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院秋夜退魔笔记 作者:青白不醉人 【内容简介】 鬼魅横行之世,光与阴影随行,一个人,一支枪,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在时代的舞台上,演绎一段华丽无双的传奇。 “我有时会烦恼,等自己死后,坟墓上应该刻上哪一个名字,比较有代表性。” “真是有趣的烦恼,结果呢?” “我决定将这个问题留给别人去烦恼。” …… 四百年后。 “这就是你将我抛尸在小树林里的理由?” 地之卷 第一章 夜   风在吹,带着血的气味。夕阳西下,残红如血,晚霞满天,火烧一般的景象。呻吟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持续一阵,便也歇了。   这是某处无名的小山头,荒郊野岭,野草乱糟糟地长着。平常很少有人会出现在这里,即使是那些赶路的旅人,往往也会选择特意绕道。只因这个山头附近,便是野武士团伙“狂马”的大本营。   “狂马”一伙大约几十人,规模并不算大,但在当今世道,却也算得上一方豪强了。何况这伙人的老大据说在奈良的柳生城学过一段时间剑术,杀起人来如砍瓜切菜,如非必要,实在没人愿意惹上他们。   但此时此刻,曾经作威作福的“狂马”一伙,却都成了倒在地上的尸体。   “……四十五,四十六……五十三。哇,真的都死了耶。”   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童真未泯,清脆如铃响,听得出是个小女孩说的话。也真的是个女孩子。大约八九岁的模样,又瘦又小,面带菜色,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打着赤脚,肌肤有些粗糙,头发枯黄,要说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也只有那对眼睛,亮闪闪的,像是两只飞在空中的萤火虫。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数着地上的尸体,虽然身处死人堆,脸上却连一点惧怕的神色都没有,反而洋溢着兴奋。等到好不容易数完,小女孩的眼里顿时放起了光。   “全死了!”   她啪的双手一拍,忍不住欢呼道。但立刻反应过来,手掌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左右四下一望,待到发现并没有谁听到刚才的话语,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一脸的如卸重负。   “如果让母亲听到,又要挨骂了……”   她翻了个白眼,暗暗咕哝。   “真不知道那个男的有什么好,身上又臭又脏,偏偏整天缠着母亲,要是我的话,绝对受不了。嗯嗯。”   小女孩抄起双手,认真地点头。突然,她肩头一垮,叹了口气。   “接受不了也是当然的嘛,谁叫我……”   曾经是个男的呢。   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小女孩在心里嘀咕道。小女孩名叫朱实,或者准确地说,现在名叫朱实。虽然她曾经有一个名叫“丘师善”的名字,曾经用这个名字当了将近三十年的男儿身,曾经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二十一世纪。   但一切毕竟都过去了。   一场车祸,给丘师善的性命画上了一个不是那么圆满的句号。等到再次醒来时,他就变成了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而且是女婴。   是忘了喝孟婆汤吗?还是投胎时出了什么纰漏,又或者自己被外星人选去做了实验,其实现在只是做梦,真实的自己只剩下一个头脑装在玻璃罐子里……曾经有过诸如此类的猜测,但随着时间过去,无论理由是什么,只要不想死,就得活下去。即使这个世界与原先的相比,简直无聊透顶。   这个世界,似乎正处于日本的战国时代。或者说,已经到了战国的末期,本能寺之变已经发生了,目前的风云人物,德川家康,丰臣秀吉,大抵过不多久,那场关原之战也即将爆发了吧。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绝大部分来源于漫画与游戏,然而就像有人读三国演义到诸葛死而弃书,看水浒传到一百零八人聚义就停下,当熟悉的角色纷纷逝去,很难再继续保持兴趣,他也是如此。对本能寺之变之后的历史事件,知道的无非也就是关原之战,大阪之阵,真田幸村,等等等等。   其实都没什么用处。   更何况,现在他还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曾经想过的穿越古代一统天下什么的,此时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但至少不久之后便会迎来相对的太平,这总是一件好事。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师善不清楚这句话的重量,但短短十四年过去,朱实已经能完全理解了。   “唉。”   忍着恶心与呕吐的冲动,用树枝翻动着地上的尸首,触碰着冰凉僵硬的死人身体,摸出可以卖钱的小玩意。血腥呛鼻的气息中,朱实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能的话,她并不想做这种事情。死者为大,虽然这些人生前可谓无恶不作,但无论如何,现在她正在做的,都不能称之为好事。可是没办法,不干的话,母亲就会生气。母亲生气,她就会倒霉。   “安息,安息吧……观自在菩萨……”   嘴里念着曾经背下来的般若心经,朱实走在尸体堆里,时不时捡起一个似乎能卖出去的东西,擦去上面沾染的血迹,收进怀里。   “不过,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全部死在这,连一个逃跑的都没有呢?”   朱实突然有些疑惑。   这些在刀口上打滚的野武士本身就过着危险至极的日子,随时死去也没什么稀奇,说不准是有什么侠客路见不平拔刀除害,也不无可能。实际上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在看过了三十多具尸体后,却有了一种违和感。   这些尸体身上的伤口,好像……不光是刀伤?   有直直戳进去,捅了个对穿的,这也许是长枪造成的伤口。也有血肉模糊,骨骼凹陷下去,仿佛是被钝器重击的痕迹。难道对手是背着九百九十九种武器的弁庆吗?   虽然前世对这方面没有了解,但所谓久病成良医,这种捡死人东西的买卖干多几次,朱实的眼光便慢慢地变得刁了。   越是查看,越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荒野,树林,杂草疯长,几乎埋过了小女孩的腰部。朱实有些艰难地拨开草丛,仿佛在海中跋涉一般。   “那是?”   眼前出现了一具头发乱糟糟的壮汉尸体,肌肉隆起,面目丑恶。在刚刚的粗略计数时朱实也看见过他,这便是“狂马”一伙的头目。往日里总是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着她与母亲的凶恶家伙,此时也成了冰凉的尸首。   心中有一点点的欢喜,但朱实突然怔住。   不对。   这家伙的身上,没有血迹!   用树枝拨开了衣服和铠甲,发现身上要害部分都没有足以致命的伤口,朱实目光游移,某一刻,与那大汉死不瞑目的圆瞪双眼相对。   “这是!”   朱实倒抽一口冷气。   因为角度问题,大汉的喉咙被遮住了。此时换了个方向,才第一次看到,大概是喉结位置,破了一个大洞,血将周边的黝黑肌肤染得赤红。黑红交织的伤口边缘,一排深深的牙印清晰可见。那是与人类的牙齿截然不同的形状痕迹。   不知何时起,四周都陷入了黑暗。   夜色深深。   眼前的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朱实吞了一口唾沫,心里有些发慌。   是野兽吗?   什么样的野兽能这么干净利落地杀死这五十几个凶恶的大汉?   而且即使能做到,野兽也不会使用武器才对……但毫无疑问,部分人的致命伤口,乃是武器所致。   不是人,不是野兽……   “妖……”   牙齿情不自禁地碰撞起来,咯咯咯的响声,让身体也跟着抖动。周围很安静,安静得异乎寻常,没有鸟声,没有虫声。没有风声。   妖怪什么的,并不存在。   应该不存在才是……   但连穿越加重生这种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朱实面色苍白。   即使是前世还是男人的时候,她也没有与妖怪硬碰硬的心理准备,更何况现在还变成了一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小丫头。   而对方似乎是个可以干掉几十名野武士的实力派。   怎么想都是十死无生。   “不要……”   口中来来回回地重复着这个短语,只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朱实缓缓向后退去,记忆之中那是她家的方向。一阵风吹来,面前的野草沙沙沙地晃动。   “不要……不要……”   沙沙沙。   踏踏踏。   步伐向后有些踉踉跄跄地退着,面前的野草在风中剧烈地摇晃。风中似乎带着一丝奇特的腥气。是之前干涸的血迹吗?又或者……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语气越来越急促,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脚步越来越快,身体的平衡开始有些难以保持。风越急,草丛晃动越急。   沙沙沙沙——沙!   蓦然,风歇。   但草丛的摇动却一点都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不要……”   声音从牙缝间挤了出来。朱实像是放弃了一般,停下脚步。腥臭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了……   咚咚咚。   自己心跳的声音,如鼓如雷鸣,震得朱实有些头昏目眩。她抛开手中紧紧握住的树枝,捂着耳朵,蹲下身一声尖叫,猛然转过身,向后疯狂跑了出去!   “呜哇!”   同一时间,草丛中也响起了一声沙哑扭曲的咆哮,一道黑影扑了出来,如同融入了黑夜之中,向朱实的背后直射而去!   一片黑云飘来,遮住了天空明月,四野顿成黯淡无光。黯淡无光的黑幕之中,只见一对绿色浑浊的眼瞳,透出惊人杀气。   “哇——”   吼声再起,绿色的双瞳向前急掠而过,仿佛在天空划出一道绿色的长线。   然后。   绿瞳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两只亮闪闪的萤火虫。   萤火虫的光亮里,倒映出了绿瞳自身。   绿瞳之中,也映出了萤火虫的模样。   岂是萤火虫!   “不要以为吃定了老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怒喝,朱实合身扑上,掌中攥着一把从某个野武士身上摸来的小刀,借着一扑之力,深深刺进了怪物体内!   “呜哇!”   震天的痛呼声中,那绿瞳怪物用力一震,将朱实甩飞了出去。   碰!   身体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朱实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天地都在旋转,但她用力一咬舌尖,借疼痛让意识得到瞬间清明,顾不上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手脚并用向着家的方向奔了出去。 第二章 逢魔   夜风冷冷,夜色沉沉。夜幕之中,朱实咬紧牙关,手脚并用,急急奔逃。衣衫破了,手臂小腿被划伤了,汗水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如雨挥落,黑暗之中难辨方向,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走,小女孩心中只明白一点,此时此刻,绝不能停下脚步。   难得重活一次,根本只是刚刚开了个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像只杂鱼一样地死在这种地方!   “呜哇!”   身后那只绿瞳怪物的吼叫声时远时近。腥臭的气息随着夜风传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刚刚匆匆一对眼,根本来不及看到详细,就被甩了出去。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狼,也不是什么任何其他的野兽。   可恶!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失去平衡感的小女孩,如野兽一般奔行在陌生的荒野,猛地,朱实一声惊叫,却是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摔成了滚地葫芦。脑袋撞在地上,热辣辣的疼,大概是破皮了。   朱实一个翻身,仰面向天。难听的怪物叫声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黑云散去,明月复出,然而下一秒,巨影横空,再度挡住月光!影子投下,照得朱实格外娇小。忽的,她又是一声大喝!   双手撑住地面,左腿腾空,踹向落下巨影的腹部!   兔子蹬鹰!   巨影似是没料到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猎物居然还能反抗,一时大意,虽然闪避开了腹部,但左腿却遭朱实全力一踢。啪的一响,如击败革,怒吼声响在耳边,绿瞳怪物被踹向一旁。闪烁着怒意与杀气的绿瞳,再度与朱实对上了眼。   “你生气,我才想生气好不好。”   暗暗骂了一句,朱实不敢停留,一个翻身向怪物的反方向滚出数米,再度狼狈地开始逃窜。   ·············   月光如银,遍洒四方。凉风习习的荒野,不见半分人烟,却有一株参天古树,枝繁叶茂,开在古道的尽头。这树生得巨大,躯干怕是有几十人合抱粗细,枝叶如同屋檐,沉沉垂落,倒像是一座奇特的房屋。   树荫之下,有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年轻的少女。瓜子脸型,秀气的长相,最多不过二十余岁模样,戴着高高的尖帽子,身穿一袭白色狩衣,风将袖子吹起来,隐约可以看到其中似乎放置着几张绘有图案的黄色纸片。   少女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但这副表情却已经变得无比僵硬,再也改变不了了。只因一柄长枪从她的胸前直直刺了进去,将少女钉在了树干上。枪杆黑黝黝的,似是精铁所铸,镂刻着奇特的纹路,枪头却是赤红的,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形状怪异之极。那枪就这么刺进了少女胸膛,火焰形的枪尖正好对准心脏位置。鲜血依然在滴落,尚未凝固,可见这人死去还没有多久。   鲜血从枪尖滴下来,落到地上,却没有浸入泥土,而是沿着某种奇怪的痕迹,在地面上游动。   东、南、西、北、东南、西北、东北、西南。   鲜血如红线,在八个方向蜿蜒扭动,慢慢的,地面上开始现出了某个图形。如果朱实在此,必定惊呼出声:   虽然还未成形,但可以清楚认出,地上逐渐浮现的,正是闻名天下的八卦图。   滴、滴、滴。   鲜血兀在滴落。   ···················   “呜哇——哇!”   侧身让开飞扑而至的绿瞳怪物,随即身子向前扑出,就地一滚,拉开距离,朱实再度开始奔跑。   已经是几次来回了呢?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完全放弃了思考,将一切交给本能,这十四年来山路是走惯了的,没有什么其他消遣的情况下,锻炼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消磨时间方法。前世也曾经练过一些拳法,什么太极,什么八卦,跆拳道与柔道也涉猎过一段时间,但终究只学了皮毛,即使穿越重来,也不可能说光靠这些武功就能成就一代高手,至多强身健体,提升一下反应力罢了。   “喝呀!”   又是一次近身相接,朱实借力使力,使用合气道的技巧,将绿瞳怪物的身躯抛了出去。淅淅沥沥一阵响,却是绿瞳怪物身上的紫色血液飞喷而出,溅了朱实一头一脸。此时有了月光,才看清楚,那绿瞳怪物倒长得与人有几分相像,但浑身上下都是长毛,呲牙咧嘴,有着吸血鬼一般的獠牙,双臂粗壮,狒狒似地撑着地面。刚刚不小心被那手臂扫了一下,即使没被打实,只是余劲,也让朱实的左肩受了重创,血肉翻出,深可见骨。   钻心的疼痛一股股涌上来,脑子嗡嗡地响,像是有人正在拿大锤一刻不停地敲击,大概是体力消耗过度,此时看东西都有些模糊。朱实抽了抽鼻子,将疼出来的眼泪又收了回去。不能哭!   她心想。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一哭就完蛋了!   自我催眠一般地反复低语。   有些倾斜的视野中,狒狒一般的绿瞳怪物慢慢爬了起来。它似乎也受了伤,胸前一道血淋淋的刀痕,其余地方也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伤口,其中最深的无疑是左腿的关节处,被捅了个对穿,应该是长枪所为,但伤口却非圆形,而是仿佛翻腾的火焰形状。那一直闻到的腥臭气味,便是这怪物的血液。   如果不是怪物受了伤,凭朱实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纵然再怎么灵活,又如何能拖延如此之久?   然而即使如此,绿瞳怪物眼中的愤怒也已经快要溢出来了。在它看来,这种平时一只手就能随便捏死的弱小人类,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它,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它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反抗成功了!   这事如果传出去,它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妖怪圈子里混!   “呜哇——”   又是一声爆喝,绿瞳怪物直起上身,双拳如锤疯狂擂击胸口。巨大力道引动伤势,胸前刀伤猛然裂开,腥臭血液如箭飞射。疼痛让绿瞳怪物的面部极度扭曲,但扭曲的五官,却隐隐透露一种喜悦。   乓!   鞭炮爆炸般的响声。   随着槌击的继续,绿瞳怪物的身躯居然暴涨了一倍,原来有大猩猩体积的它,现在则像一头健壮的公牛。   乓乓乓!   怪物依然在继续变大。小山一般的身躯,遮云蔽日,尽挡月光。呲牙咧嘴的绿瞳怪物,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模样,而是变成了凶恶的狒狒。   乓乓乓乓——乓!   爆响声依然继续,然而绿瞳怪物已经停下了捶打胸口的举动,它瞪着呆立不动的朱实,向前迈出一步,只一步,看似迟缓的动作,却顷刻间跨过了上百米的距离!   巨大的脚掌踏在地面,尘土飞扬,仿佛一场小型地震,朱实站立不稳,又一次摔倒在地,不巧左肩碰地,难以抑制的剧痛眨眼间刺穿了朱实的脑海。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活活晕死过去,但不知为何,朱实却依然保持着清醒。   但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身体已经连一个指头都动弹不得,耳朵边上像有一千只虫子在嗡嗡嗡地乱叫一通,眼前看到的东西已经蒙上了一层血色。嘴唇干裂,舔了舔,铁锈一般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口腔中,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绿瞳怪物抬起了铁塔般的手臂,呼啸声中,向着朱实躺着的地面忽的砸下。这一击落实的话,只怕连肉饼也剩不下来,直接便要与泥土融为一体。   也正是应了那句尘归尘,土归土呢。   死到临头,朱实心中自嘲。上一世被卡车撞成肉饼,这一世被怪物打成肉泥,如果还有下辈子,她肯定不会再想吃肉了。   就去当个和尚好了……或者尼姑也不错呀。   黑暗压了下来,破风声震耳欲聋,朱实哈地一笑,仰天吐出一口鲜血。视线模糊不清,她用力眨了眨眼。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像夜里的两粒星星。   最后失去意识之前,闪过朱实脑海之中的,却是一个有些莫名的想法:   能逼到BOSS切第二形态,我应该不算……杂鱼了吧? 第三章 阴阳师   “呜哇!”   死!   绿瞳怪物眼中凶芒爆闪,一击挥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胆敢挑衅它的弱小人类被打成一摊肉泥,尸骨无存。   然而手臂挥到中途,绿瞳怪物却蓦然感受到一股致命的危险。如芒在背,刺得它一瞬竟然有些恍惚。砸下的手臂也因此偏了位置,落到了一旁,正正避开了昏厥的朱实,然而沙飞石走,地面飞裂,朱实也随着石块摔向远处。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绿瞳怪物却已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朱实,巨躯转向另一个方向,双臂高高举起,示威一般地对天狂吼。一双浑浊的绿瞳直直瞪着明月。在它的注视下,明月之中竟突然多出了什么东西。似是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   竟是长枪。   刺在死去少女胸口的长枪!   焰形枪头映入绿瞳怪物眼中的瞬间,另一个方向,那棵参天大树所在的方向,也突然窜起一道光辉!   那道光向天直冲,与飞快落下的焰形长枪合并,下一刻,空中竟突然张开了巨大的八卦图形,缓缓旋转,似慢实快,向着地面压下!   “呜哇!”   怪物绿瞳猛然一缩,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遁,但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为何竟已动弹不得。   长枪呼啸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   退路被封,怪物反而被激起了凶性,对月狂啸一阵后,挥出一拳,直直迎向长枪与八卦阵图。   波——   八卦阵图首先撞上怪物巨拳。然而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爆炸声并没响起,反而是一声轻轻的,像是戳破了泡沫的脆响。八卦阵图也如同泡沫一般地,应声碎裂了。   绿瞳怪物一怔。随即,脸色瞬变!   只见大地之上,以它为中心,方圆百里竟然浮现出了八卦阵的虚影,并且开始缓慢地旋转。每一次旋转,八卦虚影都变得更加真实、清晰。   焰形长枪停在空中,立在绿瞳怪物的头顶,稳稳把住阵眼,绿瞳怪物怒吼连连,虽然想要挥拳击碎八卦阵图,但一拳下去,却什么也没打到,好像那八卦阵真的只是虚假的投影而已。   眨眼之间,八卦阵已旋转了八十一圈。   “九九数完……”   一个清亮的声音凭空响起。   绿瞳怪物蓦地抬头。   焰形长枪身边,突然多出了一名头戴尖帽,身穿狩衣的貌美少女,唇红齿白,面带微笑,注视着魁梧可怖的绿瞳怪物。   她的身体是透明的,月光从后方投了下来,照在怪物的脸上。   “魔灭尽。”   少女伸手抓住了长枪。   八卦阵腾空而起,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约巴掌大,停在焰形长枪的枪尖前方。少女将长枪一挥,晃了一个枪花,脚步虚踏空中,身形如箭,激射而下!   绿瞳怪物嘶声怒吼,一拳迎上!   哧。   乍然烧起了火焰。   赤红色的烈火,从与枪尖接触的怪物拳背开始,不过眨眼之间,已经烧遍了怪物的全身上下。哧哧哧的声响之中,绿瞳怪物浑身血肉不断被烧毁,又在短暂时间内快速恢复,但重复了数十遍后,恢复的速度终于还是慢了下来。又过了十几遍,只闻一声惨厉哀嚎,绿瞳怪物小山也似的身躯被火焰彻底烧成灰烬,一丝不存了。   飞灰散在夜风之中。   月色皎然。   镀在少女略显透明的身上,仿佛一件天之羽衣,格外清圣。   微微的呻吟声中,朱实醒了过来。   她的一条腿被压在石头下方,怕是折了,但之前左肩已经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此时倒也感觉不到痛苦。   刚刚少女现身开始,她就将一切看在眼中。   “我早该想到的……”   朱实低喃道。   “有妖怪的话,自然也要有降妖除魔的大侠才对啊……”   突然,小女孩怔了一怔。那提枪的少女一步一步,如同踏在看不见的台阶上,从空中走了下来,停在她的面前,含着笑与朱实对望,片刻之后,笑容逐渐淡了,转变成一种愧疚般的神色。   “抱歉。”   少女猛地鞠了一躬。朱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脑筋一时间转不过来,这人为什么要向自己说对不起……?   难道那只怪物是她养的?   难道……不会那么重口味吧?   瞬间脑补出各种剧情的朱实,有些呆愣地看着少女的脸。   那少女有些愧然地笑了笑:“之前我曾与那只妖怪交过手,可惜力有未逮,没能成功除掉它,以至于让小姑娘你遭受如此横祸,实在有愧在心。”   “不,这也……”朱实舔了舔嘴唇,“毕竟你……”   “其实我是有办法的,就像方才那招,有十成的把握杀死那只妖怪。但却因一时犹豫,未能及时自尽,不然就不会连累你了。”   听到话语中的某个讯息,朱实忽的睁大双眼,这回是真的彻底愣住了。   “你说……什么?”   “啊,刚刚那招,我修为尚浅,必须以命为引,才能勉强施展。”少女笑脸没有一丝阴霾,“不过幸好还算及时,能救下一名无辜,也算是没有白死。”   “你……”   “你的伤势严重,可惜我时间不多了……你待会跟着小铃——啊,小铃就是这把枪——过去找到我的尸体,袖子里有符,画着这个图案的符,你将它烧化之后和水喝下,还有这张是外敷用,烧成灰后敷在伤口,一日三次,应该不久就能好……”   少女蹲下身子,长枪放在旁边,捡来一个尖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殷殷嘱咐,如同一个普通的医生在给病人开方子。末了,她抬起头,赧然一笑,“你的腿受伤了,要走那么远可能有点勉强,如果我能带过来就好了……抱歉啊。”   又道了一声歉,少女足尖一拨,长枪入手,顺手一挥,枪尖横扫而出,压住朱实右腿的大石应声碎裂。朱实注意到,这时少女的身体又更加透明了。   “你……”   “嗯?果然还是怪我没有及时来援吗?要打要骂的话……”少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的笑起来,“我现在是灵魂状态,你也打不到我。骂的话随意,不过不要太难听哦,不然我也会生气的。”   “你是笨蛋吗!”   朱实大叫道。   “啊?”   少女一怔,随即鼓起脸颊。   “我才不是笨蛋呢,说人家是笨蛋什么的,太失礼了!”   “不,你这样的就是笨蛋。”朱实斩钉截铁地说。   “喂……”   少女正要说话,却被朱实强硬打断。   “哪里有你这种人,为了陌生人二话不说就选择自杀?不可能的吧,自己打不过的话,就去找老师帮忙啊,像你这么厉害的人一定有更厉害的老师,请他过来还不是分分钟就能杀死那个妖怪!没有老师的话就请认识的高手帮忙啊,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出手,付出生命的代价,一个人的命……明明一个人的性命是很宝贵的啊!”   朱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激动,明明她在刚刚临死之前还很淡定,此时却完全控制不住情绪,话语在思考恰不恰当之前,已经全数倾泻而出。看着少女缓缓收敛的表情,朱实心中暗暗后悔。   “不,我的意思是……”   正要解释圆场,一只几乎透明的手却已经伸了过来,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左肩,血肉模糊又沾着砂石泥土的狰狞伤口。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触感,只有眼睛注视着,才能证明那只手并不是幻觉。   少女就这样轻轻地抚摸着伤口,尽管无法真正碰到,却一下又一下地做着抚摸的动作,看着那个伤口,少女露出想哭的表情。   她轻声道:   “这里,一定很痛吧?”   “……”   “爹也经常这么说我,嗯,和你说的话差不多。明明年纪差那么多,呵呵……我啊,不知道什么是好的做法,什么是不好的。但……我觉得,这次自己大概没有做错。能救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有什么遗愿,我帮你。”朱实闷声道。   “这样啊,谢谢你……可以的话,以后你能去我家一趟吗?告诉我爹,他的小女儿不小心死掉了,不过……死得没有遗憾,死得心满意足,让他不用悲伤。还有,帮我给庭院里的花浇浇水,我房间里的日记也帮我烧掉吧……千万不要打开看,也别让秀元哥哥看到,不然我会害羞到再死一次的。还有还有……”   少女掰着手指头,声音柔柔地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概就是这些吧,再说下去,我也许就不想死了。”少女笑着,两眼弯弯,似是月牙,“我叫花开院秋夜。记住了吗?”   “嗯。”   “真的记住了?”   “嗯,嗯……”   “那就好。”少女满意地一笑,站了起来。此时她的身子已经透明到几乎看不见了,映着临近拂晓的月光,真如同披着霓裳的仙子一般。   “那……有机会再见吧。”   “等!”   听见这句话,朱实下意识地想要挽留。但她还未伸出手,一阵微风吹过,名为花开院秋夜的少女,便如同乘风而去,无影无踪了。   只留下一柄火焰枪尖的长枪,静静地躺在地上。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悲伤吗,喜悦吗,如获重生的轻松吗,各种各样的感情翻腾在心中,但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忧愁。   朱实躺在地上。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终于,各种感觉慢慢地回来了,与其同时,伤创处的痛楚也伴随而来。   “呜……”   朱实闭上了眼。   “呜呜呜……”   泪水冲洗着脸上的灰尘与泥土。   “呜呜呜呜呜……好痛,好痛啊!”   朱实放声大哭。   月光渐隐,星辰随黯,天地之间变得黑暗一片。又过了一阵,曙光破云,金乌东升,新的一天已然来到。空无一人的荒野,一片狼藉的大地,只剩下一个小女孩的肆意大哭,回响在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第四章 多话枪灵   艳阳如火,正值七月中旬,盛夏时节。大约正午时分,地上翻动着隐约可见的滚滚热浪,细小的颗粒停在半空。   将朱红色长枪当成拐杖,娇小瘦弱的身体依靠着枪身,朱实右边的小腿扭向奇怪的角度,膝关节明显地鼓起一块,是骨头断了。每次移动,都会感到足以让人眼前一黑的剧烈痛楚,黄豆大小的汗水爬满额头,一身褴褛布衣也已经湿透,多少是热出来的汗,多少是疼出来的,已经分不清了。   但她依旧咬着牙,向前一点一点地挪动。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她还活着……   真好啊。   向前的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无数伤痕,本来有结痂迹象的伤口又再度开裂,鲜血流了下来。   小女孩身后的地面多出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是这前面吧……”   声音出口,朱实便微微皱了皱眉。缺水的喉咙几乎要冒出烟来,干哑得像是有一把钝刀在摩擦。   “当然,当然,当了个然啊。”   明明没有其他人,却传来了回答。如风吹铃响的声音,带着三分急切,三分催促,以及三分不爽快。   声音是从长枪之中响起的。   那支如同火焰一般的古怪枪尖,发出了人的声音。   “区区凡人,居然想要质疑本神枪的方向感吗?小丫头,你要知道,即使是秋夜大小姐,也对本神枪言听计从啦!”   看上去似是对朱实的疑问感到不满。   “好,好……”   朱实敷衍地应了两声,顺带把即将出口的一声叹息给咽了回去。她用两辈子合计四十年的时间构筑起来的三观,在这短暂的一夜已经崩毁殆尽了。   非人的妖怪,美丽的驱魔师,既然连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都有了,那区区一支会说话的长枪……也是可以有的嘛。   虽然是个话唠。   “你好像对本神枪有什么不满吗,有的话就说出来啊,不说出来本神枪怎么知道你有不满,你到底有没有不满,有的话你就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有本事在肚子里抱怨你有本事开口啊,喂——”   聒噪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虽然很吵,但也让朱实的注意力得到了一定的转移,身上的痛楚似乎也减弱了少许。   说不定这也是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这支长枪名叫真铃。但凡是神兵利器,总要有一个或者好几个名字的。更何况这是一支会说人话的枪,有名字则更加不足为奇了。   而且说它是枪,似乎也有一点点的问题。严谨而言,真铃并非一开始就是长枪。在很久很久之前,它曾经是一只妖怪,一只很强大的妖怪,占山为王,一呼百应,霸气横溢的大妖怪。   但即使是这么强的大妖,死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真铃的肉身被敌人吞噬,但魂魄仍存,与一位阴阳师达成了协议,由他将真铃的魂魄炼成了一支长枪,并提着这支枪打上门去,击败了当初杀死真铃的妖怪。从那以后,真铃也就从大妖怪变成了那位阴阳师的式神,在阴阳师死后依然庇护着他的子孙后代。   “那个阴阳师的名字叫……卢屋道满。”   以这句话结束了有些冗长的自言自语兼自我介绍,真铃的声音蓦然上扬:   “到了!”   “咳……”   回答它的,是一声有气无力的轻咳。已经快连前方的东西都看不清楚的朱实,仅仅凭借着心中的坚持与毅力,几近勉强地拖着重伤身躯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此时,终于也来到极限了。   “到了……?”   残留着血迹的干枯唇瓣微微张开,朱实眯着眼睛望向眼前。但就像是突然患上了几千度的近视,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她用力眨着眼,又抬手揉了揉双目,正想说话,完好的左腿却蓦地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握枪的手跟着一松,焰形长枪滴溜溜地滚出去了很远。   “我……”   有些反应不过来,朱实还想试着撑起身子,她左手按了按地面,却用不上力气,正待将右手也用起来,一阵刺痛突然袭上了脑部。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的断掉了。啪的一声,朱实的额头与地面来了一个零距离接触,昏了过去。   “唔,虽然有点勉强,但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吧……就算你合格好了,合格,合格了哦。快高兴一点,欢呼雀跃也可以……哦,忘记你晕倒了。”   不远处一阵红光闪烁,随即,本来躺在地上的朱红长枪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名身高不到一米的赤发幼女。殷红如宝石的双目里异光流转,灼灼地盯着昏厥在地的朱实,好半晌,露出虎牙,嘿嘿一笑。   “好久没变成这副形态了,真是怀念呀。不过再不救治,恐怕这家伙真的要就这么死掉了……虽然也有点想念人肉的滋味,但这家伙太瘦了,不值得为此违反约定。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的……”   自言自语了片刻,赤发红瞳的幼女握手成拳,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鼻子,随后叱喝一声:   “破!”   喝声一起,自幼女的眼、鼻、口分别喷出三道细微流火,合在一起,与空无一物的某处相撞。一声轻响,像是破碎的玻璃,半空中乍然出现了层层叠叠蜘蛛网般的诡异图案。   然而这也只是一瞬,几秒之后,空间破碎,四周景色倏然一变。   一株参天的大树,枝繁叶茂,开在古道的尽头。粗壮的树干上空无一物,然而树荫之下,却叠着一件正正方方的白色狩衣,狩衣上隐有血迹,旁边搁着尖尖的高帽。帽子下方压着几张写有文字的黄色符纸。   真铃走到了狩衣边上,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戳了戳衣服。   “好冰啊。”   她喃喃道。   放弃兵解转世的机会,以羽化之法强行燃烧自身魂魄,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实力暴增,但代价则是失去之前的一切积累,重投六道,或者面临最坏的情况——魂飞魄散,天地不存。付出这种代价,只为了救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值得吗?   “喂,秋夜……”   我只是想帮助更多人而已,每救下一个好人,这世上就多出一个好人。这样……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你啊……”   来不及了,现在只剩下这个办法……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不会勉强去做,但如果明明能做到却不去做,那样的话……我就不是我了。   “真是……”   小铃,之后就拜托你了。如果那孩子通过了你的考验,你就暂时留在她身边,帮她一阵子。如果……那你就自行回家吧。   “一个前所未有的笨蛋呀。”   ···············   “应该是这张吧……”   真铃皱着眉头,盘腿而坐,反复看着左右双手握着的符箓,眼中透露出一种熟悉的茫然……仿佛是考生看着试卷的眼神。   “每一张都画得这副鬼样子,谁认得啊!”   用力挠了挠头,有些烦躁的真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随便捡起一张符,啪的拍在了朱实的肩膀伤口上。   “唔!”   朱实因为剧痛而被惊醒。她双目忽的睁开,扑闪了几下,有些发散的目光也凝聚起来,望向了身边出现的陌生幼女。   “是那张……”   “啊?”   “你左手拿着的那张……是她说的外敷用……”   听到朱实气若游丝的话语,真铃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这张是……”   她战战兢兢地望向朱实肩上的符。正好看到符纸的边缘开始烧了起来。   “火龙符哇呀呀呀呀呀——”   惊呼声响彻天空。 ps:好看的封面真难找呀…… 第五章 世界的真相   “这是?”   朱实翻看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此时她的左肩与右腿已经包扎好了,方才虽然因为某只幼女,明明才刚刚逃过一劫却险些又要被烧成焦炭。幸好得到她的提醒后,真铃眼疾手快地及时揭下了火龙符,将它丢出去的下一刻,空中就出现了惊人的大爆炸。   “真是千钧一发哇啊哈哈哈。但结果好就是一切就好,你应该不会怪我吧,嗯哼,嗯哼哼,嗯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心里没气自然是不可能的,但看着双手叉腰向天大笑之余还时不时用眼角扫上这边一眼的幼女,朱实嘴角抽动了几下,终究还是不准备追究了。怎么说对方都是一腔好意嘛……大概?   至于为什么一支枪突然变成了人形,还是看起来十分可口的幼女……正在重塑三观的朱实表示,这都不是问题。   发现朱实消了气,真铃连忙停下已经快要接不上气的大笑,首先深呼吸了几下,勉强调匀了气息,这才凑到朱实旁边,探头看向她手中的书册。   “这是阴阳术修炼的手册呀,虽然是入门级别的……啊,好奇怪,为什么秋夜会带着这本书呢——”真铃说到一半,突然拉长了声音,同时眼睛也跟着飘来飘去。她才不会告诉这只没多少肉好吃的家伙,花开院秋夜原本带在身上的修炼教材被她某次拿来当柴火烧了烤肉,没办法只好自己临时操刀写一本,打算在秋夜发现之前偷偷替换掉呢。   反正这家伙看上去根本一窍不通,用入门级别的就足够了!更高深的只怕她还读不懂哩。至于为什么是粗浅的内容?   嗯哼,嗯哼哼,恩呵呵哈哈哈……   不要在意!   “如果你有什么看不懂的,可以尽管发问哦,像我这么聪慧睿智的年长者,无论是什么问题都可以完美地解答出来。”   真铃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   “……看不懂。”   “嗯?”   “这上面写的字看不懂,太丑了……”   “……”   “……?”   “字丑真是对不起了啊!反正也没有人教过我写字,反正当初当山老大也不用写字!反正,反正我就是写不出秋夜那种好看的字啦!怎样,不可以吗,字丑就不可以当妖怪吗,你在小瞧我吗!”   “没有……不过,这本书原来是你写的啊。”   “……嗯。”   “怎么说呢……”朱实用完好的右手揉了揉真铃的脑袋,“这么小就认识这么多字,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比你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一阵鸡飞狗跳后,名叫真铃的红头发幼女似乎是闹得累了,变回了长枪的模样,自个滚到旁边阴凉处,道是要小小的睡一觉,并告诉朱实如果没有遇到什么要紧事情,千万别去打扰它。而朱实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开始整理起之前交谈中获得的线索。   先前出现救了她的那名阴阳师少女,名叫花开院秋夜,是位于京都的花开院一族之人。花开院……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朱实这些年来一般能够接触的人,除了母亲阿甲外,无非也就是一些路过的商贾,或者是母亲的相好——这对她不是什么秘密。   也许是从他们口中听说过?   朱实摇了摇头。   不太对。   她不禁抚摸着左肩。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时已经包扎过了,虽然真铃行事莽撞,但似乎也真的有几分真才实学,烧符、敷灰、祛咒、一气呵成,有条有理,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原本这种情况的伤势,沾染了砂石灰土,又没能及时消毒,何况是古代,没有先进的医疗手段,朱实心里本来已经做好残疾的心理准备了。谁想那奇奇怪怪的符纸配合上莫名其妙的咒语,竟然真有了肉眼可见的明显好转。这种不科学的事情,让她对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份好奇。   她原本只是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的日本,要说野心啊抱负啊,固然也有,但既然这一世为女儿身,有些事便做不了,有些想法放在心里可以,若拿出来,也是麻烦。今后或者做一个流浪各地的旅人,或者经商,或者……嫁人什么的,也是一个可能的选项。至于习武,这具身体瘦弱无力,即使她一直坚持锻炼,但营养跟不上,终究无法,行侠仗义杖剑走天下的梦想,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慢慢地按下了。   但……如果这个世界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呢?妖怪,阴阳师,法术,超能力,等等等等,这些本来只该存在于虚构作品中的幻想事物,当它们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许能变得更强?   有力量不意味着有正义,但没有力量,就注定没有正义可言。这是朱实前世记得的一句话,有些偏激,但也有道理。她并不追求什么正义公理,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纯正的好人,但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如果能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花开院……秋夜……”   口中低低念着这个名字,朱实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她翻看着真铃撰写的册子,字迹如龙飞凤舞,丑得来,却依稀有着熟悉的味道——她当年读书时也写得这一手独门草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被老师称作“原子弹轰炸后的萝卜田”,威力可见一斑,这时见到真铃的文字,居然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心情。但当立场对换,自己是阅读的一方时,就显得有点尴尬了。   “五行……之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相生之理,金水木火土……无极生太极,太极化两仪,两仪生……田,哦,是四……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是谓先天之卦……都是简单的常识啊。”   即使对道教没什么了解,但前世读了那么多修真类型的网文,对这些东西虽不能说是倒背如流,但只要开了个头,记忆便清晰起来,连带着那些蝌蚪般的古日文也慢慢地可以分辨了。朱实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着过去那个废寝忘食抱着手机读网络小说的自己。   “原初三式……太极归元,两仪初分,四象布天……这旁边画着小人,摆着各种不同的姿势,是武功吗?棍法,不,是枪法……”有两页黏在一起,朱实用口水润了润手指,小心翼翼地分开,继续看了下去。“创招者,贺茂咲耶……七月十五,熊野山顶,遥祭亡师……”   这书名为原初枪册,共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很短,只有百余字,讲述太极五行运转之理,皆是朱实熟悉的,几眼扫过去,便跳到第二部分,这一段是类似武侠小说中的功夫秘籍,画着手持兵器,姿势各异的小人,旁边亦有文字解说。至于第三部分,则是记载了此书作者的生平。   贺茂咲耶,卢屋道满的关门弟子,天资不凡,文武双全,得道满交托焰枪真铃,此后改姓花开院,并于某日突然消失无踪。而她的徒弟兼义子秀元则一手建立了名满天下的阴阳师家族,及至如今,第十二代家主甚至成为了皇族的御用阴阳师。   这个名字也有点熟悉……   看着贺茂咲耶这个名字,朱实微微皱了皱眉。卢屋道满这个名字自然是不必说的,与安倍晴明并称的天才,在各种各样的传说与幻想作品中都有出场,是个相当忙碌的反派角色。但根据真铃的讲述与这本书的记载,这里的道满似乎并不是一个坏人?   等等……   幻想作品?   朱实微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气,急忙将已经翻到最后一页的小册子又往前翻,刷拉拉的一阵响动,摊开的书停在了某一页。   “……改姓花开院,收徒秀元。花开院秀元……花开院,花开院,第十二代,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嘀咕了好一阵,她才长叹一声。无怪乎一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花开院秀元,不就是滑头鬼之孙里的角色吗?时间也对得上,战国末期,大阪城,羽衣狐,还不是魑魅魍魉之主的滑瓢,百鬼夜行——   上一世,她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个宅男。对曾经名噪一时的漫画《滑头鬼之孙》自然也有几分了解。虽然并没有追完原作,动画也只看了第一季,但多亏某位将剧透当成人生意义的损友,对整体剧情还是有一定的了解。虽然当初恨不得将对方阿鲁巴个一千遍呀一千遍,但此时朱实却发自内心地感激着那位哥们。剧透万岁!   “也就是说,我穿越到了漫画世界里吗……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啊……” 第六章 昨日今日明日   又是夕阳,红霞中的落日宛如一颗大大的火球,与昨日相同的景色。然而不过区区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到,欣赏这副景色的人,却是抱着全然不同的心境。   如果说昨天的朱实宛如一名等死的老人,对什么皆是淡漠无求,那今时今日的朱实,胸中却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火势腾腾燃烧。大概是对这个世界的崭新认知,让她又一次活了过来吧。   “关原之战还未爆发,也就是说,离剧情还有一段时间……时间,我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太好了,太好了。”   朱实喃喃自语。那些存在于记忆中的名字与故事,此时却显得如此真实,仿佛触手可及。这仿佛是一座连接着前世与今生的桥梁,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想道:   原来是真的!   那二十多年,原来不是一场虚梦!   无法对任何人提及的记忆,让朱实一直对这个世界有着淡淡的疏离感。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也许只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经历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朱实只是朱实,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这个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   但幸好不是。   “我能改变……”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改变什么,但朱实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她攥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   才不要像母亲那样活着……   才不要过着这样的生活……   我的人生应该更加精彩……   怎可能就这样虚度光阴,白活一世!   朱实目光灼灼,望着手中的书册。过了好一会,又将眼神投向了树荫下静静躺着的火焰长枪。   这就是……属于她的第一步吗?   “喂,小丫头,你的眼神很古怪,看得本神枪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虽然本神枪的确很有魅力,但我们之间是没可能的,你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就快点将头转过去,或者要本神枪帮你拧过去?”   似乎,这个开头并不是像故事中的那么美好……听着真铃长达五分钟的自我吹捧兼对单身主义的坚持以及对自己枪身纹路的自豪与炫耀,朱实默默想道。   ···········   某处小山头。将附近的杂草清理干净(用喷火的方式,干净不留根),真铃挖了个小坑,将染上血迹的狩衣与帽子埋了进去。   “不用带回去吗?”   一旁看着的朱实问道。她虽然有意帮忙,但真铃以区区一个受伤的人类居然妄图与本神枪合作简直岂有此理的理由拒绝了她,变成人形,独自除草,清扫,挖坑,收埋。嫩白纤细的手掌已经变得一片脏污,指尖破了,没有血,却散出了点点火粉。   “这样就好。”   空手捧起一些黄土,撒在坑中,重复着这个作业,当狩衣已经只剩下一个衣角露出来时,真铃淡淡地说道。   “秋夜不会希望自己父亲抱着她的衣服哭到将眼泪鼻涕都蹭上去——那样会很恶心。而且……”   娇小的幼女转过身,下巴扬起,红宝石般的双目直直瞪向朱实。   “你比其他人更有资格见证这一幕。”   花开院秋夜是为了救你而死。   真铃想要表达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她向后退了一步,将空间让了出来。   “这是最后,该你了。”   “嗯。”   朱实抿了抿嘴,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右腿的伤势未愈,她试着蹲下,但身子却失去平衡,倒向旁边,却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真铃搀扶着朱实,朱实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只手抓起黄土,向小坑里撒去。   沙沙沙,沙沙沙,泥土落下,将洁白的狩衣衣角也遮住了。再过片刻,小坑终于也被堆满了。两人在填充好的小坑上方拍打了一阵,直至表面变得平坦,除了颜色有些不同,看上去与周围几乎一模一样了。   “需要立个墓碑吗?”朱实问。   真铃摇了摇头,“有我记得就够了。”她嘴角抽动了几下,好像向下弯了一瞬间,但立刻又往上翘了,露出了小虎牙,嘿嘿一笑。   “有我记得秋夜大小姐就够了。当然,还有你——虽然是附赠品呐。”   “我不会忘的。”   朱实也露出一个有些别扭的微笑。她眨了眨眼,笑容变得自然了些,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忘记她的。”   “那就好。秋夜与我说过,要我暂时留在你身边,直到你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单独抵达京都的花开院本家为止。别以为这很简单哦,在这个魑魅魍魉横行的时期,如果没三两下功夫,走不出几座山就会成为妖怪的一顿美食呢。虽然你身上没多少两肉,最多也就当个饭前开胃小点罢了。”真铃有些坏心眼地笑了笑,“为了不让你轻易死掉,导致秋夜的牺牲白费,直到我认可为止,都会毫不留情地训练你,做好生不如死的觉悟吧——后悔的话,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哦。”   骗人的,如果敢后悔,就干脆将你吃掉好了。   盯着朱实露出的脖颈,真铃心想。   然而朱实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几乎在真铃话语落下瞬间,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我不会后悔!”   声音在颤抖。   比起昨天晚上被追赶得到处跑,被打得那么狼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死亡临近却无能为力……那种绝望的感觉,我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无论有多么辛苦,我都会坚持,不管是什么困难,我都会克服……所以,所以……”   回想起曾经眼睁睁看着那怪物的拳头向自己接近的时刻,那种犹如溺水之人看不到丝毫光明的感觉,只是这么一想,朱实便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请……”   冷汗打湿了后背,呼吸变得急促。即使作为普通人,也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过着平淡的生活,相夫教子,过上在世人眼中相对美满的日子。也许就这样子孙满堂,在家人的守望下迎来第二段生命的结束。但只要将接下来的话语说出口,这可能拥有的一切毫无疑问都会消失,她将会迎来另一种人生,一种从前没有想过的,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是以另一个人的牺牲为代价,才让她有了选择的权利。   “给予我,能够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力量!”   朱实大声说道。   “即使在过程中有可能因此而亡,而且死得痛苦万分,尸骨无存?”   因为闭着眼睛,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真铃说话的声音。那是与其外表不符,冷静到有些残酷的语调。   “没关系。”   “即使会因此遇到比昨天晚上更加可怕的危险,受到远比你现在所遭受更加残酷的伤势,你也不会后悔?”   “不会。”   “最后一次,现在后悔,你还能回到那个平平常常的现实,继续做一个普通的小丫头,一个普通的妻子,普通的母亲,过完平淡又幸福的一生……”   “那样子的我,根本不是我!”   朱实睁开双目,瞳如星子,闪亮生辉。   她看到了笑着的真铃。   自早上初次见面起,真铃便一直在笑,即使埋葬花开院秋夜的衣冠时,她的笑容也只是黯淡了几分。然而此时此刻,朱实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红头发的女孩子笑起来时,是那么地灿烂,那么地愉快。   原来直到现在,真铃才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我终于觉得——”   小小的拳头伸了出来。   “秋夜选择救下你,兴许是一个不坏的决定。”   朱实也抬起了手。   两只拳头在空中啪的碰了一下。 第七章 不破山下的人家   “你受的伤不轻,即使有本家秘传的灵符治疗,要全部治愈,没有个十天半月是不行的。如果这期间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你就摇晃这个铃铛。铃声一响,我就会赶过去帮你。伤好之后,就要开始教你阴阳术了,做好生不如死的觉悟吧,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留下一串爽朗的大笑声,真铃将一枚火红色的铃铛交给朱实后,一转身便失去了踪影。虽然外表看上去毫无威慑力,但毕竟是一只大妖怪啊……又一次体会到这桩事实的朱实,歇了片刻,便折了一根树枝权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之前在那些野武士尸首上捡来的东西,已经都在昨夜的逃跑途中丢了个干干净净,事到如今,再回头去找,恐怕也没多大机会找到了。就这么双手空空地回去,肯定会惹得母亲雷霆大怒,挨打也不是没可能。只希望母亲能看在她受伤的份上,稍稍留情一些了。那灵符的效果当真神奇,中午才敷上,到的此时,还未入夜,伤口的疼痛已经明显缓解不少。真铃提及这是本家秘藏的符咒,看来花开院秋夜在家中的地位应该也不低。也是,那么厉害的人,无论在哪都能崭露头角的。   心里转着诸如此类的念头,朱实把玩着手中的火红铃铛,小心翼翼不让它响出声来,否则若是因为无故将真铃喊来,让她生气就不好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代表这一日又要迎来结束了。日出日落又一天,但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却恍然像是隔了数十数百年之久,陌生得让她感到一丝恍惚。   如果将她遇到妖怪的事跟小伙伴们说,他们一定不会相信的吧,母亲也是……多半会以为是借口。但这其实是真的哦。她才没有骗人。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声,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是满脸笑容,朱实慌忙停下脚步,放开树枝,用力地搓揉着脸颊。如果保持这副模样回到家,那就真的是三个字:惨、惨、惨了。   “嘿……嘿嘿嘿。”   然而无论怎样用力地揉脸颊,那笑容与笑声都停不下来。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天色彻底地黑下来为止,朱实一直在重复着这个单调又傻气的举动。   ··················   从关原通往不破的街道上,有旅馆也有村落。一到黄昏,炊烟便升了起来。再过片刻,夜幕来临,两侧便缀起了点点灯火。偶尔有行迹匆匆的旅人走过,敲开旅店的门,压着声音交谈几句,或者住进去,或者转身离开。但在大部分时间里,这段路还是安静的。隐约传来了狗吠声。   朱实拖着伤腿,慢慢地走着。天空开始有了星星。今晚的月亮很圆,笼罩着薄薄的一层云烟。有个提着灯笼的中年人迎面行来,背着斗笠,扎着绑腿,似乎是正在赶路,目光在朱实身上转了几圈,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侧了侧身子,让出朱实可以通过的空间。朱实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树枝点着地面,两人擦肩而过。   又走一阵,月光洒下来,皎洁如昼。朱实翻过了山坡,远远的能看见灯火了。这里是不破山尾部向南延伸出去的湿地。虽然已见灯火,但还是走了一公里左右才到。那是一间有土墙的人家,还有一个尽管陈旧但一看便知是门的入口,门柱已腐朽,门也不在了。进了这门,茂盛的荻树丛中,看到主屋的门紧锁着。   朱实走了过去,轻轻敲门。过了一阵,脚步声传来,另一扇窗户被拉开,露出一张擦着白粉的脸。   “朱实啊……”   是个中年的妇人,尽管脸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在浓妆的衬托下,依旧显出了几分妖娆风姿。在黑夜里看不太清东西,妇人眯着眼,辨认出朱实的瞬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她将窗户拉上,开了门,正要说话,却顿住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朱实。   “你受伤了?”   “嗯。”   朱实乖乖地点头。   “怎么回事?”妇人问,“还有,东西呢?”她目光在朱实身上打转,待到发现后者身上似乎真的什么也没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遇到一些事……被什么东西追赶,差点死了。东西也全掉了。”   “……哦。”   妇人皱了皱眉。   “进来休息吧。”   她转身走进了屋内。朱实跟着进去,主屋里的火炉熊熊燃烧着,木柴噼里啪啦地响,几点火星溅了出来。   两人在火炉边团团坐下,妇人沉默不语,朱实也不说话。   气氛有些凝固。   “那个……”   朱实吞了一口唾沫,刚开口,妇人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   “没什么。”   她缩了缩身子,离火炉又近了一些。对这位亲生母亲,朱实总是有一种下意识的畏惧,她们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   妇人时不时地看过来一眼,又立即移开了。   “伤得严重么?”   “还……还好……”   “那休息两天,就去干活吧。我一个人可撑不起这个家啊。”   “哦。”   简单的对话没能持续多久,又陷入了沉默。妇人站了起来,向寝室走去。   “叔叔今天也来了?”   朱实看着妇人有些凌乱的衣着,问道。   “是啊。”   妇人在原地停了几秒,应上一声,便脚步急匆匆地回去寝室了。妇人身上的脂粉味依然留在空气之中,有些呛鼻。朱实坐在火炉边,支着下颌,呆呆看着跳动的火焰,突然叹了口气。   “唉。”   ············   寡妇阿甲是个风流的女子。这个消息在不破一带范围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尽管名义上她与女儿朱实是以做艾草为生,但仅仅如此,又如何能支撑的起阿甲那堪称惊人的花费?母女两人究竟在做着什么外快,大家心知肚明,但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说破。寡妇门前是非多,而惹上一个不好惹的寡妇,不但是非多,麻烦更多。   “可惜了,明明阿朱是个好姑娘哩。”   有人说。   “没办法,谁让她遇到这样一个母亲呢?”   也有人这么说。   虽然有不少觉得朱实可怜的人,但谁也没有做出什么行动。与此同时,还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要与那家人接触。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朱实可以理解,正如她能理解母亲阿甲那无可救药的虚荣心,以及为此付出的种种。但理解并不代表可以接受。   “真怀念以前呀……”   朱实叹气道。   几年之前,朱实的父亲还没死,他是当地一伙野武士的首领,势力甚至要比狂马一伙还要强上几分。那时他们住的是最大的房子,有很多下人,过着堪称富足的生活。可惜这段日子很突然地结束了。   父亲被另一伙野武士的首领杀死,只剩下孤儿寡母,无奈之下只好迁到这破旧不堪的房子里,靠制作艾草勉强糊口。但阿甲并不是会满足于这种生活的人。她虽然不擅长大局的筹谋,但却擅长使一些小聪明。   “将那些死掉的人身上东西拿走卖钱,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事了嘛——”   这么说着,每当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让朱实去“打扫”战场。而她自己,则做着类似皮肉生意的勾当。在朱实看来,这实在很不堪。她宁愿过着清贫如洗忍饥挨饿的生活,也不想因为一己私欲玷污死者,或者出卖身体。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呀。   虽然之前没有办法……   朱实将手伸进怀中,摸了摸贴身隐藏的火红铃铛。   今后,也许就有了吧。 第八章 日常练习小景   如真铃所言,朱实受的伤直到半个月之后才完全治愈,右腿没有什么后遗症,左肩却留下了一道蜈蚣也似的疤痕,皮肉翻卷,显得有些可怖。今后不能穿露肩的衣服了呀,发现这道伤疤时,朱实有些遗憾地想。   七月的末尾,天气依旧炎热。朱实家后方有座长满了蘑菇的山。大约是下午三点多的样子,朱实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山里。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都没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摇响了手上的红色铃铛。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   叮——当——叮——   这铃声让被晒得有些昏沉的朱实精神一振。   铃声传了出去,一棵树上的叶子蓦然抖动了几下,随后探出一只松鼠的头,与朱实四目相对,又缩了回去。   “嘻嘻。”   朱实掩嘴轻笑。   与此同时,手中的铃铛也消失不见了。但她却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因为相同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几次。朱实双手背在身后,转了个圈。   阳光从叶间的缝隙投下,形成摇晃的光影,光影之中,一个矮小的红发女孩插着腰,一脸神气地看着这边。   “很好,没有迟到呐!”   真铃刻意地将下巴向上扬,试图以此让眼神更具有威慑力。这个举动实在太过可爱,朱实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但她还是用尽全力绷住了脸色。之前有次因为笑了出来,导致真铃恼羞成怒,在训练中差点将她活活打死,那件事直到现在想起来,朱实依然觉得心里一阵发虚。   这世上最不能讲道理的三种情况:女人、孩子、妖怪,她面前的这位教官大人全齐了。试图与这样的真铃讲述人权的必要性与体罚的不恰当性,只怕口若悬河说上一天一夜,也只会得到“哦,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不能阻止我想要打死你”的回答。   “今天继续练习呐!”   真铃将一段木柴抛向空中。那木柴约两米长,手臂般粗细,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毫无疑问,毋庸置疑,这是一段普通的木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木柴。然而这段木柴被真铃投出来时,却带着呼啸厉风,仿佛一把投枪,直直向着朱实飞了过来。   “原初三式……”   朱实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刚开始的时候她曾经下意识地转头就逃,但当体验过几次后,终于也能保持住冷静了。今天真铃投掷的力道似乎比昨日又重了几分。这大概是她估算出来朱实当前能够承受的极限吧。   如果因为失误或者其他原因接不下来怎么办?   那就去死好了。   真铃看向这边的眼神,透着一丝爽快。她是真心在教导自己,这一点朱实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但她同时也可以十成十地保证,每一次的考验里,真铃也是真心想杀了自己。尽管对此感到不解,但朱实却一点也没有害怕。   既然接不下来会死,那接下来就好了。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呀。   “太极归元。”   左手一翻,右手一转,如在胸前抱着一个大球,朱实缓缓移动身体。原初三式是贺茂咲耶所创的枪术,结合了阴阳术的精义,只有三招,看似简单,实则奥妙无穷。这三招虽是枪术,但真铃教给朱实的第一关,却是要她空手施展。   “枪是武器,武器是身体的延伸。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完全掌握,你怎么能熟练掌握武器?”   掌握自己的身体……   浑身都在放松,下沉,感受到了地心引力的作用,肩膀、手臂、腰、腿、一处一处地放开力道,一处一处地清晰感知。   随即,身动,一个轻微的转动,引动全身上下如螺旋一般的转动,双手一叠,自下边托住横飞而来的木柴,巨力传来,身子开始随之旋转,一圈一圈,慢慢化解木柴之上的强悍力道……   “两仪初分。”   双手突然分开,一向外,一向内,木柴顺势一旋,腾空而起,朱实凝聚浑身力道,一掌拍在木柴尾端,木柴如箭反射真铃!   但真铃身形一晃,居然已经出现在数米之外的另一个方向,笑嘻嘻地看着即将落空的木柴。然而朱实脚步一踏,居然后发先至,出现在了木柴的前方,又是一掌拍出,将木柴转了一个方向,依旧紧紧射往真铃。   真铃再闪,木柴落空,朱实再动,转移木柴方向,兔起鹘落,转眼之间,两人在这山林空地眨眼之间已经来回了上百趟,某一刻,真铃伸手一捞,将木柴抓在手里,举了起来。   “不错,这招‘四象布天’也有点样子了。”   “呼,呼,呼。”   而朱实早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短时间内的激烈运动,让她脑部一时间有了缺氧反应,眼前黑乎乎的,真铃的声音听上去像隔了很远,有些模糊失真。   真铃走了过去,踮起脚尖,帮朱实拍着后背。   “好点了?”   “嗯……”   “太极守,两仪攻,四象变,这三式最基本的运用,你已经差不多掌握了。接下来就是熟练使用,自行组合。来,再一次。”   “啊?”   “怎么,觉得不够有趣,想试试和我切磋?我倒是无所谓……”   “请让我继续练习!”   “这就对了。”   就这样,蘑菇山里,今天也回响着少女的喘息声音……   ···············   等到练习告一段落,已经是黄昏了。   “又是这种景象啊。”   坐在树上,两只脚来回荡着,朱实看着天空,有些怀念。   “是呐。”   真铃在树下提着篮子,挑选着蘑菇。   “你看这个蘑菇能不能吃呐?”   她将一个五彩斑斓的蘑菇举过头顶,向朱实用力晃了晃。   “这个明显是毒蘑菇啊!”   朱实吓了一跳。   “是呐,真是遗憾。”   看来真铃对这蘑菇的颜色十分中意,依依不舍地将它放了回去,转身离开,时不时还回头看上一眼,突然将篮子一丢,冲了过来。   “我是妖怪,不怕毒呐!”   口中嚷嚷着毫无根据的话语,将那五彩蘑菇一把塞进了嘴里。   “啊……”   想要从树上跳下来阻止的朱实慢了一步,刚刚着地,就看到真铃一脸痛苦地掐着脖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哧的一声,真铃变回了长枪的模样。但原本该是赤红的火焰形枪头,此时却呈现出奇妙的紫色,还泛着诡异的气泡。   “没,没事吧……”   朱实战战兢兢地靠近。   “别,别小看本神枪啊!就算是死,本神枪也会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迎来一名大妖怪的终焉,才不需要同情呢!”   火焰枪向林子深处滚去。   “我觉得,在因为吃到毒蘑菇而濒死的那一刻,你作为大妖怪的尊严就已经丧失殆尽了啊……”   追之不及的朱实,捂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之后两天,即使再怎么摇动火红铃铛,真铃都没有出现。而且不知为何,就连那串铃铛,似乎也变得有些发紫了。 ps:今天到此为止~呀,不知不觉就码了这么久,真是神清气爽呐! 第九章 奇妙的师徒   大约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朱实醒了过来。阿甲的寝室还亮着灯,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两声轻笑。她轻手轻脚地换上草鞋,系好腰带,偷偷溜出了主屋。   炉子里的火焰熄灭了,一段烧剩半截的木柴探出头来,朱实向那边看了好几眼,回头将它捏起来丢了回去,这才推门离开。   外面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月色有些暗淡,山野之间,有风在吹。朱实做了一个深呼吸,清冷的气息顿时充斥着肺部,原本因为早起而还有些迷糊的意识也顿时清醒过来。   她向后山走去。   空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白雾,雾气之中有淡淡的松树清香。朱实口中数着“一二三四……”,一下一下用手指点着经过的松树。   “九,到了。”   她停下脚步,绕到那株松树后面,扫开地上满积的松针堆,将藏在下方的一支木头长枪拿了起来。这支枪是她自己一刀一刀削的,因为真铃既不肯变成枪形态让她使用,也不让她用那些野武士遗留下来的长枪,虽然真铃起初解释说,是为了让她对自己的武器更加熟悉才这样做,但在朱实锲而不舍地追问下,终于让真铃吐出了关键的原因:   “如果你是一把枪,你会想要被人上下其手摸来摸去么!而且被还是一个技术差到不行的菜鸟肆意妄为,简直有辱本神枪的尊严!”   好吧,很有道理,朱实表示无言以对。   不过这意思是只要技术好就可以吗?   这样的话,好像有点……   由于将这个感想说出口的后果似乎会很可怕,朱实明智地忍下了吐槽的冲动。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默发誓:迟早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技术好到让真铃主动投怀送抱而且永远离不开她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虽然这应该是一个很励志很正常很热血的目标,但每次看到人类形态的红发幼女版真铃,朱实就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随手甩了几个枪花,朱实一手拄着木枪,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摸出了还带着几分体温余热的火红色铃铛,摇晃起来。叮叮当当的清脆铃声响了片刻,铃铛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则是一只在眼前不远处摇来晃去的小脚丫。   真铃坐在树上,双手撑着枝条,笑嘻嘻地低头看着朱实。似乎是为了塑造一种有威严的形象,每次出现,她都要选择一个能够俯视朱实的地方登场,似乎只要这样做,她就会得到相当的满足感。   但今天不知为何,真铃的脸颊却有些发红。   “那个……”   而且很少见地支支吾吾。   “你以后不要将我……不要将那串铃铛贴身带啦!知道没有?”   中间似乎说了什么,又匆匆忙忙地改了口,朱实没有听清楚。真铃有些恶狠狠地说道,为了增加威慑力,还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但这除了让她显得更加可爱与小孩子气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但这几天有些冷,那个铃铛热乎乎的,拿来取暖正好呀。”   好像上辈子用过的暖手宝一样。朱实有些舍不得地试图劝真铃改变主意。但后者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忽的从树上跳下,哒哒哒冲到朱实面前,瞪着眼睛,将额头用力地撞过来,不偏不倚,结结实实,撞到了朱实的……   胸口。   