至淮生擒,至淮封了他的经脉和大穴,拎着他走进人群。   黑衣人们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根本无人胆敢上前,至淮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可怕的气息压在他们身上,甚至有两个还在瑟瑟发抖,几乎站不稳了。   在至淮面前,这些人看起来根本没有半分前辈高手的风范,反而像一群学步的稚童,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此神威,乐小义叹为观止。   洛清河半点反抗的余力也没有,至淮将他擒住之后,反手就扔给乐小义,嘱咐她道:“人交给你看着,若看丢了,后果自负。”   乐小义捡了个半死不活的洛清河,怕他跑了,干脆雪上加霜再卸除他手脚筋骨。   洛清河虽然人还活着,却已去了九成性命,剩下那一成靠最后一口气吊着,再没了先前虚张声势的嘴脸。   姬玉泫则趁机解开被俘乐氏之人身上的铁链和绳索,反过来困住方才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并嘱咐这些乐氏遗族不要擅自乱跑。   主动权回到手中,可乐小义心里并不轻松。   因洛清河等人先他们一步来到这里,乐氏遗族已经死去不少人,剩下这些也都伤的伤,残的残,被外力破坏毁灭的家园就如当初的菩提禅宗,再也回不去了。   更不知,连至淮都要防着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乐小义正想着,脚底忽的踩住一个硬物,她低头去看,见一枚寸许长的金属小剑落在地上,剑柄处挂了一个圆环,像个孩童把玩的物件,上边还沾了些泥和血。   她俯身将此物捡起,抬头便见方才救下的孩子迎面朝她走来。   “你……”乐小义开口,想问他是否认识此物。   可在这一瞬间,莫大的恐慌席卷了她,一股毁天灭地的可怕压力从天而降,压得乐小义呼吸一窒,同时地面向下塌陷,本就倾倒的房屋轰隆一声再往下沉。   倾天之剑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从天空中投下一大片可怖的阴影,将乐小义和近在咫尺的孩子笼罩在内,还未落地,但其上附着的能量便先将地面切割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至淮在异变发生的同时便反应过来,反手一推,无形的掌风自下而上拖住倾倒的剑身,险而又险地赶在剑气击中乐小义之前阻止巨剑下坠之势。   姬玉泫同时飞身一扑,抓起乐小义的手腕欲退,乐小义抬了下胳膊,想救下与她照面的孩童。   可当对方抬头,视线与之相触,乐小义心中陡然一沉,寒气扑面,凉意漫上脊骨,没忍住竟打了个哆嗦。   那孩子两眼空洞,瞳孔中聚着一点灰芒,虽还站着,可气息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浑身透着浓浓的死气,与此同时,空气中还逸散着一股古怪的异香。   这一切特征,都符合此前乐小义曾见过的一种蛊毒,此毒之烈,已残忍地剥夺了这幼小孩童的性命。   施毒者,乃是西龙宫的东离魔君。   这念头在乐小义脑中一过,便见那孩子面无表情地举起一把匕首,朝她飞扑过来。   乐小义震惊之下,只来得及扬手一挡,随即便觉一阵刺痛,刀刃刺进她的小臂,拉开一道狰狞的伤口。   匕首上有破甲符文,轻易破开她的护体真气,血流出来,在她脚边的泥地上溅开鲜艳的红梅。   那孩子受到反震之力的冲击,匕首被小臂骨骼卡住,他人却松手,倒飞而出,砸落于巨剑笼罩的阴影中。   姬玉泫再无暇他顾,用力拽着乐小义后退。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倾天之剑上空落下,闪电般出现在至淮跟前,一掌攻向他的面门。   电光石火的瞬间,姬玉泫抱紧乐小义,两人一同跌出巨剑笼罩的范围。   至淮匆忙抽手与来敌对了一掌,轰隆之声炸响,无形的气浪翻卷开来,同时巨剑落地,霎时间天崩地裂,整个浮岛再往下坠了几寸,岛上幸存的乐氏遗族之人纷纷晕了过去。   沙尘弥天,浮岛外的护阵告破,热气宣涌而来,灼热的气息点燃了浮岛上的草木,火势须臾之间向四处蔓延,待浮尘消散,火势也已笼罩了浮岛的半边天。   姬玉泫后背触地,本就重伤的身体再遭重创,一时间动弹不得,几乎完全失去知觉,胸口也像压了一团沉重的巨石,呼吸滞塞而艰难,好一会儿四肢才能正常活动。   乐小义倒在她身侧不远处,似乎被刚才的震击伤到头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帝骤然现身,至淮与之交手,分.身乏术,即便发现乐小义二人遭遇的变故,也难以及时出手。巨剑另一端,身披黑袍的东离魔君缓步走来,将只剩了半条性命的洛清河捡起来。   姬玉泫心头一叹,青帝是铁了心要抓乐小义,不仅自己亲临红沙之地,还带了涅槃境的东离魔君。   但这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   她匍匐两步,来到乐小义身边,抓起昏迷中乐小义苍白的手,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小义,活下去。”   只有你,才能找到乐氏遗族藏在倾天之剑里的秘密。   她指尖沾了猩红的血,在乐小义眉心画出一道古怪的符印。   随即,她取出乐剑岚相赠的至宝,划开虚空,一掌将乐小义送入传送阵中。   “姬玉泫!”   东离魔君脸色骤变,再要出手,已然迟了一步,光阵一明一灭,刹那消失,他的手爪只抓到一片虚无。   震怒之下,东离魔君反手便是一掌落在姬玉泫的心口。   姬玉泫倒飞出去,纤弱的身躯嵌进泥墙,肋骨在那一掌之下断了十来根,口中溢出的鲜血将她衣衫前襟浸透,混杂在灼烧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股浓烈的,死亡的气息。   即便如此,她脸上依然带着极寡淡的浅笑。这笑容像在无声嘲笑,笑他走不出她的局。   她的笑容惹恼了东离魔君,其人探手一招,她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被其一把攥住咽喉,冷声质问:“你把乐小义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姬玉泫闭口不言,灰青的脸上五官蒙尘,可那一双眼睛仍旧深邃,让人无法看透她的内心。   远处轰鸣之声阵阵传来,至淮与青帝还在交手,胜负难分。   虽然至淮的修为高于青帝,但青帝偷袭占了先手,最初那一掌,令至淮略略受创,将彼此之间的差距拉近,局势便十分微妙。   东离魔君擒着姬玉泫的喉骨,几次欲下杀手,可终究没有实际行动。   姬玉泫疏冷的视线分毫不让地与之对视,即便沦落阶下囚,姿态狼狈,可她一身铮铮傲骨也注定她不会为谁低头。   东离魔君一声冷哼,松手任其噗通一声落地,同时出言讽刺道:“不愧是得尊上青眼之人,玄天宫的少宫主。”   竟然胆敢算计到他头上。   姬玉泫呛咳两声,喘匀了气,方道一句:“魔君过誉。”   戏还未到终场,她不能,也不会死。 第610章   乐小义虽然无法动弹, 但意识并未完全消失,她听见了远方声声震鸣,也觉察到姬玉泫贴近她耳侧时的吐息。   以及那一声……活下去。   她的灵识在识海中挣扎, 几次想要挣脱束缚醒过来,却又像被什么压制着, 始终无法脱离那片牢笼。   每当她即将醒来, 姬玉泫刻在她额前的印记便会悄然亮起,将她的灵识压下去, 让她陷入混沌虚空中的身体继续沉睡,可体内鸿蒙剑心又悄然运转, 吸纳天地之间灵气的同时, 也以极快的速度修复她受损的筋骨。   以她的魂魄之力,根本不足以解除姬玉泫给她设下的封印,身外一切动静化作虚无, 轰鸣之声消退, 她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无论如何无法睁开眼睛。   时间在她焦急的情绪之中缓慢流逝, 她感觉自己已被隔绝于天地之外,没有日升月落, 昼夜更迭,也没有春夏交替, 时日变迁。   她不知道自己会去往何方,只能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 等待时光老去,万物消亡。   如此不知过去多少时间,终于有一天,姬玉泫画在她眉心的符印淡去消失, 乐小义从沉睡之中睁眼,白茫茫的天地间,一片空阔,四下无声。   这感觉似曾相识,像极了浮屠宫中雾气弥散,天地空茫的景象,可又不完全一样。   她的身体浮在空中,天与地之间,无限延伸开去。   原以为此地一切虚无,可她心念一动,脚下便出现一方石阶,每往前迈一步,石阶就多一格,一级一级,登天之梯,直上云霄。   乐小义一步一步往上走,走了很久,不见尽头,但除了脚下这条路,茫茫无际的空间之中,什么也没有。   她只能继续攀登天梯,越往上,天地灵气就越丰厚,可距离天空越近,所承受的来自天幕的压力便越大,到得后来,乐小义感觉自己肩上像扛了一座山。   每朝前走一步,这压力都好像要将她的脊梁压弯,连双膝都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异响。   她红了眼睛,一个念头蹿升上来,心里有个声音问她,你要不要放弃?   放弃?   乐小义扪心自问,她还有什么可放弃的?   不知道继续坚持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她踏出的每一步,所做的一切努力,除了自我宽慰,还剩下些什么?   她连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不知道。   无能为力,无所作为。   她只是,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想要对得起姬玉泫的嘱托。   她再踏出一步,双肩猛地向下一沉,体内气机翻涌,几乎破开她的身体,从胸口喧嚣出来。   乐小义撑着双膝大口喘气,待胸口闷痛的窒息感稍稍减缓,又一步迈了出去。   轰——   像一整座山当头砸在她身上,她膝盖一软,噗通跪在石阶上,尖锐的棱角磕破她的膝头,血迹浸润石表,一阶又一阶。   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雾茫茫的天地中,一段由下至上延伸的阶梯依然没有尽头,但一道虚影却凭空出现在昏迷的乐小义身边,席地而坐,望着脚下两条色泽鲜艳的血痕,喃喃念道:   “四百九十三万六千五百七十二步,合一百六十七个昼夜并三时一刻。”   将近半年。   乐小义从踏上石阶的第一步,到彻底昏迷,期间一步未停。   “大毅力者,得天地之眷顾。”其人说着,伸手撩开乐小义耳侧的发,露出那张清秀精致的脸颊,“我乐氏子孙有此后人,不负十万载光阴。”   ·   乐小义睁开眼,意识浑浑噩噩间,陡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她翻身坐起,却忽然发现那漫长无尽的石阶消失不见。   她坐在一方石台上,道路向前延伸,约莫百步开外,有一座巨大的石拱门。   门上有字,字形十分古怪,像古体字,可乐小义没能认出它们的意思。   可随即,乐小义瞳孔一缩,视线落于门前一方石碑上,那黑色的碑看着眼熟,她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不过,这石碑上没有“神”也没有“魔”,表面平整,空无一物,只侧方镌刻一行小小的古体字:鸿蒙万古,执掌乾坤。   鸿蒙?   乐小义敏锐地从这两个字中嗅到什么,此鸿蒙,可是彼鸿蒙?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可一动,先前没注意的疼痛立即变得清晰起来,双膝疼得发颤,她险些一个踉跄又原地摔倒。   乐小义倒了一口气,疑惑地看着自己膝上的血迹,照理说,这种程度的伤势,她的身体不多一会儿便能自愈,可为什么,这膝上磕出来的伤口,竟然丝毫没有要愈合的痕迹?   她盘起双膝,运功疗伤,赫然发现膝盖恢复的速度当真极为缓慢,就好像她血脉中的疗愈之能忽然消失了一样。   乐小义正疑惑着,远处那道门里突然传来一阵阵钟声。   当——当——当——   撞钟之声远远传开,乐小义忍着膝盖疼痛站起来,缓步上前,站在那道门外朝内张望,可目之所及,仍是一片空茫,并不见任何有人活动的景象。   她困惑地朝前迈了一步。   潺潺流水之声猝然闯入她的双耳,与那撞钟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拱门之后雾气散开,一座白玉石桥显出它的样貌。   长河对岸,城镇,市集,人烟。   有那么一瞬间,乐小义以为自己回到了神荒浮屠界,可很快,她便发现,这些人口中道出的语言她听不懂,亭台楼阁上的字画全是与拱门上的牌匾相类的古字。   她并未回到人间,所来之地,是为天外天。   穿过石桥,走在闹市的街道上,不断有人与她擦肩,有挑着扁担行色匆匆的老农,也有杵着长杆拎着鱼篓的渔夫,孩童说说笑笑地从她身边跑过,耳边尽是喧嚣,平凡却质朴。   一副百姓安居乐业的百景图。   可不知何时,有孩童惊呼,众人回眸,便见远处天空划开一道幽邃的裂缝,一双红瞳藏在那裂缝之中,觊觎人间景色,张口便要将之吞没。   天灾突如其来。   洪涝、干旱、战乱,瘟疫肆虐,凶兽横行,人无食以果腹,竟夫妻相杀,手足相残。   神魔诞于人心,万物皆有灵。   有人间帝王出世,手执倾天之剑,身负万灵玄甲,与吞天巨兽一战。   那一战,山河解体,天塌地陷,整个世界分崩离析。   执剑之君与吞天巨兽两败俱伤,将亡之际,以身躯化作山河,将血脉融入地底,护住一小片人间净土。   此地,便是后世的龙吟山脉。 第611章   破碎的倾天之剑散落四方, 龙吟山中的龙脉,是乐氏祖先的遗骸。   乐小义站在龙吟山巅,俯瞰大地苍茫, 消亡的天地与碎裂的泥尘不断汇聚、重造、生长, 经历数千年的休养生息, 龙吟山脉中幸存的人又走了出去,创造新的文明。   悠久的历史在她眼前重现, 浩瀚无垠的时光里,人既渺小,又脆弱, 可孱弱的身躯中埋藏着不屈的魂魄,借着一代又一代的先辈将民族的意念传承下去。   吞天兽不死,历史还会再经历无数个这样的轮回。   直到所有人都死去。   浮屠宫也好,云海同盟也罢, 以至乐剑岚和姬玉泫,他们倾其所能在寻找的, 便是从绝境中求得生机的办法。   可身为乐氏传人的自己,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她将如何担负乐氏传人的使命?   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轻拍她的肩。   乐小义一惊,讶然回头, 一脸警惕地望向来人。   这人是谁?修为几许?为何她竟未听见一丝一毫的动静?   可当她看清此人的长相, 乐小义立时倒抽一口冷气, 下意识后退数步, 愣然开口:“你、你是……执剑之君前辈!”   那与吞天巨兽一战, 以身祭苍天,救万民于水火的执剑之君,可不就是眼前之人?   但是……   乐小义有点混乱。   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活人, 那她刚才看到的那些是什么?   来人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袍,神态柔和,笑容温润,与乐小义对视时,眉毛微微弯起,语气平和地说道:“我叫乐凌风,你应该尊我作先祖。”   “先、先祖?”乐小义鹦鹉学舌般重复了这句话,却依然神态懵懂,没有反应过来。   她所见过的先祖是乐剑岚,而眼前之人,比之乐剑岚更高寿,或者说,乐剑岚在其人面前,也只是一介晚辈,万万不敢摆什么架子的。   乐凌风见她这般懵懂,不由扬眉浅笑,问她:“你在怕我?”   乐小义眨眨眼:“没有……只是,唔,晚辈冒昧,敢问先祖,这里是什么地方?”   从天灾现世,到山河崩塌,乐小义便明白,她所处的只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她可以看见远处山河,但脚下的土地并非实质,鸟兽可以从她的身体中穿过,连落叶也飘不到她手中。   “此处是剑意空间。”乐凌风有问有答。   乐小义惶惑,喃喃道:“剑意空间?”   乐凌风耐心解释:“倾天之剑破碎之后,虽然剑体消散于天地之间,但剑意尚存,附着于其中一块碎片,另辟虚空,开拓一方小世界,庇护乐氏族人,而这小世界又分内世界与外世界,乐氏遗族生活的地方,乃是剑意外世界。”   “所以换句话说,你现在就在倾天之剑的碎片里,方才你所见的那些,是这把剑的记忆。”   碎片内的空间暗藏乾坤,宇内四方无限延伸。   “那先祖……”乐小义欲言又止。   但乐凌风显然明白她想说什么,遂笑道:“可惜我当初一战,身死道消,只留这一缕残魂,蹉跎至今,但能将你等来,此生便无憾矣。”   乐小义蓦地不知如何言语。   乐凌风便是十万年前天灾降世时,一剑定山河的执剑之君,那一战后,他身躯化作龙吟山脉的山脊,血化作地底龙脉,绵延千里,庇护后嗣子孙,而他自己,却早已身殒。   哪怕留存这一缕残魂,所想所思,仍是天下大势。   见乐小义沉默不言,乐凌风笑笑,问她:“你还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祖的话,晚辈名唤小义。”乐小义神态恭敬地回答。   “小义?乐小义。”乐凌风将她的名字重复两遍,抚掌笑道,“是个好名字。你的父亲对你一片殷切之心,望你全小义而舍大义,可造化弄人,却是你来到这里,小义,你后不后悔?”   乐小义被这话问得一愣。   后悔吗?怎样才算是后悔呢?是后悔知道越来越多的秘密,走上这条不归路,还是后悔没有过上自己曾经愿望的,平凡却安稳的生活?   可事实上,哪怕命运不推着她来到这里,只要姬玉泫仍心系天下,不顾自身性命,她便总有一日,会成为现在的自己。   乐小义平视乐凌风的双眼,回答道:“晚辈不后悔。”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哪怕她只想自己身边的人好好活着,天灾降临之时,又岂会人人都那么幸运躲过劫难?总有人要为此做些什么,甚至以性命为代价,换取别人的一线生机。   并不是为了成就什么大义,她仅仅,只是不想死,更不想,看着身边的人被天灾吞噬。   姬玉泫心系黎民苍生,从玄天宫治病救人,到她自己以身犯险与青帝周旋,乐小义虽不明白她在筹谋计划着什么,可她所图,无外乎山河康定,国泰民安。   与姬玉泫相比,乐小义觉得,其实她自己才更自私。   正应了她的名字,是小义,非大义。   她心中的义,只给自己在乎的人。   就连她此刻站在这里,口中说着无怨无悔,其本质上,也只是为着一己私愿。   “好一个不后悔。”乐凌风赞叹道,他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正视着乐小义的双眼,对她说,“如此,我有一个请求,你不必现在决定是否答应,但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乐小义心中一凛,也跟着正了脸色,应道:“先祖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乐凌风一挥手,乐小义身边便凭空出现一张石桌,他邀乐小义入座,又化灵力为水,沏上一壶清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乐小义手边。   这一口茶,全由灵气所化,饮入口中,浑身通泰。   乐小义感觉真气在体内沸腾,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至此,乐凌风方道:“在告诉你我的请求之前,先聊点别的东西,你可知,神荒浮屠界的历史比你所知的更加悠久,人类史籍所能记载的历史只有数万年,更辽远一些的文明,则被你们称作上古。”   乐小义边听边点头,事实确如乐凌风所说,就像她在倾天之剑记忆中看到的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天灾,在剑神宗所有史料之中都未有记载。   