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听到了一声有些不妙的低呼。   朱实面色绯红地向后退了两步。真铃仰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朱实,眼珠子转了转,哄的一声,小脸也变成了苹果般的通红。   “……”   “……”   “比看起来大呢……”   “谢谢……”   “要我揉揉吗……”   “不用了……”   “哦……”   尴尬的气氛,古怪的对话。流动的空气中,真铃突然用力跺了跺脚,“啊”地大叫一声。“开始练习吧,练习!”   “恩……练习吧。”   朱实用力点头,但与真铃四目相对瞬间,两人却又几乎同时移开了视线。   等到她们恢复平时的正常状态,已经是约天光破晓的时刻了。   ···········   “喝呀!”   山里,林中,松针纷纷,如雨而落。乍闻一声属于少女的轻叱,一支木头削成的枪尖倏然刺出,破风声中,一团松针受到木枪带起的风力影响,反而向上飞了起来。   “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啦!”   喝声越来越快,枪出越来越急,瘦小的女孩将木枪舞成一团旋风,身影变幻,如有数十上百个影子在松林中翻滚不止。树上松针不断落下,已至成千上万不可计数,但朱实一人一枪,却如狂风龙卷,带得千万松针随风而舞,化成一团碧影,将她裹在其中。   东方天际已现鱼肚白,晨露未干,林中一片清气。真铃坐在某棵树上,两只脚晃呀晃的,望着这一幕,嘀咕道:“已经坚持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嗯,开始有秋夜的几分模样了,不过长相依然差得太远。果然秋夜大小姐才是我的意中人啊……啊!”   察觉到自己无意间将心里想的东西说了出来,真铃急忙捂住嘴巴,左右一看,发现没有人听到刚刚的那句话,这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如果让那些老朋友知道,曾经横行霸道不可一世拒绝了无数大妖求婚,以单身为最高追求的三昧真铃居然对一个人类的黄毛小丫头动心了,怕不得笑破肚子,再拿这事嘲笑她个三天三夜。   不过……   “已经都死了呀。”   不管是秋夜,还是当年的朋友,连那个干巴巴的老头子道满都死掉好久了。这个变得陌生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真铃的眼中多了一丝落寞。   “呀——哈!”   但这难得愁绪,却被一声大喝打断。只见朱实腾身半空,裹挟着一天碧绿,如同盘旋长龙,向真铃方向直直撞了过来。   “吃我这招如何!”   气势惊人的一击迎面击来,真铃微微呆愣了一瞬间,随后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咔的一响,坐着的树枝猛然断裂,真铃一跃而起,人如一道流星,直冲上空,与朱实化成的青龙正面交会!   轰——   朱实手上的木枪折为两截,人也被真铃提着衣领拎了起来,吊在空中,晃来晃去,就像是晾着的衣服。   “你把枪打断了……”   “明天之前,自己再做一把!”   “真的那么残忍?”   “就是这样无情!”   “不过刚才那招,我有进步了吧?”   “……再回去练个一百年啦!” 第十章 天意人心   时间飞逝,日月轮转,又是新的一年到来。然而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注定将被记录在史书之中,并成为数百年后日本的学生需要圈出来并在旁边写上“这里要考”的重点内容。   庆长五年,九月十六日。自十四日开始,关东地方便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到得今日上午,天空依旧乌云密布,没有要放晴的迹象。   朱实坐在屋檐下,仰头看着天空。雨水从檐下滴落,淅淅沥沥,仿佛一面透明的帘布。她伸出手,接住了几点雨珠,触感冰凉。   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呛人的血腥味,但她知道这是错觉。眼前的这场大雨足以将一切味道冲洗得干干净净,她之所以有闻到气味的错觉,无非是受到了正在思考的事情影响罢了。   昨日,在关原进行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合战。这场将影响未来整个日本形势的大战,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了。朱实对所谓的“关原之战”其实并不陌生。虽然大部分知识都是得自游戏,但大致的过程也算记得。就在昨日,她吃早饭的时候,她练习枪法和阴阳术的时候,她和真铃玩闹的时候,她和母亲一起烤火的时候……有十数万人在不远处的关原厮杀,很多人死了,流了很多血,就在她过着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天时,当今世间的局势已经悄然落定了。   这么一想,朱实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人们常说天意难测,但究竟什么是天意呢?对她与母亲,以及住在这里的村民们来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名武将,不就是天意吗?在这之前,没有人来问过他们的意见,在这之后,也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感想,然而他们的命运却已经被决定了,而且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他们被绑在了一只巨大的车轮上,随着车轮前进,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便这样默默地消亡了。几百年后,历史上不会留下他们的名字,后人也不会记得他们——   真是可悲呀。   朱实喃喃自语。   而连这种可悲的地方都不知道,只是懵懵懂懂活过一辈子的人,要远比前者更加可悲可怜呀。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只懂得思考要如何获得眼前的些许小利,却没有对更久远的未来有所绸缪。   但她不同。   因为她有了力量——   朱实抬起左手,手腕上系着一串火红色的铃铛。铃铛表面流转着圆润的色泽,不像一般的金属制品般冰冷,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只要摇动这个铃铛,师父就会出现在身边。虽然有些孩子气,性格也不好,但她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师长。   距离朱实遇到绿瞳怪物的那一晚,已经足足过去了一年又两个月。换言之,她已经学习了一年又两个月的阴阳术。   开始半年主要学的是枪法,直到今年开春,她已经能坚持让所有松针四个时辰不落地,才算是枪术已经入了门,第二天,真铃便开始教她阴阳术。花开院家以操控式神闻名,但朱实情况不同,没有长辈替她选择入门的式神,而真铃虽然也是式神,但以她的高傲,自然不可能屈身给朱实摆弄,因而她教给朱实的,大半还是符术与阵法。   花开院秋夜擅使符箓,更将符术的使用技巧融进了枪法之中,枪符合用可谓出神入化。但在传下这门绝技前,她就已经牺牲,此时真铃也只是靠着自身的记忆,试图还原秋夜的招式,但成效甚微。至于基本的画符,朱实倒是已经完全掌握了。基本的五行咒箓自不必言,更进一步的混合型符法也已经有了初步领悟,只要拿到适当的教材,相信不必花上多长时间,就能熟练运用。   连真铃也为朱实的天赋感到惊讶。   “想不到你这样又瘦又矮的小丫头,居然是一块璞玉呐!”   一脸惊喜地拍打着朱实的后背,真铃虽然像在夸奖,但听在朱实耳里,却实在觉得有些古怪。   至于阵法,卢屋道满并不精于此道,花开院家如今流传的,大都是贺茂家的学问。当初贺茂保宪收安倍晴明为徒,其子贺茂光荣与安倍晴明分别习得保宪的“历道”与“天文”之法,此后不知为何,贺茂家莫名衰落,至今已没了音讯。   贺茂咲耶乃贺茂光荣的妹妹,由于贺茂保宪认为女子属阴,无法尽得阴阳术奥妙,因此虽然见她天赋过人,却始终不愿传她法术。后来咲耶因缘际会,拜入卢屋道满门下,在道满帮助下,从兄长光荣处习得了贺茂家的阴阳术。   身兼贺茂、卢屋两派传承的贺茂咲耶独辟捷径,自创阴阳五行枪式,并在晚年留下尚未完成的“五帝龙王法”,消失世间。其徒初代花开院秀元一心想要将“五帝龙王法”修改完全,却因此走火入魔,含恨而终。第二代当主因此将这个残缺不齐的法门列为禁术,禁止族中子弟学习研究。   花开院秋夜生前一心想见识这个传说中威力可动天地的法术,但至死未能如愿。真铃提及此事时,脸色也多了几分黯然。   “如果说刀剑是武士的第二性命,那符箓便是阴阳师的保命关键了。尤其是没有式神守护的你,更要谨慎使用灵力,为此在平时多准备一些咒符,往往能让你省下施术的时间与损耗,而这很可能将决定你的生死。”   因为真铃的提醒,朱实大部分时间都随身带着几张效用各异的咒符,而且也真的在很多地方派上了用场。即使是此时,她身上也有着两张攻击用的炎火符,一张治疗用的活木符,一张防守用的厚土符,如果让现在的朱实再遇到当初那只绿瞳怪物,在它巨大化之前,要战胜固然没有多少可能,但逃离是绝无问题的。   短短一年,她便从一个只能狼狈逃窜的猎物,变成了能有还手之力的猎人。这份改变让她欣喜不已,然而每次为自己的机遇高兴,都会同时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仅仅寥寥数语,了解绝不算深,但这一年来听真铃有事没事就在旁边提到秋夜的事情,让朱实对她也有了几分认识。   花开院秋夜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烂好人。明明是斩妖除魔的阴阳师,却偏生有着一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纱灯的慈悲心肠,与其说她是一名大侠,不如说是个活菩萨更为恰当。   她不止一次因为这份几乎可称迂腐的仁慈而吃过亏,小亏也有,差点丢掉性命的大亏也有,即使每次都向真铃保证下次不会了,但事后依旧我行我素,最后终于因此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我能多救下一个好人,那这世上就多了一个好人,难道这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只要还能回头,她都不会赶尽杀绝。即使作恶多端,她也依然相信着对方会有弃恶从善的一天。唯有对上真正无药可救的恶徒,花开院秋夜才会真正豁尽全力。而绝大部分时间,她其实一直在留手。   这样的“圣母”,朱实原本以为自己会讨厌的。就像前世她在网上怒喷那些所谓的“白莲花”角色一样,但当心中真真切切地拼凑出这样一个人的形象后,朱实便知道自己错了。这种好人,她怎么可能讨厌得起来呢?或者说,这个世上,又岂有谁会去讨厌这样一个泥菩萨?   如果我是她……   这个想法在心里一掠而过。朱实不禁羡慕起那个已经死去的花开院秋夜。因为她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她面临着同样的选择,她会不会做出与秋夜相同的举动?   她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羡慕。   但……无论是现在的朱实,还是过去的师善,始终不是花开院秋夜啊。   未来呢?   她不知道。   红色的铃铛折射着光线,光幻成了七彩。   阳光从层层叠叠的黑云间照了下来。   将要天晴了。   直到黑云彻底散开为止,朱实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天空。 十一章 月圆夜   九月十七夜晚,天空万里无云。仰望天穹,只见一轮明月睥睨人间,让人心生恐惧。自不破到关原的路上,沿途满是折断的竹枪,只剩半截的刀剑,有一面旗帜浸泡在水坑里,上面画着一个图案,大概是某个家族的标志,但被水泡得太久,已经分不清了。还有尸体。   触目所及,被秋风扫倒的草丛,以及白色的河流里,都是在那场战役中双方战死的兵士,尸横遍野。有的头倒插入芒草丛中;有的仰泡在水里;有的被马尸压住。连续两天的大雨,虽然把血迹都冲洗干净了,然而在月光下,每具尸体的皮肤如死鱼般惨白,可以想见那天激战的情景。   四周响起虫子的鸣叫,大概是气氛使然,听上去有些凄凉。   朱实猫着腰,走在这片人间炼狱般的山野之间。   她穿着圆形袖子的衣服,衣衫褴褛,却系着绣金线的窄幅腰带。左手腕系着一串红色铃铛,每有夜风吹起,铃铛声便响起来。   母亲终于也听说了那场大战的结果。与朱实想的一样,比起悲伤或感慨,阿甲的第一反应,却是欣喜非常。   连着两晚,朱实都被打发出来“打扫”战场。其实在这种大战刚结束的时候,当地的野武士团伙大都全力展开追捕逃脱将领,洗劫战死尸首这类事情,像朱实母女这种没有后台的孤家寡人贸然插手进去,风险极大。   丈夫是野武士首领的阿甲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但她却抱着侥幸的心态:   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实际上今非昔比的朱实,也确实不会轻易被那些游荡的野武士们发现行踪。有几次不小心撞上了,也都是用法术闪避躲开——   她还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   即使知道这种事大概总有一天是避不开的,但没到无法可避的时候,朱实还是下意识地选择退让与逃避。   明白他们威胁不了自己,因此纵然对方挥舞着锋利的武器向自己打过来,朱实也能保持心平气和。   如果没有法术在身呢?   她大概就不会如此从容了吧。   想着这些事情,朱实随手从地上捡来的半截旗帜,挥动起来。这像是号令兵身后插着的,但此时此刻,它的原主人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也许已经变成了地上的哪具尸骸也不一定。耍了几下,朱实开始觉得有些无聊,咂了咂嘴,又将那旗子扔掉了。   “真不想干这种事呀……”   突然,不远处似乎有人影在闪动。以为是错觉,朱实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时,那人影却离得更近了。   是两个男人,年纪不大,大约十几二十岁,互相搀扶着,脚步有些踉跄不稳。月光映着两人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朱实身形一晃,闪到了两堆尸体之间。然而此时月光皎然,犹如白昼,四周一望无遗,那两人站住了脚步,向这边望过来。   被发现了?   心里没有什么害怕恐惧的情绪。且不说随时可以摇响铃铛请来真铃助阵,只看这两人外表像战败的兵士,又一副恹恹的模样,强极也是有限。   “啊……”   静寂的夜里,听到了男人的讶然声音。   朱实皱了皱眉。   有点麻烦。   就这样掉头离开也是一个办法,但朱实转念一想,又停下了动作。将这两人带回家的话,即使没什么收获,母亲应该也能接受吧?   她开始仔细打量着那两名男子的模样。其中一个生得魁梧高大,另一个对比之下显得有些矮小。   母亲应该会高兴的。   朱实暗道。   她像兔子般地蹿了出去,但特地放慢速度,好让那两人看清楚她前往的方向。藏在茂盛的草丛里等了片刻,看到那两个男的出现在山坡上后,轻轻笑了笑,自顾自跑回了家。   过了一会,敲门声响了起来。   “有人吗?”   听到了问话。   “很抱歉半夜来打扰,有事相托。请救救这个病人,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母亲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走了过来。向朱实问过事情始末后,略略思考了一阵,走到另外一扇窗户后面,暗暗窥视。   “你们,是关原的战败逃兵吧?”   朱实问道。   “是的,我俩都是浮田旗下,新免伊贺守的足轻。”   “不行,藏匿逃兵是有罪的。你说不给我们添麻烦。但是,这样我们麻烦可大了!”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   “你们到别的地方去吧!”   “我们会离开。但是,我的同伴腹泻严重。可否请您拿些药给我们?”   “如果是药的话……”   朱实看了看站在窗边的母亲,她挥了挥手。   “朱实啊!给他们开门吧!他们虽然是逃兵,但是杂兵不会列入清查的名单里,给他们过一夜不会有事的。”   “好。”   朱实乖乖地点头。   在阿甲的吩咐下,朱实将柴房收拾了一番,给那两人暂时住下。询问后,得知其中一人是受了风寒,有些腹泻,另一个则被火枪射中了腿部。腹泻的名叫又八,中了弹伤的叫武藏。两人都是十六七岁,打算在关原之战中大展身手而离开家乡,却遭逢惨败,一时间都有些心灰意冷。   两人就这样住了下来。又八每天服用朴树炭粉,吃韭菜粥,卧床休息;武藏则用烧酒清洗大腿上的弹伤。   朱实依然每日听母亲的吩咐干活,然后就去后山的松林里学习。闲暇时候也去找武藏两人谈话。这一世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得了两个年纪相若的同伴,朱实心里也有些欢喜。   ············   一到傍晚,阿甲就有个习惯——这是朱实父亲尚在的时候就有了的——她一定要入浴、化妆、并喜欢小酌一番。心情好时,也会让朱实这样做。   收留了那两人之后,约莫过了五六天,名叫又八的青年便耐不住寂寞,有时夜晚会过来烤火聊天,喝醉了酒,便大声地唱起歌来,或者说些笑话逗人开心。又八倒也是个机警聪敏的人,某次德川家的武士来到这里搜查,被他三言两语就哄走了。过了二十天,另一名叫武藏的年轻人似乎是被说动了,也从柴房搬到了主屋。   阿甲十分高兴:   “这下家里就热闹了!”   她似乎对两个年轻人青睐有加。自打两人住进来之后,朱实每天起夜时,阿甲房里的灯再也没有亮过。   这样说不定也好。   朱实想道。   ···········   某日。   还是秋季。天晴如洗,万里无云。阳光透过针叶树梢,照在两人身上,形成细细的光波,摇曳生姿。   朱实提着一个篮子,正在寻找着松茸。当她提到今天打算去后山采蘑菇时,武藏也自告奋勇说要帮忙,此时便也在附近蹲着寻找。   “比比看谁采得多吧。”   朱实提议。   “好呀。”   等到手里的篮子几乎装满了,武藏便走了过来。   “你看,我比较多!”   他将篮子递出。   “不行!不行!这是红茸,这是天狗茸,这些都是毒茸。”   朱实将手伸进武藏的篮子里,将不能吃的都挑出来扔掉。等到告一段落,原本满满当当的篮子已经空了一大半。   “是我的比较多。”   朱实得意地一笑。   “天要黑了,回去吧!”   “好啊。比一比谁先到家怎样?”   “这次我可不会输!”   武藏像个小孩般地咧嘴一笑,抢先一步冲了下去。   “啊,你犯规。”   朱实撇了撇嘴,正要跟着下去,却发现前面的武藏停了下来,并且开始缓缓后退。在武藏面前,一个有着阴森森眼神的男人正大步靠近。他表情狰狞,眉毛像毛毛虫,厚嘴唇往上翘,带着一把大刀。腰前挂着锁链,身穿兽皮,散发出原始的、好战的气息。   武藏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像是遭到了莫大的屈辱,脸色唰地红了,在原地站直不动,扬起下巴,挑衅地看向对方。   看到这一幕,朱实连忙小步跑了过去。   “阿朱!”   男人看着朱实,露出一口黄板牙笑着。“你娘在家吧?”   “在。”   “你回家后,告诉她小心点。听说她在我背后偷偷赚钱。哪一天我会去收年贡的!”   “……”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一卖东西,马上就会传到我的耳朵里。你每天晚上也到关原去吧?”   “没有。”   “跟你娘说,如果她再胡来,就把她踢出这块土地———知道吧!”   他瞪着眼睛说完后,便移着笨重的身躯,慢吞吞地走向湿地去了。   “那家伙是谁?”   武藏看到他走开,回头问朱实。   “不破村的辻风。”   “是个野武士吧!”   “对。”   “你为何惹他生气了?”   “……”   “我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不方便对我说?”   “我的父亲是野武士首领……可是,被刚刚路过的辻风典马杀了。”踌躇了一阵,朱实小声道。   她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   “怎么办呢?”朱实皱着眉头。“既然这么警告过了,辻风的手下一定会来的……要是来了……”   一旁的武藏听了,却拍着胸膛保证:   “要是来了,我会帮你挡的,别担心。”   “谢谢。”   虽然似乎被误会成自己害怕了,但朱实还是真心地道了一声谢。与又八比起来,她对比较莽撞的武藏更有好感,就像是自己多了一个哥哥。前世是独生子女,这一世直到与真铃相遇之前也都是孤单一人,朱实很珍惜这份感觉。   当他们下山的时候,湿地早已天色全黑了。有一户人家,烟囱中冒出袅袅白烟,缭绕着黄褐色的凤尾花。寡妇阿甲照常化了晚妆,站在后门等待。一看到武藏和朱实并肩回来———   “朱实,你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女主人的眼神和声音从未如此严厉。武藏愣住了。朱实将遇到辻风典马的事情说了,阿甲心慌不已,把柜子、抽屉、仓库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聚在一起。   “阿又!阿武!你们两个都来帮忙,我要把这些东西放到天花板上。”   “好,来了!”   又八爬到屋顶下方。   武藏则脚踩着踏脚台,站在阿甲和又八中间,把要藏的东西一一传到天花板上。要是没听朱实说过家中的情形,突然看到这么多东西,武藏一定会吓破胆的。要搜集这些东西,可还真得花功夫呢!有短刀、枪穗、盔甲的一只袖子,还有没有顶部的头盔、旌旗、念珠、旗杆等等。较大件的东西里,甚至有镶着蝶贝和金银的华丽马鞍。   “只有这些吗?”   又八从天花板上探出头来问道。   “还有一个。”   最后,阿甲拿出一柄四尺长的黑木剑。武藏在中间接住,觉得刀刃锋利,握在手上沉甸甸的,突然感到爱不释手。   “伯母,这个可不可以送我?”   武藏问道。   “你想要呀?”   “嗯。”   “……”   虽然她未答话,却笑着点点头,答应了武藏的要求。   又八下来时看到了,羡慕不已。   “这个孩子在吃醋了!”   阿甲说毕,也拿了一条镶了玛瑙的皮巾给他,但又八并不中意。将东西藏起来后,阿甲心里踏实了许多,也为了按下内心的不安,她喊大家围着火炉坐下聊天,给又八斟酒,也给武藏酒杯。不管他们再怎么推托,她仍然抓着他们的手,勉强他们喝下去。 ps:有原文的感觉真好……虽然复制黏贴了几段,但原创的还是有两千以上!才不是偷懒呢!话说应该有人知道朱实的出处吧……? 十二章 辻风   第二天的晚上。   月不圆,星光明灭。不知为何睡不着觉,朱实点了一根蜡烛,走到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天空。出来时候没有看见其余三人的身影,大概是都睡着了。   将蜡烛放在身边,朱实随便找了个没多脏的地面,仰天躺下,抬起左手,轻轻摇晃着。系在手腕的铃铛也随之响动。   叮当——叮当——叮当——   三声过去,铃铛消失,身边多了一个温热的气息。朱实将头转了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真铃。   “怎么了?”   “没有。”   听到问话,朱实笑了笑,又将目光投向夜空。   “只是在想,这月亮真美啊。”   直到将这句话说出口,她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所幸这时还没有出现那位著名的文学大师,真铃只是愣愣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联想。   “是呐。”   她也学着朱实一样,将手脚都张开,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红色的头发落到地上,像一团正在烧灼的火焰。   “你打算再在这里待多久?”   真铃突然问道。   但朱实却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的。   真铃之所以留在她身边,乃是因为花开院秋夜的请托。但她终究不是花开院家的人,真铃教给她的,也不是只有花开院本家之人才能学习的秘术。   严格而言,朱实只不过是通过真铃,间接地学到了花开院秋夜会的东西而已。她真正的老师,应该是秋夜才对。   “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啊……”   朱实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这不是当然的嘛!”   听到的真铃声音似乎有些诧异。   将火焰枪送回京都的花开院,再告知秋夜的死讯,朱实与真铃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即使今后她可能作为一名阴阳师活跃在某些场合,但一个平凡的阴阳师,终是不可能与花开院家的传承之宝再有什么交集。   天下间真的没有不散的宴席呀。   朱实眼角似乎有些发热。但她用力抑制住了要流泪的冲动。如果在这里哭了的话,旁边的那位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不解?嘲笑?为弟子的软弱而愤怒?无论哪样,都不是朱实想要的回应。所以,朱实,不要哭啊!   “……也可以。”   这期间真铃像是说了什么,但朱实因为神游天外的关系,只听到了最后的几个字。她疑惑地望向旁边。正好看见脸色红得像个苹果的幼女,一副扭捏神态。   “我是说,如果你实在舍不得与我这样可靠的师长分开……迟一些再出发去京都,也可以呐。反正你这种又软弱又没用的家伙,没我在身边,三两下就会被什么杂鱼小妖怪给吃掉了吧,我可不能让秋夜失望呐……”   之后还说了什么,朱实没有在意。她怔了好一阵,猛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喂,你怎么哭了,和我在一起有那么让你不高兴吗!我承认自己脾气是坏了一点,但……喂,再哭我就不客气了呐!现在,马上,立刻,给我把眼泪停下!一边哭一边笑很恶心的你知道不知道!”   “只是……”   朱实抽了抽鼻子。   “只是?”   “只是眼睛里进了拿锤子的樵夫罢了。”   “那会死人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嘛突然又笑起来了,感觉你比平时还莫名其妙多三成呐……虽然笑比哭好啦。好吧,我就允许你笑好了,快感谢我!”   “哈哈,哈……谢谢……哈哈哈。”   “这种谢法真让人生气……”真铃嘟起了嘴,咕哝了几句后,似乎耍起小性子,又消失不见了,原地只留下那串红色的铃铛。   朱实看着有些缺角的皎月,伸手捂住了脸颊。   好烫。   ···············   月影渐斜,蜡烛烧了将近一半,朱实回到自己房间,刚躺下没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叫门声。   “喂,快开门呀!”   有人在粗暴地从外面拍打着门扉。从格子门的缝隙中,可看到晃动的烛光。大概是其他人醒来了,也听到又八的声音问道:   “是谁啊?”   朱实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在走廊上喊道:   “娘——”   过了好一会,才从阿甲的房间传来了回应。这时一阵乱响,有人将门硬生生地撬开,闯了进来。六七个彪形大汉并肩站在那里。   其中有一人怒道:   “我是风,还不快点灯!”   这一批人光着脚,咚咚地走上来,分明想趁他们正熟睡,来个出其不意,搜遍储藏室、抽屉、地板下面,到处翻箱倒柜。   辻风典马坐在火炉旁,冷眼观看手下们搜查的情形。   “你们要搞到什么时候,找到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有。”   “没有?”   “是的。”   “嗯,不可能会有的,当然是没有,别找了!”   阿甲背对着门坐在隔壁房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阿甲!”   “干吗?”   “给我温个酒吧!”   “酒不是在那儿吗?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吧!”   “别这么说嘛!我典马好久没来你家啦!”   “到人家家里,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别生气!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无火不生烟嘛!我的确听到有人说,艾草店的寡妇叫女儿到战场去捡尸体上的东西。”   “你拿出证据来呀!证据在哪里?”   “如果我真要拆穿的话,就不会先通知朱实了。野武士也有野武士的规矩,反正我会再来搜查,这次就到这里为止,先饶了你。够慈悲了吧?”   “谁慈悲呀?岂有此理!”   “过来,给我斟酒,阿甲!”   “……”   “你这女人爱慕虚荣,如果愿意服侍我,也不必过这种生活,怎么样?你再考虑看看!”   “你太亲切了,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不喜欢吗?”   “我丈夫是谁杀的,你可知道?”   “如果你想报仇的话,我虽然力量不够,但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呀!”   “别装蒜了!”   “你说什么?”   “大家都说,下手的人是辻风典马,难道你没听过吗?野武士的寡妇,再怎么样也不会落魄到去服侍自己丈夫的仇敌!”   “说得好!阿甲!”   冷酒和着苦笑,典马仰头喝了一口。   “我认为,为了你们母女的安全,这种事最好别说出来。”   “等我把朱实养大了,一定会报仇的。你最好记住。”   “哼、哼!”   典马耸肩笑了笑,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枪交给门口的手下。   “喂!用枪屁股戳戳这天花板看看!”   那个男人举着枪到处戳着天花板。这么一来,一大堆藏在上面的武器和物品,就从木板缝隙掉了下来。   “你看吧!”   典马倏然站起说道:   “她是野武士的敌人,把这寡妇拖出去用刑!”   对付一个女人太简单了。野武士们正准备进入房间,可是所有人都像中了邪一般,僵在门口,似乎不敢对阿甲下手。   “你们在干吗?快点拖出来!”   辻风典马等得不耐烦了。然而这些手下们,只管睁大眼睛,瞪着房间,久久无法行动。   典马按捺不住,想亲自看个究竟。但是当他要靠近阿甲的时候,竟然连他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从火炉房是看不到的,原来在阿甲的房间,除了阿甲之外,还有两个勇猛的年轻人。武藏低手拿着黑木剑,只要有人敢踏进一步,就准备打断他的脚;又八站在墙边,高举着大刀,只要有人把头伸进来三寸,就准备狠狠地砍下。   典马在火炉旁喝酒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应战准备。阿甲刚才可能也是因为有了靠山,才会那么镇定。   “原来如此!”   辻风典马恍然大悟。   “上次,有个年轻人和朱实一起走在山上,就是那一个吧!另外一个是谁?”   “……”   又八和武藏谁也不回答,准备靠武力解决,气氛十分紧张。   “这个家应该没有男人才对。我看,你们是关原打败仗的散兵游卒吧!如果再继续撒野,连命都保不住喽!”   “……”   “这附近应该没人不知道不破村的辻风典马的。你们已经很落魄了,还要撒野。给我小心一点。”   “……”   武藏没有说话,只是向阿甲努了努嘴。阿甲见势退到角落,武藏横拿着黑木剑,补到她刚才站的位置。然后曲身像飞一般对着典马的脚跟砍去。   空中咻———地响了一声。 十三章 誓   朱实就站在房间外,看着这副景象。虽然她就这么毫无掩饰地站着,但由于使用了隐形的咒符,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她。   武藏与又八两人与辻风典马激烈地打斗着,武藏的喉咙被典马打了两三拳,声音之大,几乎让他以为头盖骨都要震碎了。但是,武藏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推,随着房子震动的声音,只见辻风典马缩着双脚的巨大身体,向墙壁撞去。墙壁被撞塌一大块,典马向外摔了出去。武藏挥舞着黑木剑从那破洞里追了出去,留下来的又八则舞动大刀,和其余六七名大汉搏杀在一块。   阿甲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也有可能是化妆的关系,但依然站在墙角,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又八的战斗。   母亲说不定之前也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朱实不禁想道。   虽然至今为止已经见过了很多尸体,但朱实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见识了人与人之间的战斗。不同于花开院秋夜那华丽之极的术法,也不同于真铃示范时的游刃有余,与那只绿瞳怪物单调的进攻方式也不同。咬牙切齿,两眼血红,没有多少技巧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仅仅一次照面就足以分出胜负与生死。   又八怒喝着挥出大砍刀,鲜血如注向天狂喷,一条断臂打着转儿飞出,那断臂的大汉迟疑了一瞬,又八的第二刀已经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来啊,杀啊!”   又八浑身浴血,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宛如自地狱之中爬上来的修罗。   “你们这些胆小鬼!”   他追赶着因为胆怯而逃离的其他人,扑上去一刀砍向他们的后背,又接着砍下他们的首级。   “太弱了!”   他索性将身上的衣服撕了下来,露出精壮的上半身,热气腾腾,汗水化成了烟雾,肌肤泛着红色。又八一脚踢开旁边的无头尸体,向武藏之前追出的方向跑去。   远远地能听到他大喊武藏的声音。过不多时,武藏的大笑声也隐隐传了过来,大概那边也获得了胜利吧。   阿甲呆呆站在原地,她吞了一口唾沫,走向某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从旁边捡起一把有些卷刃的大刀——   “看招!”   这么大喝着,狠狠地剁了下去。鲜血飞溅,将阿甲抹上白粉的脸弄脏了。   “看招,看招,看招!”   然而一向爱美的寡妇却恍然不顾,一味地拿刀砍着尸体,甚至因此露出了恍惚的笑容。   血溅到了朱实的鞋上。   她捂着嘴,向后退出两步,突然转过身,疯子一般地从那个破洞跑了出去。隐身的她与大笑着的武藏与又八擦肩而过。黑夜之中,朱实踉踉跄跄地奔跑着,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在地上。   她借着月光一看,居然是死去的辻风典马。他的头骨像豆腐一样烂成一团,两个眼睛爆出,本来已片片碎裂的骨头,从肉里溅出,飞散四处。   朱实愣了愣,哇的一声,在原地呕吐起来。她两只手撑着地面,像一只幼兽般地战战发抖。吐着吐着,却听到了铃铛的响声。   一下,两下,三下。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身上的隐形符揭走了。随后那只手慢慢地顺着她的后背。   温柔的、没有用力的、像母亲在哄哭闹的孩子入睡一般地轻轻拍着朱实的身体。   “这就是现实哦。”   真铃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但话语之中蕴含的意义,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即使是普通人,也会有这种忘我嗜血的时候。即使是从来没有沾染过血腥的人,也有着暗藏的暴力一面。你娘是这样,那两个年轻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因为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所以即使被那些野武士追杀,也不愿动手伤人吧。除了与我练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为了攻击而使用过我教给你的枪法与阴阳术。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即使再了不起,也只是单纯的逃避而已呐。”   “然而……已经回不了头呐。在你决定为了生存而得到力量的那个瞬间,你就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简简单单的时候了。”   “我……”   “我看到了呐。”   真铃语气幽幽。   “我看到了……你那时的表情呐。所以,我也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她感受着手掌下面,朱实正在发抖的身体。   “我……笑了。在看到又八哥哥杀人时,我露出了和他一样的疯狂笑容。在看到娘做出那种事的时候,我也依然在笑着。甚至当我看到这个家伙的尸体时,第一反应也是安心地笑了……我讨厌这样,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朱实战战兢兢。   来到这个世上之后,她过着虽然不能称之为安定,但尚且算是普通的生活。后来遇到妖怪,见识了阴阳术,自己也成为了一个见习的阴阳师。一切都是前世未曾见过、未曾想过的,好像一场梦境,即使拒不承认,她其实潜意识也将这段生命当成了类似南柯一梦的幻想,或者说,游戏。   因为是游戏,所以才会对什么都无所谓。因为是游戏,才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受妖怪与阴阳师的存在。真铃也看破了这一点吧,所以她才会这样说:   已经回不去了。   因为这里也是真正的现实啊!   朱实在因杀戮而感到热血沸腾的自己身上,感觉到了恐惧。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像阿甲,像辻风典马那样的人。   但真铃却告诉她:   你已经回不去了。   因为学习了阴阳术,今后无论愿不愿意,都会与妖怪们产生联系。这是避不开的。在当初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朱实今后的人生,便注定与杀戮为伴。   “不要忘记现在的心情呐。”   真铃拍着朱实的身体,轻声说道。   “也不要厌恶自己呐。”   自平安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大妖怪三昧真铃有些费力地踮起了脚尖,丝毫不顾朱实嘴边还没擦去的秽物。用力把她抱在了怀里。   “阿真……”   朱实的声音细如蚊呐。   “什么?”   “秋夜……花开院秋夜当初察觉到这种心情时,也和我一样吗?”   “是的呐……”真铃揉着朱实的头发,“她那时候哭得比你还要厉害,几乎让人以为她要将整个宅子都用水给淹掉了呐。”   “所以,你不会讨厌我,对吗?”   “说什么傻话……”   真铃嘴角上翘,佯怒道:“虽然你又蠢又笨又呆又爱得意忘形,但这天底下,有谁会讨厌自己的弟子呐!”   朱实贴着那平坦的胸口,听着一声声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心里的不安与畏惧慢慢地消失。   “你和秋夜一样,都是好孩子。正因为是好孩子,才会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迷失呐……只顾着追求着力量,却为此失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沉溺在空洞的杀戮之中,最终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失去了,虽然活着,却变成了行尸走肉……但只要你没有忘记今天的心情,即使遇到什么事,你也依旧是你,永远不会改变呐……”   “嗯……”   “别哭了,待会你还要将这身衣服洗一洗,沾了你的眼泪鼻涕和呕吐物,都脏到不能穿了……”   “嗯……”   “直到你能一个人走下去,在那之前,我会陪着你的……”   “不准反悔……”   “嗯,不会反悔呐……”   清风,明月。山野之中,师与徒,许下一个有些儿戏的承诺。但她们不知,这一夜过后,就是漫长的一世相依…… ps:不知不觉又码了一章……看看字数实在太多,就分成两章了,机智如我。by本来想着睡觉,却不知不觉码字到现在结果困成狗的咱…… 最终章 分道   朱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眼中所见已是蓝天白云,烈日当空的景色。她躺在地上,手腕系着铃铛,旁边地上还有一摊已经干涸的血迹,但典马的尸首却不见了。也许是真铃将它埋了,或者……另一个可能性在她心里转了几转,朱实将其按了下去。   她一个挺身,像鲤鱼一般地跳起来。大概是昨晚痛痛快快哭过一场的缘故,眼睛还有些发涩,心情倒是变得十分舒畅。四周看惯了的景象,呼吸了十五年的田野清新空气,以及这个直到此时依然让她有点不习惯的低矮视野,都让朱实感到愉快。   回想起昨晚的失态,她略略有些羞赧。但与此同时,却也因为真铃的承诺而暗自欣喜。这种复杂的情绪,使她越发符合这个年龄段应该具备的模样了。   做了几节记忆之中的广播体操,将身体活动开,思路也跟着活泛起来。   昨夜武藏两人杀了辻风典马和他带来的手下,消息传开,典马的其余手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那个男人在这一带拥有着数百名部下,更有一个青出于蓝的弟弟,辻风黄平。   据闻黄平不但武艺高强,还精通兵法,而且是一名忍术高手。一旦被这名男人盯上,没有人能够活命。这当然是夸大其词,但朱实自知自己实战经验尚浅,也许单论实力的确能击败对方,但真正遭遇身经百战的敌人时,胜算实则并不高。   武藏与又八是可以依靠的战力,但他们皆是年轻人,空有武勇,却莽撞无智。至于母亲,更是指望不上。而真铃已经事先言明,除非自己已经命悬一线,否则绝对不会出手。要留下来硬碰硬吗?   还是说……   朱实试着将自己代入阿甲。   如果是母亲的话,大概早就看到了这点,而且会做出的决定只有一项……想到这,朱实快步向家的方向跑去。   ················   家里空无一人。阿甲三人卧室里的东西都不见了,衣服和鞋子也不在。朱实绕到后面的厨房,发现一支红色梳子掉在地上,她记得那是阿甲之前别在头发上的东西。   水龙头没有关紧,往下滴着水。一只野马从窗外将头探了进来,眨巴着眼睛,看了朱实好一会,见对方没有理会,只好在水边舔着撒在那儿的饭粒。   “走了呀。”   朱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依照阿甲的个性,在这种不利的状况下,选择逃跑几乎是必然。只是,她原本以为那三人会等自己回来的。   朱实叹了口气,弯下腰将梳子捡起来,收进怀里。   “怎么办呢……”   她想要摇响铃铛,但刚举起手腕,顿了一顿,却又放弃了。不知为何,朱实不想让真铃见到现在的自己——   被家人抛弃,只剩下孤单一人的自己。   朱实突然跑向屋外,站在山坡上四下张望,过了片刻,她将双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喇叭状,大叫道:   “武藏哥哥——又八哥哥——娘——”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空阔的山野之间,回荡着着少女的呼喊。不远处有人疑惑地望向这里,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但朱实没能听见。   她歇了歇,又喊了两声,身后倏然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一阵疾风与她擦肩而过,那匹野马哒哒哒地跑远了。   “没办法了呢。”   朱实用力地拍打了几下脸颊,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她又扯住两边嘴角,使劲向外拉开,摆出一个有些滑稽的鬼脸。   手松开,表情恢复正常,再拉扯,变成鬼脸,再松开,就这么重复了好多次,朱实终于垂下了双手,嘴角抽动着,逐渐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我也走吧。”   两只手背在身后,朱实小兔子一样地蹦跳着下了山坡。她又回头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家,转过身,慢慢地,走远了。   秋日的风吹动着田地里的金黄穗子,沙拉拉地响。广阔的天空,白色的云彩,鸟儿飞在空中。   叮——叮——叮——   风中响起了轻灵的声音。   ·················   武藏大步走在沙尘飞扬的道路上。   昨晚获得了胜利,心情畅快的他与又八、阿甲、朱实在火炉边喝着酒,聊着天,眉飞色舞。   “明天就要别离了啊。”   几人的脸上都有些依依不舍。酒过三巡,阿甲提到辻风黄平的可怕之处,决定打点打点,带着朱实躲到其他地方,并询问两个年轻人有何打算。   “我跟武藏商量看看。”   又八这么说着,在阿甲睡着后,与武藏两人出到屋外,吹着夜风,讨论着接下来的事情。   “也不能一直与这对母女住下去呀!”   “嗯。”   “我讨厌女人。”   武藏说。   “是吗?那就这么办!”   又八翻身仰躺在地上,对着天空大叫:   “决定回去了,我突然想见阿通了!”   阿通是又八在家乡的未婚妻。因为武藏喝得醉醺醺的,又睡得晚,翌日醒来,太阳已经高挂天空了。他起来一看,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昨天朱实和寡妇打包好的行李不见了,衣服和鞋子也不在了。最重要的是,不只她们母女,连又八也不见了踪影。   后面小屋也没人。武藏只发现一支寡妇以前别在头发上的红色梳子掉落在尚在流水的水龙头旁。   “啊?……又八这家伙……”   又八被这个给击倒了,武藏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寂寞。   “你这傻瓜!怎么对得起阿通姑娘?”   他把梳子丢回去。虽然生气,但是想到在故乡等待的阿通姑娘,不觉想痛哭一场。   “回去吧!”   用绳子将黑木剑绑在身后,武藏离开了这个家。   他开始想念家乡的姐姐了。   ···············   唰——   一道疾利的破空声响,空无一物的夜幕之中,乍然划出一道雪亮的银光。几根断发飘在风中。   黑云掩月,星暗风狂,捩眼山中,有着一头长发的中年男子向后跃去,覆住右边半张脸的刘海往上飘起,露出一双盈满杀意的冷峻眼神。   四面八方满是各种各样的声音:   厮杀声、兵器交击声、怒吼叱骂声,数不清的吵杂声响交杂在一块,让牛鬼根本无法从中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手中的刀刃经过数百次交击,已经满是缺口,此时握在掌中,更像是一根锯子。   “杀!杀!杀!杀啊!”   “看刀——”   “总大将啊——”   将多余的干扰拒之于外,牛鬼双手握持刀柄,举刀过眼,眼神与刀尖形成一条直线,紧紧盯视着什么也没有的空中。方才那几乎将他一分为二的刀光,就是自那里出现。   “麻烦的镜花水月。”   他喃喃自语。   “承蒙夸奖——”   蓦然,后背闪过一阵寒意。不及思索,反手一刀,清越的交击声传在风中……   身披大衣,嘴里叼着烟斗的男子停在空中,自得的眼神,与牛鬼露出的独目相对……   黑夜之中,忽然爆开一串四溅的火花!   记不得在一瞬之间挥出了几刀,又接住了几刀,完全凭借本能应对的牛鬼,回过神来,早已冷汗津津!   短暂的交锋过后,将同样缺口斑斑的刀子随手一甩,对方身形由实转虚,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只留下狂妄的话语:   “现在弃刀投降,成为本大爷的手下,还能饶你一条小命,否则——就乖乖死在这里,成就滑头鬼的又一页辉煌战绩吧!”   “做梦!”   同样是凶名赫赫,同样是一方霸主,牛鬼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降服的想法。横刀身前,他暴喝出声:   “来!战!”   “好气魄——”   一声称赞,回应的,是更凶更快,更利更狠的斩击!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将近三天三夜,胜负将分未分,但此时此刻,比起胜负,交战的两名头目更乐于享受战斗本身的愉悦,潜意识中,两只大妖怪甚至希望这一战持续下去,永远不要迎来结束……   ··················   “秋夜还没回来?”   花开院的本家之内,双眸狭长如狐的少年用手指一圈一圈卷着自己的长发发梢,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难道她是打算放弃参与下一任家主的竞争了吗?也好,本来像那种单纯到愚蠢的家伙,就该一直这样干干净净地活下去。权利什么的,真的不适合她……”   ··················   “晴明我儿啊……”   大阪城中,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ps:今天只有这么多~本来打算写细一点,后来想想还是尽快和原作角色搭上线比较好,所以第一卷只有区区十四章! ——比上一本的第一卷足足多出了十二章耶! 水之卷 第一章 远行客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放眼天地之间,一片莹白。这雪从昨日傍晚便开始下,一天一夜过去,也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花叶凋零的树枝被积雪压得向下弯曲,一个空鸟巢掉在树下,硬邦邦的,也被冻住了。   这个季节本就没多少冒着风雪赶路的旅人,又遭逢这种大雪,天寒地冻的,更是没人愿意出来受罪。就连临近的关卡兵士也放松了警惕,不知是谁先提议的,居然在岗位上碰着杯子喝起酒来。   “干杯!”   “呼,活过来啦——”   “这种鬼天气,喝上一杯刚烫好的热酒,真是享受啊。不过,明明之前才被大人骂了一顿,亏你小子还有胆子带酒来呢。”   作为武器的长枪随意搁在地上,几人或站或坐,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中握着酒杯,从嘴里呵出白雾般的气息。   某个中年老兵坏笑着,用手肘捅了捅身边低着头的同伴。那家伙是数日前才被调来的新人,但性格圆滑,说话好听,又常常带一些吃的喝的过来孝敬他们,因而没被怎么排挤欺负,很快地就打好了关系。   一张略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五官端正,身材矮小,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这种年龄不在家里帮衬,而是选择出来参军,在这个混乱的战国时期,倒也是很常见的事情。然而关原之战之后,天下大势已经有了明显的偏移,随着石田三成等大名鼎鼎的人物相继被捉处死,嗅觉敏锐之人,大抵都将眼神投向了关东一带。   ——江户将会是今后的大舞台哩!   比起在丰臣秀吉病逝后显得死气沉沉的大阪城,江户宛如一粒冉冉而起的新星,将天下的目光聚集于一身。   数百年的战乱之后,人们终于在苦难中看到了一丝和平的曙光。   但对那些野心勃勃,想要凭借自身武勇拼出一条宽广大道的年轻人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没有什么见识,但活了数十年,还是略略摸清了这个世间的大势流向,满面胡渣的中年人想着这些,看向旁边的圆脸少年时,便多了一丝可惜。如果早个几十年的话,没准这小子也能名扬天下呢——   酒瓶子空了,少年笑着拿起另一瓶花纹不同的酒樽,将中年人空了的酒杯再度倒满。中年人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酒不知道是哪里出产的,又香又烈,还有着一股奇妙的味道,只是闻着就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喝进肚子里后,更是整个人都为之陶醉起来,甚至连眼神都变得有些恍惚了。其余几人也都是一样,瞳孔溃散,好像此时此刻,什么都引不起他们的注意。   少年微微地笑了。   他将左手背到身后,打了几个手势。不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支小小的白色旗帜,从瞭望塔中间的窗子伸出来,挥了一挥。   那旗子上画着一个鬼脸,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使劲向上翻,露出大大的眼白,伸着舌头,舌头长到出奇,从口中伸出来后,居然还绕着那脑袋好几圈,在末尾牢牢地打了一个结。   “长舌鬼……”   人若是上吊而死,舌头往往会吐出来,表情扭曲,显得极为狰狞丑陋。绘在旗子上的图案,莫不就是模仿上吊死者的凄惨模样?   少年小心翼翼打量着那几个喝了酒后满脸恍惚陶醉的兵卒,每过片刻,便有些心神不宁地向那小白旗看上一眼。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的脸色也慢慢地变得焦急。终于,瞭望塔上面多出了一个人影。人影晃动之间,将一个包袱丢了下来。   “到手了?”   少年面露喜色,几步上前,伸手想将包袱提起来。但这包袱里不知装了什么,明明看上去也不甚大,少年用了五成力一拿,包袱纹丝不动,人却被拉得一个踉跄,险险跌倒。   “让开——”   呼的一声,一道同样矮小的身影从上面跃了下来。那是一个穿着绘有花色图案和服的小女孩,有些凌乱的灰白长发之中,长着两支尖端灰色的小角。   小女孩穿着红木屐,落在地上,激起白雪片片飞荡。她将双臂向旁伸开,形成一字形状,身子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尽管险险摔倒,却还是站住了。很满意地嘿嘿一笑,伸手将包袱拎了起来,那个少年用力也拿不起来的包袱,在她的手中却仿佛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真没用。”   撇了撇嘴,小女孩不屑地瞥了少年一眼。那双眼睛也是红彤彤的,就像是燃烧着的大火球。   “有什么办法,我又不像你是妖怪……”   少年有些委屈。   “这倒也是,但依然改变不了你是一个没用笨蛋的事实。好啦,东西也到手了,快走吧!等他们醒来就麻烦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们?凭你的实力,应该很简单吧?”   少年有些不解地问。   “我以前答应过一个家伙,除非打赢过她,否则再也不能杀害无辜。”生有两支小角的妖怪女孩嘿嘿一笑。   “然后呢?”   “直到那家伙消失为止,我总共输了四百八十三场。”   “……”   “走啦。”   “噢!”   少年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追赶着已经走出关卡的妖怪小女孩。   “……对了,那个能赢你那么多次的人应该很厉害吧?难道他也是妖怪?”   “当然啊,如果你遇到那家伙,千万不要试图挑衅,不然会被烤成焦炭的……你问她叫什么?记住了,那家伙名叫……三昧真铃啊。”   ····················   “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呐。”   空空如也的山间关卡,一个没怎么多花心思的小城寨。几个男子被冻僵的尸体倒在角落,像是镇守此地的兵士。他们身上没有外伤,似乎是活活冻死的,但脸上却无一例外带着恍惚的笑容。   火红色头发几乎拖到了地上,外貌如同七八岁幼女的大妖怪真铃双手叉腰,像狗一般地四处嗅着空气,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   “是哪个老相识吗?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有谁能活下来呢?嗯,想不起来,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   思考了七秒钟,真铃猛地用力摇晃着脑袋,将这个疑问抛了出去。   “你是金鱼妖怪吗……”   正好从瞭望塔里走出来的朱实不禁吐槽。   “什么意思?”   “据说金鱼的记忆力只有七秒钟呀。”   “胡说八道,我认识一只金鱼变成的妖怪,它的记忆力可是比我好上几个程度呐。”真铃反驳道。   “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也就是说,阿真你的脑袋还不如一条金鱼咯?”朱实摊手。   “……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火大。”   “大概是最近吃的都是烧烤,有些上火了吧。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问过,阿真你是什么种类的妖怪啊?”   “我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别这样死板,满足一下可爱弟子的好奇心嘛……喂,别跑啊,地上很滑,小心摔倒,啊,你看,才刚说就摔了,没事吧,有哭鼻子吗……等等,为什么露出这么一副杀气腾腾的表情,不要喷火,救命啊,妖怪吃人啦……”   见势不妙,朱实掉头就跑。真铃在后面追赶着,每一次张嘴,都喷出点点火星,燃在空中,煞是壮观。   “给我站住!”   “这世上才没有会被叫站住就乖乖站住的傻子吧!”   ··········   等到两人闹得没力气,已经是落日西沉的时候了。飞雪飘飘,落在朱实的肩膀上,短短时间就积了浅浅一层。但当雪花沾上真铃的肌肤,却发出滋滋的声响,一瞬间就融化成气雾了。   真铃依然穿着她初次现身的鲜红和服,但朱实却已经换了一身漆黑的行装,宽袍大袖,看上去仿佛是正在云游修行的僧侣,一顶大大的斗笠罩在头上,将大半张脸都挡住了,蹬着一对厚底的木屐,白袜裹着的脚趾显得圆润可爱。腰间系着与这副打扮格格不入的金线窄幅腰带,腰带左边插着一支竹子制成的尺八。   “死气沉沉的呐。”   真铃对这副装扮并不满意。她挥动着小拳头,“像你这种年纪,应该更有朝气,燃烧着青春与热血才对呐!”   “阿真一定不会懂的。”   朱实对此嗤之以鼻。她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沾沾自喜。   这才是大侠的标准套装啊!   时值庆长六年,关原大合战已经过去数月,朱实也已经习惯了旅途中的日子。自那日阿甲三人不告而别之后,她与真铃商量,决定先往京都一趟,即使真铃已经答应暂时留在她的身边,不必再将火焰枪归还花开院,但花开院秋夜的死讯还是要通知的。办完这件事后,去到处游历一番也不错。   朱实对这个时代的各种东西都抱着浓郁的兴趣。   她甚至在闲暇时将打算尝试的事物、打算去参观的名胜写在了本子上,偶尔也会写一下自己写出来的绯句诗词或者故事,将这本子随身携带,没事就拿出来翻上一翻。但某次被真铃发现之后,拿着本子在她面前大声地抑扬顿挫朗诵出来,让她羞耻不已,事后就扔掉了。   “话说啊……”   但将近半年过去,朱实却依然没能抵达京都。   “京都有那么远吗?”   蹲下身子,好让真铃拍掉堆积在斗笠上的雪,朱实有些纳闷地问道。自出发之后,真铃便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向导的职责,这几个月来,凡是遇到分岔路口,都是真铃通过丢(朱实的)鞋子判断方向。   “根据我的记忆,这一带应该是奈良了。”   真铃一碰到雪花,雪顿时融化成一滩滩的水,渗进斗笠里,朱实只觉头顶一凉,吓得蹦起来。   “奈良啊……这都一月末了,奈良会下这么大的雪吗?”   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朱实一脸怨念地瞪着真铃。真铃转过头去,假装吹口哨来逃避那刀子般的目光,但并没有吹响。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嗯,不相信。”   “那你就不要相信我,而是相信你自己,然后试着去相信你自己所相信的我呐!”   “不要再提起那本册子里的东西啊!”   朱实抱着头蹲了下去,脸埋在膝盖之间,脸色通红。   “总之继续走吧,我以大妖怪三昧真铃之名向你保证,这里一定是奈良,再走几天就到京都了。如果……如果这里不是奈良,我就答应你之前的请求,戴……戴上猫耳朵和你一起睡觉呐!!”   “真的?”   “没有半点假话!反正这里肯定是奈良——你看,那里正好过来了一个老人家,应该是从京都过来的,我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   “……抱歉,老头子耳朵有点背,没听清楚,两位小姑娘是问这里是哪吗?”   “没错,这里果然是奈……”   “咳,咳,是呢,从这里向南边走上一段路,应该就到米泽城了吧。”   “什么……你说的是……米泽呐?”   “是啊,米泽。”   “米泽城……这不是跑到北海道来了吗!”   飞雪纷纷。   看着远处隐约出现的城池轮廓,真铃一脸绝望。   祸从口出原来是这个道理呀……活了上千年的大妖怪,又从生活中得到了新的人生教训。 ps:话说你们难道是故意让评论数与章节相同吗……不要这样,我好寂寞,兔子寂寞了会死,作者寂寞了会断更的…… 第二章 猫耳福利   挥手送别了萍水相逢的老人家后,朱实不由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明明是从关原向京都前进,却不知不觉转进到北海道的出羽国了呢?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   “前面是分叉道啊,阿真,应该走哪条?”   “让我看看呐……右边的比较宽敞,我们就往右走吧!”   是这个时候吗?   “有河呐!今晚可以吃烤鱼了呐!小朱实快下去捞个十条八条的,我去捡木柴生火呐!”   “等等,我不会游泳……别踢我!”   是被真铃一脚踹到河里顺流而下,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被于河边洗衣服的妇人用竹竿捞起来的时候吗?   “有兔子呐!决定了,今晚就吃兔锅呐!等着瞧,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将这只兔子抓到手,吃我的三昧真火呐!”   是追兔子追到兴起的真铃在森林里喷出烈焰酿成百年一见的可怕火灾,因此被居住在树林中的妖怪追杀了三天三夜的时候吗?   “那艘船好棒,又大又华丽,装饰也很好看呐!那艘船肯定是当地大名为了上洛而制作的,只要坐上去我们就可以安然无恙地抵达京都了呐!”   还是真铃吵着想乘上停泊在港口的南蛮商船,所幸因为睡过头而错过起航钟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船消失在水平线彼端的时候?   “总觉得……”   越是回忆,朱实越能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疲累感。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为什么一个月前看到港口的时候没有发现问题呢,难道我也和阿真一样,是个笨蛋吗……”   噗通一声,朱实两手撑着雪地,双膝同跪,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   “放宽心啦。”   真铃在旁边一脸灿烂笑容地拍着她的肩膀。   “至少我们还在日本,不是吗!”   “如果当时我们上了船,现在估计已经到海外了……”   “那样也不错嘛!”   无忧无虑的笑容,在此时的朱实看来,实在太过刺眼了。   “总之……好冷。”   大概因为在雪地里待得有点久,朱实忽的打了个喷嚏,脸颊有些发红。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尖,“还是先找个旅馆安顿一下吧。”   “我也赞成呐!”   听到可以休息的真铃两眼发光地嚷道。看样子她对目前的状况一点也不感到担忧,更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这究竟是长生者特有的余裕,抑或只是真铃是个脑子单纯的乐天个性呢?为了自家师父的名誉着想,朱实放弃了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更重要的原因是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买衣服了。   其他人都是如师如父,偏偏她捡回来一个师父当女儿养……想起之前那些因为牙印与烧焦痕迹而不得不忍痛丢弃的衣服,朱实不由体悟到了流转在这人世间的无语悲凉。   ··············   在米泽的城下町随便找了一间外观还算能看的旅馆,在朱实一番讨价还价之下,终于将价格杀到了可以接受的范畴。虽然她因此有意误导那看上去蛮富态的老板娘,将自己当成带着孩子千里寻夫的年轻妈妈,但只要能节省下本就不多的盘缠,节操什么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啊!   在抹着眼泪的老板娘目送下,朱实带着有些茫然的真铃进了房间。为了省钱的缘故,她们这几个月都住的单间。大多数情况下真铃都变成长枪形态靠在墙边角落,偶尔会留下那串红色铃铛然后不知所踪。即使朱实很憧憬那种两个人挤在一起的夜晚,但每次提及,真铃都严词拒绝。   “阿真……不,师父,让我们今晚一起达成生命的大和谐呐!”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恶意,所以坚决不同意呐!还有,不要学我说话呐!”   然而难攻不落的铁壁铜墙,今日却因为内部问题而将被攻陷!简直就是特洛伊木马,不,该称之为特洛伊朱实才对!   由于太过激动,朱实此时的思考已经变得完全无法理解了。   将斗笠与黑色外衣脱下来晾好,上身只剩下一条裹胸布的朱实大咧咧地躺在房间的榻榻米上,明明是一副美丽的春光,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真铃,显然都不是会对这种精致注目的类型。   “那个胖大婶似乎有点莫名奇妙的热情呐。难道她认出了我的身份,并且对我产生了敬畏?嗯,一定是这样的,这样就说得通了呐!”   真铃盘腿坐在旁边,摩挲着下巴,一脸恍然大悟地晃着脑袋。就在她正纠结究竟要作为一个合格的妖怪吓唬对方,还是作为体贴粉丝的偶像稍微给一点点关怀时,却见朱实呼的一下跳了起来。   “哇,你做什么呐!”   真铃也被吓得往旁边一弹。   “阿真,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呐!”   “都说了不要学我说话……承诺,什么承诺?”   “别想装作不记得了!”   “没有就是没有,根本没有什么承诺呐!”真铃眼珠子乱转,试图含糊地将事情一带而过。   但这也已经在朱实的算计之中!   “哼哼,阿真,你以为我是白白与你相处了几个月吗!看好了,我马上就拿出让你无法抵赖的如山铁证!”   朱实张开双手,一张纸符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停在朱实与真铃之间。   “难道!”   真铃脸色大变。   “没错,就是这招——灵符留声!”   只见纸符一阵晃动,四周如同水中荡开的波纹,虚空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几分赌气几分羞赧的话语:   “如果……如果这里不是奈良,我就答应你之前的请求,戴……戴上猫耳朵和你一起睡觉!”   “啊啊啊啊!”   真铃捂住耳朵,在地上打起滚来。   “怎样,证据确凿,你已经没办法装作没发生过了,再来一次,灵符留声声声声声——”   “如果……如果这里不是奈良,我就答应你之前的请求,戴……戴上猫耳朵和你一起睡觉!”   “再来再来——”   “如果……如果这里不是奈良,我就答应你之前的请求——啪。”   纸符被真铃一巴掌,拍蚊子般地打了下来。   揉揉揉。   张嘴。   丢。   嚼嚼嚼嚼。   吞咽。   “鸡肉味呐。”   “把它吃掉是不行的吧!”   “哼哼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现在证据已经没有了,这就叫道高一尺,妖高一丈呐!”   “唔。”   朱实倒在了地上。   “明明……明明以为这次终于能……”   眼含泪水。   “我只是想和师父……”   语带哽咽。   “一起……”   泣不成声。   “呜哇哇哇——”   见到这副情景,真铃挠了挠脸颊,别过头去。   “好啦,我知道了呐,戴就行了吧,猫耳朵,戴就行了吧!别哭了,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给。”   瞬间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朱实,双手捧着一副质量上好的黑色猫耳——这是她用符术变成的代替品,持续时间约四个时辰——脸色恭敬,仿佛向君王献上宝物的臣子。   真铃不甘不愿地接了过去。   “闭上眼睛呐!”   羞答答地说。   “恩!”   朱实闭上了眼睛。   “……用手遮住!”   “哦。”   朱实依言遮住了双目。一片黑暗之中,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她期待着接下来见到的东西,那一定是值得铭记一生的美妙场景……   衣服擦动的窸窸窣窣声音。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好了哦。”   听到真铃的提醒,朱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睁开双眼,从指缝间看了过去。   瞬间愣住。   “这……”   朱实不禁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幕怎样的风景呀!简直让人失去了言语,只能呆呆看着,心中空白一片,没有半点感想。   一支长枪躺在地上。   火焰形状的枪头上面,放置着一只黑色的猫耳头饰。   “怎么样?满意了吧?居然让本神枪做出这种羞耻的事情,小朱实你给本神枪记住了,以后一定……”   “阿真你是个笨蛋——”   据事后该旅馆的老板娘称,当时旅店的楼上,突然传出了一个女人宛如厉鬼的叫声,声音既凄且惨,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第三章 青春与热血   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飞雪的冷风顿时糊了朱实一脸。她打了个寒战,忙不迭地又将窗户关上,但却已经晚了一步。   “阿呜……呐……”   右肩一阵刺痛,随后感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朱实身子一歪,要不是扶着窗沿,险险就要扑在地上。她侧过脑袋,向旁边望去,果不其然,睡得迷迷糊糊的真铃正张嘴咬住她的肩头,并且像一条咬到饵食的鱼儿般地挂在了身上。   在这种姿势下依然能做出打呼噜说梦话与磨牙等一系列无意识的扰民动作的真铃,某种意义上也令朱实感到敬佩。   “我的肉不好吃呀。”   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宠溺的笑容,朱实有些艰难地摇摇晃晃走到被褥边,将手伸到身后,揉了揉睡梦中的真铃头顶,随即……   一记姿势满分的过肩摔!   亮丽的红色身影以抛物线的幅度从朱实的眼前一掠而过,砰地一声,稳稳当当砸进了属于朱实的被窝!   而朱实没有丝毫犹豫地快步上前,将被踢开的被子向上拉到真铃的脖颈位置,再将那似乎因为碰撞而向奇怪方向扭曲的脖子往该在的地方用力一掰,咔擦一声,成功接了回去。随即蹑手蹑脚回到窗边,将落在脸前的几根头发轻轻地往耳后移去。   “三……二……一……”   她默默数着,三个数字数完,背后的梦呓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真铃迷迷糊糊的问候:   “小朱实,早上好啊……”   “早上好!”   “奇怪,我的脖子怎么有点痛呐……”   “落枕了吧?”   “有可能,来帮我揉揉呐。”   属于两个人的早晨,今天也是那么的安宁和谐……   ··············   梳洗之后,两人手牵着手,在街上没有什么目的地随意散步。此时还是清早,街上没多少行人,店铺也大都还没开张。   不远处有人拿着扫帚在门前扫雪,见到朱实两人,笑着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朱实站住,与他闲闲聊了几句,真铃有些不耐烦地捏了捏牵着的手,朱实便露出一副有些像哭的笑容,在对方奇怪的目光中告别离开了。   “好疼啊……”   “那种俗不可耐的人类,没必要理他们呐!”   “明明之前他给你糖吃时,你高兴地不得了……”   “那只是贡品而已!”   “好吧好吧。”   没什么营养的对话持续了片刻,朱实拍打着身上的落雪,抬头望着依然阴阴沉沉的天气,叹了口气。   “雪还没停啊。”   她们已经在这米泽的城下町住了将近一周了。在发现两人居然不知不觉晃悠到北海道一带后,一直优哉游哉的朱实终于也有了紧张感——她身上的盘缠已经不多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于理财的类型,一旁的真铃又是个一天不花钱就浑身难受的标准败家子,而且还没什么可以快速赚到大钱的门路,本想着到京都至多也就是十几天的事,等到了京都,接下来的事总有办法,可谁能想到这段旅途却出乎意料地漫长呢?   再这么下去,连住宿的钱都没有,只能露宿街头,餐风饮露,羽化成仙……或者为了赚钱慢慢地丢掉节操,最后上演一出《朱实的家计事情》云云……光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但两人偏偏又是天下无双的大路痴,在这种风雪天气赶路,只会徒劳地消耗体力与已经不多的信心罢了。尽管真铃依然自信满满,并宣称之前的失误只是由于运气不好,接下来就该否极泰来了……但当朱实询问她的打算,却见真铃挺起胸膛大声说出用小公鸡点到谁就选谁的方式来判断叉路口的正确方向时……   还是另外找寻一个向导吧。   朱实在心中做出了明智的决定。   “手里的钱快要连那间最便宜的旅店也住不起了,人家老板娘还特地帮我们打了个三点一四一五九折呢……”   “去抢不就好了。”   “不行的吧!”   “反正这些人类都是蠢到不行的家伙,能将钱财奉献给伟大的真铃大人,他们应该对此感到荣幸与幸福才对呐!”   “你是哪里来的恶女呐……”   “不准学我说话呐!”   “如果我是滑头鬼就好了。”   朱实顺口说道。   “滑头鬼?那是什么?”   “你没听过?就是……一种妖怪啦。成天吊儿郎当的,没事就偷偷溜进别人家里喝茶吃饭睡觉,也不会被发现,还会被当成守护神什么的。”   “听上去是很方便的妖怪呐。不过知道的这么详细,难道小朱实你有遇到过?”   “只是以前曾经听说过而已。”话匣子被打开的朱实兴致勃勃,“滑头鬼的后脑勺是凸起来的,所以头发也是高高地翘起来,很有意思。”   “比如前面那个男的?”   朱实顺着真铃手指的方向望去。   “对,就是那样子!咦,等等……”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影,黑白相间的长发很奇妙地高高翘起,穿着一件有些松垮的和服,披着羽织外套,腰间插着一把刀。明明有着这么奇特的扮相,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却丝毫不感兴趣,没有一个回过头去仔细打量的。   即使是朱实自己,直到被真铃指出为止,居然也没发现在前面十几步开外,居然有着这么一个造型古怪的小哥。   “啊?”   似乎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发型奇怪的男子停住了脚步,脑袋倾斜了四十五度角,以让人怀疑他的脖子会不会扭到的姿势朝后方张望。他嘴里叼着烟斗,大概是下雪的关系,没有点着,目光在朱实身上停了几秒,满不在乎地移开,随后便与真铃对上了眼。   哦,在这之前他似乎扑了个空,然后才微微地往下调整了一下视线。   “喂……”   而这似乎惹恼了真铃。她咧开嘴角,露出两支尖利的小虎牙——以朱实肩膀上还没褪去的牙印为证——有些危险地笑了。   “你小子,刚刚在心里偷偷地嘲笑我矮对不对?”   发型奇怪的男子看起来愣了一愣,似乎陷入了思考,不一会儿,他突然惊呼:   “啊,矮子!”   啪的一下,朱实似乎听到旁边——左下方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她暗叫不好,正要用力握住真铃的手,防止她暴走冲出去,却反过来感受到一阵足以将她的手骨捏成麻花的庞然怪力,表情顿时一僵。   “等,等等……阿真,不要那么用力,我的手,我的手要被你捏碎了……”朱实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压低声音,企图将自己可怜的左手从真铃的魔掌中解救出来。   但真铃却只是一言不发。反倒是发型奇怪的男子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轻轻笑了一声。烟斗随着嘴唇开合而上下摇晃着。似乎从烟斗的口中喷出了火花。   但那只是错觉。   火花从真铃的头顶蹦了出来。   噼噼啪啪……   让朱实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线形烟花。   真铃本来就如火焰般鲜红的头发,此时居然真的熊熊燃烧起来了。   “痛痛痛痛……”   朱实小声呼痛。   “哧哧哧……”   男子低声暗笑。   “去……去……给我去死呐!”   诡异的气氛中,真铃猛然撒开握住朱实的右手,足一踏,脚下白雪顿化蒸汽腾腾,一片迷蒙之中,响起了恼怒的喝声!   身边掠过一阵狂风,真铃已经不见踪影,而那个发型奇怪的男子也在眨眼之间消失了,但朱实此刻已经无暇他顾。她握着自己的左腕,慢慢跪倒在地,表情木然,一对死寂无神的瞳孔,倒映着盈盈白雪,几点足印……   “断了,这下手指绝对断了好几根……又要多出一笔医疗费了……呜呜呜,呜哇哇哇……” 第四章 为何会这样呢   因为真铃的突然暴走,导致一次好好的散步就这样画上了并不圆满的句号。将左掌包扎成圆球一般的朱实,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忙着四处寻找真铃与那个发型奇怪的小哥……其实差不多已经判断出那家伙的身份了。毕竟特点如此鲜明:稀薄的存在感,奇怪的头发,以及那看上去就让人想给他来一记有情破颜拳的长相,符合这些条件的在当今世上大概也只有一个。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呢?   记得初代的奴良组是以江户为大本营,剧情里他们出发去京都娶新娘兼冲冠一怒为红颜怒砍羽衣狐大约是大阪冬之阵的事,也即是十几年后。这期间,滑头鬼一伙做的事大概也就是四处踢馆子收小弟吧。这么一想,那家伙会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此时此刻,朱实一心只想赶紧在事情闹大之前将真铃找回来。   开玩笑,人家可是气运加身的主角的爸爸的爸爸啊!虽然真铃好像也有过一段辉煌历史,但好汉不提当年勇,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就她这几个月的观察,真铃的战斗力不差,但也只是不差,对付一般的敌人没问题,但卯上滑头鬼这种程度的对手,问题就大了,而且是非常大!   起因只是一件小小的摩擦,就怕真铃打出真火,来个不死不休,以她的暴脾气这不是没有可能……心里担忧着,朱实一时间也没空去理会她左手的伤势了。无名指和中指被捏断了,食指也被凹到变形,这段时间只剩下大拇指与小指能用,基本等于一只手废了。而这只是真铃怒火的余波。   如果是以前的朱实,说不定会因为这无妄之灾对真铃抱有怨恨与责怪的情绪,但现在她早就习惯了。当初的实战训练,哪一次不是打到她高位截瘫再抢救过来,等好不容易喘了两口气从鬼门关前回了魂,看看时间还早又被顺手打了个十级伤残……说起来斑斑都是血泪。不过托这种地狱单程票式训练的福,她的实力突飞猛进,从刚见面时被真铃一拳打到天上变成流星,到得现在,已经能和真铃过上十招再被打到天上变成流星了。   “与妖怪的战斗,就是与‘畏’的对抗。心怀畏惧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半分胜算!明白了的话,就克服恐惧,用力向我攻过来呐!很好,这样就对了,要有死中求活的强大意志呐!作为对你能鼓起勇气的奖赏,今天我就用上五成力,让你体会一下真正的强者是怎样一回事呐!”   那次差点就没挺过来呀……   朱实心有余悸地想着。   ···············   临近中午时,本已有减小趋势的落雪突然又变得猛烈起来。纷纷扬扬的飞雪几乎将整座米泽城都罩住了,雪地上的脚印重重叠叠,但又立刻被新的雪花盖上,变得洁白如新。城主那边似乎发出了应对灾情的警告,兵卒也开始调集起来,这让居住在城下町的人们隐约闻到了一股不吉的气息。   “啊,阿朱你回来了。”   遍寻不得的朱实不知什么时候又逛回了落脚的旅店附近。正在门前扫雪的老板娘乐呵呵地笑着朝她招手。   “小真铃已经先回来了哦。好像还带了朋友呢。”   “啊?”   朱实一脸错愕,但老板娘却误会了这幅表情,掩着嘴,呵呵呵呵地笑道:   “是个很帅气的小哥呢。”   “帅气……?”   居然没被打到破相吗?   “是啊,半边头发挡着脸,可有性格了。”   老板娘比划着说明。   那头发还能往前梳的?朱实更加愕然。   “小真铃也到了这个年纪啊。”   老板娘叹了一口长气,有些感怀地捧住了脸颊。“我当时也是差不多小真铃这个年纪嫁的人……那时人家还是个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呢,附近的村落哪个不夸我长得美,唉,岁月不饶人啊。”   朱实嘴角抽动。   “阿朱也真是辛苦,这么小就要独自抚养小真铃,而且还为了一个负心汉子漂泊在外,干脆不要他了,我帮阿朱你介绍一个好人家,就在米泽这里安顿下来吧!”   “这个……”   “不要推辞了,我是将你当成女儿看待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   不知为何好像被强行推荐了几名不错的单身男性,朱实有些晕乎乎地和老板娘结束了对话,上去二楼自己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男人的谈话声。似乎不止一个,其中一个哈哈哈大笑的声音有点耳熟,应该就是那只滑头鬼了。   没有听见真铃的声音,朱实心里一沉。   该不会……   她右手伸进怀里,摸住了几张随身携带的纸符。在门前迟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蓦地拉开房门!   “天清地灵,万物……咦?”   已经掏出的符咒飘在了地上,正在念诵的咒语也瞬间卡了壳。朱实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房间之中的情景。   头发奇怪的男子……大概是滑头鬼的某人站在房间中央。在他的身边,真铃也站着。在真铃的身边,是一名半边头发挡住脸,只露出一只苦大仇深眼睛的中年男人。除了苦大仇深板着脸的中年人之外,其余二人——滑头鬼与真铃,此时都用筷子撑在鼻子与上嘴唇之间,手里拿着一个竹簸箕,按照一种奇妙的节拍左右摇晃着。偶尔还停下来,相互纠正着姿势。   而在几人面前,摊开着一本黑色的小册子。册子上画着几个精美的图画,戴着草帽笑容开朗的少年人,驯鹿,机器人,也在跳着相同的舞蹈……   无论朱实怎么看,那册子都很眼熟,非常眼熟,简直眼熟到不能再眼熟了。那本册子里承载着她过往的回忆与中二,可谓是互称“心之友”的亲密关系。半年前因为羞耻而将它付诸一旦之后,朱实感觉自己已经挥别了过去的幼稚,成为一名出色的大人了。   但为什么心之友……不对,这个本来应该烧成灰然后化作千风的黑历史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本来应该打得不可开交的双方会和和气气地模仿着里面的动作在表演这种奇妙的民俗舞蹈!   啪——   朱实将拉门带上。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将气息调匀后,再以明镜止水之心缓缓拉开了房门……   “牛鬼也来试试嘛,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奇怪的仪式,但不知道为什么,心灵好像变得纯净了许多呀。”   “请恕我断然拒绝。”   “哼哼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有趣是当然的,因为这种仪式是我那个脑袋灵光的弟子想出来的呐!”   “……”   “……”   朱实与牛鬼那苦大仇深的独眼对上。   “啊,小朱实你回来了!”   “又见面了,小丫头,你就是这只红毛的徒弟吧?”   “不要叫我红毛呐,你这个凸脑勺!”   “什么,真敢说话啊,你这个矮子!”   “……”   “……”   朱实心中一片清净。 第五章 臭味相投的两人   “……等等,请务必手下留情,那可是我珍藏的最后一本备份了呐!将这种满是回忆的宝物毁掉什么真是太可惜了,以后小朱实你一定会后悔的!”   “谁管你这么多!乾坤有敕,旱地生雷!给我轰、轰、轰、全部轰成稀烂啊!”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不顾一切全力全开将黑册子炸成粉碎的朱实表示,现在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睡觉的被褥早就收拾好搁在角落,四人在房间中央分成两边就坐。滑头鬼盘腿坐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牛鬼则是正经地跪坐,后背笔直。从坐姿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   而这一边,真铃使劲张嘴想咬朱实的脖子,朱实单手撑住真铃的额头用尽全力不让她靠近,两人形成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从坐姿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啊……   “真可惜啊。如果是野生的妖怪,就可以将你收作本大爷的百鬼夜行之一了。”   滑头鬼笑嘻嘻地说。   正在与朱实较力的真铃闻言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屑:“像你这种资历尚浅的小鬼头,想让我当部下,还早个一百年呐!”   ——趁着她说话分神的功夫,朱实企图一鼓作气把真铃推出去,谁想后者却将身子往后一倒,让朱实扑了个空,结结实实摔到地上。   “计较资历什么的多没意思呀,不过如果你坚持……”滑头鬼探出了身子,饶有兴味地问道:“本大爷就等你一百年,等百年过去,你就加入奴良组如何?”   “喂……”   旁边的牛鬼想要出言阻止,但滑头鬼大手一挥:   “本大爷可是认真的!”   如他所言,那双野兽般的眸子闪闪发亮。   真铃见状,哈哈大笑。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呐!但——”   她将双臂横在胸前,摆了一个大大的叉字。   “没得商量。”   “不要这么绝情嘛……”   滑头鬼似乎还想继续劝说,但这时牛鬼已经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回了原来的位置。   “哪有当着别人面挖墙脚的,总大将你也多多少少顾虑一下对方的心情啊。”   说着,牛鬼望了朱实一眼。注意到的朱实微微一愣,随即连忙摇手:   “不是啦。”   那两人似乎将真铃当成她的式神了。也是,与阴阳师结伴而行的妖怪,大抵也就只有主人与式神这等关系。但她可不敢这么认为。对朱实而言,真铃是传授她阴阳法术的老师,是有些……相当不可靠的长辈,更重要的,她是自己今生的第一个朋友。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自己更类似式神吧。   朱实这么一解释,滑头鬼却露出好奇的神色。   “怪不得,我也觉得奇怪,像朱实丫头这种实力不怎么样的阴阳师,居然能让你心甘情愿地跟随,未免也太奇怪了。”   “实力不怎么样也太伤人了吧……”   朱实咕哝。   “哈哈哈哈,至少比我的某些部下强啦。”   滑头鬼大笑着安慰。   “比如?”   “纳豆小僧之类的?”   “唔……”   朱实觉得自己又被补了一刀。   “毕竟小朱实才刚刚学了不到一年的阴阳术,拿那些动辄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妖怪来比较,有点不公平了呐。”   真铃为自己的弟子辩护道。   “哈哈哈,有道理!”滑头鬼又将身子探向前面,用力拍打着朱实的左肩:“学了那么短时间就有这种程度,你很有前途啊!”   “痛,痛,痛……”   每拍一下,骨折的左手就震动一下,朱实不禁眼泪汪汪。   “你在对别人的徒弟做什么呐!”   真铃一跃而起。   “阿真……不,师父!”   朱实感动得热泪盈眶。   “小朱实是我的徒弟,只有我能拍她的肩膀呐!”   真铃也不甘示弱地啪啪啪拍着朱实的右肩。   “等……等……疼……好……疼……快……住……手……”   朱实如同坏掉的机器人一样,从口中用颤抖的音调吐出一个又一个字眼。   “她快死了啊!”   最后还是牛鬼大叔出言制止了这两个快玩上瘾的大孩子。   我错了,不应该说你苦大仇深的……朱实此刻看向牛鬼时,只觉得他背后仿佛射出了耀眼的圣光。   啊,难道这是佛陀吗?   朱实已经因为疼痛而产生了幻觉。   ·······················   “所以,你的主人是那位卢屋道满吗?”听了真铃的自述,滑头鬼有些伤脑筋地摸着下巴:“我可没自信能胜过他啊。”   “啊,虽然是个干巴巴的老头子,但道满老头可是很强的呐。”似乎想起了某些过去的事情,真铃怀念地说道。   “不过他不是死了嘛!道满虽然很强,但他的后人就不一定了,如果你被誓言约束着的话,就由本大爷帮你将那些人打败就是了!”   自以为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提议,滑头鬼兴致高昂。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样的翘脑勺小鬼头来操心。如果我不愿意,即使是道满,也没有办法拘束我呐!而且……答应过小朱实了,在她能够独当一面之前,都会陪在她身边呐。”   真铃用力揉着朱实的头发,似乎是觉得有点不顺手,一把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仿佛搓面团地捏着朱实的脸颊。   “真是个爱撒娇的小孩子呐!”   虽然这么说,却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这不是过得很高兴嘛。那可就没办法了,这么和睦的关系,就算是本大爷也没办法插手呐。”滑头鬼一脸没办法地叹息道。   “不要学我说话呐!”   “那个……”   牛鬼看着在真铃怀中,因为铁壁一般的压迫感开始翻起白眼的朱实,欲言又止。   这样真的好吗?   疑问留在了牛鬼的心中。   “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跑来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呐?”   打闹过后,真铃终于提起了正题。   “据翘脑勺的小鬼头说,你们奴良组不是在江户附近活动吗,江户离这里可算不上近呐!如果有什么麻烦事,说起来听听也没关系呐。”   “啊,这个嘛……确实遇到了一点棘手的问题啊。”   滑头鬼与牛鬼互相看了看。在滑头鬼的点头许可下,比较稳重的牛鬼开口问道:   “二位有听说过杀生石吗?” ps:感觉朱实有点被欺负过头了……和五光正好相反呐! 第六章 杀生石的传说   “二位听说过杀生石的传说吗?”   牛鬼沉声问道。   “啊哈。”真铃闻言,突然笑了起来:“不止听过,更加见过呐。毕竟那只金毛狐狸被晴明揪出来时,我也在现场呐。咦……”眼角觑到朱实一脸惊讶的表情,真铃奇怪地偏了偏头,“我没有说过吗,在遇到道满老头子之前,我是晴明的式神呐。”   “没说过呀!”朱实可以拍着胸口保证绝对没听说过这种事情。话说回来,这里是滑头鬼之孙的世界,那安倍晴明岂不是……朱实慢了一拍,直到此时才想起了这件事。天可怜见,她原本还一直期待着见到村野万斋版本的安倍晴明,那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风流人物。但……   朱实试着回想漫画之中的晴明。   络腮胡子的大叔……   金色卷毛的裸奔狂……   “阿真,我能问个问题吗?”   “可以呐。”   “你说的安倍晴明,是不是有一部很威风的络腮胡啊?”   “你怎么知道呐?”   “嗯……之前,看过画像……”   “原来如此呐。”   这样看来,想要野村万斋签名的梦想是没有可能实现了。   朱实失意地抱住了头。   “小朱实很奇怪呐,算了,这不是重点。确实记得那只金毛狐妖被晴明发现了真实身份后,杀出了皇宫,好像在那须野一带大闹了一场呐。”   “没错。尽管最后成功杀死了玉藻前,并将其躯体封印为杀生石,以防止她设法转生复活。但前去征讨的八万大军也只剩下不足千人存活,九尾狐之实力,可见一斑。”牛鬼点了点头,“然而……大约在两百年前,玉藻前的封印却被一名叫玄翁的僧人击破,杀生石的碎片散离各地。接下来的话题才是重点——”   他略略压低了声音。   “琵琶湖附近,有一只原本极为弱小的妖怪无意间得到了一小块杀生石的碎片,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的妖怪不知无畏地将碎片吸收了。然后……”   牛鬼拉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上半身。在他的小腹位置,有一道蜈蚣般的刀伤,边缘微微渗出隐隐紫色,看上去分外诡异可怖。   “原本在我面前连举起刀刃的勇气都没有的小妖,差一点就将我拦腰斩成两段。”即使说话时竭力平稳着语气,却依然透出了微微的颤抖。牛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只妖怪的畏变化了。”   话语未尽,但即使是在场之人中对妖怪相关知识了解最贫乏的朱实,也能明白牛鬼的弦外之音为何:   吸收了一小块杀生石碎片后,原本不值一提的小妖怪,拥有了类似九尾妖狐玉藻前之气息的畏。这让它差一点就斩杀了赫赫有名的大妖牛鬼。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不问自明。   朱实感到一阵微微的凉意。   “听牛鬼说了之后,本大爷也感觉到了严重性,开始让奴良组调查这方面的事情。”牛鬼的讲解告一段落,滑头鬼顺势接过了话头。虽然说着很严肃的话题,他却依然笑嘻嘻的,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结果发现,当年被玄翁和尚击碎的杀生石一共有九颗,并且各自飞到了不同的地方。但这九颗杀生石,我们直到现在也一颗都没找到。取而代之……”滑头鬼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块散发着紫气的多边形结晶。   这块紫晶只有拇指甲大小,不规则的形状,表面隐隐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如同被针刺着肌肤的感触,朱实不由稍稍向后挪动身子。   但其余三只妖怪却同时眼前一亮。滑头鬼与真铃尚且能保持住理性,牛鬼的呼吸却陡然变得粗重起来,情不自禁地就要抬起手。   “喂——”   但却被滑头鬼抢先一步地将他的手臂又按了回去。   “抱歉……”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牛鬼连忙致歉。   “没什么,毕竟你与它有共鸣,受到的诱惑应该比我们更强一些。”滑头鬼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随后看向真铃。   “明白了吗?”   “啊……”真铃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差一点就连我也要被它吸引住了,真是无比美味的妖力呐。”   朱实来回看着三人。   对妖怪而言,这石头似乎是极具诱惑力的宝贝。   “小朱实的感觉呢?”   “很不舒服,想将它丢得越远越好。”   “嗯。”   真铃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杀生石了吧?但之前你又说还没能入手……”   “没能到手的,只是最开始的九颗而已。”滑头鬼话音一顿,“也就是说,这块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实际上,这块石头是牛鬼杀死了那只身上沾染着九尾狐气息的妖怪后,对方的尸身变成的啊。”   受到妖力侵染的东西,在漫长的时间中,会逐渐被其同化。朱实想起真铃某次提及的妖怪知识。   “也就是说,这块杀生石,是受到那九颗杀生石的气息侵蚀而变成的?”她试着插入三人的交谈。   “没错,朱实丫头脑子很好使嘛。”滑头鬼笑着又要伸手拍她肩膀,吓得朱实连忙躲到真铃背后。   “切……”   撇了撇嘴,滑头鬼倒也没有继续纠缠,继续说道:“而且这块杀生石好像对其余的杀生石气息有所感应。大约半个月前,突然发出很厉害的光芒,将半个大宅子都照得通亮,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阴阳师杀上门了呢。想起那时的情景,可真是要让人笑破肚子呀!”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   “请不要忘记,其中大部分骚动都是总大将您造成的,我认为并什么没有值得笑破肚子的地方。”牛鬼依然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人笑不出来的话。   “所以说了那么多,你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让这块石头起了感应的其他杀生石?”真铃总结道。   “没错!”   滑头鬼突然将掌上托着的杀生石抛向朱实。朱实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浑身顿时一阵恶寒,“你做什么!”   “别发火嘛,你往里面注一点灵力试试。这东西虽然对我们有莫大的吸引力,但对人类应该就无效了吧。”   似乎是打着将朱实当成打气装置的心思。   “好像会发生很有趣的事情,小朱实你就试试呐。”   真铃也对此很有兴趣的模样,目光灼灼地望着杀生石。   “好吧……”   既然真铃都开了口,朱实只好不情不愿地忍着想将它丢出窗外的冲动,试着将灵力凝聚起来,注入紫色晶块之中……   “嗡——”   一声轻响,杀生石表面的紫气突然明亮起来,晶块本身也随着剧烈震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下一刻,滑头鬼与真铃脸色瞬间一变,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不妙!”   那杀生石竟然从朱实手中飞了起来,嗖的撞向了窗户。牛鬼霍然站起,身形一晃,已经到了窗边。但紫晶宛如活物,在空中蓦地一折,换了个方向,与牛鬼擦肩而过——   乓!   木头的窗框多出一个六边形的破洞,混杂着雪花的冷气顿时灌进屋内。   “那是什么!”   “呀!”   外头变得吵吵闹闹。真铃大步冲过去,将牛鬼推到旁边,一把拉开了窗户,随后也“啊”的叫出声来。   “这——”   米泽城外东方数百米,一道紫光如柱冲霄而起! 第七章 杀生白鬼院   “好强大的气息……”   牛鬼喃喃自语。   可以看到那颗指甲大小的杀生石正飞快地向紫色光柱方向靠近。   “看起来,我们钓到大鱼了呢。”滑头鬼咧开嘴,哈哈笑道:“一发就中,也许朱实丫头的赌运很强?”   “小朱实还是个孩子,不要教她些有的没的呐。”真铃一巴掌扇了过去,滑头鬼千钧一发之际低头避过,巴掌落到窗边,啪的一下,木窗打着旋儿飞了出去,远远地砸在对街的屋顶上……   “这一下打中会死人的吧!”   “切。”   面对滑头鬼的怒吼,真铃咂了咂舌,伸手一撑,从窗户一跃而下,稳稳站到地上。   “走了呐!”   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迅速追赶着杀生石而去了。   “真是个风风火火的家伙呀。”   滑头鬼哎呀哎呀地叹了口气,虽然才刚刚见面没一会,但两人似乎从之前的战斗中萌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互相都不把对方当陌生人看,此时也只是带着调侃意味地埋怨了一声,随后连撑着窗框都不用,直接一个原地起跳,人在空中便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一声提醒:“朱实丫头也赶紧!”   “啊……?哦。”   有些不明所以的朱实看了看牛鬼和破掉的窗户,心中灵光一现,向牛鬼轻轻道了声“那我……也跟着过去了啊。”,随后也顺着窗户跳了下去。临走之前,她似乎偷偷向房门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微妙地加快了脚步?   牛鬼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细节,但一时间依旧转不过弯来,只是在心里感叹,现在的人类孩子还蛮懂礼貌的嘛。突然,房门啪的一声被打开,咚咚咚的脚步声冲了进来。老板娘面如修罗,目蕴怒火,未张口,一股气势已经压逼而来……   “窗户是你打破的吧!”   “啊……”   “啊什么啊,赔钱赔钱赔钱!”   被区区一名普通人类逼到墙角的牛鬼,这一刻重新回想起了久远之前体验过的恐怖……   盘缠都在总大将身上啊。   他欲哭无泪。   ·····················   米泽城外,荒山野岭,风雪连天。紫色光柱周围,受到奇特紫光照映的雪花都染上了隐隐约约的奇特紫色,异光闪烁,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方圆百里,都笼罩在一股紫色流氛之中   身穿山伏装扮的少年手持锡杖,站在紫色光柱附近,神情焦急。他露出的手脚皮肤也生出了点点紫色光斑,乍看上去,犹如发霉的食物,十分渗人。少年口中叼着一张写有“净”字的纸符,符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因为白光的关系,那向上蔓延的紫色斑点到脖颈处便停了下来,脸上依然是干干净净。   但随着时间流逝,纸符的白光也显得越来越黯淡了。注意到这一点,少年越发地焦躁不安起来,频频打量着紫色光柱。尽管此时看不到,但他的同伴便留在光柱之中。   少年名叫吉太郎,原本是一名商人家的孩子。在他五岁的时候,父亲经商不善,被人追上门来讨债,家里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只剩下四面空荡荡的墙壁。但那些人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居然凭借暴力将母亲生生掠走,几个月后,父亲一脸死灰地回到家,告诉他,母亲已经死了。   第二天,吉太郎在家后面的小树林里发现了父亲上吊而死的尸体。舌头吐了出来,两眼爆突,五官扭曲,明明生前还算得上一个有几分潇洒气度的男人,死了之后居然那么丑陋。这让吉太郎突然感到一阵悲哀。   就在这时,那些讨债的流氓又上门来了。真可怜啊,连父亲都不要你了,既然这样,就将你也带走卖掉吧,像你的母亲一样,哈哈哈哈……   这么猖狂大笑的男人,突然止住了声音。那并非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脖子被卡住了。又胖又高的中年男人,居然被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用单手举了起来。   “真是丑陋啊。”   那个女孩说出了吉太郎的心声。   “为什么这个世界明明是那么地美丽,却总是孕育出像你们这种丑陋到极点的生命呢。喂……能回答我吗?”   虽然女孩这么问,但那中年男人只顾得用尽全力想掰脱卡在脖子上的手,脸色开始发紫,哪还有闲暇去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   过了片刻,女孩点了点头。   “哦,回答不出来呀……那就去死吧。”   咔的一下,中年男人的喉咙被生生捏爆了,鲜血飞溅出来,有几滴打在了吉太郎的脸上。他下意识地碰了碰,还是温热的。   “你们呢?”   女孩看向其余的混混。   “哇,妖怪啊——”   风将女孩的头发吹得分开,露出头顶的两支小角。有个混混见了这一幕,吓得心神俱丧,大喊着掉头就走。   “居然放弃,真是没有用的家伙。送你去投胎,来世许愿让脑袋好使一点吧。”   但女孩已经出现在混混的上空,红木屐向下一踩,混混的脑袋就像气球般地爆炸开了。   “你呢?”   “你呢?”   “你呢?”   每一句简单的提问,都伴随着一条生命的消逝。毫无顾忌地大开杀戒之后,女孩终于将目光移向了吉太郎。   “你呢?”   她最后一次地问。   “我……不知道。”吉太郎愣愣地摇头,“不过……”他顿了顿,“我觉得,你和他们不同……你真漂亮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女孩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   “喂,你的家人已经死光了吧,既然已经是孤家寡人了,那今后你就跟着我混吧,有酒有肉哦!”   如此这般,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她的跑腿跟班。   但吉太郎觉得,这样也许也不错。   女孩叫白鬼院星,是一名鬼族的妖怪。据说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曾经与酒吞童子是好朋友。酒吞童子嘛,那个与玉藻前、大天狗并称三大恶妖的妖怪,应该很厉害。能和那么厉害的妖怪当朋友的人,应该也很厉害才对,没有什么见识的吉太郎只是这么简单地想道。   而白鬼院实际上也确实很厉害。   只要一拳就能将那些大名手下的精锐武士打趴下。只有飞鸟和猴子才能爬上去的悬崖峭壁,只要轻轻一跳就能抵达。连熊也没有她的力气大。但就是这么一名强大的妖怪,却依然有无法战胜的对手。   这让吉太郎有些不可置信。   “三昧真铃……那家伙强得一塌糊涂呀,即使是酒吞老大对上她也根本没有胜算,不愧是安倍晴明最信赖的式神……”   提到这个名字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白鬼院星才会露出一种激动与恐惧交织的表情。   “我迟早会将那家伙乳牛一般的胸部打成搓衣板!”   白鬼院咬牙切齿地说道。   然而数百年前三昧真铃便失去了踪影,该不会是死了吧?虽然有人这么猜测,白鬼院却坚信:   那家伙才不会这么简单就死去!   她可是我的宿敌啊!   坚信着三昧真铃依旧存活在世上某个角落的白鬼院星,直到数百年后的现在,也依然寻找着能够击败对方的办法。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   一个女人找上了他们。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交给了白鬼院一颗紫色的小石头。然而白鬼院却露出了吉太郎从未见过的惊诧表情。   “这难道是……”   她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没错,这正是那只金毛玉面九尾狐所化成的杀生石——虽然我想这么说,但这不是真正的杀生石。”   只是被真正杀生石的妖气侵蚀过一段时间,就拥有能让一只普通的妖怪瞬间变强到能与那些享名已久的老怪物战个不分上下的可怕力量。那真正的杀生石,究竟神奇到什么程度,简直想一想就让人战栗不已。   “我知道其中一颗真正的杀生石在哪哦——”   让白鬼院亲眼见识了杀生石力量后,那个女人笑着说。她看着直直钉住杀生石动也不动的白鬼院,露出了仿佛见到鱼儿上钩的渔夫般的表情。   吉太郎将这副表情看在了眼里。在女人离开后,他试着劝说白鬼院:   对方一定怀有什么企图,不要上当啊!   虽然是商人家庭出身,但吉太郎并没有继承到父亲那三寸不烂之舌。甚至算得上憨厚老实的他,绞尽脑汁也只能说出这种干巴巴的话。   “我当然知道那个女的有其他目的,但这天下间,没有一个人能够算计白鬼院星而不付出代价啦!”   但白鬼院却自信满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于是两人来到了北海道,根据那女人的指示,四处寻找着真正杀生石的踪迹。那女人将那颗后天生成的杀生石交给了他们,只要注入力量,就能与周围的杀生石产生共鸣。直到数日前,他们终于在一处伊达家的关卡找到了九颗杀生石之一。   尽管白鬼院等不及想要立刻吸收,但吉太郎却对此表示坚决反对。并不知道吸收杀生石会产生什么异状,至少等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白鬼院好不容易点了头,他们打算先带着杀生石远走高飞。说不定那个女人一直尾随着他们,打算趁机抢夺杀生石也说不定……   虽然有想过诸如此类的可能性,但吉太郎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本来只是走在野外,打算绕过米泽城冒着风雪南下,中途放在包袱里的杀生石却突然产生了暴动,紫光冲霄,形成的光柱竟将白鬼院也困在了里面。   “白鬼院,白鬼院——”   他大喊着,试图冲进紫色光柱。但一旦靠近那道紫色的光芒,全身上下就仿佛挨了成千上万刀,难以忍耐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回过神时,吉太郎的身上已经起了类似麻疹的无数紫色斑点。   在旅途中,他曾经学习了一部分粗浅的修验道法术,此时施展出来,勉勉强强起了些效用,但毕竟只是治标不治本。但他因为担心着光柱内的白鬼院,又不能掉头离开。如果白鬼院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在怎么办?只是这么一想,原本心中的胆怯与逃避就都不见了。   吉太郎专注地瞪着紫色光柱。   一定有办法的……   他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白鬼院,坚持住,不要认输啊——”   有时也会放开嗓门,为光柱之中情况不明的白鬼院加油鼓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   雪下得愈来愈大,一片迷蒙,连附近几米外的情景都看不见了。影影倬倬,像是有很多东西隐藏在飞雪之中。   “白鬼院——”   就在吉太郎又一次出声呐喊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了搭话声。   是一个声音清冷的女人。   “喂,你在这里瞎喊什么啊?”   一身纹蝶图案的白色长衣,冰蓝卷发,暗红的双目,瞳孔是奇特的螺旋形状。怀中抱着三味线的女子站在雪中,竟显得无比契合。   她看了看吉太郎身上的紫色斑点,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看向紫色光柱时,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慎重。   “好惊人的妖气……总大将,请您一定要及时赶来啊。”   心中浮现起那个总是笑得像个孩子的身影,雪女雪丽脸颊微微地变红了。无论发生什么,她也要支撑到总大将赶到。   做下这个决定,雪丽毫无畏惧地望向因为杀生石而形成的紫色光柱。其中正孕育着一股滂湃的妖力,而且随着时间经过变得越发强大。   大概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雪丽轻轻拨动三味线的琴弦,一声清越的弦鸣……   轰!   飞雪以光柱为中心轰然爆开,片片夹带着诡异紫光,与雪丽擦身而过,无形的琴响急速向前,护在吉太郎的身前……   “啊……”   吉太郎嘴唇翕张,讷讷不能言。雪丽的维护虽然帮他挡下大部分的紫色雪片,但依然有少数漏网之鱼。紫雪如羽如刀,深深陷在了吉太郎的肩上,腿上,手上,有一片甚至划破了脸颊,将他的一只耳朵削了下来。   疼痛自不必言,但吉太郎依旧死死地叼着那张光芒已经暗不可见的纸符,战战兢兢看着前方。紫色光柱爆开之后,出现的,依然是那名叫白鬼院星的鬼族小女孩。但她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紫色,一双原本该是红宝石般闪闪发光的眼瞳,此时也闪烁着诡异紫芒……   空洞的目光,没有半点光泽……   “开什么玩笑……”   一股无法想象的强悍妖气铺天盖地般压了过来,雪丽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已经感觉到了心中生起的畏惧之念。   “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妖怪之间的争斗,乃是彼此间“畏”的互角。从一开始就产生了恐惧,足以证明雪丽已无丝毫胜算。   白鬼院星向前踏出一步,身后紫雪飞舞聚集,凝现出一只隐隐约约的幻狐虚影,一条小山般巨大的金色狐尾,轻轻摇动……   “会有这种怪物啊!” 第八章 雪中雪女   风雪之中,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大鸟般地掠过雪地,所经之处,只留下一行浅浅的足印,转眼便消弭无踪。   正是朱实。   一顶偏大的竹编斗笠戴在头顶,因为展开身法的关系,并没有积上多少雪。负伤的左手收在袖中,袖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冷风灌了进去,手臂一片冰凉。她四处张望,企图找到其他几人。   真铃与滑头鬼的速度极快,刚开始还勉强能够追着他们的背影,出了城后,大雪封眼,一个晃神,就跟丢了。虽然也有追踪用的咒术,但随身携带的符箓本就不多,还要防止意外,经过一番权衡,还是决定先这么找上一阵再说。   那道紫色光柱在不久前突然消失了,隐隐约约听到爆炸的声音。朱实试着朝记忆中光柱原先所在的方向赶去。   心中有害怕,有担忧,也有兴奋与激动。她已经习练了足足一年的阴阳术法,虽然在真铃与滑头鬼的眼中似乎还不算什么,但他们皆是一等一的强者,眼界极高,说不定对上二三流的妖怪,自己已经绰绰有余了呢?此时落单,未尝不是一次表现的机会,如果自己有亮眼的表现,就算是那个爱闹别扭又傲娇的真铃,也会毫不吝啬地夸奖她吧。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又好像烧起了一团火,蠢蠢欲动。到了最后,究竟是在寻找真铃与滑头鬼,还是在寻找出风头的机会,连朱实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大风吹卷,白雪掩去视野,五米之外便是一片昏暗,在这种天昏地暗的状态下,平常人自不必提,就算是身负不凡技艺的阴阳师,也会缚手缚脚,受到不少阻碍。也只有某一部分妖怪可以安然自如吧……   突然,前方不远处闪过了一道紫光。紫色光芒一闪而逝,转瞬消失,但朱实却已看了个真真切切,身子几个起落,已向那个方向飞掠过去。   “……啊!”   中途又一次听见了声响,这回听得比较清晰,像是女人的,十分陌生,不是真铃。是雪中遇难的百姓吗?   这种季节,这种大雪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持续时间如此之长,便显得有些不正常了。说不定是有妖怪在幕后捣乱。如果那样的话,就让那个不幸的家伙成为阴阳师朱实出道的第一个垫脚石吧!   《朱实讨鬼传·第一章 无名的雪怪》。   嗯,听起来不差。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有的没的,速度倒是一点都没有放缓,朱实在视线受阻的大雪中奔行数刻,蓦地,不远处再度闪烁紫色流光,随后耳闻疾利破空之声,一团灰影呼啸着向她砸了过来!   “太极归元——”   已经形成了自然反射的朱实单足立地,右手一接一托,身子快速旋转化解汹汹来势,眨眼之间已经转出了五十多圈,速度逐渐缓了下来,就在这时,鼻尖闻到了幽幽的香气……   “唔……”   右手托着的物体居然发出了声音。瞬间受到惊吓,朱实下意识将对方丢了出去,离手瞬间又反应过来不对,脚步飞快,后发先至,半空中又将那团影子捞了回来。一时情急,也没怎么仔细分辨就伸出了手,结果似乎抓到了类似绳子的东西。下意识地一扯,那团灰影便发出了比刚刚更加响亮的叫声。   “好痛……不要扯妾身的头发啊!”   “啊?”   朱实定晴一看,原来自己手中抓住的,不正是一团乱糟糟海藻一般的冰蓝色微卷长发嘛。她顺着头发向前看去,看到了一个形状姣好的额头。再往下看时,却对上了一双微微噙着眼泪的红色螺旋瞳孔。   “啊,对不起……”   总算慢一拍地发现此时自己拽着一个女子头发的朱实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而且这个女的长得还不错。好感度应该不会掉吧……   朱实撒手。   噗通一声,对方摔在了地上。   一摊刺目的鲜红慢慢在女子的身下雪地蔓延开来。   “你受伤了?”   朱实惊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女子有些恼怒地开口,与此同时,一股如芒在背的杀气也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让朱实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那只绿瞳怪物。   会死——   只是感受到那股杀气,朱实心中就恍然有了这种明悟。   “敌人?”   她低头看了看女子。   “当然!”   女子翻了一个白眼,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瞪着朱实。   “……走!”   二话不说,朱实反手抓住女子的左腿,身形一掠而起,向着杀气传来的反方向如箭射出——   “等,等等……这种羞耻的姿势……”   至于女子微弱的抗议声,则被朱实暂时抛在了脑后。   在朱实带着女子离开之后不到数秒,砰然一声,一团紫色光芒从天而降,砸在了两人原本站立的地方。紫光散去,露出双眸散出莹莹紫光的白鬼院星。此时不但头发,连她的肌肤都隐隐透出几分紫色了。   “不在……”   没有声调起伏的话语,牙齿咯咯咯地响着,白鬼院星迟缓地转着头,寻找着之前还在此地的东西。   “三昧……真铃……气息……杀……”   她望向了某个方向。   雪地上,一行浅浅的脚印痕迹,在还没被新雪掩盖之前,已经落入白鬼院星的眼中。她僵硬的面皮抖动着,露出一个更像在哭的笑脸。   “在……那……”   紫光笼罩周身,白鬼院星如一枚炮弹,直直撞了出去!   ···········   经过一番奔逃,总算甩掉了身后的杀气,朱实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全身冒着腾腾热气,看上去像只七成熟的大闸蟹。也是她好运,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处天然形成的小洞穴,洞口开在避风的位置,她带着那女子钻了进去。虽然这种洞穴大抵都是什么猛兽的底盘,但艺高人胆大,朱实表示完全不怂!   将斗笠摘下,拍掉上面的雪,靠在山壁边上。朱实这才有空仔细打量她顺手带过来的女人。女子好像先前就受了伤,此时已经昏了过去。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和服,冰一般的发色,肌肤也白皙得犹如冰雪,没有半点血色。脖颈上系着一条崭新的围巾,即使已经昏厥过去,怀中却还是紧紧地抱住一把三味线。朱实试着将三味线从女子怀中抽出来,却结结实实挨了一发睡梦王八拳。   这个女的……长得很漂亮啊。朱实以前世身为一个男人的目光判断,这种有些冰冷的御姐款,正好是他喜欢的类型。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女孩,又才十六岁,即使喜欢也什么都不能做呀……   不过现在当然不是生出一些龌龊心思的时候,女子的腹部好像被什么利器贯穿,鲜血淋漓,却已经被冻住了。朱实摸出一张治愈用的活木符,口中诵着咒诀,单手有些费劲地结了法印,将符啪地贴在女子的伤口部分。虽然她原本也可以用这张符治一治左手的骨折,但活木符与进攻用的火符金符不同,需要的材料十分昂贵,计算下来之后,朱实觉得自己的一只手实在不值这么多钱,便作罢了。但此时换成美女受伤,自然不会感到舍不得,慷慨地拍了出去。   直到看见女子的伤口快速愈合,活木符也随之慢慢变小消失,才感到了淡淡的心痛。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缓了一口气后,朱实再度打量这名女子的睡颜时,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身打扮,好像有些眼熟?   二次元与三次元的区别毕竟不小,即使是耳熟能详的角色,当他从平面变成立体时,只怕也很难轻易认出。更何况朱实前世对滑头鬼之孙这部漫画也不是非常热衷,只是看过有些印象而已,硬要说的话,她反而对某位老师的羽衣狐x柚罗与冰丽的本子更有印象……嗯,这方面也是人之常情,就不要再苛求她了吧。   总而言之,在又一次打量了昏睡女子的衣着打扮与外貌特征后,朱实才将她与记忆中某个角色勉勉强强对上了号。实际上,如果不是事先与滑头鬼打了个照面,又听他提及这次奴良组不止他与牛鬼两人前来,朱实一时半会估计也还认不出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朵金花之一,及川冰丽……的妈妈。   叫什么来着?   好像想不起来了。   完蛋……   这样等她醒过来,岂不是会很尴尬?她认得出自己,但自己却叫不出她的名字……咦,等等哦,她好像也不认识自己吧?根本没有认识的机会啊,区区一个实力与纳豆小僧持平的朱实,算哪根葱啊!   心好痛……   被自己无意间补了一刀的朱实表示生无可恋。但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就是振作得快。换言之,也就是厚脸皮。   即使是咸鱼,也要鱼跃龙门!即使是一根葱,也要成为初音公主手中的那根独一无二的宝葱!   “唔……”   随着一声低低的呻吟,冰丽的妈妈(朱实称)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目光,眨了几下,慢慢恢复了焦点。随后有些警惕地瞪了过来。   “你……”   “啊,你好,冰丽的妈妈。”   朱实下意识地将心里面的称呼说出了口。   “……?!”   但这声并不恰当的称呼,却让至今一颗芳心系在滑头鬼身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雪女雪丽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十分害羞,另外九十分是被气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朱实偶尔会想,所谓缘分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当她蓦然回首,发现今后经历的许多事情,追溯根源的结果,居然是来自于那雪中山洞,情急之下的一句口误…… ps:直到码完这章我才想起自己又错过周五的斗鱼直播新剧了……让我哭一会,呜哇哇哇…… 第九章 琴箫合   口误的代价真是可怕。   顶着一头一脸冰渣子的朱实打着冷战地坐在雪丽的对面。在吃了一发雪丽怒极出手的雪化妆后,两人终于互相进行了自我介绍。而在得知朱实与滑头鬼相识之后,雪丽总算也放下了最初因为对方是阴阳师而产生的警惕心。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以朱实现在的实力,大概即使暴起偷袭也赢不了她。怎么说也是奴良组的一大干部,雪丽的实力纵然与牛鬼、滑头鬼这种一线水准有差别,但也不是朱实这种学了区区一年阴阳术的新手可以相比的。   “也就是说,你跟着你的师父与总大将冲出了米泽城……”   “嗯嗯。”   “然后就跟丢了他们的踪影?”   “嗯嗯嗯。”   “你是笨蛋吗?”   雪丽眼中微微有着愕然。   “再说一遍,你是笨蛋吗?”   “也不用说两遍吧……”朱实嘀咕道。   “在不清楚虚实的情况下,一头扎进充满陌生危险的地方,还没有足以保护自身的实力……让我再说一遍,你是笨蛋吗?真不知道你的师父是怎么教的……怎么会有这么没常识的阴阳师啊。”   “阿真她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什么?”   “‘你是笨蛋吗?’”朱实玩弄着手指,有些不服气地反驳:“其实我觉得自己也已经算不上特别差了吧,就算比不上你的那位总大将和阿真,但对上一般的妖怪还是蛮有把握的啊。”   “的确。”本来以为会被再骂上一通,谁知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但是……”然而雪丽话锋一转:   “你真的认为这次贸贸然冲出来,只会遇到你能应付的妖怪?有自信是好事,但在没有情报的状况下依然抱着没有根据的信心,这种行为不叫自信,而是自大。”   “唔……”   由于说得实在很有道理,朱实缩了缩脖子,表示无言以对。确实,她一心只想着出风头,让真铃刮目相看,却忽略了可能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危险。此时被雪丽一提,心中也生出了后怕之心。   “不过……”   雪丽偏过头去。   “即使你是个笨蛋,就结果而言,也算是救了妾身。虽然不赞同你这种莽莽撞撞的天真个性,但妾身还是要向你道一声谢呢。”   “既然是道谢,就不用再重复一次说我是笨蛋了吧……”   “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嗯,很好。”   雪丽满意地笑了。   “不过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敌人啊,居然能将你打成那样……”想起雪丽一开始的伤势,朱实不觉心有余悸。连干部都被打到重伤昏迷,如果她自己不小心撞到,稳稳的是十死无生啊。   听到朱实的问话,雪丽脸色一变,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情。她似乎为了压制心中感情而开始了深呼吸。   “那是个怪物啊……”   过了半晌,雪丽低声说道。   “怪物?”   “啊,被杀生石之中冤魂附体的鬼族……”   想起之前的战斗,雪丽犹然感到无法置信。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鬼族冲了过来,那个少年想伸手拦阻,被一拳轰出很远,人在半空鲜血狂喷,看上去至少断了好几根肋骨。她试图控制雪花稍行拦阻,以施展蜘蛛之巢一举克敌。然而那鬼族根本不闪不避,经过妖力强化之后的雪花每一片都如同宝刀般锋利,但落在那只鬼族身上,却纷纷溅起了火花,金石交击之声,仿佛那不是肉身,而是坚不可摧的宝甲。虽然早就听说鬼族一个个都是铜筋铁骨,但怎么也不会到了这种程度啊……   每向前一步,鬼族女孩的眼中的气息就更加接近于死者,等来到雪丽面前——也就五六步的距离——抬头与她对视时,所见到的,已经是完全的死寂,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感情的存在。   鬼族抬手,并指,向前递出。她将冰雪凝成三道墙壁,又将自身妖力凝聚在小腹部位,脚步飞快向后退,只想拖延一瞬间,哪怕一瞬间,她就能够借助风雪的掩护,完全隐藏住身形。风雪,本来就是雪女的主场。   然而她退出第一步时,鬼族女孩的手刀已经刺穿了三道墙壁,她的第二步才刚刚抬起来,小腹的妖气就像根本不存在似地被轻而易举刺穿,手刀顺势向前,刺穿了她的肚子,蓦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抬了起来。鲜血淅淅沥沥地顺着手掌划下,落到了鬼族女孩的脸上。她露出极为愉悦的表情,张开嘴,去接住向下流淌的血液。这幅光景让雪丽感到一阵恶寒。即使妖怪之中有吞食人类肝脏获得力量的,但像这样痛饮同为妖怪者的鲜血,依然超出了雪女的理解。就在她以为自己马上要死掉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叱喝:   “鬼门——开!”   那个少年居然扑了过来,手中锡杖发着光,向鬼族女孩奋力一敲。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居然真的让鬼族女孩停下了动作。   “快走啊——”   少年扭曲着脸庞,向雪丽喊道。而雪丽也没有犹豫,她并非在这种场合还会纠结于逃不逃走事情的性格。很明显,这只鬼族女孩不是她可以应付的,回去,找总大将来帮忙,也许还能救这少年一命。主意拿定,雪丽趁着少年缠住鬼族女孩的瞬间,展开了自身的畏,同化进入风雪之中,逃开了鬼族女孩的追击。   “情况就是这样。”   将之前遇到的情况说完后,雪丽顿了一顿。朱实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慰道:“不用担心,那个少年一定还活着……”   “恩?”   心里念头被看穿,雪丽微微一怔,随后也问道:“理由呢?”   “因为根据你的描述,那个少年和那个鬼族的小女孩不是互相认识的吗?而且还想要救出那个鬼族女孩。”朱实分析道:“根据你的描述,那个鬼族女孩应该是暂时被杀生石控制住了。但只要她还保有一丝清明,应该不会对同伴动手的吧?啊……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说到这里,朱实突然有点赧然。因为是同伴所以不会下死手,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太理想化与天真了。   但雪丽却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不如说现在我们只有这么想了。   她苦笑着补充道。   即使有活木符的治疗,雪丽受伤沉重,又兼失血过多,短期内没有办法算作战力。更何况即使她完好时,也根本不是那鬼族女孩的对手。朱实虽然有心跃跃欲试,但总算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   像那种等级的敌人,对主角朱实来说还太早了,得再多练几级才行。至于现在,就交给师父真铃与滑头鬼吧,她只需要收集游戏CG与推进主线剧情就好。   中二思维全力全开的朱实。   “不过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雪丽自言自语道,随即发现朱实的目光望了过来,停在她怀里的三味线上。   “这乐器对你很重要?”朱实有些唐突地问道。   “……是啊。”犹豫了片刻,雪丽还是点了点头,“这是很久以前,一个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已经记不起来是谁了。只记得那是她很小的时候,与滑头鬼还没认识之前的事情。那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边多了一个人,记忆中总是背着阳光,长相因此看不清楚,但说话总是很轻,很慢,很柔,好像每一个字出口,都要思考很久很久一样。   马上就到小雪丽的生日了啊,那我给你做个乐器好不好啊?乐器是什么……就是能演奏出音乐的东西,音乐是什么……唔……   结果在她生日那天,在以往两人会面的地方只留下这把三味线,那个人却不见了,而且再也没出现过。   “如果不是这把三味线依然留在身边,我会将那段日子当成一个美好的梦境呢。”轻轻地拨动了琴弦,雪丽轻声道。似乎因为回忆过去,而让她有了弹奏的兴致,雪丽靠坐在石壁上,以不触动伤口的姿势弹着三味线。   是源氏物语里的歌谣。弹了片刻,雪丽抿了抿唇,开口唱道:”桥妻与爱子,我今皆忘却……”声音哀哀,婉转千回。朱实心有所感,将腰间的尺八解了下来,立在嘴边,呜呜咽咽地吹出声来。   尺八与三味线的声音,间或响起雪丽幽幽的歌声,洞外风雪交加,洞内前途未卜,但只有这一刻,两人之间,却如一泊沙湾,风雨不惊,闲适安然…… 第十章 共死   “三……昧……该死……”   走在暴风雪中,每一步踏出,都仿佛经受着钻心锥骨的折磨。各种各样的记忆翻腾着,有些沉了下去,有些却越显清晰,而且慢慢变了滋味……为什么自己会对三昧真铃如此执着呢?   最开始只是单纯的不服气而已,为什么同样是红色眼睛,她却处处都压过自己一头……不要笑,妖怪之间的冲突往往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不可理喻的……后来与酒吞老大认识,当了他的手下,某一天,有个叫安倍晴明的家伙杀上门来了,酒吞老大不是他的对手,自己想帮忙,又是三昧真铃拦在了她的面前……为什么总是阻碍她?不可原谅……等等,还没到时候……之后呢?酒吞老大死后,那个叫什么木的家伙问自己要不要为老大报仇,但报什么仇呢,连酒吞老大都不是对手,即使他们收拾残众卷土重来,也只是再一次全军覆没而已……   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她不报仇的原因,是害怕吗……怕谁呢?安倍晴明,不对,虽然是很厉害的阴阳师,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人类,有什么可怕的……三昧真铃,对,是三昧真铃,每次她都挡在自己的面前,以让自己失败为快乐,就连那乳量也是无谓的大……没错,三昧真铃,都是因为三昧真铃,才会让自己变得这么凄惨,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三昧真铃,不可原谅啊!   一步一步,踏出尘封已久的记忆,一步一步,扫去尘埃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色调,一步一步,属于白鬼院星的感情之中,唯有一种情感变得无比鲜明。   怒!   无法抑制的愤怒!   三昧真铃,该死!这片恼人的风雪,该死!这个混沌的世间,所有人,所有妖怪都该死!统统该死!   心中点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烧灼着白鬼院星的五脏六腑,她的喉咙又开始干渴了。想喝……想喝血……想喝妖怪的血……   “三昧真铃啊——”   向着昏昏昧昧的天空,白鬼院星嘶声狂啸。突然,她因为杀生石的影响而变得更加敏锐的眼神,看见了前方的一个小小山洞。   “那里……三昧真铃的气味……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白鬼院星仿佛被操纵的傀儡,踏着僵硬的步伐,慢慢靠近山洞入口……   ······················   “没事吧?”   沿着点点血迹一路寻来,本以为会撞到中途不见了踪影的滑头鬼或牛鬼,然而到了尽头,却发现一个独耳的少年被埋在雪里,已经奄奄一息。   怎么办呢?   真铃摸着下巴,颇感头疼。   依照她对朱实的了解,这个从来不让自己省心又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弟子一定会二话不说地追着他们冲进来。要照顾一个朱实已经够让她觉得麻烦了,结果又在这里捡到一只好像马上就会死的人类。   她堂堂一个威风八面的大妖怪,什么时候开始转职当保姆了?   “就当做没看见吧。”   左手握拳敲在右掌心上,真铃愉快地做出了袖手旁观的决定,正打算离开,却听到少年冻得发紫的口中,微微吐出一个姓氏:   “白……鬼……院……”   “……”   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那个曾经一直与自己较劲的倔强鬼族小家伙。这个人类认识她的话……也就是说那家伙也活到了现在?即使每次见面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她看,但毕竟是老相识了啊。   “算你小子好运吧。”   真铃嘿嘿一笑,一脚踢开层层白雪,将吉太郎捞了起来,扛米袋一样背在肩上。   “接着去找小朱实吧……”   ·····················   “两仪初分!”   朱实单手一挥,奋力将雪丽抛向身后,随后身形旋转,左肩向前一撞!啪的一响,如撞上了沉重的城墙,胸口有瞬间的窒息,但朱实忍下痛楚,借力后退——   呼!   一记重逾千钧的拳击与她擦身而过,尽管没被击中,但拳劲余风依然将朱实卷得飞将起来,狠狠撞上洞穴石壁。沙尘飞舞之中,朱实狼狈地摔到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滩鲜血,呼吸急促地向旁边一滚,耳边劲风呼啸,一记膝撞已打向她刚刚的落地位置。石块飞溅,将她的脸颊刮出一道血痕,鲜血淋漓。   “诅咒的暴风雪——”   雪丽已经冲上前来,趁着对手因为膝撞落空而产生的片刻停滞,再度使出封锁行动的招式:   “雪化妆!”   原本还算得上温暖的洞穴突然开始急速降温,石壁与地面纷纷结起了一层淡淡的冰晶,而被雪丽重点照顾的鬼族小女孩,更是瞬间变成了一具冰雕!   “成功了?”   朱实见状喜道。   “还没有!小心——”   回过头时,却迎上了雪丽惶然的目光。朱实反应慢了一拍,即使听到雪丽的提醒,也还是有了短暂的晃神……怎么回事?直到胸前一阵剧痛,身形随之腾空,她才理解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冰封被对方用蛮力震碎,随即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向她冲来,一拳轰向胸前,即使因为仓促间来不及用力完全而没有被震碎心脏,但依然听到一阵咔擦咔擦的脆响,究竟断了几根肋骨呢?似乎有一根插进了肺部,火辣辣的疼,快喘不上气了……   就在方才,两人正因一曲合奏而奇妙促进了感情,正闲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雪丽突然变了脸色,急急忙忙站起来时,那鬼族小女孩已经杀气腾腾地冲进洞内,举手便攻,尽管朱实与雪丽两人配合默契,几次攻防,却连冲出山洞也无法做到。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吗……   扑在地上,呼吸已经变得断断续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朱实的眼前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黑,耳边听到雪丽的叱喝怒骂,过不片刻,只听得那个鬼族小女孩一声怒喝,什么东西被打中的声音,然后便是雪丽的惨叫声,越离越远,像是被打出了山洞,那个鬼族也跟着追了出去……   搞什么啊……   还以为经过了一年,自己已经变得不同了,结果不还是和一年前那样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像条狗吗?   还想着让真铃摸着她的头,夸奖她是个能干的弟子,以她为傲……但这副凄惨模样,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真铃啊!   “咳咳……咳……”   又吐出了一口血,红红的血,仿佛真铃的头发与瞳孔。仿佛真铃此时就站在她的身前。仿佛真铃正注视着她。   “五符成引……”   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看着黑漆漆的山洞上方,犹然没有解冻的冰块,朱实伸手入怀,摸出几张符箓,向天一抛……   “转形移位!”   眼前景色倏然一变。   身后是已经倒在地上无能为力的雪丽,身前是两眼无神双拳染血的鬼族小女孩。“你……”听到雪丽的惊呼声,朱实擦了擦嘴边血液,惨笑一声。   “还好我没有为了循环再用而提前撕下你身上的活木符……”   借符移动,短距离的传送术,有五成几率直接传送到不知名的异空间,两点五成几率被空间乱流搅成粉碎,两成几率施法失败灵力倒冲爆体而亡。即使是最熟练的阴阳师,也不敢贸贸然地使用这一招。   “或许与滑头鬼说的同样,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呀……”   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朱实勉强站在雪丽面前,替她挡住了步步逼近的鬼族小女孩。   “快逃走啊!现在还来得及!”   “哈哈……已经没力气了。”   将仅剩的符箓全部拿在手里,满满的一大把,让朱实有一刹那感受到了身为土豪的充实感。   “不管怎样,不能让女士先死啊……”   “你明明也是女的……”   身后雪丽的声音低了下去。   “累了吗,那就先睡一会吧……至少不会觉得痛……”   鬼族小女孩的脚步十分沉重。每一步落下,都激起一片飞雪四溅。每一步落下,都像沉重的大锤轰在朱实的心口。   她与朱实的距离只有不到二十步了。   朱实已经能看见那双泛着诡异紫色的双瞳。   一步,又一步。   最后该用哪一招才显得比较华丽呢?   一步,又一步。   果然还是想用秋夜当初的那招九九数完魔灭尽啊……可惜还没学会。   一步。   又一步。   就用至今为止学到,咒语最长的那招吧。那样比较有对轰大招的悲壮感。   一步。   又一步。   喂,那个谁,不知道名字的小萝莉,能不能打个商量,你打过来的时候,稍微喊一个招数名字好不好?就算是普通正拳也可以啦。   还剩多少步?   视线已经变得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风声呼啸,根本听不到对方的脚步声音啊……   算了,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像你们这种没有神智的反派家伙有一个好,不会因为话多被反杀。   “咳……”   突然,右肩一沉,感觉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耳边响起细细的轻笑声。   “一起死啦……”   雪丽偏了偏头,脑袋与朱实互相撞了一下。即使是这种微弱的刺激,也足以让朱实渐入混沌的脑识恢复少许清醒。   “不要啦,多活几秒也是赚到耶……”   “没差啦……”   “好吧……”   “不知道总大将会不会帮我们两个报仇呀……”   “就算那只滑头鬼不帮,我的师父也会帮我们报仇的……”   “真的……?”   “应该吧……”   “呼呼。”   “哈哈。”   “来了哦……举起手了……”   “多谢提醒……五符成引……乾坤有敕……”   朱实深深吸了一口气,撒出了手中的十数张符箓,黄符纷纷,白雪飘飘,黄的白的交杂成一天奇特景象:   “破地召雷呐——”   十二张灵符在空中幻成一个玄奥的阵法,将已经近在咫尺举起拳头即将锤下的鬼族小女孩困在其中,剩余的五张纸符合为一体,向着地面呼啸撞去……   轰隆轰隆轰隆!   三人脚下传出一声一声接连不断的雷霆轰鸣。鬼族小女孩有些呆然地停下了动作,缓缓低头,注视着声音逐渐靠近的地面。   轰——   怒雷如龙,破土而出,将鬼族小女孩撞上空中!   “走啊!”   同一时间,朱实猛然转身,将雪丽用力一推——   “来不及了。”   但右手却被反过来抓住了。冰冰凉凉的肌肤感触,似乎直直透进了朱实的心中。   “虽然你刚刚那一招气势很足……但,似乎没用呢。”   落回地面的鬼族小女孩毫发无损,只是长发发梢微微有了几分烧焦的痕迹。她再度举起了拳头,无神目光锁定着朱实的背部。   这一拳下去,毫无疑问会将朱实的心脏轰出身体,与胸前的骨肉混合成一摊血泥。尽管背后传来了清晰的杀气,但朱实却已经再也没有手段了。   “还是我先死……哈哈。”   “说好一起死的……”   雪丽抱了上来。软香入怀,冰凉透心,脸颊贴着脸颊,一个很亲热的姿势。眼见朱实脸上的伤痕依然渗出鲜血,雪丽顽皮地笑了笑,伸出舌头,将血舔去了。察觉到怀中的女孩子身体因此微微颤动,她不禁偷笑出声。   “那就……一起死呐……”   不顾疼痛,朱实也抱住了雪丽。明明才是初次相遇,相处还不到一个时辰的一人一妖,此时却已有同赴黄泉的心理准备。两人同行,奈何桥上不孤单啊……   “杀——”   鬼族小女孩蓦然暴喝出声,一拳如山岳,破风落下,无可拦阻的气势,眼看就要将相拥的两名女子一同轰杀……   “不准学我说话呐!”   拳势戛然而止。   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轻而易举接下了如五岳崩落的重拳。真铃皱着眉头,一脸恼怒地拦在朱实身后。   另一边,冷气森森,寒光烁烁。一口锋利的武士刀,横在鬼族小女孩的颈边,刀刃微微刺进了肌肤……滑头鬼满脸诧异地望着拥抱在一起的雪丽与朱实,连嘴里的烟斗掉了下来也没发现。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阿真……”   “总大将……”   “要撒娇等回去再说。”真铃撇了撇嘴。   “赞成。”滑头鬼咧嘴一笑。   “现在……”   唰的一声,刀刃破空横斩,却只划过对方虚影,鬼族小女孩纵身半空,避开滑头鬼夺命一刀,然而却躲不过真铃由上而下的一记鞭腿,被直直打落地面!落雪散尽,露出的泥土大地片片龟裂,有如一张数十米大小的蜘蛛网……   ““是第二回合!”” ps:居然还有一章,连我都被自己吓到了…… 十一章 蛊   “咳咳,咳……”   肺部火辣辣地疼痛,鲜血回冲,口中甜丝丝的,弥漫着铁锈的味道。眼前的东西依然看不清楚,只能感受到雪花落在身上的寒冷,以及……抱在怀中那人的冰凉。   在滑头鬼与真铃加入战局后,那只刀枪不入的可怕怪物终于被牵制住了,朱实也趁机带着雪丽离开战场中心,免得不小心再被卷进去,刚刚那么危急的情况都没死成,要是最后死于流弹走火,可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之前没有余裕,此时询问了,才知道雪丽的左腿在逃跑中被那只鬼族硬生生撕了下来,齐膝而断,所以在朱实以转形移位的符术赶到时,才会躺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等待死亡。然而想到只剩一条腿的雪丽挣扎着爬起来靠在她肩上的情景,朱实便感到心里一阵暖意。   她将雪丽抱在怀里,由于身高差距,显得有些滑稽,但没有人看到,也就无所谓了。大概是受伤缘故,朱实的眼睛依然看不到东西,雪丽就暂时充当她的双眼,指示着前进方向。   这暴风雪对他人可谓灾难,但在雪女而言,却正是天然的主场,雪丽察觉到朱实的身子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于是分出了一部分的妖气,控制住周围的雪花,尽量不落到朱实身上。但这也让她本来已经止住的伤口再度流出血来。   两人一边前行,身后的莹白上,除了脚印,还留下了片片红梅。   “那边应该没事吧……”   “呼呼,大概吧……”   “我该不会变成盲人了吧……”   “有可能哦……”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也有分散注意力减轻痛苦的想法。两人没有什么顾忌地聊着彼此的伤势,不一会儿,话题却转成了食物,再过片刻,已经在畅谈着日本当前的局势与妖怪的未来了。   “这雪……不寻常呢。”   某一刻,雪丽抬起了头,喃喃道。   “大概有什么幕后黑手吧。”   朱实撇了撇嘴,顺口回道。以她们现在的这副凄惨模样,无论是去揭发幕后那人的阴谋,还是再热热闹闹打上一场,大抵都是有心无力。   “反正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顶着……”   听到朱实的话语,雪丽抬起手臂,碰了碰朱实瘦如刀削的左肩,衣服在战斗中被撕碎,那道没能愈合的伤疤露了出来。没有丝毫血色的食指轻轻划过那道蜈蚣一般扭曲的狰狞伤痕,丝丝冰凉沁了进去。   “真矮啊。”   这么说着,雪女笑了起来。   “没你高真是对不起了啊……”   “呼呼……啊。”   突然,雪丽有些惊讶地叫出声。   “怎么了?”   “那是……牛鬼?”   与此同时,朱实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武器交击声。   ························   “三昧……真铃……三昧真铃……该死啊!”   怒喝声中,拳风扫开片片雪花,白鬼院身化流星,急撞而来。真铃双掌翻转,接下来势汹汹的沉重一拳。   同样的太极归元,却展现出与朱实完全不同的神采——   一味防守,从来就不是她的风格!   左掌搭上白鬼院星拳背,身形旋转首先卸去三成威力,随即右手五指轻拨,间不容发之际再化五成……   卸力,化劲,回击!   含带着白鬼院自身力道的一击,命中鬼族小女孩空门大露的平坦胸口,一声爆响,四周飞雪尽化碎末,矮小身影停滞一瞬,如炮弹般向后呼啸飞出!   但真铃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留在原地,甩了甩刚刚击中白鬼院的拳头,呲牙咧嘴,连吸凉气。   “几百年不见,怎么变得这么皮糙肉厚了呐……”   “她好像对你很有意见。”   一阵虚幻的空间扭曲,滑头鬼出现在真铃身后,他手中握着的刀刃已经只剩下半截,左边的脸颊高高地肿起来,两只眼睛变得一大一小,原本帅气的容貌也因此变得多出几分滑稽好笑。   刚刚一时不察,被白鬼院捉准机会狠狠来了一发友情破颜拳,如果不是真铃及时来援,未来的魑魅魍魉之主也许就要在这里迎来爆头的结局也说不定。   真是无妄之灾。   滑头鬼不禁苦笑。   那只鬼族似乎失去了理智,只是凭借本能行动,刚开始一直追着他打,后来不知为何,仔细盯了真铃一会后,就转移了主攻目标。   “不知道呐,几百年前明明还没这么硬的。”   真铃也感到纳闷般地偏着头。   “杀生石的影响?”   滑头鬼猜测。   “有可能……又来了呐!”   破空声由远而近,黑影从小变大,一身杀气腾腾的白鬼院星再度冲了过来,身上一点伤势都没有,好像方才连番激战竟然没有对她造成一丁点的伤害。   滑头鬼砸了砸舌,将断了的武士刀随手一丢。   “希望牛鬼能快一点,这边快撑不住了呐。”   “是呐……还有,别学我说话!”   ······················   离山洞约数百米远的一处小山崖,居高临下,下方景象一览无余。崖边站着一名女子,双手笼在袖里,长发披垂,将脸遮得严严实实。透过头发之间的缝隙,女子愉快地望着山洞附近的激烈战斗。   “就是这样……”   她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感情。   “呼呼呼,呼嘻嘻嘻嘻。”   会让人联想到沼泽的粘稠笑声。   女子的声音忽高忽低,仿佛由数个不同的声线叠加而成,苍老的,幼稚的,成熟的,活泼的,交织在一起,像是许多人在同一时间说出同样的话语。   “就这样汲取养分,变得越来越强吧,然后……咕咕咕咕,咕咕哈嘻嘻嘻。”   女子收在袖里的双手间,正拿着一块散发着不祥紫光的石头。   如果白鬼院星见到这名女子,一定会惊呼出声:   她正是之前告知白鬼院与吉太郎北海道杀生石下落,并慷慨地赠与他们一块后天形成的小型杀生石的人。   之前吉太郎曾说她肯定另有目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之目的……   “居然在这种地方,真是让我找得好辛苦啊。”   突然,背后响起属于中年男人的冷淡声音。牛鬼将刀背架在肩头,缓缓走到了女子旁边,他嘴里叼着一根牙签。   “就是她了吧?”   “嗯……”   另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胆怯的吉太郎,畏畏缩缩地躲在牛鬼后面。一旦靠近女子,他身上的紫色光斑就发起光来。   他双手死死握成拳头,狠狠地瞪着女子。将五官藏在头发后面的女子似乎转动了一下眼睛,随后轻蔑地笑了。   “嘻嘻嘻咯咯咯哈哈哈嘎嘎……你就是那位著名的神童梅若丸了吧?”   女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牛鬼。   “果然,和下面的那几个一样,都是值得饲养的虫子啊……”嘴角奇妙地歪曲着,女子的眼神让牛鬼感到一阵不快。   “居然说我是虫子?”   他将牙签吐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   “咯咯咯嘻呼呼呼,不要误会……我是在称赞你……”持着杀生石的手臂从袖子里伸出,与此同时,几团黑影也掉了下来。   居然是蜘蛛。   五颜六色的诡异蜘蛛,在落地的瞬间便开始互相撕咬攻击。眨眼之间,已经有一只蜘蛛被同伴撕成了几块,狼吞虎咽吃进肚中。等到那蜘蛛的尸体完全被吃完后,其余的蜘蛛又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战斗。   同样的过程重复了几次,时间大概只过了不到五分钟,女子脚下已经只剩下一只蜘蛛了。在将其余蜘蛛全部吞食后,这只最后的幸存者体型明显地大了一圈,身上的色彩也变得更加鲜艳。   它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的腾空弹起,跳到了女子摊开的手掌心。女子嘻嘻嘻地笑着,拨开几缕头发,用另一只手遮住露出来的面容,捏着蜘蛛的一条腿,将它送进了口中……   “扑哧扑哧扑哧……”   随着刺耳的咀嚼声,五彩斑斓的血液划过女子光洁的下巴。即使所杀的生命早已无法计数,牛鬼看着这一幕,依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而吉太郎更是不堪,已经跌倒在地,脸色惨白地使劲干呕。   “忘了自我介绍呢……”   将蜘蛛生吃咽下后,女子抹去了残余在嘴边的血液,转过身子,黑发下方的双目直直地望着牛鬼:   “奴奴……是禁咒道四神将之一的彩线呢。捩眼山的牛鬼呀,我无比期待着你攀上妖怪的顶峰……然后……成为妾身的一部分。为此,现在虽然很痛苦,但必须忍耐呢……”   “开什么玩笑!”   虽然不明白对方话语之中的具体意思,但牛鬼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恶寒。他大喝一声,向前一步,刀已斩出!   “真期待呢……”   却落了个空。   长发披面的怪异女子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地消失了。而与此同时,正在按着真铃打的白鬼院星身上蓦然爆发一阵紫色光芒,紫光散去时,一片狼藉的雪地上,只剩下滑头鬼与真铃大眼瞪小眼…… 十二章 姐妹   事情结束得有些虎头蛇尾。牛鬼见到的那个奇怪女子究竟是谁,那名鬼族是不是被她带走了,女子看上去对杀生石所知甚深,她所属的禁咒道又是什么样的组织?这些还得不到解释的问题留在了众人心中。   “总会有办法的!”   最后还是滑头鬼豁达地摆摆手,大笑着说什么到时候自然而然就明白了,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云云,虽然只是逃避的借口,但从他的嘴里说出,却意外地很有说服力。   雪丽与朱实的伤势相当严重,前者左腿被断,即使以妖怪的强大恢复力,也堪堪过了十数日才能下地行走。