乐凌风又替她把茶斟满,同时说道:“可事实上,神荒浮屠界存在已有不知多少年,我生前便已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死后,在这剑意空间之中看人类文明从消亡到繁盛,再经历轮回,却总想不通一个问题。”   “为何天灾十万年一遇?是谁总结出这个规律?吞天巨兽如此可怕,毁天灭地,可为何,神荒浮屠界亘古长存,从未被真正毁灭?”   他口中每道出一个问题,乐小义便跟着思考,不知何时,她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心头显出古怪的预感。   吞天巨兽十万年一现,乃是出自传说,可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说?是谁最先总结出天灾呈现的规律?如果每一次天灾都有人存活,那为什么十万年前的一切在如今的人类文明中,都找不见痕迹?   上古于现世的人而言,留下的只有虚无的血脉传承,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真相。   若细想一下,是否在天灾背后,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灾出现的原因究竟身什么?又为什么,非要十万年一个轮回?”   乐凌风问道,神态中隐有两分迷惘:“传说吞天巨兽有轮回境的修为,十万年的时间,人类永远无法诞生能与之匹敌的高手,可成百上千个十万年都过去了,为何吞天巨兽的实力仍与万古之前一样,并无丝毫提升?”   乐小义越听越惊恐,脸色冷白,颇为难看。   她喉咙动了动,轻嘘了一口气,不太确定地猜测道:“先祖是说,这吞天巨兽可能是受人驱使?为了不让神荒浮屠界上诞生轮回境的高手?”   乐凌风摇了摇头,叹息道:“可以确信的是,这吞天巨兽带来天灾的目的,并非真的要摧毁神荒浮屠界,而在天地之外,是否还存在凌驾于吞天兽之上的可怕神威,你我皆不得而知。”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秘密。”乐凌风继续道,“神荒浮屠界上,不止吞天兽一种天外神兽,还有别的灵物与之相克。”   “我在与之决一死战之时,曾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感召,若非如此,以我之能,断然不可能将吞天巨兽击退。”   乐凌风放下茶盏:“所以我猜测,吞天巨兽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出现于神荒浮屠界,并带来天灾,可神荒浮屠界并非孤立无援,有神秘灵物庇护此界生灵,方能于一次一次灾劫之中苟活。” 第612章   乐小义已听得目瞪口呆, 世上除了吞天巨兽,竟还有可以与之抗衡的灵物存在?可为什么,世上有吞天巨兽的传说, 却从未听过其他实力能与吞天兽等同的东西?   她脑中灵光一现, 忽然想起一件事, 便急急开口:“是七品神剑吗?”   姬玉泫一直在寻找的七品神剑便有堪比轮回境的神威,三品以上的法宝便有器灵, 七品神剑恐怕都有自主意识,那乐凌风所说的灵物,会不会就是七品神剑呢?   倘若乐凌风知晓七品神剑的下落, 是不是就有机会阻止天灾?   乐小义心念一动,已有数个想法蹿升起来,可在她期待的视线中,乐凌风却摇了摇头:“非也, 不如说,这世上, 根本没有七品神剑。”   “什么?”乐小义听到这个回答,神情呆滞片刻,复问,“没有七品神剑?那……”   姬玉泫所寻找的, 竟是个不存在的东西吗?可若世上并无七品神剑, 人类又将如何与吞天巨兽对抗呢?   乐小义陷入沉思之中, 半晌没有吭声。   却在此时, 乐凌风又道:“万物皆有灵, 天与地同样如此,我们乐氏乃是通晓上古铸造之术的一脉,虽然世上没有七品剑, 可若找齐两样东西,锻造七品神剑并非不可实现。”   随着乐凌风一番话,乐小义的心情也大起大落,从迷茫中窥见一丝契机,她连忙问询:“是哪两样东西?”   “这便与我要与你说的请求有关了。”乐凌风说道,“方才我已提起过,这世上,有能与吞天兽相克的灵物,要想抵抗天灾,从这灵物着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乐小义点头认可乐凌风的看法。   乐凌风便继续说下去:“这十万年来,我虽仅剩一缕残魂,却从未放弃寻找当初助我一臂之力的灵物,苍天不负有心人,它终究是被我找到了,此物就是……浮屠宫。”   “浮屠宫。”   乐小义跟着念了一遍,在这方剑意空间中,不会受到浮屠宫言灵的约束,她可以将这三个字宣之于口。   “确实……”她喃喃说着,“浮屠宫在找寻避开天灾,拯救神荒浮屠界的办法,可是……”   “可是什么?”乐凌风追问。   乐小义抿起唇,斟酌片刻才道:“承蒙三位神首厚爱,晚辈对浮屠宫算是稍有了解,那三位前辈应该都是往生境修为,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吞天兽,与先祖所说可以抗衡吞天巨兽的灵物似乎还有些差距。”   如果浮屠宫可以对抗吞天兽,雀临尊者三人又何至于下如此大的功夫在幻千世界中寻找人类的生机?   可她这话说完,乐凌风却笑了笑,摇头道:“我说的是浮屠宫,而非浮屠宫中的人。”   乐小义又是一愣,随即一段记忆电光石火地划过她的脑海,她忽然想起来,乐剑岚曾与她说过,浮屠宫本身是一件法宝。   所以,乐凌风此时所说的浮屠宫,应该和乐剑岚告诉乐小义的相同。   乐小义定了心,又问:“这与七品剑有何关系?先祖方才说锻造七品剑需要两样东西,若其中一件是浮屠宫,那另一件是什么?”   其实她心中已有预感,但不敢轻易妄言。   随即,乐凌风伸出一指,轻点她的眉心,神态温和地说道:“这第二件必要之物,便是……”   ·   乐小义再睁眼,身边人已然不见,她仍身处白茫茫的剑意空间,周遭浮动着雾蒙蒙的云层。   她愣愣地望着无限延伸的虚空,神态迷惘。   若不是还记得乐凌风所说的一番话,掌心亦捏着一块残损的碎片,她都要以为自己见到乐氏先祖,听其一番教诲,是否只是一场梦。   ——你只需要凭借最大的努力去争取,待你同时达成两个条件,这段记忆会重新出现,指引你达成夙愿。   昏迷之前乐凌风最后说的那两句,像从她的记忆中凭空抹去,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她唯一还记得的,便是从这里出去之后,她要回到浮屠宫,以继承者的身份,获取更大的权益。   但在此之前,还有更为首要关键的事。   完全炼化乐剑岚留在她体内的第三层封印,将修为提升到通穴境,这是乐凌风向她提出的,离开这里的最低标准。   最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乐小义险些惊掉下巴,她对自己几斤几两有自知之明,便是鸿蒙剑心不再吸纳她体内的灵气,她的修炼速度大大加快,要想修炼到通穴境也不知猴年马月去了。   她想快点出去,姬玉泫为了将她送走还受了伤,她根本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待在这片剑意空间之中修炼。   可当乐凌风告诉她,距离她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一整年,而这一整年间,她自身的修为早已不知不觉突破了魂元境,现在出去,该发生的早已发生,以她区区魂元境修为,出去之后,又指望能帮上什么忙吗?   “在这剑意空间中,你的修炼速度较之神荒浮屠界上至少增快三成,若不是你的确还有事在身,不能耽搁太久,我甚至会要求你在天灾来临之前一直在这里闭关,将修为提升上去,如此方能应对更变幻莫测的局势。”   乐小义回忆起乐凌风的话,内心感到十分沉重的压力,可她不得不承认乐凌风说得在理,若她不能将自身修为提升上去,面对神荒浮屠界上众多前辈施压,她的行动将处处受限。   通穴境已然是最低限度的要求,受困于剑意空间,她哪儿也去不了,反而不受诸多琐事影响,能更潜心修炼,争取早日达到乐凌风的要求,从这里出去。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好。   不远处的虚空中,云层汇聚,云烟缭绕,空间扭曲的地方渐渐凝固出一个具有实质肉身的形象,其样貌与乐凌风一模一样。   这是乐凌风设下的关卡,只有乐小义修为达到要求,实力足够击败这个幻象,她才能从这剑意空间走出去。 第613章   剑气掠空, 刮起扑簌簌的破空之声,数十道剑气精准地击中虚空中那道飞快掠跃动的人影。伴着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人影被笼罩在一片茫茫尘雾之中, 消匿于无形。   乐小义未敢掉以轻心,仍警惕地观察四周, 耳朵竖起来,五感通泰,仔细注意周遭所有细微的风吹草动, 稍稍有一丝异响,她便能立即作出反应。   忽然, 她耳尖一抖, 从茫茫虚空中捕捉到一丝异动, 随即锁定来敌方位,毫不犹豫施展出一套斩龙诀。   斩龙诀十二式,其中十一剑都斩空, 最后一式擦过对方衣角,仍然没有命中。   乐小义抿唇, 咬紧牙关, 回首又是一剑, 直刺其人喉头。   叮一声响, 思泫剑被人两指摁住, 乐小义憋红了脸也没能将剑抽回,无奈垂首:“我认输。”   “你近来心态似乎有些浮躁。”乐凌风注视着她,脸上神情严肃,“魂元境三层修为便贸然动手,你莫不是以为我这通穴境的幻象与你此前见过的那些草包一样?”   乐小义低着头不做声,她来到此地已经三年, 头一年,她过得浑浑噩噩,一转眼就从丹元境提升到魂元境,以至于她生出一丝自己很快就能达到乐凌风要求的错觉。   可接下来,她潜心苦修,耗费足足两年,也才提升到魂元境三层修为,距离通穴境仍遥遥无期。   按照这样的进度下去,没个十年八年,她休想离开这里。   可她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她不知道这些年来,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姬玉泫处境如何?以如此焦躁的情绪修炼,她迟早疯在这里。   本就是怀着一试深浅的想法与乐凌风动手,事实确如乐凌风所言,他随手所设的幻象也与那些宗门内部,由丹药堆积出来的通穴境后起之秀大不一样。   乐小义丹元境时,便能与通穴境初期高手过招,胜面虽然不高,但也占了三成,如今修为突破魂元境,丹田内真气越加充盈,照理说就算不能百战百胜,与通穴境大能交手的赢面也应该有所提升。   可她在乐凌风面前,不论她如何小心,如何竭尽全力,对方都像看透了她一招一式,对她的每一个念头都了如指掌,不仅能提前防下她的攻击,更能精准地找到她旧力已尽,身体短暂僵直的薄弱瞬间反过来给她致命一击。   她根本毫无办法。   “以你现在的修为,就算出去了,又能做些什么?”乐凌风毫不留情地批评她,“修行一途,最忌讳急于求成,你已经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更优秀,所获的机缘也可遇不可求,为什么还要如此急躁?”   “若你这般冲动行事,自身实力提不上去便也罢了,你最初的愿景又如何能达成?”   乐凌风的话虽然不留情面,却一针见血,乐小义被他数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一想到她耗费在这片虚无空间中的三年时间,她就如坐针毡,片刻不能安然。   “既然我不能从这里出去,那恳请先祖,能否告诉我现在神荒浮屠界上是什么局面?青帝图谋天下是否得逞?云海同盟诸位前辈可有脱险?大禹乱局是否平定?剑神宗眼下是何处境?”   她一叠声问出自己关心的好些问题,还有一句更私心的疑问在她喉咙里徘徊两圈,最终咽了下去。   乐凌风一声叹息,面有无奈之色,但他显然料到了乐小义会如此,以他这数年来对乐小义的观察,他对乐小义的脾性算是有所了解,故而,他认为,不够沉稳,遇事容易急躁,是乐小义一个重大的缺点。   就如眼下,乐小义着急逼问他,贸然对没有把握的敌人动手,仅仅只是为搏一线出去的可能,虽然她笃定乐凌风不会取她性命,可在乐凌风看来,这样冲动的行为依然很不可取。   正因为他欣赏乐小义舍己为人,心系苍生的心性,才对乐小义寄予更高的期待,不愿叫她在修炼这条道路上走弯路。   乐小义毕竟年轻,加上剑意空间中的三年,她也才刚满三十岁,将拯救天下的担子压在她肩上,实在过于严苛了些。   但乐凌风不得不这样做。   他直视乐小义执着的双眼,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不肯屈就的倔强,这眼神,与十数万年前的他一模一样。   不由得晃了下神,随后他说:“两年内,若你能突破魂元境七层,我可以给你一次出去的机会。”乐小义眼前一亮,便听他继续道,“外边形势如何,你且达到要求后自己去看。”   说完,他的身影消匿于虚空,乐小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朝前鞠了一躬。   又两年,雾蒙蒙的天地间猝然响起一声惊天剑吟,一道剑影垂天而落,璀璨金光之中藏着一缕氤氲的紫气。   剑影背后浮现一道人影,两眼一睁,精光乍现,凌乱的剑影将天地分割开来,簌簌剑光切割虚空,笼罩方圆百里内所有空间,不管何处有人现身,都将在顷刻间被剑光捅成筛子。   万千剑影融为一体,思泫剑悬在乐小义身前,剑意空间出口前那道人影也随之睁眼,视线扫向乐小义,点头道:“魂元境七层,领域初成,考验合格。”   乐凌风说完,抬手于虚空中轻轻一招,雾气扭转,幻化成一块透明的晶石。   将其扔给乐小义,乐小义叮嘱道:“此物可替你挡一次杀劫,若你有性命之危,则将其捏碎,便可回到这里。”   “记得,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你回到此处,就务必要履行你我之间的约定,老夫在此地等你。”   “多谢前辈。”乐小义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他们之间的约定,集齐两种至宝,锻造七品神剑,斩吞天巨兽。   为了达成所愿,乐凌风愿传授乐小义毕生所学,然而前提条件,是乐小义的修为达到通穴境。   如若不然,他那一套高阶功法乐小义无法驾驭,贸然修习,欲速则不达。   乐小义收好晶石,面前自然而然出现一道传送漩涡,她与乐凌风道别,随即不再犹豫,一步迈入漩涡之中。   眼看乐小义的身影消失于漩涡之后,乐凌风垂下眼眸,俊逸的脸孔上显出两分茫然。   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她离开神荒浮屠界已经五年,修为从丹元境九层提升至魂元境七层,实现一个偌大的飞越,可压在乐小义心头的巨石并未落地,这五年间,她遗落了太多消息,对一切未知改变的恐慌令她心中惶惶然。   漩涡连通的另一端,是剑意空间外世界。   她凭空出现在浮台上,周遭一片寂静,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废墟。   那截倒塌的倾天之剑还压在浮台上,所有房屋都被外界的火焰灼烧殆尽,那些曾经倒在废墟中的尸骨,如今已不见行迹。   整个剑意外空间寂静无声,只有浮台下的岩浆之海冒着咕噜噜的气泡。   乐氏遗族之人不知去向,至淮和姬玉泫也不知去了何方。   乐小义在遗址内盘旋几圈,确信此地无人,方心情沉重地破开虚空,回到红沙之地。   红沙之地的景色依然如旧时那般苍茫,浩瀚无垠的荒漠中,不见半点人烟,只有蛇蝎于沙地之中游走,依然是一副与世隔绝的景象。   乐小义看了眼影子所在的方位,透过天色判断时辰,朝着日出的方向行进。   走了三天三夜,所见皆是旧时风景,可乐小义心中的不安并未消减,不如说,这荒漠中,似乎过于空阔寂静了。   她来时几乎每天都会遭遇伏击,回程时却没有人知晓她的踪迹,故而这几天下来,她在荒漠中一个人也没遇见。   正这样想着,乐小义脚步一顿,忽然驻足,视线警惕地四下观望,片刻后寻到一个方向快步行去。   不多时,她找到方才那一点令她在意的气息由来。   不远处的乱石地中冒着些微魔气,几颗头骨散乱地掉在地上,被沙石掩去一半,剩下的露在外面,骨骼表面纹理漆黑,是被魔气浸透之后的表现。   除此之外,这一小块沙地所在的区域颜色也略显深沉一些,乐小义眉头紧蹙,忽而一掌拍向空地中间。   掌风未曾落地,那沙石突然翻卷起来,一道黑影闪电般冲出沙地,直直扑向乐小义。   从外貌上看,这黑影像个人,但他两只眼睛猩红一片,看不见半分理性,全然像头发疯的凶兽,龇牙咧嘴地朝乐小义冲过来。   乐小义与之过了两招,照面便试探出此人深浅,魂元境初期修为,不足为惧。   她一个反手用力将其敲晕,待其噗通一声落地,见其衣领处有一枚造型眼熟的绣纹。   是玄天宫之人。 第614章   乐小义未取此人性命, 她先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确定方圆一里杳无人烟,这才寻了个僻静之所, 查验了此人身份,探了他的脉, 果然有所发现。   这人体内气机古怪,魔气早已侵蚀了他的心脉,理智也已被暴.乱的魔念吞噬, 不剩半分人性。   换句话说,他虽然还活着, 却已不能算作一个人, 更像一头没有理性的凶兽, 其属于人性的那一部分早已湮灭了。   做出这样的判断,乐小义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五年间, 不知多少人在战乱中死于非命,也不知有多少人, 与此人一样, 被魔气侵蚀心智, 最终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尽管他生前是人, 但在变成这个模样之后, 只会凭依本能掠夺杀戮。   况且,他还残存了一些生前的作为一个人时对危险的预判和机警,方才乐小义发现他时,他预感到实力差距,原本试图没入地底逃走。   那些散落在沙地上的骷髅,多半就是此人的杰作。   乐小义扼住其人咽喉, 心念一动,灵识探入此人识海之中,果不其然,只能看见一片混沌与魂魄的碎片彼此拉扯,再也无法挽回什么。   对于这样的他而言,死亡其实才是解脱。   她不再留手,果断拧断此人的喉咙,取下他的乾坤囊,抹去其刻在乾坤囊上的神识,从中找到一封未启的书信。   乐小义撕开信封,粗略扫过泛黄的信纸上不可辨识来处的字迹,从中获取一项十分重要的信息。   此人是玄天宫的探子,来红沙之地是为传讯,至于此信应该交到何人之手,从信中无法窥见迹象,但这封信却恰到好处地解决了乐小义的当务之急。   四魔门插手大禹内乱,数名无垢境高手现身大禹,轩辕柔甘做青帝傀儡,率军逼宫皇城,不仅龙都皇室危在旦夕,就连三神宗与四大家族都遭到灭顶之灾。   鬼道宗毫不犹豫投靠青帝,尉迟氏和南宫氏也都臣服于四魔门,江家主母与四魔门高手血战三日,身受重伤,江氏几乎满门尽灭,因蓬莱仙境出手,江家主母才保住性命,到蓬莱仙境避难。   左氏和洛氏则在四魔门阴谋爆发之前率先采取行动,将所有主家之人暗中转移到剑神宗。   龙吟山同盟内所有天字席位的成员都接到剑神宗的通知,转移家族和宗门内主要传承之人,那些决定留下,与宗族共存亡之人,如今,大都不在了。   大禹境内生灵涂炭,剑神宗首当其冲,因龙吟山同盟有着不惜一切代价庇护同盟成员的铁则,除开七成以上归顺青帝的宗门和家族,余下三成全部聚集在剑神宗。   当初云海会上,被青帝扣留的众多高手,如今依然未能脱困,左诗萱洛青鸢等小辈之人,也还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这凶多吉少的人员名单里,自然也有乐小义的名字。   青帝要抓乐小义,其由头并未公之于众,乐小义出逃之事,自然也被隐瞒下来,至少身在剑神宗的众人,并不知道乐小义还活着。   从这封信里,乐小义无法判断姬玉泫的处境,当初姬玉泫助她逃进剑意空间,必然被青帝视作叛徒,之后会遭遇何中待遇,乐小义根本不敢想象。   她好不容易从剑意空间中出来,当务之急就是要打听到姬玉泫的消息。   一个可能知晓相关情报的人掠过乐小义的脑海。   撕毁信件之后,乐小义继续一路向东,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赶路。   这一路走来,她在途中发现诸多与先前那入魔之人相类的情形,红沙之地内遍地枯骨,走出一段路就能看见几簇魔烟。   