至于朱实……   当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期间,那只名为白鬼院星的鬼族似乎偶尔还会出现,目标明显地针对真铃,有几次若非他人援手,真铃险险身受重伤。原本打算前往京都,但因为朱实重伤昏迷,这个计划自然暂时搁置了,又有白鬼院这个不知何时何地就会袭击过来的棘手家伙,就算是一向信心满满的真铃也无法保证不出差错,就在这时,滑头鬼提议道:   “暂时与我们一同行动吧!”   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真铃带着朱实暂且在江户的奴良组大宅住下了。看上去滑头鬼依然对真铃念念不忘,没有放弃拉拢她加入百鬼夜行的打算。这无关情爱,只是一种对强者的欣赏。   而真铃也对滑头鬼别目相待。   “那个小鬼虽然年纪轻轻,但以后前途如锦,不可限量呐!”   当听到很少夸人的真铃对滑头鬼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时,朱实感觉心里有一丝丝不爽快,好像是吃醋了。但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主角模板呢?   四月初十,天清气爽,白云疏淡,气温正是宜人。朱实拄着一根拐杖,正在进行着复健运动兼散步。她的伤其实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长久卧床,体力不可避免地降低了许多,原本在真铃的铁拳教育下已经锻炼出的少许肌肉,也在这段时间不告而别了。   摸着有些松弛的小腹,朱实轻轻叹了口气。明明前世还是个男人时根本不会顾及到这种小处的,果然,十几年过去,她也慢慢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女孩了呀。   由于生活困苦的原因,加上本身个性也算比较淡泊,又有从襁褓慢慢发育长大的缓冲期,她并没有对自己的性别问题产生过多疑惑与错乱感。讲道理,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谁还管自己下面有没有大象鼻子呀?   反正也用不上……真是悲伤的领悟。   “朱实妹妹!”   在附近的街道上慢悠悠地行走时,突然被叫住了。   大家对她的称呼各不相同:   小朱实——这是真铃。   朱实丫头——这是滑头鬼。   奴良组的其他妖怪一般都管她叫做“阴阳师姑娘”或“小个子”,也有直呼其名的,比如牛鬼,就管她叫“朱实”。   而像“朱实妹妹”这个称呼,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在用……   朱实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阵带着清凉气息的香风已经擦肩而过。带着围巾的雪女雪丽轻车熟路地将拐杖从她的手中拿了过去,笑嘻嘻地问:   “你要去哪啊?”   “随便走走。”   “哦。”   点了点头,雪丽很熟练地搀扶着朱实。   “走吧。”   “那个……”   注意到旁边路过的行人投来古怪目光,朱实一阵尴尬。   “其实我已经可以自己走了……”   她试着挣开雪丽的胳膊。但对方抓得很紧,朱实又不敢用太大力气,而且……以她目前的力气,即使用尽全力,应该也没什么琴梨用。   “哎——”   雪丽做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   “朱实妹妹已经嫌弃妾身了吗?”   她很做作地捏起袖角,一下一下地擦着什么也没有的眼角……不对,似乎为了增加可信度,居然还凝聚了小粒小粒的冰晶。冰晶转瞬融化,变成冰水,顺着雪丽的眼角划下,看上去倒像是真的哭了。   “没有嫌弃啦……”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演戏,但看着一个绝色美人在自己面前哭泣,朱实还是脸红红地偏过了脑袋,声如蚊呐地道。   “咦,害羞了吗?你害羞了吗?”   雪丽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不断将脸贴近朱实,口中调侃。   “没有呐!”   朱实脸色通红,如同一颗鲜艳欲滴的大苹果,如果这是漫画的话,她的头顶应该开始冒起腾腾的水蒸气了。   “呼呼,真可爱。”   雪丽掩嘴轻笑。   虽然相识时间算不上久,但经历了同生共死的一战之后,朱实与雪丽的感情增进飞快,到了现在,已经是无话不谈,情同姐妹了。与那副冷艳的外表不同,雪丽性格有些恶劣腹黑,喜欢捉弄朱实,看着她尴尬的模样偷笑不已。   朱实当然不可能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把脸靠这么近会让我食指大动兽性大发做出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实际上她也没这个胆子。就算有,朱实也心知肚明,雪丽只是单纯将她当成好闺蜜,毕竟在现在这个阳盛阴衰的奴良组中,能与她来往的女性几乎没有,虽然朱实不算一个纯粹的妹子,但这并不影响雪丽将她看作手帕交。   “我跟你讲,之前我按照你的办法去做了,你猜结果怎样?总大将那个笨蛋,居然往我脸上吐烟!真是气死我了。”   散步过程中,提到之前发生的事,雪丽俏脸微红,依旧有些愤愤然。她对奴良组的首领滑头鬼抱有爱慕之情,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朱实将她当成朋友,有事没事也撺掇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告白举动,结果皆是啼笑皆非。   “加油啦。”   被强行拉来当听众的朱实,也只有笑着鼓励她。   “只要有恒心,铁柱磨成绣花针呐。”   顺便开了一个黄腔,可惜雪丽没能领会其中精髓,一脸认真地点头。   “妾身会努力的!”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滑头鬼是不是还会爱上璎姬,是不是还会为了璎姬一怒刀斩羽衣狐,蝴蝶效应这种东西实在无从捉摸,对未来的发展,朱实并没有什么信心。毕竟在她记忆中的漫画原作里,并不存在什么禁咒道和杀生石,难道是她这只小小的蝴蝶,在不经意间引起的剧情变动吗?   如果雪丽真的和滑头鬼在一起,似乎也挺般配的。朱实在心中想着雪丽穿着白无垢的模样,居然怔怔地发起呆来。   “咦!”   手臂被用力地摇晃,朱实回过神来,只见雪丽两眼亮闪闪地望着前面不远处。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江户的闹市区。   “你看,那是阿国歌舞团耶!” 十三章 脑残粉   不远处的路口附近,几天前朱实路过时还是一片空地,此时却架设起了简简单单的小舞台。舞台三方围着帘幕,下面聚集着人山人海,不时响起一阵阵欢呼鼓掌声。   舞台前面立着一把大伞,伞上写着字:   阿国歌舞团。   雪丽强行拉着朱实的胳膊,大步靠近舞台,朱实有些踉踉跄跄地跟着。离得近了,一股人潮特有的热浪扑面而来。   两人挤在人群的最后。雪丽踮起脚,伸长脖子,兴致勃勃地望着舞台上的演员,那双螺旋状的红色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   原来她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啊,朱实观察着雪丽的侧脸,饶有兴致地想道。   因为身高原因,站在最后的朱实根本看不到舞台的情形,虽然也有挤进去这个选择,但她对这类表演没有多大兴趣,也犯不着为此折腾出一身汗来。   “雪丽……”   “嘘,别说话。”   才刚开口,就被雪女堵了回来,不但如此,她甚至还顺手搓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冰块,塞进了朱实的嘴里。   “唔唔……”   舌头都被冻僵了!   朱实下意识地想将那冰块吐掉,但突然又觉得有些可惜,就在冰块落地之前又将它捞了回来,犹豫片刻,还是放回了嘴里。   ……果然好冰啊。   嚼着冰块,朱实再抬头看向雪丽,却见她依然热衷地欣赏着舞台表演,一时间没来由地有些怄气,索性放开与雪丽牵着的手,向旁边人比较少的地方走了过去。   阿国歌舞团要来到江户的消息,几天前就听真铃说过,当时雪丽也在场,这么一想,也许她今天是故意拉自己来看演出的……明明这种事应该找滑头鬼的呀。   朱实撇了撇嘴,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蹲下身子,嘴里当啷当啷咬着碎冰。她瞪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过了一会,抬头望望舞台那边,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纹发愣。直到腿开始有点麻了,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走了过来。时间逐渐来到正午,阳光慢慢变得灼人,舞台正好在大太阳底下,也没有可以遮阳的东西。朱实在的这个角落倒是阴凉,还有一点风。   那人应该是看表演的途中,受不了日晒,跑过来休息一会,见到朱实,微微一怔,点头打了个招呼,举止间随意却不显失礼。   朱实也挥了挥手,那人微微一笑,就站在朱实旁边,双颊绯红,额头满是汗水,不停用手往脸上扇着风。朱实不时望向身边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浅色的衣服,深灰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高马尾,肤色白净,眸光清澈,长相中性,分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朱实试着去看他有没有喉结,却被有意无意地遮挡了。察觉到这个举动可能得罪对方,朱实便将不规矩的目光收了回来,依然咣当咣当地嚼着冰块。   “好啊——真棒——”   舞台那边又响起了男人的大叫声。同时还有啪啪啪的拍手声传了过来。听到这些声音,高马尾露出羡慕的神色。   “你不去看吗?”   朱实向他搭话。   “啊?”   高马尾愣了愣,反应过来朱实是在问他,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气太热……”   他指了指天空:   “在下体质比较虚弱,受不了那么猛烈的太阳,会中暑的。”   “今天应该还算阴凉的啊……”朱实也跟着抬头看天。   高马尾闻言笑得更加腼腆了:“在下体质比较虚弱……呵呵,呵呵呵。”他看了看朱实的打扮,问道:“姑娘也是来看阿国的演出吗?”   “陪朋友来的。”朱实顺手指了指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撇了撇嘴,“应该在那里面吧……看着就觉得热啊,这个叫阿国的人有那么受欢迎吗?”   “当然啊!”高马尾一下子兴奋起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啪啪啪地敲着掌心,脸上也泛起了红光:   “有一句话说得好,没有见过阿国姑娘舞蹈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啊!”   “没听过,谁说的?”   “在下呀。”   “……”   朱实目光古怪地看着高马尾。话匣子一旦打开,高马尾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话说阿国姑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小小年纪就懂得为神社着想,而且心地善良,经常救济附近的乞丐与穷人……”   说到动情处,还感动地擦着眼泪。   “……所以,在下认为,一个人的生命中,可以没有体验过荣华富贵,可以没有品味过爱恨怨痴,但无论如何也要欣赏一次阿国姑娘的精彩演出,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欣赏两次更好,三四五六七八次就更更更好了……”   高马尾将手中折扇唰的打开,白纸扇面上,龙飞凤舞的两个毛笔字赫然入目:   阿国!   “啊……”   朱实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字。高马尾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而且故意将速度放慢,好让朱实可以尽情地欣赏扇面上的字。   “怎么说呢……”   看着高马尾两眼冒着闪光,等待着评价的模样,朱实吞了一口唾沫。   这字简直丑到出奇了!就算她用左手……不,用左脚拿毛笔写字,都能比扇子上的这两个更像汉字!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思,她问道:   “能请问一下,这两个汉字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   “当然是——阿国姑娘!”   果不其然。   朱实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吐槽咽了下去,举起大拇指:   “好字!”   “你也这么认为?”   “当然!你看这一笔,由下而上,沛沛然如九天银河从天降,气势雄浑无匹,若没有渊深如海的气度,绝对无法写就!还有这一划……”   看着朱实硬是将那两个汉字到底比划拆开来胡说八道乱评一通,高马尾的眼神从兴奋慢慢平静下来,慢慢地变成了另一种情绪……   “知音啊!”   他拍着朱实的肩膀,热泪盈眶。   “想不到姑娘你年纪小小,却有这等眼光,在下总算等到了——姑娘,你就是在下的子期呀!”   “哦……哦。”   朱实十分尴尬。没想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能见到这样的脑残粉,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她本来以为这只是网络时期的特产呢。   “姑娘!”   手中折扇一合,高马尾望着朱实的目光洋溢着热情与希望。   “在下活了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投缘之人,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择日不如撞日,姑娘不如便仿效故人之举,与在下结为异姓兄妹如何!”   “……咦?”   朱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有点玩大了。看着面前这位满脸单纯天真,眼中满载爱与正义的高马尾秀吉,她觉得自己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雪丽快来救驾!   朱实在心里发出求救信号。   “嗯?”   同一时间,人群中的雪丽猛然抬头。   “好帅气啊——”   对着舞台上的表演毫不吝啬地献出了掌声与称赞。 十四章 不是误会   不知为何被初次见面的男人(?)给缠住了,朱实颇感无奈。虽然发自内心地觉得对方很烦人,但看着那似乎不带一丝杂念的澄澈双眸,仿佛眼前是一个可爱天真的孩子,说不出什么拒绝的重话。   她别过头去,轻轻挠着脸颊:“我觉得……和你才第一次见面,说什么结拜也太早了,还是先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从朋友做起吧?”   “有道理。”高马尾秀吉深感认同地点着头,“既然如此,就先从交换姓名开始吧。小姑娘你的名字——”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虽然向陌生的女子直接询问名字有些唐突,但他做得自然,朱实也不觉得有被冒犯的感觉。   “我叫朱……”   “等等,等一下。”高马尾秀吉连忙喊止,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这里按照惯例应该说那句话才对吧。”   他期待地望着朱实,但朱实只是眨了眨纯洁的双眼,眼中是大大的问号。高马尾秀吉恨铁不成钢地捂住额头,叹了口气。   “没办法,让在下先示范一次吧。”   他清了清嗓子,将手中折扇晃了晃,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突然,他用力挥出扇子,喝道:“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自报家门才对吧,你这个呆瓜!”   居然还是关西腔。   “这种是名为吐槽的技艺,在下年前偶然于大阪一带习得。姑娘可有看懂,如果需要,在下可以再演示一遍?”   又恢复了优哉游哉的笑容,高马尾秀吉诚恳地看着朱实。   朱实有些发愣。   “我从未见过装傻如此熟练之人!”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良好(?)的修养还是让她保持了表面上的大家闺秀气质。只是望向对方的目光中,已经多出了一丝怜惜,一丝可惜,还有一丝嫌弃。   一言以蔽之:   朱实露出了关爱傻子的眼神。   不知道高马尾秀吉有没有看懂,总之他依然是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微笑,折扇轻轻摇晃,丑到辣眼睛的阿国汉字在朱实眼前摇来摇去。   “综上所述,由在下先报上姓名,才符合礼节。嗯哼,在下的名字嘛……”高马尾秀吉突然顿了一顿,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名古屋!”   突然有人朝这边大叫。   高马尾秀吉应声回头,看来名古屋应该就是他的姓氏或名了。一个看模样该是闲散人士的中年汉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勾搭女孩子呀,阿国那边出事了!”看见旁边的朱实,中年汉子焦急地抱怨道,随后不由分说地抓住名古屋的手,将他往舞台那边拉了过去。   “嗯哼?”   名古屋保持着有些愕然的表情,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拖走了。他将扇子打开,对朱实连连挥动:   “有缘再见面啊,子期姑娘——”   朱实脸皮一阵抽搐。即使这段时间以来她的称呼已经多姿多彩变化万千,但这个神奇的子期姑娘果然还是接受不了啊。   “有缘再见啊,秀吉老兄——”   她也顺口胡侃了一个名字,双手拢在嘴边,向名古屋喊道。   “哦!”   对方大概是听见了,原本有些失落的神情顿时变得神采奕奕。远远的还能听到那个中年汉子的数落声:   “我说你啊,也老大不小的了,别再到处沾花惹草,收收心吧……”   “嗯哼。”   舞台那边的人群似乎散去了不少,大概表演已经结束了,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依然恋恋不舍地看着空空荡荡的舞台。人一旦变少,雪丽的身姿显得十分醒目,她疑惑地四处张望,与蹲在角落的朱实四目一对,走了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呀。”   “天气热嘛,人又多,又看不到表演。”看到雪丽的脸,朱实有些闹别扭地哼了一声。雪丽笑着揉了揉朱实的脑袋。   “不是给你吃刨冰了嘛。”   “那只是单纯的冰块啊!”   “谁让你不随身带着酱汁。”   “是我的错咯。”   “当然。”   朱实用力朝下撇着嘴角,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但坚持了几秒,还是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   “多谢你的提醒,下次出门我会记得带酱油的。”   “酱油刨冰?”   “茶叶也不错。”   “真可怕啊。”   雪丽呼呼笑着,用衣袖遮住了嘴角。她身边无意识地散发着一阵阵寒气,在冬天时会想避开,但这种时候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贴上去。回去途中,朱实红着脸,主动搂住了雪丽的胳膊。之后当然是毫无疑问地又被对方调侃了一番,肌肤滚烫得都快要烧起来了。   ····························   不久之后,朱实又一次碰到了名古屋。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休养,她的伤势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可以正常行动了。虽然有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但朱实身体看上去不甚健壮,实际上也是久经锻炼,与滑头鬼那种八块腹肌当然比不了,但柔韧性却有所超过。这也多亏了真铃的瑜伽术课程。   ——缔结手印,沟通天地,阴阳师的法术之中也融合了不少印度佛教的事物。像修验道等流派,更是完全以密宗为基,别开一条通玄之道。   朱实有时会觉得有些疑惑,自己印象之中的阴阳师明明是那种有事式神干,没事干式神,懒人必备的召唤师职业,为什么轮到自己,又是拳脚功夫,又是枪术,有事没事还得拉拉筋,缩缩骨,将自己团成一个大球,然后被真铃装在箱子里埋在地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美其名曰培养逆境之中的绝不屈服之心……   如果不是还会画几张符,朱实都要以为自己是上了什么黑船,就像隔壁棚明明是黑暗女神却报了光明神术班的大姐头,画风完全不对。   想想看,如果以后有机会和其他阴阳师一同降妖伏魔,对方抛出几张纸符,召唤出式神后就在后面看戏,有闲任性的还能趁机凹个时髦度满分的造型,并构思一下式神殴打完敌人之后华丽登场时的台词,她呢?双拳一握,铁枪扫出,杀气腾腾地冲上去,欧拉欧拉欧拉将妖怪揍得鼻青脸肿,哭喊不已,最后气喘吁吁满身大汗,与优哉游哉的同伴站在一起,对方冷飕飕地来一句:“朱实啊,辛苦了,快去洗个澡吧……”   朱实就觉得前途一阵灰暗。   明明理想之中的自己,该是白衣胜雪如天外飞仙,气定神闲五发大火球轰出,谈笑间妖邪灰飞烟灭,我不在江湖,江湖却有我的传说,那年那夜花前月下,一道寂寞高洁的背影……   咔嚓咔嚓咔嚓——   不切实际的幻想碎成一地渣渣。   “唉……大姐,再来五串团子,热茶也再添一杯!”   朱实捧着脸颊,坐在遮阳伞下的长椅上,这里是江户出名的丸子摊,老板娘据说在某个神秘的地方得到了丸子之神的眷顾,独门配方,谁吃过都说好,开店不过短短时间,已经门庭若市,在当地喜好美食的圈子里颇有口碑。   也是一个晴日,蓝天白云,清风拂面,很符合初春给人的印象。穿着白色和服的老板娘拿着装有团子的木盘掀开帘子走过来,目光在朱实旁边堆成高高一座小山的空碟子上停留了片刻,摇头道:   “阿朱啊,你今天又吃这么多,待会有钱付账吗?”   “你将我当成什么人呐,当然……没有啦。”   朱实笑眯眯地看向老板娘。   “一个明明到了嫁人的年纪,却依然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家伙。既然没有钱,就将人头留下来吧,毕竟本店小本经营,你这样赊账让我很难办啊。”老板娘将团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那座碟子山上,老实不客气地向朱实摊开手。   “哎呀,好可怕……不要说这么绝情的话,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呐。”   “债主与欠债人的关系。”   “哈哈哈……下次,下次再说呐……”   “嗯?”   看到老板娘的眼中射出了杀气,朱实连忙双掌合十,在胸前连连摇晃,语带恳求:“下次一定会付的,你也知道,阿真相当吝啬,根本不给我多少钱花嘛。”   她光顾这个摊子有一段时间了,与老板娘也已经熟络不少,算是有些交情的朋友,偶尔会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事情。   “能容忍你这种又呆又没用的家伙,你那个叫真铃的师父也真是够辛苦的。”   “真是毫不留情。你都不怕伤害到少女纤细柔弱的心灵吗?”   “笨蛋不存在那种东西。”   “呜。”   老板娘在朱实旁边坐下,顺手拿起一串团子,自顾自地大嚼起来。   “那是我的……”   “请付账。”   “您慢用。”   朱实无言以对地喝了一口凉茶。   “老板娘,两串团子,带走——咦?”   远远地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朱实寻声望去,居然是个熟人。真名不详的名古屋今天也是梳着高马尾,穿着缀有装饰的华丽衣服,手中拿着折扇,依然一副无忧无虑的悠闲笑容。   见到朱实,名古屋微微一怔,随后便开心地笑起来:“呀,子期姑娘,看来我们的缘分就在此时此地呢。”   “啊,又一个麻烦的家伙来了。”老板娘头疼般地深深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两个会互相认识啊。”   “怎么说呢……”朱实想了想,“大概是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吧。”   “这家伙可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阿朱你可不要掉进他的魔掌之中哦。”老板娘没什么好气地说道。   “花花公子……被人当着面这么说,真让在下伤心。”名古屋手中折扇一转,轻轻敲着额前,“在下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感到开心而已,有人喜欢在下,在下就回以真情,当她们不喜欢我了,我也就悄然退场,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   “人们一般就将你这种人称作花花公子哦。”老板娘站起身来,“算了,这也不是我有资格说的事,反正你不要打我主意就是了——也不准对阿朱动手。”   “阿朱,是子期姑娘的名字吗?放心,子期姑娘不同,她是在下的知音呀,嗯哼。”   “知音……”   看着老板娘蕴含着“想不到你是这种朱实”的目光,朱实连忙辩解:“虽然不清楚你具体在想什么,但你绝对误会了!我只是——”   她用力一指名古屋:   “秀吉老兄,打开扇子!”   “哦!”   被这一声大喝,名古屋瞬间挺直腰板,折扇唰的打开,朱实也将刚刚停顿的话语接了下去:   “夸了几句那扇子上写的东西而已!”   “……”   老板娘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朱实。”   而且还将刚刚蕴含在目光之中的东西付诸于口。   “我就知道子期姑娘你绝对能理解的!”   相反,名古屋则是满脸喜悦,眼中放出光彩。感觉老板娘反应有些不对的朱实,这才仔细地看了看名古屋手中打开的折扇,随即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中千万匹草泥马奔驰而过,化作两个鲜明大字:   “中计!”   雪白如纸的扇面上,用当今流行的人物画风,画着两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以蓝天为被,大地为床,身躯交缠,翻滚在青草之间……   “果然姑娘也是同好啊!”   “等等,老板娘你先别往后退,听我解释……”   “别过来,变态!” 十五章 有形与无形   “都是你的错……”   朱实闷闷地低着头走着,将脚下的小石子一下踢飞。   因为老板娘情绪激动到甚至祭出了祖传的名刀——她祖上似乎出过名震天下的大剑豪——口中嚷着这次一定要对吃东西不肯付账的家伙给予天诛,挥着长刀将朱实与名古屋足足撵了两条街,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   而朱实之后也没有什么安排,想着现在回去奴良宅,不是被真铃抓去特训,就是被滑头鬼抓去灌酒——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不到二十岁不能喝酒一说,左右无事,索性便与名古屋闲聊起来。   走在名古屋身边,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胭脂粉香气,是从那件看上去很昂贵的衣服上传来的。问了之后,才知道这衣服是一个女人送给他的。   “我还没吃饱呢。”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团子没买到,阿国姑娘会不高兴的。”名古屋也是愁容满面。   “你喜欢那个叫阿国的女人?”朱实问。   “嗯哼,喜欢啊。”名古屋没有半点犹豫地应道。   “想娶她为妻子?”朱实再问。   “那样也不错。”折扇打着手心,名古屋面带憧憬。   “祝你成功咯,小白脸先生。”朱实拍了拍名古屋,看着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僵住,心里暗笑。   “小白脸……”   看上去这个词似乎对名古屋打击不小。他嘀咕了几遍后,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确实挺白啊。”   这么说着,又恢复了原来的笑容。   “对了——”   名古屋突然站住脚步。   “山三郎。”   “啊?”   “名古屋山三郎,这是在下的名字。虽然秀吉也不错,但在下长得不怎么像猴子呢,嗯哼。”开着已故太阁的玩笑,名古屋笑容灿烂,“子期姑娘的名字呢?”   “朱实。”   “没有姓吗?”   “不可以吗?”   “嗯哼,没有这回事。让在下想想,朱实……写成汉字,就是红色的果实吗?”发现名古屋似乎打算在扇子上写字,朱实连忙阻止。   虽然那种画风的裸女图实在算不上福利,但蚊子肉也是肉啊。   “没错。”   “红色果实啊……有种不太吉利的感觉。”名古屋比划着,“你看,红色的东西,不是会让人联想到鲜血吗?”   “除了血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吧,夕阳啊,苹果啊……”   “但最常见的还是血吧。”   “呜。”   被这么一说,朱实的确无法否定。尽管夕阳每天都能看见,但提到红色,此时的人们第一反应依然是血。经历了漫长的战乱后,血与铁的气味已经深深地深入了一代人的心中,与骨肉糅合,无法分离。   “但……”名古屋话锋一转:   “染上鲜血的生涩果实,不觉得很帅气吗?”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憧憬,“就像一个绝色美人的脸上沾上了点点血迹,本来就已经美到无与伦比了,在鲜红衬托下,更加衬出那如雪的肌肤。这是怎样凄美的一幕啊——”   走在街上,名古屋一脸陶醉。明明是春光明媚的午后时刻,朱实却微妙地感觉到一丝寒意。   “这漂亮的美人随着时间过去,也会长出皱纹,弯腰驼背,最后变成一具白骨。世间哪有什么永恒的东西呢?春去秋来,四季更替,等到某一天,突然发现之前汲汲营营的东西居然是那么的无聊,才明白世间万事,原来不过无常。”名古屋语气悠然,“朱实姑娘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吗?”   “无形的东西……”朱实沉吟片刻,回答道。   “比如?”   “例如情感。亲情,友情,爱情,即使对象不在了,感情也会一直延续下来,虽然无法保证永远不会消失,但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永恒了吧。”   “但爱情不是稍纵即逝的东西吗?突然就爱上了,突然就不爱了,这种东西,如何称之为永恒?”   不知何时,两人开始讨论玄而又玄的话题。名古屋似乎一点也不认为与一名十几岁的小女孩聊这种东西有什么奇怪。朱实也在认真思索着回答。   “我认为,所谓情感,是一种会转化的东西。在爱上一个人之前,也许是友情,也许是其他的感情,甚至是愤怒,是漠然,它们在某一刻转变为爱情,又在某一刻变成了其他的感情。但感情本身,是一直都在的。”   “那仇恨呢?”   名古屋偏过头,目光清澈,却隐隐透出幽深,其中似有惊涛骇浪。   “仇恨也是一直都存在的东西吗?”   “也许。”   朱实笑了笑,“我还没有体验过那种刻骨的仇恨,所以不知道呐。但我想,仇恨与悲伤一样,都是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成其他感情吧。”   “嗯哼。”名古屋用折扇敲着手心,“有形者终会逝去,无形的情感却如流水千变万化,始终不变吗,很有意思的答案。子期姑娘——”   他悄然换回了原来的称呼。   “有缘再会吧。”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间旅馆的门口。从半开的大门往内望去,可以看见一把写着阿国歌舞团的大伞。   “你是阿国歌舞团的成员吗?”   朱实之前便有着这个疑问,此时问了出来。却见名古屋又露出了那种有些羞涩的笑容,“嗯哼,在下只是从出云遇到阿国姑娘开始,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护卫而已。”   “原来是跟踪狂啊……”   “护卫而已!”   “好吧。”朱实摊手,“对了,秀吉老兄——”   她也将称呼改了过来。   “嗯哼?”   这似乎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名古屋含笑低头看着她。   “那把扇子……”   “给。”   还没等朱实说完,名古屋已经将手中的扇子递了出来。朱实有些不知所措地接到手里,晃开一半,又红着脸将它合上。   “你就这么慷慨地将它送给我?”   “嗯哼。”   名古屋悠然转身,空出的手轻轻一挥,“物赠有缘人啊。”   “等……”   啪的一声,名古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旅馆的墙壁。   “耍帅也要注意前方啊……”   朱实看着名古屋扑在地上的悲惨模样,暗自警惕,以后自己一定要在准备完全之后再开启耍帅模式,决不能重蹈这家伙的覆辙。   ····················   四月十八。   真铃与朱实告别了奴良组的众人,继续向京都前进。   从朱实口中得知两人是如何用半年时间从关原跑到北海道的滑头鬼,对她们的路痴程度叹为天人,决定派出两只妖怪“手长”“脚长”作为向导。真铃虽然发了一通脾气,感觉自己被小看了,但最后也还是不情不愿地同意了这个提案。   三日之后,花开院当家第十二代秀元于京都本宅病逝。花开院是光主动放弃继承权,其弟花开院是明在众长老的见证下,成为第十三任家主,更名秀元。   接任仪式上,花开院家之人齐聚一堂,唯独一张椅子空置无人。   那是第十一代家主的小女儿,第十二代家主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的幼妹,原本被视为家主可能人选之一的花开院秋夜的座位。   若非秋夜不在,也轮不到那个是明小子当家主——   家中不乏这样的声音。   ····················   顺带一提,那把福利扇子在入手当天晚上就被滑头鬼顺手牵羊,据为己有了。数日之后,雪丽发现了这把扇子,大发雷霆,滑头鬼逃之夭夭,正巧路过的鸦天狗却被冻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块。 十六章 花开院的叛徒   京都。远离繁华区域的偏僻街道,一座略显古旧的宅子。庭院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整修了,一到晚上,便会响起各种虫子的叫声。   但现在还是白天。   昏暗的主间里,几个人或坐或站,皆是身穿狩衣,头戴尖帽,标准的阴阳师打扮,有驼着背的老者,有铁塔一般魁梧身材的大汉,也有风韵犹存的少妇。陆陆续续地有人进入这座宅子,当时间来到黄昏时,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最后抵达的人甚至进不去主间,只好站在外面的长廊上。   看到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一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在昏昏昧昧的环境中,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诸位——”   络腮胡大汉声音如同响雷。   “我们皆是为了同样目的来到此地!”   他环视众人。   他们皆是花开院家中不愿花开院是明继任家主的人。有些认为这将影响他们的利益,有些与是明本人有矛盾,有些则是企图将水弄浑然后从中取利。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乏这样的人存在。   络腮胡大汉名为花开院呼雷,是花开院本家出身,自幼便展现出不凡的天赋,得到长辈看重,着力培养,实力在当今的花开院家亦算首屈一指。但与那粗狂的外表不同,呼雷性格贪婪,好占小便宜,曾因此做过一些昧良心的事,有次闹得大了,被花开院是明揭穿,受了重罚,从此对是明怀恨在心。此时见他当了家主,心中更觉愤恨,又得到了某位人物的支持,所以才有了勇气,做出这种事来。   就在今晚,他们将攻入花开院本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花开院是明——此时应该改称花开院秀元了。尽管心知之后将会遭到严厉处罚,然而一来法不责众,二来与是明存活比起来,这种牺牲也是可以接受。   花开院呼雷默默分析着到场之人的实力。在他心中,早已将其余人都当成了炮灰与挡箭牌。曾经与是明做过一场的他,深知花开院是明这个男人的可怕。如果不是那一位的出现,他根本鼓不起勇气对阵是明。   “呼雷!”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高声喝道。   “你之前说的把握,到底是什么?”   来了!   花开院呼雷露出得意的笑容。   “正要为诸位介绍。”   他将身子让开,露出身后的一片黑暗。数十道目光顿时集中在那片黑暗中,但什么也没有看见。   “怎么回事?”   老者将拐杖重重一顿。   呼雷眉毛一跳,心里暗暗觉得有些不对。   “呼呼呼呼嘻嘻噶哈……”   突然,老者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无梓爷爷?”   旁边与那老者相熟的人急忙伸手去扶。但老者却一把拍开了手,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围,语气不善地问道:   “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爷爷您……”   “我……嘻嘻嘻嘻,怎么了?”   说话的中途,突然插进了一段急促的笑声,但老人神情严肃,并不像是在恶作剧。看到这一幕,包括花开院呼雷的众人皆感到心中一阵发寒。   身为花开院家的一员,自小开始便学习阴阳法术,他们遇到这种诡异情况,自然不会像普通人一般慌张无措。已经有人摸出了式符,打算召唤式神,但他们却惊讶地发现式神竟然无法出现。   “怎么回事!”   式符失灵对阴阳师而言,仿佛一名武士突然没了刀剑和盔甲,变得赤手空拳。有人已经变了颜色,惊叫道。   “冷静!”   也有人竭力稳定心神,喝令其他人保持冷静。   名叫花开院无梓的老者一直以疑惑与愕然的表情看着其余人乱成一团。他又将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敲:   “怎么……哈哈呼呼嘻……回……呵呵呵……事!”   他将一起结伴而来的青年抓了起来,喝问道。但对方却一脸恐惧,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突然用力将他推开,踉踉跄跄地后退。   “你!”   无梓怒气勃发,正要上前用拐杖教训一下那无礼的小子,身边一个女子却冲了过来,死死捂住老人的嘴。   “不要再笑了!”   女人披头散发,貌如恶鬼,五官扭曲,额头贴着老人的额头,咬牙说道。   “你做什么……呼嘻呵呵呵。”   老人一巴掌将女子扇到旁边,用力过猛,甚至让对方嘴角都渗出了血丝。注意到一双双古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花开院无梓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你们……”   他想要询问,但才开了个口,花开院呼雷已经像一辆战车般撞上来,抡起拳头,当机立断将老人打晕在地。   “这样就没事了!”   呼雷大声吼道,企图稳定现场的人心惶惶。但他没有注意到,众人望向他的目光,一如方才看着花开院无梓。   “别笑了!不要再笑了!”   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叫声,呼雷表情一僵,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有些惊惧地望着身边的好友。却见那朋友轻轻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   呼雷向后倒退,退进了那片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下一刻,他消失了。黑暗之中,只有粘稠阴冷的笑声不断回响……   一片混乱之中,恐惧的情绪飞快发酵。从第一个人开始试图逃跑,却发现房门打不开的时候,情况就已经无法控制了……有人殴打在一起,有人依然握着式符喃喃自语,有人撕裂了身边女子的衣服,他们无一例外,眼中都闪烁着微弱的紫色光芒。   黄昏已至。   在阴阳师的眼中,黄昏是逢魔之刻,阴与阳交会,最容易遇到妖怪的时候。当第一束橙黄色的余晖照进主间,驱散黑暗,花开院呼雷消失的地方,蓦然多出了两个身影。但在场其余人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她们。   身穿鲜艳和服,黑发如瀑遮住面容,彩线手中捧着一块散发着幽幽紫光的杀生石,愉快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而在她身边,神情呆滞双目无神的白鬼院星一只手揪住她的衣角,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杀生石。   “再等一会哦。”   彩线轻轻抚摸着杀生石的光滑表面。   “要忍耐啊……”   她歪曲着嘴角,又一次地发出了怪异的笑声。   混乱持续了三个时辰。   由于彩线提前设下了结界,哭喊声哀嚎声怒喝声都传不出去外面。即使到得早上,结界的效用会减弱,可能引来京都阴阳师的关注,但那时她早已离开了。   聚集而来的上百人都倒在了地上,尸体叠着尸体,有人保持着掐住对方脖子一脸狞笑的姿势,却被另一个人从后方用力猛击头部而死去。有人才刚刚撕开一个貌美女子的衣服,脑袋就被活活拧了下来,而出手救了女子的人,却被女子用短刀刺进了心脏。   受到杀生石的影响,心中只存在狂躁与杀意等等负面情感的上百人,在这个狭窄的主间展开了一场最野蛮血腥的战斗。   最后唯一站着的,居然是一个少年。一个看上去还没有二十岁,脸皮白净,模样带着几分畏畏缩缩的少年。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武士刀,鲜血汇聚,从刀尖滴落。少年眼中的紫色光芒大盛,口中也在喃喃自语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以极快的语速,反复咕哝着“杀”这个字。   “看不起我……杀!欺负我……杀!嘲笑我……杀!不喜欢我,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呼呼呵嘻嘻哈,真是悦耳动听的话语啊。”   听到彩线的笑声,少年猛地望向两人,缓缓迈出脚步,每一步落下,都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   封闭的密室中,因厮杀而流出的鲜血竟然已经淹到了脚脖子。   “完成了……”   彩线拍拍白鬼院星的脑袋,语气之中透着几分急不可耐:   “去,吃了他。”   “哇呜!”   话音落下同时,白鬼院星已经冲了上去,少年唰的一刀斩出,落在白鬼院身上,刀刃咔擦断开,少年已经被白鬼院扑在地上。   随即响起了撕咬的声音,咬破皮肉的声音,咀嚼骨骼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白鬼院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满头满脸是血,地上已经再也没有少年的半点踪迹了。   “还想吃……”   白鬼院干哑地说道。彩线摇了摇头,“不行哦,要忍耐,你必须变得更强,所以还不行……要有耐心,耐心……”   男女老少,几十种不同的声线声调合在一起,刺耳古怪到了极点。白鬼院僵硬地点了点头,走到彩线的身边,又牵上了她的衣角。   走出宅子时,已经是月悬中天。刺耳的血腥气味随着关上房门而突然消失,凉风习习,扑面而来。   彩线突然停住脚步。   在她的前方不远处,一个打着纸伞的青年缓缓走了过来。细长的双目微微眯起,青年与彩线错身而过,吸了吸鼻子,低语道:   “好呛人的味道啊……”   “呵呵哈哈哈咕咕……”彩线歪了歪脑袋,头发缝隙之间,一只全是眼白的眼睛转了几转,露出黑色的瞳孔:“花开院……是明?”   “现在,是花开院秀元了。”   留下淡淡的一句话,青年走进了宅子里。   “有趣的小虫子,果然……不杀是正确的,还有饲养的价值,慢慢来,要有耐心,耐心……咕咕咕哈哈嘻。”   野草丛生的庭院中,花开院秀元收起了纸伞,顺手一抖,纸伞顿时变成漫天飞舞的纸符,每一片纸符上,都流转着隐隐约约的紫光。   “难缠的敌人。”   他叹一口气,侧过头,看着从门缝里流出来的鲜血,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这些人明明罪不至死啊……”   花开院秀元喃喃道。 十七章 变与不变的东西   “三昧大人,阴阳师姑娘,你们看,只要翻过那座山,今晚大概就能进入尾张境内了。”   名为长手的妖怪指着前方,为同行两人介绍道,语气兴奋之余,还带着一丝如卸重负。他顿了一顿,没有听到回应,心中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将他托在肩上的脚长叹了口气。   “她们两个似乎在刚刚的路口与我们走偏了。”   手长与脚长一向形影不离,因此常常被人当成一种妖怪。手长脚短的叫手长,手短脚长的叫脚长,脚长托着手长行动,而手长则负责拿取东西,属于共生关系。   “等等,刚刚那个路口……”手长回想了一下,愕然道:“不是只有往前和回头两个方向可以走吗?”   “她们两个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掉头走回原路了。”脚长的语气无悲无喜也无怒。   “又来?”   手长呆呆地问了一句。但他自然不是为了从脚长那里得到肯定的回应,而只是单单抒发一下内心的不可置信而已。   在被总大将选出担任向导任务时,手长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这种事让纳豆小僧负责不就好了,何必他们两人出马呢?   当时总大将一脸深沉地摸着下巴,眼神深邃:“到时候你们自然会明白了,她们两人的方向感可是神明的级别啊。”   此刻手长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总大将当时没有说全的话语。   这么一条笔直笔直的大道,她们居然能走反了!只是稍稍没看住,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啊!如果不是一路相处,对她们性格已有了浅显的了解,又有总大将的保证,手长几乎要以为朱实二人是故意折腾戏弄他们了。   但现在……   “脚长,快回去找人吧。”   “嗯。”   有些木讷的脚长应了一声,回转身去,向着原路撒开腿狂奔而去,手长则搭着凉棚四处张望,口中一声声地呼唤:   “三昧大人——阴阳师小姑娘——”   应该能听见吧?   手长没有什么自信地想。   而此时的朱实与真铃,却已经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露出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之所以是一脸而非两脸,是因为真铃自从启程以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变成长枪形态,懒洋洋地趴在朱实背上,将朱实当成坐骑了。   虽然看不到这个形态的真铃表情,但从她那拉长了语调而且显得有气无力的说话声中,朱实已经可以脑补出那副惺忪睡眼的幼女小眠图了。也是因为有这种脑补的支撑,她才能忍下对真铃的抱怨。   虽然多半抱怨了也没用。   “这里是哪啊?”   朱实左顾右盼,挠着脸颊。刚刚手长脚长去附近查看情况,她在原地待了一会,害怕两只妖怪碰到什么意外,就去寻找他们。结果手长脚长没找到,东南西北转了一会,却发现四周的环境越来越陌生了。   “阿真……”   明明在遇到真铃与秋夜之前,朱实即使走在夜晚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也不会觉得畏惧。但自从接触了不可思议的里世界后,她的胆子却变得小了许多。当然也有一部分理由,是因为真铃在身边,让她觉得有可以依赖的对象,才会将胆怯一面表现出来。   就像小孩子会因为摔倒受伤而大哭不止,但如果可以撒娇的大人不在身边,往往就会收住眼泪,以较为成熟稳重的方式处理问题。   因为知道向母亲撒娇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所以唯有强迫自己变得坚强。因为知道真铃会保护自己,所以才一点也不害怕地将懦弱的自己表现出来。如果有一天真铃不在了……   朱实没有思考这种可能性。应该总会有这么一天,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明天,而是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去担心。   听到朱实软软糯糯的轻呼声,本来从长枪里传来的有节奏呼噜声猛然一停,真铃有些迷迷糊糊地开口:   “什么事……哈欠。”   朱实的脑海中,真铃揉着眼角的泪花,睡眼朦胧地望过来。她下意识地露出恍惚笑容,反过手去,一下一下摸着光滑的枪身。   “唔,做什么……好痒,痒……给本神枪住手呐!”   哄的一下,火焰形状的枪头喷出一道流火,点着了朱实还停在枪身的手指。朱实吓得惊叫一声,慌慌张张将手收了回去,呼呼地吹着。   “烫烫烫……咦,不烫?”   有些讶然地抬起手时,却见火焰居然变成了一只朱红色蝴蝶,停在她的指尖,见她望过来,拍了几下翅膀,飞向天空,转眼不见。   “这是警告,下次再那么没大没小,本神枪就不会像这次一样留情了呐!”真铃的声音中蕴含着怒气,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却微妙地有些别扭:“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帮本神枪按摩,也不是不能通融,但要事先提醒呐!”   朱实用力抿了抿嘴角,忍住笑意,连连点头。   “回答呐?”   “是是是是。”   “只要一遍就够了!”   “是——”   拉长了声音,朱实小兔子般地蹦了几步。   “所以,为什么要打扰本神枪的安眠呐,如果拿不出一个合理合情的理由,你这是自寻死路呐!”   “这个嘛。”   朱实望了望小路两边的田地。   “我好像和手长脚长走散了耶。”   她轻轻吐出舌头,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   但趴在背上的枪形真铃,很显然看不到这一幕。可以说是真真正正地将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也就是说……迷路了呐?”   “说不定是被神隐了呐?”朱实心情很好地猜测道。   呼的一响,朱实身后突然一轻,同时头顶罩下了一片黑沉沉的阴影,下一刻,她熟练之极地抱头下蹲,毫无空隙的防御姿势!   啪!   一巴掌拍在朱实的后脑勺,变回幼女模样的真铃怒目圆瞪:   “不要学我说话呐!”   “呜。”   破防了。   ·················   朱实揉着依然隐隐作痛的脑袋,耷拉着肩膀跟在趾高气昂的真铃身后。   不远处似乎有一处小村庄。   她们决定先去看看,一来向村民问路,二来,说不定运气好,手长脚长正好也在那里,直接舍去寻找的步骤全员集合了呢?   “不过,似乎有些不对劲呐……”真铃看着周围的景色,有些纳闷地嘀咕道。   “是啊。”   朱实也微微皱着眉头。   此刻大概是午后一两点钟,属于未时,按理说应该有不少在田地里忙碌的农人。但这一路走来,两边却是空空荡荡,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反常。   反常,往往意味着出了状况。   “打起精神呐。”   听到真铃的提醒,朱实认真点头。她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遭的变化,以确保在遭遇危险时,能做出及时适当的应对。而真铃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眼看六路,耳听八方,这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注意。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小路狭窄,只能容一人前行,虽然真铃与朱实皆属于娇小玲珑的体型,但依旧无法并肩而进。   察觉到朱实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真铃稍微放缓了脚步,在不被朱实注意到的情况下,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许。   真是笨蛋呐……   她心中暗暗叹息。   之前与滑头鬼饮酒的时候,他曾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你被朱实丫头依靠着呢!   虽然只活了数十年,以妖怪的寿命还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滑头鬼却拥有着一双犀利的眼瞳。   “她现在正被名为真铃的锁链紧紧捆住,动弹不得啦。我听说雄鹰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学会飞翔,会狠心将之丢下悬崖,你也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不要让朱实丫头变成一个无用的废物啊。”   虽然语气轻松诙谐,像是在开玩笑,但滑头鬼的眼中却透着认真。   朱实是个可造之材。   这一点,教授她术法的真铃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无论什么样的知识,都能在极短时间内明了并掌握。《今昔物语集》中将安倍晴明从贺茂忠行处学习阴阳之法的过程比喻为“如同灌水入瓮”,在教导朱实的途中,真铃时常也会生出这种感觉。   她甚至将朱实与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些阴阳师进行比较。   卢屋道满的四名弟子中,唯有身兼两家传承的贺茂咲耶算得上一个人物。道满曾经对真铃说道:“等我死了之后,道清能将我的一身本领传承下去,道戒能让卢屋流的阴阳术名传天下,道珍能确保这一派不会随时间与战乱而消亡。但可以青出于蓝,胜过我这个老头子的,只有咲耶啊!”   那时道满已经觉察到了晴明的真实面目,试图在天皇面前揭穿晴明偷窃尸体的真相,却因反魂之术而失败,更遭晴明反戈一击,被世人当成邪恶的术士,唾弃咒骂。陪伴在他身边的真铃,隐隐感觉到道满的心因为这次失败而慢慢地死去了。   他将击败晴明的希望交托在贺茂咲耶与真铃身上,不久便与世长辞。而在那之后,安倍晴明因母亲葛叶被杀而堕入黑暗,化成妖怪鵺,贺茂咲耶与他周旋数十载,直到晚年消失不见为止,也依然未能将鵺彻底消灭。   身兼贺茂与卢屋两个流派的阴阳之术,贺茂咲耶毫无疑问是一名惊才绝艳的阴阳师。但在真铃眼中,朱实的资质却犹然胜过了她。只要得到名师栽培,朱实必将成为一名不逊于安倍晴明的绝顶人物。   但这个时代却没有值得真铃托付的人。不管是当今的花开院一族,还是其余零零散散的阴阳师家系,都太弱小了,根本无法进入真铃的双眼。   所以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由自己亲自教导朱实。   “如果咲耶或暮叶还在就好了……”   她不禁心想。   与白鬼院一战之后,真铃有时会感到隐隐的不安,仿佛深沉黑暗之中正有一双淡漠无情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会是晴明的子孙吗?   当年她因为道满的点拨,觉醒了善良的一面,反出安倍家,那时晴明便已开始研究反魂复生之术,或许他已经创出了某种秘法,可以延续寿命也不一定。   真铃对晴明抱着畏惧与敬佩的感情,她知道这是何等可怕的人物,所以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不觉得那个男人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心中却始终觉得,总有一天会再度对上自己曾经的主人。   “三昧啊,如果将来的我因为某种缘故而彻底沉沦邪恶,到了那时……不必留情,将我杀了吧。”   月夜之下,安倍晴明爽朗地笑着,与她酒杯相碰,仰头一饮而尽:“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去这个地方取出我预先留下的后手,在我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将我干掉!”   那一夜,月白,风凉,酒烈,花香,一切都那么清晰,是真铃与安倍晴明之间暗淡无光的回忆中,唯一一抹鲜明的颜色。 ps:今天想久违地玩玩游戏,所以只有这章~话说,大家会不会比较想看现代篇,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过去篇缩短一下…… 十八章 无妄的战端   村庄里传出了惨叫声。有女人在哭喊,也夹杂着成年男子的咆哮,本该清爽的春天凉风之中,却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浮气躁的气息。   “该死的家伙!”   当朱实与真铃来到村子中间的广场时,只见空地中央人头簇簇,肩膀挨着肩膀,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整个村庄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人群围成了一个圆圈,圈子的最里面传来了一声怒骂。   随即便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兵器交击声,几个呼吸间,一团灰影呼地飞了起来,从围成一个圆圈的人群头顶飞了出来。   朱实抬头看去,发现那居然是一个人,一个大概三十余岁,长相敦厚的男子,他左臂呈现奇怪的扭曲,像是被生生打折了,表情扭曲着,似乎想要呼救,但却发不出声。眼看他就要这么摔在地上,恐怕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朱实心中一动,拢在袖子里的双手十指翻转,结成手印,嘴唇翕动:   “风来。”   为了不被发觉,她特意压低了声音。空中的风势突然一转,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垫子,护在那断臂男子与地面之间。男子摔了下去,噗的一声,风垫子承受了这份压力,破散消失,男子缓得一缓,与地面接触时,只是皮肤被擦破了几条血痕,没有出什么大事。   人群吵吵闹闹地分开了一条狭窄的空隙,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狼狈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衣衫凌乱,脸带泪痕,扑到断臂男人旁边,也没有仔细观察,就埋头大哭起来。   “当家的!”   哭声哀哀戚戚,后面又跟着过来了几个人,有老人,有小孩,脸上都带着愤怒不甘与悲伤。但当断臂男子微微呻吟了一声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了惊愕。   “我……没死?”   连断臂男子自己也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身体。他转过头,语调飘忽地又问了一遍:“我没死?”   “嗯!”   妇人用力地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   她喃喃说着,扑在了断臂男子的怀里。   由于朱实与真铃站得比较远,那些人又是心慌意乱,一时间倒注意不到这两名陌生的客人。   看着逃过一劫的夫妻相拥而泣,朱实微微一笑。但她还没向真铃炫耀,左腿却猛地被踢了一脚。   “呜!”   朱实疼得差点蹦起来。   “你做什么啊!”   她怒瞪真铃,却见真铃鼓起脸颊,作势又要再踹一下,连忙单脚蹦开。真铃啧了一声,也不知是对朱实的行为不满,还是对踢不了第二下而失望。   “你这个笨蛋!”   真铃没有压低音量,这一声大喝将广场那边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呜……”   朱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   虽然不清楚自己哪里错了,但总而言之还是先道了歉。   “帮人是好事,但出手之前也要衡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呐。”真铃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踮起脚尖,用力敲了敲朱实的额头,“你惹上麻烦了呐!”   “啊?”   朱实闻言一愣。   她刚刚见到那男人飞出来,眼看马上就要掉到地上,没有多想就出手帮忙。此时被真铃一说,才开始注意起周围的状况,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那些农人打扮的村民看着她议论纷纷,倒在地上的断臂男子脸上神情复杂,有感激有痛苦也有一丝抱怨,他看着朱实,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话,但嘴巴立刻就被旁边的妻子堵住了。   “当家的……”   妻子拼命摇头,双目噙泪。   “怎么回事?”   朱实歪了歪头,看到人群如同被驱散的牛羊一般迅速向四处散开,露出原先被团团围住的空地正中央。   十几个人像叠罗汉似地搁在一起,形成一座摇摇晃晃的小山。小山的最上面,坐着一个魁梧大汉。这大汉头发不束,随意披散,显得极为狂放,一对粗眉毛,铜铃也似的大眼,厚嘴唇。上半身没穿衣服,露出满是黑毛的胸口与结实的腹肌,手里拿着一根黑黝黝的铁棍,靠在肩上,翘着二郎腿。   那十几个人都已昏迷,有的断了手,有的折了脚,还有的头破血流,模样凄惨无比,被这么一个个叠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崩塌,但拿着长棍的汉子却坐得稳稳当当,甚至还轻轻晃着铁塔般的壮硕身躯。   挑衅般的目光向朱实瞪了过来。这种目光让朱实想起关原的武藏,但比起武藏,眼前的汉子显得更为粗野,更像一头凶残的猛兽。   “刚刚那一下子,就是你动的手脚吧?”汉子吐了一口唾沫,歪了歪嘴唇,嗤笑道:“真可怜啊,这么多人,就要因为你死掉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像拍西瓜似地拍了拍旁边男人的脑袋,发出乓乓的响声。   “什么意思?”   虽然不知道他话中的具体含义,但恶意却是毫无遮掩地扑面而来。朱实皱了皱眉头,不畏惧地抬起头,直直望着那汉子。   “什么意思啊……”汉子忽然笑了一声,“就是这个意思。”他忽然握起铁锤般的拳头,向下一挥。   啪!   男人的脑袋炸了开来!   红的,白的,各种液体飞溅,骨头碎渣与血肉沾在汉子的拳头上,他对着太阳左右看了看,似乎极为满意。   “你!”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杀死一人,朱实脸色一变,心里既有恐惧,也生愤怒。   “第二个。”汉子愉悦地笑起来,再一次举起拳头。   “住手!”无论那汉子是什么人,朱实也无法允许他就这么继续杀下去,袖中双手蓦然紧握,大喝出声。   “哦?”   汉子居然真的将已经落到一半的拳头忽的刹住,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我可以理解为,你要代替他们吗?”   “我……”   “先让我们听一听事情的缘由呐。”   朱实正要反唇相讥,真铃却摇了摇手,接过话头。她来到朱实面前,将后者护在身后,语气淡淡,面无表情。   “好呀。”   看着真铃这副模样,汉子眉头一扬,铁棍敲了敲肩头,“其实很简单,我让这个村子每天派出三个人与我决斗,只要胜过一场,我就二话不说地离开。但如果连续三天都没有人能赢过我……”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板牙:“我就杀掉最后一个出面决斗的人。因为你们破坏了这个约定,所以我只好杀倒数第二个了。所以,都是你们的错。”   沾着脑浆与鲜血的手指点了点朱实。   “简直是疯子。”   朱实喃喃道。   她又一次看向那个断臂男子的位置,却见对方已经带着妻子和其余家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另一边却传来了低低的哭声。   一个老太婆掩面而泣,注意到朱实的目光,猛然抬头,骂道:“你为什么要插手!小志他本来不用死的!都是你!”   声音嘶哑如同厉鬼,其他人很快就将那老太婆拉进了人群之中,但即使如此,依然能听到模模糊糊的谩骂声。   “而且——”看着这一幕,汉子的笑容更加愉快,“因为你们违反了约定,我虽然很不愿意,但也还是不得不执行对违约者的处罚。”   他一跃而下,落到地上,激起尘土阵阵,烟尘弥漫之中,只听到汉子愉悦的笑声:   “就杀光这个村子的人吧。当然,还有你们两个。”   铁棍沉沉一顿地面,渐渐消散的灰尘,露出身高足有两米的巨大身影。身后的小山随着这顿地的一声,终于崩塌,十几个人摔成了滚地葫芦,呼痛连连,汉子挖了挖耳朵,咕哝了一声真吵,顺手一脚,将一人踢得胸口凹陷下去,吐了好几口血,显然是不活了。   “啊……”   “不要……”   “快逃啊!”   然而在场的村民,却没有一个人对那名死者表示悲伤,他们满脸惊恐,跌跌撞撞地向各处逃跑。有人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已经被其他人踩着过去了。汉子愉快地看着他们逃跑的背影,不时挥舞两下铁棍,见那些人因为呼啸破风声而更加狼狈不堪的模样,哈哈大笑。   “就是这样,快逃跑,尽情地表现出弱者的丑态,取悦我吧!嗯?”   汉子注意到了站立不动的朱实两人。   “你们为什么不逃?”   他面露疑惑,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连点头:“原来如此,你们以为自己会法术,所以不害怕,是这样吧?”   “可惜——”   汉子露出混杂着怜悯与高傲的表情。   “像那种无聊的阴阳法术,对我是没有用的!像你们这种贫弱的女流之辈,只要乖乖哭喊求饶就好,像这样多管闲事,之后还露出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什么的,简直是……太无趣了!”   汉子拖着铁棍,走向真铃。   “就让我大发慈悲地让你们变得有趣一些吧,经过鲜血与泪水妆点的女子脸颊,才是真正的浪漫啊。”   “哼,无知的小辈呐。”   真铃眼神一冷,嘴角翘起,露出两颗泛着寒光的小虎牙,“也好,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怕呐。”   她摆出了起手式。   “还想反抗吗?”汉子两条又粗又短的眉毛像毛毛虫般地蠕动着,整张脸庞都变得有些扭曲。   “……什么……”   “就让我将你的这种自信彻底击溃!”   汉子高高扬起铁棍,长棍映在太阳之中,好似天空中蓦然洒下了一层阴影。本欲出手的真铃却有些疑惑地向后看去。   “喝!”   吐气开声,烈风过耳,汉子单手持棍,呼啸砸下,满拟这一击就能将那个嚣张的红发家伙打成肉泥,但长棍却停在了半空。   噗!   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打到,磅礴力道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铁棍的一端被一只手握住。一只纤细的,白皙的,像树枝般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拗断的手臂。   朱实从真铃的身后抬起手,接下了汉子的这一棍。这一击何等沉重,虽然有太极归元卸除力道,但朱实的掌心也被烙下了一道深深痕印,皮开肉绽,火辣辣地疼,鲜血染红了铁棍,顺着手掌汇聚成一条血线,点滴落下。   汉子试着抽回铁棍,但铁棍却依旧落在朱实的掌中,纹丝不动。下一刻,他对上了一双怒火狂燃的眼睛。   “你到底将人的生命当成什么啊!”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挣扎活命的夜晚,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绝望无光的岁月。一想到自己曾经也因为这种蛮横的暴力而战战发抖,朱实便无法按捺自己心中的愤怒。   “阿真……”   朱实语气平静。   “这一战让我来。”   一直以来,遇到危险,唯有确认她能单独解决对方,真铃才会让她出手,而此时既然真铃打算战斗,也就意味着真铃对眼前持棍的汉子评价不低,认为她无法获胜。   但……   无论如何,她也想用自己的拳头狠狠殴打一顿这个家伙。   “……可以呐。”   真铃犹豫了一瞬,抽身而退,留下朱实与那汉子面对面,隔着一条铁棍的距离,四目相对。   “有趣。”   那汉子左右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骨骼,响起炒豆一般的啪啪声音。“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能打一点。”   “不过——终究是女流!”   另一只手也握上了铁棍,汉子暴喝声中,双臂用力,肌肉块块隆起,如铜浇铁铸,竟将铁棍连着朱实硬生生地举了起来。   人在空中,朱实如一只黑色大鸟,握住铁棍的左手松开,一个后空翻,木屐踩上滞在空中的铁棍,居高临下,俯视持棍汉子。   斗笠遮住大半边脸庞,只露出一只眼睛,半边嘴角。此时眼中满溢怒火狂焰,嘴角却是轻轻翘起,似笑非笑。   乓!   一人在空中,一人在地面,汉子挥拳向天,朱实翻掌相迎,一拳对一掌,清脆的响声回荡风中! ps:游戏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玩(眼神死 十九章 修罗武尊   三河与尾张的交界,一处籍籍无名的小村落。村民早已趁着混乱逃进了各自家中,窗户缝隙间,数十双目光望着空地广场的争斗,有惊有惧有喜有悲,各怀不同心思。   既然有真铃在一旁掠阵,朱实心中并没有太多慌张,她主动接下这场战斗,固然有对那汉子藐视人命的愤怒,但一方面也想趁此机会看看自己实力究竟如何。原本的满腔自信在被那只鬼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后便已荡然无存,不必真铃提点,朱实自己也能感觉最近心中多了一丝阴影,虽然难以察觉,却如鲠在喉,阻碍着她的前行。   “来吧!”   对比双方体型,心中明白硬碰硬对自己不利,朱实与那汉子对了一拳,以虚避实,借着那股拳力荡向空中。对普通人而言,身体离地无法借力乃是打斗的大忌,但她已不是寻常的武者了。   “乾坤有敕——”   黑色袈裟迎风而动,双袖猎猎翻飞如蝶,朱实低着头,身子不断上升,斗笠下的独眼依然紧紧盯视着持棍汉子。   风势突然转大,将朱实戴着的斗笠吹得飞起,飘飘荡荡,过了片刻,又开始向地面坠下——   落在朱实与汉子之间,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便在此时,朱实双手一翻,自袖中飞出四张写满玄奥文字的纸符,夹在十指之间,双唇轻启,法语轻诵:   “旱地生雷!”   视线被挡,短暂失去了对朱实动作的掌握,汉子粗短的双眉轻轻一挑,手中铁棍呼啸打出,将斗笠砸得稀烂,木屑横飞四射!   然而斗笠破碎,却露出了一只青光闪烁的娇小手掌,掌心跳跃着一道道银白色的电弧,雷声隐隐,轰隆作响,朱实避开沉重的一棍,如鸟飞降,一掌打向汉子头顶。   汉子见状一声冷哼,抬手一掌拍在铁棍尾端,原本去势已老开始下落的铁棍猛然如一条黑龙昂首而动,竟然转移方向,斜斜刺出,打中了朱实的肩头。   噗一声响,又是毫无实感的一击,仿佛这一棍不是打在人类的血肉之躯,而是挥向水面,打向云雾,轻轻渺渺,压得他心中一阵难受。   半空中黑影翻滚,朱实以太极归元卸去那一棍的七成力道,又借了剩余三成,身形一折,从另一个方向再度扑向汉子,掌心青雷依然锁定对方要害。兔起鹘落的两次攻防,汉子已再没有可以抵御的手段,只听得啪的一响,轰鸣声中,旱地天雷震,结结实实按在汉子的额前!   “中了?”   烟尘弥漫,看不见汉子模样。但手感却是确确实实,朱实嘴角轻勾,脸上泛起欢喜之意……   “嗯!”   突然,汉子没有握棍的另一只手倏然伸出,紧紧掐住了朱实的喉咙,将她就这么举在半空。   “我说过,这种无聊的阴阳法术,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额前微微黑了一小块,但汉子肌肤本就黝黑,使得这痕迹并不明显。他歪曲着嘴唇,露出讥讽与不屑混杂的冷酷笑容。   “我最讨厌像你这种只懂得用些小聪明手段的家伙了,要知道,正面相搏,拳拳刀肉,汗水淋漓,鲜血飞溅,像这样——”他五指用力,将少女脆弱的咽喉骨骼捏成了一团血泥,“才是真正的浪漫啊!”   很没意思地将朱实尸体抛向旁边,汉子歪过头,望向旁边一直旁观的真铃,“到你了,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   “唔……”真铃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或许那个笨蛋真的有可能赢过你呐。”   嗤——   朱实的尸体摔到地上,却没有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响,轻轻的漏气声响起,失去呼吸的少女居然变成了一张巴掌大的纸人。   “假的?”汉子呲着牙,“居然该用这种一点都不浪漫的下作手段愚弄我!该死的女流之辈!”   “果然没有用啊。”   真正的朱实出现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屋房顶。她抿着嘴,小鼻子皱了皱,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你肯定不知道,其实像你这种只懂得莽来莽去的家伙,才是最不浪漫的。真正的高手啊——”   呼!   汉子足一踏,身形腾空而起,状如黑云掩日,双手握着黑沉沉的长棍,向着朱实所在的屋顶一击砸落。   他竟然只需要一跳便跨过了上百米的距离!   “修罗·破!”   口中怒喝着招式名字,汉子长发乱舞,怒意勃然!   “都是白衣胜雪,潇洒无双呐。”   但朱实已经借着汉子的棍风飘然而退。一击落空,屋顶顿时破了一个大洞,稻草被激得四处乱飞,屋梁上的积尘也被风卷了起来,阳光投下来,空气中停滞着无数细小的颗粒。   “修罗·灭!”   铁棍绕身一旋,狭小屋顶上,汉子一步踏出,铁棍举过头顶,挥下时,竟比先前的那一击更沉,更猛,仿佛将周围的生机与气流全部吸纳,甚至连朱实也不由自主受到牵引,迎向漆黑无光的棍头。   掌心雷没有造成伤害,看来与这家伙说的一样,咒术对他无效……心中冷静地分析着对手情况,朱实左腿一扫,将铺在屋顶上的稻草纷纷扫起空中,借此遮掩汉子视线,身形飞快后退,试图躲避这威力强大的一击,同时双掌一合,翻转结印:   “风旋!”   周围的流风倏然转大,纷纷聚集而来,围绕着两人急速旋转,竟然形成了一道气势惊人的龙卷风。   “化刃!”   风越来越急,漫天飞舞的枯草卷在风中,也成了足以伤人的锋利刀锋,无数回旋的稻草与汉子砸落的铁棍相互碰撞,乒乒乓乓,火花飞溅,金石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被弹开的草根又回到风中,再度化作取命利刃。   嗤!   汉子的脸上、胸膛、手臂都已多出道道伤痕,血光落入旋风之内,转眼消失。   轰!   然而铁棍却如沉沉山岳,即使被阻得一阻,依然去势不减,棍端尚在眼前,棍风却已将朱实的刘海吹了起来。   但朱实原本的打算就是拖延——   被龙卷旋千叶的咒术稍微减缓了速度与威力的这一击,已经可以接下了。   “化符成兵。”   掌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张符箓,朱实指尖凝起点点微光,于空中快速书写了一个小篆的枪字,将灵符往枪字上面一拍。   这时风卷枯草的咒术已经被汉子以不讲理的强横力道硬生生破去,风被吸纳,草被吸纳,连脚下的屋梁也开始阵阵晃动,不断有木屑飞起,被吸进棍头的无形漩涡之中!   “救命啊!”   躲在这座小屋里的主人无辜中枪,面色惶然,惊惧交加,死死抱住一根柱子,但身子却已经凌空而起,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强行吸向屋顶的破洞。   朱实似乎也站立不稳,脚步摇晃了几下,突地向前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已经扑到了长棍之前。   “结束了!”   心中刚刚生起这个想法,汉子却看见朱实脸上蓦然露出一抹微笑。   “枪出……”   朱实踉踉跄跄地向前,身子伏低,露出原本被她遮住的东西——浮在空中,散发着点点银光的一个“枪”字。   “辟万邪!”   猛然光华大放,汉子微微眯起双眼,棍势再受一阻,被什么东西挡下了。他定睛一看时,只见一口通体晶莹的长枪浮在空中,与呼啸落下的铁棍相互一撞,晃了几晃,却依然不动不摇,稳立如山。   汉子瞳孔一缩,却见朱实保持着伏低身子的姿势,后背笔直如线,双手伸直展开,左腿支撑身体,右脚向后,一伸一弯,踢在枪尾——   长枪如箭射出,直贯汉子眉间!   碰!   明明是肉体之躯,却发出了钢铁相击的声响。一点火星溅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点燃了空中的某根茅草,让它从末端开始烧了起来。   眼角余光觑见这一幕,汉子与朱实保持着一者挥棍下击,一者身体前倾的姿势,一根茅草噼里啪啦地烧着,时间好像变得极其缓慢……   “喝!”   突然,朱实腾身而起,人在空中一个旋转,接住空中的晶莹符枪,电光火石之间,已与汉子交换了十数招!   啪的一声,屋梁塌陷,屋顶崩倒,阳光毫无遮掩地照进屋内,朱实被势大力沉的一棍打得砸穿木梁,直直摔下,背部与地面一撞,将肺里面的空气都呛了出来。她屏住呼吸,横枪胸前,向上一挡。   黑影晃动,汉子双手举棍,又是当头砸下!   灵符化成的长枪质地特殊,连续不断的轻微颤动,消弭大部分的力道,朱实接下了这一击,身子向左滚去。汉子如同拨草寻蛇,长棍如雨点打落,打得地板翻起,打得家具破碎,其中一棍打翻了挂在火上的锅子,滚烫的汤汁飞溅而出,撒了汉子一头一身,但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顺手一棍将篝火也打得四散。   缩在角落里的房屋主人捂住嘴巴,想要惊叫,却又死死将声音压了下去,只是既惊且惧地望着这一幕。   某一刻,朱实滚到了房屋的尽头,肩膀碰到墙壁,汉子一步跨出,长棍打向少女的脑袋——   砰!   碎裂的墙壁中,朱实滴溜溜地滚了出来。大汉随后追出,却见朱实如鲤鱼般跃起,掌中银芒闪烁,迎面便是一枪!   铛铛铛铛,一连串的火花飞溅,朱实眨眼间连出十三枪,都刺在不同的部位,眼、耳、口,心、裆,但却都像打到了巨石,命中了精铁,入手坚硬,反作用力甚至震得她握枪的手都有些发麻。   “这么硬……你是铁块成精嘛。”一轮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后,朱实向后一跃,避开汉子随后的反击,咋舌不已。就算修炼护体硬功,无论如何,像眼睛和裆部这种弱点都是无法消失的罩门。像汉子这样刀枪不入,只能让她想到妖怪。但奇怪的是,朱实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妖气。   纵然可以用各种方式刻意掩饰,但打成这样,却依旧没有泄露一丝妖气,只有两个可能:他还没用真正的力量,或者……根本不是妖怪。   “痛快!”却听得汉子哈哈大笑,目光之中已经没了之前的轻蔑不屑,而是赞叹与欣喜,“想不到区区一个女流之辈,居然能让我体验到如此浪漫的战斗!”   这就浪漫了,那如果换真铃陪你打,按照她平时那种战起来就不要命的拼命三郎式打法,你不得爽翻天啊……朱实腹诽了一句。   “决定了。”却听到汉子张扬大笑。“你与那些杂鱼不同,有聆听我名字的价值!洗干净耳朵听好了,将在这一战中讨取你之首级的,不是别人,正是禁咒道四神将在内,武勇第一的——”   齐眉铁棍沉沉拄地,狂野目光不加遮掩,“武尊修罗!” ps:看到其他作者都是多少推荐多少收藏加更,咱觉得这么做很有道理,所以愚蠢的凡人们,取悦咱吧,用你们的有趣把戏换来更新吧,哇哈哈哈……不行好蠢我玩不下去了…… 二十章 激战时   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武尊修罗棍影重重如山岳压顶,犹如黑云摧城,极尽威猛刚强之势。朱实以符术化出长枪,晶莹枪身散发点点银白光芒,仿佛无数萤火虫随身飞舞,挑、刺、点、拨,将枪使得如一条白蛇,腾挪闪转,精妙难言。   虽然对手身躯坚硬如铁,除了刚开始的风卷叶刀之术,无论朱实如何攻击,都无法造成丝毫伤势,但她并未因此气馁。   一来,武尊身上伤痕证明他的防御不是无法突破,再者,朱实自问如果敌人无法威胁到自身,那理应采取正面猛攻的战术,速战速决,但武尊修罗却依然打得一板一眼,即使有时故意放弃防守换取攻击的机会,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有攻有守,章法俨然。   一定有办法,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与真铃学艺以来,这是朱实战得最尽兴的一场,强大却非不可战胜的敌人,有师父在旁边因此不必担心性命危险与可能存在的偷袭,朱实将全副身心都投入战斗之中,越战越是忘我!   “咿——呀!”   枪身一弯,挡下武尊迅猛一棍,随即长枪弹回,枪头半截夹带劲风打中武尊左肩,即使没有受伤,也令他身子一倾,平衡暂失。朱实抓准机会,翻手一拨枪尾,符枪滴溜溜绕着脖子转了一个圈,枪头枪尾分别从左右两边打向武尊,势如倾盆大雨,打得武尊庞大身躯连连后退。   枪尾如鞭,击在武尊握住铁棍的手背。黝黑皮肤上,露出了浅浅的一道红痕,但武尊不以为意,歪了歪嘴,铁棍横扫而出,拦腰直击朱实。   长枪顺着左臂滑落,枪头不偏不倚,点在铁棍用力不匀的某一点,霎时一股强横大力传来,铁棍向下一沉,朱实借力而起,跃上半空。   武尊向前一步,昂首挺胸,背立如松,掌中铁棍化作千万黑影,又似一团黑云,层层叠叠,涌向半空的朱实,速度飞快,眨眼之间已经来到朱实的木屐下方。   啪!   千钧一发之际,朱实挣脱木屐,木屐立刻被无数棍击搅成碎屑,然而朱实又已借着木屐与铁棍的这一击,再度向上。   晴空烈日,白云浮动,一袭因为打斗而沾上各种污渍的黑色袈裟,向着天空飘飘荡荡地飞了上去,那副光景,简直让人想到传说中化为大天狗的崇德天皇。   武尊抬头,刺眼的阳光直射下来,让他微微眯起双目,朱实找到机会,背对烈日,让阳光成为自己的武器,武尊对此并无鄙夷或愤怒。与阴阳术法不同,他认为朱实此时是利用了环境的便利,一名合格的武者,必须要懂得使用天时,地利,人和,如果换成是他,也会这么做。   尽管对阴阳术法有着近乎偏执的厌恶,除此之外,武尊却是一个极为开明的人。在加入禁咒道之前,他甚至还是一名出色的兵法家,熟读孙子兵法与太公六韬,游历各国,欲寻找值得辅佐的明君……   但这世间终究是黑暗无明啊!   “修罗·穿!”   一声暴喝,武尊沉腰拧步,长臂轻舒,摆出一个投掷标枪的姿势,闭着双目,听声辩位,寻找朱实的气息。   微微的呼吸声传来,他猛然睁眼,右手一震,铁棍如飞射出。阳光照在雕刻着六臂鬼神的棍头,狰狞面目,折射七色光辉!   “来得好!”   选择腾身上空,不单单是为了借助阳光封锁武尊的双目。更重要的目标,乃是为了完成那一招——   朱实也掷出了长枪!   一枪一棍于空中正面交击,砰的一声,四下气流暴冲,空气扭曲震荡,阳光被砸得支离破碎,烟尘飞扬之中,铁棍回旋着落回武尊手中,他长棍拄地,抬头向天,只见朱实双袖一扬,漫天纸符从中飘出,仿佛数十上百只白黄色的蝴蝶展翅翩翩而舞。   “龙旗九旒,雀则七旒,虎则六旒,龟蛇四旒,两仪衍化,四象布天!”   凛然一声喝,漫天符蝶竟同时变成了朱实的模样,一身黑衣,手持长枪,乌发飘扬,踏在空中,如神似仙。   花开院秋夜擅使符法与枪术,她所习练的原初枪册,也是融合了两者精要的玄妙之招,是枪法,也是术法!   完整版的四象布天,乃是以咒符化出无数虚影,真真假假,正奇相合,以一敌百,以百当万。   只有两个缺点:   太过消耗灵力,往往一招使出未能克敌制胜,接下来就是身体仿佛被掏空,只能任人宰割。但此时有真铃掠阵,朱实自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对她而言,反倒是另一个缺点更加头疼。   现在丢出去的每一张符,都是她的血汗钱啊!而且之后还不能回收再次利用,原本足够挥霍好久的大笔金钱就这么甩了出去,气势足够了,可朱实心中却在滴血。   不过她马上重新振奋起了精神。   心痛是打完之后的事,撒都撒了,就尽情享受一下败家土豪的滋味吧!   “哈哈哈哈哈。”   武尊狂笑连连,足踏大地不动如山,铁棍回转周身,宛如披了一件黑色大衣,翻翻滚滚,将向他袭来的朱实虚影全数打碎。   “有趣!”   一枪刺出,枪尖由虚化实,击向武尊脸颊,武尊张口咬住,用力一甩,竟将长枪生生折断,朱实向旁飞出,撞在铁棍之上,脊椎断成两截,随即消散如烟。   “虽然你这招与千象老头的傀儡术有几分相似,但比他有趣多了!即使是我也不得不称赞的浪漫啊!”   如铁锤般的巨拳将一名朱实虚影的头颅轰碎,武尊铁棍横着荡出,又将十数个虚影拦腰打折。   “全是假的啊。”   噗的吐出一口唾沫,破风疾利,如箭刺穿一名朱实的胸口,见这个朱实也变成了一张破开的纸符飘飘落地,武尊有些无聊地抓了抓脑袋。   “差不多该现出真身了如何,就算你打着消耗我体力的打算,但这些家伙实在——”   嗤的一声,黑茸茸的手臂直接抓出了朱实的心脏,乓的捏碎,没有鲜血,只有半张纸符留在掌中。   “太弱了!”   “好啊。”   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嗖!   长枪穿过武尊的腋下,擦着手臂与腰间而过。同一时间,一名朱实虚影冲上前来,长枪递出,同样自武尊的腋下穿过。   “喝呀!”   大喝声中,两名朱实同时用力,竟将武尊铁塔一般的身躯抬了起来!   第三名朱实踩着同伴的肩膀跳到空中,双手紧握长枪,身形急速旋转,如同一支漆黑的钻头,撞上武尊的胸前!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招旋风流能伤到你。”   轰隆隆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飞溅的火星将朱实的头发末梢烧得微微卷曲。   “然后我发现了——”   武尊块块肌肉隆起,如铜浇铁铸,面目扭曲,双目怒张,犹如棍身上的阿修罗相,令人望之生畏。   将他提起空中的两名朱实早已不堪剧烈冲突,化成了纸符。只剩下不断旋转的朱实,顶着武尊胸口,将他直直撞向天空!   “只有我使出旋风流的时候,你不是双脚着地!”   回忆之前的战局,只有在她使出旋风流试图阻碍铁棍砸落时,武尊因为追赶而迈出一步,一步腾空在那个屋顶的破洞上方,只有单足着地。   嗤!   枪尖已经刺进了肌肉之中,爆出一串血花!   “就算你看穿了这一点……”   武尊松开铁棍,狂风扑面之中,两条手臂咯咯作响,竟突然暴长了数寸,握住朱实的双肩,旋转之势猛然停下,朱实持着长枪,与他四目相对,眼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武尊青筋暴起,拼起全身怪力,竟将朱实生生捏成了一摊肉饼!   “也无奈我何啊!” 廿一章 天火   失去主人,长枪摔落,啪的一声,是铁棍落地的声音,然而本该紧随之后的长枪落地声却没有响起。   武尊忽的低头!   目光所及,哪有什么长枪,只有一张符,一张皱巴巴破破烂烂的纸符!   与此同时——   “阿真!”   一道赤红光影破空疾飞,掠过武尊的双眼,直冲上天,落在大日的中间,落在一只瘦削而白皙的手掌间。   朱实从一开始就借助日光的遮掩藏在空中。   枪尖呈现奇特的火焰燃烧形状,一支异光流转的长枪,既仿佛融入了阳光之中,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给武尊一种极为矛盾的感觉。   “最后一招,不要给本神枪丢脸呐!”   “安心啦。”   这样的对话之中,武尊瞳孔猛然收缩,背后肌肉蠕动,竟又长出了两条新的手臂,肤色青铁,长度足有两米!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变得大了一圈,胸前伤口急速恢复,不一会就已完好如初,再无半点伤痕。   武尊急速坠向地面,四只手臂同时挥动,之前广场遗留下的武器如受召唤,腾空飞起,落进他的掌中。   一把断折的武士刀,一把刃口翻卷的伐木斧,他之前的铁棍,以及一把耕田用的锄头。   武尊用力握住了这四件武器,随即青铁光泽从他的指尖渗透过去,沾染了四件武器,武器如水融化,蠕动之间,变化成了全然不同的东西:   左手握着寒光闪烁的武士刀,右手持着刻有阿修罗雕像的暗沉铁棍,身后左臂抓住一把巨大的斧头,身后右臂提着一只巨大的车轮。   “阿修罗相·怒杀!”   想不到会在这里被逼出压箱底的招数……心中类似的念头闪过,武尊身上散发出狂暴的妖气,只逊色全力爆发的滑头鬼与真铃一筹,胜过奴良组其他所有妖怪!   禁咒道,禁咒道,忌野冬绘一手创建的禁咒道,其中所谓的禁咒,便是化妖之法!   由稀世天才安倍晴明所创的秘法,并非堕落沉沦进入黑暗,而是随自己心意在人与妖怪之间转化,一足踏光明,一步涉黑暗。   武尊使出浑身解数,欲对抗即将来临的最终一招!   朱实手中持着真铃变成的火焰枪,看着狰狞可怖宛如地狱鬼神的武尊,心中一片安宁,无惊无惧也无怒。   “阿真啊……”   “嗯?”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没兴趣猜呐。”   “我觉得……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虽然不是那种想象中白衣飘飘号令百鬼的潇洒形象,但至少,和下面那只大块头比起来,自己还是蛮帅气的呐。”   “有时间说这种废话,不如专注精神,下一招就是拼命了,搞不好会死的呐!”   “你以为我是谁?”   朱实自信一笑,双指并起如剑,擦过枪身,指尖似乎正在燃烧着一团虚幻不实的火焰。   “我可是三昧真铃的弟子,花开院秋夜的接班人,阴阳师朱实啊。”   一张灵符自天而降,符纸的边缘已经开始烧了起来。朱实剑指捏起正在燃烧的纸符,空中晃了几下,猛然贴上枪尖。   “倚天之能,化天之威——”   火焰形状的枪尖也随之腾腾燃烧,符上的火,枪上的火,指上的火,三种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火焰,汇聚融合为一体。   朱实挺枪直刺而下:   “六昧天火!”   “很好!”   离地面尚有四米不到的距离,武尊修罗怒发张狂,狂喝出声,四臂舞动,迎向朱实!   巨斧竖斩,却连朱实的身体都没有碰到就被火星烧成灰烬。   还有三米!   磨盘砸出,与枪尖火焰一碰,呲呲声响,好似寒冰遇到烈阳,融化成一丝丝黑气。   两米!   武士刀与铁棍交叉横在胸前,枪尖点在两者的连接位置,又是呲呲的声音,火焰长枪如热刀切牛油,没有半分阻碍,直直洞穿两件利器。   最后一米!   嗤!   泛着铁青色的巨大身躯轰然落地,砸出了一个小坑,周围地面片片碎裂如蜘蛛巨网,尘土激起,附近的房屋被余波震撼,屋梁折断,轰然倒塌。   朱实单膝落地,跪在武尊的胸口,双手扶着火焰长枪,枪尖刺进了武尊心脏,将他刺穿在了地上。   身后的两条非人手臂已在方才对招时与武器一同化为黑气消失,武尊的肤色恢复正常黝黑,眼耳鼻口,七窍流血,但嘴角翘起,却露出了畅快之极的笑容。   “哈哈哈哈……想不到居然会死在这里,也罢,能死在花开院家的秋夜手上,足够我炫耀了!”望着那口火焰长枪,武尊眼中流露几分明了,“早该想到的,赤发红瞳的幼小女童,一起行动的阴阳师少女……应该一开始就使出全力啊。”   他忽的抬起手臂,巨掌握成拳头,用力一挥,“真是浪漫的一战,武尊修罗,今生……无悔!”   没有一丝不甘的畅快大笑声中,修罗合目,盍然而逝。   朱实神情复杂。   “其实我想说……你认错人了。”   看来真铃似乎很有名的样子,以至于对方一看见她的长枪形态,就把自己当成了花开院秋夜。甚至连让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顾自地心满意足死掉了。   “算了,这样也不错。”   纠结了片刻,朱实叹了口气,释然道:“让他觉得自己死在花开院秋夜手上,总比死在叫朱实的无名小卒手上要好。”   “不要那么没自信。”   变成人形的真铃将她搂在了自己怀中,揉着头。   “你比我想的更加出色呐!”   “阿真……能帮我一个忙吗?”   由于埋胸的原因,朱实的声音显得有些发闷。感觉这时候应该给点糖吃作为夸奖的真铃,露出了溺爱父母一般的微笑:   “什么事?只要不过分,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呐。”   “能拿点东西垫一下吗……你这里太硬,弄得我有点疼。”朱实勉强从那熊抱中挣扎出来,啪啪啪拍着真铃的胸口。   “……”   朱实被丢了出去。   ···············   京都。   某处荒废的宅邸中,黑发披垂遮住脸庞的彩线手持杀生石,坐在角落,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死去的尸首。在她身旁,呆滞无神的白鬼院星愣愣地站着,目光望住黑暗中的某一点,眨也不眨。   两人所在的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息。十数具尸体倒卧在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是一家人。   白鬼院星仰起头,目光的尽处,是一个男人。   一个阴阳师装扮的中年男人被五彩斑斓的箭矢钉在了天花板上,手掌,脚掌,胸口,脑门,六根利箭将他像诅咒的人偶一般固定住。血顺着箭身流下来,并因为箭尾特制的分叉而往三个不同的方向滴落。   滴答,滴答。   血滴落在地板的榻榻米上。   “要忍耐,还不是时候……”   口中咕咕哝哝着相同的话语,彩线全是眼白的眼中似乎孕育着可怕的愤怒。她像念经似地不断低声说话。   “太弱了……除了那天遇到的虫子之外,全都弱得不像话……这样根本没办法完成……嘻嘻嘻,咕咕,咯咯咯。”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   “算了……一家一家杀过去,总会有的……足以成为养料的小虫子啊……”   突然,垂在面前的头发剧烈地摇晃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比一般的黑暗更加深沉的什么东西,已经涌到了彩线的脚下。头发背后,全是眼白的眼珠子转了几个圈,露出黑色的瞳孔。   “千象啊……”   她怪异地笑着。   从那什么东西之中,响起了老人的笑声。   “你最近闹得很厉害嘛。”   老人的声音之中透着深深的腐朽死气。   “嘻,咯咯咯,哈哈哈哈……我快等不及了,奴奴要报仇,报仇,妾身要……”疯狂扭曲的语调,突然又变得平静,“千象,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彩线摩挲着杀生石。   名为千象的老者又发出了仿佛有痰在喉咙里时的浑浊笑声,“当然,怎么会忘记呢,彩线……代首领啊。”   “没错……我是代首领,首领不见之后,禁咒道由妾身主掌,你也好,武尊也好,青蚨也好,都要听我的话,嘻嘻,听奴奴的话,奴奴很了不起,嘻嘻嘻……”   无邪地笑了几声,彩线按在杀生石上面的芊芊素手突然一停。同时,那团东西也翻滚了一下。   “武尊……”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死了?”   “杀人者……”   “花开院……秋夜。”   彩线霍然起身,那团东西翻滚着向后退。   “千象,去通知青蚨……将花开院家……不,将这个京城的所有人,全部杀尽啊!”   “是。”   藏在那团东西之中的老者语气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深沉的东西退去,恢复的黑暗,却显得比原来明亮了些许。   彩线摸着白鬼院星的脑袋,后者愣愣地看着她。   “你可以不必再忍耐,尽情地吃了……嘻嘻嘻,咕咕,哈哈哈哈哈。”   “尽情……吃?”   白鬼院呆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短句,僵硬的脸颊缓缓露出了一个天真的微笑。   ···············   五月初三,花开院分家枫天流当主遭神秘人物袭击而亡,现场留下激烈的打斗痕迹。   五月初五,本家逸才花开院是空失踪,现场只留下触目惊心的鲜血喷溅痕迹。当日下午,花开院分家霞流一家五十八口全数被杀,死状凄惨。   五月初七,当代家主花开院秀元在调查中遭到古怪鬼族攻击,受伤而退,怀疑对方乃被操控。   五月初八,花开院是光对上以金小判为武器的陌生少女,重伤濒死。   五月初九,花开院本家大宅受到傀儡攻击,敌人数量不计其数,本家成员死伤惨重,在无法寻找到施术者本体的情况下,不得已张开护法大阵进行防御,本家因此与外失去联系。   五月初十至十八,京都各处发生灭门惨案,上至公卿,下至百姓,民心惶惶,不少人选择携妻带子,逃离京城。   五月二十一日,朱实抵达京都。 ps:十万字纪念~ 廿二章 疑   阴云蔽日,黑气浮空,空空旷旷的街道,看不见半个人影。两侧房屋衰败,花树凋敝,檐下影子之中,仿佛躲藏什么东西,时或传来窸窸窣窣的低微声响。   “怎么回事呐。”   真铃一马当先走在街道中央,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好好的京城,怎么变成这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了。”   朱实跟在后面,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亦步亦趋,“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应该不会相信这就是那个人人向往的京都。”   她小心地绕过倒卧在路边的一具尸体,不知道死了多久,皮肤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呛人的恶臭。苍蝇蚊虫嗡嗡地围在上面,被朱实的说话声惊到,四处飞散开去。   手长脚长将她们带到京城附近后,便急急忙忙地返回了,虽然朱实有意邀请他们在京都玩上几天,但那两只妖怪却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都变了,推辞了几句便匆匆离开,那背影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已经受够了……一定要向总大将抱怨几句……这种带迷路熊孩子的任务谁受得了啊……累死我了……”   应该是听错了吧?   在真铃的提议下,总之两人打算先在城里到处随便逛上一逛,吃喝玩乐,到傍晚再去花开院本宅住下。但一进京都,却被与想象截然不同的情景惊到了。   如果不是真铃再三保证没有走到其他地方,又有手长脚长一路带领,朱实几乎要以为她们这是迷路迷到黄泉比良坂或者酆都鬼城了。   根本看不见一个活人啊!   “出事了?”朱实猜测。   “当然呐。”真铃一副你在说废话的表情,不耐烦地咋着舌头,“虽然早就觉得现在的花开院都是不中用的废物,但居然连一个小小的京都都看不住,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他们的没用程度呐。”   她突然停住脚步,用力一跺脚,“给我滚出来呐!”   脚下缠绕着流火,踩上了朱实的影子,瞬间,黑影翻滚,竟然站了起来!那是与朱实身高体型一模一样的黑色影子,表面蠕动着黑暗的东西,仿佛层层叠叠的黑色波浪,朱实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原本该是头部的地方,没有五官,只在额前位置开了一道竖起来的裂缝,仿佛二郎真君的第三只眼。   裂缝打开,依然是翻滚不休的黑浪。   朱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被真铃用力一扯,拦在身后。真铃双手握拳,与那站起来的黑色影子对峙。   “三昧真铃,名不虚传……”从黑色的影子里发出了老迈浑浊的笑声,“但花开院秋夜却有些名不副实啊。”   明明没有眼睛,朱实却感到自己像是正在被恶意的目光扫视着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只觉一阵阵恶寒涌上心间。   真铃冷哼一声,挥手间,一团明亮火焰亮起,如同黑夜中的一盏明灯,驱散了朱实心中的恶寒与不安。   “在我面前耍这种小伎俩,真是不怕死呐!”毫不畏惧地将自身的畏化作熊熊烈火,真铃大喝一声,气势凛然,逼得那团影子不由自主向后翻涌而退。   人也好,妖怪也好,交锋的第一步,就是比拼互相的气势,妖怪通过提升自身的畏,将大气流动变成自己的东西,使对方感觉到畏惧、尊敬、威严等等念头,进而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但这种阶段,只能对普通人与实力悬殊的弱小妖怪起效。妖怪之间将畏的发动称作“鬼发”。   对上与自身相若的强者时,仅仅依靠气势无法压制,这时便要发挥自身畏的特性,作为攻击方式,每个妖怪的畏都与其他人不同,即使是相同的种族,也会由于性格等原因而让畏的特性有所改变。   因此能多大程度的掌握自己的畏,决定了妖怪的实力。将畏具现化,作为攻击方式将对手的能力消化,便是妖怪之间特有的战斗方式,一般称之为“鬼凭”。   若说妖怪是属于“阴”的存在,那人类便是位于“阳”的一面。自久远之前,人类便已懂得利用火焰驱散黑暗,火焰所代表的光明,便是最初的退魔之术。   当今的驱魔法术虽然五花八门,流派众多,但究其根本,无非是利用自身的生命力,将旺盛的阳气化为武器进行攻击。   越是心怀畏惧,越是怯弱退缩,阳气就越是萎靡,使出的法术威力自然也相应减弱。某种意义上,将阴阳术也视为畏的一种也无不可。   作为活了漫长岁月,曾经力压一方的大妖怪,三昧真铃深谙此理,见到朱实被对方的畏压迫,当即针锋相对,用自己的畏以硬碰硬,逼退了黑影。这一来一往,虽然看不出,但双方已经进行了初步的交手与试探。   实力不足为惧,但气息古怪,有种残缺的感觉……真铃眯起眼睛,一边轻轻拍着背后的朱实,示意无妨,一边在心里分析道。   “知道我与秋夜的名字,看来也是有心人呐。将京都弄成这副凄惨模样的,就是你吗?”   秋夜已经死去的消息除了她与朱实,现今依旧无人知晓,在旁人眼里,有三昧真铃陪伴的阴阳师少女,仍然是花开院秋夜。   能一口叫破两人的身份,证明对方是有备而来,目标是她们吗?或者……花开院?   “哈哈哈哈……”黑影翻腾之间,响起了干扁的笑声。   “何必这么警戒,既然杀死了我们的同伴,就要有承受报复的心理准备啊。”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浓痰,话音沉浊,不时还混着一声咳嗽,“武尊修罗的仇,禁咒道剩余的三人会十倍、百倍的讨回,你们也好,花开院家其他的人也好,甚至这座京城曾经与花开院家有过来往的所有人,都要死得凄惨无比,苦状万分,尽情期待吧……”   让人心生反感的低笑声中,黑影向后倒去,仿佛一摊污泥,涌动间又回到了朱实的脚下,朱实有些战战兢兢地往旁边一躲,即使见那影子似乎依然恢复了正常,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依然心里发毛。   “感觉不到妖气,是阴阳师吗?”她看了看真铃,猜测道,同时回忆起之前牛鬼提到的神秘女子,“那名持有杀生石的女人……似乎叫彩线,好像也是禁咒道的四神将之一,再加上刚刚那个黑影,以及被我们杀死的武尊修罗,四神将已经有三人出现了。”   “还不能确定那个老头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要轻易地作结论呐。”真铃摆了摆手,对朱实贸然的猜想有些不满,“如果是假,可以认为他是为了误导我们,使花开院对上所谓的禁咒道,如果是真……”顿了一顿,望向朱实,“刻意泄露自己的目的与数量,究竟有什么意义呐?”   刚刚那黑色影子的出现,除了提供了一些情报外,什么也没做。也许对方认知到实力的差别,不愿做无意义的牺牲,但如果是这样,只要虚晃一枪离开便是,没必要透露他们的身份——   “先回本家吧。”   当下的情报太少,将疑惑暂时按下,真铃作出决定。   朱实站在旁边,抬头看着阴沉天空,心中微沉。原本想着玩乐的轻松心情早已不翼而飞,不自觉地握住了真铃的小手,虽然有过一瞬间的轻微挣扎,但察觉到她的微微颤抖时,却又放松了力气,任凭朱实就这么捏着。   “阿真,如果他说的不是谎话……”后半截话语明明已经到了舌尖,却又被硬生生吞了下去。   但真铃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因为她们杀了武尊,才引来禁咒道的报复,让京都变成这副模样吗?   这个疑问压在了朱实的心头。 廿三章 秀元   “禁咒道……禁咒道……”   昏暗的房间中,窗户紧紧闭着,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明明是白昼,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纸符的娃娃式神捧着一根蜡烛浮在空中,勉强照亮了周围,当代的家主花开院秀元有些费劲地看着架子上的书籍。   这是花开院本宅的储书间,放置着自卢屋祖师直到现在的珍贵资料,成千上万,浩如烟海,若非使用了结界类的术法,即使将整个花开院大宅都用上,怕也放不下这么多的书。   对于禁咒道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的秀元,试图从这些资料里找到有用的信息。当然不是白找,像他这么精明的男人,怎么可能做出大海捞针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呢?   “没有——”   “这里也没有——”   “没有啊——”   “好累,想休息——”   纸人变成的娃娃式神来来往往,这种没有战斗力的辅助式神需要的灵力极低,即使是资质普通的阴阳师也能驱使十数只,秀元此时派出了不下百只,让他们代替自己寻找着需要的书本。   像他这么精明的男人,当然是悠闲地看着别人大海捞针啦!   有些沾沾自喜地想着,两根蟑螂一般的长须摇摇晃晃,秀元将沾上灰尘的手指随便在旁边抱怨着想偷懒的式神身上抹了抹,引起对方连声抗议:   “秀元,坏蛋!”   “坏蛋,坏蛋,大坏蛋!”   这么嚷嚷着飘去了另一排书架。   “虽然嘴上吵吵闹闹,身体还是满诚实的嘛。”   自娱自乐地笑了两声,秀元突然停在了一座书架面前。这座架子上没有多少灰尘,下面几排也还留有空位,有其他大多数架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不同,可见是放置着时间相差不久的最近资料。   他一格一格地摸过去,最后蹲下身子,将放在最下面一排角落的某本书拿了出来,拍拍上面浅浅的积灰,露出封面的两个汉字:   《玄翁》   “两百年前将杀生石击碎,完全杀死金毛玉面九尾狐的高僧啊。”秀元轻轻笑了一声,“虽然玉藻前死了,但杀生石的碎片却成了祸世之物,不知道玄翁大师有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呢?”   作为皇族御用的阴阳师一族,秀元自然不缺乏情报来源,之前在米泽城外发生的战斗详细,已经在数日前送到他的手中。   “能将牛鬼收于麾下,那位奴良组的总大将看来是值得关注的对象……禁咒道,以及,三昧真铃吗……”   心中不禁浮现那个性格暴躁的红发幼女。秋夜离开云游之前的那段日子,与家中众人关系已经闹得很僵,除了与他还偶尔说上几句,便是与三昧真铃朝夕相伴,他偶尔远远地看见两人嬉戏玩闹的情景,那时真铃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感,曾经不明白,但现在却是隐隐约约地有所明悟。   不知道那两位的关系进展如何了?   秀元对这类事情并没有什么看法,对他而言,情爱本来就不是什么明智之事,一旦坠入爱河,平时再冷静聪慧的人也会顿时变得莽撞无明,这种东西当然是敬而远之的好。但如果秋夜与三昧真的成了一对,想想那画面,似乎也挺不错。   只是家中恐怕又会因此议论纷纷,让秋夜的立场更加尴尬艰难。不过既然他当上了家主,再多责难,也能为她一肩担下,无暇的白莲花便该一直干干净净,不该沾染尘世那些肮脏的污泥呀。   “秋夜……小姑啊。”   语调幽幽地唤了一声,秀元将注意力回到手中的书本上。既然禁咒道看似与杀生石有所关联,那应该能从玄翁和尚的相关事迹中得到线索。   他哗啦啦地翻着书页。   生平,没用。什么七彩祥云,什么天降金雨,这种东西骗小孩啦。学艺,没用,禅机问答,没用没用。   一目十行地翻到将近末尾,秀元才咦的一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晚年的玄翁和尚曾经不顾病体,再度前往那须野,数月之后才回到寺庙,像变了一个人般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郁郁寡言,不久便病逝坐化。没有留下遗言,同寺僧人在房里找到了一个卷轴,上面写着‘丕夕一’三个汉字。”   如果玄翁击碎杀生石的事情真有什么蹊跷,也许便是这里了。曲起食指轻轻敲击着书页,秀元陷入沉思。   丕夕一……   “搞不懂啊!”   两根蟑螂须仿佛主人的心情一般剧烈晃动,秀元撇了撇嘴,将《玄翁》又放了回去,拍拍手,抖掉灰尘,注意到旁边式神提着的蜡烛也差不多烧完了,于是收回了其余的式神,从储书间离开。   他是早上进去的,用了好几个时辰,出来时已经快到黄昏了。只见花开院是光站在门外,身上犹然缠着层层绑带,左边脸颊高高鼓起,又青又肿,挤得眼睛也跟着一大一小,配上那亮闪闪的光头,更觉滑稽。   “噗。”   秀元毫不在意地笑了出来。   是光脸皮抽搐,“是明……哦,不,秀元啊。”发现自己喊习惯了,连忙改口,从这种小事也可看出他的性格。   “是光兄是打算请我去吃点心吗?”   秀元眯着眼睛笑了笑。   “哎呀,别开玩笑了。我是来通知你,她刚刚回来了。”是光显得有些焦急。   “噢。”虽然没有提到具体的名字,但秀元却恍然地点了点头,“我就在想差不多该回来了,对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停了一停,却又摇摇头,向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还是算了,是光兄,那两人应该不在会客室吧?”   “当然。她们大概已经到你的房间了。”   “那就好。”   秀元微微松了口气。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   “有事,有事,当然有事。”秀元登登登又退了回来,搂住是光的肩头,嘻嘻笑道:“你帮我看着门口,有人过来帮忙拦下呗。”   “这种事你使唤式神不就好了。”是光有些不情愿。   “区区式神,哪有是光兄好用呢。”秀元笑得有些促狭。   “噢……噢。”性格老实的是光闻言点头,过了不久,等秀元已经绕过前面的走廊看不见背影了,才猛地回过神来。   “好用,你是将我当成式神了吧!”   尽管嘴里愤愤不平骂骂咧咧,但是光还是慢悠悠地走到秀元的房门前,抄着双手靠在墙边,很负责地担起了看门的任务。 廿四章 后悔否   拉开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只见一只赤发红瞳身材谦虚如壁立千仞的幼女将自己藏在房间各处的零嘴食物全都搜罗出来,堆上一座小山,啊呜啊呜地往嘴里塞着,根本不咀嚼就那么吞咽下去,与其说是品尝美味,不如说只是在单纯的浪费食物。   在红发幼女旁边,一个身材还没完全张开的女孩有些拘谨地跪坐着,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伸手拉着真铃的袖子,低声劝道:“别再吃啦,小心惹对方生气……”一句话还没说完,却被真铃顺手塞了一把蜜饯进嘴里,噎得她几乎翻起白眼,两只手卡住脖子,拼命挣扎间,与秀元对上了眼。   “啊,圆眉毛的蟑螂小子。”   真铃虽然也是双颊塞得鼓鼓囊囊,但声音却清脆爽朗一如往常——她早已没有了肉体,这副身躯是魂魄所化,不需要吃喝睡眠,可以用眼看,也可以不用眼看,可以用嘴说话,也可以不用嘴说话,十分方便。   所以她完全是在浪费食物啊!   “三昧大姐,都说了不要用那个奇怪的绰号叫我啊。”秀元看了看朱实,视线移开,将门关上,踩过堆满乱七八糟的榻榻米地板,来到朱实与真铃的对面,盘腿坐下。   “绰号?不是本名吗,花开院圆眉毛的蟑螂废柴小子。”真铃一边大嚼着秀元的收藏,一边毫不在意地用恶毒话语攻击着秀元。   朱实有些担心地来回看着真铃与花开院秀元。   这位蟑螂大哥哥好像是花开院家现在的家主耶,这样真的好吗?   “没问题,没问题,他才不是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的人呢,你说对吧,蟑螂大哥哥呐?”真铃哈哈大笑。   “老实说,连这位看上去很老实的小姑娘都这么叫我的话,的确有些受打击了。”秀元几分真几分假地捂住了额头。   朱实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捂住了嘴,“我把刚刚想的东西说出来了?”   “听得一清二楚呐。”   “呜。”   这时,秀元清了清嗓子,身子向前一倾。真铃抓着一把蜜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朱实微微缩了缩脖子。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语气,但方才的轻松气氛却突然消失了。秀元依然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浅浅笑容,望着朱实。   “在三河村庄杀掉武尊修罗的花开院秋夜,是你吧?”   “……嗯。”   朱实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在米泽城外,与奴良组一同对上鬼族白鬼院星的花开院秋夜,也是你吧?”   “嗯。”   这次朱实立刻就点了头。   “最后一个问题。”秀元的笑容变浅了一些。   “花开院秋夜人呢?”   他的眼中已经没了笑意。   真铃晃了晃身子,想要开口,却被朱实挡住了。她挺起腰,回视花开院秀元。   “死了。”   “为何而死?”   “为了救我。”   “有谁作证?”   “阿真——三昧真铃。”   “对手?”   “不知身份,外貌是绿瞳狒狒的怪物。”   一者连续发问,一者快速回答,短短几秒,花开院秀元已经将身子收了回去,蟑螂须轻轻摇晃。   这时真铃也将朱实的手臂啪的一下拍了下去,鼓起脸颊,跳到秀元面前,双手叉腰瞪着他:   “你这是在做什么!”   真铃怒气腾腾,甚至从鼻子里窜出了点点火星,“有问题问我,有脾气对我发,没看好秋夜的是我,你冲小朱实撒什么火呐!”   “在发现情报之中的秋夜似乎与我记忆中有所不同开始,我就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秀元却没有回应真铃连珠炮一般的话语,自顾自揉着眉心,“也对,像她那种人,终究活不久的……”   手掌捂着脸,秀元从指间露出的缝隙看向真铃。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现在有答案了?”   “大概。”   他咂了咂嘴。   “不过看你这么护着她,我觉得……”   话音未落,一把零嘴已经扑头盖脸地撒了下来。   “闭嘴,请你吃糖呐!”   “哈哈。”   秀元身子摇来晃去,居然将向他丢过来的一把东西全都避开了,将手掌放下时,又恢复了那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个……”   听到朱实弱弱的声音,秀元与真铃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难道是因为我杀了武尊……”她看着秀元,吞了一口唾沫,终于说了下去:“才导致情况变成这样的?”   在前来本宅的路上,她们已经打听到了最近京都发生的事情,花开院分家几乎十去七八,本家损失惨重,不得已张开结界守护,无法攻破结界的敌人便转而开始屠杀无辜平民,连公卿也有几家被灭。   而随后看到本家大宅外的巨大结界,也证明了这个事实。   如果这么多人真是因为她一时兴起的行侠仗义而惨遭杀戮,岂不是在说他们是因自己而死?   一旦这么想,朱实心中就不知道该作何滋味。   “自责吗?”秀元似乎能看穿她正在想的东西,“如果他们真是因你而死,你会责备自己,会觉得自己错了吗?”   他咄咄逼人的话语如刀子一般刺在朱实心中。   “我……”   真铃悄然退到了旁边,没有再插话,即使朱实向她投以求助的视线,也只是紧绷着表情,一言不发。   “回答我,你会吗?”   秀元又一次追问。   朱实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在这里回答得不好,恐怕无法活着离开这座宅邸——她能清晰感知到,从开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前的男子心内便孕育着可怕的怒火。尽管真铃有意插科打诨,但她依然能感觉到隐藏在那笑容之下的愤怒。   他和秋夜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尽管知道场合不对,朱实却依然想着这种题外话。   秀元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实,等待着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   因为紧张而干裂的双唇微微开合,朱实吐出了一个很短的音节,随后再次沉默下来。   她在心里反复思考。   如果这件事真的因她而起。   如果真是因为她杀了武尊修罗,而导致其同伴的疯狂报复。   她会后悔吗?   她做错了吗?   如果她当时选择了袖手旁观……   诸如此类的念头恍惚闪过心间,朱实眼神一凛:   “不会!”   一反之前的犹豫不断,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果我没有出手,那个男人就会摔死,一个家庭将因此破碎。如果我没有杀死武尊,他就会屠光那个村庄,甚至以后也会再杀更多无辜。我不后悔,是因为那些被我救下,因我而生的人们不后悔。”   想起在那个村庄的事情,那个断臂男子被家人带走之前,望向她的眼神之中,分明充满了感激与愧疚……   愧疚,是因为受了救命之恩,却因为畏惧而不敢替她说话。   但那又如何?   “我后悔的是……”朱实握紧双拳,一字一字道:“我后悔的是,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除恶不尽,导致牵连他人!”   因行善事而结恶果,是行善有错吗?   岂有是理!   错在行善不足,错在除恶不尽!   答案给出,朱实闭上双眼,等待着秀元的评价。   “其实……”   却听到秀元说道:   “早在你对上武尊之前,花开院家已有九十三人被那名手持杀生石的长发女子与鬼族所杀,可见对方乃是有备而来,目的明确,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不如说,能提前干掉其中一名敌人,反而大大有功啊。”   呵呵呵笑着,秀元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白折扇,扇面打开,遮住脸颊,眼神幽深,“不过,你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我很满意。所以——”   他啪的合起折扇,扇头指着朱实:   “我同意了。”   “啊?”   乍然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朱实不由愕然。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呐。”真铃咧嘴一笑。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花开院秋夜还不能死。”秀元为朱实解惑道:“现在的情况,花开院乃至整个京都岌岌可危,人心惶惶,这个当头,众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出外游历的花开院秋夜身上。如果秋夜身亡的消息在此时传开,将成为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蟑螂小子也可以担任这个任务,但他太不小心了。”真铃的视线在秀元的小腹部位一晃而过,秀元不禁苦笑起来。   “三昧大姐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他摸着小腹,“当初原本想着生擒,结果一时不察,差点被那只鬼把肝脏掏出去。”   “有此一败,花开院秀元短时间内已经被踢下神坛,不足以担任鼓舞士气的作用了呐。”真铃道。   “所以,花开院秋夜回归的消息,以及花开院秋夜在三河村庄击杀武尊修罗的消息,将很快从各种渠道散布出去。”秀元接着说了下去。   两人默契十足。   “也就是说,让我扮成秋夜,鼓舞人心?”朱实总算听懂了真铃与秀元的打算。   “现在知道花开院秋夜已经身亡的,只有我们三个。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三昧大姐不说,这个事情就是秘密。”折扇敲着手心,秀元笑着,“当然,不是让你永远假扮下去,只要击败了敌人,等花开院秋夜再度踏上旅途,你就可以恢复原来的身份——这段期间,有美酒佳肴,也有你至今都没享受过的种种奢华待遇哦,怎样,不心动吗?”   “这……”朱实不由迟疑,“让我想想。”   “可以。”秀元举起三个手指头,“给你三天时间思考,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到时也无非就是另外换一个人扮演而已。反正只要有三昧真铃陪伴的阴阳师少女,就会被当成是花开院秋夜嘛。”   “不过,如果事情演变成这样,恐怕你就不得不与三昧大姐分开了。”花开院秀元补充道。   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似乎因为腿麻的缘故,哎呀哎呀地叫了两声。   “这三天你就住在秋夜的房间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花开院秀元打开门走了出去。 廿五章 湖中倒映   花开院秋夜的卧室与朱实想象的差不多,窗明几净,素雅大方,主人不在多时,却依旧干干净净,不见尘埃,显然是有人定期打扫。   打开拉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秋夜懂事以来,就很少住在本家。”陪在旁边的真铃环视着这个空空如也的房间,语气中颇有些感慨。   她没有脱下鞋子,就这么啪嗒啪嗒地走了进去,由于身上常时加持着类似清净的术式,倒不怕将灰尘带进来弄脏地板。   朱实倒是规规矩矩地将木屐——她自己的草鞋已经在进门时便留在玄关,现在穿着的是花开院家用于待客的——脱下来搁在门前,穿着白袜小心翼翼踏进房内。   不同于真铃的轻松自在,她总觉得这一步踏出,似乎就要有什么东西为之改变,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打破房间原本的寂静空灵气息。   大概是对于花开院秋夜的复杂感情,让她连带着对属于秋夜的这间卧室也抱有某种自己不明白的心情。   “我平时就靠在这里呐。”真铃站在角落里,拍打着墙壁,随后又走到另一边的柜子前,拉开了抽屉,招手示意朱实过来。   “这本就是秋夜的日记呐。”   抽屉里放着裁缝用的针针线线,一只缝到一半的娃娃布偶,从那红头发与赤色眼睛,大抵可以看出这娃娃是以真铃作为原型。   布偶与针线下面,摆着一本薄薄的书册。   封面上没有写字,边边角角画着几朵黄色的花,颜色淡淡,像是菊花,用的是工笔画法,笔触精致,栩栩如生。   “秋夜还会绘画?”朱实问道。   “嗯呐。”真铃点了点头,颇有些自豪,“琴棋书画里面,她除了棋道上一窍不通,琴和书画都颇有研究——虽然后面两者是因为画符必须练习,否则字丑到连九天神明都看不懂,就算画好符也没用呐。所以她真正感兴趣的,是弹琴呐。”说着,突然看了看朱实腰间的尺八,抿了抿嘴,“她跟我提过,有机会也想学着吹一下笛啊箫啊之类的乐器呐。”   朱实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尺八,入手冰凉,让她有那么一瞬想到了米泽城外触碰到的雪女肌肤感触,以及那山洞中兴之所至的合奏。   但这个想象仿佛浮光泡影,在心中一晃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既然秋夜这么说过,这本书就交给你解决呐。”将娃娃与针线拿开,真铃将薄册拿在手中,递给了朱实。   “要翻看也好,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它烧了也好,都随便你呐。”如宝石般闪闪发光的双眼望向朱实,“不过,如果你决定暂时扮演秋夜,在烧掉之前,还是先看上一看比较好呐。”   “阿真希望我看吗?”朱实看着书本画着的雏菊,“或者说,阿真希望我和那个花开院秀元说的一样,暂时假扮成秋夜吗?”   “这嘛。”真铃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嘴角向上勾起,轻轻地笑了起来,“只要小朱实你做出了决定,无论是什么,我都赞成呐。”   “这种说法太狡猾了啊。”朱实皱着眉,“如果我真的假扮成秋夜,阿真你不会觉得不高兴吗?”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呐?”真铃歪了歪头。   “你不是喜欢她吗?”朱实直截了当地说道。。   尽管没有直接说出,但数月相伴,朱实又不是那种对恋爱完全没感觉的榆木脑袋,每当真铃提到秋夜时,尽管有意掩饰,但从眼神和语气中流露出来的情感,却依然骗不了人。   “你!怎、怎怎怎么会……知知吱吱吱呐!”   真铃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张着嘴,眼睛转来转去,几乎要变成蚊香的形状,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结巴到最后,居然变成奇怪的老鼠叫声了。   “你表现得那么明显,除非我是傻瓜,否则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呢。”朱实耸了耸肩,微微苦笑。   “为什么你不是傻瓜呐!”真铃恼羞成怒地啪啪啪拍着朱实脑袋,由于没用多少力气,朱实很快就反过来将她制住了。   “好啦好啦。”   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真铃的头发,过得片刻,她终于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只是脸上依旧有点发红。   “总之——”真铃像是要将刚才的失态一笔带过般地挺起了无欲则刚的胸脯,“这是需要你自己去思考的问题呐。谁也无法替你做出决定,谁也无法给你答案,必须要由你自己交上答卷呐。”说到这,顿了一顿,再说下去时,声音微微地变沉了,“而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我都会感到满意呐。”   她拍了拍朱实的肩膀,又啪嗒啪嗒地走出房间,等朱实随后追赶上去时,却发现四处都看不见红发萝莉的身影了。   “真是的,跑哪里去了……这房子那么大,我会迷路的呐。”抓了抓头发,朱实有些伤脑筋地望着手里的书册。   “怎么办呢?”   这既是对书本处置方法的疑问,也是对花开院秀元提议的纠结。朱实觉得自己假扮秋夜,可能会引起真铃的不悦,毕竟这等同于利用她记忆中最重要的爱人——也有可能是单相思——但真铃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答案吗……”   直到晚饭之前,朱实依然没能得出答案。   ························   第二天。   由于结界的关系,花开院本家与外界的联系几乎断绝,虽然也陆陆续续派出了几人出外探听消息,但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再也没有回来。   “失去理智的鬼族女性,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与她结伴行动的怪异女子,实力不明……精通傀儡术的老者,能够隐藏在影子内,真实身份不明……将金小判当成暗器的少女,一招将是光兄打成重伤,实力深不可测……唔唔唔,头疼,真是头疼。”   当朱实路过一处陌生的长廊时,在庭院的池塘边看到了唉声叹气的花开院秀元。他那标志性的两根蟑螂须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如实反映着主人的心情。听到了脚步声,秀元抬头望了过来。   “呀,朱实啊。”   由于眼睛细长的关系,秀元总是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印象,但当他眼睛弯弯地笑起来时,却又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   这笑容倒是与滑头鬼有几分相像。   朱实不禁想道。   她抬起手挥了一挥,袖口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真铃与她分头行动的时候,一般都会留下一串朱红色的铃铛。   秀元注意到了袖口的铃铛,微微一怔,随后笑得更加高兴了。   “或者,应该改口叫你秋夜了?”   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问话,朱实摇了摇头,“抱歉,我还没决定……”   “没关系啦,反正还有时间。”秀元笑着说,之后又看向了池塘,“那就还是叫你朱实吧——过来呀,这里凉快。”   朱实想了想,依言走了过去。   池塘里映出了朱实的模样。   清风阵阵,吹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波纹荡开,朱实的倒影变得扭曲模糊。   波纹接着向外荡开,将花开院秀元的倒影、周围林木的倒影、空中白云的倒影也俱都打散了。   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碎片之中,倒映出无数个细小的影子。   “那本书是?”   秀元没有看向这边,依旧望着水面上的波纹,开口问道。   他指的正是那本秋夜的日记。   尽管已经过了一天,但无论是如真铃所言先打开翻阅,还是按照秋夜嘱咐直接烧掉,朱实在两者之间摇来摆去,无法做下决定。   即使是再去询问真铃,也只会得到相同的回答吧。   但如果是这一位的话……   “那个……”   “叫我秀元大哥就好了。”才刚刚开口,就因为称呼的问题被打断了。秀元眯着眼睛,笑了一声,“觉得被占了便宜的话,直接叫秀元也没关系,只要别像昨天那样叫蟑螂大哥哥,我就感激不尽了。”   “哈哈……”朱实干笑了两声,“那次真是无心的。”   “我懂。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近三昧大姐者缺心眼嘛。”秀元嘿嘿笑道:“这话你听过就算,可别拿去告状啊。”   “嗯。”   朱实也跟着笑起来。   用一个俏皮话稍微缓解了朱实的紧张后,秀元晃了晃脑袋,“所以,你刚刚想问我什么来着?”   “我……”朱实正想将直接询问真铃的问题再拿出来一遍,突然又换了个想法,“能跟我说一说花开院秋夜的事情吗?”   她无意识地玩着手指。   “当然。”秀元语气轻松,“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   他思考了片刻。   “秋夜是我父亲的妹妹,按照辈分,大概我要叫她一声姑姑才对。”一出口便让朱实吓了一跳。   “姑姑?”   回忆起那一夜看见的女子模样,瓜子脸型,容貌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再看看这只蟑螂……秀元大哥,年纪应该不会差得太大呀。   “嘿,谁叫爷爷喜欢沾花惹草,一把年纪了还不老实呢?”秀元语带讥笑,似乎对那位老者颇有不满,“牙齿都没了,还成天往女人肚皮上爬,最后也死在了上面,真是,哎呀哎呀……”   他摇了摇头,“算啦,说回正题。因为辈分关系,同龄人都不太亲近秋夜,你应该也能体会,要对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甚至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女孩子喊姑姑的感觉,啧啧,那滋味……虽然我觉得挺有意思就是了。”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但秋夜天赋异禀,学习进展一日千里,连我都屡屡遭受打击,其他人就更不用说,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像花开院这种历史悠久的大家族,最不缺的就是庸才废物,最缺的则是我与秋夜这种天才。”还不忘自吹自擂一番,“再加上秋夜心地善良……不,或许该称为正直才对。如果不是遇到秋夜,我会以为舍己为人的伟大情操只存在于书本之中哩。”   “前两个都能理解,但为什么善良也会被其他人讨厌呢?”朱实疑问道。   秀元哂笑一声,“小朱实,你知道一个人最厌恶、最憎恨、最不愿意面对的,是哪一种人吗?”   “亏欠他最多的人?”朱实想了一阵,猜测道。   “错了。”秀元嘴角上扬,笑得揶揄,“是他亏欠最多的人,因为与这样的人照面,会让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愚蠢与不堪,就像照着一面清楚明亮的镜子,根本无从逃避。秋夜的性子淡泊得像个老头子,无争、无求、无欲。你说,一个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求,对权势财帛没有欲望的人,还是人吗?”   这次他没有等待朱实的回答,便继续说道:“当然不是,所以——她死了。但有趣的是,直到她死了之后,我才想起来,原来她也是有想要的东西,也是有喜好与厌恶,也是一个女孩子,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比如,三昧大姐——”   秀元语带玩味,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回想,早已发现花开院秋夜与三昧真铃之间隐隐约约的暧昧。   “以前,我曾经担心过她会想来争这个家主的位子,但到了现在,我突然觉得,将这个位子让给她也不错。”   他偏过头,“知道为什么吗?”   朱实摇摇头。   秀元哈哈一笑,“因为我知道她不会要。通过她的拒绝,我能更加清楚地照出自己心中的丑陋欲望、自私自利,然后去克服它。”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秀元的话语正是这个意思。   “其实昨天我本来想拒绝的。”他说,“虽然信任三昧大姐,但处于个人私心,即使是暂时,我也并不想让你顶替秋夜这个名字。原本打算随便找一个样貌身材类似的替身,顶替几日便是。但后来我突然觉得——”   秀元再度将视线移向池塘。   风平,浪息,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倒映着蓝天白云,倒映着四处花树,一如风起之前的景色,不变,无改。   “如果是秋夜,说不定也会给出相同的答案。” ps:端午——已经过了啊! 廿六章 花开见秋夜   第二天的晚上,子时与丑时之间,本家大宅的门外传来了叫骂与哭泣的声音。   十几个人穿着丧衣,抬着门板,又哭又骂。这些人里有老有少,长相都有相似的地方,门板上躺着一个壮年男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的双腿不翼而飞,胸口到小腹的部位被利器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淋淋的,几乎能从中看到肠子。   “好痛啊,我要死了!”   男子不断地在门板上摇晃着身体,口中呻吟不断,偶尔爆发出惊人的大叫:   “不要过来,妖怪!”   叫喊了一阵,男子又哭起来: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他哭着哀求。   朱实听到吵闹声,原本已经躺进被窝的她又爬了出来,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打着哈欠,打算看看出了什么事。   来到屋外,看见了秀元。他也是满脸困意,手揉着眼睛,咕哝着:“又来了啊……啊,小朱实。”   秀元向朱实打招呼,朱实走过去,询问道:   “怎么回事呀?”   这时其他人也都出来了,头顶光秃秃像个和尚的花开院是光皱着眉头,一副恼怒的模样,“怎么又来闹了。”   他说的话和秀元差不多。   “还不就是那些禁咒道的家伙嘛,打不破结界,就在外面杀人想逼我们出去。”秀元撇撇嘴,“谁要出去送死啊,笨——蛋。”   他向门口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随后抬起手用力挥了挥,“好了好了,都回去睡觉吧,实在睡不着就往自己脑门上来一棍,保证有效。”   将聚集过来的花开院家人驱散后,秀元看向朱实,“小朱实也是,快去睡觉吧,这个年纪熬夜的话,会长不高哦。”   说着,他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朱实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那扇紧紧闭着的大门,以及将花开院宅邸笼罩在内的橙黄色结界,“这样好吗?”   她不禁感到疑问。   “当然不好。”秀元嘴角下撇,神情沮丧,“龟缩在这屋子里,让花开院家的名誉一落千丈,哪里有可能会好。我也想带着大家痛痛快快地杀出去大战一场啊,可惜……”苦笑起来,“那样只是白白送死而已。那些平民百姓啊,公卿官家啊,甚至天皇陛下,遇到危险都会想到花开院,如果我们不出手,或者没能救到他们,就会被责怪,被憎恨,但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呀。既然当上了这个家主,我就得为那些不中用的家伙负责,毕竟外面那些人死了亲属朋友,还有可以泄愤的对象,我们如果死了——”   摊了摊手,秀元似笑非笑,“只能当成自己不中用而已。”   朱实默然。   她想起之前探听到的情报。   短暂数日交锋,花开院已经损失惨重,连眼前这位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年轻人,也差点丢了性命。   但这不代表什么。   依然有人因为妖怪造成的死伤,而责怪阴阳师无所作为。   她甚至无法因此责怪那些现在正在屋外哭泣喝骂的人,因为他们的确心有悲伤,的确感到无奈。   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花开院的阴阳师身上。   但阴阳师呢?   这件事,仿佛一块大石压在了朱实的心里。   一夜无话。   到了后半夜,那些人终于散去了,也许是因为那个男子的声音停了下来,也许是他们急着去寻找医生。   当朱实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从外面照了进来。   真铃睡得很死,即使是昨夜的吵闹也没能将她唤醒。直到此时,她也依然趴在朱实的身上,口水横流,像梦到了什么美味的食物,不时砸吧着嘴。   朱实努力忽略胸前的一摊湿润。   朱实努力无视胸前衣服的敞开。   朱实努力漠视把脑袋埋到自己胸口衣服之中的红发幼女。   朱实努力……   好吧,她其实是被疼醒的。   舔也就罢了,居然敢上牙齿!   呼的一声,一团红色的东西横飞而出,不偏不倚摔在了不远处的床铺之中——那才是真铃原本睡的地方,天知道她是怎么挪过来的。   皱着眉头看着胸前的一排浅浅牙印,朱实叹了口气,决定以后找个机会将衣襟用线绑起来……不对,那样就不能穿了。   那么快就移情别恋,九泉之下的秋夜会哭的啊。   看了看依旧睡得死沉死沉的真铃,朱实将那本秋夜日记从枕头下面摸了出来,带在身上。这两日她都是随身携带着这本书,某种意义上也是防止秀元偷看,以免秋夜因为害羞而再死一遍。不过她口中的秀元,应该是已经死去的第十二代吧?   算了,怎样都好。   拉开房门,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冷的空气顿时充斥肺部。   听到真铃似乎发出了有些不满的咕哝声,朱实连忙在对方梦游跳起来咬人之前关上了房门。   她随意迈开步伐。   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天色蒙蒙,大约还是卯时,凌晨五六点的时候。由于昨夜的吵闹,朱实没有睡好,做了好几个梦,但具体内容已经不记得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大概不是什么好梦。   她还穿着睡衣,一阵风迎面吹来,不由打了个寒战,还好出来之前拿了一件肩衣,此时披上,聊胜于无。   隔着长廊,可以看到人的身影。大概是起来晨练的,也有忙碌着做早餐与打扫等事的杂役。望了望,发现没有认识的人,朱实便也省了打招呼,继续往前走。   路过了昨天遇到秀元的小池塘。   朱实停住脚,歪了歪头,过得片刻,走了过去。   池塘上飘着几片大大的荷叶。   有一只蜻蜓扇着翅膀,在荷叶上点了一点,又飞起来,朱实注意着它,但稍一分神,蜻蜓却已经不见了。   远远的响起了对话声音,反而衬得这里更加安静。   湖中倒映出朱实的身影。   朱实蹲下身去,与湖水里的自己对视。她伸手进去,将池子里的水搅上一搅,影子便哗啦啦地碎掉了。   即使手已经抬了起来,冰凉的水珠依然贴着肌肤。随着朱实的手腕轻垂,水珠汇聚在指尖,滴答——落回了池中。   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来。波纹来到,倒影从一个变成了数十数百个,但当波纹消失,数十数百个倒影又恢复成一个。   朱实怔怔看着这一幕,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突然回想起过去的自己。   不是朱实,而是前世的丘师善。   丘师善是个孤儿,父母将襁褓时期的他丢在一间孤儿院的门前,不知所踪,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他长大后也没有想去寻找。对他而言,所谓家人,指的不是血缘牵系下的缘分,而是真真切切,生活在一起,对他付出许多,也从他身上得到许多的人们。   所以,即使有无法磨灭的血缘关系,但亲生父母不是家人。虽然没有血缘,但孤儿院的老院长,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是家人。   随着时间流逝,小伙伴们一个个长大,或者被领养,或者自己出去拼搏。后来他也成了其中一员。   岁月蹉跎,直到死的那一刻,丘师善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值得夸耀的大事业,甚至连死,也是死在一场车祸之下。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日子,他带着孤儿院的小孩出去玩,孩子调皮闯红灯,一辆卡车开来,他没想什么就扑了上去,然后就丢了性命。   他甚至连那个孩子有没有因此得救也不知道。   后悔吗?   已经发生的事情,去想也没用呀。   曾经有一段时间,老院长每晚上给孩子们讲故事,一三五讲爱情故事,女孩子们爱听,二四六说武侠,男孩子高兴。到了周日,投票决定,虽然男孩比较多,但为了讨好女孩子,又或者害怕她们哭,每当院长喊举手时,齐刷刷都是支持说爱情故事的,现在想来,不禁莞尔。   “所谓大侠客,都是很潇洒很快活的啊。”   仗剑红尘来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多么让人神往。   但到了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憧憬过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美好。有危险,可能会死,即使救了别人,也未必会被领情。这些故事中没有道出的阴暗面出现在眼前,实实在在,让人窒息。   后悔吗?   朱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却不敢问。   她想问真铃:   你会怪我吗?为了救我,让你爱的人,让花开院秋夜的人生迎来了终结,你会因此恨我,怪我吗?   她想问秀元:   你会觉得不值吗?以花开院秋夜牺牲为代价得到了生存权利的人,是这样一个没用的,懦弱的,幼稚的朱实,你会因此觉得可惜吗?   很多次,这些疑问几乎脱口而出。但朱实没有问,她害怕知道答案。如果真铃点头,如果秀元回答是——   她害怕自己会因此自责到痛不欲生。   就仿佛小说之中的男主角牺牲自己,救了一个没用的龙套便当脸,读者大抵会觉得莫名其妙。   龙套配角牺牲自己,成全主角则是理所应当。   但将秋夜与她摆在一起,毫无疑问,秋夜才是主角,而她甚至连配角都不是,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度过了平平庸庸十几年的女孩子,为了生存甚至去偷窃尸体上东西的可耻之人。   这样的她,何德何能,值得花开院秋夜以命相救?   这样的她,哪有资格,顶替花开院秋夜这个名字?   哪怕只是暂时……   “你会回答我吗?”   望着秋夜的日记,朱实轻声开口。   她在池边坐下,缓缓打开了封面画着雏菊的书册。   第一页,居然是空白。   虽然已经做好了看到什么都不会惊讶的心理准备,朱实依旧一愣。   她翻开了第二页。   依然是空白。   第三页。   空白。   第四页。   什么也没写。   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第七页……朱实翻书的速度逐渐加快。   蓦然停住。   已经将近翻到了末尾。   终于有了文字。   “好讨厌。”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讨厌!”   “我讨厌他们!”   “只有小铃对我好,我喜欢小铃,如果能永远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翻页。   “讨厌。”   “我讨厌父亲,讨厌母亲,讨厌兄长们,只有是明哥哥稍微不那么讨厌,但那头发会让我想到蟑螂,所以也很讨厌。”   “只要能和小铃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需要。”   “真想快点离开这个家啊。”   翻到下一页。   “父亲终于同意我出去游历了,但居然不让我带走小铃。这怎么可以!如果我一个人的话,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呀!”   “不要,不要,我不要和小铃分开。”   “但没有办法。”   “根本没有可以商量这件事的人。我没有朋友,这间屋子里没有人可以信任。”   “小铃。”   “只有小铃可以。”   “小铃,我喜欢你,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偷偷逃离这个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家,好不好?”   倒数第二页。   “小铃没有答应。怎么办?”   “我好害怕,好害怕啊。”   “像我这样没用的人,连小铃也不愿意陪在身边了吗?”   “算了。”   “一切都没意义了。”   “就这样离开吧。带着这本日记,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晚上,小铃追了上来。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和我一样的感情,她果然也喜欢我,真好。我让小铃将这本日记放回房间,以后再回去拿。如果不是这样,我觉得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到那座大宅子的理由了。”   “感觉今晚能做一个好梦。”   “晚安。”   朱实翻开了最后一页。   只有两行字,却惊得她差点将这本日记丢了出去:   “我叫秋夜。”   “你好秋夜。”   相同的笔迹,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如果将这当成是小女孩的日记本,那这也不过是童趣的玩笑而已。但乍然看到最后一句,朱实依然吓了一跳。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她调匀着呼吸,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秋夜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间屋子,而且直到最后,也没能回来拿走这本日记。   秀元的话语在心中一掠而过:   “但有趣的是,直到她死了之后,我才想起来,原来她也是有想要的东西,也是有喜好与厌恶,也是一个女孩子,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比如——三昧大姐。”   他早就看透了这一切,知道花开院秋夜对这间宅邸的厌恶,知道花开院秋夜对三昧真铃的依赖与爱慕。   花开院秋夜离开本家时,秀元——花开院是明是不是正在注视着她的背影?当三昧真铃急匆匆追赶过去时,这一幕又是否落在他的眼中?   透过这本日记,朱实仿佛能看到一个与她印象中截然不同的秋夜:她喜欢一直陪在身边的真铃,讨厌那些排挤她的家人,讨厌自己风流成性的年老父亲,爱慕虚荣而肤浅的母亲,总是想着有一天逃出这里。   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是如何变成她印象之中那位高洁无暇如月之华的少女呢?在这段旅途之中,她们究竟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朱实不由感到好奇。   她甚至心想:   如果花开院秋夜也是一名经过了磨砺与成长的普通人,那自己,这样不中用的朱实是不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成为别人心中的花开院秋夜呢?   我叫秋夜。   你好秋夜。   喃喃念着这两句话,朱实坐在池塘旁边,浑然不觉天色已明。   池中倒影依然。   “小朱实啊。”行廊中传来呼喊声,是秀元。朱实听着秀元靠近的脚步声,听着他语气优哉游哉地问道:“第三天了,小朱实,你做下决定了吗?”   朱实看着水面,看到了秀元,看到了他那两根摇来摆去醒目非常的头发。   果然很像蟑螂。   她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决定了。”   “哦?”   秀元眉头一挑。   “所以,现在我该称呼你为……好侄儿吗?”   看着湖水之中秀元的表情猛然变得僵硬,朱实哈哈一笑,心里充满了恶作剧成功的愉快。 ps:写完复制的时候word崩溃,吓得我HP掉了至少30%…… 廿七章 一星摇落破长夜   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夜间传得很远。深沉的夜色之中,不断爆发出一连串的飞溅火花,花开院摇风就地一滚,拉开了距离,这才来得及看向自己的左臂。   这不看还好,一眼看去,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皮肉翻卷,可见白骨,鲜血将雪白的狩衣浸得赤红,衣袖已经湿透,如果脱下来一拧,感觉都能直接染红一个小池子了。   想到这已经是他豁尽全力的结果,摇风不禁一阵心悸。   今晚轮到他与一名同伴出来巡逻,他嫌那家伙沉闷寡言,没什么意思,又觉得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发生袭击事件,不会那么碰巧,正好轮到自己遭殃,便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甩开同伴,打算溜去酒馆喝上一杯。   可谁想去到之后才发现那酒馆门户紧闭,想想也是,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那老板再怎么心大,也不敢开店招呼客人。   但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希望能至少喝上一口烈酒,让身子暖和起来,也顺便壮一壮胆子。   沮丧的摇风又试着拍了拍门,直到发现里面根本没人,才失望而归。但没想到才刚刚转了一个弯,就遭遇了攻击。   连敌人的正体都没弄清楚,黑暗里忽的闪过一道白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向他挥出一刀,他凭着平时的勤奋训练,在临危一刻反应过来,险而又险地避开那一招狠利的斩击,但敌人却连让自己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留下,第一刀的残影尚且留在空中,第二刀就已经斩了出来。   此时回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接连闪开快捷无伦的连续十三刀,并且能逮到空隙召唤出式神抵住对方,摇风后怕之余,也不由暗自窃喜,自己刚刚的表现如果落在父亲或其他长辈眼中,少不得也会夸上一句,就算比起是明老大——现在该改口叫秀元了——还差很远,但也应该值得他另眼相待了。   不过,无论是夸是褒,都要有命回去才行啊……   胡思乱想中,伤口的剧痛似乎稍微减轻了,左臂依然无法用力,只剩下单手能用,幸好他不是近身武打的流派,摇风暗自一笑,伸手探进怀里,握住了一张纸符。只要将这张符撕开,本家受到感应,就会派人来援,可谓是货真价实的“救命符”。   但他此时还不想使用。   如果能够单枪匹马干掉眼前的敌人……   只要想到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花开院摇风心中便一片炙热。   