此外,乐小义还发现了几条虚空裂缝,汩汩朝外冒着魔气,估计那些进入红沙之地的人,大都被魔气侵蚀,变作疯疯癫癫的样子。   红沙之地本就是没什么活人的死地,这魔烟一起,更是荒芜,连生长在红沙之地的蛇蝎也因此发生了异变,不仅要啃食人骨,还会主动攻击活人。   乐小义便被藏在红沙之下的毒蛇袭击过,不过此兽灵智不高,被乐小义反手斩成两截,自蛇身断裂之处冒出乌黑的血和浓烟,乐小义方对这一怪异的现象有所察觉。   但她并未在红沙之地耗费多少时间,将轻功运转到极限,不过小半个月就横跨这片荒漠进入南蛮。   然而,她穿过红沙之地与南蛮的交界处的乱石地之后却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赶路。   并非她不想,而是她被困住了。   不仅红沙之地发生了古怪的异变,南蛮荒野也没有幸免。   本就茂密的丛林更加丰茂,但林子里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那些缠绕在树上的藤蔓像蛇一样来回逡巡,表面生长着可怕的倒刺,有一些还沾着乌黑的血。   乐小义进入丛林之后就迷失了方向,因为这些藤蔓和古树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方位,乐小义在林子里绕了一圈,约莫走了两日,竟回到了第一天路过的地方。   她觉出这林子古怪,还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夹杂在泥土的腥臭之中,黑暗处杀机潜伏,稍不注意就可能夺取她的性命。   发现自己走不出,她便干脆不再走了,找了个干燥些的地方盘膝坐下,打坐修炼,期间一直观察这林子里树木移动的规律,利用鸿蒙剑心不断复演,耗费不到三日,便找出林中之阵的破绽来。   她睁开眼,眸心紫气盈然,金银丝线穿插于视野之间,从混沌的黑暗中找出一条明路来。   得出结论之后,她并未贸然行动,又施展天机神算卜算一番吉凶,待判定得到前路没有致命凶险,她才从选定的路径走过。   她每走一步,眼前的树影便会悄然挪动几分,但身外每一株草木的变动她都了然于胸。   又两日,乐小义从这片莽莽苍苍的树林之中穿过,眼前出现一片空阔之地,山谷凹陷之处散落着几户人家,看起来像是寻常村庄的模样。   可乐小义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起来。   这村庄死气沉沉,天空中还有魔云汇聚,恐怕已不剩什么活人。 第615章   魔云遮挡了天空, 天色暗沉,放眼望去,入目尽是萧瑟森然之景。   虽然远远一看乐小义心里就已初初做出判断, 但她还是没有轻易下定结论, 决定亲自去村子里看一眼。   她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借草木掩映小心接近村庄,临到村子外围便闻到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广袤的农田一片荒芜,田地里长满杂草,不时有巴掌大的黑色虫子钻出泥土, 啃咬牛马的尸骨。   正如乐小义所料,这村子里没有活人, 不仅没人, 连鸡鸭猪狗都没有, 古怪的异兽占领了村庄, 在村中小道上横行, 互相啃咬拉扯, 溅一地乌黑的浓稠的血。   她在村里逡巡一圈,没找见人,便又循着魔气逸散的方位往前走, 果然又在村子东侧发现一处空间裂缝。   看样子,这几年下来,神荒浮屠界的变化比乐小义预想的更大。   空间裂缝遍布神荒大陆各个角落, 这些裂缝悄无声息地出现, 异兽横生,蚕食大地上原有的生灵,遭此横祸的寻常百姓死伤无数, 余留下来的不知还有多少,也不知去了何处。   天灾已然降世,虽还未将整个世界摧毁,可世间生气已开始走向衰落,若吞天兽苏醒,人类有多少胜算在这场灾难之下保得性命?   乐小义没有把握。   另有一种更噬心的无力感充斥在天地间,比有形的魔气更叫人恐慌,那是世人心中催生出来的绝望与憎恨。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神荒浮屠界,正在一日一日,走向毁灭。   七品神剑的铸造迫在眉睫。   此处村庄出现的裂缝强度不高,以乐小义的水平也能将之封印,离开村庄之前,她顺手为之,纵使这样的举措于神荒浮屠界上已然出现的灾劫而言杯水车薪,可再细微的可能她也要争取,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从荒败的村庄出来,乐小义继续向东前行,途中又发现两处空间裂缝,但凡裂缝出现的地方,方圆百里生灵涂炭。   其中有一处裂缝刚形成不久,附近的城镇才遭异兽屠杀一空,土地被鲜血染红,直至泥下三尺都还散着腥臭,流经此地的溪流猩红一片,血腥气弥留了足足三个月。   乐小义经过此地之时,愣在村头站了良久,后来点了一把大火,将这些无家可归的尸骨通通燃尽了。   再此之后,她赶路的速度又加快了些,短短数日便横跨南蛮,悄无声息地穿过天圣帝国的边界。   ·   月神教的圣女近些日子也不清闲,天圣境内同样有可怕的空间裂缝出现,这些空间裂缝连通为之的世界,数不清的异兽从里面钻出来,侵吞神荒浮屠界上的人类。   每一次石月婉到裂缝附近探看,都感觉裂缝背后虚空层层塌陷,就好像支撑着神荒浮屠界的某种力量正在不停溃散,有什么藏在黑暗背后,妄图挣脱束缚,来到人间。   除了空间裂缝之外,青帝妄图一统四海,派了诸多人手前往大禹,自然也不可能将天圣放任一边。   这几年来,不断有神秘人出入天圣,暗地里搞些小动作,策反月神教内的大臣,拉拢天圣范围内一些看似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和当初流落在外的天圣皇室之人,给他们提供支持,试图唆使他们造反。   月神教如何夺走他们的地位,他们便要借青帝之手,将这一切都讨回来。   不仅是天圣遭困,南蛮荒野和红沙之地,但凡尚有人烟之所,尽在青帝掌握之中。   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石月婉收到属下之人来报,说有故人来访,并出示了一柄木质小剑,说是来访之人的信物。   石月婉的视线在那木质小剑上停留片刻,面上神色无波,将其收起后道:“请她进来。”   一黑衣黑袍样貌普通的女子被侍卫领着来到月神殿上,石月婉屏退左右,并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阁下远道而来,可是有甚指教?”   她显然已经猜出殿上之人身份,却没有出言点明,乐小义一听这话,立即明白了石月婉的处境,便是这大殿之上,或许都有旁人耳目,不得不言行小心。   如此,乐小义便明白了该怎么做。   “圣女大人,在下在洛城郊外发现了异样的魔气波动,还有古怪的袭人凶兽,怀疑附近可能有空间裂缝,在下特地将所在方位画了地图下来,呈递给圣女大人查看。”   石月婉心领神会,点头道:“你且拿上来。”   乐小义便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双手送到石月婉面前。   与此同时,她的掌心藏了一枚符玉,连同那张纸一块儿交给石月婉,整个过程不着痕迹。   交接完毕,乐小义后退几步,又在殿中站定,看上去恭恭敬敬。   石月婉展开手中的纸张,扫了眼上边空无一物的内容,却神态自若地说道:“阁下一番好心,月婉在此谢过,但此事事关重大,月神教还需派人前往阁下所说之地查验,确认消息真伪,这段时间,便请阁下暂留月神教中,待得明日,确认消息无误,阁下便可离开。”   乐小义一摆手,淡然道:“无妨,全听圣女大人安排。”   如此,乐小义便留了下来。   石月婉派了人送她去客房歇息,晚间乐小义打坐之时,听得屋顶上有异响,不知是何身份之人,半夜偷偷摸到她的房间,掀开屋顶瓦砾,朝里边看了一眼。   此人并未有别的举动,很快又将瓦片归位,径自离去了。   这期间,乐小义半分异动也无,仍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打坐,权当什么动静也未发现。   第二日,她又受到石月婉的召请,月神教的圣女言道乐小义所言非虚,赏了一些金银,乐小义所需的东西就藏在石月婉给她的木匣子里。   她没有立即将木匣打开,离开月神殿后又行百里,身后始终有人跟着,乐小义不动声色继续走,直至王都郊外,将跟踪之人一举擒住。   不出所料,此人是天圣王朝前朝眼线,他们借助青帝的手段,已然在月神教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对于每一个接近石月婉的人,都派了人监视。   乐小义眯了眯眼,神态中藏有几分疑惑。   她不曾想这些天圣前朝之人竟然如此放肆,以石月婉之清高和近妖的心智,照理说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在事态发展成这样之前,就应该做好了打算,为什么还会让月神教沦落至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第616章   离开月神教后, 乐小义继续往东走,路上将石月婉给她的东西取了出来。   木匣子里除了一些金银珠宝,还藏着一个暗格。   乐小义看也不看那些钱财, 揭开暗格将里面的玉符取出,分心二用,一边赶路, 一边查看玉符中的内容。   但在看清内里镌刻的字迹之后,乐小义疾行的脚步猛地一顿,脸色也骤然变得凝重起来,立时寻了个隐秘些的场所,将这封信重新看了一遍。   “这……”乐小义语塞, 用力攥紧拳头。   相比于上次收缴的玄天宫情报,石月婉给她的书信内容更为详尽, 所提供的消息正是乐小义眼下最需要的, 也更加精准地切中要害。   关于天下大势, 和姬玉泫。   想必她也知道五年前红沙之地内发生的事,受姬玉泫所托,所以乐小义一出现,石月婉立即明白乐小义想要的是什么。   乐氏遗族变故发生之后,至淮与青帝交手略胜一筹,将青帝逼退, 但东离魔君趁机抓走了姬玉泫。   此后,至淮带着乐氏遗族之人去了龙吟山, 姬玉泫则被青帝羁押在北冥皇宫之中, 至今未踏足江湖。   当初云海会上,除了风云榜,云海同盟其实另有要事, 便是欲借同盟印中留存的上古的之力,寻找真正的执剑之君。   东龙宫高手偷袭苏檀,致使苏檀重伤,将云海同盟的计划打破,当初云海会上几位涅槃境大能全都被四魔门控制,就地封印,可同盟印却不知因何缘故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云海会如今已成了一片死地,蓬莱仙境掌权之人改换为苏言卿,青帝大军遍布五湖四海,自轩辕柔投靠青帝,整个大禹已有半数以上的门派和家族归顺,剩下的一半,两成在龙都,三成在剑神宗。   而且眼下,轩辕柔统帅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直至龙都皇宫,所领军队所向披靡,更有四魔门高手助阵,崇郡王及青龙军和三皇子的王宫禁军都被压进皇宫,局势岌岌可危。   剑神宗也并一片祥和,尉迟泉伙同四魔门屡次进犯剑神宗,欲摧毁剑神宗山门,为报当初之仇,他甚至答应青帝,事成之后,剑神宗地底龙脉拱手相让。   若不是至淮及时赶到,出手救了剑神宗,恐怕龙吟山同盟如今会像当初的菩提禅宗,已不复存在了。   只不过,至淮仅仅在危急关头出手一次,就致使龙吟山脉内迸发数道空间裂缝,此后不论四魔门如何进攻,他都不再出手。   但有往生境高手坐镇,四魔门之人久攻不下,短时间内消停下来,剑神宗才有片刻喘息之机。   天圣王朝的处境和大禹相去无几,天圣以西,南蛮荒野和红沙之地都已落入青帝掌控,遍地都是通往异域的空间裂缝,凶兽横生,死伤无数。   不仅如此,更远一些的东临岛和蓬莱仙境也遭到四魔门的侵扰,蓬莱仙境实力浑厚,尚能抵挡一时,东临岛却遭受了血的教训,被四魔门血洗一空。   看完符玉中的内容,乐小义手掌一颤,交错的气机冲击在符玉上,只一瞬,就将此物震成齑粉。   区区数年,几乎整个神荒浮屠界都已落入青帝之手,天下各大门派世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以青帝冠冕堂皇的话说,要集众力对付吞天兽,那必然要有一领军之人。   青帝,唯我独尊。   口口声声要声讨吞天兽,可他对出现在天地各处的空间裂缝从来袖手旁观,此人要在乱世称王,从不真正体谅苍生疾苦。   乐小义脸色冷肃,心里梗着一口气,良久才吐出去。   她若就这样孤身一人回到大禹,根本不可能挽回局面,更不可能前往北冥救出姬玉泫。   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她便是再冲动,也明白自己根本抗衡不了青帝。   她不再赶路,干脆盘膝坐下,待动荡的心绪完全平复,这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心念一动,面前便凭空显出一道金灿灿的光阵。   这光阵玄奥,上刻繁复的符文,旋转间,有奇异的气息从中透出些许。   乐小义一步迈出,踏进光阵之中,下一瞬,金光回旋收缩,将她的身体笼罩在内,一瞬间消失无踪。   视野再清晰时,她已来到那片雾蒙蒙的天地,广袤的宫殿无限延伸,目之所及尽是琼楼玉宇。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浮屠宫给她的感觉总是虚无缥缈的,让人觉得很不真实,因为它真的和乐凌风的剑意空间太像了。   就像现在,她明明站在这片大殿上,脚下踩着白玉砖,可事实上,入目所见是一片虚空,空荡荡的浮屠宫里,除了她自己,一个人也没有。   她朝前走了几步,不远处的虚空忽然一阵波动,三道身影同时出现在她眼前。   “三位尊者。”乐小义料到他们会来,神情镇定地拱手躬身,朝几位前辈行了礼。   “你此番苦修,大有长进。”说话的是雀临,她一眼便能看出乐小义此时真实的修为,在他们面前,乐小义也不需要遮掩。   她垂着头,态度恭敬:“承蒙尊者厚爱,侥幸而已。”   “这可不是侥幸。”道清尊者开口,他笑起来脸上皱巴巴的,挤满了沟壑和纹路,一双眼睛幽邃得看不见底,饶有深意地说道,“路已经铺好了,要怎么走,你可有了主意?”   绝剑尊者默不作声地站在二人身侧,他不说话就已是表明了态度。   乐小义脸上没有多的表情,她垂下眼眸,未多思量,吐出胸中浊气,顺从点头:“是,晚辈已经考虑好了。”   这三位前辈一直不表态,也不让天.行者干涉神荒浮屠界的兴衰,其目的不言而喻。   他们要乐小义主动留下,将灵魂出卖给浮屠宫。   这是乐氏之人的宿命,只有乐小义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才会愿意在这场动荡之中,给予乐小义所需要的帮助。   尽管乐小义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或许就像至淮曾告诉她的,是乐氏之人的宿命。   她没有余力寻找根因,眼下所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很好。”雀临微笑说道。   她抬手,一方古铜色的小塔悬浮于掌心之中,从容淡然地开口:“此为浮屠塔,分出一缕神魂刻入其中,你将拥有仅次于神首的权能,浮屠宫内天.行者,任你驱策。”   乐小义眸心微漾,只须臾又归于平静,她没有犹豫,依言将神魂刻入旋转的浮屠塔中。   下一瞬,她心神一震,哇的吐出一口逆血。   浮屠塔的气息与她体内鸿蒙剑心的气机交错,双方互不相让,将她的身体当做战场,相互碾压,只一刹那就将她的经脉破坏得七七八八。 第617章   乐小义眼前蓦地一黑, 整个人脚步虚软地晃了晃,噗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令三位尊者惊讶,古往今来,数不清的乐氏之人因自身的血脉和传承为浮屠宫所用, 却还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绝剑尊者最先反应过来, 抬臂一招就将乐小义抓进手中, 他掌心聚起一蓬真气,按住乐小义下腹丹田。   气机于乐小义体内游走, 须臾之间便将她的伤势探得透彻,可令他意外的是,乐小义伤势虽重,却不知缘由, 浮屠塔与乐小义的血脉相融,纳入丹田之中,滴溜溜地转动,看上去风轻云淡,再正常不过。   “怎么回事?”道清尊者蹙眉询问,却见绝剑尊者神态惑然地摇了摇头, 道了一声“未知”。   雀临虚起眼, 扫过乐小义惨白的脸孔, 凝重道:“会不会……”   “什么?”绝剑尊者追问。   雀临话到一半,却未继续说下去, 道清急得抓耳挠腮:“你若是想到了什么, 就直接说呀,吞吞吐吐地作甚?”   “因为我不确定。”雀临叹了一口气,“而且,想想也不可能。”   “何不讲出来, 让我们一块儿思量?”绝剑尊者提议。   “也好。”雀临点头,“我只是怀疑,会不会是乐剑岚动了手脚。”   “乐剑岚?”道清意外,惊讶道,“这如何可能?乐剑岚死了几千年了,乐氏后人只有乐君皓继承了血脉,当初我们怀疑东西在乐君皓身上,后来专程去查证过,不是没有吗?”   绝剑尊者却未下定结论,沉吟半晌后道:“话无绝对,此事蹊跷,虽然可能性小,但我们当初不是也怀疑乐剑岚将东西藏在红沙之地吗?乐小义此去红沙之地,还进入了碎片空间,指不定有所奇遇。”   “这也只是猜测,我未在她体内发现端倪。”绝剑继续说下去,“况且,碎片空间也不止红沙之地那一处,这数万年来,我们收集到的碎片已足够拼合成新的倾天之剑,乐氏已不成气候,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不错。”雀临附和道,“虽然乐剑岚身上出了意外,但毕竟乐剑岚的修为旷古绝今,这乐小义还是一只雏鸟,就算她当真与那神物有所牵扯,对我们而言,不一定是件坏事。”   “可惜啊,这小姑娘还惦记着玄天宫那只凤凰。”道清扫了眼毫无知觉的乐小义,嘻嘻笑起来,“让她自己去揭示真相,可比我们几个老家伙千言万语要管用许多。”   ·   乐小义睁开眼,视野由模糊渐渐清晰,广袤无垠的天地仍像她昏迷时那样无限延伸,身上的伤势已然痊愈,丹田内的小塔给她以极温和的感触,已与她的血脉融为一体。   虽获得了一件新的法宝,可在修为上并无提升。   她的意念潜入浮屠宝塔之中,可见一方崭新的地图,但凡与浮屠宫有契约的天.行者,都出现在这张地图上,任何一个人所在的方位,她都了如指掌。   只需心念一动,她便可将其召进浮屠宫,而这些天.行者都将无条件地听从她的吩咐。   成为浮屠宫的继承者,她的地位只在三位神首之下,至此,便有足够的人手协助她潜入北冥的皇宫搭救姬玉泫。   三位神首未给她派发任务,大有让她放手而为的架势,乐小义已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便借这一股东风,肆意妄为一次。   她心念一转,面前空间波动,三道黑影不分先后地出现,他们脸上各自戴着面具,分别是肆玖,叁柒和贰伍。   巧合的是,这三个人,都在北冥皇宫。   他们神态恭敬,不约而同地拱手躬身,尊乐小义为“少宫主”。   此“少宫主”非彼少宫主,由此可见,三位尊者对眼下神荒浮屠界的局势早有所料,并且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   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为的就是这一天。   浮屠宫的实力,远在乐小义的猜测之上,甚至凌驾于云海同盟,乃神荒浮屠界之最。   乐小义盘膝而坐,坦然接受了这件事,语气平淡地问道:“云海同盟诸位前辈眼下境况如何?”   回答这句话的是肆玖。   “回少宫主,蓬莱仙境前任岛主苏檀重伤,修为被废,由西龙宫负责看管,关押在云海会东面一座荒岛上,青帝留他性命至今,想必是为了解开同盟印的秘密,然则同盟印下落不明,如今四魔门还在找寻。”   “东龙宫太子被青帝擒为人质,宫内如今分为两派,一派主和,欲归顺青帝,另外一派则主战,誓死不降,当初东龙宫高手重伤苏檀,引起众怒,此人却莫名失踪,想必是被青帝保下,不知去了何处。”   “极道宗和盛云门的两位前辈也受了伤,但比起苏檀,他们的处境稍好一些,青帝似乎打算招揽他们,极道宗的宗主仙霖真人已然动摇,盛云门门主态度暧昧,尚不确定他的真实想法。”   这一番回答可谓详尽,比石月婉探到的消息更加精准,且可信。   乐小义眸心暗了暗,又问:“那……姬玉泫呢?”   