他是分家出生,注定无法攀登到本家的高位,从小就熄了对名利权势的追求,虽然天资不差,但也仅仅是不差,不说本家的花开院是明与秋夜,就算是光、是法、是灭、是空,这些与他同辈的年轻人即使稍有不如,也只是四六之分,伯仲之间的差别。   如果此时他能以一己之力除掉让家中长辈也为之忌惮的敌人,毫无疑问将脱颖而出,享受到远超同辈人的资源与教导。   初生牛犊不怕虎。   年仅十七的摇风,正是位于一生之中最为自信,意气风发的时间段。   而且这份自信非是没有来由。   他注视着眼前的战局。   尽管一开始措不及防导致极为狼狈,但接连十三刀也只割伤了他的左臂,证明对方实力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可怕。而在他召唤出式神后,式神与对方缠战许久,虽然稍落下风,但未显败像,也证明了这一点。   即使他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持同时召唤两只式神,但只要等同伴赶过来,两人合力,足以拿下敌人,得知真实身份,这可是大功一件。   而根据他对那人的了解……   摇风望向街道的一端。   与此同时,黑暗之中蓦然闪过了一道蓝色的光芒,蓝光一闪而逝,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产生了错觉。   但摇风已经喜上眉梢。   “鸣水!”   与摇风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哗啦啦的流水声。   黑暗之中,蓝光再闪!   哗啦——   蓝色的水流冲过街道,撞向那团正在与式神缠斗的黑色影子,对方如有所觉,身形一侧,刀光斩出,将蓝色水流一分为二。   碰!   口中叼着刀刃的镰鼬趁机扑出,娇小的身形在空中留下一道流利的青色长线,刀刃掠过黑色影子的背部。   没有血液喷出,但黑色影子似乎因为冲击而踉踉跄跄向前进了几步,它回过身子,挥刀斩向空中的镰鼬。   一长一短,两口利刃交击,火星四溅,镰鼬身子团起如球,翻滚着向后飞去,黑色影子也因为冲击力而扬起了长刀,刀尖化出一道白线,蓦然卡在什么也没有的空中!   哗啦——   水声又响,原先被斩成两半的蓝色水流再次聚集,化成一个两米多高的巨人,有头没脸,四肢粗壮,抬起左手,握住了黑色影子的刀身。   “摇风。”   没有感情的平淡语调,总是伴着一张脸的花开院鸣水出现在摇风身后。   “下次再偷偷溜走,我不会救你。”   “哎呀,没有下次啦。”摇风打了一个哈哈,转移话题,指向被两只式神围攻的黑色影子,“比起这个,你看,只要拿下那家伙,我们两个都有大功劳了。”   鸣水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依然提醒:“小心。”   “你安心啦。”摇风挥了挥手,“又不是三岁小孩,这种小事用不着你来提醒,嘿,快看——”   却是黑色影子一个不防,被水巨人制住无法行动,镰鼬趁机扑出,将它拦腰斩断。   “虽然没能留活口,但能干掉一只敌人,也不错嘛。”   与摇风的眉飞色舞不同,鸣水却感到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敌人只有这种实力,会让秀元受伤吗?需要让本家展开大阵进行防御吗?   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隐约感觉到了违和感,正要出言警示身旁掉以轻心的摇风,不远处的战局,却已有了变化!   啪嗒啪嗒啪嗒,黑色影子被斩成两半后,居然融化成类似泥巴的东西,发出粘稠难听的声音,在地上蠕动了片刻,竟又变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影子!   两个黑影对视了一眼,向着对方挥出一刀,齐腰而断的四个身躯掉在地上,化作黑泥蠕动,不一会儿,黑色影子变成了四个。   “好像有点不妙啊……”   摇风咂了咂嘴,表情有些古怪。   鸣水悄然撕开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纸符。   黑色影子的分裂仍在继续,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十六分三十二,三十二分六十四……   究竟已经有多少数量了呢?   层层叠叠的黑色影子,仿佛一条壮观的黑暗洪流,奔腾在黑夜之中。   站在最前面的黑色影子额前突然裂开,露出更深沉的黑暗,从中可以感受到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舔舐般地望着两人。   “呵……呵……呵。”从裂口里传来了沙哑干扁的低笑声,从这几声笑中,就可以想象出一个干瘦苦小的丑陋老者模样。   “本来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结果还是只有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吗……真是失望。”丝毫不掩饰语气之中的轻蔑,“也罢,虽然作为正餐不够分量,但能干掉老夫的一只傀儡,勉勉强强可以算是前菜。今夜就用你们忍耐吧……呵,呵,呵。”   “忍你个死人头啦!”摇风怒骂一声,镰鼬已经回到他的肩上,团成一个小球趴着,口中叼着的刀身上还残留着几点黑泥状的诡异物体,“这句话是小爷要说的,能干掉一只黑色怪物,就能干掉十只,一百只,就算来上一千一万只,你家爷爷也不怕!”   同时,他拍了拍鸣水,察觉到后者的视线投了过来,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快走。”只见鸣水缓慢又坚决地摇头。   “跑不掉的。”他淡淡地说道。   “喂!”摇风只觉头痛,“你要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好歹拼一拼啊。”如果让镰鼬拖住时间,自己要留下来操纵式神,也许能让鸣水自己跑掉。这种场合,即使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也已经是了不起的表现了。   至于抛弃同伴自己逃跑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花开院摇风心中。   “拼命也没用的。”   依然是没有感情起伏的平铺直叙。   摇风抱住了头。   对面的黑色影子里又响起了古怪的笑声,“呵……呵……呵……年纪虽轻,对事情倒是看得透彻,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惜……”似夸实嘲地评了两句,老者语气上扬,恶意尽显无遗,“年纪轻轻,却要葬送在此!”   “多谢老人家的夸奖。”鸣水认真说道。   “喂……”摇风已经浑身脱力,放弃思考了。   “但。”鸣水顿了一顿,再次开口。突然,摇风轻轻咦了一声。   “嗯?”   慢了一拍,黑色影子仰起脑袋,望向天空。   空中有月。   明月。   不圆有缺,浮云如带。   突然,月光之中,陡然出现了一点红光。   鸣水吐了一口气,如卸重负,“多谢老人家肯跟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废话,托您的福,我们死不了了。”依然是淡然无波的语气,但此刻听在摇风耳朵里,却觉得无比顺耳,无比畅快。   尽管没有表情,但两人都能感觉到,在看见那一点红光的瞬间,黑色影子心情有了剧烈的波动,那是……错愕!   轰!   红光落下,越变越大,于空中由一化十,由十化百,百化千万,如同一场气势恢宏的流星雨,轰然砸落!   每一颗红色的流星都正好砸中了一只黑色影子,不偏不倚,没有落空,尽管黑色影子们做出了相应的闪避或防守,但毫无作用,流星落下,嗤嗤连响,黑色影子化成污泥,污泥如同被冬日暖阳照到的积雪,悄然融化变成一缕缕黑色烟雾,黑色烟雾又被火焰烧灼,彻底消失。   让鸣水与摇风连战斗的意志都无法提起,唯有闭目等死的无穷无尽黑影大军,竟在眨眼之间,一击覆灭!   火焰形状的枪尖刺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中央,枪身黑沉,镂刻着各种各样的奇异图案,既有百鬼夜行,也有数十上百艘大船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大海,有道士降妖伏魔,也有阴阳师卜算天象,占运凶吉。   只要一眼,两人就认出了这支长枪。即使从未亲眼见过,但在一个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中,此枪之名,早已如雷贯耳。   两人一时不禁屏住了呼吸。   夜色静寂,夜风流转,蓦然响起了脚步声。轻轻的,缓缓的,一步一步从身后走来,一道娇小的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不缓不急,走向火焰长枪。   月白小袖,朱红裤裙,发髻盘起,露出如雪后颈。   没有穿着木屐,只是一对有些陈旧的草鞋,白袜之下,可以看见圆润可爱的脚趾。   身材虽然单薄,但曲线流露,自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清冷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如诗如画的一幕。   “是她……”   “嗯……”   压低了声音,两人窃窃私语。   少女伸手握住长枪,向上一拔,将火焰枪扛在了肩上,转过身来,瓜子脸型,稚气未脱的五官,双目清澈,湛然有神,令两人不敢直视。   目光落在摇风肩头的镰鼬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镰鼬叼着的刀刃上。   粘在上面的黑泥正在翻涌,呼吸间,竟然变成了一个微型的黑色影子。额前裂开,干笑声响起:   “居然被发现了,真是出乎老夫预料,呵……呵……呵……”   “出乎你预料的事情只会更多。”少女轻声一笑,“回去告诉你的同伴,冤有头,债有主,要想替你们的同伴报仇,只管来找花开院秋夜便是。”   “当然。”   “即使你们不来,我也会过去的。”   一点火星从天而降,来得无声无息,落在了黑色影子的额前裂口之中,一声低促惨叫突兀响起,又在瞬间消失。   长枪靠在肩头,花开院秋夜语气悠然,如同正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到这副情景,摇风与鸣水两人突然有了自信。   她回来了。   曾经的家主第一候选,花开院是明也自叹不如的天才,花开院秋夜终于结束了周游天下的旅途,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危急时刻,回到京都。   有救了!   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两人心中。 ps:四千分量,一章顶两章~话说我有点记不清了,北斗七星是传承还是柚罗自己的,秀元好像能用破军…… 廿八章 明修暗度   天蒙蒙亮,安静的江户城,天守阁外。扑哧哧的声音响起,一只胖成小球也似的信天翁扇着翅膀,微微喘着气,从西边艰难地飞了过来,落到一名戴着黑斗笠的老者肩上。   面具遮住了五官,看不见表情,他从信天翁足上解下了白色纸条,缓慢地展开。纸条不长,上面的字也不多,但他看得很慢,很仔细,就好像要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印在眼里,刻在心里。   一共十个字。   花开院秋夜归来,败千象。   信天翁“咕咕”地叫着,偏过头,蹭了蹭老者的斗笠,边缘挂着的黑色流苏因此摇晃不已。   “其他几位应该已经抵达京都了吧?”   低沉暗哑的声调,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老者自然不是询问肩上信天翁的意见。他仰起头,漆黑面具下方的浑浊双眼似乎正在望着天空。   蓝天白云,万里晴空。   ························   京都。   依然是一处荒凉的宅邸,但与先前的几次不同,没有死人。房间没有灯火,昏昏暗暗,夕阳的光线隔着门照了进来。   “啪。”   清脆的声音。   地上摆着一张木制的围棋盘,已经放了百余枚棋子,黑白交错,看来是已下了有一段时间。   一枚黑子落下,恰到好处堵住了白方的攻势。将黑色棋子放下的那只手,又伸进另一个坛子里,摸出了一枚白子,捏在指间,正在思索。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理所当然,正在下棋的也只有一个人。   是个女人。模样介于女孩与少女之间,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好几条小辫子,身上穿着金灿灿的衣服,瞳孔也是黄金的颜色,坐在那里,简直要让人联想到一只又大又亮的金元宝。   啪的一下,沉思了很久的少女终于拍下了手里捏着的白色棋子,这一着很妙,足以将黑子的一条大龙从中截断,步步追击,分割蚕食,可谓一子落下,便是大获全胜,黑方满盘皆输。   但白子将将落到棋盘上时,突然又停住了,就那么悬在上空,被又嫩又白的食指与中指拎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少女将这颗白子落到了另一个无伤大雅的位置。   “没意思了。”   微微撇嘴,表情有些失落,金光闪闪的少女撑着地面,“嘿哟”一声站了起来。她之前是跪坐,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此时猛然站起,只觉得两腿发麻,一阵阵针刺也似的感觉,又痛又痒。   金黄的双目眨了眨,眼角多出了几点泪水。   “真痛。”   带着哭腔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少女正打算弯下腰来按摩一下筋骨,却突然仰起头,目光投向房间的角落。   某种深邃的黑暗正在翻涌。   “呵……呵……呵……”   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某物发出了惹人不快的低笑声。   “想不到老夫居然不是最迟来到,真是……呵……呵……”注视着地上的棋盘,轻轻咦了一声,“这一子,落得差了,如果是老夫来下,刚刚已经足以分出胜负……如何,趁主人公还未到来,与老夫手谈一局,应该也是不错的主意吧?”   “不要。”   金闪闪的少女用力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你太笨了,和你下棋根本没意思。”   “呵……呵……”那声音沉默了片刻,笑了起来,但那标志性的三声干笑才到一半,又听到少女开口:   “顺便一提,你的笑声也很难听,嗯,应该说和你的人一样,很笨。”   “……”   这回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点也没有去考虑那声音的主人此刻应该是什么心情,金闪闪的少女两手背在身后,绕着棋盘蹦了几圈,突然“嘿”了一声,看向拉门的对面。   夕阳光被挡住,阴影透了出来。   一高一矮。   高个的手里捧着一块石头般的东西,即使隔着房门,依然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紫色光芒,点点滴滴。   “彩线啊。”金闪闪的少女嘻嘻笑道:“不进来吗?我还没见过那只被你寄予众望的鬼族呢。”   “代首领……”黑暗中的老者语带恭敬。   “千象,你让妾身很失望。”隔着门,彩线那独特的重叠声音有些失真,“一招,仅仅一招,明明遇上杀死了我们同伴的花开院秋夜,你竟然只与她交手了一招,难道你不想为修罗报仇吗?”   与之前几次的癫狂不同,彩线此时说话有条有理,听不出与正常人有什么区别,但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东西。   “请代首领息怒啊……”那黑暗微不可查地向后退了一点,“并非老夫不想为武尊报仇,只是……”   “三昧真铃的力量对怨灵鬼物效果拔群。”金闪闪的少女接过话头,依然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何况当时还有两只杂鱼在旁边辅助,如果千象真的选择恋战,没准现在四神将就只剩下你我两人了呢。”   “妾身有准你开口了吗……青蚨!”彩线的声音猛然上扬,“或者,妾身可以认为,即使已经过去三年时间,你却依旧没将妾身这个代首领看在眼里吗?”   金闪闪的少女捂住嘴,表情是刻意做作的惊恐,两只金灿灿的瞳子滴溜溜地四处乱转,“哇,哇,哇,有人开始耍官威了耶,怎么办,人家好害怕……骗你的。”   两只手向旁边一下打开,金闪闪的少女吐出舌头,向门那边做了个鬼脸,“我就是要跟你平起平坐,就是对你不恭不敬,怎么样,觉得不高兴,你可以来打我呀。”   “青蚨……”黑暗向前涌出,凝聚成一只大手,试图去拍少女的肩膀,但被提前发觉,一步跳了出去。   “现在是要干什么,以多欺少,老牛吃嫩草?哇,哇,哇,人家的清白之身就要在这里被糟蹋了,我好害怕……骗你的。”   袖子向前一卷,一枚黄金小判旋飞而出,啪的打中了那只黑暗大手,金光四射,黑暗退去,半空中又恢复了原本的亮度。   “别闹了!”门后面,彩线有些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情况有变,谁会想要和你这个家伙见面……”尽管刻意放轻了声音,但由于那极富特色的重叠音,这后面的一句话依然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房间里两人的耳中。   “哇,哇,哇,人家被同伴嫌弃了,我好伤心……骗你的。”将反弹过来的金小判一手抓住,金闪闪的少女——此时该叫青蚨了——语气轻快,“其实我也不想跟你们碰面的,一个吵得要命,一个笨得要命,跟你们待久了,人家迟早要没命。所以趁我还能勉强忍耐,有话快说,有问题快问,快快快——”   “你!”   “……”   其余两人显然被气得够呛。似乎作了几个深呼吸,彩线的语气依然不平稳,“关于花开院秋夜的事情……”   “老夫曾经与她打过照面。”千象的声音也有些波动,“可以确定,三昧真铃是真。昨夜的战斗也能证明这一点。”   “三昧真铃是真,言下之意……花开院秋夜,可能是假货?”   “有这个可能。”   两人一问一答,随后俱都沉默下来,等待着少女说话。名叫青蚨的少女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捂住额头,“这还用猜,肯定是假的啦。”   “嗯?”   “哦?”   “如果是真的秋夜,武尊就不会死,而是被废去全身功力,带回花开院本家囚禁,好让他有机会能够弃恶从善,根据以往花开院秋夜的作风,这样做是板上钉钉的。”青蚨摇头晃脑。   “也就是说……也许我们可以……”千象还没将提议说出,就被无情地打断了,“笨蛋好好听着就是,不要说话!”   “……呵……呵……呵……”   “也不要笑,我会将刚刚吃到的美味团子吐出来!”   “……”   两句话噎住千象,青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说了下去,“其实花开院秋夜是真是假,一点也不重要。杀死武尊的,毫无疑问是这位秋夜,手持三昧真铃所化的火焰枪者,也是这位秋夜,被花开院家拿来鼓舞士气的,依然还是这位秋夜。”   一面说着,一面在房间里蹦蹦跳跳,“只要击败这位秋夜,就能彻底击溃其余抵抗者的精神,只要杀死这位秋夜,就能帮武尊报仇,只要从这位秋夜手中夺走火焰枪,我们依然能得到对付首领的杀手锏,不必害怕首领哪一天卷土重来将我们这些背叛者全部咔擦咔擦掉——所以!”   她忽然站住,定睛望着脚下的棋盘。   “花开院家那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将这位秋夜推出来,只是一面旗帜,一个标志,真与假,会注意的人分不出,分得出的人不会在意。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对方的下一手罢了,相信很快就会收到对方的约战书。”   棋盘上,因为白子刚刚失准的最后一手,黑子优势大占,眼看即将围杀白子大龙,一统江山天下。   “我们的局势,正如这盘棋的黑子一般。”青蚨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十拿九稳,胜算在握,最后胜利的一定会是禁咒道。”   ·····················   “明晚?”   花开院本家,庭院,池塘映照出两人的身影。花开院秀元手中折扇轻摇,笑得愉快,仿佛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明日黄昏,逢魔之刻,你以花开院秋夜的名义挑战禁咒道,为至今惨遭杀害的无辜百姓与阴阳师讨回公道。”   “你呢?”   白衣红裙,长枪在手,不同于平时总带着一份若有若无的怯弱与不自信,假扮成花开院秋夜的朱实此时神采奕奕,自信昭然。   她与秋夜长相本就有五六成相似,此时经过阴阳术与易容化妆修改,就连她对着镜子,一时间也认不出是自己了。   昨日出手救了那两名分家的青年,相信他们已经将花开院秋夜归来的消息传了开去,接下来……   速战速决!   “对方不止一人呢。”秀元轻笑一声,“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啊哟,忘记了……”他偏过头,望向朱实,“明修粮仓……?”   “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啦。”朱实翻了个白眼,替他补上后半句。 廿九章 启战   直到傍晚为止,都是与前几日没什么差别的一天。清晨起来,在院子里练了几趟拳脚,满身大汗,随便洗个冷水澡,然后吃早饭,对这个时代的食物自然不用报以太大的期待,几块萝卜,一个饭团,填饱肚子也就够了。   随后就在秀元的指导下读书习字,这些东西真铃或者不会,或者懒得教,此时有机会,趁机补起来也不是坏事,所谓技多不压身嘛。   不知道什么时候曾听人说过,有没有文化的差别,其实也就是看到大海时能吟上一句“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而不至于捉耳挠腮半天也只能来上一句“大海啊,全是水,吓得我,合不拢嘴”。   只是玩笑之语,但朱实想了想,为了以后能有机会勾搭上可爱的女孩子,文化基础确实要打好,到时候弹上一曲悠扬动听的歌谣,随性作上几首俳句,应该就有妹子扑过来了吧——书里都这么写。   她似乎忘了,自己前世还是男人时也是抱着这种想法,结果到了最后,依然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诚如是也。   今天学的是源氏物语。由花开院秀元强烈推荐,据他说,这是最适合朱实这种年龄段的女孩子拿来陶冶心性与情操的故事。   朱实听了之后十分感动,并决定以后离这家伙远一点。   不过真正读进去了,却是津津有味。   如果以后自己也能来一次这种完美萝莉养成,岂不美哉?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了……而且因为性别相同,即使嘿嘿嘿、嗯哼哼哼、甚至山泉水也不会被警察抓——哦,这个时代好像是捕快——简直是美妙到了极点。   虽然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一只可口的红毛幼女,但只能看不能舔,来软的没效果,来硬的又打不过,历历在目,种种悲哀,都是一把辛酸泪。   真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从零开始,好好地调教一只又软又萌的萝莉啊,像冰丽那种就不错。   十几年过去,前世的记忆已经慢慢地淡薄下来,但既然知道自己穿越到滑头鬼之孙的世界,相关的剧情还是刻意回想了起来,主要的角色,主线的剧情,也都大致记得个七七八八,但绝大部分的原作人物都是四百年后才出场,现在活着的,除了十三代目秀元之外,也就只有羽衣狐一众,奴良组,以及那个变态裸奔狂版安倍晴明的子孙了。   对御门院一族,朱实暂时没有什么与其打交道的心思,也许是因为真铃曾经是安倍晴明的手下,后来叛了出去,对方应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记得安倍晴明的儿子也一直活到了现代,此时肯定也在,如果撞上,没准要打起来,他是操纵天气的能力,自己大概赢不了,能避则避。   半妖之里倒是有几分兴趣,那个脸被轰掉一半依然能治好还没有留疤的神奇地方,简直就是回血泉水,原地复活的圣地啊。   仔细想想,现在活跃的原作角色,自己也算是混了个脸熟,亲眼看见平面的二次元角色站在面前,其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看漫画时,挺喜欢冰丽与花开院柚罗,但相隔了四百多年,大概是没机会相遇了,能和雪丽交上朋友,倒也是很满足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戏剧性的相遇,山洞里疗伤,雪地上被敌人追杀,感情因为一系列的危险情况而急速升温,又在接下来的日子慢慢巩固,到得现在,朱实可以确定雪丽已经将自己当成了朋友,也许是闺蜜,也许是一个需要关照的小妹妹。   但其实是喜欢她的。   看漫画时就有些心疼这位孤身一人的女子,想到以后滑头鬼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孩子长大,有了孙子,一家团圆热热闹闹,她尽管也身在其中,是奴良组的成员,是滑头鬼的百鬼之一,但毕竟不属于那个小家庭。   此时璎姬还没出现,雪丽对滑头鬼可谓芳心明许,死缠烂打,使尽各种手段,但都以失败告终。作为旁观者,朱实觉得他们两个如果成了一对倒也是好事,不过心里会隐隐地有些不高兴。   是喜欢,或者只是单纯的独占欲,朱实分不清,现在的她也没有去分辨清楚的胆量,如果不是还好,如果是,她拿什么去争呢?   终究是不行的。就像她即使现在暂时成为了花开院秋夜,但也不会因此就变成那个让三昧真铃坠入爱河的少女,她还是她,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想变强啊……   少女不禁叹了口气。   时间是午后,三四点钟的样子,太阳已经不是那么晒人,风将几缕发丝吹了起来,落在脸前,被她拨回了耳朵后面。   她站在一处荒地,应该是城郊,野草生得不高,有被打理的痕迹,远处能看到房屋,窗户破了,大概是没有住人,零零散散地生着几株树木,有大有小。   朱实就站在其中一株的树荫下。   仰头去看,树叶遮遮掩掩,却依然看得到天空。日光被切成小块,细细碎碎,照在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有明有暗,阴影将这张脸照得有些深沉。   激战来临之前,调整自身的状态,力求以最完美的情况去应对强敌,这是武者的基本要求。   将头脑放空,有很多念头浮上来,又沉下去,浮浮沉沉间,也在无意识地转变着站姿,握住火焰枪的手势、力度,眼睛在眨,有时会做上几个深呼吸,长长地吸一口气,吐出来,感受着腹部鼓起来再缓缓扁下去的过程,心也就渐渐变得沉着,一身武息敛去,如同将出未出的利剑,虽在鞘中,鞘却隐不去锋芒。   又吐了一口气。   没有刻意去看,但眼前的视野开始变得昏暗,这是傍晚将要来临的证明,约战之时将近,约战的对手呢?   “这口壮行酒,祝你武运昌隆。”   临行前,用过午饭,秀元抱着一坛酒走过来,拍开泥封,酒香四溢,给她满满倒了一碗,笑着致意。   “同样的酒,同样的祝福,武运昌隆。”她举起酒碗,豪迈地一饮而尽……这只是想象,实际上只喝了一口就被辣到眼泪汪汪,吐着舌头一边咳嗽一边到处找水,秀元在旁边看戏,哈哈大笑,说着什么“看来这滋味对小朱实来说还太早了啊”,一边三两口就将剩下的一坛子酒喝了个精光。   虽然过程有些不完美,但下酒菜倒是吃了个干干净净,摸着因此有些发涨的肚子,朱实换上了白衣红裙的装扮,束发成髻,露出后颈,带着真铃变成的火焰枪,在花开院其他家人的目送下,前往约战地点。   能够得知的敌人资料已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来的是谁,该如何应付,这些与秀元讨论了许久的对策也烂熟在心。   既然都是名列四神将,应该不会比那个叫武尊的男人强太多,她连武尊都能杀了,难道还会输?   这根本不可能嘛。   只要与真铃在一起并肩作战,她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身体很轻。   前所未有的自在。   某一刻,朱实睁开了眼睛,夕阳西下,残红如血,荒野山道的尽头,缓缓行来两道身影,一高一矮。   长发披散遮住面容的高挑女子彩线,以及曾经逼到她与雪丽狼狈不堪差点双双身死的鬼族,白鬼院星。   与上次见面相比较,白鬼院身上的气息更加可怖,虽然肉眼无法确认,但双方明明还有着一千多米的距离,那铺天盖地的畏已经压了过来,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如针刺般的疼痛,心里警钟大作,有个声音在吵嚷:   快逃,快逃,不逃就要没命了!   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白鬼院的身后凝聚出两条粗壮的金色狐尾,一摇一摆,几如金色巨云,遮天蔽日,压城欲摧。   随着彩线不断摩挲抱在怀里的杀生石,白鬼院周身紫气腾腾,一丝丝都化作烟雾形状,汇入身后的狐尾之中。   远远的,朱实与彩线对上了目光。   隐藏在头发之下的诡异眼球转了几下,露出黑色瞳孔,但与常人不同,一个眼球中却有着三个连在一起的瞳孔,粘稠如泥的黑色在苍白眼球中涌动不休,没有血管,只有对比鲜明的黑与白,黑色融合成了一点,停在眼球的正前方——   透出了森森杀意,以及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疯狂! 三十章 螳螂捕蝉   在与彩线对上视线的同时,朱实便已心知:   这家伙无法用言语交流!   只是一个眼神,已让她浑身发冷,如坠深渊。这并非实力压制或者什么奇门异术的影响,单纯是因为那道目光中包含的东西。朱实从中看不到哪怕一点理智的迹象,喜、怒、哀、乐、不屑、轻蔑、担忧、自信,等等等等,这些本来应该存在的情绪在那眼中荡然无存,存在的只有疯狂,只有杀意。   不是因为憎恨而杀,不是因为愤怒而杀,甚至不是为了愉悦而杀,没有原因,没有道理,最单纯的杀意,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   原本还想按照惯例开打之前先来一发嘴炮,大家聊聊过去往事谈谈心,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线索,虽然她不觉得凭自己的口才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尝试一下也没有坏处,但这个想法已经烟消云散。   白鬼院星疑似被杀生石力量操纵,失去自我,形同傀儡,而另一个人却是这样的情况……朱实悄然吞了一口唾沫,雪白的脖颈轻轻蠕动。   她握住了火焰枪。   “阿真……”   低不可闻的呼唤,敌人仍在千米之外,朱实却已被这凝重的气氛影响,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嘘。”   真铃的声音也放得很低,很轻,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陷入了沉默,一天下来说过的话还不到十句,朱实虽然有些担心,但也只觉得是真铃在紧张而已。   “要来了……”   低低的对话声,被沉沉的脚步声盖了过去。   白鬼院星明明身材娇小,但一步踏出,却如同变成了一头庞然巨象,震得大地摇晃,砂石腾走。   将彩线抛在了后头,鬼族开始往前飞快奔跑,速度由慢变快,隆隆隆隆,巨响连成一片,就连朱实脚下也开始摇晃起来——   “死啊!”   怒喝声被拉得极长,第一个杀字还在数百米外,杀字声音落下时,赫然已经到了朱实的头顶上方,黑影遮住阳光,身形擦过树枝,绿叶纷纷扬扬撒落,飞舞的叶片之间,白鬼院抡起拳头,狠狠砸下!   乓!   朱实横枪一架,拦在胸前,不闪不避,正面接下了这一记重拳。   热辣辣的刺痛,握住长枪的虎口已经被震得破裂,鲜血连成一线,划过黝黑枪身,两只手臂发颤,双腿膝盖一弯,眼看就要跪下。   “哈!”   但朱实眼睛睁得极大,犹如天空星辰,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向上一推,竟将白鬼院硬生生甩了出去。   仅仅一招,少女已经见红!   朱实心中不惊反喜,选择以硬碰硬,看似不智,却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就被白鬼院的畏压倒,占据心灵,生出恐惧与退避的情绪。   如果刚刚的第一击她选择了闪避,那此战便已注定失败。   斩妖除魔,气势为先!   天上落叶纷纷,白鬼院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两只脚蹬上一条树枝,咔擦脆响,树枝断裂,娇小身影如炮弹一般,再次轰向地面的朱实。这次她没有出拳,而是将整个身体都当成了武器,呼啸撞出。   以她在北海道之战中表现出来的身体硬度,这一下冲撞威力十足,不亚于被流星直接命中。就算朱实再怎么想展现豪迈一面,来一场热血痛快的战斗,也不会脑子抽了去硬拼这强悍的一撞,她身子一侧,脚步轻移,已经向东边移开了数米。   轰!   白鬼院撞进了地面,沙尘四散,爆响声中,长着野草的地皮被整块掀了起来,拍向朱实,气势磅礴,俨如海啸巨浪,遮掩了天光!   “那么夸张,一点都不注意保护环境。”朱实微微撇嘴,脚步不停,身子继续后退,“就看你还能不能更夸张一点……”   话音未落,爆响又起,地皮如浪翻滚砸落,大地顿时龟裂片片,巨大的蜘蛛网在脚下不断延伸,摇晃不止,朱实不小心踩到一条裂痕,左脚被卡在了里面。正在试图将脚抽出,却见白鬼院抱住了那棵大树的躯干,用力一拔,竟将整株大树连着树根拔了出来,单手抓着向这边砸来。   树根上还留着泥土,此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泥土随之稀稀拉拉地落下,石块飞溅,黑影压顶而来,呼啸声已近在耳边。   “额的娘啊……”   有些呆愣地张着嘴,朱实连上辈子的方言都爆了出来,真铃似乎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但她已顾不上回答,左脚一时间依然抽不出来,咬了咬牙,双手在枪身一滑而过,虎口的鲜血淋漓,抹出一道赤红长线,朱实握住了枪尾,双手一旋,长枪飞转——   “真铃大旋风!”   一掌拍出,急速旋转的火焰枪如同一颗将要突破天际的赤红钻头,直直冲向大树!   与此同时,朱实蹲下身子,一拳砸向脚边,将泥土砸得破碎,抽出脚来,就地一滚,又移开了数米。   情况危急,也没来得及用上符箓强化,全力一拳打下去,拳背顿时被石粒擦破,鲜血涌出,混合着砂土泥渣,剧痛钻心。   朱实倒抽一口冷气,两眼眨也不眨,依然注视着半空。   长枪与大树相撞,短暂的几秒僵持后,大树躯干被生生钻出一个大洞,裂口流火烧灼,火势迅速蔓延,眨眼之间,整株大树已经被熊熊烈火吞噬殆尽。   随着火焰进逼,白鬼院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扭曲,隐约露出恐惧的神情,慌不迭将握在手里的树干抛了出去,身影依然停在半空——   突然,一团火球从天而降,正面撞向白鬼院,后者一来措手不及,又在空中,无从借力闪避,只来得及抬起手臂,就被火球撞了出去,摔向数百米之外!   变故突生,短短几招攻防,时间大概才刚刚过了不到五分钟,彩线保持着那不急不缓的步伐,此时才刚刚走到先前大树的位置——当然现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破洞,就见到白鬼院被火球撞飞出去,虽然头发遮掩了表情,但从脚步的微微一顿,可以看出她似乎对此有些愕然。   “乾坤有敕——”   朱实已经爬了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迅速拉近了与彩线的距离,没有受伤的手收回袖里,再伸出时,已经握住了一把符箓。   在花开院家享受到的福利中,最让她感到愉快的,就是咒符可以随便用了。做一个败家子的感觉真棒。   一天不用掉五百张符,我浑身难受!   “旱地生雷!”   灵符在掌间凝化成青色光芒,电弧闪动,雷声隐隐,带着最纯粹的破坏与威力,朱实腾空跃起,一掌挥出,直直打向彩线的胸口!   ·····················   “如果前来应战的是那名叫彩线的女子与被杀生石操纵的鬼族,以一敌二,你之胜算不大,可以先创造机会,让三昧大姐将白鬼院带去另一边,形成以二对二的战局。如果彩线实力平常,你就可以先下一城,夺取杀生石,看看有没有办法让鬼族恢复意识。就算不行,以二敌一,战况也对你们有利。”   长夜漫漫,花开院秀元娓娓道来,显然成竹在胸。   “如果彩线实力强悍,那你能够坚持就尽量坚持,实在不行,便去与三昧大姐会合,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就算不敌,也不会被轻易拿下。”   “你呢?”   “我嘛。”听到朱实的问话,秀元微微一笑,“既然要上演螳螂捕蝉的戏码,像我这么潇洒的人,当然是做那个黄雀了。”   ···················   “我就说嘛,这么重要的战斗,肯定会有人过来观战。”   什么也没写的白色折扇轻轻摇晃,却送不出一丝凉风。额前蟑螂须,两点圆眉毛,花开院秀元歪了歪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而这一带最适合观赏战斗又不会被轻易波及,而且关键时候还能快速赶过去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这儿。”   无花也无树,光秃秃的山崖,站在崖边向下俯视,荒野的战斗情景一览无余。看着白鬼院拔起大树挥出,转瞬又被真铃撞飞出去,花开院秀元“哎呀哎呀”地自言自语着,似乎有些感叹,“这里本来就没多少树了,这么拔下去,以后行人都没有遮阳的地方了呀。”   “我也这么觉得。”金衣金发金眼睛,就连穿的鞋也是金闪闪,活像一块黄金的少女抄着双手,站在秀元身边不远处,赞同地点着头,“这么野蛮的战斗方式,根本不像阴阳师嘛,所谓的阴阳师,我觉得一定要是白衣飘飘,潇洒风流的。”   “就像我一样?”秀元摸着下巴问。青蚨有些苦恼地皱了皱小鼻子,偏过脑袋,仔仔细细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最后叹了口气,“不对,你虽然有几分味道了,但依然差了那么一丝丝。”   她口中说着一丝丝,但却将双手大大地张开。   “哇,差那么多?”秀元似乎有些沮丧,两条长须也下垂了些许。   “多乎哉,不多也。”青蚨摇晃着脑袋。   “不过,那好像是一只鬼耶。”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盲点,秀元伸出手指,兴奋地说。   “对耶。”青蚨也怔了怔,“既然是鬼,这种野蛮的战斗方法也是没办法的呀。唔,话说回来……”她看着秀元,指了指自己,“我们都聊好半天了,你还不打算动手吗?”   “咦?”秀元一脸吃惊的表情,“不是吧,都被我堵住了,难道你还打算打架?反正也打不赢我,不如你直接投降,然后我们就站在这里看他们打,看戏多开心啊,对不对?”   “好像有点道理。”青蚨秀气的小眉毛竖了起来,一副苦恼的表情,过了片刻,她撇了撇嘴,“但我不觉得会输给你啊。之前那个光头也被我一招打败了,他好像也是花开院家的阴阳师。”   “喂,我可是花开院秀元,是天才耶,不要把我和是光兄相提并论好不好,这样我会很失落的。你看,你是式神,而且只有一个,我也有式神,而且不止一个,很好算的数学题,你没有胜算的啦。”秀元掰着手指头,很认真地劝说。   “哇,哇,哇,你说得好有道理,一个打那么多,我好像赢不了呢。难道人家就要变成俘虏,被带回家关起来做些糟糕的事情了吗?真是兴奋……”青蚨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目光不断扫过秀元的下体位置,让他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骗你的啦。”   她双手扯住嘴巴两边,吐出舌头,做了个标准的鬼脸,“连你都知道我会跑到这里观战,我哪里会想不到你想趁机堵人呢?”打了一个响指,青蚨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笑容灿烂,“比数量,这边有不会输的自信呀。”   “哦?”秀元似乎愣了一愣,“你还有援军?”   “当然,当然,当了个然。”青蚨将双臂大大展开,仿佛即将拥抱过来,就这么站在山崖的边缘,“关门,熄火,放千象!”   呼——   一片深沉的黑暗蓦然从青蚨背后涌了上来,遮住了秀元望向下方战局的视线,黑暗如水翻滚,不断有泥状的东西从中分裂出来,落到地上,变化成黑色影子,或持刀剑,或握枪棒,气势汹汹,几个呼吸间,已有数十上百之数。   “呵……呵……呵……擅长使用式神的花开院当家,就让老夫见识一下,花开院流的式神有何奥妙吧。可不要简简单单就死掉啊。”千象老人的声音飘忽不定,从上百个黑色影子之中发出,忽然在前,忽而在后,让人只感心浮气躁,头昏脑涨。   “啊哟,这下可难办了。”秀元啪的合上折扇,偏头向后看去,只见后方不知何时竟也被层层叠叠的黑色影子堵住去路,他沉默了几秒,用扇子揉了揉眉心。   “难道像我这么潇洒的人,就要死在这里了?” ps:勤奋如咱! 卅一章 三处战场   旱地天雷震!   一发结结实实的掌心雷,印上了眼前女子的胸口,出乎朱实意料,对方竟然根本没有闪避的打算。   不是来得及闪,而是一开始就不准备闪。   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传来,朱实选择这个攻击部位,自然不是出于什么龌龊的心思,而是打算直接攻击对方的心脏,无论是人或妖,只要保持着人类的形态,绝大部分情况下脏腑都是要害之一。   从原作中滑头鬼被羽衣狐挖出肝脏后迅速苍老,四百年后变成那样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就可以证明。   本来也没想过能够一击搞定,朱实只是想逼出彩线的手段,来衡量一下双方的实力。但谁知她竟然很坦然地挺起胸膛,反而迎了上来。   小巧的手掌一瞬间陷进了柔软之中,但其中蕴含的刚猛雷劲却在触碰到彩线身体的同时,变得无影无踪。   朱实脸色一变,想要抽身后退,却感觉手掌像是被胶水紧紧黏住了一般,不管怎么用力,依然纹丝不动,无法离开彩线胸口。   “这!”   黑发如瀑,遮住了彩线的面容,但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只要再近一些,甚至都快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了。朱实一只手仍在用力,另一只手已经又摸出了几张符箓,还没来得及使出,却见长发呼的一下,向上飞了起来,露出了一张脸,五官精致,肤色白净,但脸庞却整个扁了下去,宛如一只勺子的内侧,一眼看去,朱实只觉毛骨悚然!   两颗只有眼白的眼珠飞快旋转,慢慢地涌上了黑色,鲜红的嘴唇紧紧抿着,鼻子动了动,像是在嗅着气味。   “嘿嘿。”   明明没有开口,却发出了笑声。   “啊!”   朱实的惨叫声才刚刚响起,身子已经向后飞了出去,鲜血在空中飞溅成一条直线:她的手掌心竟然被生生咬下了一块肉!   咀嚼咀嚼。   咀嚼咀嚼咀嚼。   衣服破损,露出了白皙胸脯,但却丝毫引不起半分旖旎之念。只因上面长着一张嘴,一张女人的嘴,双唇鲜红,残留着几点鲜血,牙齿咀嚼着从朱实掌间咬下的一小块肉。   “好吃。嘻嘻,呵呵,呵哈哈哈哈……”   胸前的嘴在吞咽下那块肉之后蠕动了一阵,消失不见,留下一片雪白,以及那道若隐若现的深深丘壑。   朱实连续往掌心贴了三张活木符,近乎挥霍地使用符箓,使伤口快速痊愈,血肉新生,难以忍受的麻痒伴随着还未消去的剧痛,她额前冷汗津津,心里也是一阵阵后怕。   “这是什么怪物啊……”看着彩线缓步走过来,朱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手藏在了身后。   “嘻嘻,咕咕嘻嘻哈,引开白鬼院,让妾身落单,形成一对一的局面,很合理的策略。可惜,白鬼院不会输给那只付丧神,而你……”头发重新垂下,吐息将几缕发丝吹得四处乱飘,“将成为妾身的一部分。”   杂乱如数十上百人同时开口的奇特声音,满是不屑与冷笑,平铺直叙的语调,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彩线两只手抱着杀生石,紫光映照,让肌肤也浮现了一丝紫意。   朱实的目光望向了杀生石。   藏在身后的双手猛然向前一甩,撒出了无数符箓,纷纷扬扬,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乾坤有敕、旋风流!”   朱实十指翻转,连续结出数个复杂的手印,旋风龙卷伴随手印出现,将两人笼罩在内,更卷动了漫天黄符。   “龙旗九旒,雀则七旒,虎则六旒,龟蛇四旒,两仪衍化,四象布天!”   每一张灵符,都变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朱实,一百零八张灵符,眨眼变成一百零八个朱实,踩在旋风之中,身形随风而卷,朱实本体随后腾空一跃,也跳进了龙卷风内。   既然知道你的身体有古怪,那就以试探为主,无法快速击败你的情况下,将你留在此地,就是对秀元与真铃最好的帮助!   ····························   “三昧真铃,该死,该死,该死啊啊啊啊!”   连续不断的怒喝声,每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迸出,都伴随着一记沉重如山岳崩顶的拳击,白鬼院星眼中紫光闪烁,身后两条金色狐尾如虚如实,摇晃之间,一股不属于白鬼院自身的畏磅礴压下!   真铃对这种畏并不陌生。   数百年前,她与安倍晴明联手一战九尾妖狐玉藻前,所感受到的畏,与眼前的这种根本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同样一拳轰出,拳背对拳背,真铃被打得向后连退数十步,白鬼院星依然稳稳站在原地,但脚下大地裂开,对拳的手臂青筋毕露,剧烈颤抖,模样甚是可怖。   “这样就说得通了呐。为什么白鬼院会对我抱着这么强大的憎恨情感,当初酒吞童子死时也不见她这么愤怒……原来愤怒的不是她,是你呐,妖狐的残魂!”语气笃定,真铃双手紧握成拳,赤红双瞳圆睁,内中燃烧着腾腾怒火,“虽然这家伙当年与我也没什么交情,但毕竟是老相识,我不准你这样玩弄她,给我——”   脚步飞快,纵身而起,真铃居高临下,又是一拳打出,白鬼院横臂一挡,竟被打得陷进了地面!   “滚出来呐!”   人在空中,看似无从借力,但真铃却以违反规律的方式不断向下挥拳,每一拳都要比之前的拳力沉重!   碰!碰!碰!碰!   四拳一过,白鬼院的小腿已经埋进了土里。   碰!   第五拳,膝盖微弯,挡在身前的手臂也开始发抖。   碰!   第六拳,白鬼院的手臂被打开,空门大露!   碰!   第七拳,真铃用上十成力气的一击,正正打中了白鬼院的头顶,一声巨响,如敲巨钟,声传百里,悠悠不绝!   “三昧真铃……”仰着脑袋,白鬼院星的眼中紫芒有瞬间的退去,恢复清醒的双目,映照与记忆之中截然不同的矮小身影,但那炎发与灼眼却是依旧熟悉,“杀了我,快杀了我,我不想,不想再……”   催促声戛然而止,过去的日日夜夜浮现,那吞噬人肉的鲜美滋味,那被当成傀儡随意指使的愤怒与不甘,只持续了几秒,紫色的诡异光芒再度亮起,鬼族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半分清醒。   一只手抓住了真铃的脑袋!   “死啊!”   再度恢复疯狂的白鬼院星,抓住真铃刚才稍瞬的失神与迟疑,不顾半个身子依然陷在泥土之中,在确认抓住真铃的瞬间,将她狠狠往前摔出!   娇小的身影摔在地上,沉沉一响,白鬼院抬起手臂,再度将真铃举了起来,随即,用力摔下!   同样的位置,在一次次难以想象的巨力砸击下,泥土被砸裂,石块被砸碎,一层一层地削减,她竟将真铃的身子当成了武器,试图硬生生砸裂地面,从而脱身!   “噗!”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砸击,真铃弓起了背,像虾米般吐出一大口血,血飞向天空,在某一刻又撒了下来,落在她的身上脸上。   尽管拼命去掰白鬼院的手指,但五根手指坚如铁铸,任凭真铃如何敲打,依然留在原位,纹丝不动。   紧紧抓住白鬼院手臂的双手慢慢地失去了力道,真铃又是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化作了点点火粉,散到空中。   “死,死,死,死,死!”   失去了理智,被玉藻前临死前的狂怒影响,白鬼院星眼中没有了三昧真铃,没有了过去,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无尽的血红。   啪!   将真铃像破烂的抹布一样摔在地上,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大洞之后,白鬼院终于得以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她走到真铃旁边,抬起脚,一下踩落!   已经奄奄一息的真铃连挣扎或招架的动作都没有,脑袋就被狠狠踩中,深深陷进了已经破烂不堪的地面。   僵硬的脸皮抽搐了几下,露出一个像哭多过像笑的诡异表情,白鬼院向后退了两步,再度踢出一腿,目标正是真铃露出在外的脖子!   ······················   “啊哟,啊哟哟哟,危险,真的很危险。”踩着颠颠倒倒的奇怪步伐,花开院秀元像个喝醉了的酒徒,身子摇摇晃晃,总是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迎面攻来的刀剑与枪棒,“刚刚的那一下,只差半寸,就要破坏到我这完美无缺的发型了。”   他嘿哟一声,跳了起来,正好踩在一根直直刺出的长枪上,那持枪的黑色影子用力甩了几下,想将他丢下去,秀元就像踩着皮球的杂技小丑,尽管每次看着都要掉下去了,却始终站在枪身上。   另一个黑色影子双手举刀过头顶,向他正面砍下。秀元嘿的一笑,手中折扇一开,竟将纸作的扇子当成盾牌,挡下了这一记刀砍。   铛!   明明是纸扇面,却发出了金石相击的声响。   “前面两把刀,后面一支枪,左边三条棒,右边五柄剑,哎呦呦,进退无路,难道我要完蛋了?”   尽管没有正面去看,但秀元却语气悠哉地一一数出接下来的攻击。   “没办法了。”   他将折扇抛出。   “我可爱的小右,快来救驾呀。”   折扇在空中飞快旋转,竟然带起了强悍的气流,将原本攻向秀元的各种攻击都带偏了方向,情不自禁地挥向了空中的扇子。   然而在触碰到扇子的前一刻,刀、剑、枪、棒竟同时断折!   唰!   半空中闪过了一道凌厉的银光。仅仅一刀,就将围在花开院秀元身边的将近二十名黑色影子一斩为二,所有刀痕都斩在相同的位置,切口平整,无有一丝偏差。   唰!   第二道银光,将离得远一些的剩余数十名黑色影子拦腰斩成两段,与第一次相同,落刀位置一模一样!   唰!   第三道银光,将横空打来的两枚金小判打落,金小判打着旋儿飞了回去,落在青蚨的袖子里。   “哇,哇,哇……”青蚨捂住嘴,一脸惊讶,“两刀将千象老头的影子傀儡杀得干干净净,还差点将我砍成两半,人家好害怕……”话音未落,原先整整齐齐的姬发式刘海嚓的一声,有数十根头发被斩成两截,飞了出去,她吐了吐舌头:“这回不是骗你的了。”   “这是最后一次提醒,是明,不要在你快被杀的时候才想起拙者的存在。式神存在的意义是作为主人之剑与盾,虽然同样都是剑,但拙者不希望自己是切腹用的肋差。”语气冷澈,隐隐带着怒意,站在花开院秀元身前的人,蓝色武衣,白发束成马尾,长相清秀的少女,却生了一双如剑长眉,此刻因为愤怒而立起,更显得整个人如同一口出鞘的利剑,气势逼人。   “嗯,嗯,我知道,我明白,不过……现在你应该叫我秀元才对。”花开院秀元嘴角动了动,笑了起来。那白发少女闻言一怔,手中握着的武士刀下意识地一翻,居然直直刺向自己小腹。   “等,等等,不要一言不合就切腹啊!”秀元连忙喊止,少女这时才反应过来,唔了一声,“居然叫错了主君的名讳,这实在是大不敬,拙者,拙者这就以死谢罪!”   “都说不用了,你死掉我会很头疼的。”   “是……秀元会因为拙者的死而觉得头痛?”少女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即变为一脸慷慨激昂,“能得主君如此看重,作为武士,拙者此生已无憾矣!”将手中的长刀遥遥一指青蚨与隐藏在黑暗里的千象,“拙者乃花开院秀元麾下之将右弼,尔等,报上名来!”   “所以我才不想叫你出来呀……”被少女右弼护在身后的秀元一脸苦笑,耸了耸肩膀,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投向那片黑暗的后方。同一时间,右弼手扬刀出,一道银光,以青蚨无法反应的速度斩开了黑暗!   黑暗消去,视线没有了阻碍,可以看见原先的战场中心被一道龙卷风笼罩住了,秀元看了一眼,随即掠过,望向更远的地方。大概是先前真铃化为火球带着白鬼院撞出去的方向,猛然爆发了一股异常强大的畏,那畏的感觉熟悉而陌生,熟悉,是因为那与真铃的畏极为相似,陌生,却是秀元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横霸道的气息。   “不会吧……”一直老神在在的表情,此时终于也变得紧绷,秀元口中喃喃自语,“千万不要是三昧大姐发飙了啊……”   “喂,那是……”因为突来的变故而暂时默契休战,青蚨张大了嘴巴,呆呆地也望着那个方向,她咔擦咔擦地僵硬着转过脑袋,向秀元努了努嘴,“那是什么东西啊?”   原本从高处俯瞰下去只是一片平地的荒野远处,蓦地出现了一道几可贯通天地的巨大火柱,腾腾燃烧的火焰热度就连这边也能感觉到。在场的几人视力都是上佳,此时望过去,能看到火柱之中隐约有一道身影,赤发及腰,身材高挑,前凸后翘,即使离得那么远,依然能清楚感知那对峰峦的雄伟与壮丽……   “这个问题……”秀元咂了咂嘴,“我感觉很难回答你。” ps:本来想在真铃被打的那段结束,但想了想觉得虐妹是不好的,于是又多码了一千多字,真是连咱自己都觉得感动…… 卅二章 意外之变   情况与预期不同,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当这个念头从心中一闪而过,花开院秀元的笑容也多出了一丝苦涩。   事情来得很急,没有任何预兆,有人暗中召集了花开院家中反对他担任家主的人们,他收到了消息,打算暂且静观其变。谁料那上百名阴阳师竟然轻易中了敌人的术法,自相残杀,最后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局——每每想到,秀元都不禁纳闷兼叹息,别说一百名专业的阴阳师,就算是一百头猪,没几个时辰也杀不完啊!   之后那些长老开始怀疑是自己下的手,又是监视,又是调查,他接任家主的时间本就不长,被这么一折腾,手里能用的力量就显得更加可怜,而且说实话,本家之中除了秋夜,其他人实在都太平庸了,根本不能依仗。   结果到头来,直到朱实出现,决定使用引蛇出洞的计策,能布置的战力也就只有自己、朱实与三昧真铃,三昧真铃的实力自不必说,他与朱实切磋了几场,虽然尚显稚嫩,但对战智慧与实力即使在当今的花开院家也属顶尖,比秋夜虽有不如,但要胜过是光或其他人,相信不需要废多少力气。   时间不多,没条件排布什么环环相扣的复杂杀局,但计策原本就是越简单越不容易出错,他与那鬼族交过手,虽然因为对方突然爆发杀生石之力,一时大意被打伤,但对其也有了个大致的估计,一对一的情况下,三昧真铃即使无法取胜,至少也能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朱实凭借四象布天的分身术,要拖延的话也能争取不少时间,他则乘机解决其他外围的敌人——秀元对自己的实力一向很有信心。   然而战斗不过才刚刚打了个热身,时间连一刻都没走过去,三昧真铃居然就被逼得解除了封印!   当年安倍晴明最为人称道的几件著名事迹,与卢屋道满的斗法,击杀金毛玉面九尾狐,年少时随师出行而能见百鬼夜行,以及收服当时名震天下的大妖三昧真铃。   三昧真铃的本体是当年遣唐使带回来的一枚火铃,据说曾经由某位法力高强的道士所持,仗其消灭了不计其数的强大妖魔,来到日本之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变成付丧神,张狂霸道,横行天下,死在她手下的性命不知凡几,被晴明收服后,成为了他的式神,也是晴明最为依赖的左膀右臂,几场著名的大战,譬如对阵九尾妖狐,也都有真铃的参与。   直到卢屋道满不知用什么办法,让真铃回想起曾经随主人降妖除魔时的经历,萌发了心中的一点善性,叛离安倍晴明,但又因为不愿意与旧主对战,因而请求卢屋道满在身上下了封印,一来封住与生俱来的杀性,二来掩饰气息,让晴明无法确定她的所在,三来削减自身实力,以示没有为敌之心。   如今三昧真铃解除了封印,在失去咒术控制的情况下,压抑了数百年的杀性与野性一旦爆发,在场的所有人……不,甚至是整座京都都将毁于一炬!   想到这个可能性,秀元不寒而栗。   “千万要控制住自我啊,三昧大姐……”口中喃喃说着,再望向青蚨与千象所在的黑暗时,眼里已经没有了悠闲与笑意,认真起来的花开院秀元,眼神冷得让人心惊,“没有与你们玩耍的时间了,投降或死,自己选吧。”   “嗯?”千象声音上扬,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居然敢对老夫如此说话,年轻人,你是不是太过自大了呢?”他正说着,金闪闪的少女却已经悄悄退到了一旁,与两人拉开距离,摊了摊手,哼哼地笑起来。   “我投降,我投降——不过你要优待俘虏,不能让我受委屈,不答应的话,我会不高兴,会用力反抗的!”   “可以呀。”秀元看着青蚨缩在袖子里的右手,过了几秒,少女讪讪笑着,将攥在掌心的金小判丢到地上,他这才重新望向那片一度被右弼斩开,却又在瞬息之间重新凝聚的黑暗,以及隐身在黑暗中的身影。   手持武士长刀的银发少女向前踏出一步。   “右弼,不用留手了。”秀元抛出了另一把漆黑的折扇,“开杀吧。”   ·······················   风声呼啸,人影来回,龙卷旋流之中,视线与听觉均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但被困在正中央的彩线却依然是那一副不急不缓的态度,怀里抱着那块杀生石,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凹凸不平的表面,温柔得像是正哄着自己的孩子。   “喝!”   一个朱实猛然跃出旋风,从天而降,一记肘击打向彩线后颈,彩线身形不动,但在手肘即将命中时,后颈却猛地开裂,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利牙张开,咬住了整个肘关节!   没有鲜肉飞溅,也没有骨碎声音,噗的一响,就像肥皂泡被戳破般,娇小身形突然变成了一张纸符,只剩半截,切口不整,犹然飘在空中,将落未落。   同一时间,又有两个朱实冲了出来,在后颈的嘴巴还没有消失之前,一者挥拳向胸,一者飞踢后背。   噗,噗。   又是两张嘴张开,将两个来势汹汹的朱实咬回纸符。   “嘻嘻嘻,哈哈,咕咕,呵。”   粘稠古怪的笑声,与风声混杂,更让人觉得刺耳难受。彩线扬起了头,一瞬间散开的黑发,露出了那如勺子般凹陷下去的脸颊,以及一双不停飞转的眼瞳。   她与藏身在龙卷旋风最上方的朱实四目相对。   朱实眼神凝重,微微咬着下唇,若有所思,从战斗开始,她将彩线困进旋风流之后,便一直用各种方法试探对方的实力。   远距离的术法,无论是用符箓施展,还是直接调动天地之力,都会在碰触到那身体之后消失无踪,而近身攻击,物理系的进攻则能够起效,但这家伙浑身上下好像随时随地都能长出嘴巴,在击中她的同时,也会被那副利牙狠狠地咬下一块肉。   没听说过有类似的妖怪与阴阳术啊……真铃不在身旁,变回独自一人,朱实却显得更加冷静沉着,心中飞快思索,试图从过往资料中寻找到彩线的弱点。   当没有人可以依赖,失去了撒娇的对象,独立,便是无奈又唯一的选择。   克制邪祟的掌心雷无效,对方可能不是妖怪,从身上也感受不到妖气,与武尊那时相同,应该是可以变化成妖物的人类……武尊的弱点是双脚不能离地,同为四神将,彩线一定也有类似的弱点,是什么……六昧天火能杀武尊,应该也能对她起效,但真铃正在牵制那只鬼,无法抽身……鬼族疑似被操控,杀生石……   心念电转,朱实眼神锁定彩线怀中的杀生石。 卅三章 意外之人   从现身开始,到幸存者的目击情报,以及牛鬼当时的描述,彩线一直都在带着这块杀生石,这东西会是操控那只鬼的关键道具吗?   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但有尝试的价值,反正情况不可能更坏了。一百零八个符化分身经过数次试探,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短时间内没有再次施展的灵气与精神力,失去分身缠斗,要破去这个龙卷风对彩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赌了!   主意下定,没有半点迟疑,朱实控制最后几个分身从不同方向攻出,自己混在其中,一拳打出,直击彩线怀里的杀生石。   彩线不闪不避,任凭其余朱实分身打中自己,巨口张开,转眼将她们咬回纸符,但对朱实本体的攻击,却首次有了反应。左手将杀生石抱得更紧了一些,右掌翻出,接下了朱实的这一拳。   攻击受阻,朱实脚步不停,左足一踏,右腿飞起,再度踢向杀生石。披在面前的黑发飘动起来,透着疯狂的眼神直直望住朱实,彩线右手拍开腿踢,朱实身子借势滴溜溜一转,破风声中,又是一腿攻至!   拳出,肘击,腿踢,膝撞,短短几个呼吸间,朱实已经连续发出十几次的攻击,彩线单手或拍或拦,或接或卸,从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得后来攻势愈加紧密,却也开始露出几分力不从心。   右拳直捣而出,被彩线拉住一扯,朱实身形倾斜,踉踉跄跄被拉向前,眼看就要撞上彩线的胸口,皮肤蠕动,嘴巴张开,露出森森白牙——   “喝!”   朱实左肩竟抢先一步撞上那张生在胸前的血盆大口!   白色袖子化作片片蝴蝶飞舞,其中夹杂着几颗雪白牙齿,点滴鲜血,殷红如珠,露出了少女的肌肤,也露出了那条如蜈蚣般巨大丑陋的伤疤。   一声闷哼,彩线表情扭曲,情不自禁地向后退,然而右腿刚刚向后踏出,两边肩膀却被朱实抓住。   咔擦!   两张突然出现的大嘴,向着朱实双手掌心狠狠咬下,剧痛传递过来,朱实咬着牙,一发头槌撞了出去!   光滑额头不偏不倚正中彩线之口,连声脆响,又有几颗牙齿不堪巨力,伴随一条血线飞出空中,形成一道流利的抛物线。   鲜血擦过耳垂,朱实放开双手,用力一推,彩线本来就因为刚刚的头槌而偏移了重心,又被这么一推,更是无法保持平衡,身体跌跌撞撞地不断后退,她退一步,朱实就进一步,拳脚连环打出,又是一波狂风骤雨的攻击!   某一刻,彩线翻手接下朱实的一拳,拳掌相碰,血液飞洒,有几滴溅到了彩线眼中,她眨了眨眼,下意识想去揉,抓住杀生石的左手因此稍微放松。   这一幕落在了朱实的眼里。   “撒手!”   把握机会,朱实抓住彩线抱在杀生石上的手指,用力向外拗,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彩线的右手,一阵短暂的僵持,彩线“啊”的一声怒喊,杀生石离手而出,向地面掉了下去。   她急忙想去捞,但朱实不顾掌心剧痛,用力抓住她的双手,几次挣扎不开,急切间左腿踢了出来,却被朱实一记膝撞挡开。   两个人身体贴得很近,几乎耳鬓厮磨,彼此急促的呼吸声都近在耳边,朱实带着彩线转了两个圈子,杀生石落在两人中间,被朱实一脚踢到外围。   激烈的战斗之中,双方都没有注意到,那块杀生石正逐渐变得明亮,而同样散发出紫色光芒的,还有朱实裸露出来的左肩上,那条狰狞伤痕……   ··················   穿着木屐的裸足停在了空中。   保持着一腿踢出的姿势,白鬼院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紫芒如潮水般消退,却与刚刚不同,没有恢复神智,而是如同傀儡般暗淡无神。   四周大地几乎要被犁过一遍,野草被压在土壤下面,大大小小的石块与碎屑满地都是,纵横交错的裂缝中,真铃低低地喘着气。   没死吗?   刺激肌肤的杀意突然消失,两条又短又小的手臂无力垂下,眼前是一片黑暗,泥土的气息冲进了鼻子里,并不好闻。   仿佛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一般的疼痛,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狼狈,之前北海道相遇时,明明没有这么强的……这些问题只停留了一瞬间,其实怎样都好,无论白鬼院变得多强,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要解除了封印,像这种家伙,轻轻松松就能解决。   但约好了的呀,不想再变回以前那个只知道杀戮与战斗,被大家恐惧疏远,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的大妖怪了……道满,浮月,秋夜……   小朱实。   已经得到的东西,怎么舍得放手,如果封印解除,大概会将这附近的所有人都杀了吧,那个讨厌的秀元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可惜,但小朱实也在啊……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对方突然停下了动作,但即使出了什么差错,以她现在的状态,想要从突然变强的白鬼院手中逃开,应该没什么可能了。心里权衡着解开封印的得失,但这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真铃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苦笑。   看来,要死在这里了……   几百年前,因为那一夜的推心置腹,即使明知安倍晴明已经彻底堕入黑暗,也依然不愿与之为敌,所以请求道满为自己设下了封印,封住实力,隐瞒气息,一方面也是表明不愿与晴明再有瓜葛。   不知道晴明的反魂之术研究得如何?   尽管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三昧真铃在生命的尽头,却突然想到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然后是有点耳熟的声音。   “真铃姊,几百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男人的声音,有几分担忧,有几分不满,也有几分失望。   是谁呢,试图从记忆中找出声音对应的主人,但逐渐失去的体力与知觉,让这个举动变得十分艰难。   “变回那个自信豪迈,总是与父亲一同前行的三昧真铃吧。”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道身影,那是属于太过遥远的过去,也是自己刻意想要遗忘的过去。   “安倍……吉平……”   近乎呢喃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真铃只觉得有一股力量侵入了体内,破坏着卢屋道满当初留下的封印。   尽管想反抗拒绝,但已经没有这么做的气力了,真铃叹了一口气。始终还是逃不过吗?   “是我。”   眼见三昧真铃陷入了昏迷,身披黑甲的男人这才将手指从她身上移开。   下一刻。   火光成柱,冲天而起! 卅四章 地狱景   “总算赢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朱实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身上的衣服在刚才激烈的打斗中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左边的袖子甚至整只都被撕了下来,露出一条雪白的手臂,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其上,有牙印,有爪痕,也有几片青色的淤血。   但最醒目的依然是尚且残留在左肩的蜈蚣形状巨大伤口,皮肉翻卷,看上去十分吓人,隐隐还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色光芒。   但在场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彩线倒在几步之外的地上,由于是趴着的姿势,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大抵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双臂被灵符变化而成的手铐拷在身后,无法动弹——因为曾经异想天开,觉得用手铐铐住自己和真铃就不会走散迷路,所以朱实一度在这种变化法术上下了很大的苦功,在这里姑且澄清一下,绝不是出于什么会被屏蔽的想法。   大概吧?   杀生石离手之后,彩线就变得疯狂起来,口中嚷着“将石头还我”之类的话语,攻击毫无章法,与先前的自若态度大相径庭,而对付这样一个失去了冷静的敌人,对朱实而言不算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彩线那可以在身体各处张开嘴巴咬人的奇怪能力,似乎也是借助杀生石才能施展,失去杀生石后,即使朱实多次打中对方,也没有再被咬到了。   毕竟真铃的教导方针就是实战出高徒,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好笔头不如铁拳头”,就这么一拳一拳将朱实从一个普通小女孩教成了一个战斗风格狂野无忌,喜欢以伤换伤的普通小女孩。   不知为什么,朱实的痊愈能力似乎比起一般人要强悍得多,往往一个小时之前才被打个奄奄一息,几十分钟过去又变得能跑能跳,真铃曾经研究过原因,但至今没有收获。朱实有时会觉得,难道这就是自己穿越附赠的金手指?   但对一位纤细的少女来说,这种肉盾角色的金手指好像不太对劲耶——如果像这样抱怨的话,也显得太过贪心了。   就像现在,刚刚被咬下一块肉的双手掌心,此时居然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血当然是止住了,就连破损的皮肉也开始快速地恢复,一阵阵麻痒混合着疼痛的奇特感觉让她只觉浑身别扭,如果是单纯的剧痛还能咬牙忍耐,但对痒就实在没办法了。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即使性别都变了,但她害怕被挠痒的弱点依然没有半点改善。   一只手抓着杀生石,紫光闪烁,照得脸上表情也阴晴不定,显得有几分诡异。朱实看着扑倒在地的彩线,眉头皱着,有些为难。   怎么处理这家伙呢?   最正确的办法当然是直接杀掉,朱实也不是没杀过人,而且早在武尊之前就已经开了杀戒。   是在旅途之中,某次遇到一群杀人越货欺辱妇女的恶徒,看到那一幕幕惨状,回过神来,已经双手染血,满身鲜红。   但朱实心中对杀人其实没有什么抗拒。   无论如何,她曾经是野武士头领的女儿,对这种事情多多少少也有些耳濡目染,父亲死后,与母亲搬了出来过着落魄的生活,时不时去清扫一下战场,早就看惯了死人。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杀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他们不将其他人当人,那他们自己也不应该被当成人看。   而此刻,面前这个叫彩线的女人,不管怎样去思考,都难以将其划分进好人的范畴。一手造成京都大大小小数十起血案,操纵与真铃有旧的鬼族,似乎还在策划着什么阴谋,就算在这里杀了她,也没有人能指责朱实错杀无辜。   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掌中雷光隐隐,却怎么也拍不下去。看着彩线的背影,朱实突然感觉到了一股亲近感。   “难道她是我的什么亲人?”朱实下意识地心想,但随即就轻嗤一声,暗笑自己的荒谬想法。她又不是普通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保持着清醒,对周边的一切都有着清晰的认知与记忆,如果曾经见过彩线,不可能会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是没有打过交道的远亲,倒还说得通,但如果是这样,她也就没有要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呜……”   就在朱实踌躇的时候,彩线似乎正从昏迷中醒转,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声,身体也蜷缩了起来。   “呜呜呜……”   居然就这样趴在地上哭泣。   “救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道多少种声音同时说出了这句话,数十数百种声音重叠在一起,让朱实毛骨悚然。   “救救我啊……”   “你……”   朱实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哀哀的哭泣声中,有什么东西从彩线的背后伸了出来。   是淡淡的紫色烟雾。   烟雾浮上天空,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并开始改变着形状,先是一团翻滚的云,然后变成了马,变成了刀,变成了人,骑在马上,握着长刀的男人。   烟雾仍在翻滚,在男人身后又出现了更多的人,有提着竹枪的足轻,有怀中抱着婴儿的妇人,有手柱拐杖的驼背老人,也有欢笑着追来赶去的小孩。   众人的身后,紫色的烟雾变化成了一座靠山而建的城池,高耸入云的天守阁,内城,城下町,郁郁葱葱的树林,挂在山头的夕阳,升起的炊烟……   以及火焰。   熊熊大火吞噬了整座山城。   孩子们一边哭一边逃,男孩牵着小女孩的手,没命地在大街上向前跑,烈火与浓烟紧追而来,一匹马从火焰中冲出,马上的骑士手中利刃一挥,男孩的脑袋飞起,血液飞溅,身体犹然向前冲了两步才倒下。   小女孩摔倒在地,看着那染血的刀刃向自己砍来,眼瞳之中,映出得只余下一片刺目血红……   “救救我啊……”   “救我们啊……”   紫色烟雾凝聚而成的人影流下了眼泪,举起手臂,向着天空哀求。被困在火焰之中窒息昏迷的人,被敌人砍下头颅抓在手中高声大喊敌将讨取的将领,被砍翻在地之后再被马匹踩踏而亡的兵卒……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我不想死……”   “妈妈……”   “主公已经逃跑了!他抛弃了我们!”   “可恶!”   “不能饶恕!”   穿着华丽的中年女子被拖着头发拽了出来,她哭着恳求饶命,但依然被愤怒的武将毫不留情斩下了脑袋。   “还有那个混账的女儿!”   “既然你只顾自己的性命,那就让你的妻子与女儿先下地狱吧!”   “不要……”   “不要啊!”   在天守阁里东躲西藏的妙龄少女,在街道上即将被敌人一刀断首的稚嫩童女,在被火焰烧灼的房屋里瑟瑟发抖的中年女子,为了保护家人而扑在刺出的长枪上,被挑在空中的苍老妇人……   她们的脸,都突兀地凹了下去!   紫光之中,烟雾凝化而成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脸都凹陷下去,五官一阵扭曲,变成了彩线的容貌。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彩线的躯体化作紫烟散去,原本她趴着的地面什么也没有留下,然而空中,却正在上演着一出骇人的杀戮景象,宛如地狱!   见到这一幕,朱实不由嘴角抽搐,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这下玩笑可开大了……”   “救我……”   “喝——哈哈哈——嘻嘻——咕咕咕咕——嘿嘿嘿嘿嘿——”紫色烟雾之中突然响起了笑声。   “吃……”   “吃了你!”   不计其数的嘶吼诡笑声中,却见朱实的瞳孔最深处,一瞬间闪过了与杀生石颜色相同的紫色光芒。 卅五章 杀生狐   龙卷风旋,将内与外分割开来,形成一个天然的单打独斗环境。然而此时,呼啸狂风之中,却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哭喊与诡笑。   从彩线身躯化出的紫色烟雾,在空中化作了一座被火焰吞没的华丽山城,交战的双方,无辜的百姓,如同正在缓缓展开的卷轴,将这些都展现在朱实眼前。   而随着各种细节越来越明显,朱实左肩的紫色光芒也越来越亮,直到某个时间,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瞳孔内也蓦地闪过了一道紫光。   这光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而逝,仿佛晴空突来的闪电,没有留下半分痕迹。然而另一处的白鬼院星却猛然转头,望向那道龙卷旋风,黯淡无神的双眼之中,竟也突然闪过了相同的紫色。   “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啊!”   骑在马上的高大男子牵着缰绳,向前行了几步。   “如果不答应……”数百张凹陷下去的脸庞,上千只飞快转动的瞳孔,随着这句话同时朝向朱实。   惊人的压迫感,让她再度退后数步。   “……就让你也加入我们!”   骑在马上的高大男子举起手中长刀,这仿佛是一个信号,跟在他身后的兵卒,哭喊着求救的平民,正在天守阁折磨主公女儿发泄愤怒的将领们也都同时抬起了双手。   就连那已经奄奄一息模样凄惨无比的妙龄少女,也颤抖地举起了只剩下半截的手臂。   “咒相——”   数百种声音重叠:   “密天!”   声音落下,所有人的背后都多出了一条狐狸尾巴,尽管是由紫色的烟雾所变化,但那条尾巴却是金色的。   金色尾巴高高昂起,如同一片金云,阴影将朱实与周围的大地笼罩在内。   朱实想要移动,却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连眼神也被定住,只能呆呆地望着那一片金色尾巴层层叠叠而成的炫目巨云。   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却有一股惊人的压力从天而降,压得她全身咯咯作响,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四周的地面也正一寸寸地向下陷。   不断有碎裂的泥土与石块向上浮起。   时间变得无比缓慢。   咔。   右肩脱臼,剧痛刺进头脑,她想低头,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盯着那金黄巨云,连眨眼睛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   强大的压迫感让朱实以为自己脖子马上就要被折断了。   双膝依然一点点地陷进地面。   尖锐的触感刺进肌肤,有血流过大腿的感觉。   背部慢慢地向下弯曲,但双眼无法移动,因此脑袋更加上仰,带来的痛苦也更加激烈。   会就这样死掉吗?   想要念诵咒语,但嘴张不开,舌头动不了。想使用符箓,但没办法用手。甚至想呼救也出不了声音。   她现在的模样,应该相当惨不忍睹吧?   作为证据,正在注视着她的人们都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快呼救……”   “快说救救我……”   “快向你心中最信任的那个人求救……”   “然后体会到一切都是徒劳……”   “然后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就这样死去……”   “在绝望中凄惨地死去……”   “最后加入我们……”   “和我们一样……”   有声音在耳边呢喃,忽高忽低,在目前全身都无法动弹的情况下,更加不由自主地注意起这个声音。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究竟已经过了多少秒了呢?   眼睛开始发酸。   空中的浮尘向上飘,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就在第一滴泪水不禁涌出眼眶时,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原来从她被那强悍的压力逼得跪下一直到现在,只不过才区区一次心跳的时间。   发觉这个事实,朱实忽然有些绝望。   “就是这样……”   “这就是临死之前的感觉……”   “明白吗……”   “这就是我们的感觉……”   “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啊……”   情不自禁地将注意力投入到耳边的声音之中,似乎只要这样做就能短暂地减轻一下自己受到的压力。   据说临死之前会将经历过的事情统统在眼前重现一遍,也就是俗称的“跑马灯”。但她没有发生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还没有死?   突然,朱实眼前一黑。   瞳孔之中,倒映着无边无际的金色。   金色之中,隐隐流转着一点紫芒。   紫芒之中,有一条尾巴。   金色的尾巴。   金色尾巴的末端,连接着一副身躯。一副惹人意动的美妙身躯,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每个地方都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嫌累赘,少一分则嫌不足,即使传说中的仙女,大概也要逊色三分。   暴露的衣着,肆无忌惮露出胸前大片奶白。粉红色的头发随意一束,不施粉黛的素颜,依然显得无比诱人。   褐色的瞳子微微眯起,让人喉咙发痒的鲜艳嘴唇微微翘起,隐约可藏在牙关之后的粉色小舌。   “麻烦了呢……”轻佻的自语声,带着不适合现在情形的优哉游哉,“难道我挑选的宿主会在这里就退场?不好不好,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让小玉来接管这副身体呢……你觉得呢?”   粉发女子卷着一缕头发,笑着询问。   她问的对象,正是朱实。   当再度睁开眼睛时,朱实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眼前金云不见,却多出了一名脸带微笑的美貌女子。   女子穿着一件主调为蓝色的暴露大衣,露出香肩与大片胸脯,白得晃眼,朱实一眼看去,顿觉口中发干,心跳加速,脸上也微微地变红了。她单手撑着脸颊,悠闲地半躺在地上,粉色长发垂了下来,一条金色的狐尾巴在身后左右摇晃。   ……狐尾?   朱实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与粉发女子拉开了距离。   她此时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环境。   然而这一眼看去,朱实不禁吓了一跳。   写得密密麻麻的黑板,排列整齐的桌椅,靠在后面墙壁的垃圾桶与扫帚簸箕,四个挂在天花板的吊风扇。   竟然是前世熟悉无比的高中教室!   “为什么……”   有着狐尾巴的粉发女子将几张课桌拼了起来,躺在上面,悠闲自得。听到朱实的喃喃自语,她歪了歪头。   “你不喜欢这样吗,那……”   粉发女子打了个响指。   四周场景突然一变。   暧昧粉红的灯光,爱心形状的大床,床前的电视正在播放着需要用马赛克遮挡的片子,浴室拉上了布帘,能听到淋浴的声音。   而粉发女子身上的衣服也陡然一变,蓝色大衣消失无踪,取而代之,居然是一条大大的浴巾,将胸口以下堪堪裹住,春光时隐时现,肩膀上残留着点点水珠,濡湿的头发贴在身上,水灵灵的眼睛更添几分诱惑。   “这样应该比较符合你的喜好?”   粉发女子一只手拉着浴巾,笑吟吟地问。   尽管知道情况不对劲,但朱实却怎么也无法从粉发女子身上离开视线。见到她这副呆然的表情,粉发女子嘿嘿一笑,走了过来,一只手捉着朱实的下巴,让她抬起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从那对琥珀色的瞳子里,朱实可以看到脸色通红的自己。   “你……”   她刚刚开口,嘴唇就被粉发女子用一根手指堵住了。   “嘘。”   粉发女子的面容缓缓放大,温热的呼吸扑打在朱实脸上,绒毛被吹动,一股很好闻的香气钻进鼻腔。   “别说话,吻我。”   粉发女子在将碰未碰的距离停下,褐色眼睛之中,倒映出朱实忽闪忽闪充满了疑惑不解兴奋与一丝抗拒的双瞳。她轻轻笑了一声。   “不敢?那……就换我来吧。”   身子俯了下去。   嘴唇相碰。   几乎能让人失去意识的甘美滋味,瞬间充溢在朱实的口中。 卅六章 谁是猎物   “你到底……在看哪里呢?”   正在呆呆注视着那片龙卷风的白鬼院星,突然听到有声音在耳边低低地询问。她下意识地一拳砸了过去。   碰!   然而拳头却被抓住了。   眼角闪过一道鲜红的痕迹。随即脑袋被人从后面握住,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传来,她呼的一声被抛了出去,直直撞向那道龙卷旋风。   人在空中,犹然移动着身体,本能调整着倒地时的姿势,然而呼吸之间,狂风已经追了上来,鲜红色的身影重重一拳打在身上,将她生生砸到地上。   闪躲肯定是来不及的,白鬼院下意识双手护在身前,只见一朵红云从天而降,没有穿着鞋的赤足踩下来,与她双臂一撞,咔擦脆响,两条手臂应声而断,胸前一阵闷痛,有几秒钟甚至无法呼吸。   红色在眼前晃动,脑袋又被握住,头盖骨都要捏碎的强大力道让她短暂忘却了双臂骨折的疼痛,被提在空中,想要挣扎而踢出一脚,但膝盖眨眼之间已被打碎,另一只脚才刚刚抬起,也被打断了腿骨。   手脚全部失去了控制,软绵绵地垂下来,眼前被掌心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到,白鬼院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肺部火辣辣地剧痛,好像有断骨刺了进去,她一阵难受,剧烈地咳嗽起来,夹带着几点血花。   “真是……太弱了。”   喃喃自语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悉。但脑子里一片混乱,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与刚刚遇到的东西混成一团,一时间也无法确切分辨这声音到底是谁。   另一个脚步声也靠近了这边。   “真铃姊。”听上去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中年男人。   “嗯?”   “时间不多,不要再玩耍了,快点杀掉这家伙,然后在花开院秀元赶来之前,跟我回去吧。”男人似乎在劝说着。   “花开院秀元?”那有点熟悉的女人声音嗤笑了一声,“就连卢屋道满也不敢正面对上我,他的徒弟又有什么好怕的?”忽然一顿,再开口时,多出一丝疑惑,“对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一觉睡醒,就感觉不到你爹的气息了?”   “父亲他……”男人的声音停了停,“已经死了,真铃姊,你被卢屋道满和初代花开院秀元设计封印了数百年,现在……已经是几百年之后了。”   “什么!”   轰的一响,热浪席卷,白鬼院被甩向远处,以她刚刚所在的地方为中心,滚滚炎流四散而开,安倍吉平挥手打开了向他冲过来的火焰,低声道:“暂熄怒火吧,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在虚弱状态下对上这一代的花开院秀元,乃是不智的选择。”   三昧真铃炎流随身,赤发及腰,一双红瞳之中,尽是腾腾怒火:“你的意思是让我弃战而逃吗?”她猛然转身,一只手抓起安倍吉平的领子,“回答我!几百年什么的,封印什么的,安倍晴明已经死掉这些怎样都好,我现在脑子很乱,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也不想去思考,所以——你是要我逃跑吗?”   “不是逃跑。”安倍吉平依然是那副漠然的表情,戴着笼手的手臂抬起来,一点点将三昧真铃卡住他脖子的手指掰开,“是暂时性的撤退,等真铃姊你恢复完全,无论是屠灭花开院家还是杀尽京都的所有人,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三昧真铃顿了一顿,突然放声大笑,“好吧,我知道吉平你脑袋一向不错,这次就听你的,但那个鬼族居然敢挑衅于我,我很不高兴,在离开之前一定要杀了她!你不会拦阻我吧?”   “……请便。”安倍吉平悄然退了一步。   “很好,这样才是适合你的态度……嗯?”三昧真铃正露出愉快的神色,突然一怔,与安倍吉平几乎同时地望向刚刚白鬼院星被抛出去的方向。   龙卷旋风的前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坑底躺着手脚尽断奄奄一息的白鬼院星。然而在大坑之前,却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两根长须垂在额前,十分独特的发型。公卿贵族流行的圆形眉毛,一身白衣飘飘,手持折扇轻摇,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双眼弯弯,一脸灿烂笑容。   “抱歉,很抱歉,三昧大姐也好,旁边这位扮相很帅气的大哥也好,你们今天既杀不了那位叫白鬼院星的鬼族,也——”   折扇合起,敲了敲手心,花开院秀元笑容满面,“没办法活着离开京都。”   ··············   黑暗正在翻涌,断崖之上,银发少女模样的式神步步紧逼,手中雪白长刀连续划过空中,每一次斩击,都带起凌厉的破风声。   刀光一次又一次地撕裂黑暗,但在每一次刀光消失之后,无论被斩成多少截,黑暗依然回自行恢复凝聚成原来的形状。   “你这样没用的啦。”两只手背在身后,学兔子往前蹦蹦跳跳了几步,金光闪闪的少女笑眯眯地说:“千象老头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他这件黑月之披可是首领用‘咒层·黑天洞’之术特地做成的防具,如果无法破坏术法本身,就算你砍开多少次,也没办法伤到千象老头本人的。”   “青蚨!”飞快向后涌动的黑暗中,能听到千象怒气腾腾的喝骂声:“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来援手就算了,还在这里暴露我的情报资敌,真以为老夫杀不了你吗!”   “哇,哇,哇,被打成这么狼狈还有心思骂我,人家真是对你的厚脸皮五体投地敬佩万分……认真的。”青蚨转了转眼睛,望向身旁“而且,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实在无能为力呢。”她抿了抿嘴,望向站在旁边不远处沉默寡言的高大男子。   对方披着一头凌乱长发,双眼紧闭,一身崭新的武士盔甲,腰间挂着空着的刀鞘,手持一面巨大的盾牌,牌面颜色深深,雕刻着呲牙咧嘴的鬼怪面孔。即使注意到青蚨的视线,也没有睁眼,更没有说话。   但青蚨心中却明白,只要她稍微表现出要插手的态度,这个看上去宛如一座雕像的家伙马上会不要命地扑上来。   “北斗九星,七现二隐吗……真的好久……”嘀咕着,青蚨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一边轻快地转了个身。   “那边好像也闹得如火如荼呢。”一只手搭着凉棚,青蚨饶有兴致地看向之前火柱出现的方向,此时火柱虽然已经消散,但依然能感受到强大的畏,“如果是我,绝对不会靠近呢……这方面不得不佩服你的主人。”   听到她的夸奖,持盾男子依旧闭着眼,但微微点了点头。青蚨嘿嘿一笑,“就知道你吃这套,毕竟我和你……哎,不好。”   她忽然捂住了嘴,像是生怕说漏了什么。   “青蚨!”   千象的大喊声更加愤怒。   “好啦好啦,发那么大火小心会气坏身子。你又没妻子又没孩子,孤孤零零的一个臭老头,就算病倒也没人会照顾你,多可怜呀,对不对?”青蚨愉快地笑着,往前又跳了两步,持盾男子没有动作。   千象隐身的黑暗正向这边靠拢。银发少女右弼依然一副严肃的表情,不断向这边接近,雪白长刀挥洒自如。   “都说了你这样没用的啦。”青蚨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让我教教你好了——”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金光四射,身影已经扑了出去!   持盾男子左辅忽然睁开双眼,正要采取行动,然而强光刺目,一时间居然让他看不到场内发生的事。   “星流·月斩!”   强光掩去视线,右弼一点也不露出惊慌神色,双手握住刀柄,雪白长刀抬过头顶,猛然斩下,刀光皎然,宛如明月!   “咒相·月缺!”   意识到这招可能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千象苍老声音之中,黑暗翻滚,竟然在瞬间变换了位置,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右弼的长刀!   刀光斩入大地,地面顿时裂开。   黑月之披虽然能免疫物理性的攻击,但身形即使无法看到,终究还是存在于此,使用转移法术闪避攻击的千象忽然感觉左足一沉,竟陷进了月斩劈开的地面裂痕之中!   他心中一阵慌乱,但此时熟悉的气息已经近在身后,四神将合作多年,他与青蚨虽然性格不合,但自认两人默契十足,刚刚那招金光夺目也使得恰到好处,此时赶过来掩护,更是将时机把握得妙到巅毫。   金黄色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千象已经开始回转身子,打算替青蚨接下随后赶来的持盾男子左辅的攻击,能感觉到青蚨的畏正在调动提升,眼角可以看到金色的小判从双袖飞旋而出……   砰!   强光一瞬散去,同时响起的,还有千象的一声惨呼!   黑月之披被金小判打碎,露出藏在其下干扁矮小的丑陋老人,千象踉踉跄跄后退,胸前陷进去了一枚闪闪发光的大判金。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青蚨,青蚨一脸笑容,双手拢在袖中,十数枚金小判与两枚金大判在身侧环绕飞舞。   “青蚨,你!”   “哇,哇,哇,我好像忘记告诉你——”金发少女偏了偏头,笑得像一只小狐狸,“我早就发现你是安倍一族的奸细了。而且……”她探出脑袋,蹭了蹭走到旁边的右弼肩头,“既然大家都是式神,又长得那么好看,就算我不知道你是内奸,比起帮你这个臭老头,明显支持这位漂亮的大姐姐更划算啦。”   “别闹了。”右弼皱着眉头,将青蚨推了回去。   青蚨缩了缩脖子,嘿嘿笑了两声,“那么,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如果没有……”口中说着,双手伸出袖子,十指之间各自夹着数枚大判或小判金,“那就准备送你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安享清静啦……咦?”   正得意洋洋的青蚨,突然注意到地上的某件东西。   “之前这里有人偶的吗?”   她疑惑地看向右弼。   而原本一脸绝望的千象,也因为看到地上的人偶而露出欣喜如狂的表情。   “果然,您果然没有将老夫……将我当成弃子——心结心结大人!” 卅七章 化狐   变生肘腋之间,万万想不到同伴居然说翻脸就翻脸,擦肩而过的短暂时间连出两招,先破黑月之披,使他被迫露出真身,随后而来的第二击直直打中他的胸口,连反击或防御的念头还没生起,就已经受了重伤。   千象踉踉跄跄地后退,只觉得口中发甜,哇的一声,已经吐出一口鲜血。血液将地面染得通红,同样沾染到的,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地上的一只人偶。   这是西洋风的人偶,穿着褶皱很多的长裙,戴着大帽子,一头微卷的金发,眼睛位置嵌着蓝宝石,闪闪发光。   见到这个人偶的瞬间,原本满脸绝望的千象猛然转惊为喜,张开了嘴,正要呼喊某个人的名字。   他的身体因为惯性原因依然在向后退,青蚨眯了眯眼,双手一扬,小判金相互击打,化作数道流星,直直撞向千象,另一个方向,手持鬼面大盾的男子也飞快地向这边冲过来。   右弼向前一步踏出,越过青蚨,雪白长刀凌空一挥,刀身映照着已经渐趋昏暗的夕阳余晖,眨眼之间,刀芒破空而出。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原本朝千象打出的几道金光居然转换了方向,与右弼斩出的刀光相互碰撞,一连串的碰撞声后,原本凌厉无匹的刀光终于也黯淡下来,小判金掉在地上,每一枚的中间都有深深刀痕。   男子左辅拧身扬臂,鬼面大盾飞旋而出,眼看就要将逐渐靠近的千象拦腰斩成两段,然而在某种奇特力量的操控下,居然玄而又玄地偏移了方向,以绝不可能的角度呼啸打往金发少女青蚨!   “哇哇哇”地大叫着,青蚨将手里夹着还没丢出去的几枚大判金也砸了出来,分别打在鬼面大盾的不同位置,让它旋转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终于左辅赶了上来,一手抓住大盾边缘,将它又扯了回来。   一瞬间的攻与防,千象已经站稳脚步,满布皱纹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欣喜。他终于喊了出来:   “心结心结大人!”   千象那浑浊的双目直直望着地上的西洋风人偶,苍老难听的声音在半空中远远传了出去。   “太不像话了。”成熟的女性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是从人偶口中发出,“既没能完成任务,又暴露自己,最后还要我亲自赶来救援。”   “真是,万分抱歉……”千象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展现出的态度与面对彩线时的虚伪截然不同,是混杂着畏惧的尊敬。   “也罢……”   西洋风人偶叹了口气,挥动着关节分明的手臂,从地上爬了起来,齐刘海下方的眼睛突然眨了一眨,原本没有半点神采的蓝宝石泛起光来。   人偶仰起头,望向青蚨。   “我真的很好奇……像你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式神,究竟有何来历,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么多的事情的呢?”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就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金灿灿的少女笑眯眯地来回看着西洋风人偶与千象:“不得不说,你们两个的眼光真是差得很远,原本我还以为既然是千象老头的师父,应该也是个以丑为美乱七八糟的老太婆……啊!”   她突然双掌一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过既然不敢在我们面前现出庐山真面目,说不定……你真的是个又老又坏的丑八怪呢。”   “果然与千象说的一样,是个只懂得逞口舌之快的小丫头呀。”西洋风人偶推了推头戴的大帽子,“既然你的主人没将你管教好,就由我来代为调教一番如何?这方面我可是很擅长啊。”   “还是那句话,不用您老人家费心,主人就是喜欢这样子的小青蚨,如果变得乖乖听话,反而会让她失望呢。”仍旧是笑眯眯的表情,青蚨一根手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来着……哦,想起来了。”   她潇洒地一挥手,落在地上的金币如受牵引,纷纷飞回到袖子里。   “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可是传说中的傀儡师,在人偶领域的造诣可谓出神入化,也是直到数十年前威压一代乱世的前任御门院家主,御门院心结心结。”   “心结心结……”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右弼想起青蚨之前的种种动作,不由疑问:“她就是你们这次的目标?”   “哇哇哇,被你看穿了……不过只对一半,钓出千象老头的幕后指使者,只我与首领的目的之一。”   听到青蚨的话语,千象面色一变。   “你居然没有背叛首领?”   “当然啊。”青蚨一脸你当我是傻子的表情,“那么明显的煽动与挑拨离间,除了彩线那种精神分裂与武尊那种没脑子的白痴,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你啦。”   “……千象,回去之后,准备自领责罚吧。”   “是。”   御门院心结心结的声音有些发冷,千象即使万般不愿,也只有低声应是。   十数年前他得到师父心结心结的命令,为了调查杀生石的真相,使尽手段心计混入禁咒道,在苦心经营之下,终于成为仅次于首领与左右护法的四神将之一,自以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没有骗过这名叫青蚨的跳脱少女。   想到首领的实力,千象只觉心中生寒。   但幸好心结心结大人及时来到,在她的保护下,自己绝不可能会丧命于此。至于之后回去将会受到的惩罚……只要能留得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了。   但他仍有无法释怀之处。   “青蚨,你是何时发现老夫的真实身份?”   “这嘛……”青蚨歪了歪头,“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哦,毕竟你身上有着我最讨厌的气味嘛。”   给出这么一个暧昧不清的回应,千象正要继续问下去,却见御门院心结心结操控的人偶抬了抬手,示意他到此为止。   “也就是说,你之目的是为了引出我了?”西洋风人偶的嘴巴一开一合,“所以,恭喜你成功了。接下来呢?”   “好问题。”青蚨嘿嘿一笑,“既然大鱼上钩,当然就是收网的时候了。啊,对了——”她提醒左辅与右弼,“对上她时,群战不利,最好是车轮战,由我先上,你们两个随时准备接应,记住哦。”   “没问题。”右弼向后退了两步,让出战斗的空间,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雪白长刀。左辅不发一言,微微点头,拿着鬼面大盾退到了右弼身边。   “就你一人?”御门院心结心结语带轻蔑。   “应该……足够了。”青蚨一挥衣袖,数十枚小判金纷纷飞出,“而且,我的任务不是击败你,只是拖延而已。”   ···················   旋风流之中,紫气凝聚而成的修罗地狱图正不断完善,人也好,建筑也好,都生出了一条金黄色的狐尾,数十数百条合在一起,仿佛一片金黄色的巨大云朵。   朱实不受控制地望着空中的金色巨云,眼神呆然不动,双膝跪地,身体正一寸一寸地往前弯,骨骼咯咯作响,脸色扭曲,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咒相·密天。   金毛玉面九尾狐的法术之一,将强大的妖力凝如实质,如山岳砸落,将敌人生生压成肉饼,这种招式比起战斗,不如说更加类似于一种酷刑了。   看着朱实就要被慢慢压碎浑身骨骼血肉,浮在空中拥有着彩线面容的无数幻影都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快死吧……”   “赶快死吧……”   “死得慢一点……再让我们欣赏一下这美丽的景象……”   “还没看够,不要那么快就支持不住了……”   “快被压成肉饼吧……”   “再多支持一会啊……”   忽高忽低的声音回响在朱实耳边。   但朱实此时却完全听不到这些声音。她眼中紫光闪烁,瞳孔的颜色在深紫与黑之间不断转换,每一次转换,原本的黑色都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趋近于紫色。当那黑色完全变紫的同时,九尾狐的魂魄也将彻底接管这副身躯。   朱实对此一无所知。   她依然身处那气氛暧昧的爱情旅馆房间之中。   爱心形状的大床上,被褥凌乱,一只枕头被丢到了地上,另一只则被朱实狠狠地抓在手里。她咬着嘴唇,原本穿着的小袖与裤裙已经被脱光了丢在旁边,那长着狐尾,穿着蓝色衣服的粉发女子趴在她的身上,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着锁骨,流下口水的痕迹。   “不……”   才刚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吐出拒绝的话语,粉发女子的一只手便伸了过来,两根手指探进口中,夹住了朱实的小舌头。   “呜呜呜……”   由于难受而摇头挣扎,但就连这份苦闷也变成了愉悦的一部分。明明只是被舔锁骨,却感觉浑身都像融化了一般,有什么暖洋洋的感觉正不断涌上来。   头脑开始变得一片空白。   “想要我也脱掉衣服吗?”轻轻咬住朱实的耳垂,粉发女子轻声笑道:“想要变得更舒服吗……”   “呜呜……”   “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往耳朵里面吹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下的朱实急速抽搐了一下,粉发女子促狭地笑了笑,“不用说出来,在心里想想就好。”   “朱实……”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朱实听到问题,还是下意识地给出了答案。   “不对吧……”粉发女子一路往上,开始蹭着朱实的脸颊,“在叫朱实之前,你应该还有另一个名字吧?”   “丘师善……”   “在这之前呢?”   “……我……”   “你一开始并没有名字,不是吗?”粉发女子声音甜腻,慢慢地引导着朱实的思考,“丘师善是你被收养之后才有的名字,朱实是这一世的名字,在这之前,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你有名字吗?”   “……”   纤细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地按过朱实肌肤,巧妙地控制着力道,既让朱实沉溺其中,却又始终钓着她的胃口,不让她得到快乐,这种事对粉发女子是轻车熟路,再简单不过的了。一边逗弄着朱实,一边继续用甜腻魅惑的声音发问:   “来,告诉我,你的名字是?”   “朱……师……我……”   “不知道吗?那……就让我告诉你,你叫什么名字吧。”低低地笑着,粉发女子靠在朱实耳边,声音低不可闻:   “你叫小玉……是玉藻前的九尾之一,你是妖狐,你是……”   “小玉……”   朱实喃喃着这个词汇,即使心里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多少思考与判断的能力,那声音仿佛带着奇特的魔力,让她不自觉想要去聆听,想要去服从。   “没错,你叫小玉,知道了吗?”   “我叫小玉……”   “没错。我也叫小玉,我也是玉藻前的九尾之一。和你一样,所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接受这个事实,放开抵抗,让我们合为一体吧……回归于我,成为我的一部分,回到我们最初的状态……”   现实世界。   原本被压到动弹不得的朱实,竟然开始缓缓站起身来。她的身后开始凝聚出一条虚幻的金黄狐尾,黑发从末梢开始逐渐转变成粉红色,娇小瘦弱的身躯也开始快速地发育起来……   她正在向粉发女子小玉的模样转变。   朱实抬起了手,黑与紫轮番交替的双瞳望向天空,紫色烟雾竟然被缓慢抽离,一丝一丝融进了她的体内。   “不要,不要吃我……”   “我们不要消失……”   “不要杀我!”   凄楚哀嚎声接连不断,但朱实却只是露出恍惚笑容,身后的狐尾轻轻摇晃,仿佛陶醉在什么美妙无比的幻境一般。 ps:这段写得我心惊肉跳,修来改去,至少存了4000字的里番…… 卅八章 式神破军   旋风龙卷之外,一个巨大的坑洞,白鬼院星躺在正中央,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已是昏迷不醒。   坑洞外围,一个手持折扇的年轻人面带笑容,一身雪白狩衣,双袖随风猎猎作响,尽显风流姿态。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些不自量力……三昧大姐也好,旁边这位扮相很帅气的大哥也好,想要离开京都,就先闯过我这关吧。”   与悠然自信的语调不同,花开院秀元看向两人的目光极为慎重。   尽管早已设想到最坏的可能性,但真正发生时,还是让他禁不住感到沮丧。   卢屋道满、贺茂咲耶、初代花开院秀元,师徒三代皆与安倍晴明纠葛不浅,纵然晴明死后安倍一族便隐于幕后,少有浮上台面的时刻,但对晴明唯一的儿子安倍吉平,还是不缺乏相关的资料与记载。   此时见到三昧真铃身旁的男人,将特征与曾经看过的画像和文字对比一下,对目前的情况也就大致有了底。   没想到安倍一族居然会选择干预啊……   这意外的第三方,让秀元口泛苦意。   但让他更觉得棘手的,还是三昧真铃本身。   与印象中的矮小身影截然不同,身材高挑,赤发过腰,灼眼之中闪烁着腾腾怒意与不耐,望着他的目光中蕴着野兽一般的凶狠,以及……陌生。   确实记得道满祖师留下的嘱咐中,有着关于三昧真铃封印的注意事项,如果在没有万全准备下贸贸然解除封印,最麻烦的事态,就是失去封印之后的记忆……   “让我姑且确认一下,三昧大姐——”秀元直直看着三昧真铃:“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像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家伙我杀得太多,没有一个个记住的时间!”三昧真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安倍吉平在旁边说道:“他就是这一代的花开院秀元,一名不比父亲逊色多少的天才阴阳师。”   “啊哟,能得到安倍吉平大人的夸奖,晚辈真是愧不敢当。”秀元微微一笑。   听了安倍吉平的说明,三昧真铃这才用有些感兴趣的眼神打量着花开院秀元,“原来你就是继承了那个女人名字的家伙,怪不得敢于一个人拦阻我和吉平。可惜,这依然只是自大而已。”   她向前一步,将安倍吉平留在身后,伸出一个手指头,向秀元摇了摇,“一对一,能接下我三招不死,我就承认你的实力。”   “哎,这下小朱实可要伤心了……”秀元咂了咂嘴,“虽然能得到三昧大姐的认可也挺不错,但果然单打独斗不是我的作风呀。”   “嗯?”三昧真铃语调上扬,“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坚持要以一敌二吗?”   “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认为……比起一对一或者一对二,十三对二才更加有趣啊。”秀元啪地打开折扇,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压得很低,三昧真铃怔了一怔,安倍吉平却已经猛地挥出了戴着笼手的手臂。   “天文操作·化电成矢!”   一声断喝,安倍吉平手掌五指一合,掌中电光闪烁,居然已经将凭空出现的闪电变化成一支箭矢,向秀元掷了过去!   看到安倍吉平没有任何说话就动手,三昧真铃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向前冲出,虽然慢了一拍,但鲜红身影一晃之间,已经抢到了闪电箭矢的前面,拳头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到秀元脸上。   但在拳头落下之前,却有一层透明的罩子出现在三昧真铃与花开院秀元之间!   一拳砸落,落在罩子上,罩子向下凹陷下去,仿佛往平静的水面突然丢下一块小石子,波纹与涟漪向四面八方荡了开去。   闪电箭矢随后亦至,击在透明罩子上,罩子一阵晃动,闪电爆开,电流飞窜,一道电光甚至落到了真铃拳背上,一小块肌肤变得微微焦黑。   就在真铃举起另一只拳头打算再补一击打破这罩子时,秀元的吟唱却已经来到了尾声——   “式神·破军!”   轰!   强大的力量席卷四面八方,三昧真铃与安倍吉平被迫后退,身后的龙卷旋风流也遭到波及,猛然炸开,狂风大作,将秀元的帽子吹得飞起,发髻解掉,三千青发随风乱舞!   “这是?”   烟尘滚滚之中,安倍吉平眯起双眼,低声自语。   只见花开院秀元的身后,居然多出了十二具只有上半身的骷髅,戴着高帽,身着狩衣,虽然已无血肉,却依然有着凛凛之威,令人不敢轻视!   “各位列祖列宗,惊扰到你们实在很抱歉,但今日为了消灭邪恶,还请与我一同并肩作战。”秀元说着,向十二具骷髅躬了躬身,再转过来时,又是淡淡的笑容,折扇一开,平平递出,一只手负在背后,神情悠然自信:   “花开院秀元,请战二位!”   ··························   四周情景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又发生了改变。   已经不是原来的爱情旅馆了,当然也不是最开始的教室,具体而言,那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地方。   既是房间,又是荒野,既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又是家徒四壁的茅屋,每次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都能看到全然不同的模样。   但终于就连这种分神的余裕也没有了。   逐渐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朱实与粉发女子小玉两人身体紧贴着,她被小玉抬起下巴,被迫踮起脚尖,一次又一次地与小玉接吻。   每一次接吻,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甘美快感都更加强烈,如同电流走遍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   记忆如潮翻涌。   两世的经历,孤儿院的老院长与小伙伴们,母亲阿甲,已经记不清具体样貌的野武士父亲,萍水相逢的两名年轻人,曾经暗恋过的高中女同桌,滑头鬼,雪丽,那温暖的洞窟,只有一面之缘的秋夜,明月,阿真。   渐渐的,混进去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顶着骷髅头骨于满月下盈盈下拜的野狐,经历了漫长到无以计数的岁月,终于修炼出九条尾巴,化身千万为祸世间,最后却被安倍晴明打伤狼狈而逃,终于被封印在那须野。   金毛玉面九尾狐。   几根粉红色的头发落在眼前,被小玉拨回她的耳后。   那是她的头发。   终于可以感觉到身后的尾巴了。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体内的力量也源源不绝地提升。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强大。   只要轻轻挥动手臂,就能将一座大山夷为平地。只要跺一跺脚,就能让大海反冲向天际。   她隐隐有所明悟。   这是九尾妖狐的力量。   即使此时只剩下一条尾巴,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终究有一天能回到九尾的状态。变强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事情吗?   她是小玉,是玉藻前,是金毛玉面九尾狐的其中一尾,在杀生石被玄翁击碎后,九尾宿九魂,分散在日本各地,找寻着宿主,争取有一天能够融合其余八尾,成为最初的,唯一的本体。   记忆之中,也闪过了某只妖怪的一生,妖怪拥有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绿瞳,在山野间结庐而居,过着与世无涉的平静日子。然而某天,妖怪突然得到了一块奇怪的紫色石头,感觉到其中拥有的强大力量,妖怪开始吸收紫色石头。   却不料那块石头正是玉藻前的一尾,被妖狐意识占据了躯体的妖怪失去了自我,但同时也获得了强大无匹的力量与恢复能力,无论对上人类的除妖师或者其他妖怪,也都是轻易取胜,凶名赫赫,挡者披靡。   直到遇上那名手持火焰长枪的阴阳师少女,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一身奇异的法术,竟然能对妖怪造成无法痊愈的伤势,在得知自己即将被消灭时,妖狐抛弃了这副躯壳,转移到了之前攻击过的女孩身上。   她是那个女孩,也是妖狐玉藻前的一尾。   尽管心里某个地方在拼命呐喊着不对,但过度的刺激已经让朱实双眼失去焦点,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是一味地沉浸在粉发女子小玉的喃喃低语之中。   而在现实世界中,那紫色的烟雾已经全被朱实所吸收,而朱实的模样也完全变得与小玉一模一样,粉红色长发,白皙的肌肤,高高鼓起的胸口,身后摇曳着一条金黄的狐尾。只有眼瞳依然在紫色与黑色之间不停转换,但那黑已经被紫色同化,几乎分辨不出了。   闭着眼睛,在意识世界中占得上风的小玉暂时得到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而且不出预料的话,马上就将完全拥有它了。   “真是完美的孩子……呵呵呵。”   舌头舔着嘴唇,小玉发出得意的笑声。虽然当初决定从绿瞳怪物转移到朱实身上乃是无奈之举,但逐渐发现到这副身躯与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的神妙,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夺取这副身躯,以及融合吞噬那个魂魄。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数……真是有趣,这样的话,即使九尾融合回归本体,我也依然能保持自己的意志,甚至成为本体的主导者……兴奋啊。”   轰!   就在小玉陶醉于自己的幻想时,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横扫而来,将旋风流生生击破,狂风四起,她也向后退了两步。   “那是……?”   疑惑地向力量爆发的方向看去,烟尘遮挡视野,只能勉勉强强看到一个巨大的坑洞,以及数具穿着阴阳师装扮的骷髅。   “破军吗?”   在融合灵魂时得以窥视朱实的记忆,小玉对这种招式自然不会陌生,若有所思,“看起来是花开院秀元与什么敌人对上了,正好,趁此机会我赶快离开,免得还要多打上一场,徒然浪费时间与精力罢了……嗯?”   她突然怔住,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怎么可能!”   ····················   意识世界,将朱实抱在怀中的小玉忽然转身,愕然地看向什么也没有的黑暗。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倒持火焰长枪一路拖行,枪尖点地带起一连串的火花,火星四溅,划破黑暗,划出一轮圆月当空,划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夜晚。   白衣红裙,黑发如瀑,一双灿如明星的双眼,少女缓步向前,靠近小玉与朱实,熟悉的面容逐渐清晰。   “是你!”小玉失声大叫。   “是我。”少女轻轻应了一句,走到朱实身前,与那失神的双眼一对,嘴角微翘,姣好的面容多出了几分莫名的笑意。   “让我告诉你,你的名字吧。”白玉一般的食指点向朱实额前,小玉拉着朱实想退,但无论退了多少步,那根指头却依然一点点地接近,依然碰触了朱实的肌肤。   “你叫,花开院秋夜。” ps:还剩最后一点了,争取这两天爆肝写完! 卅九章 来自未来的少女   “你!”   为了阻止而抬起的手臂才举到半空,小玉却只能无奈地看着那根食指轻轻点上了朱实的额前,听着那个持枪的少女淡然的话语。   “你叫花开院秋夜。”   “可恶!”虽然有心干扰,然而少女身上的气势却让小玉难以接近,甚至一不留神,就被逼退了数步,也将朱实留在了原地。   她原本是抱着朱实,此时猛然放手,朱实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摔倒,但在跌倒之前,少女已经伸出手搀住了朱实。   朱实眼中逐渐有了焦点,脸上依然带着几分茫然,她眼睛下意识地追随着小玉的身影,过了片刻,才注意到身边的少女。   “秋夜?”看到少女的样貌,朱实不禁一怔。   少女没有理会朱实,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小玉,眼神温柔,似乎正在看着许久不见的友人。   “你暂时夺取不了这副身体。将控制权还给朱实,继续等待找寻时机吧。”声音温和,很轻,很慢,很柔,好像每一个字说出口之前,都要为之思索很久。   小玉愣住:“你不杀我?”   她狐疑地看着少女,以少女表现出来的实力,在意识世界中直接消灭一个实力薄弱的妖狐灵魂,完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她甚至觉得少女只要像刚才那样伸出一个手指,就能将她这一尾直接杀得连一点渣滓都没有了。   少女抿嘴一笑,“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在这里杀你了?”   “不不不。”   即使听出声音里的玩笑意味,小玉还是连忙摇手,开什么玩笑,她可是能屈能伸柔韧度满点的好狐狸,怎么可能丧命在这,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我这就将身体的控制权还给她!”   像是生怕少女反悔一般,小玉急急忙忙将妖气解除,眨眼之间,外面世界的朱实身体又从粉发御姐变回了娇小的女孩。   随后小玉将身子一转,迅速转进到灵魂的最深处了。   开什么玩笑……她犹在后怕。   本来事情进行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尊可怕的杀神。果然异数就是异数,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吃掉的。   但这样才有意思嘛。   小玉眼中燃起了不服输的火焰。   ····················   另一边。   小玉离开之后,只剩下少女与朱实。   看着少女的面容,朱实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少女与记忆中的秋夜长得极为相似,但眉眼之间却有细微不同,倒更像是自己长大后应该具备的模样。   “你是秋夜吗?”   “是。”面对朱实的问题,少女微笑着点头。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朱实问出了下一个疑问。刚刚她听见小玉与少女的交谈,加上之前的经历,此时也对当前情况有了大致的猜想,“这里应该是我的精神世界吧?难道你和那个叫小玉的一样,也是侵入者?”   这是她觉得最有可能的猜测,但无论真假,其实也并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如果是真的只怕就要翻脸,如果是假的也会因为胡乱怀疑而使人不悦。   但少女那柔和的微笑却给人一种什么都可以说的感觉,在权衡利弊之类的思考之前,朱实就已经问出了口。   等她察觉到不妙而想捂住嘴时,手掌却被少女握住了。   少女在她的手心上画着圆圈,有些冰凉的指腹摩挲着掌心,有点痒。   “不是哦。”   过了一会,朱实才反应过来,这句是在否认她之前的提问。   “我是未来的你。”少女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只要是我所有的,以后你都会同样拥有。”见到朱实略带迷茫的表情,她扑哧一笑,“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随着时间过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全部。”   “而现在。”少女口中说着,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两人双掌,十指交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   被少女放开的火焰形长枪化为烟雾轻轻散去。   与此同时,少女与朱实也离开了这个黑暗的意识空间。   ································   黄昏终于也来到了末尾。   太阳落下山头,明月未出,四野沉沉已入夜,一片昏晦之中,唯有某处山崖上,正亮起万点金光!   金光闪闪的少女双袖摇动,七十二枚小判金,三十六枚大判金统统离袖而出,盘旋飞舞如同一条金色长龙,照亮了夜幕,照出了激烈的战场。   唰!   一道银光横扫而出,雪白长刀斩开了空中肉眼几不可见的细小丝线,原本被丝线牵系的左辅也得以解脱,挥动手中鬼面巨盾,替青蚨挡下蓦然刺出的数条丝线。   三名式神配合无间,青蚨驱动金币照出隐藏的丝线,防止同伴与自己被操纵误伤,右弼主攻,左辅主守,一刀一盾,默契十足。   而被他们合力攻击的,已经不是西洋风的人偶,而是一个女人。她将人偶抱在怀中,一头长发微卷,身上穿着南蛮商人一般的华丽服饰,面带微笑,看似温柔,但五官却透着阴森的感觉。   正是御门院心结心结。   一只手五指轻动,数不清的丝线从指尖飞射而出,锋利不减刀剑,却又柔韧非常,往往右弼一刀斩下,那丝线却随着刀风提前荡开,让她白费力气。   在先前的激战中,青蚨成功破坏了那个西洋风的人偶,却反而遭到隐藏在暗处的心结心结偷袭,被丝线刺穿左腿,此时移动不便,每每身子转动,都有点点鲜血落在地上,若非左辅为其防下大部分的攻击,怕是早已被杀死了。   现身之后,心结心结将千象护在背后,只凭着一只手便与三名式神打了个旗鼓相当。一方面是她的确实力强横,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提前偷袭伤了青蚨,让三人只能留在原地,失去了以多敌少最大的优势。   作为一手镇压应仁之乱之后那波澜壮阔的黑暗的人物,御门院心结心结的实力即使在整个安倍一族也算是名列前茅,甚至可说只逊色于安倍吉平一线。   败给这样的高手,不算什么丢脸的事。   青蚨心想。   但她依然有不能败的理由。   “差不多该退了吧?”右弼又挥出一刀,身子借力而退,来到青蚨旁边,偏头问道:“主君那里好像也碰上了强敌。”   “再等一会。”青蚨撇撇嘴,“应该快到了……”   “什么快到了?”   “我不是说过,我的目标只是拖延吗?”   “你在等人。”   “是。”   “等谁?”   “等……来了!”   青蚨忽的抬头,面露欢喜,望向昏昏暗暗的天空。   “嗯?”   御门院心结心结同时色变,正要转身,五指一挥,无数丝线离开青蚨三人周围,向千象卷去。   “快退!”   心结心结的短促提醒声传入千象耳中的同时,最近的一根丝线已经卷上了老人的身体,将他拉扯向旁边。   “心结心结大人?”   千象看着绑在自己腰间的丝线,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额头冷汗滚滚而落,下意识就要逃开。   在他的想象中,心结心结这是要动手杀死他这个累赘了。   以心结心结的个性,这才是正常的发展。   他一只手抬了起来:   “咒相……”   四周的灵力飞快往手掌凝聚。   千象看到了心结心结转过身体,看到了她的脸色,居然也是与自己一样苍白无比,看到她张开嘴,做出了一个口型。   背后——   脑中刚刚分辨出这个口型代表的意思,千象突然觉得胸前一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穿过了他的身体。   呼!   疾利的破风声中,一杆通体晶莹的长枪飞射而来,刺穿了千象之后去势不减,带着那干扁的身躯继续向前!   在看到千象抬起手掌试图反击的瞬间,心结心结已经放弃救援这个蠢到家的徒弟,她当机立断,将怀里抱着的人偶抛了出去。   人偶在空中双臂向前一合,生生抓住了长枪的枪头!   心结心结飞快后退。   双手上扬,无数丝线交织成网,拦在胸前。   长枪穿透人偶,带着半截人偶的身体与千象,直直撞进了心结心结刚刚编织而成的大网。   扑哧扑哧扑哧扑哧——   丝线被挑开的声音连成了一条长线,心结心结后退的脚步一顿,下一刻,身子却蓦然加速。   长枪穿腹而过,带着心结心结迅速向前!   细碎的脚步持续了一瞬间,马上就跟不上长枪的速度,心结心结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唯有被长枪带着身不由己向前直飞。   嗤!   长枪带着两个人与半截人偶,刺进了数百米之外的一块巨石上。沿途留下一串淋漓的鲜血痕迹!   这时青蚨脸上喜悦的神色还没退去,右弼也才疑惑地问出“什么来了”,就见一支长枪呼啸而来,宛如迅雷,快似流星,杀千象,破人偶,强如心结心结,竟然也在一个照面就被刺穿了腹部,钉在巨石之上!   “等等我啊!”   顾不得腿部伤势,青蚨跌跌撞撞地向着崖下飞奔而去,走不几步,就被左辅抓住了肩膀,她情急回头想要查看情况,但随后身子一个腾空,居然被左辅扛在了肩上。   “这样比较快吧?”右弼一脸认真。   “虽然这样子让我觉得很没有尊严与面子,但事情紧急……走啦!”   青蚨双掌一拍,左右双星疾奔而出。   留下被钉在石头上的心结心结,双手抓着长枪试图拔出,但长枪深入石中,一时间只染得两手鲜血,却是纹丝不动。   过了好几个时辰。   月上中天时,悠悠哉哉走来一道人影,头上戴着的帽子奇妙地歪向一旁,看长相似乎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   “哎呀,真难看啊。”   他摇晃着脑袋,肆无忌惮地嘲笑着脸色阴沉的心结心结。   “有行,你为什么没有出现帮我?”   心结心结质问道。   安倍有行摇了摇头,“不是不帮,而是我那边也遇到情况了……”他说着拉开衣服,露出腰间半截深可见骨的刀伤。   伤口透着刺眼的紫色光芒。   ···························   一柄长枪从天而降。   不偏不倚,落在三昧真铃与花开院秀元之间。   正在激战的双方不得已拉开距离,赤发灼眼,火焰随身,身材高挑的三昧真铃怒气腾腾,“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敢打扰我的战斗!”   不远处,正在掠阵的安倍吉平微微变了脸色,看着那支突然出现的长枪,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什么。   花开院秀元身后的十二具骷髅阴阳师手结印法,而他本人则握扇在手,笑容不减,只是见到长枪出现之后,隐隐有些诧异。   “破军的气息……不应该啊。”   他喃喃自语。   “阿真。”   一声轻唤,是秀元熟悉的声音,但这个声音的主人,却绝对不应该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出现。   他不知道在旋风流中发生了怎样的战斗,既然安倍一族干预了这场战事,就算朱实已经死掉也没什么奇怪的。此时听到朱实的声音,心里一块大石落了下来,但细细一品味,又觉得有些不对。   确实是朱实的声音,但朱实的声音应该更加稚嫩生涩才对。   如果朱实长大之后,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应该就会变成这样的声音了。   正在疑惑间,却看见长枪上多了一道身影。   长枪是向下坠落的,枪尖深深刺进地面,宛如一根立起来的柱子。而此时,枪尾或者说柱子上方,正站着一个人。   雪白的小袖上衣,鲜红的朱色裤裙,一双崭新的草鞋,濡鸦色的长发没有束起,就那么披散在后背。她背对着这边,所以看不到脸,双手似乎交叉抱在胸前,背影看上去与朱实有八九分相像,但似乎比朱实更高一些。   但最让花开院秀元惊讶甚至惊惧的,却是那个疑似朱实的少女背后居然长着一条金黄色的狐狸尾巴。   夜风之中,少女的尾巴轻轻摇晃着。 ps:终于赶在困倒之前写完这一段……话说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吓我一大跳,虽然有好几个都是熟面孔……都是高考生还是有哪位好心人宣传了这本书呀? 四十章 月下的战斗   冷冷的夜风,吹在因为激烈运动而通红发热的脸颊上。一度激烈战斗的三人此时不约而同地望着立在长枪上面的狐尾少女,气氛一度陷入了奇妙的安静,只有不同的呼吸声音间或响起。   从披散的黑发之间,隐约可以看到那光滑脖颈。皎洁明月如银似水,落在少女身上,仿佛一袭天之羽衣。   少女抄着双手,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三昧真铃,目光专注,就像根本没有看到站在旁边的安倍吉平与身后的秀元。   从她身上,秀元能清楚感觉到破军的气息。怎么可能……虽然这么想,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再否定也只是自欺欺人。   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秀元思考着这名神似朱实的少女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而出手中断这场战斗。   是友,或敌?   安倍吉平与三昧真铃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各怀心思的眼神偶尔在空中相对。   但少女却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现场诡异的氛围,只是有些发怔地看着三昧真铃。   “眼熟。”   过了一会,三昧真铃突兀地开口。   “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报上名来!”   对甫解开封印的三昧真铃而言,回忆往昔是一种痛苦万分的事,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一片一片地割着脑袋,钻心刺骨的疼痛。   “我叫……”少女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流转在黑夜的一阵清风,她说着话,一边缓缓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花开院秋夜。”   “啊——”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三昧真铃猛地抱住了头,惨呼出声,赤色长发胡乱飞舞,随即,只见凌乱发丝之间,露出了一对凶狠暴戾的红瞳!   “杀了你!”   不知道心中的痛楚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会毫无征兆地感到狂躁,三昧真铃陷入了莫名的暴怒。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因为眼前的这家伙而觉得不爽快,将她杀掉就是了!   “不行哦。”   少女双手垂落身侧,轻声道。   “你杀不了我的。”   “试试看!”   左脚用力一踩,地面顿时向四面八方裂开,三昧真铃腾空跃起,直直向狐尾少女撞了过去!   少女此时是踩着长枪的末梢,这枪身本就不宽,此时枪尖深深刺进地面,看上去犹如一根缩小变细的梅花桩子,三昧真铃这一撞过去,脚下没有可供腾挪闪避的空间,狐尾少女唯有后退。   这一退,便失去了落脚点!   三昧真铃踏上枪尾,身子一个旋转,踢出一记沉沉的鞭腿,陀螺也似抽向人在空中的狐尾少女。   唰——   竟然响起了鞭子抽动一般的声音!   “嗯?”   见到狐尾少女大概没办法避开这招,秀元手中折扇一转,便要有所动作,但站在旁边的安倍吉平却沉默地牵制住了他。   开启破军式神之后,秀元勉勉强强能够同时以一敌二,并保持一个不胜不败之局,但这并不是说明他就要比安倍吉平与三昧真铃更强。   所谓术业有专攻,无论是擅长操纵降魔之火的三昧真铃,还是将安倍晴明创立的阴阳术式“天文操作“发扬光大乃至青出于蓝的安倍吉平,都是擅长于范围攻击的强者,配合之间难免彼此有所掣肘,虽然乍看是以二打一,其实能发挥出来的效果也就只有一点五不到,而秀元则巧妙借助以往十二位已逝的花开院家主之力,展开式神破军,以拖延为主,七成守势,三分进攻,一增一减,才使秀元直到刚刚被狐尾少女打断为止,虽然略处下风,依然游刃有余。   正因如此,见到狐尾少女一个照面就要被三昧真铃击中,花开院秀元既有几分担忧,也有一丝疑惑。   既然这个与朱实有八九分相像的狐尾少女如此自信满满的出场亮相,哪有一招都接不下的道理?   就在他犹豫究竟是出手帮助来历成谜的狐尾少女,或是留在原地牵制安倍吉平时,却听到安倍吉平轻轻咦了一声,他回过神来,再将注意力放在长枪上的单打独斗时,却见到了难以想象的一幕!   夜色清清,凉月如水高悬,照得这片荒野俨然如同白昼。皎然月光之下,正在演出着一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妙舞蹈——   人在空中,没有支撑身体的借力点,那一记鞭腿又去得极快,眨眼之间,已经踢到了狐尾少女的身上。狐尾少女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不闪不避,甚至连格挡的动作都没有摆出。   中了!   心中刚刚闪过这个想法,三昧真铃却感觉这一腿不像是打在人类的血肉之躯,反而像踹到了什么都没有的空处,触感空空荡荡,差点让她难受到吐血。   她眨了眨眼,却见狐尾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位置,双袖飘飘如蝶,向她直扑了过来。   一腿刚刚踢空,身体的平衡还没有完全调整回来,三昧真铃保持着有些倾斜的姿势,右臂收到腰间,重心沉下,一击轰出!   在她全盛的时期,这一拳足以将那种小山头夷为平地,此刻虽然因为封印原因而有些虚弱,但将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家伙打到吐血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信心满满的三昧真铃却看见狐尾少女与刚刚一样不闪不避,双手伸出,搭上了自己的两边肩膀,同时自己的拳头已经打到了她的小腹。   依然是空空荡荡的感觉,狐尾少女腹部随着拳风后退,保持着极端微妙的距离,身子也随之向后弯曲,宛如一张缓缓拉开的弓弦,直到三昧真铃这一拳力道将尽时,正是弓开似满月——   飒沓如流星!   拳力消失的同一时间,狐尾少女也向前迎上了三昧真铃的拳头,拳背陷进柔软的小腹肌肉,看似一点力量都没有,却逼得三昧真铃手臂一寸寸地向后收回。   狐尾少女双手依然搭在三昧真铃的肩上,即使后者想要挣脱开来,却怎么用力都没有效果,一旦她左肩用力,狐尾少女就放开左手,改而在右手用力,等到她改而晃动右肩,左肩又被搭住。   几次呼吸的时间,狐尾少女与三昧真铃在长枪末梢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即使三昧真铃一直牢牢站在枪上,狐尾少女悬在空中,但她却以三昧真铃的身体为支点,似慢实快的旋转之间,悄然卸去三昧真铃足以拔山填海的强悍怪力!   突然,三昧真铃双目圆瞪,怒吼了一声,四周的温度疯狂上升,有几处竟然已经开始凭空烧起了点点火苗。   打得无比郁闷之下,她终于选择使用自己的畏了!   叮——   什么都没有的空中,突然传出了铃铛的脆响。   曾经是道士降妖除魔的法器,三昧真铃即使已经被改造成长枪,但灵魂深处的妖怪本质却并未改变。   铃声一响,无形的音波四散而去,安倍吉平被迫退了两步,花开院秀元紧紧抿着嘴唇,身后的十二具阴阳师骷髅身影一瞬间变得淡了。   叮——   铃声二响!   狐尾少女的动作猛然一顿,三昧真铃把握机会,三昧真火腾腾燃烧,形成火龙形状,缠绕在右臂之上,又是一拳轰向对方肚子!   “反者道之动……”   狐尾少女看似故技重施,小腹向后缩去,拳头一寸一寸打出,腹部一点一点后缩,某一刻,三昧真铃拳势已尽——   “灭魔·火龙吞天!”   缠绕在右臂的火龙猛然旋飞而出,撞上狐尾少女,狐尾少女闪避不及,被火龙咬中,飞向空中!   “弱者道之用……”   明月映照,狐尾少女的全身都被火焰吞噬,变成一个模样可怖的火人了!   “天下万物生于有……”   很不爽地咂了一下舌头,虽然成功解决掉那个让她心烦的家伙,但徘徊在心里的苦闷依然没有消失,三昧真铃将目光投向旁边看戏的花开院秀元,伸出一手根指头,挑衅地勾了两下:“该你了!”   “不对!”   但安倍吉平却惊呼出声。   “有生于无。”   这句淡淡的声音传到地上三人耳边的瞬间,夜空之中,明月之下,猛然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烧灼全身的火焰爆发开来,露出了少女的身形,肌肤如雪,长发似瀑,一身白衣红裙,不见半点被火焰烧到的熏染痕迹。   身后的狐尾轻轻摇晃,少女仿佛从天而降的飞仙,左手高举,掌中握着一团腾腾燃烧的火焰,仿佛一轮微小大日,烁烁生光,不敢直视。   “你!”   不用安倍吉平出声提醒,三昧真铃也感觉到,她刚刚那一击打出的火焰居然已经与自己失去了联系,无法再行操纵!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狐尾少女轻声道,语气之中无悲也无喜,只有淡淡的惆怅思绪,“再战下去也没意义,你们离开吧。”   口中说着,她左手一握,三昧火龙变化而成的微小大日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消散无踪,唯有风中流转的点点火芒,仍可证明刚刚那一招的存在。 ps:有点感冒,吃了药之后抵抗着睡意码字,已经到极限了……虽然今天少了点但请务必饶过咱! 四十一章 对不起   突然出现的谜之少女,看似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三昧真铃的进攻,实力与来历皆是神秘莫测,再加上迟迟不见其余同伴的身影,如此种种,无不让安倍吉平心中更添警惕,已经有了撤退的心思。   原先他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打击宿敌花开院,带回三昧真铃,派出奸细千象混入禁咒道,消灭这个让他隐隐感到威胁的新生组织。本来一切都似乎很顺利,但到了最后一步,却频繁出现各种意外。   心结心结的气息在不久之前突然减弱,应该是受了重伤……迟迟不见有行出现,他不是这种会在关键事情上掉链子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有行也遭遇了麻烦,这次除了天海要留在德川家康身边而无法出行,雄吕血正在开发式神的紧要关头不能抽身,他、有行、心结心结已是现在的安倍家能使用的所有战力。   没想到在尽了全力之后,依然会陷入这种窘境。   当代花开院秀元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想,开启破军之后,等于是同时与十三名花开院家主对阵,使用者越具备“才能”,破军的威力便越为强大。   竟能在这里亲眼见到真正的破军……虽然名字早已听过,但除了初代以外,数百年间根本没有一个能够使用破军的家主,让吉平没有足够的情报与了解,当自己亲身对上时,才明白这一招的可怕。   即使低估了破军的威力,如果只是一个秀元,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在三昧真铃因为耗尽力量而昏迷之前将其击杀,然而最后关头,居然有一名人不似人妖不似妖的狐尾少女出现干预。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吉平在心中叹息。   “真铃姊……”   正在寻找着可以拿来说服三昧真铃暂时离开的言语,但刚刚开口,就被三昧真铃不耐烦地挥手阻止。   “吉平,要退你自己撤退,不要算上我!”   她死死地盯着狐尾少女。   此时狐尾少女已经落回地上,双手拢在袖中,头发有些凌乱,但依然无损她那悠闲自在的模样。   仿佛智珠在握,对目前的情况完全不感到担忧。   这种轻蔑的态度,让三昧真铃怒意狂飙。   刚刚不顾一切地使出了鬼凭的绝技,让原本状态就不算多好的她更加雪上加霜,这时连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起来。模糊之中,少女的身影似乎与谁突然重叠了。   “是你……”   她喃喃出声。   因为各种凌乱的回忆而痛苦不堪的脑海之中,一个人的名字与身影逐渐清晰。三昧真铃猛地握紧双手,眸子里是暗沉沉的火焰。   “想起来了,是你,花开院……秋夜!”她瞪着少女身后轻轻摇晃的金黄色狐尾,“想不到你还活着。”   “已经死了哦。”狐尾少女保持着浅浅的笑容,露出两个小酒窝,她摇了摇头,“不管是哪个秋夜,都已经不在了。现在你眼前的我……”   她向三昧真铃走了过去,走过插在地面的长枪。   噗的一声,长枪变回一张纸符,落在狐尾少女的手中,三昧真铃骤然失去站立的位置,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跌跌撞撞站稳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就打了出去。   狐尾少女依然不闪不避,左手捏着纸符,右肩向前一进,主动迎上了三昧真铃的拳头,半边身子倾斜向后,随即顺势一个旋转,来到了三昧真铃的后背。   “嗯!?”   三昧真铃脸色一变,就要急急忙忙回过身来,但这个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狐尾少女双手一伸,抱住了她。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此时少女将三昧真铃抱在怀里,脸颊正好贴上了她的后颈,赤红长发带着点点汗珠,此时也沾到了狐尾少女的脸上。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   带着一丝莫名香味的吐息落到三昧真铃的脖子后面,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心里一阵慌乱,竟然有些莫名的羞怯。   但回过神来,这些感情却俱都变成了恼怒。   “你在耍我?”   “嘘。”   三昧真铃用力挣扎,但却无法离开狐尾少女的怀抱。后者如水如风,轻轻地拥着三昧真铃的身躯,无论往哪个方向用力,都会被巧妙地避开,一进一退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两条手臂环抱着三昧真铃纤细的腰间。   狐尾少女闭上双眼。   “再一下就好。”   声音压得很低,正好只能让三昧真铃听到,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有些发颤,带着几分……哀求?   “好想你啊……阿真……”   什么东西落到了后面的脖子上,又热又冷,是水滴。   不知为何,原本被头痛所恼的三昧真铃突然放弃般地吐了一口气,放弃了持续的挣扎,整个身体都松懈下来。   “真的一下就好?”   “嗯,很快,很快就好……”   记忆之中,突然闪过了似有印象的一幕。   同样的明月,相似的荒野,紧紧相拥的两人,哭泣的少女,曾经牵着小拇指做下的幼稚约定,在杂乱吵闹的耳鸣声中,那重叠的两道声音似乎又响起了:   “约好了……”女童擦着眼泪,犹然带着浓重的鼻音。   “约好了。”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好笑的高昂声线。   “直到我能够独自一人活下去……”   “直到你能够独自一人活下去。”   “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   “你都会陪在我身边……”   “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如果违反约定……”   “如果违反约定。”   “就要吞下一千根针……”   “就要吞下……唔唔唔,你做什么!”   “还是算了,阿真用不着立下那种毒誓。”放开了压住红发萝莉嘴巴的双手,小女孩拼命地摇着头。   “喂,你这是不相信我哦?”   “就是因为相信……”   “因为相信?”   “因为相信你不会违反誓言,所以不需要违约时的惩罚!”   “哈哈哈哈哈哈,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即使再想将你抛开,也只好暂时当你这小家伙的保镖兼保姆了呐。”   视线越来越不清楚,眼前的东西逐渐变得恍惚,在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拨弄下,三昧真铃向前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小朱实。”   “我在。”   然而最终依然什么都没有握到,那条修长的手臂在空中停了一停,失去了力气,向下落去。   “对不起啊……”   脑袋一偏,三昧真铃的意识沉入了深沉黑暗之中。从她的眼、耳、鼻、口各自流下了鲜血,血液离开身体的瞬间,化作漫天火粉。 四十二章 战斗结束   “没关系。”   已经失去意识的三昧真铃,自然也听不到狐尾少女接下来说的话。少女将那高挑的身躯抱在怀里,又低下头,贴着脸颊不舍地摩挲了几下。   “你。”   安倍吉平走了过来。   “我们是不是以前曾经见过?”离得近了,打量着狐尾少女的面容,他不禁觉得有些眼熟。   “也许以后有机会再见。”狐尾少女又恢复了浅浅的微笑,答非所问地说道。她又低头望了望怀里的三昧真铃,叹一口气,双臂一伸,将三昧真铃递了出去。   “将阿真带走吧。”   “你舍得?”   “只有安倍晴明留下的秘法可以治愈阿真目前的伤势,等她养好了伤,我会上门接她回来,顺便清算这次的账。”   “连这个你也知道……我真是越来越怀疑你的身份了。”   “未来的某一刻,你会如愿得知这个答案。”   “如果我坚持要在这里得知这个答案呢?”   “那我也不介意现在先解决一个麻烦。”   针锋相对的几句话过后,安倍吉平深深望了狐尾少女一眼,接过了三昧真铃。   “心结心结那边?”   “是我动的手。没死,安心吧。”   “有行?”   “这就与我无关了。”   “明白。那……告辞了。”   “请。”   欠身行了一礼,安倍吉平身形一转,消失无踪。即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狐尾少女却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有些发怔。   “朱实。”   身后响起折扇被打开的唰拉一声。   “秀元啊。”少女没有回头,金色狐尾摇来晃去,末梢的颜色变得有些暗淡。   “没有否认这个称呼呢。”秀元语带玩味。   “时间的河流会在某一刻产生不同的分支,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狐尾少女正说着话,声音突然一顿,她弯下腰,将手捂在嘴边咳了两声,将手移开时,秀元眼尖地发现少女掌心多了一摊红色。   “各种分支不同,最后抵达的结果也不相同。”狐尾少女喘了两口气,等到呼吸变回均匀,才继续说道:“所以,朱实在附近的时候,尽量不要使用破军,下次出现的就不一定是我了。”   “言下之意,我可以认为……你是破军的一部分吗?”花开院秀元眯起了双眼,“或者,更具体一点的疑问,你是哪一代的秀元吗?”   “未来的某一刻,你会如愿得知这个答案。”将与安倍吉平交谈时的回答原话奉还,狐尾少女声音有些疲惫。   “就这样吧,你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她回过头,看向秀元,后者即使有意掩饰,但眉目之间依然看得出力量透支的虚弱。   “啊哈哈,被看穿了呢。”秀元苦笑起来,“那我就……召回式神了?”   “请。”狐尾少女挥了挥手,就在秀元结起手印,打算将破军式神解除时,却又听到狐尾少女的惊叫:   “等等!”   同时,金黄色的狐尾巴也像鞭子一般扫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秀元的脸上。后者闷哼一声,眼冒金星,仰天就倒。   噗通一声,秀元摔在地上的瞬间,十二具阴阳师骷髅也在烟雾之中悄然隐去了身影。其中排在最左侧的骷髅似乎在最后转动脑袋,与狐尾少女对视了一眼。   “哎呀。”   狐尾少女有些苦恼地歪了歪头,“难得有机会出现,还想去见一见……的说。算了,天意,都是天意,不可强求啊。”   她望向某个方向,轻轻叹了一声,表情有些失落。   “哈哈。”   复杂的笑声中,狐尾化作一缕缕紫色烟雾,将少女笼罩其中。等到烟雾全数被吸收进少女的身体时,原本高挑的身体也再度缩水,回到了本来的身高,五官之间的成熟气息也同时不见,带着悠哉懒散气质的狐尾少女消失,留在原地的,依旧是那个十六岁的朱实。   “咳咳咳咳……”   身子向前扑去,跌跌撞撞地前进了几步,好歹没有摔倒,但朱实回过神时,却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尤其是之前被真铃打过的地方,更是疼到让她以为骨折了,肚子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个昏天黑地。   连带着昏在地上的花开院秀元也遭了秧。   一阵阵天旋地转之中,耳边回响着狐尾少女的最后一声轻笑:   “用你的身体装逼,真是对不起啊,不过既然我就是你,这点小事就不用计较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问我介不介意?   当然很介意啊!   ··························   “主君!”   当右弼与左辅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花开院秀元不知为什么打着赤膊,脸上身上湿漉漉的,像是刚刚用水冲洗过一般,正用力拧着袖口有些污渍的白色狩衣。   而朱实则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满脸惨白,一只手正缓缓揉着小腹。这块石头在刚刚的战斗中被波及到,削去了将近一半,切口平滑正好拿来当成椅子。   “你们这是……?”   右弼有些疑惑地左右望着朱实与秀元。左辅依旧沉默,一句话也不说,但看向秀元的眼神中却明显透着“你这禽兽”的意思。   “喂喂,你们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秀元有气无力地苦笑着,脸上还残留着一道鲜红的印痕,“如果我真的要对小朱实做些什么,也……”   也不会选在这种时机这种地方啊。   这句玩笑话还没说完,就见右弼脸色铁青地一挥手中长刀,刀尖几乎贴上了秀元的胸膛,“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主君!拙者看错人了!”   “等等……”   旁边正在看戏的朱实见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急急忙忙正想出声解释,谁知刚张开口,又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右弼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也不知道私自脑补了什么东西,银发少女的式神猛然陷入了狂怒。   “想不到,居然已经……有了……”   以及掩饰不住的沮丧。   “右,冷静。”   眼看那长刀即将刺进秀元的心脏,无言的左辅终于出声:“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吾主不是这样的人。”   “唔……”右弼还有些犹豫,但在听到左辅的下一句时,脸上的表情却变成了五味杂陈。   “吾主对女人没有兴趣。”   “也对……”   垂头丧气地还刀入鞘,这回倒是秀元待不住了。   “啊哟,左辅,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话说出来,如果发生了什么问题可是要负责任的!”   “今天晚上?”左辅露出慷慨就义的神色。   “不需要啊!”秀元满脸悲愤。   他将折扇转来转去,过了好半晌,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算了,玩笑就开到这里,那个很有钱的黄金小姑娘呢?”   