三位神首早已知晓她的私心,天.行者又无条件听从她的命令,在这里,她不需要遮遮掩掩她和姬玉泫的关系,即便明知乐小义的目的,眼前三位天.行者也不会对她的行为表示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这一次开口之人是叁柒:“回少宫主,姬玉泫被东离魔君所擒,体内种了毒蛊,已成青帝左膀右臂,废除苏檀苏岛主修为之事,她亲自参与。”   乐小义浑身一震,背脊僵硬,脸色煞白,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叁柒说完自己所知的消息后就退到一边去,不再多言。   大殿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乐小义才找回知觉,哑着声道:“这东离魔君的毒蛊……可有解?”   三位天.行者皆沉默不言。   乐小义心里陡然揪紧,痛得难以喘息。 第618章   她闭上眼, 沉默良久。   心口一阵阵尖锐的疼痛,绞得她喉头滞塞,眼眶发红。   半晌过后, 她吐出一口气, 重新睁开眼,眸心暗沉, 积压着风暴前短暂的寂静和安宁。   “传令, 破除四魔门封锁, 营救苏檀。”   言罢, 她话音稍顿,又道:“另外,我要去一趟北冥。”   ·   凡契约辐射之地,都在浮屠宫的监管之中,乐小义只需心念一动, 便可来去自如。   眼前光影一闪, 法阵明灭,视野再清晰时, 她已来到北冥。   不远处的卧榻上躺着一个女人, 乐小义突兀地出现在她房中,她却半点不觉惊讶,施施然起身,两步来到近前, 倾身朝乐小义恭恭敬敬行礼:“属下乃冥神教右护法, 阙秋冥, 拜见少宫主。”   “有劳阙护法。”   乐小义点头,此人便是方才殿上的肆玖。   虽然才是第一见面,但在过往数年间, 她与身为“肆玖”的阙秋冥打过好几次交道,便是没什么深厚的交情,也算彼此认识,并不觉得生分。   只不过比起往日她在天.行者面前毕恭毕敬,如今她们身份调转过来,反倒是阙秋冥态度恭敬起来,略让她感到不习惯。   阙秋冥显然知道她的来意,于是不加掩藏,开门见山:“姬玉泫自五年前便随侍青帝身侧,只每月初一会回玄天宫见姬千城,若你想将她带走,这是唯一的机会。”   言罢,她话音稍顿,面上露出些许犹豫之色,片刻后,补充道:“姬玉泫身上的毒蛊虽暂无解除之法,但乐氏族人之血可短暂压制毒性。”   乐小义眼中浮现些许惊讶。   乐氏族人之血可压制东离魔君的毒蛊,这一点,想必是冥神教高层才知晓的机密,阙秋冥本可以不将这件事告诉她,从她刚才短暂犹豫便能看得出来。   但她仍这样做了,并非因为她们现在的主从关系,而是出于私心。   或许换个说法,是看在过往这些年来,她们难能可贵的那一丁点交情上。   乐小义定了定神,吐出胸中浊气:“多谢。”   现下是七月末,后日便是初一,乐小义需等上两天,也好利用这点时间做些额外的准备。   又两日,一身红衣的姬玉泫现身玄天宫,从传送法阵出来便径直朝玄天殿去,从三曲亭外路过,她脚步稍顿,视线落在亭中,原先放置在亭内的书桌和短榻都被搬走,视野空空荡荡,如人心落寞。   她只在亭前立了片刻,不需身后两名看押她的黑衣人催促,她便自行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路面平整,过往这么多年走过许多遍,便是闭着眼也不可能走错。   但就在此时,周遭环境中出现异样的波动,她脚步不停,面上亦波澜不惊,但那双幽邃静谧的眼眸却陡然暗了许多。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永夜幻阵刹那展开,须臾间,两个看押她的溯源境高手同时身形一震,愣怔片刻,原本走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姬玉泫竟凭空消失。   玄天殿内,姬千城猝然睁开双眼,目光透过虚空,直直望着某个方向。   但片刻之后,他又垂下视线,未发一言。   乐小义紧紧搂着昏迷中的姬玉泫,缩地成寸地离开玄天宫,数息之间便越过群宫,踏浪而行。   以浮屠宫作为中转,往来于神荒浮屠界各处的瞬移之法只适用于身为继承者的乐小义,她无法带着姬玉泫一块儿从浮屠宫逃走,只能亲自跨越汪洋,赶赴蓬莱仙境。   她派去云海会救助苏檀的人也差不多该动手了,想必能短暂吸引青帝的注意,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转移姬玉泫。   来此之前,乐小义已想好了,将姬玉泫送去蓬莱仙境,交给苏言卿照料。   姬玉泫心思奇诡,揣摩不定,除了苏言卿,想必没有人能看得住她。   只有姬玉泫不被牵制,她才敢放手施为。   离开玄天宫后,乐小义一路往东,耗时三天,期间并非无人来追,但因云海会的变故,四魔门顶尖高手被牵制住,前来追击乐小义的人修为最高不过溯源境,都被她利用永夜幻阵躲了开去。   如此在海上疾行三日,乐小义踏上蓬莱仙岛。   岛上亦弥漫着古怪的气息,凡人居住的城镇遭到空间裂缝的侵袭,出现大片大片荒芜,那些已然没有人烟的地方,乐小义看也不看,径自从中穿过,走最捷径的道路直奔蓬莱仙境。   此行并不顺利,未及蓬莱仙境的地界,乐小义发现了四魔门之人的踪迹。   她想起先前石月婉给她的情报中对此有所提及,蓬莱仙境也正受到四魔门的攻击,不过好在蓬莱仙境底蕴丰厚,护宗大阵一开,能攻能守,堪比一位往生境的大能。   加之蓬莱仙境有老岛主坐镇,四魔门在此处讨不到好,便在宗外扎营,时刻监视蓬莱仙境的动向,同时封了路,不允他宗之人出入。   四魔门领头之人有涅槃境大圆满的修为,余下左膀右臂也都是涅槃境的大能,率领几名无垢境的老家伙封锁了四周道路,乐小义难以通行。   她找了个地方暂时将姬玉泫藏起,而后去了一趟浮屠宫,与蓬莱仙境内部天.行者取得联系,而后再回到藏匿姬玉泫的地方,等待蓬莱仙境内给出信号。   这个过程不长,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远处传来一声异响,轰隆震鸣声中,涅槃境的气息扑面而来,四魔门的高手都被惊动,不得不全部前往异动之处查探,乐小义则趁机带着姬玉泫横穿封锁。   她到达约定地点之时,已有人前来接应,正是此前与乐小义有过不少交集的蓬莱仙境云湖岛岛主净华仙尊。   见到乐小义在乐小义怀中安安静静昏迷的姬玉泫,净华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们随我来。”   他已知晓乐小义的来意。   有净华仙尊接应,乐小义方能顺利进入蓬莱仙境的护宗大阵,他们一路疾行,绕开有人的地方,一路深入蓬莱仙境,最后抵达内岛冰湖之中的凉亭。   老岛主和现任岛主苏言卿都在这里。   苏言卿蓦地起身,一眨眼便出现在乐小义面前。   乐小义眼眶蓦地红了,神态颓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着牙唤了声:“苏伯母。”   “快起来。”苏言卿双手扶住乐小义的胳膊,从她怀中接过姬玉泫,随手一探姬玉泫的脉搏,心中便明了经过。   姬玉泫为青帝所用,这些年来,苏言卿也没少为此事愁苦。   为防东离魔君利用毒蛊操控姬玉泫的心智,乐小义不仅封了姬玉泫各处大穴,更是利用一股更为强横的力量暂时锁住姬玉泫的神魂。   苏言卿眼中藏着更为深沉的哀恸,轻拍乐小义单薄的肩膀,宽慰她道:“你能将她救出来,已是尽了心。”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坦言道:“苏伯母,我的血可以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蛊。”   “你……”苏言卿目露震惊,说不出话来。   乐小义情急之下顾不得太多礼节,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苦苦哀求:“伯母,我心意已决,只是施法过程之中,怕受到外界惊扰,故而将她带来此处,还请苏伯母和前辈替晚辈护法!”   “可若用你的血救她,还只是暂时压制毒蛊,你可有为自己考虑过?若稍有不慎,你怕是会丢了性命!”   乐小义未松手,直言道:“我与小泫有魂契束缚,我与她的性命早就绑在一起,我的命就是她的命,哪怕是为了她,我也不会轻易死去,还请伯母放心。”   苏言卿为之动容。   良久,她嘴唇颤了颤,未应声,转头看向坐在亭中,从方才起便一语不发的老岛主。   “让她试试吧。”老妇人神态平静地说道。   苏言卿欲言又止,老岛主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转而看向乐小义,又道:“但你得答应老妇,待泫儿醒了,你二人立即成婚。”   乐小义闻言一愣,唇齿半张,不知如何答话。   却听老妇人长叹一声:“你们曾答应过老妇,十年之内成婚,如今期限将近,天下已分崩离析,老妇再难等上十年。”   不是她逼得紧,而是她自己,已时日无多。   乐小义抿唇,喉头发颤,泪水险些溢出眼角,她死死忍住,低头藏起脆弱的神色,勉强压下鼻头酸涩,哽咽着说:“倘若……小泫醒来,对此事没有异议,便全听前辈安排。”   老妇人这才满意,遂朝苏言卿招手,将之唤到近前,吩咐:“你到亭外守着,任何人不得擅闯。”   “是。”   苏言卿回身,从乐小义二人身旁路过时,脚步稍顿,对乐小义说:“泫儿就交给你了。”   乐小义伏地叩首,向着苏言卿磕了三个响头。 第619章   苏言卿走后, 老岛主招手唤乐小义带姬玉泫到亭中去,乐小义依言照做,打横抱起姬玉泫, 以轻功越过寒潭, 迈出一步,便已至亭中。   “有劳前辈。”乐小义将姬玉泫放下, 朝老岛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老岛主目光沉默, 片刻后, 一声轻叹, 却未多说什么,拂袖一挥,寒潭之中乍起四幕水帘,将湖心亭的视野完全遮挡,随后便闭上眼, 将余下的空间悉数交由乐小义把握。   周遭安静下来, 只余水幕冲刷的哗哗之声。   乐小义盘膝坐在姬玉泫身边,双目幽深地看着后者苍白的脸, 沉默良久, 方手腕一翻,取出一柄匕首。   方才她没告诉苏言卿,要确保压制姬玉泫体内的毒蛊,所需的是她的心头血。   数年前她曾取过一次心头血, 仅一滴罢, 便因此根基受创, 养了将近一年才恢复元气,可今日,她不知道自己需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压制毒蛊。   尽管她没有说谎, 她不会死,但也绝对不会好受。   刀刃向内,她没有犹豫,一刀刺进心口,霎时间血流如注。   锋利的刀刃并未伤及要害,却在心脏侧边划开半寸长的口子,另一刀则割在姬玉泫的掌心,乐小义心口涌出的血液被内里裹着,从姬玉泫掌心的伤口注入。   毒蛊在姬玉泫体内生出数不清的银丝,这些银丝细密交织,穿插在姬玉泫经脉、骨骼与魂魄之中,像牵制木偶的丝线,将姬玉泫束缚,掌控。   这些丝线所连接的蛊虫则藏在姬玉泫血脉之中,无形无色,但乐氏族人的心血可兼纳万物,它受到这股气息的吸引,必定会现身。   乐小义耐心等待,期间伤口处的血不住往外流,她脸色惨白,却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蛊虫谨慎,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丝毫动静,乐小义额角渗出细汗,连嘴唇也因失血过多而发白,但她仍旧平稳地将自己的心血一丝丝注入姬玉泫的身体。   就在乐小义眼前开始发黑,视野短暂晕眩之际,一只长相古怪的虫子终于偷偷出现,试图汲取更多的鲜血。   乐小义眸光一凝,当即清醒,身体先于意识用内力将那蛊虫包裹,施加数道封印,心头血霎时化作锋利的尖刺,捅穿蛊虫各个关节,将之完完全全禁锢于牢笼之中。   因此物与姬玉泫神魂相连,若如斩断联系之法,便不得一举拔除,否则将会对姬玉泫的安危构成威胁。   乐小义无法那么做。   毒虫在姬玉泫体内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随后便动弹不得,很快消匿了声息。   压制住了毒蛊,乐小义长出一口气,但血流了太多,又为了封印蛊虫耗尽了最后几分力量,这会儿紧绷的心神一松,立时天昏地暗,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由于耗损太多心血,心口的伤势未自行痊愈。   在她倒地的同时,老岛主便现身于她身后,枯瘦的手掌轻轻抬起,白蒙蒙的灵气便汇聚于她掌心,轻易修复了乐小义身上的伤口,但她受损的根基,却非一朝一夕得以挽回。   早先便料到了这个结果,却依然听之任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藏有私心。   但这一切,都值得。   ·   三日后,乐小义醒了,睁开眼,眼神茫然。   直到——   “小义。”   耳边响起熟悉的,动听的低语。   乐小义心神陡然一颤,忙不迭地扭头看向身侧。   同时,她的身体也跟着动了,试图翻身起来。   可没曾想,只挪了一下,她便又直挺挺地倒回床上,浑身虚乏,使不上劲,这种感觉极其难受,像体内的血被抽干,骨头被人拔走,整个人便是一摊烂肉。   但再难受,再痛苦,在她看清身边的人那一瞬间,全都不重要了。   “……小泫。”她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哑,若不是姬玉泫与她离得近,怕都听不见她细弱的话语。   姬玉泫握住她的手,语气轻软:“别乱动。”   乐小义的眼睛霎时红了,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好多话想说,可都来不及开口,眼泪便骨碌碌地滚下她的眼角,浸湿了枕头。   她哭得无声无息,嘴角瘪下去,泪意上涌,怎么都止不住。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近地和姬玉泫好好说话,看看她的眼睛,听听她的声音。   她想着念着,努力瞪大眼睛,可视野依旧模糊,没法看清姬玉泫的脸。   “哭什么?”姬玉泫轻揉她的脸,用手背擦拭她眼角的泪水,语调平缓轻松,打趣地问她,“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后悔了救我?”   乐小义咬紧牙关,竭尽所能地摇头。   哪里会,别说只是费点心血,即便是要她的命,她也愿意给。   可她说不出话,声音堵在喉咙里,呜呜咽咽,一个整句也吐不出来。   姬玉泫轻咬着唇,幽邃的眼眸里波光潋滟,眼角微微晕红,泛着些许潮湿的水雾,但她的眼泪没有溢出眼角,就被她悄无声息地眨去,消匿无踪。   她拂开乐小义额前濡湿的细发,在乐小义越哭越厉害,手足无措之际,倾身吻住她的唇。   乐小义呜咽着,眼泪越发止不住,可她竭力扬起脑袋,配合姬玉泫的亲吻,满心的思念和酸楚都在这一吻中被彼此唇齿间的湿热温暖所融化。   渐渐的,乐小义哭声止了,不仅没余力哭,几乎连气都喘不上,一张脸涨得通红,从艰难抽出一丝空隙撇开脸,眼眶红通通的,嘴唇湿润,略有些肿,看上去可怜极了。   姬玉泫的嘴唇被乐小义情急之下咬破了皮,唇边凝着一滴细小的血珠,但她的眼神极为深邃,直直看着乐小义,不错眼。   乐小义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脸颊浮现些许血色,红润润的,看起来倒是比刚才精神许多。   她想撇开脸,又舍不得,暗自纠结半晌,终是任由姬玉泫看着。   姬玉泫微微一笑,捏捏乐小义的脸,语调轻轻柔柔地说:“我娘说要为我们主婚,等你身体恢复一些,我们就拜堂成亲。” 第620章   由于损失了太多心头血, 乐小义的身体亏损严重,即便用上了蓬莱仙境的六品灵药,她的气血也难以补足。   她在蓬莱仙境静养了一个多月, 没有理会外界纷争, 除了从姬玉泫口中获悉神荒浮屠界内各大势力的动向,她的心思就全放在姬玉泫身上。   毒蛊被压制之后没有再对姬玉泫的身体造成影响, 苏言卿每日会替姬玉泫查验一番蛊虫的状态, 确保此物不会挣脱乐小义设下的封印, 再出来作乱。   即便宗内没有事务需要打理, 姬玉泫的日子过得也不清闲,乐小义还在卧床调养身体,她便跟着苏言卿忙前忙后,筹备不久之后的婚礼。   按苏言卿的意思,现在天下大乱, 正值多事之秋, 各大势力自顾不暇,蓬莱仙境为正道之首, 在与青帝的斗争之中向来处于先行者的位置上, 姬玉泫身份敏感,便一切从简。   由长辈见证,让两个小辈拜堂,交换信物, 别的通通省去, 本就是江湖儿女, 自不必注重那么多繁文缛节。   虽说如此,依然有不少事务需要忙活,姬玉泫亲手缝制了两套嫁衣, 只等乐小义的身体好起来。   这日,姬玉泫不在房中,正浅眠小憩的乐小义忽然睁眼,看向床边之人。   乐小义陡然一惊,面上却只显出些许诧然。   顿了片刻,她吐出胸中浊气,唤了一声:“姬伯父”。   来者竟是姬千城。   乐小义不知道此人如何躲过蓬莱仙境重重封锁瞒天过海地来到这里,但她赌姬千城并非要取她的性命,如若不然,刚才他就该直接动手。   姬千城沉默地看着她,眉心紧锁,神态极其冷肃,乐小义不由得屏住呼吸,抿起唇,心中疑窦丛生。   良久之后,男人叹了一口气,眸色幽深。   他手腕一翻,一枚四四方方的小印悬浮于其掌心之中,乐小义见状,心头讶然,脱口而出:“同盟印?”   此前乐小义得到的消息都说,自五年前云海会事变之后,云海同盟印便不见影踪,没曾想,竟是落入姬千城之手。   可为什么,姬千城得到了同盟印之后,没有献给青帝,却要在这时候拿出来?   乐小义扫了同盟印一眼,视线又转回姬千城脸上,不闪不避地与之对视,想探明姬千城的来意。   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将同盟印随手放在乐小义床头,转身就走。   “伯父!且慢!”乐小义撑着胳膊勉强坐起来,唤住姬千城,“您为何,不将此物交给苏伯母?”   这么些年来,乐小义还是头一回当着姬千城的面问起他和苏言卿。   照理说,如今蓬莱仙境的掌权之人是苏言卿,那么云海同盟的主事也该是她,姬千城将同盟印拿给乐小义,显然不合常理。   姬千城脚步一顿,背对着乐小义,宽厚的脊背看上去竟格外落魄。   他从来不肯向人示弱,不论是对他曾经的爱人苏言卿,还是他的女儿姬玉泫。   到最后,他也没解释为什么,只道:“龙都已然沦陷,落入青帝之手,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完,他不再迟疑,快步走了出去。   乐小义愣怔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一时难以回神。   没过多久,屋门吱呀一声敞开。   姬玉泫进屋,见乐小义已坐起身,她快走了两步,柔声笑问:“怎么起来了?”   乐小义没来得及应声,姬玉泫便看见了床头的东西,唇边笑容淡了下去,疑惑道:“此物为何在这里?”   “方才伯父来过。”乐小义实话实说。   姬玉泫立即便明白了。   她柳眉稍蹙,随后将同盟印取来,塞进乐小义手里,道:“既是给你的,你便拿着,此前姥姥也说过,你我成亲之后,这同盟印本就是要给你的,现下既然有人送来,不要白不要。”   “可是……”乐小义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的,快些收起来吧。”为了劝服乐小义将同盟印收下,姬玉泫又道,“想必青帝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同盟印会在你手中。”   乐小义闻言有些动摇,还想说什么,却被姬玉泫打断:“姥姥刚刚托我问你身体好些了没有,如果你好些了,咱们就一块儿去看看她。”   “好。”乐小义答应着,在姬玉泫的搀扶下下了床。   近来虽然她的身体还是有些虚乏,但下地走动已不成问题,恢复纵然缓慢,但在灵药作用之下,还是有明显的起色。   正值八月初,蓬莱仙岛上气候温和,但怕乐小义吹风,姬玉泫还是多给她加了一件衣服。   老岛主终日在湖心亭打坐,平常少有人来打扰,只苏言卿不时会过来,乐小义和姬玉泫一路走来,周围都静悄悄的,偶尔一两声鸟鸣悠悠转转,悦耳动听。   乐小义和姬玉泫来到湖边,踏湖而过,亭中不知何时设了桌椅,老太太正在亭中沏茶,清冽的茶香飘出老远,乐小义二人还未走近就已闻见。   “来了?”老妇人笑笑,招呼两个小辈到身边去,给她们一人沏了一杯茶水。   她扫了眼乐小义稍稍红润一些的脸色,笑道:“看上去气色比先前好多了,言卿已看过日子,将你二人婚事定在这个月初十,你们意下如何?”   乐小义接过茶盏,闻言与姬玉泫对视,后者只看着她微微一笑,她便明了姬玉泫的意思,回答老岛主:“全听苏伯母安排。”   “如此,甚好。”老妇人抿了一口茶水,复道,“近来四魔门又有异动,听说大禹龙都已落入青帝之手,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剑神宗。”   乐小义神色一凛,姬千城说了和老岛主一样的话。   “青帝奈何不得蓬莱仙境,是因蓬莱仙境有上古传下来的护宗大阵,这几年,云海同盟中各个成员宗派陆续都投靠了青帝,筛去这些其心不坚之人,余下的,老妇已着人手,将他们转移到岛上。”   “但月神教和剑神宗各自都有要守护的传承,无法割舍祖辈的根基,他们要留在宗门,不肯来此地避祸。好在剑神宗有至淮,刀祖也出山赶赴月神教,短时间内尚可安平。”   乐小义和姬玉泫听得仔细,见老妇人这么说,乐小义偷偷松了一口气,但她精神状态不佳,灵识也被削弱许多,未注意到姬玉泫眼中一闪而逝的忧虑。   “对了。”乐小义想起一件事,“江家祖母,是不是也在岛上?”   江家被四魔门迫害,人已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了江家祖母及几个祖祖辈辈跟着江氏的仆从和家丁,悉数都转移到蓬莱仙岛来了。   老妇人点头应道:“是,怎么?你找江氏主母有什么事吗?”   “有。”乐小义叹息一声,遂将自己此前在神秘小岛上偶遇霍家的霍烨,找到封存江灵冉冰棺之事悉数相告,老妇人闻言大惊,立即让乐小义把那东西取出来给她看看。   乐小义二话不说,一招手,沉重的冰棺便嘭一声落在地上,震得小亭内颤了颤。   她内力不丰,仅是将这冰棺从永夜兽眼的空间中取出,便耗费近半的体力,不由脸色发白,姬玉泫抚着她的背,将真气缓缓渡入她体内,这才好一些。   老岛主的视线却死死盯着眼前冰棺,良久才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这……竟然是真的。”   “什么?”乐小义和姬玉泫异口同声。   “江氏祖上曾是魔神的奴仆,虽然后来神魔消失,江氏也隐藏了身份,但霍氏恐怕早已查到这一点,想利用江灵冉的肉身召请魔神。”老妇人眼中满是沉凝之色,“养了魔神之魂还不够,霍氏之人真是贼心不死。”   乐小义闻言,颇为震惊。   “幸好你将这小丫头带了回来,否则便要将那霍氏歹人得逞。”老岛主拍了拍乐小义的肩,反手收起冰棺,“老妇果然没有料错,你自有大机缘在身,此后若再有什么变故,蓬莱仙境,便交给你了。”   乐小义目露惊骇之色,对老妇人这番话大感不解。   她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唤道:“前辈……”   “嗯?”老妇人回头看她,神态慈和。   乐小义嘴唇颤了颤,开口:“方才在来之前……”   她话未说完,被老妇人挥手打断。   乐小义心里便明白了,老妇人必然已经知晓姬千城来过蓬莱仙境。   她不知道老一辈的恩怨纠葛,但姬千城这样做,已然是表明了态度。   哪怕玄天宫不得已要站在云海同盟的对立面,至少姬千城自己,还念旧情。   从湖心亭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老妇人本想继续同小辈们说说话,但姬玉泫顾忌乐小义的身体,不愿让她在亭中吹太久的风,中途将她拽了回来。   乐小义回到房中歇息,姬玉泫照看她服下汤药,待乐小义入睡之后,她又独自去了一趟湖心亭。   亭中之人还坐在原处,似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远望的姿势,没有动作。   “姥姥。”姬玉泫行至老妇人身边,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   妇人回头看向她,神态中透出些许无奈:“到底还是泫儿更聪明一些,你是不是看出些什么了?”   姬玉泫抿唇,神情异常悲伤。   她虽没说话,老妇人却知她懂,遂笑了笑,道:“青帝要一统天下,务必要同我等动手,与其等待他各个击破,老妇已与至淮、刀祖二人商议好了,先发制人,逼他来战。”   “届时,天灾必将现世,你们得到的东西,会指引你们庇护苍生。” 第621章   是月初十, 天公作美,乐小义和姬玉泫都起了个大早,现下乐小义的身体虽然还未完全康复, 丹田内真气稀薄, 体质也较常人要差一些,稍不注意就容易着凉, 夜里还容易发冷汗, 手脚冰凉。   但除此之外, 她的生活起居已恢复正常, 不像最初卧床那两天,身体虚乏,动都难以动一下。   她每日用灵药养着身子,修为也在缓慢恢复,好像自从她找回了姬玉泫, 一切便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姬玉泫替乐小义穿好繁复红色的嫁衣, 仔仔细细地抚平她的衣领,神态柔和, 目光专注。   她们的衣服形制一样, 只绣纹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都是姬玉泫亲手量的尺寸,一针一线缝制的。   这场婚礼本就特别, 并未遵照传统的风俗, 她们也随意得很。   乐小义的视线落在姬玉泫脸上, 细细描摹后者清丽好看的眉眼,这段时间留在蓬莱仙境休养,她们倒是多出来许许多多的时间互相陪伴, 即便过往错过的光阴难以弥补,但乐小义仍觉得心中满足。   她总爱盯着姬玉泫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只要这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就能第一时间吸引她的注意,俘获她的心神。   就像此刻,姬玉泫专注地替她打点衣着,白皙纤柔的五指轻轻抚过她的衣领,她便觉得幸福美满,好像柔和温暖的风细细吹过,汩汩温热的泉浸润心间。   她们从相识到相知,又彼此认定对方就是最重要的人,不觉间已过去好多年了。   姬玉泫仍和几年前她们重逢之时一样美貌,岁月淌过她的眉目,并未影响她丝毫,但她身上由时间沉淀出来的气质却越发韵味悠长。   她们都不是一成不变,少年时的爱慕成长为更为克制隐忍的情感,但初心不改。   “不错,好看。”女人笑着,眉眼间尽是不加遮掩的绵绵情意,叫她本就精致匀称的五官美得越加鲜活亮眼。   她退开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乐小义,唇边绽开的微笑柔美动人的浅笑。   乐小义有来有往,也帮着姬玉泫更衣,解开衣襟系带之时,从姬玉泫腰间落下一枚锦囊,乐小义还没反应过来,姬玉泫已眼疾手快将其捞了回来。   “紫玉葫芦?”乐小义扬眉,笑问,“你一直把这小玩意儿带在身上?”   “你赠的东西,自得随身带着。”姬玉泫难得直白,她平日在外四处走动,重要之物不管放在哪儿,都难以取回,不如随身带着,也好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寥解相思之苦。   乐小义柔唇微抿,眸心漾着笑意,待乐小义替她穿好衣裳,又仔细将锦囊重新在她腰间束好,这时苏言卿便派了人来,叫她们俩到湖心亭去。   二人对视一眼,再看看天色,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时辰。   相约前往湖心亭,老岛主、苏言卿都已到场,还有对乐小义二人颇有恩情的净华仙尊。   乐小义救姬玉泫之前曾派了人去劫苏檀,虽然将人救回来了,但苏檀受伤颇重,至今昏迷未醒,便未能到场参加两个小辈的婚礼。   苏听云和先前一众参与风云榜的同辈中人尚还下落不明。   四魔门因为苏檀被劫之事还发了好一阵疯,前阵子驻扎在蓬莱仙境外面的魔门之人冲了好几次护宗大阵,虽然都被蓬莱仙境逼退,可岛上高手也有不少人受了伤。   乐小义对这些事情并非毫不知情,但她有心无力。   今日天气晴好,湖心亭中吹着一阵阵的暖风,湖水波光潋滟,一眼望过去,像在水里洒了一把碎金子,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前辈,伯母、仙尊。”乐小义向亭中三人一一见礼。   姬玉泫跟在她身侧,也朝三位长辈颔首,神态颇为恭敬。   “你们过来。”苏言卿朝她二人招手,唤至近前,一边握住一只手,笑容柔和,“这么多年过去,你们都长大了。”   只这一句,乐小义没由来红了眼睛。   她很是感怀,这些年的苦难和挫折都没让她哭过,可看着苏言卿殷切的眼神,她却险些没忍住掉了眼泪下来。   由苏言卿主持,令二人各自削下一缕发,交缠在一处,封入锦囊之中,又拜过天地,给尊长敬茶,便算礼成,她们在一起,有天地见证,有长辈承认,再不必偷偷摸摸,含含糊糊。   乐小义高兴,桌上多饮了两杯酒,可身子薄,扛不住酒劲,最后是被姬玉泫搂着抱着拖回去的,至于这夜如何风流,自不赘述。   第二日天不亮,姬玉泫便醒了,瞅着怀里的人不错眼看了许久,眼见天色将亮,她放坐起身来,悄无声息地穿好衣裳,从屋子里退出来。   转眼便至湖心亭,老岛主还未远行,姬玉泫未走近,她便睁开眼,混浊的双眼没有一丝锐气,甚至感觉不到半分她存在于此的气息,其实力已至返璞归真的境界。   “姥姥。”姬玉泫唤了一声,缓步行至老妇人跟前。   妇人抬眼,神态慈和,叹息道:“尚有泫儿来送老妇最后一程,此生,已无憾矣。”   姬玉泫神情悲伤,有更复杂的情绪从她的双眼中流露出来,只是她还未开口,便听妇人言道:“想必,泫儿也还有要紧之事,恐怕不会在岛上多留,你方才与心上之人成婚,可当真舍得?”   似是未料到老妇人会将话说破,姬玉泫抿起唇,沉默不语。   她自是舍不得的。   可又不得不舍得。   放不下,扔不开,无法断绝念想,非要拖着那人与她一块儿受罪,是她的私心作祟。   如今,梦也该醒了。   眼下大战将起,神荒浮屠界陷入困顿之中,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在这场浩劫之中丧命,她无法任由自己苟且偷生,在这样的风波之中,独善其身。   良久,姬玉泫方叹息道:“凶兽不灭,天地未安,宇内苍生皆是蝼蚁,我眼下所得的一切也都将化作泡影。”   她抬起头来,神色坚定:“唯有集神星之血,铸七品神剑,一战吞天,方能长治久安,为后世谋福,为此,便舍我一人,不足为惜。” 第622章   有些事情, 只有她能做。   即便叫那人经受委屈,明知真相大白之后,她将背负无尽的憎恨。   她也不得不亲手毁去那姑娘寄予希望的一切。   ·   乐小义一觉睡醒已临近午时,她下意识伸手摸向身旁的位置, 空荡荡的被窝里连余温都已散尽了。   她愣了下, 而后翻身坐起, 视线在屋内扫过一圈, 再缓缓闭上眼, 吐出一口气。   不论是她的双眼,还是她的灵识,都告诉她,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伸手朝枕头底下一探,果然从下边掏出一个未拆封的信件。   以前姬玉泫每次不告而别,都会给她留一封信,如今这个习惯仍未改变,只是乐小义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怅然。   她平静地拆了书信, 内里只有一页薄薄的信笺,字迹一如既往地清隽。   ——刀祖、至淮、姥姥与青帝约战天山, 天灾将临, 神星汇聚, 妾携《天罡·地煞》刀剑图谱,在剑神宗相候, 万望当心。   乐小义将书信叠好收起, 起身穿衣。   床头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正是姬玉泫替她备好的新衣。   她推开门走出去,今日阳光明媚,天高云阔, 群岛起伏,山峦外的雾气也都消散开来,让人看着便觉轻松明快。   离开小院,她径直去了内岛的湖心亭,常年坐在亭中打坐的人已不知去向,想必已然动身赶往天山。   乐小义在亭中坐了一会儿,吹着夏末温热潮湿的风,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心绪不如预想的那般躁动,反而出奇的平静。   即便她就在此处观景,不去想所谓的决战和天灾,若吞天兽来,就将这世界吞没,总有一部分人,还能机缘巧合地活下来。   就算她什么也不做,浮屠宫也不会任由吞天兽作恶,至少,三神首和曾经被浮屠宫选中的那些人,会得到浮屠宫的庇护。   香火依旧会传承,人类的文明也不会消失。   她和姬玉泫之间的差距,从来不是修为的高低,而是眼界和胸怀。   从幻千世界玄天宫普度众生,再到姬玉泫不顾自身性命四处奔波寻找七品神剑,姬姐姐从来都着眼于天下与苍生,除了在乐小义身上耗费了过多的私心,姬玉泫所下的每一步棋,都是为了大局。   但乐小义却不同。   自她与姬玉泫重逢,再到后来历经中中劫难,不断追逐姬玉泫的脚步,被迫做出一个又一个有违她私心的选择,其实本质上,她还是原来的她。   她眼里没有天下,任天塌地陷,世界崩毁,她也只在乎一个姬玉泫。   所以,她才追不上。   她叹了一口气,一只鹤从湖面飞过,掉落一片洁羽,盘旋落入水中,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上起起伏伏。   苏言卿踏上亭前石阶,行至乐小义身后,柔声招呼:“你果然在此处。”   乐小义回身,弯腰向苏言卿行了晚辈礼,唤道:“伯母。”   “现在还叫我伯母?”苏言卿打趣地问她。   乐小义神情一顿,随即浅浅笑了,无奈改口:“娘。”   苏言卿神态柔和,缓步走到她身边,招呼她一块儿坐下,方问:“玉泫走了?”   “嗯。”乐小义点头。   苏言卿见她如此平静,不由又问:“你好像……早就猜到了?”   乐小义叹息一声,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抱怨道:“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能有什么办法呀?”   “那你呢?现在要怎么办?”苏言卿宽抚地拍拍乐小义的手背,语调柔和地问,“打算继续留在岛上休养,还是出去找她?”   乐小义望向远处广阔的天空,静了一息才道:“若过不了这个坎儿,神荒浮屠界都没了,想再多又有什么用?”   她好像忽然变得豁达起来,说着说着竟笑了笑:“我们俩追追跑跑也有十来年了,彼此都算了解,她也料定了我会如何选择。”   说完,她胸口有些闷,便轻咳了两声,把气顺匀了才继续说:“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就算没有天灾,硬是用灵丹妙药吊着,我也活不过几年。”   “如果换做我是她,同样也会着急,会不择手段。”   她吐出一口气,笑道:“同样都是赌,若能赢,便算了了夙愿,即便输了,不过也就是一死而已。”   “最怕不输不赢,死了一个,留下另一个,天人永隔。”乐小义眼角湿润了,苦笑道,“娘,您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言卿一时语塞,面对乐小义这番肺腑之言,她竟不知如何接话。   沉默中,远处忽然一道身影飞快接近,几个起落便来到湖心亭外,急匆匆地上前一步,对亭中的苏言卿高声道:“代岛主,大事不好,少岛主的魂牌碎了!”   “什么?!”苏言卿脸色急变,蓦地站了起来。   乐小义也蹙起眉,神情颇为震惊。   魂牌乃魂契中的一中,抽取一缕命魂,画符封制于玉牌之中,可指示生死,若魂牌出现裂纹,则代表魂牌所指之人身受重伤,若魂牌直接破碎,其意不言而喻。   但她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浑身一震。   下腹丹田处,那静谧旋转的浮屠塔毫无预兆地加快速度,点点金光自塔尖上往外冒,不过须臾,便于塔外形成一座首尾相连的星盘。   这星盘上,有些光点亮着,有些则是熄灭的,可不多时,便又有一颗星亮起微弱的光,与那些早已点燃的星光连接起来,盘旋生长。   乐小义恍惚一下,目光落在浮屠塔外的星盘上,神态恍惚顿了半晌。   苏言卿已随着方才来报的侍从急匆匆地走了,亭中只余乐小义一人。   星盘上的星星,共有一百零八颗。   如今尚还熄灭的,已不足十指之数,九成星光都已被点亮。   当这星盘出现之时,乐小义便立即明白了它的效用,同时,也在一瞬间领悟了神星,及《天罡·地煞》刀剑图谱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霎时背脊发凉。   刚才星盘上亮起的那一枚星星,其名,叫苏听云。 第623章   在看见星盘的瞬间, 乐小义没由来感到一阵恶寒。   她的灵识扫过刚才亮起的那一盏,眼前浮现出雾蒙蒙的景象,隐约可见一身白衣的苏听云带着宁沅逃出云海会,在海面上与四魔门之人大战。   让宁沅走时, 她说:“还请你带话回宗, 我苏听云一生潇洒, 既然生是蓬莱仙境的少岛主, 享尽荣华, 那么死也该死得其所,绝不会为邪魔屈膝!”   最后为护宁沅逃脱,她被溯源境高手一掌击中, 坠入茫茫深海之中。   乐小义在星盘中看见了苏听云,也看见了岳晚秋。   这座星盘与浮屠塔相连,每死去一位神星,就会点亮星盘上的一盏灯。   可三位神首交给她的浮屠塔,为何会有这等神威?那些散落于神荒浮屠界内的神星, 与浮屠宫又有怎样的关系?   思及此,乐小义后背冒出一阵阵的冷汗, 同时也回想起一个可怕的细节。   在乐小义熟识的几位神星之中, 有半数之上的传承都来自于幻千世界。   除了苏听云和轩辕柔是在神荒浮屠界内得到的传承, 何云露、怀法、还有岳晚秋,她们成为神星并非真的只是机缘巧合。   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拨弄棋盘, 让那些原本无辜的人, 背负上名为命运的枷锁, 再施以上位者的嘲弄。   乐小义按住心口,从刚才开始,她心窝里便绞着痛, 像先前开的口子又撕裂开来,疼得她脸色煞白,冷汗如瀑。   在这越来越清晰的疼痛中,藏于乐小义心口的金色小剑若隐若现。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她的头颅,将一幕幕陌生的景象强行塞进她的脑海之中。   那是……她的记忆。   乐小义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扶住凉亭边的石柱。   越来越多的画面涌入脑海,她看见了天山上飘零的雪,以及那些从她记忆之中被抹去的部分。   断崖之后,那片循环往复的道路,并非一晃而过的虚无。   一身黑袍的神秘人站在她面前,拿着一块黑色的金属碎片问她:“此物,你认不认得?”那人的声音非常古怪,像从腹中发出来的,低哑又难听。   “不认识。”乐小义回答说。   她像□□控了神智似的,那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甚至……她和姬玉泫如何认识,后来如何分开,与姬玉泫什么关系,所有的,但凡他能想到的问题,都问过。   而乐小义也一一答过。   她的潜意识里好像明白对方的目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封住了她的嘴,没叫她将最重要的秘密抖露出去。   最后,那人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却因为突然发生了一点别的变故,他不得不先去处理,便解开幻境,将乐小义扔回山道上。   此刻乐小义回想起这些,她仍然不知道这人是谁,可想起他手中的碎片,她忽的吐出一口气。   此物她未曾见过,可直觉却告诉她,那块金属,很可能是倾天之剑的碎片。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就有人找过她,曾试探过她的身份。   他怀疑乐小义,也怀疑姬玉泫,至于他到底在找什么,乐小义也无从得知。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此人的修为恐怕与至淮相当,否则,当初他现身天山,至淮怎么可能毫无发现?   那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青帝?出现在天山的那条可怕的裂缝,是不是就是此人的手笔?   乐小义一阵后怕,倘若她当时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吐露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可能她早就死了,更不会有后来的事。   不管是与不是,日后若还有与青帝照面的机会,她一定能认出来。   她苦笑着摇摇头,有些事,并不是她想置身事外,就能真的毫不理睬。   她缓步走出湖心亭,又回头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水面,随后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随手一挥,屋子四周便竖起阵法。   鸿蒙剑心的力量突然惊醒,瞬间冲破了乐小义体内的封印,正在她体内和浮屠塔互相碾压,这种感觉她曾经体会过一次,那一回她险些因此丧命,但这一回却有些不同。   不知是不是浮屠塔已然认主的缘故,它在鸿蒙剑心面前变得非常比较老实,虽然一开始还是抗拒鸿蒙剑心的接触,但很快浮屠塔的气息便被鸿蒙剑心压制。   乐小义因此完全拿到了浮屠塔的掌控权,甚至短暂地切断了自身与浮屠宫的联系,也看到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滴溜溜旋转的浮屠塔上,点点星光起起伏伏,光晕轻盈跳动,在那光晕之中,一场旷世之战拉开序幕。   有人、神、魔和吞天兽,此外,更有另外一个更加庞大的身躯笼罩四野,与吞天兽战得天昏地暗,吞天巨兽身上笼罩着血一般赤红的光圈,另一头巨兽身上则环绕着冰蓝色的火焰。   世界在大战之中崩毁,又在漫长的休养生息之后重建,再临天灾,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   这两头巨兽相护撕扯,杀红了眼,恨不能从对方身上直接咬下一口肉来,巨兽的血洒在大地上,便化作一簇簇的火焰,将人类建设的文明,烧得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少个十万年,它们终于分出胜负,其中一方落败,远遁而走,余下一个伤重至极,难以追击,蛰伏于人间休养生息。   乐小义睁眼,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君澜剑。   她轻抚剑身,灵识一动,便进入君澜剑中。   那白茫茫的天地间,等着她的不止她的父亲乐君皓,还有一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先祖,乐剑岚。   正如她所料,锻造君澜剑的原材是倾天之剑的碎片,故而以这碎片为基石,能创造一个独立于神荒浮屠界的剑意空间。   “好孩子,你终于来了。”慈眉善目的老人微微笑着,朝她招招手,“快过来。”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乐君皓。   乐君皓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一个人,一壶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朝着乐小义笑了笑:“老祖宗已等你多时。” 第624章   “老祖宗。”乐小义行至乐剑岚二人跟前, 躬身行礼。   乐剑岚神态慈和,朝她笑了笑,一拂袖, 身侧空地便出现一方低矮的圆形坐台,对乐小义招手道:“来, 坐。”   乐小义依言照做, 在二人身边坐下。   乐剑岚和乐君皓两人神态闲适, 看上去并不担心外界发生的一切,他们招呼乐小义过去后, 三人围坐, 品品茶,闲聊近况, 却只字不提天灾,乐氏,与倾天之剑。   许是见到乐小义表情复杂,几度欲言又止,乐君皓终于向她投去目光, 笑问:“小义儿有话要说?”   乐小义抿起唇,犹豫片刻方问:“浮屠宫究竟是什么?幻千世界和神星传承又是什么?天灾将临,可有法子铸成倾天之剑逆转乾坤?老祖宗当初有心防备三神首, 想必也对天灾真正的成因有所了解。”   “天灾真正的成因……”乐剑岚重复这句话, 眼底带笑,“想来, 你也觉察到古怪了。”   乐小义直言:“是鸿蒙剑心压制了浮屠塔,我才能看到浮屠塔里的东西。”   鸿蒙剑心乃是乐剑岚让姬玉泫转交给乐小义的法宝,成为浮屠宫的继承者乃乐氏之人的宿命,此物能压制浮屠塔, 必然也在乐剑岚的意料之中。   不如说,乐小义如今所得所知的一切,应该都是乐剑岚早就布下的局。   上次乐小义和乐剑岚见面,由于时间有限,乐剑岚留下的一缕残魂未能把话说全,而且那时候乐小义修为低微,知道太多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故而乐小义从乐剑岚口中获知的隐秘也不详细。   今次鸿蒙剑心压制浮屠塔,令乐小义窥见巨兽之争与天灾临世真相的冰山一角,几位往生境大能将要决一死战,天灾也要来临,世间的一切都面临毁灭,再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老祖宗看着乐小义,神态欣慰:“老夫所知的,自会一一为你解答,可有些问题,即便是老夫,也还未寻见答案。”   “还请老祖宗赐教。”乐小义神态恭敬,坐在一旁洗耳恭听。   “有关于神星传承的部分,让君皓告诉你吧,当初他被巫氏之人盯上,就与神星传承的秘密的有关。”乐剑岚招手示意乐君皓开口。   巫氏?   乐小义顿时回想起自己在永夜兽眼中看到的那一幕,追杀乐君皓的不止尉迟氏之人,其主谋则是更神秘的巫氏。   而且,在乐君皓困进魔阵中后,巫氏族人反手就将尉迟氏之人灭口。   这蹊跷之处,乐小义一直未弄清缘由。   乐君皓听闻此言,冷冷哼了一声:“巫氏是三位神首安插在神荒浮屠界中的眼睛,用以找寻鸿蒙剑心和倾天之剑碎片,当初他们抓我,就是想从我手中夺走君澜剑。”   “巫氏之人之所以要夺君澜剑,是因为他们以为老祖宗把鸿蒙剑心藏在君澜剑中,试探了好些年才肯放弃。”   “他们不知道君澜剑其实也是倾天之剑的碎片,是因为老祖宗在这碎片上动了手脚,相传上古之战中,倾天之剑碎成一百零八片,每一块碎片对应一个神星传承,所以,按理说,神星传承有一百零八个。”   乐小义听到奇怪的措辞,不由插言:“按理说?”   乐君皓笑了笑,点头:“对,原本应该是一百零八个,浮屠宫也一直以为是一百零八。”   “那……”乐小义目露疑惑。   “事实上,神星一共有一百零九个。”乐君皓给出答案。   乐小义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多出来的那个传承,就是君澜剑?”   “不错。”乐君皓点头,继续说下去,“一百零八个神星,每人身上有九道杀劫,可借其他神星性命化解,然而,这个传闻并不准确。”   他话音稍顿,而后叹了一口气:“九道杀劫之中,最后一道,是无解之劫。得到传承的人,必定会被倾天之剑碎片吸走自身气运和寿元。”   乐小义听懵了,所以,神星都必有一死,而非九死一生。   “那些世人所悉知的规则,传承,甚至文化,都是受浮屠宫一手操控的。换句话说,你先前所了解的神星杀劫的规则,其出处,便是浮屠宫。”   乐小义讷讷地问:“爹爹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真相?”   乐君皓答曰:“我曾有幸见过另一头沉睡的异兽。”   乐小义更惊讶了。   但不等她开口,乐君皓便主动坦言:“此兽就在龙吟山脉之中,它在与吞天兽的交手之中落败,于龙吟山脉潜藏多年,休养生息,当初人类文明濒临灭绝之时,也是此兽出手,护住先祖乐凌风,助其一臂之力。”   藏于龙吟山脉的异兽?   乐小义脑中闪过些什么,忆起浮屠塔内天崩地裂的场景,她终于明白过来:“是鳄龟!”   与吞天兽一决高下,被打得重伤而逃的神兽,就是藏在剑神宗地底的那头鳄龟。   难怪当初乐君皓将与鳄龟沟通的术法传授给乐小义时,曾言:“此兽在剑神宗立宗之前就已存在于龙吟山,后与剑神宗开宗祖师签订契约,成为剑神宗的护宗神兽。”   乐小义觉察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便坦然开口,疑惑问询:“若此兽能与吞天兽一战,其修为必定也在轮回境之上,其受伤之后,实力跌落至涅槃境,这么些年来,吞天兽竟然未能找到它?”   这个问题,乐剑岚可以回答:“因为它在当初一战之后,肉身几近破败,魂魄也被吞天兽撕成两半,留下的这一半过于虚弱,气息不强,才躲过了吞天兽的搜捕。”   “至于其魂魄另外一半,至今未寻见其下落,但我们找不到,不代表吞天兽也找不到,兴许等天灾将临,其兽魂自然就会现身。”   乐小义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复问:“那天灾到底是什么?吞天兽与鳄龟因何而战?”   乐剑岚沉吟片刻,似在考虑如何开口,数息后,应道:“吞天兽本不叫吞天兽,其名为干,乃是苍天所化,鳄龟为坤,是为大地山河,它们被宇外大能贬谪于神荒浮屠界,除非其中一方将另外一方彻底消灭,否则永生永世,不得逃出囚笼。” 第625章   天地乾坤?宇外大能?永生永世, 不得逃出牢笼?   乐小义听完这番话,只觉得像做梦一样,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一直在改变, 从前人口中,一点一点获悉真相, 追寻历史, 从苍茫而无尽的绝望中, 寻找零星的希望。   所以,天灾其实是两头天外异兽争斗, 神荒浮屠界的天地无法承受, 引发崩毁,那些从虚空裂缝之中逃出来的古怪异兽仅仅只是这场灾难的一段前奏。   “而今坤兽重伤, 一旦干兽发现了它,这世界必将面临毁灭。”   她嘴唇发颤,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到底要怎么才能阻止天灾?那些得到神星传承的无辜之人,就这样被剥夺了生命,还活着的那些, 真的没有办法救下他们吗?”   她问出这句话,面前两人都沉默下来。   乐小义心往下沉,一阵阵揪得难受。   就在此时, 乐剑岚长叹一声, 回答说:“其实……并不是毫无办法。”   乐小义立时精神一震,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追问道:“还请老祖宗明示!”   乐君皓亦将视线转向乐剑岚,此前,他也未听老祖宗说起过,这样的困局竟然还有破解之法。   “这万万千千年以来, 坤兽一直试图从干兽手中庇护苍生,十万年前那一战,坤兽暗中出手,护住了乐氏一脉,与我乐氏结下不解之缘,但同时,它也看中了我乐氏血脉的特性,与我定下契约之时,提出了一个条件。”   “能打败天外异兽的,必然也是天外之力。”乐剑岚沉声说道,“第一百零九块倾天之剑碎片,也就是你手中的君澜剑,是唯一一块清除了诅咒之力的碎片,其上所附着的,乃是坤兽的本元。”   “以君澜剑召集余下一百零八位神星,可重铸倾天之剑,也唯有这把附着了坤兽力量的倾天之剑,才能斩杀干兽,为神荒浮屠界争取一线生机。”   “倾天之剑碎片虽然会抽取宿主的气运,同时也会封锁宿主的魂魄,倘若战后还能找回碎片中的残存的神星魂魄,聚往生境之神威,以龙脉蕴养,根据魂魄残损的程度,有一定的可能助他们重铸肉身。”   乐小义攥紧双拳,并未因乐剑岚道出的这番话感到庆幸,相反,她从中读出了浓浓的遗憾。   天灾将临,唯有重聚神星,汇拢所有倾天之剑碎片,才能一战吞天兽,可这一战凶险莫测,到时候,别说倾天之剑能否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乐小义自己都不能确定能否在这场战争之中活到最后。   但这已然是唯一的办法了。   乐剑岚说完,拍了拍乐小义的肩,嘱咐道:“浮屠宫的来历是个迷,他们的目的绝不单纯,他们盯上我乐氏一族,想必多多少少也与我族血脉相关,你且一定要小心一些。”   乐小义想起至淮那句乐氏之人宿命,不由皱起眉头,再联系老祖宗这话,难不成乐氏之人宿命竟然是人为所致?洛清河那一句,至淮背叛了乐剑岚,又是什么意思?   她越思量便越疑惑,不由问道:“老祖宗,您可认识至淮前辈?”   “自是识得的。”乐剑岚点头,“他乃老夫收养的义子,一直随侍身侧,在老夫成为浮屠宫的继承人,掌管浮屠塔的那阵子,他也成为了浮屠宫的神首之一,但在老夫突破失败,游历天地之后,他就脱离了浮屠宫,隐居世外。”   “那……”乐小义欲言又止。   乐剑岚看出她有话要说,便问:“怎么?何故吞吞吐吐的?”   乐小义拧着眉道:“晚辈此前曾听人说……但很可能只是恶意构陷,做不得准。”   “你且先说来听听。”乐君皓示意她开口,“具体是真是假,或许我二人可以替你佐证一番。”   乐小义还是有些犹豫,但乐君皓和乐剑岚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藏着掖着,便将先前她跟随至淮抵达乐氏遗族,于剑意外空间之中遭遇洛清河等人,和洛清河所说的那番话如实相告。   乐剑岚闻言沉吟许久,方道:“他确实无心泄露了我的行踪,但这并非他刻意而为,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怀疑我突破失败,是浮屠宫做了手脚,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想必至淮跟我一样,也怀疑那三个人。”   否则,他也不会脱离浮屠宫。   “至于鸿蒙剑心,老夫猜测,它也是天外之物,此物或与乾坤二兽的命运息息相关,所以不论哪一方,都拼了命想得到它,当初老夫也是在机缘巧合得到此物之后,发现浮屠宫的目的并不单纯。”   其实,浮屠宫当初给出的理由,若仔细想想,便能觉出其违和之处。   如果三位神首真的想救世,幻千世界内不论哪一个小世界,都可以承载成千上万乃至一座城,一个国家的人。   在明知天灾将会降临的前提之下,欲保留人类文明,又何必拗于非要将所有人都送到同一个世界中去?只要有安宁的净土,人可以扎根,在哪儿都能活得下去。   可浮屠宫没有这样做。   要么是它不能,要么就是它不愿。   乐小义更愿相信前者,可若是后者,那么浮屠宫对神荒浮屠界而言,兴许不是救世主,反而是隐藏更深,也更凶恶的豺狼。   好在浮屠塔受制于鸿蒙剑心,乐小义来到剑意空间的事,不会被三位神首知晓。   正说着话,乐剑岚忽然神情一凛,沉下脸来,对乐小义道:“孩子,你该出去了,记住老夫的话,万不可轻信浮屠宫。”   乐小义点头,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遂扭头看向乐君皓。   后者朝她扬起微笑,将手覆在她脑袋上,片刻后收回,道:“去吧。”   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她一把,乐小义脑袋一耷拉,立即清醒过来,她还在房中,但屋外天空低垂,云层很厚,不断向下压,看上去,就像天空快要塌下来一样。   远处不断传来轰隆隆的雷鸣之声,可怕的气息从一望无际的远方席卷整个神荒浮屠界。   地面震动,房屋塌陷,一条又一条空间裂缝凭空出现,长相凶恶的异兽从四面八方登临蓬莱仙岛,袭击岛上的民众。   这些凶兽不止攻击仙门之人,四魔门的高手同样深受其扰。   一道柱状闪电当空落下,咔嚓声响,蓬莱仙岛的海岸沿线被这惊雷割开一块,地面裂开巨大的沟壑,海水汹涌地朝内灌注,但水入虚空,被无形的气息撕扯着,一瞬间就被吞没。   天灾降临,不论正道魔道,只要是存在于当世的生灵,都要共同面临。 第626章   乐小义背负君澜剑起身, 朝窗外垂直落下的惊雷看了一眼,随后收起复杂叹息的眼神,推门走出小院。   临行前, 她去见了苏言卿。   后者早已料到她将离岛, 未说只字阻止之言, 只道:“万望一切当心。”   乐小义伏地叩首,拜了三拜,道了一声“保重”,便起身离去。   心念一动, 下一瞬, 她人已在白玉石筑成的浮屠宫中。   从星盘唤醒到她去剑意空间中获悉真相, 期间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星盘上又有两颗星星被点亮。   乐小义扫了一眼,其中一位殒命的神星正是在剑神宗静修的怀法。   众位大能与青帝约战天山, 天灾降世, 四魔门之人攻上剑神宗, 怀法为护剑神宗山门, 竭尽全力与来犯之敌一战,菩提金身被涅槃境大能一掌击碎,坐化于剑宏殿外。   青帝也好,四魔门之人也罢,从来剑神宗地底龙脉都是各大势力必争之地。   青帝占领大禹,最大的阻碍已经拔除, 崇郡王与三皇子誓死守卫龙都, 双双暴毙于青帝之手,世子轩辕恪随苏听云冲破封锁,不远万里赶至龙都时, 整个皇城已化作废墟。   后来轩辕恪便不知去向。   星盘上亮起的另外一颗星星,来自天圣,因故殒命之人也是乐小义认识的,叫石刹。   月神教被四魔门包围,石刹冒险给姬玉泫传递消息,半路被人截下,虽然逃走,但也身受重伤,拼命吊着一口气回到月神殿,倒在石月婉怀里,咽了气。   乐小义看了眼星盘上尚未点亮的那几盏星灯,神态沉重。   余下的人,已不剩几个了。   这其中,有半数以上都在四魔门阵营,而今都汇聚在剑神宗,譬如秦幼渊和轩辕柔。   自岳晚秋死后,轩辕柔行事便越来越偏激,死在她手中的龙吟山同盟之人,早已数不过来。   这时,站在白玉台上的乐小义忽然觉出点异样。   浮屠宫空阔无际的四壁不知什么时候不再浓雾弥漫,那些雾气一点点散去,透明的壁垒向外延伸,可见远处幽深的大地及山川四海。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从这个角度看,她应该在天上,很高很高的天空之中,脚下的大地在她眼中变得格外渺小,小到她可以看到神荒浮屠界内每一块大陆完整的轮廓。   浮屠宫,一直以来,都藏在云层之上。   随着天灾将临,万里高空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缝,从虚空中散发出来的毁灭之力挤压着神荒浮屠界的空间,产生看不见的乱流。   这些乱流相互拉扯,空间便在交错的裂缝之中层层崩塌,浮屠宫若再停留在上边,很容易受到这些裂缝影响。   所以,它在缓慢下降。   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空间缩减,视野便随之变得狭窄,大地像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这个世界整个吞没。   无数闪电从高空劈落,神荒浮屠界内,陆地向下塌陷,海水倒灌,翻涌不息,古怪的异兽冲上水岸,越来越多的人在这场灾难之中死于非命。   神荒大陆北面,天山之上,几道异色的光芒碰撞碾压,浩瀚的神威便是以此为中心向外扩散,那是至淮等三位往生境前辈与那唯我独尊的青帝正在交手。   三位神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乐小义身侧,乐小义知道他们来了,却未回头,凝神望着远处空空寂寂的世界,满脸萧索。   她没问为什么至淮、老岛主和刀祖前辈都在为神荒浮屠界的存亡搏命,而她身边这三位却袖手旁观,无动于衷,或许他们还有旁的打算,但乐小义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   沉默片刻之后,乐小义终还是开口,问道:“前辈,浮屠宫现在要去往哪里?”   雀临仙尊视线自乐小义面上扫过,笑吟吟地说道:“剑神宗。”   “为什么是剑神宗?”乐小义又问。   四魔门想夺取剑神宗地底的龙脉,乐小义可以理解,吞天兽要攻上剑神宗,是因为坤兽藏在剑神宗龙脉之下,如若浮屠宫的目的不与这二者类同,为什么也要选定剑神宗?   雀临不言,却是道清尊者说道:“十万年前一战,在剑神宗结束,今次吞天兽来,也会奔赴剑神宗,我三人要从吞天兽手中护下苍生,筹谋多年,便是为今日。”   言罢,他嘴角勾起一道意义莫名的冷笑,哼道:“余下的,若你能活下来,自会知晓。”   乐小义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但她没时间细想道清尊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天山上轰隆一声震鸣,天空撕裂开来,一道金紫色的雷从天而降,落向天山山巅,直直没入那道横亘天山内卫的空间裂缝之中。   一瞬间,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无形的气浪翻卷开去,整个天山向下塌陷数寸,青色光晕围绕的那道人影陡然膨胀,周身缭绕的青焰也在那一道雷光之后变成血煞之色。   而与之抗衡的三位大能同时倒退飞出,身上有真气形成的光晕迅速暗淡下去,其中一道金色人影距离青帝最近,竟直接被气浪击中,肉身轰然炸裂,尸骨无存。   乐小义远观这一幕,惊得脸色煞白,急匆匆上前一步,却被浮屠宫外无形的墙阻了去路。   刚才那位死在青帝手中的前辈……若她没有看错,想必,是至淮。   她亲眼看见那道金色人影朝青帝施展了一整套的斩龙诀,可这套剑法对青帝的威慑力却微乎其微。   往生境前辈,这样轻易就陨落了,连尸首都没能保留下来。   乐小义一颗心猛地揪紧,双手紧攥成拳,死死咬着牙,才克制着,未在此时怒吼出声。   青帝的身影还在膨胀,他的气息不知因何缘由突然增长,另外两位前辈也抵挡不住他的威压,一退再退,却退无可退。   翻腾的血煞之气在空中汇聚,形成一道指天立地的可怕身影。   这时,乐小义听见身后三人长叹一声,而后便响起绝剑尊者愤怒的低斥:“我等所料果然不错,这青帝,便是干兽化身!” 第627章   干兽现身天山, 方圆万里的土地崩裂塌陷,翻江倒海。   三位赴约一战的往生境前辈一死二伤,一股股乌黑的魔气从裂缝中涌出, 向四面八方蔓延, 转瞬间掠过千里,不论村庄、城镇, 还是荒无人烟的山野,生机迅速溃散。   有异光从天而降, 凡人触之即亡, 草木枯败, 山河倒灌, 天崩地裂, 无外如是。   天之将倾,大地不再蕴养生灵,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整个神荒浮屠界内,都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天地像一方囚笼,把他们困在这里。   所有人都将在这场灾难中死去。   干兽一掌, 将万仞天山夷为平地, 指尖扫过的地方, 形成一道道千里深的裂谷。   乐小义从未体会过如此浩瀚的神威, 干兽所在, 它就是天,轮回境的实力,站在整个神荒浮屠界的顶端,俯瞰苍生百态,手掌人世兴衰。   从前她坚信自己虽然弱小, 但或许也能在这场灾难中做些什么,她天资平平,却有不错的运气,总能受到前辈大能的青睐,前有乐剑岚为她指点迷津,后有姬玉泫替她遮风挡雨,一路护持她走到现在的位置。   可真正见到吞天兽,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仍旧天真。   为什么姬玉泫一开始就设想了最坏的打算,她顶着注定毁灭的绝望设下一步步的棋局,处心积虑,要从这样可怕的巨兽口中,救下苍生。   远处干兽一声厉啸,气浪翻卷开来,连浮屠宫都受到影响,白玉石台在那声浪之中激烈震动,若气息再强几分,说不定能吼得浮屠宫从天上掉下去。   乐小义后退一步,感觉心口遭受重击,再看那张星盘,又有几颗星星依次点亮。   气浪加快了浮屠宫下坠的速度,地面越渐接近,漆黑的大地张开血盆大口,龙吟山脉渐渐纳入视野,如今剑神宗上烈焰滔天,四魔门的人冲上剑神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剑神宗弟子死的死,伤的伤,龙吟山同盟的各位齐聚一堂,共同御敌,阎云清和祁剑心都被逼到后山禁地,剑神宗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或者说,整个神荒浮屠界都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   带头攻打剑神宗的涅槃境高手正是东龙宫的东离魔君,剑神宗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大能,护宗神兽鳄龟并非人人都可召请。   眼看东离魔君带兵压境,阎云清和祁剑心先后被人重创,倒飞着翻滚出去,撞在山壁之上。   局势一边倒,剑神宗大殿将倾,四魔门之人竟在此时停下手来。   人群从中散开,留出一条通路。   祁剑心艰难抬头,望见从山道之上缓慢踱步而来的身影,瞳孔猛地一缩,攥紧一把黄泥,咬牙切齿地念出她的姓名:“……姬玉泫。”   姬玉泫身穿艳丽的红衣,从黑暗中一步步走来,右手持着短刃,左手还提着一个人。   她出现在剑神宗,连东离魔君都在看了她一眼后,朝后退了一步。   她手里那人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抬起眼来,想从林林错错的人群中,找到记忆中的一道人影。   可惜,她失望了。   “姬玉泫,你骗我。”她开口道,声音虚弱,“她不在这里。”   说话的人,竟是早先被姬玉泫带走的何云露。   姬玉泫将她拎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你该信我,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她将匕首贴近她的喉咙,眼睛却扬起望向天空:“她会来,见你……”话到一半,她笑了笑,摇头道,“不止是见你,还有好多人,都只有最后一面了。”   无形的虚空之中投下一道微光,一袭白衣的人影凭空出现在山巅之上。   她们隔着数丈远的空间遥遥相望,苍劲的风吹起衣摆,发出猎猎声响,姬玉泫扬了扬唇,笑着说:“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乐小义背负君澜剑,眼里没有旁人,只红着双眼问她:“你杀了左表姐?”   姬玉泫唇角笑意不减,神态柔和得像四月的风。   “不止。”她轻轻浅浅地笑着,语调温柔,“洛青鸢和石刹也都是我动的手,现在……还要算上她。”   她用最柔和的语调说着最残忍无情的话,笑吟吟地提着何云露的衣领,将后者狼狈虚弱的模样展现给乐小义看,眼神寡淡而清冷:“我答应让她来见你最后一面,乐小义,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时间。”   说完,她手里的匕首迅速抹了何云露的脖子,再将其一把扔向乐小义。   乐小义目光呆滞,下意识飞扑过去,将何云露搂进怀里。   太多不解和震惊令她血液凝滞,浑身发冷。   怀里的人想说些什么,微微张嘴,血便从她的嘴角涌出来,止不住,沾了乐小义满手满襟。   “小义。”她唤了一句,声音很轻很轻,“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先遇见你。”   何云露不错眼地望着乐小义苍白呆滞的脸孔,瞳孔渐渐涣散,她想抚一抚眼前人的脸,可手抬到一半就落了下去。   有憾,无怨。   乐小义一颗心猝然缩紧,下意识抓住那只垂落的手,泪水汹涌着,夺眶而出。   星盘上,又亮起一颗星星。   如果她知道,何云露会死在姬玉泫手里,那当初,她就不会任由姬玉泫把她带走。即便神星难逃一死,但这场劫难竟以她最不能接受的方式发生了。   世上没有如果,更不料她们竟会真的走到这一步。   她终于明白了姬玉泫好早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含义,原来她从来没有真正懂得,什么是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如果我觉得必要,也许我会杀死何云露,杀死左诗萱,甚至引发战事,屠戮剑神宗,你的朋友,你的师长,甚至你自己,都要为我的野心开路,你还觉得是他们该死吗?   ——我会阻止你。如果情义不能两全,那成败就听天由命。   多可笑,当初看似潇洒的豪言,多年之后,竟一语成谶。 第628章   乐小义搂紧何云露, 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星盘上一百零八位神星,如今未归位的只剩两人,一个是轩辕柔, 另一个是秦幼渊。   那姬玉泫在这场战争中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她必然知晓这些神星的结局, 才一个个取走他们的性命, 将那些破碎的星魂汇聚在一起, 为最终重铸倾天之剑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可明明神星都在劫难逃,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是争取时间, 还是别有所图?   乐小义红着双眼,满心凄楚。   姬玉泫沉默地遥望着她, 火光映照下, 她的神态模糊不清, 只能隐约看见她嘴角扬起轻轻浅浅的弧度,语气淡漠地开口:“剑神宗少宗主, 不为她们报仇吗?”   这人曾经说过的话,放在今日, 还能有几斤几两?   乐小义死咬牙关, 齿缝中渗出淡淡的血腥味。   远处吞天兽像一道闪电飞跃而来, 举目四望, 山河湖海,竟是一片苍凉。   “啊!!!”乐小义口中爆发一声不甘愤怒的咆哮, 眼角猝然淌下几滴泪水。   她放下何云露,反手抽出君澜剑, 剑尖朝地面一指, 同时咬破舌尖,以乐氏之血为引,施展血符古术, 召唤剑神宗地底的神兽。   大地颤抖,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座龙吟山向上拔高,地面龟裂,龙脉的气息从地缝中倾泻出来,充斥于天地山川之间。   这声厉啸有如吹响的号角,姬玉泫神色一肃,随即四魔门之人争先恐后冲上龙吟山,东离魔君两眼放光,直奔着鳄龟去,若能拿下这头凶兽,他在青帝面前便是第一功臣。   乐小义亦翻转手腕,冷着脸挥出君澜剑,从姬玉泫面前一跃而过,直指她身后率军攻上剑神宗山门的秦幼渊和轩辕柔。   剑神宗少宗主亲自动手,秦幼渊和轩辕柔当仁不让地迎上她的剑锋,无人中途阻拦。   她们之间仇怨不小,早该做个了结了。   姬玉泫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乐小义在剑意空间苦修多年,修为和实力都有大幅增长,秦幼渊有神星传承,修为进境虽快,可比起乐小义,还是差了许多。   五年前乐小义便能轻易将她击败,五年后,自然也不在话下。   轩辕柔更是将大多心力都放在操持军队之上,自身修炼落下不少,更加不是乐小义的对手。   不出十招,剑刃封喉。   轩辕柔嘴角溢出一口鲜血,长出一口气,像卸下肩头的包袱一样如释重负,仰天大笑三声,而后直挺挺地倒地不起。   秦幼渊倾身倒下之前,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微笑。   她贴近乐小义耳侧,声音很小很小:“要苍生性命,铸就一人传奇,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话音落下,星盘上便亮起最后一颗星星。   乐小义神情麻木,一个字也不多说。   四魔门损了两员大将,周围众多高手彼此对视,都跃跃欲试要拿乐小义的人头,但没有一个人真的敢动手。   能镇得住他们的,除了姬玉泫,再无第二人。   “我们之间,也该做个了结。”乐小义剑指姬玉泫,语气清冷,平静得像在家长里短。   女人朝她笑了,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的乐小义,神态一如既往地温柔:“乐意之至。”   说动手,便动手。   乐小义行动风驰电掣,一招一式都不留余地。   她和姬玉泫的命魂连在一起,如果阻断姬玉泫的后手,她们必定同归于尽。   去那天地万物,百代苍生。   她谁也不想救。   姬玉泫要把她逼疯,那她就疯给她看。   纵然世界归墟,遗臭万古,她也要她的名字和对方刻在一起,一同担负千载骂名。   她决不允许,这个自私的女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把所有的恶果都揽在自己身上,留得她一身清净,后世无忧。   这一战越打越激烈,姬玉泫有溯源境初期修为,乐小义仅仅魂元境后期,即便不要命地打开体内所有封印,其修为与姬玉泫还是差了一小截。   但她疯癫,偏执,不顾后果,不留余地。   每一招,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轰隆隆的震鸣不绝于耳,两人相战之所范围百里之内,无人胆敢进犯。   百招过后,乐小义已浑身是血,身上多了数不清的剑创,每一道口子都深可见骨。   她的血快流尽,寿元也早就所剩无几,身体根基遭到无法扭转的重创,自身疗愈的能力也不复存在了。   姬玉泫不比她好上多少,那女人即便满身千疮百孔,也不会露出半分狼狈,她凄绝哀婉的模样,仍旧那么美。   乐小义喘着粗气,将剑尖抵在姬玉泫喉头,剑刃没进细嫩的皮肉,足有半寸。   后者目光沉寂,手中长剑亦刺进乐小义的心口,血流如注。   “你从不问我为什么。”姬玉泫微笑着,话语轻柔。   这温柔缠绵的语调,仿佛她们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彼此相拥,耳鬓厮磨。   “不是的。”乐小义回答她,“你做的任何事,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不论你是否告诉我答案。”   姬玉泫沉默一瞬,无奈道:“你真的很傻。”   “所以你总欺负我。”乐小义的语气竟显出些许欢快。   “对。”姬玉泫承认了,她凝望着乐小义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句,“对不起,小义,这是最后一次了。”   三块石碑凭空出现,环绕于乐小义二人身侧,其中一面石碑上空无一字,另外两块则分别刻着“神”、“魔”二字。   姬玉泫手腕一翻,来自永夜兽眼的金光刹那间笼罩了乐小义,下一瞬,她身子猛地朝前一倾,狠狠撞向君澜剑。   锋利的剑刃轻易刺破她的喉骨,干兽已至龙吟山,她们没有再闲谈的时间。   姬玉泫的血溅在石碑上,三块碑合为一体,人神魔三元归一。   分别对应乐氏遗族乐小义、神凰血脉姬玉泫、和魔龙传人洛清河。   这也是,菩提禅宗普法大典之上,三根金线所指之人,最后的命运。   一百零八位天罡地煞神星乃倾天剑之魂,人神魔三脉魂源,则为倾天剑之身。   永夜兽眼成双出现,替结契的魂魄一方抵消杀劫。   姬玉泫嘴角仍带着笑,纤柔的身子像飘零的落红,从剑尖滑落,及至半空,便被身前之人一把搂住。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乐小义抱着她,闭眼,再睁开,神态超乎寻常的平静。   “姬玉泫,你莫要真的以为,诸事皆在掌控之中。”她喃喃地说,“我也最后一次告诉你,有些事,你说了不算。” 第629章   干兽凌空而来, 坤兽脚踏龙吟山,仰天长啸,两道无形的气浪在空中碰撞, 伴随一声令人头颅几乎炸裂的轰鸣, 天空中翻卷起烟色的雾霭,笼罩了整个龙吟山脉。   鳄龟背上环着一圈护盾, 但它的实力和干兽相比过于贫瘠, 气劲碰撞之后, 护盾表面炸开一蓬蓬的龟裂,龙吟山脉向下塌陷, 坤兽被干兽无边威压完全压制,根本动弹不得, 只能发出一声声凄厉不甘的怒吼。   虚空中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缝,砖石泥土、楼阁房屋, 剑神宗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每一刻,都有人被裂缝吞噬。   坤兽被干兽压制,护盾告破的同时, 背后的龟甲也裂开猩红的口子。   干兽吞天噬地, 一掌挥来, 乐小义只触及余波, 便被带着在空中倒飞几个跟头, 砸在地上,嵌进坑洞之中,浑身筋骨寸寸碎裂,只剩体内金光罩着她的心脉,吊着最后一口气若游丝的呼吸。   身侧三道魂源替她抵消了大半冲劲, 连这一点姬玉泫都算准了。   乐小义怀里死死抱着姬玉泫,感受她身体的余温一点点散去,她动了动指尖,抚过姬玉泫喉头狰狞的伤口,将那鲜血印在自己额头。   “姬玉泫,神荒浮屠界百万生灵的性命,与我无关。”她搂紧了怀中的人,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掐出一个古怪的符诀。   “不该属于我的,我分毫不取,你也休想将你的抱负强加于我,非要我来替你完成。要救的人,你自己去救,要还的债,你自己去还。”   最后一滴心头血汇聚于她指尖,被她轻柔地,抹在姬玉泫唇边。   “你千算万算,算不到我也早做了安排。”乐小义吐出一口浊气,唇边扬起的浅笑难得傲慢。   乐氏之血,海纳百川。   她替姬玉泫压制毒蛊之时,便留了后手。   以命易命,逆转因果,可不是神凰一脉独有的秘术。   乐小义虚着眼,轻唤:“琉璃,帮我。”   琉璃凤对此前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直到乐小义出声唤她,她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你简直疯了。”   闻言,乐小义神态虚弱地笑了笑,并不反驳,只道:“若你还想活着,找到神凰为琉璃凤一脉报仇,那你就必须帮我。”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姬玉泫一样刁钻。”琉璃凤恨声道。   乐小义努力维系残余的清醒,很小声地回答:“因为……我是跟着她的脚印,才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呀。”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乐小义。”琉璃语气很沉,“从今以后,你我契约解除,桥归桥,路归路,你继续做你的黄粱梦,我也要回凰栖界,找神凰复仇。”   她说完,乐小义艰难地抬了抬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诚挚道:“多谢了。”   乐小义胸口绽放金光,将她和怀中的人一同笼罩。   凤凰的涅槃之火点燃她们的衣角,火势顷刻间蔓延开来,将她们一同包裹,熊熊燃烧。   浮屠塔从烈火之中显形,膨胀开来,化虚为实,遮天蔽日。   所有人不分先后地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空,不约而同地露出震惊的神色。   天幕暗沉,向下压,漆黑的夜空之中展开一方星盘,从中投射出一百零八道剑影,这些剑影汇聚于一处,投射到无字之碑上,无字碑被涅槃之火灼得滚烫,融化成莹亮的岩浆。   雷霆从天而降,劈落于倾天之剑上,一百零八道雷光雕琢着倾天之剑的形状。   这剑光现世,气息浩瀚无边,只一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干兽眼底掠过一缕精芒,从那剑光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剑意,这剑意数万年前他曾见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无处可寻。   他攻向坤兽头颅的一掌蓦地转了方向,直指熊熊燃烧的涅槃之火中凌冽的剑光。   坤兽也在同一时间感受到那股来自域外的力量,要在这场厮杀之中翻身,唯有得到一百零八位神星的气运,执掌倾天之剑。   这是它唯一的机会。   双方同时出手,坤兽距离倾天之剑更近,但它的速度远远慢于干兽,眼看干兽即将夺取倾天之剑,天空中蓦地降下一道惊雷,三道身影同时出现在倾天之剑上空,浮屠宫三位神首终于现身剑神宗。   三位神首拦在干兽跟前,干兽瞳孔蓦地一缩,神态狰狞:“是你们!”   短暂的惊怒之后,他蓦地仰天长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找你们可找得真是辛苦!”   三神首皆沉着脸不发一言,不等干兽近前,绝剑尊者便纵身投入涅槃之火,一把抓住刚刚成型的倾天之剑,反手扔向身后的鳄龟。   鳄龟一声怒啸,陡然腾空而起,巨大的身躯竟在空中异变,化作一道人形,精准地接住倾天之剑。   坤兽身上蹿起青色的火光,与三位神首相连。   天空中高悬的浮屠宫亦沉了下来,笼罩在坤兽身上,化作一件泛着青光的铠甲。   “地承浮屠,神魂归复!”   一刹之间,坤兽气息猛涨,只须臾便突破往生境的壁障,伤势痊愈,其威能与干兽相当。   “万万没想到,尔竟以坤铠化为浮屠宫,打着救世的旗号藏纳碎散魂魄休养生息十万载。”   干兽笑容讥讽,嘲讽道:“世人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若我所料不错,当初乐剑岚就是对你的野心所有觉察,方被你设计害死,汇聚一百零八位神星,重铸倾天之剑的法门,也是你告诉姬玉泫的吧。”   面对干兽一番挖苦,坤兽毫不避讳,面露冷笑地说:“凡人即便诞生灵智,仍是愚昧无知。”   坤兽手持倾天剑,指向干兽鼻尖:“你我皆是一路货色,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我们斗争数百万年,早该做个了结了。”   神荒浮屠界上的生灵于他们天外异兽而言,不过下界蝼蚁,不论干与坤,谁也不在乎这片天地是否毁灭,就像为重铸倾天之剑而死的那些人,他们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第630章   乾坤二兽的对话在万丈高空之上, 地面上还在厮杀的凡人对这一切都无所觉。   四魔门进攻龙吟山脉,将龙吟山同盟之人逼得一退再退,远在万里之外的蓬莱仙境和天圣王朝也和此时的剑神宗一样岌岌可危。   天地山川, 江河湖海, 所有人际所至之地,全都异兽横生。   而虚空之中, 与异界相通的裂缝还在滋长, 暗沉的天空再往下压, 仿佛随时都能塌陷下来。   坤兽斩下倾天之剑,聚万顷雷霆之力直指吞天兽, 卧薪尝胆十万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与干兽一较高下。   干兽自不会坐以待毙,其眼中掠过一抹精芒, 随即金灿灿的怒雷砸在他身上,虚空中翻腾起浓郁的紫光和雷火,与迎面袭来的剑气激烈碰撞。   两头异兽在万丈高空之上争斗,剑芒掠空, 杀意肆虐, 坤兽激发倾天之剑的神威, 与干兽战得天昏地暗, 轮回境的气息稍稍逸散, 一波波气浪以他们为中心向外翻卷,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苍天坠毁,大地崩裂,雷鸣声响彻寰宇, 乱石四处纷飞,剑神宗上,惨叫声此起彼伏,天灾不分敌我,将带走一切生灵。   坤兽筹谋十万载,以浮屠宫为基石,诱哄凡人铸成倾天之剑,有倾天之剑在手,其胜算比干兽高出几分,交手上百招,干兽不敌,被其一剑挥退,未能完全躲过的剑气在他手臂上割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虽然这种伤口并不致命,而且很快就能痊愈,但他却从中窥见了自己的败迹,神色因此变得沉重起来。   “坤,你我二者相杀已逾百万载,可牢笼的钥匙至今下落不明,就算今日分出胜负,凭你一己之力,恐怕也难以突破这天地间的束缚。”   坤兽并未收手,再度一剑刺出,闻言冷笑道:“你大胜于我之时,可从未说过此类的话,怎么,如今看着要败于我手,竟要与我言和么?”   他挥罢一剑,剑气轻易在干兽身上割开一道道伤口,半分不留情面地冷笑道:“杀了你,万物尽灭,我自有足够的时间找到钥匙,你今日必死无疑!”   “你以为那东西是能轻易找到的吗?”干兽并不气馁,继续说道,“你躲了十万年,这十万年来,我将这神荒浮屠界掘地三尺,亦未能将之找到,我甚至怀疑,当初将你我囚困于此的仙人,根本就没有留下所谓的钥匙!”   “荒谬,如果仙人要将你我都格杀于此,何必布下这样的棋局?”坤兽一剑刺去,万顷天地炸开数不清的裂隙,“休要在此蛊惑人心!”   坤兽剑剑逼近,干兽吃不住倾天之剑的威力,一退再退,却仍难完全避开肆虐的剑气。   不多时,他浑身上下被割开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传说中的吞天神兽,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命丧此地。   他被坤兽打出真火,亦不甘于即将到手的胜利就此丢失,他仰天长啸,天空中卷起厚重的雷云,在他身后形成巨兽遮天蔽日的身影。   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那张嘴大到可以吞下整座龙吟山。   坤兽还是人形,在干兽兽口之下显得格外渺小,有如一粒尘埃。   但就是这一粒尘埃,高举倾天之剑,施展出他偷学的技艺,斩龙诀。   铺天盖地的剑影笼罩四方,金灿灿的剑光浮于虚空之上,一剑洞穿吞天兽的头骨。   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响彻寰宇,天空中巨兽的影子像烟雾似的随风散去,伴随着一声声未平息的雷鸣,整个天地好像忽然之间陷入沉寂。   然而刚刚倾全力使出一式杀招的坤兽却脸色阴沉,倾天之剑的的确确击中了干兽,但干兽绝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去。   刚才那一瞬间,空间中形成回流漩涡,干兽借助虚空裂缝逃走,并且极为果断地斩下自己一臂,以此迷惑他的感知,令他无法锁定干兽的位置。   若干兽不死,他就要再耗个十万年,等待下一次天崩地裂的机会。   夜长梦多,谁也不知道这期间漫长时间内会发生什么,他等不起,也不想等。   坤兽从天而降,落在大地之上,神识蔓延开来,卷过一寸寸虚空,到所有干兽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寻他的下落。   三道虚影再次出现在他身侧,干兽一挥手,吩咐:“便是将这天地整个掀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浮屠宫三神首神态恭敬,躬身一拜,随后化作三道光亮,奔赴四方。   坤兽刚转过身,身后蓦地拉开一道裂缝。   他两眼圆睁,猝然惊愕。   下一瞬,干兽用仅剩的右手一掌洞穿他的心口,将鲜血淋漓的心脏握在细瘦干枯的手爪之中。   “不论谋略还是胆识,你向来都不如我。”干兽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用力将坤兽的心脏捏爆,“你以为,你真的能赢得过我?”   坤兽的气息霎时间衰弱下去,但他眼中的惊愕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后就着被擒的姿势一翻手腕,掐出一个古怪的符诀。   只听锃一声剑鸣,干兽浑身一震,目露震惊之色:“你……”他一开口,乌黑发紫的血便从嘴角呜哇哇地滚了下来。   先前没入云层之中倾天之剑倒飞回来,直接从干兽后心没入他的胸口,将乾坤二兽串成一支糖葫芦。   坤兽眼中泛起寒光,冷冷地说道:“我从来不抱侥幸之心,所以……你今日,必死无疑。”   他反手钳住干兽的手腕,使其无法挣开束缚,体内经脉逆行,气机膨胀,竟是不顾一切,要拉着干兽一同自爆。   他故意放出三道神识,削弱自己本体的实力,就是为了引藏匿在暗处的干兽出手。   即便他与干兽同归于尽,他还有分识留存于天地,以他轮回境修为,只要分识不灭,他就不会死,况且,神荒浮屠界内,大能已悉数陨落,他三道分识的实力,足够统御这片天地,找到牢笼之匙的下落。   “你……疯子!放开我!”干兽奋力挣扎,可他刚才被倾天之剑重创,实力大损,坤兽又不管不顾,非要拉他一起,他根本挣脱不得。   情急之下,他杀红了眼,只得再断一臂脱身,拼命后退。   只要还保得命在,翻盘只是时间问题,大不了,他再等一个十万年。   然而,没等他退出多远,爆裂的气流已席卷而来,只一瞬间,就临到近前,拍击于他面门之上,他只觉天昏地暗,身体碎成无数残片,霎时间意识全无。   轮回境凶兽自爆,其破坏之力超过了神荒浮屠界的承受极限,早已濒临崩溃的世界开始迅速崩塌,大地、苍穹、山川、万物,全部溶于虚空之中。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没有光影,亦没有声息。   但在爆裂气流的中心,倾天之剑表面裹着淡淡的金光,竟然在这可怕的气浪之中毫发无损地保留下来。   当一切还归虚无,空空寂寂的世界彻底平静下来,已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从崩毁的世界中活下来的三位神首回到当初大战之地,果然发现倾天之剑的踪影。   “钥匙就在倾天之剑中。”绝剑尊者肯定地说,“那日大战之时,我曾从倾天之剑内感应到钥匙的气息。”   道清尊者点了点头:“不错,想必此物一直都在那乐小义身上,只是不知,乐剑岚究竟是如何将其交给乐小义的?”   “或许……就是青帝找寻多年的同盟印。”雀临推测道,随即她摇了摇头,冷哼一声,“无论他是如何做到,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物,终于落入他们之手。   绝剑尊者上前一步,伸手去握倾天之剑,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剑柄之时,一道璀璨的金光猝然炸裂开来,锋利的剑气瞬间割下他的手臂,余光也像当头一击重锤砸在他脸上,将他击飞出去。   “绝剑!”道清雀临二人大吃一惊,同时出手去拉绝剑尊者。   岂料那倾天之剑突然自行飞来,一道锋利的剑气掠空而过,斩向他们。   道清一掌击出,击中倾天之剑剑身,其剑飞旋退走,随即红光乍现,悬在倾天之剑上空,展开一双凰翼,显出一道人影。   “!”三位神首骇然色变,同时惊呼,“姬玉泫!”   “此剑不唤倾天。”姬玉泫现身,一把握住剑柄,冷声说道,“是为义泫。”   一簇簇金色光点自倾天之剑上剥离下来,露出这把剑原本的样貌。   玄黑剑身,剑脊上暗刻一个“泫”字,竟是以思泫剑为模复刻而成的神剑,唯一有所不同之处,是剑的背面,还刻了一个“义”字。   她话音落下,执剑出手,一往无前。   临到最后,神荒浮屠界毁灭消失,她残存的意识弥留之际,听见乐小义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终归赢了你一次。”   姬玉泫眼角淌下一滴清泪。   乐小义,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以驱毒为由,替她洗经伐脉,将乐氏血脉融入她的身体,再燃烧龙脉,利用凤凰涅槃之力令她重铸肉身,藏于义泫剑内,护佑她度过劫难。   故而,乐氏之血与神凰血脉融为一体,她便是当世执剑之君。   三神首不过坤兽残魂,姬玉泫得龙脉之力,修为已突破往生境,又有义泫剑在手,斩杀雀临三人,不费吹灰之力。   当坤兽气息彻底消失,虚无的天地之间,便只剩她一人,连同一把剑。   万物寂灭,虚空中忽的亮起一道紫金之光,在她眼前凭空划开一道门扉,那门上有一个锁孔,其形状,像极了她手中的义泫剑。   只要打开这扇门,她就可以离开这片已经毁灭消失的天地,去笼外的世界。   而她如今的实力也足以令她即便去了上世界,也不至于落魄凶险。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一剑将那门扉斩成两半。   乐小义要她活着,哪怕天地万物都已消失,她是唯一一只剩下的笼中鸟,她也要留在这里,活下去。   这是她应当偿还的因果。   门扉碎成紫金光斑,缓缓消散,这时,她手中的义泫剑忽然变得灼热滚烫,一道金光自剑身中挣脱出来,悬浮在姬玉泫面前。   是云海同盟印。   她从这方小印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霎时眸光一动。   姬玉泫伸手握住同盟印,再睁眼,便来到同盟印内的一小片白茫茫的天地,而那天地之中,盘坐着一道清丽的白衣人影。   她身边漂浮着两样东西。   左侧是金光闪烁的浮屠塔,可通幻千世界的门扉,衍天地之生气,重塑神荒浮屠界,右边是紫金光耀的鸿蒙剑心,吸收了神荒浮屠界千万生灵之魂,可替万灵重铸肉身。   姬玉泫嘴唇发颤,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却被眼中腾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白衣姑娘睁眼,眉目清朗,笑意盈然。   “小泫,好久不见。” 第631章   昏暗的房间内没有灯火, 唯一的光亮来自室内正中悬空的星盘。   那物件约莫十丈长宽,内嵌星辉,一百零八列宿, 首尾相连。   众多闪耀的星辰之中却有一颗与众不同。   紫金星芒闪烁之间, 表面的光辉迅速黯淡,如同一盏燃尽的油灯, 很快熄灭, 不复余温。   “星官大人, 列宿三十九号灾星出现归墟反应,传送阵法未能开启, 被未知外力损毁,乾坤双兽生能之气都已消失, 是否派人下界查探?”   一身华服的星官背手立于星盘一侧,在下属通告情形之时, 他也发现了星盘中的异动,闻言面色沉凝地皱起眉头,仿若喃喃自语般说道:“三十九号灾星复生不过三五轮回,乾坤二兽相辅相成, 噬灵而生, 怎会突然消失?”   监星者欲言又止:“会不会是上次……”   星官冷肃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 止住他的话头。   监星者立时满头大汗, 脸色煞白地闭上嘴。   屋内安静下来, 星官面色沉重,在空地上来回踱了两步,晦暗的星光映照着他沉郁的脸孔,两息之后,他才开口:“你下去看一看。”   “大人……”监星者面露难色, 处于归墟状态的灾星十分凶险,而且传送阵法开启后极不稳定,他若前去,有一定的概率就回不来了。   星官语气严肃地打断他:“当初星神叛逃,其去处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倘若第三十九号灾星中发生的异变确因此事而起,那么你前去查探,便是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见监星者意动,他又补充说道:“星神死有余辜,但天陨神塔和鸿蒙剑心都在此人手中,纵使灾星内万物归墟,这两件法宝也必定能保留下来,我们若能将之追回,日后神宫追责,也会从轻处罚。”   “大人所言极是。”监星者犹疑半晌,反复思量,终被星官说服,痛下决心。   星官拍了拍他的肩,郑重叮嘱:“一切当心。”   监星者启程之后,星官并未离开。   他站在星盘前,望着眼前璀璨繁星,目露深思之色。   某时,他忽然观察到第三十九号灾星出现了新的异动,原本黯淡的星灯被重新点亮,虽然光芒微弱,但生灵之气却在复苏,不由惊疑:“这……”   ·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浮屠塔上星芒闪耀,光影点点汇聚,在虚空中形成一道无限延伸的漩涡。   漩涡之中闪过重重叠影,是幻千世界内数不尽的草木与生机。   这些生气从幻千世界渡入虚空,凝成实质的泥土,结成一方方,一块块,层层堆砌,化作崭新的山川湖海。   温凉的雨从天空中洒落,每一滴雨水中都藏着一缕魂魄,从天空到地面万丈之距,吸纳足够的生灵之气,落地便成人形,一同复苏的还有他们关乎神荒浮屠界毁灭之前的记忆。   花草从泥土中发芽,茁壮生长,远处天边显出一道浑圆的太阳,洒下金灿灿的日光。   所有人都为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感到迷惘,在他们的印象中,前一刻笼罩大地的还是毁天灭地的黑暗,可下一刻睁眼,世界便已改换了姿态。   空间裂缝悉数消失,那些曾经出现在大陆上的异兽也再无踪迹,新生的龙吟山脉占地辽阔,地底龙脉的灵气在那一战之中耗光,剑神宗的残垣断壁也昭示着那场惊世之战余威尚存。   青帝阵亡,四魔门之人元气大损,其中有一部分魔门中人遭到魔息影响,神魂受创,复苏醒来之后或疯疯癫癫被周围人原地制伏,或修为大损一蹶不振。   更多的人则见势不妙,大惊之下匆匆撤走,欲返回北冥皇都,但云海同盟、龙吟山同盟和天圣月神教反应迅速,立即组织反剿,不出半个月,便将四魔门一锅端。   弃械投降之人留其性命,玄天宫宫主姬千城取其余三宗宗主首级,亲自送往蓬莱仙境,与苏言卿见了一面,后解散玄天宫,自废经脉,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乐君皓应运出山,肉身重铸,得以与左云琴团圆。   此后一年,祁剑心因伤辞去宗主职务,将位传给乐君皓,与老宗主阎云清日日在剑神宗后山下棋,修身养性。   一袭白衣立在剑宏殿梁宇之上,眺望远处山河,江山如故。   乐小义执掌云海同盟印,以盟主身份颁布通告,吞天兽已除,天灾度过,将重修菩提禅宗山门,宣扬佛门仁心,普度天下。   怪老头印无极来访剑神宗,听闻乐小义要研究精密机关术,又对剑神宗的剑山颇感兴趣,便挂了个客卿长老的身份,在剑神宗住了下来。   用精密机关替阿九锻造义肢的打算尚未实行,借了天地重塑的东风,阿九失去的断腿得以修复,修为更上层楼,如今已成为新的天字影卫长,随侍乐小义左右。   期间乐小义听闻洛清河的消息,此人灾后便疯魔,心智全失,沦落街头乞丐,夺食之时被看门恶犬咬死。   至于那试图让魔族复出的霍烨灾后便没了声息,乐小义曾让人找寻,在北海霍家宗堂一片废墟之中找到了霍烨的尸体,看那样子,多半在大战发生之前,此人就已经死了。   枫红雨和洛青城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永州洛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虽然枫红雨为玄天宫探子的消息被人披露出来,洛青城一拍桌子,振振有词:“玄天宫早就解散了,谁还敢拿此事刁难,就祈祷这辈子不要踏进永州,给本姑娘抓到!”   左平燕寻到至宝,治好了左岩风的旧疾,与左氏本家重修旧好,左岩风坐上左氏家主之位,还愿管左平燕唤一声二哥。   左诗萱与洛青鸢结伴游历天下,走时只给乐小义留了张字条,别的一个字也未多说。   这些故友之中,只何云露出了些意外的状况。   因早先中过东离魔君的毒蛊,受毒物侵蚀,何云露醒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忘记了乐小义是谁,时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颜无念默默陪伴,兴许会有一日,金石为开。   乐小义伏案,在黑木牌匾之上提笔写下“太平盛世”四个字。   姬玉泫行至身旁,替她披了一件衣裳。   “小泫,我得再去一趟红沙之地。”乐小义搁笔,轻轻握住姬玉泫的手,“先前我从剑意空间离开之时,老宗主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再回去一次,好像有东西留给我。”   “那我随你一起去。”姬玉泫低着眉,轻柔细语。   言罢,她从桌上取来一封奏报,在乐小义眼前扬了扬:“有消息说红沙之地发现了神族遗迹,很可能跟你那位叫乐凌风的老祖宗有些关系。”   乐小义接过奏报翻开来看:“神族遗迹,域外之力……小泫以为如何?”   姬玉泫侧身径直坐进乐小义怀里,环着乐小义的脖子笑问:“你对老祖宗的身份感兴趣么?”   乐小义闻言笑了,单手合上奏报扔回桌上,空余的右手挑起姬玉泫的下巴,问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神凰血脉的传承中确有记载,神魔二族皆来自天外,唤乐凌风作叛神,你们乐氏的老祖宗偷盗了域外至宝潜逃到神荒浮屠界,这两件宝物其中一件便是鸿蒙剑心。”   乐小义听她说完,撇撇嘴。   忽然心有所感,转头望向大殿之外。   姬玉泫注意到她的视线,想回头,却被乐小义捧住脸颊。   乐小义小声问她:“倘若域外来人,你怕不怕?”   姬玉泫眨眨眼,心领神会,蓦地笑了起来:“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呢?”   她倾身在乐小义额前落下一吻,咬着乐小义的耳朵说:“反正,天塌下来,我也不要跟你分开。”   乐小义笑容灿烂,捏住姬玉泫的鼻尖,乐道:“以前怎么没有这个觉悟?”   姬玉泫笑:“有过则改,为时不晚。”   没让过往成为遗憾,她是幸运的。   此生,愿得一人之心,共白首,不相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