提到正事,右弼也恢复了正经到有些古板的表情,“那个式神的话,直到刚刚为止与我们一同往这边赶来,但她突然说着‘主人已经不在了,见不到主人的话,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请让我独自品味这份失落与孤独’之类的话语,自己离开了。”   “……然后?”   “然后?”   看着右弼呆呆地重复了一遍,秀元愕然道:“你们两个没有将她抓回来?”   “为什么要将她抓回来?”   这回是左辅一脸正气地提出疑问。   “她是敌人耶!”   “既然并肩作战过,应该算是同伴了。”右弼皱着眉头,反对道。   “……”   秀元呆了一呆,只觉浑身脱力,“好吧,好吧,指望你们两个呆头鹅能知道变通是我不对,我向你们道歉,好不好?”   “主君没有错,所以不必道歉。”右弼和左辅异口同声。   啪的一响,秀元将手中折扇握断了。   “主君。”   “嗯?”   “随便破坏东西是一种浪费,请改变这种不好的习惯。”右弼以忠臣的架势给予主人谏言。   “小朱实。”秀元默然片刻,叫了一声。   “嗯?”朱实坐在石头上,正用力擦着衣服沾到的呕吐物,听到声音,抬头疑惑地看了过去。   “如果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式神……”没有感情起伏的语气,“记住,一定要调教成脑筋灵活思路敏捷懂得变通的类型。不然……很多时候你会和我一样,头痛到想死。”   “哦。”   这话听起来实在很有说服力,于是朱实率直地点了头。 四十三章 战斗结束之后   休息了一个时辰左右,等到体力各自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秀元便带着朱实回到了京都的本宅。   左辅和右弼在进了京都之后才被召回,变成纸人形态。   同样的一条宽阔大街,下午离开时还是三个人有说有笑,回来时依然是三个人,但已经没了欢笑。   此时已经到了下半夜,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双目光从窗户的缝隙探出来,被秀元或朱实注意到了,又慌张地退了回去。   夜风吹拂着朱实的鬓角,带起有些凌乱的几缕头发。她将昏迷的白鬼院背在身后,虽然拥有着可怕的怪力,但这只鬼族的身体出乎意料地轻。   由于秀元一旦触碰就会被她身上的杀生石气息感染,只好由同样被杀生石附身的朱实来背着。虽然朱实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秀元的报复,但毕竟自己理亏,只好二话不说地接了这个锅。   月光洒落,前方的街道一片银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朱实不禁想起了李白的静夜思。   她是用普通话念的这句诗,秀元偏了偏头,没听明白,有些疑惑。但他看着朱实忧郁的侧脸表情,疑问在嘴边转了几转,始终还是没问出来。   “三昧大姐会回来的。”   走着走着,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秀元出言安慰道。   朱实抿了抿嘴。   “嗯。”   身体主导权暂时被那个自称秋夜的少女操作的时候,她是以一种奇妙的视角去看期间发生的事情。   若要打个比方,就好像当时的朱实分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个部分与平时一样,用自己的双眼去看,双耳去听,双手去触碰,但看到的东西好像被遮上了一层薄纱,听到的声音模糊不清,虽然有触碰到的认知,但没有具体感觉。   另一部分则仿佛悬在无尽的高空,由上而下俯视着狐尾少女与三昧真铃的战斗,与安倍吉平和花开院秀元的对话,就好像前世玩电脑游戏时的上帝视角,变成了旁观者,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虽然狐尾少女的实力高深莫测,但她的一言一行,却好像与自己有着奇妙的协和感。如果是我的话,应该在这个场合会这么做……朱实每每这么想的时候,狐尾少女都做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在她想抱上去的瞬间,狐尾少女便抱上了真铃的腰,在她觉得御姐版本的阿真也挺漂亮,并且对那欧派有着十分的好奇时,狐尾少女也悄悄地蹭了蹭油。   虽然没有体会到手感,但那一定是布丁般又有弹性又滑的绝佳美妙。   下次就由自己来确认一下吧。   “即使阿真不想回来,我也会强行带她回来的。”   朱实挥了挥小拳头。   “因为我们约好了呀。”   因为没有违约时的惩罚内容,所以违约这个事实并不存在,即使暂时分开了,也总有一天会再度相遇。一年前曾经拉勾定下的,是一个永远不会违反的誓言。   “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聚。”   曾经从书上看到了这句话,从那以后,朱实便一直将其挂在嘴边。   “很温暖的一句话。”   秀元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   “嗯。”朱实用力点头。   她弯了弯眼睛,笑了起来,等到差不多能看到花开院本家的巨大木门时,又加重了语调地应了一声。   “嗯!”   ··············   月光之下。   一片狼藉的荒野,即使战斗已经结束,现场却依然残留着各种各样触目惊心的痕迹,足以证明方才进行过的战斗是何等激烈与残酷。   “‘天文操作’,果然如同其名字一般,是可怕的人形天灾呀。”   野草向着同一个方向倾斜,是旋风流造成的影响。鞋尖向上竖起的黄金色鞋子在地上欢快地蹦蹦跳跳,青蚨愉快地笑着,围绕着那个大坑蹦来跳去。   “你说是吧,首领?”   她搭话的对象,是站在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身体周围紫气氤氲,身后长着三条金黄色的狐尾,与白鬼院星的虚幻影子不同,是真实存在的尾巴。   “真不想对上那个可怕的安倍家族呢。”一点也不掩饰脸上的害怕与担忧,年轻男子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   “不过既然人家都找上门了,不回应一下也不合适对吧?”青蚨笑嘻嘻地道。   “是啊。所以才参与了这一场战事,虽然将叛徒除掉了,但武尊之死可真是意料之外。”年轻男子说到这,突然摇头,“不对,这也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吧。故意借朱实与三昧真铃的力量杀死武尊。毕竟你对那家伙的残忍嗜杀早就看不顺眼了吧?”   “讨厌啦,首领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策划杀害自己的同伴,尤其是武尊那种愤世嫉俗的角色,更是让我喜欢得不得了呢……”   “骗人的吧。”年轻男子语气笃定。   青蚨眼珠子转来转去,即将放到嘴边的手掌猛地垂下,她撅起嘴唇,有些不悦,“抢人家的标志性台词可不是好习惯啊,首领大人。”   “啊哈哈,道歉,道歉。”年轻男子没有多少诚意地说了两声对不起,“不过这样一来,禁咒道明明在这次战斗中损失惨重,之后还必须正面对上隐藏数百年的黑暗安倍家族,真是……悲惨得想哭了。”   “损失惨重?”   “是啊,足足损失了五分之二的力量,而且还有一个很长一段时间都派不上用场。也就是说,损失了五分之三耶!”   年轻男子说得煞有其事。   “所以既然只有五个人,就不要特意取个什么四神将的名号嘛。”青蚨翻着白眼,“而且还故意给彩线做什么代首领。”   “这样听上去不是比较厉害嘛?”年轻男子敷衍地笑了笑。   “倒也是。”青蚨赞同道。   对话暂时停止,两人沉默下来,青蚨抬头望着白月光,年轻男子则一副专注的表情,周围的紫气逐渐浓郁。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紫色烟雾已经将年轻男子的身影全数遮挡住了。从里面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好了。”   年轻男子一步踏出紫色烟雾,旁边已经多了一只留着姬发型的黑发萝莉。他牵着萝莉的左手,萝莉右手则紧紧抱着一块紫色的巴掌大小石头。   这时年轻男子背后的狐尾已经少了一条,只剩下两条,而且比起刚刚,隐隐有变得虚幻不实的迹象。   “少了一条呢。”青蚨撇了撇嘴,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要重新将那么多魂魄凝聚成一体,这种程度的消耗还是完全在预料之中的。”年轻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低下头,逗弄着黑发萝莉。青蚨也蹦了过去,两只手掐着黑发萝莉的脸颊,笑嘻嘻地问道:“小彩线,还记得我这位有钱又可靠的大姐姐吗?”   “……讨厌。”   黑发萝莉彩线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想要推开青蚨,但被牵着的手舍不得放开,抱住紫色石头的手更是无法空出,于是纠结又纠结,还是只能忍受着青蚨的摧残。   “凹下去时看不出来,实际上小彩线长得还是不错的嘛。”青蚨打量着黑发萝莉,口中啧啧有声,“不过这次能持续多久呢?”   年轻男子笑了两声,“这次多亏朱实将那些导致灵魂分裂不稳的力量全部吸收,大概能保持这副模样大约十几年吧?”   “不过就这么将一尾的力量全部送给那个叫朱实的小女孩……虽然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首领你什么时候变成如此乐善好施的大好人了?”青蚨歪着头。   “物赠有缘人嘛。”年轻男子语气悠然,“不过,青蚨啊,你这次有见到那位心心念念的主人吗?”   “没有。”青蚨有些失落,但过了几秒,又高兴地笑了起来,“不过总有机会的,这次见不到,还有下次嘛。”   “真是乐观。”年轻男子调侃道。   “嘿嘿,我虽然记不得主人的名字和长相,但主人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我却是一直记得。”青蚨举起一根食指。   “愿闻其详。”年轻男子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黑发萝莉彩线虽然眼神瞥向一边,但竖起了耳朵,显然也在等着青蚨的话。   “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聚呐。”青蚨挺起了胸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四十四章 习惯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从屋外传了进来。   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睡意朦胧的朱实抱着被子滚了几圈,从摆在房间中央的被褥滚到了角落位置,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抱了过去。   “阿真,早上好……”   没有预想中的温暖肌肤,手掌触碰到的只有冰凉的榻榻米地板。   “……”   睡意如潮水般退去。   朱实坐了起来,左右张望。   在这个过程之中意识逐渐清晰,昨晚梦到的内容也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又在卖萌了。”她捂着额头,哈哈地笑了两声。   将因为打哈欠而流出的眼泪擦掉,朱实很有精神地爬了起来,将被褥叠好放回收拾的地方。   距离那场一波三折的战斗,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换言之,她与阿真分开也有十几天了。   她听过一个说法,人类要养成一个习惯大概需要坚持二十一天,朱实掰着手指数了数,如果这个说法属实,那再过几天,她就能慢慢习惯没有阿真的生活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拉开房间的门,啪的一响,声音回响在凌晨的空气之中。离太阳出来还有一段时间,四周一片昏暗,朱实很喜欢这种气氛。   她将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光着脚穿上草鞋,呼吸着清冷的夜间空气,在花开院本家的大宅子里慢跑起来。   偶尔与晨起的人擦肩而过,笑着打招呼问候。   住了十几日后,朱实与花开院家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打过了交道,混了个眼熟,而有些人更是成了朋友。   比如之前偶然救下的花开院摇风和花开院鸣水,这两人总是形影不离,让朱实一度以为他们是龙阳断袖的关系,但鸣水姑且不论,摇风好像是异性恋的样子。   证据是他曾经向朱实告白了。   但告白的具体内容却让她哭笑不得:   “秋夜大人,请让我效仿太阁,每天早上都用体温为您温暖草鞋吧!”说出这句话时,年轻人的表情是认真而诚挚的,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轨的意图。   朱实表示很感动,然后一拳打昏了他。   想不到这个时代也有如此绅士……下次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好了。   “秋夜大人,早上好。”   才刚刚想到这里,说人人到,摇风与鸣水在不远处向这边打了一声招呼。朱实望了过去,他们似乎正在进行着近身体术的练习。   具体描述的话,大致上是摇风四处躲避逃窜,鸣水挥舞着一柄薙刀在后面以恶鬼般的表情追赶。   薙刀的刀刃反射着寒光。   “那是真刀吧……”   朱实嘀咕道。   鸣水点了点头,“是,被砍到就会死的真刀。”一边说,一边使出了力大招沉的力劈华山,如果不是摇风避得快,几乎就要将他从鼻子开始一分为二了。   “会死人的!”摇风跳着脚大叫,“秋夜大人快来救救我,这个家伙疯了!”   “嗯……怎么回事?”朱实疑惑地看向鸣水。   鸣水板着脸,“这家伙刚刚想趁着秋夜大人还在睡眠时偷走您的草鞋。”   “等等,听我解释,秋夜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样!”摇风急忙辩解,但因为鸣水的追斩而断断续续,无法构成一句完整的言语。   朱实叹了一口气。   “鸣水啊。”   “是。”虽然有些不情愿,但鸣水还是停下了动作。摇风拍着胸口,一脸犹有余悸,“果然还是秋夜大人菩萨心肠……”   “记得不要留下太多血迹,之后清理起来会很麻烦的。”   “秋夜大人真是细心,我会注意的。”鸣水点头。   “不,等等,秋夜大人,您不能这样……鸣水大哥,鸣水爷爷!有话好说,不要动刀子……好痛,流血了,流血了啊啊啊啊!”   鸡飞狗跳的声音逐渐远离,朱实又开始了晨间慢跑。   ················   吃早餐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花开院秀元的身影。他似乎从昨晚开始就一头栽进了藏书室里,足足一夜都在翻找着资料,此时也是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精神颓唐不振。   “秋夜啊。”   因为还有其他人在,所以秀元换了称呼。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一般都会叫“小朱实”或者“朱实”,偶尔也会开玩笑地叫“你这小家伙”。   由于年纪确实差了几岁,即使被称作小家伙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相反,在被叫做秋夜的时候,朱实会调侃秀元:   “秀元乖侄。”   而秀元也只好用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应声。   感觉多了一个有意思的兄弟。   不知道秀元是真的对女色没兴趣,亦或是单纯觉得朱实这款不符合口味,他对朱实完全没有表现出类似看待女性的意思,而是以平辈朋友论交。   这让朱实觉得很舒服。   尤其是在花开院本家之中,因为之前的战斗,家人要么是对“花开院秋夜”推崇备至,变成了标准的粉丝甚至脑残粉,要么就是不屑嫉妒,说起话来都酸溜溜的,导致朱实相处起来比较舒服的,也就剩下秀元与是光了。   在此提一句题外话,自从读了秋夜的日记后,每次看到是光的大光头,朱实都要使劲绷紧脸上的表情,避免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秀元啊。”   不过今天由于见到了摇风和鸣水这对活宝,朱实的心情很不错,也就不耍秀元了。她夹起了一小块豆腐,和着味增汤喝了下去。   秀元坐到对面的位置上,也端起了碗筷。   一时间只有咀嚼和喝汤的声音。   “还是没找到。”   过了一会,秀元有些沮丧地说道。   他那两根标志性的蟑螂须也没精打采地贴在额前,看上去居然有点可怜。   那一战过后,回到花开院本家的第二天,朱实就将战斗中自己遇到的事情统统都告知了秀元,从那时开始,秀元就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寻找在杀生石相关的资料中。   然而即使是浩如烟海的花开院藏书室,相关的记载也实在称不上多,即使找了这么久,能知道的事情也还是极其有限。   “帮不上忙真是对不起。”秀元难得严肃,“从你所描述的情况与我这几天的寻找,大致可以判断你的情况是被杀生石之中的玉藻前残魂附身,但更详细的资料还没有找到——或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种东西。”   “没关系啦。”朱实倒是看得很开,“反正不管知道多少东西,就算什么都不明白,这也是属于我的事情,终究要由我去解决。秀元你能这么用心地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再不去补一下觉,别人可能怀疑你晚上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哦。”   说到这里,少女吃吃地笑起来。   秀元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这么说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啊。”拨开细碎的骨头,夹起一块鱼肉,朱实挥动着筷子,“再这么白吃白喝下去,花开院秋夜就要名声扫地了呐。”   “哎呀,多了一张嘴而已,谁会在意呢。”秀元摇着头。   朱实很认真,“我会呐。”   “好吧。”秀元苦笑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讲。不过……”他放下空了的碗和筷子,身子向前探出,“一个建议,我只和你说,我打算不久之后搬出本家,去京都外面居住。你要跟着过来吗?”   “搬出去?”朱实怔了一怔,“为什么?”   “这座宅子已经老到不行,到处都是灰尘呛人的气息,根本住不下去啦。”秀元一脸嫌弃,“如果想要为这个延续了数百年的花开院带来一阵新风的话,首先就不能待在这个京都了呀!”   他屈起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眼神认真,“怎样,考虑一下吧,搬出去,我教你进阶的阴阳术,你也不用喊我老师,我们还是朋友之间的交往。”   朱实将鱼肉送进了嘴里,慢慢地嚼着。   “不好呐。”   将鱼肉咽下去之后,她笑着摇头,“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因为我被杀生石附身,所以你害怕安倍或者那个禁咒道会对我不利,想将我留在身边好保护。不过……”朱实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呐。一直以来我都是藏在阿真的羽翼下,如果只是换了一个庇护者,什么都无法改变。”   她直视着秀元,“这样的我,是没有办法带回阿真的。”   秀元凝视着她的目光,过了片刻,哎呀哎呀地笑着坐回了身子,摸出白色的折扇,打开摇着。   “真是输给你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秀元的语气却是十分满足。   “那什么时候启程?”   “嗯,这嘛,大约就是明天之前吧。”朱实偏了偏头,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她将剩下的味增汤一饮而尽,笑着站了起来。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呐。吉太郎人呢?”   “一直等着你呢。”   秀元也跟着站起身。   “真的有把握?”   “没有也得有啊,毕竟那个叫白鬼院星的鬼也蛮可怜的,总不能让她就这么疯下去。”少女歪着脑袋,略略思考了一下,“既然我当时能够吸收那个彩线变成的紫色烟雾,那将白鬼院体内的杀生石吸出来应该也是能做到的吧?”   “恩,一定可以的。”   朱实为了给自己打气,将两个拳头握在胸前,小幅度地挥了两下。秀元看着这副情景,愉快地大笑起来。 终章 再度启程的旅途   北海道一战之后,等到朱实苏醒过来,那名叫吉太郎的少年已经告辞离开了。他似乎是想要单独寻找白鬼院的行踪。   带回昏迷重伤的白鬼院后,秀元便通过花开院家的情报渠道找到了这个修验者少年,在告知白鬼院目前正在花开院本家不过数日,吉太郎已经找上门来。   他浑身上下都被杀生石侵蚀严重,全是大大小小的紫色斑点,看上去十分诡异可怖,因此平时都是用白色布带将身体缠起来,那副木乃伊一般的模样不禁让人想到石田三成的挚友,战死在关原一役的大谷吉继。   此时他刚刚用过早餐,正在喂白鬼院喝汤。白鬼院依然没有恢复理智,但也不像最初那么狂躁,像一具呆呆的傀儡人偶,会注意到声音并转头看向那个方向,如果要她张开嘴也会乖乖照做,但无法进行交流,似乎也没有任何思考。   “乖,张嘴。”   吉太郎用勺子舀起了一勺清汤,喂进了白鬼院的口中,有一部分洒在她身上,吉太郎连忙去擦。   房间的门是打开的,这一幕也落到了秀元与朱实的眼中。   “真是恩爱啊。”秀元笑嘻嘻地调侃道。   “真羡慕啊。”朱实却小声叹了口气,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和真铃这么玩喂食play,应该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啊,秀元阁下,秋夜阁下!”注意到两人的到来,吉太郎慌忙站了起来,还没放下手里的汤碗,就急急忙忙地行礼。汤水飞溅,洒在他的肌肤上,少年一声痛呼,下意识地将碗丢了出去。   “哎呀。”   秀元眨了眨眼睛,手里折扇一挥,漫天汤水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操纵,全数回到了空中的碗内。朱实脚步一动,吉太郎完全看不到她移动的过程,已经出现在汤碗的下方,手心一翻,稳稳接住了汤碗,接得很稳,一滴汤水也没有落出来。   “唔……”   吉太郎缩了缩脖子,等到反应过来时,脸上因为羞愧而一片通红,都快要烧起来了。尤其是看到白鬼院那呆呆无神的双瞳,更是又羞又愧。   差不多的年纪,眼前这两人都有如此实力了,自己却……   就在吉太郎陷入自卑的情绪时,却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抬起头,正对上朱实微笑的表情。   “慢慢来。”   朱实轻声道。这句话既是对吉太郎的劝慰,也是对她自己所说。   太焦急了呀。   回过头来,看着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朱实如此感叹。   过去的她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所追赶,一刻也放不下心,不停地思考着原作的剧情与曾经遭遇的危险,不停地将自己与那个印象之中的花开院秋夜比较,并因此更加感到焦虑与不自信。   朱实觉得自己一定要成为能够配得上阿真的高手才行。然而这种焦虑却让她屡屡陷入危险的境地,最后甚至连阿真都因此离开了她。   与那名自称花开院秋夜的狐尾少女短暂的接触后,朱实似乎突然看开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但她的心情却奇妙地平和起来了。   并非不想去带回阿真,但没必要心急,因为心急也没有用。想要变强的心情依然存在,但不必焦虑,踏踏实实地努力,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强者。   此时回想,阿真也好,滑头鬼也好,都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语,但当时的她听不进去,现在只觉得有些辜负他们的期望。   但幸好,还有时间。   所以,不用焦急,慢慢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下去,路还很长。   走到白鬼院面前,朱实停下了发散的思维。   与那僵硬无神的瞳孔四目相对,朱实不禁回想起那北海道的大雪之中,那时看到的这个身影明明是那么强大,那么无可撼动,然而现在却只为她觉得可怜。   “很痛苦吧。”   一只手按在了白鬼院的额头上。   朱实喃喃道。   不是询问,也不是说给其他人听。   但被操纵,失去理智,肯定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这代表着“我”不再是“我”,喜怒哀乐不再属于“我”,那样的人生,即使变得再强大,也依然是一种弱小。   如果那时被小玉成功夺得了身体的操控权,她会变得怎样呢?是会变成屏幕外面的观众,只能呆呆地这副身体的一举一动,还是彻底成为小玉的一部分,不再拥有自我的意识与人格?   只要这么一想,朱实便不寒而栗。   小玉是杀生石之中的妖狐残魂,如果吸收了白鬼院和吉太郎身上的杀生石力量,十有八九会让小玉变得更强。   而小玉变得更强,也就代表她下次出现与自己争夺主导权时,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就像那名狐尾少女所说,朱实隐隐有一种感觉,即使下次秀元再使用破军,召唤出来的也不会是那名“花开院秋夜”。   所以,下一次只能靠自己了。   但即使明知这一点,朱实却还是在思考与沉吟之后,做下了帮助白鬼院星与吉太郎的决定。   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卖两人一个人情,留待以后关键时刻使用,白鬼院星这种强者与之交好总是有利的,吉太郎的修验者渠道也可以利用……然而这些其实都不是关键。   既然顶着花开院秋夜这个名字,那至少在被别人以秋夜称呼时,做一个符合秋夜性格的烂好人吧。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但很多时候,让一个人决定做某件事,不需要拿什么重大的道理去说服,也不需要用什么利益去诱惑。   只是单纯地想做,所以就去做了,有什么不行吗?   当然没有。   “小玉……”   朱实闭上眼睛,在心里呼唤。   “我知道你在,出来吧。吸收这两人身上的力量,变得更强,然后继续伺机夺取我的这副身体吧。”   “真是笨蛋呀。”意识世界之内,衣着暴露的粉发女子嗤笑出声,“居然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嗯哼哼哼,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打了一个响指,身子缓缓浮上了半空。   朱实身体周围开始漫出紫色的烟雾,与此同时,身后也开始隐隐约约地现出了一条狐尾的虚影。   随着狐尾虚影缓缓摇晃,白鬼院和吉太郎身上也开始散出紫色烟雾,缓缓地接近朱实,被吸进了她的身体内。   不断吸收紫色烟雾的过程中,那条狐尾也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了。   吉太郎首先恢复了正常。   他解开绷带,看着没有斑点的手臂,喜极而泣。   短暂的情绪失控后,少年便站在一旁,忐忑地看着白鬼院星的情况。   过了大半个时辰,白鬼院星的眼睛突然动了一动,这细微的动作,却让吉太郎惊呼出声。他扯着秀元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大喊:   “白鬼院,你看,白鬼院的眼睛!”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手啊。这是新衣服,我还想多穿几年呢。”秀元心疼地维护着自己的袖子,努力掰开吉太郎的手指。   朱实身后的狐尾已经有如实体。   又过了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正午,有人过来请朱实与秀元两人用午餐了。但在房间内的几人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吸收的依然吸收,发呆的依然发呆,掰手指和抓袖子的也依然玩得不亦乐乎。   “放开手啊……”   秀元快哭出来了。   朱实身后的狐尾彻底变成了实体,在旁边开始凝聚起第二条虚影。   白鬼院眨了眨眼。   意识世界内,小玉身后的尾巴变成了两条。   “你看,眨眼了,她眨眼了!”吉太郎狂喜欢呼。   “放手,你快放手啊!”秀元声音已近哀求。   “呼。”小玉落回地面,大汗淋漓,抚摸着新长出的第二条尾巴,满脸喜色,“有了这条尾巴,即使再对上那个家伙……”   她偏着头想了想,沮丧地叹了一声,“大概能吃上一枪了。”   现实世界,朱实放开了按在白鬼院额前的手,也是出了一身汗,全身都有一种快要脱力的感觉。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移开了手掌之后,白鬼院星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眼神还有些涣散,过了片刻,才慢慢有了焦点。   “吉太郎……?”   “白鬼院!”   吉太郎唰地撕开了秀元的袖子,扑了过去。朱实差点被撞到,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靠在墙壁旁边,看着相拥而泣的一人一鬼,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种异性恋就应该被烧死……”   她小小声地嘀咕。   “没错!”   意识世界中,小玉挥着拳头赞同道。   “果然,温柔乡乃是英雄冢,美色误人啊,哎呀哎呀。”   秀元看着破掉的袖口发了一会呆,最后耸了耸肩,笑着走开了。   ································   明月夜,月如钩。   花开院本家。   “真的那么着急赶夜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在这样的气氛中,花开院秀元也不由压低了声音。   他靠在打开的木门旁边,笑嘻嘻地问。   “不觉得这样子比较有气氛吗?”   换上了一身刚洗好的干净衣着,依然是白衣红裙的打扮,朱实笑着说道。   “也对哦。”秀元摸着下巴,点头道。   “是吧。”   “不再等等那只鬼和少年?结伴而行比较不孤单吧。”   “孤单正是旅途中的醍醐味呀。”   “自讨苦吃。”   秀元笑着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如果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情报我会去通知你的,记得没事回来看看。”   “耶?”朱实一脸诧异。   “怎么了?”   “你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呀。”她捂着嘴,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真是吓死我了。”   “在你的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啊。”秀元没好气地问。朱实偏着头,食指在下巴一点一点,“没个正经样子,好色,无赖,圆眉毛,蟑螂……?”   “喂,越来越不像话了,根本是充满了恶意呀。”秀元伸手去推朱实的肩膀,朱实笑着跳开几步,两手捂着嘴,突然一下打开,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骗你的!”   她就这么向着前面跑了出去。   “再会啦!”   一边跑一边向着这边挥手,过了一会,又转过身子,双手拢在嘴边,大大声地喊了出来:   “再见——”   “不要那么大声,会吵到别人睡觉的!”虽然这么说着,但秀元也兴致盎然地大声回应道。   本家之中传出了交谈的声音。   看样子是真的将谁吵醒了。   但……   无所谓啦!   直到朱实的背影彻底消失为止,秀元都在愉快地哈哈大笑。突然,他歪了歪头,神情有些疑惑。   “刚刚那句‘骗你的’,好像有点耳熟?”   ························   “首领,首领你人呢——”   刚刚突然听到有人在鬼吼鬼叫,随即本来在身边的首领和小彩线就不见了身影,青蚨一脸茫然地四处寻找。   “该不会被抛弃了,哇哇哇,人家好伤心啊……骗你的。”   自娱自乐地演着独角戏,金光闪闪的少女背着双手一蹦一跳,从同一条街道的尽头,一个身影也向这边跑了过来。   是不是认识的人呢?抱着这样的想法看了过去,但却是从来没见过的面容。   “晚上好!”   没见过的少女向着这边有精神地笑着,她似乎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精神状态,穿着雪白的小袖,朱红的裤裙,左肩上带着一个小包袱,穿着草鞋,像是要出行的旅人。   “晚上好。”   青蚨双手合十,向着白衣红裙的少女有模有样地鞠了一躬。   “贫僧——”   至东土大唐而来,要往西天拜佛取经……正想将从主人那里听来的段子现学现卖地玩上一玩,但啪嗒啪嗒的声音擦肩而过,那白衣红裙的少女已经向着自己来时的道路飞快跑了过去。   回过头时,只能见到那绑在脑后的一束濡鸦色长发摇来晃去。记得主人说过,这种发型叫马尾,是一种很酷很潮很时髦的发型。   至于酷啊潮啊时髦啊这些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都怪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以后能再次遇到,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明白。   虽然她和那个讨厌的爱哭鬼雪丽都不记得主人的长相和名字了,但就像主人说的那句话一样,如果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聚,等再次见到主人的时候,自己一定要给主人最完美的第一印象!   小拳头在胸前挥舞着,青蚨幻想着那个情景,傻傻地笑出声来。突然,她觑到了从旁边小巷拐出来的年轻男子和小彩线,立刻鼓着脸颊冲过去,两只拳头车轮也似地转着:   “首领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呀,吓死人家了,还以为你要和小青玩捉迷藏呢!”   “抱歉,抱歉。”   年轻男子笑着避开青蚨的王八拳轮舞,“只是听到一名好朋友的声音,觉得暂时不适合见面而已。”   “朋友?”青蚨停下王八拳,好奇地问。   “嗯哼,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哦。”年轻男子悠哉地回道。   “多有意思?”青蚨锲而不舍地追问。   “嗯……”年轻男子想了想,笑了起来,“大概,是可以一起偷看女澡堂,分享春宫图的好关系吧。”   他看向街道的尽头,优哉游哉地摇动着手里的折扇,扇面上,用血一般的红色写着十分醒目的两个汉字——   三涂。   —————————————水之卷 完———————————— ps:哼哼哼,说爆肝就爆肝,根本不留存稿的我!接下来可能还有个卷末感言,不过正文就没了~ 看不看都行的卷末感言和预告~   截止第二卷完结,这本书的字数是182876……18万字,18万字耶,因为很重要所以我要说三遍,18万字耶!这是一向挖坑就丢的我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字数,而且更神奇的是,我居然完全还能继续写下去!   太可怕了!   至今在书客已经发了三本书,第一本是原创,只写了三万左右就弃坑了,也许有人曾经看过,叫《纵火狂公主的养成计划》。第二本《五光十色的综漫之旅》,目前十四万,第三本就是小朱实,我有种一百万都能写到的迷之自信!   写同人大都是为了练笔和对原作的喜爱,五光那本选的世界都是我喜欢程度能排上前几名的,不过好死不死选择了东方做初始世界,又想弄一个大新闻(划掉)剧情,所以弄得自己进退维谷,只好先放一放,等有了经验再回头重写好过。可能五光最开始的读者有印象,五光最初的人设不是剑客,而是道士,一个玩符耍枪的道士……没错,这本的主角实际上就是五光最初的构思,在考虑很久到底是写一个无敌流故事,还是写一个成长的过程呢,思来想去,还是选了后者。   实际上我早就想过前两卷存在主角存在感低,剧情没有爆点等等的问题,也知道开始剧情可能会很闷,很不好看……但想是一回事,真正写起来才发现,居然是那么无聊那么麻烦那么没意思耶!   从这方面来说,不去实际体验就不知道的东西还真是很多呀(眼神死   无论如何,第二卷是写完了,回头看看,除了剧情本身的缺点之外,大致上想挖的坑,想表达的东西还是有六七成是写出来了,这是一个传承与延续的故事,类似金蛇郎君与袁承志,类似赮毕钵罗与侠菩提,这是一个愉快的阴阳师冒险奇谭,最重要的,这是一个百合故事!   书评区的某位同学,这是百合,是百合呀!   然后说一下接下来的剧情安排吧。   相信聪明的朋友已经发现,这本的分卷是致(chao)敬(xi)吉川英治的《宫本武藏》——这本书非常好看,连金庸大师都夸奖过,古龙大师更是各种剧情都有其影子,有兴趣与时间的话务必一读!——所以大致后面应该还有五卷,第三卷,火之卷将在大约二到三十万这个过程结束古代篇,之后的风之卷、空之卷、二天之卷、圆明之卷是讲述现代的故事,应某位朋友的提议,应该也会加入东京暗鸦的剧情,不过具体怎么圆我都好好想想……   絮絮叨叨一大堆,再说下去就有点啰嗦的嫌疑了,咱不太擅长那种感谢的举动,就在这里一次过谢个够吧:多谢诸位的打赏,多谢诸位的推荐与收藏与月票(不过月票好像对同人没什么用,也就等于五毛钱,大家还是留着投给需要月票的原创作品吧),多谢诸位的吐槽与评论,虽然基本没有回过,但咱可是每条吐槽都仔仔细细看过了的!(什么时候书客的作者后台才能按照发表时间看吐槽啊,现在这样一页页翻好累……)   写作其实是一件很自我很寂寞的事,但将作品拿出来分享,却是一件很趣味很值得期待的事,在可以预期的将来,咱应该还会继续写下去,各位眼熟的、不眼熟的、从五光那本跟过来的,这本书开始的读者们,如果能继续看下去,对咱而言,就非常满意且满足了!   ……虽然我觉得不会有,如果有看过爱莉丝那本的读者老爷在,请不要打我,那本以后应该也会捡起来的…… 火之卷 第一章 绿色眼睛的少女   今日不知明日事。   信长也经常吟唱——人生五十年,世事变化,如梦泡影。   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非知识分子,人人都有这种体验。战火已熄,京都和大阪的街灯,犹如室町将军盛世时一般明亮,即使如此,人们的脑子里还是会想:   不知何时,这些灯火又要熄灭了?   长久以来的战乱,形成的这种人生观,无法轻易忘却。   庆长十年。   距离那场关原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五年,而京都的动乱也差不多是四年前的往事了。禁咒道的敌人被花开院家族击退后,尽管有过一段时间的萧条,但时至今日,京都已然恢复了欣欣向荣的繁华。   德川家康辞去了将军的职位,其子德川秀忠在今年春天成为第二代将军,为了上京拜谢,京里更是呈现一片复苏的景象。   但是,没人相信这战后的景象是真正的天下太平。江户城里,即使第二代将军即位,大坂城里,丰臣秀赖仍然健在———不只健在,诸侯都还跟随着他,而且,他拥有足以容纳天下浪人的城池和财力以及他父亲丰臣秀吉的德望。   “可能还会再战吧!”   “时间的问题罢了!”   “战争和战争之间的停火,就和这街上的灯火一样短暂啊!谁说人生有五十年,街灯到了天明就灭了。”   “不喝白不喝,还犹豫什么?”   “没错,饮酒作乐吧!”   在此,也有一批人抱着这种想法,在世上得过且过。   然而如果因此而感到颓唐不振,终日沉溺在酒乡之中,却显得太悲哀了。   既然有幸出生在这个世间,几十年间,无论如何也要大展手脚,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才是。   与正在吵吵嚷嚷向着花街方向前进的年轻武士们擦肩而过,花开院摇风撇了撇嘴,满是鄙夷。   “小师父!小师父!”   “昨晚去的那家,真令我们蒙羞。对不对?各位!”   “真的不行呀!那家的娘儿们只对小师父抛媚眼,丝毫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今天可要到一家既不认识小老师、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去喔!”   即使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但风声依然将那些人的谈笑声一个字也不漏地传了过来。   明明名字就叫风,此时却被风所困恼,真是值得一笑的事啊。这么想着,摇风便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这条街道沿着加茂川,灯火通明。有一处经战火焚烧后的长期荒芜的空地,不知何时开始,地价竟也高涨,相应地也出现了一些新的违章建筑,到处挂着红的或浅黄的门帘。胡乱涂着白粉的妓女,不断尖声浪笑;店家大批买来的阿波女郎,也抱着最近流行的三弦琴,边弹边唱。   他虽然不喜好这方面,但家中不缺乏寻花问柳,将大笔金钱砸到那些女人身上的风流家伙,即使不愿意去听,但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出色听力与记性,还是将他们说过的话都一一记了下来。   此时孤单一人,没有可以聊天解闷的对象,只是沉默着走完这段路也未免太过无聊与可惜,以刚刚那群人为契机,摇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想起听说过的花街传闻。   例如,有一家最近才建起来的艾草屋。老板娘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风韵犹存,而另一名叫做朱实的少女更是被那些人交口称赞。   “她弹奏的三弦琴,真是好听到让人想忘都忘不掉呀。”   “是啊是啊。而且那拨动琴弦的手指,更是欲罢不能哩……”   “哈哈哈。”   听过类似的对话。   摇风不禁为那个叫朱实的女孩子觉得可惜。如果换一个时代,那种没有战争威胁的和平盛世,凭借着一手不错的琴艺,应该可以过着愉快的生活吧。   然而此时却只能在花街之中为那些客人弹琴助兴。   真是悲哀。   他叹了一口气。   但同为女性,也有不被世俗所污染的例子存在。   数年前曾经一度回归,荒野大败禁咒道强敌的花开院秋夜,对摇风而言,便是一个神圣不可亵渎的对象。   他对秋夜抱着深深的憧憬,已经可以称之为虔诚的信徒了。   那一夜突然现身,轻而易举便击退了他与鸣水两人联手也完全看不到胜算的敌人。从那一刻起,摇风便找到了心中的目标。   即使这一代的花开院秀元,是明大哥也有着强悍的实力,大概与秋夜也是五五之分,然而秋夜身上却有着秀元没有的什么东西。   如果要改变这个世间……尽管没有头绪,但摇风却没来由地将目光放在花开院秋夜身上。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   未来的某一刻,这个世间将因为秋夜而得到拯救……   “那是?”   说人人到,正在心里想着花开院秋夜,摇风却突然看到了前面正在奔跑过来的娇小身影,是个年轻的少女,戴着斗笠,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衣袖上系着铃铛。   随着少女向这边靠近,铃铛响动的声音也变得越加清晰。   那身形与斗笠下边露出的半张面容,看上去都和记忆中的花开院秋夜极为相似。   摇风不由一怔,停下了脚步。   叮叮当当——   戴着斗笠的少女来到了摇风的身前,与他擦肩而过,从斗笠下方抛来了一个好奇的眼神。   “你……”   正想开口,少女却已经跑了过去。摇风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有些发窘地抬起来挠了挠头发。   “哎。”   真是发了魔怔啊。   他想。   突然,已经逐渐远去的铃铛声音突然又折了回来。眼角晃动着斗笠的痕迹,边缘上写着几个字,仔细辨认了一下,是“艾草屋”。   “怎么了?”   戴着斗笠的少女倒退着回到摇风面前,出声问道。那声音听上去就像铃铛一般,又清又响。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唔……”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掉头回来,摇风一时间脑袋居然变得空白,想不到可以说的话。见到他这副模样,少女笑了起来,向他伸出手。   “恩?”   摇风不解地看着少女递出来的白皙手掌。   “我叫朱实。”少女将写着“艾草屋”的斗笠向上推了一推,露出开心的微笑,“你呢?”   “花开院……摇风。”   摇风下意识给出了答复。   比起那灿烂的笑容,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少女的双眼。   那是一双深邃难言的碧绿色眼睛。 ps:思绪还是不怎么顺,所以日更万字的承诺延后~ 第二章 春雨   到了傍晚,箫声便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这十几天皆是如此,到了现在,经营客栈的老板已经可以大致推断出箫声响起的时间,快手快脚地做好了杂事,靠在火炉边,喝着刚刚温好的甜酒,摇头晃脑听着那从来没有听过的乐曲旋律,偶尔夹起一筷子小菜,乐滋滋地吃着。   每每这种时候,平时的烦心事呀,苦恼呀便全都不翼而飞了。   人生的乐趣,不过如此啊。   他感叹道。   这个客栈位于奈良与京都之间的一座小镇,规模不大,每天能接待的客人也不多,属于勉强能维持温饱的程度。然而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年纪和胡子倒是一大把了,老板其实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与愿望,就这么过着平淡简单的日子,已经让他觉得很满足了。   劈、劈、劈……打麦秆的杵声,响彻整个细民镇。这时北野里正是田里收工的时刻,虽然已近黄昏,却很少有人家冒出暖暖的炊烟。   屋檐下挂着写了“客栈”两字的斗笠,有个人趴在泥地间大叫:   “老爷爷!客栈的老爷爷……没人在吗?”   那人精神饱满,声音显得比身材还要宏大,原来是经常溜来这里的酒馆小伙计。   他顶多十一岁。   他的头发沾了雨滴,闪闪发光,蓬松地盖住耳朵,活像图画中的河童。他穿着长袖短上衣,系着绳腰带,浑身沾满了泥巴。   “是阿城吗?”   客栈老板在里面问道。   “嗯,是我!”   “今天客人都还没回来,不要酒。”   “可是回来了就要喝吧?准备着不好吗?”   “如果客人要喝,我去拿就是了!”   “……老爷爷,您在那儿做什么呀?”   小伙计一边问着,一边掀开帘子钻了进去。门是半开着的,一踏进去,就能见到正在腾腾燃烧的火炉。   “啊,居然在吃好东西!”   看着切好的章鱼肉和装在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甜酒,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我也要!”   “有准备你的那份啦。”   老板笑呵呵地挥动着筷子,指向旁边的小桌子。   桌上摆着酒和香喷喷的食物。   “这些是给大姐姐的吧?”小伙计转了转眼珠子,“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如果吃了的话,等姐姐回来,肯定会教训我的!”   客栈老板爽朗地笑了两声,那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也跟着摇晃起来。在两人的交谈中,那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   “啊。”   注意到这个事实,老板有一些沮丧。   “都是你这个小毛头,害得我的注意力分散了。”   听到老板的数落,小伙计怔了怔,想了片刻,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嬉笑道:“原来老爷爷你喜欢听大姐姐吹的曲子呀,那待会等她回来,你直接请她吹给你听不就好。”   “小毛头说什么呢……”老板正下意识地数落,蓦地一愣,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刚刚的箫声是那个小姑娘吹的?”   “还能骗你不成?”看到老板怀疑的目光,小伙计歪了歪嘴,做出一个鬼脸,“我亲眼见到过,那个小山坡上,大姐姐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根竹子做的萧,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吹。”   “哈哈。”   突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两人这才注意到,在客栈外面多出一个少女,戴着斗笠,穿着白色的小袖上衣,一袭朱红色的裤裙,手里拿着一支颜色深沉的竹箫,两只眼睛一眨一眨,十分明亮。   “没想到被城太郎你看到了呀。”   从小伙计城太郎身边走了过去,顺手拍拍他的肩膀,少女熟门熟路地坐到了火炉旁边的木桌前,将竹箫放在身边,摘下斗笠,盘腿坐下。   “老伯想听的话,明儿……或者今晚,我吹给你听啊。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好,不收你的钱哦。”   她笑着偏了偏头。   “不过如果租金能再减少一丁点的话,就真是感激不尽了。”   “好啊。”老板倒是爽快地点了头,“秋夜你的这一手,我看比起那个阿国歌舞伎的演出还有意思。”   “阿国啊……”似乎因为这个词汇而想到了什么,少女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浅淡,“只是刚练了几年而已,比不了的。”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江户被雪丽拉去观看阿国的表演,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呀。那个时候阿真也还在身边……   这个少女正是朱实。   由于秀元的建议与自身考虑,这几年在外面行走时,她大部分时候都报上“花开院秋夜”的名字。   “名字本身只是一个什么意义都没有的词语,真正有意义的,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临行之前,秀元一边喝酒,一边说道:“既然你打算带回三昧大姐,那不可避免地就要因此对上那些姓安倍的家伙。而你身上的杀生石与妖狐残魂,又将为你引来另一批的敌人与麻烦。这些麻烦针对的不单是你自身,还有与你有所联系的人们。”   他摇着折扇,笑眯眯地看着朱实将半瓶清酒一口喝了下去,呛得满脸通红,继续道:“我不知道朱实的人际关系是怎么样的,但如果是花开院秋夜……无论你惹出多大的麻烦,招惹到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不必担心会牵连到花开院。”   尽管语气悠哉,但透露出来的自信却是实实在在。   “而且,出外继续游历的花开院秋夜如果就此一去再无音讯,也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吧?”   在花开院家族中,除了某几个人之外,三昧真铃封印被破,随安倍吉平离开的消息是保密的。这某几个人,有秀元,有是光,有摇风,有鸣水,但对那些可能借此事兴风作浪的人物,花开院秀元用强大的魄力与手段全部按了下去。   朱实点了点头。   她对接下来可能遭遇的麻烦已有心理准备。但却不愿因此连累到曾经与自己打过交道的那些人:   母亲阿甲,武藏哥哥,又八哥哥,滑头鬼,雪丽,牛鬼,奴良组的其他妖怪,神神经经的名古屋等等。   这些人都与“朱实”这个名字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   如果她以朱实的身份与安倍一族与那底细不明的禁咒道为敌,不可避免地会牵连到这些人。所以,即使在心里依然觉得对不起已经死去的秋夜,但至少在这段期间,她还是决定以花开院秋夜的名义行事,也因此总是三思而后行,务求不会因为自己的过错,而使花开院秋夜之名蒙羞。   而且心里也隐隐有一个期盼:如果某一天阿真因为秋夜这个名字而回忆起过去,回到她的身边……   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年,但只要闭上眼睛,依然能清楚回忆起那个赤发红瞳的矮小幼女,那个脾气暴躁的萝莉版阿真。   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二十一天,她依然没有习惯阿真不在身边的日子。   淅淅沥沥——   当最后一缕日光也隐藏在山后,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春天的绵绵细雨也随之而来。雨水拍打着地面的声音,总是让人心情舒服。   只是一想到明天外面的道路就会变得泥泞一片,却又开心不起来了。   但无论明日如何,只有此时此刻,无妨且听春雨声。   小雨下了大半个时辰,开始转大,有水滴飞溅进来,老板起身将木门关上,只留下一点缝隙,等着可能会来的避雨客人。但直到最后,也没有新的客人上门,只有雨水打在外面挂着的斗笠和蓑衣上。   朱实吃过了晚饭,烤着火,与城太郎和老板闲聊了一阵,随性地吹了两首记忆中前世曾经听过的曲子,不出预料地得到了两人的赞赏,城太郎更是欢呼着用力鼓掌,夸得让朱实都觉得有些害羞了。   大约十点的时候,朱实回到了房间,脱下衣服,只穿着裹胸布便钻进了床褥。裸露的肌肤与冰冷床被接触,在等待着被子被体温焐热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她听着屋外的雨声,静静地睡着了…… 第三章 偶然   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有钱时找间看上去还不错的客栈旅馆住上几天,也能吃点精致可口的食物,如果盘缠花完了,往往便寻个能遮风挡雨的桥洞屋檐下蜷着身子凑合一宿。   好不到哪去,但也差不了多少。因为每天都在勤奋锻炼的缘故,身体虽然看上去比较纤细,但算得上十分健康,即使淋了一身雨也不会感冒发烧,与前世的亚健康可谓截然不同。只有这方面,她不得不感谢真铃的教导与栽培。   抬头看着那点缀在蓝天之间的几朵白云,朱实不禁觉得:   自己仿佛也是其中之一。   随着流风漂泊在这个无定世间的一根蓬草,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归处。   直到上个月为止,她还行走在甲斐的山林之间,无论从当地人的口中,或者是遗留下来的各种遗迹,都可以遥想数十年前信玄公的霸气与威势,然而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到了现在,除了还在缅怀着过去历史的老人家,已经很少人提及那段曾经的辉煌了。   武田信玄的宿敌上杉谦信曾在临死之前吟唱道:四十九年如睡梦,一期荣华一杯酒。而今曾一度被武田大军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的德川家康已经离天下只有一步之遥,曾经名震天下的武田家却辉煌不再。   亲身站在这段历史的面前,朱实不由更深刻地体悟到时间之无常。自己又将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结束这第二次的生命呢?   朱实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她只能下定决心,真的到了那一天,回首过去时,至少要做到没有遗憾,没有悔恨,没有愧疚,能够昂首挺胸不愧天地,能够不让对自己好的人们蒙羞。   即使只是为了这个小小的决心,朱实也决不能放任真铃继续助纣为虐,帮助那些安倍一族为非作歹。   事实上,她正是因为听说了不久之前有长相酷似三昧真铃的红发女子在京都一带出现,才急急忙忙从甲斐启程,途径三河尾张,并在十余日之前抵达了这个小镇。   然而那个红发的女子好像凭空蒸发一般,在朱实到达京都附近的第二天,便莫名其妙地从花开院家的眼线面前消失不见了。   毫无线索的朱实也只好在小镇的客栈一直住了下来,到得现在,已经与附近的人家都打好了关系,那些造纸店与漆器店的年轻人更是像围绕着鲜花打转的蝴蝶与蜜蜂,怎么赶都赶不走,让她好气又好笑。   倒也交到了挺有意思的朋友。   那个叫城太郎的少年似乎不是本地出生,而是姬路人,父亲名叫青木丹左卫门,曾经是个领饷五百石的武士,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浪人,越来越落魄,只好将儿子寄托在这个酒馆兼客栈,自己则跑去虚无僧寺念佛了。   大概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城太郎一心想成为出色的武士,为此成天吵嚷着要练好剑法,每当看到背刀挎剑的修行武者便纠缠上去,让老板也头疼不已。   “大姐姐会不会用剑啊?”   也被这么问过,朱实笑着摇头。如果他再追问自己会不会用枪,那她就点头吧,如果接下来要她教授枪术,倒也不是没得商量。   然而城太郎最终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提到姬路,不禁让朱实想到距离很近的作州。记得武藏与又八都是作州的乡下出身,也不知道那两人现在情况如何了,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说不定已经因为某些事情丧命,倒在无人知晓的荒野也说不定。   当时没有发觉,后来想了想,才发现武藏的读音写成汉字是“武藏”,又在这个时间,不免让她想到那个著名的双刀流剑圣,但这边的武藏姓新免,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否则也太碰巧了。   以及不知所踪的阿甲。   这一世的母亲呀……   这四年来,她也多多少少有在打听阿甲的下落,但始终一无所获,最后也只能用“如果有缘自会再遇”的话语安慰自己。   那条绣金线的窄幅腰带是阿甲在自己十几岁时当成礼物送的,虽然在扮成秋夜时没有穿戴,但朱实一直带在身边。尽管对阿甲没有什么太深的依赖之情,但毕竟是相处了这么多年,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对方能过上舒适快乐的生活。   “哎。”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心里翻涌的思绪按下,坐在长满青青野草的桥边斜坡上,闭着双眼,悠然地吹起竹箫。   箫声幽幽,如三曲九洞,洗涤着心中的种种烦闷担忧。   随着箫声持续,朱实瞳孔最深处不时闪烁而过的紫色光芒也悄然熄灭了。   时值下午,大雨持续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早晨迎来了放晴。雨后的天气最是清爽,蓝天白云,万里碧空如洗,偶尔有几只飞鸟一掠而过,飘下几片轻飘飘的羽毛。   过一阵子去清水寺看看风景好了。   放空的脑海之中,掠过了这个想法。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年轻人嬉闹吵嚷的声音。侧耳去听,大部分都是男子,也夹杂着几声女人的撒娇与媚笑。   听起来好像是那些花街的艺妓。   朱实暗想。   越是发达的城市,越少不了类似的勾当。虽然她对此抱着极大的兴趣,但现在既然变成了女的,也不好堂堂正正进去说把你们的花魁叫过来陪爷喝喝酒之类的话语。   嗯,主要还是怕被秀元取笑,不然她倒是真做的出来。至于扮成男装听上去虽然好像很有诱惑力……但实在太麻烦了所以不要。   因为那阵吵闹声打断了情绪,朱实只好停下箫声,依然闭着眼睛,一边休息一边听着那些人的交谈打发时间。   “阿国的表演真是有趣极了。”男人的声音说道。   “是啊是啊。”接话的也是男人,听上去比较年长。   第一个开口的男子声音听起来兴致高昂,笑着询问其他人:“……你觉得呢?”但过了片刻,也没有听到有人回话。   原来阿国歌舞团来到京都表演了呀。不知道那个秀吉老兄有没有跟着过来,以他那种狂热的架势,应该是会一起来的。如果能偶然碰上面,再问他要一把嗯哼哼的扇子也不错。这次没有滑头鬼,不用担心再被偷走了。   正在想着诸如此类不正经的事情时,又听到了那男人的说话声音,但这次似乎有些疑惑:“怎么了?不高兴吗,朱实?”   “哎呀,这丫头肯定是害羞了。”另一个成熟的女人声音插了进来。这声音十分耳熟,朱实下意识地抬起头,向谈话声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男两女正并肩走着。   其中一个身材硕长的男子正想要去牵身边女伴的手,却被对方避了开去。从朱实这边只能看到那个女伴的背影,娇小玲珑,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两只圆润可爱的小耳朵。   那个背影向旁边跳出了几步,肩头上下动着,好像在笑,朱实眨了眨眼,那笑声也已经传过来了。   与笑声一同听到的,还有一个她很熟悉的声音——本来只该存在于录音设备之中,只有在她用“灵符留声”的法术录下与真铃的对话时才会听到的声音。   她自己的声音。   “清十郎先生……”   接下来的内容全都如同清风般地从朱实的耳边吹了过去。她脸色变了几变,几乎就要站起身来,但最后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只是拿起旁边的斗笠罩在头上,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这斗笠是从客栈借来的,还写着“客栈”的文字。   那男女各半的四人组合一边交谈着一边从桥上走了过去,某一刻,那名女伴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桥边的斜坡,但只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斗笠,以及一名穿着白衣的身影。   斜坡上起了风,带着露珠的青草纷纷向着一个方向倒了下去,听着几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朱实将竹箫贴近唇瓣,又一次吹了起来…… ps:总算大致理顺了! 第四章 秀元的提示   傍晚时分,朱实回到了客栈。将斗笠还给了老板之后,她正想出言询问,却见到城太郎的身影正在客栈里面晃来晃去。   听了几句,才知道最近阿国歌舞伎团在附近的河边小屋开演,这小子也偷偷跑过去看了半天,回来之后被气得半死的老板大骂一顿,如果不是朱实回来正好打断了这顿怒斥,估计城太郎还要再被教训到月亮升起来才能罢休。   因此城太郎对朱实不断道谢,让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城太郎,朱实假装不在意地问道:   “城太郎啊,问你一件事,这附近有没有一位叫阿甲的女人,大约四十岁,模样大概是这样这样……”她陆陆续续地说了几点特征,随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也许是做着艾草的生意。”   此刻回想着那两男两女,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长相都是陌生,但那个打扮得华丽招摇的中年女性,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母亲阿甲。才刚刚想说找不到她在哪里,居然抬个头就碰到了,实在让朱实不得不叹息命运弄人。   但她更在意的,还是另一个只看到背影的少女。   城太郎皱着眉毛想了好一会,才点着头说:“有啊。好像是在这附近的几条街,有一家艾草屋,老板娘挺出名的,好像名字就叫阿甲。对了对了,那老板娘还有一个女儿,据说长得很漂亮,名字好像是叫……叫……叫什么来着?”   城太郎一时想不起来,有些支支吾吾。朱实吞了一口唾沫,问道:“那个女儿是叫……朱实?”   “没错,就叫朱实!”城太郎双掌一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却有些疑惑,“大姐姐你原来知道的呀,那为什么还要问我?”   “只是听过一些消息而已。”朱实摆了摆手,敷衍答道。   尽管看得出朱实有话藏着没说,但城太郎眼睛转了几转,还是决定不刨根问底了。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贸然追问会让别人讨厌的。年纪轻轻就流落在外拼搏生存的少年自有一套待人处世的技巧。   再向城太郎问到了那间艾草屋的具体位置,朱实为了表达谢意,晚上多喝了几合酒,连下酒菜也多要了几件,她酒量本来就不算太好,回到房间时,脑袋已经有些昏昏涨涨,身体也开始发烫起来。   到头来,连被褥都懒得铺,直接大字形地躺在了地板上。   “到底怎么回事啊……”   朱实喃喃自语。   难得遇到了久寻不至的母亲,结果居然还买一送一,多附赠一个双胞胎妹妹吗?怎么可能!   她打从这辈子出娘胎以来,十几年都不记得有过什么私生女的设定呀。更别提连名字都一样了。   有古怪。   很大的几率是有人正在冒充她。   原本就觉得奇怪,依照阿甲的个性,应该不可能抛弃她自己偷偷溜走。即使不算亲情,她对阿甲而言也是一个很好使用的摇钱树,将自己代入到阿甲的位置思考,应该没有放手的理由才是。   也就是说,可能有人在她与真铃不在的那天晚上冒充朱实,并在第二天早上与阿甲、又八和武藏离开了那个房子。虽然她自己也顶着秋夜的名字,在这方面不太好说别人,但无论怎么想,朱实这个身份应该也不值得别人特地去假冒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明想要专心找寻真铃,却突然又遇到了这种事情,即使有心无视,但一想到那个冒充自己的家伙可能对阿甲几人不利,她便无法放着不管。   明天做好准备,去那间艾草屋看一看好了。   “劳碌命啊。”   自嘲地笑了笑,朱实合上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但第二天朱实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前往艾草屋调查真相。   要说为什么的话……   “脑袋好痛,好想死……”   只是很简单的宿醉罢了。   明明这个时代的酒度数应该很低才对,为什么会痛成这样啊。朱实百思不得其解地抱着脑袋,在房间里到处打滚,呻吟出声。   即使喝过了老板调配的解酒汤,头痛也没有减轻的趋势。战斗的伤痛倒是已经逐渐习惯了,但这种宿醉带来的头痛却是另一个次元的难受。   而客人便在这种十分不凑巧的时候上门了。   砰!砰!砰!   窗户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撞击着,将窗打开之后,一只长得很滑稽的纸人式神便迫不及待地飘了进来,围着朱实不停转圈。   “秋夜,秋夜——”   一边转圈一边吵吵嚷嚷。   “说正事!”头痛欲裂的朱实咧着嘴想去抓,但几次伸手都被巧妙避开,只好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生气了,生气了——”   滑稽面孔的纸人愉快地咯咯发笑。   “真是和秀元本人一样讨厌的式神……”朱实很不爽地咕哝道。   这是花开院秀元拿来通讯与做各种杂事的式神,这四年间他也与朱实保持着联系,每过一段时间就将调查到的线索与消息通过式神告知朱实。尽管朱实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准确找到自己身处位置的,但想了想答案可能会很可怕,还是不问为好。   “秀元讨厌,秀元讨厌——”滑稽纸人飘在空中,附和道。   “呼。”用力揉着太阳穴,朱实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因为头痛而烦躁的心情平复过来。她正坐在双腿上,后背挺得笔直。   空着的另一只手则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符箓,向滑稽纸人扬了一扬。   无声的威胁。   而这似乎十分有用,滑稽纸人肉眼可见地打了一个寒噤,就连那向着同一个方向斜眼的目光也好像变得稍稍正了一些。   “秀元的新情报,秀元的新情报——”滑稽纸人刚刚开口,朱实脸色顿时一变,“三昧大姐,三昧大姐——”   “什么!”   她猛地坐了起来,单膝立起,伸手过去想要抓住空中的式神。   “没有消息,没有消息——”   扑通一声,朱实摔倒在地。她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下意识就要丢出手中的符箓,滑稽纸人见状慌忙向着天花板飞了过去,紧紧贴在上面:   “打坏了要赔钱的,打坏了要赔钱的——”   “你赢了。”   朱实沉默着将符箓收回了袖中。   她突然拿起放在旁边的竹箫,闭着双眼,横在唇间吹了起来,这段独奏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大约半柱香过去,她就放下了黑沉沉的竹箫,神情也恢复了平和。   “别再惹我生气了……这很危险。”朱实轻轻吐了一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   滑稽纸人从天花板上摇摇晃晃地飘了下来。   “你刚刚提到的阿真……”朱实犹疑着发问。   滑稽纸人嚷嚷着:“没有消息,但有猜测!没有消息,但有猜测——详细的情况全都写在信上,详细的情况全都写在信上——”   信?   朱实微微一怔,却见空中的式神噗的一下,从纸人变成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方块信纸,落到她的面前。   “……”   既然有这种办法,从一开始就让我看信啊!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一度将漆黑的竹箫又拿了起来,但朱实抿了抿嘴,动作停顿了一会之后,还是又将箫放回了身边。她调整着心情,过了片刻,捡起面前的信纸,打开阅读。但第一句话就让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表情又再次变得微微扭曲:   “好久不见,你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吧?不知道我特别制作的式神二号有没有成功取悦你呢,没有也没关系,因为一想到你被气得不行,我就很开心,很愉快啊,哈哈哈哈哈。好了,在你想撕掉这张纸之前,我们先进入正题吧。”   即使只是看着这些龙飞凤舞的字迹,也能想象出秀元那个讨厌的笑容。朱实揉着太阳穴,忍耐着宿醉的头痛,继续看了下去。   “你相信预言吗?”   与刚开始的字迹不同,从这里开始变得潦草无比,需要朱实认真分辨才能看清楚其中的内容:   “试着去这个地址寻找一名叫贞姬的小女孩吧,也许能得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在这句话之后,附上了一个详细的地点。   朱实眯了眯眼睛。   根据她的记忆,这个地址应该是位于京都的贵族居住区内……秀元让她前往这个地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第五章 贞姬   “唉。”   真是无聊呀。   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看着庭院的花草景致,年纪只有六岁的贞姬却像个成年人一般地深深叹了口气。   她是附近某座城主的女儿,虽然那城池其实只是一处根本入不了大人物们眼中的弹丸之地,但多少也算是个公主。   也因此在她这个年纪就要开始被父亲带出来四处露面,开始商议着十几年甚至几年后的婚姻大事。   真是无聊。   小女孩有一个秘密。一个藏在心里,无论谁也不会告诉的秘密。   她可以看到即将发生的未来。   只要目光接触了某件东西,将注意力移过去,眼前不知不觉就会浮现出那个东西之后的命运。   比如,正停在花朵上拍打着翅膀的蝴蝶,接下来它会飞到空中,飞出庭院,飞到某棵树上,不小心扑到蜘蛛网中,结束那短暂的一生。   比如,正被蝴蝶停在上面的鲜艳花朵,接下来会在今天下午的大雨之中被打落在地,到得明天,便已经与泥土融为一体了。   比如,现在还是蓝天白云的晴朗天气,但乌云很快就会飘过来,下起暴风雨,大约下午到黄昏的时候,还会打雷闪电。她一向很害怕打雷,所以要在那之前准备好塞住耳朵的东西才行。   比如,父亲虽然和这家贵族相谈甚欢,但她偷偷看过了那个似乎有可能会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孩,看到他在几年后不小心从马背摔下来折断了脖子的情景,于是心里知道,这个也不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能看到的未来有远有近,最遥远的可以看到几十年后,最近的只能见到一两个时辰内会发生的事情。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都一定会实现。   还没发生就可以得知结果的世界,实在是太无聊了。撑着下巴,小女孩很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她曾经一度想要将这个秘密告知父亲,但在开口之前,却看到了如果父亲得知这件事之后的情景——   她将被父亲大肆宣传预言的能力,父亲利用她的能力在与敌人的交战中屡屡获胜,得到了一辈子也用不完名声和财物。她被选上成为丰臣秀赖的侧室,在父亲和丰臣家的护送下来到了大阪城。   然后被假扮成淀妇人的妖怪吃掉了肝脏。   那一幕血淋淋的景象让年幼的贞姬惊吓不已,她下意识地将这个惊天大秘密藏在了心里的最深处。   不能说。   无论是自己能够看到未来的事情,还是大阪城里住着妖怪的事情。   如果说了的话,自己会死。   这不是猜测,也不是推理,而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个可能性化作现实,出现在贞姬的眼前。   尽管年幼,小女孩却明白了守口如瓶的重要性。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自己也好,父亲也好,现在正拜访的这家人也好,包括那些了不起的大名与武士们,他们也都和自己一样,走在一条从开始就被定好,无法改变的道路上。   太无聊了。   小女孩心里这么想着。   与她看到的未来相同,中午果然下起了雨。牛毛般的细雨持续了约一个时辰,便开始转大,到得临近黄昏,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水从屋檐下不断滑落,形成帘幕般的情景。   贞姬依然坐在走廊边,有时会有水花溅到她的身上。父亲和下人来劝过一次,见她不肯离开,觉得是小女孩爱玩耍,也就作罢了。   这个也是“果然”。   接下来的雨水会落到她的右腿上,如果将右腿收起来,就会改而落到身上,打湿这件她很喜欢的衣服。现在再起身也来不及了,为了避免衣服被打湿,就必须让雨水淋到腿上。她将长长的衣摆向上卷了几圈,露出白皙的小腿,哗的一声,雨滴落到了小洼之中,水花四溅,有几点落到了小腿上,很冰凉。   这也是“果然”。   贞姬看着那朵即将凋落的花朵。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要亲眼见证那朵花的最后一刻。   尽管这也无法改变什么,但就是想要去做。   贞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朵花。   在越来越急的暴雨中,视线受到阻碍,其实已经看不太清了,只能勉强见到花瓣在雨水之中不停地摇晃。   再过一会,第一片花瓣就会被雨水打落,离开花朵飘向泥土,与湿润的土壤融为一体。贞姬心想。   在她的眼前,这一幕确确实实地发生着。   即使她现在跑过去问父亲要伞,等回来时整朵花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她还会因此摔了一个狗啃泥,变得狼狈不堪。   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损失,即使贞姬不愿意那朵花就这么凋落在风雨之中,却也只能呆呆看着。   这也是“果然”。   感受着心中的失落之情,却连为什么而失落也不清楚,贞姬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听着接连不断的雨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雨声之中,突然多出了另外的声音。   啪!   好像是雨水落到纸伞上的声响。   啪啪!   这个声音越来越近。   啪啪啪啪啪!   随着奇怪声音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小女孩不由又睁开了双眼。   她忽然呆住。   在她所看到的未来里,今天是不会有谁出现在这个庭院之中的。就像其他的预言一样,这个未来也是一定会发生,她对此不抱着任何怀疑。   但与说好的未来不同,那个人却真真切切地出现了。   白衣红裙,黑发在脑后绑成一束,随意却又不失风雅,腰间别着一支颜色漆黑无华的竹箫,手持一把朴素的油纸伞。   是个漂亮的少女。   雨水落在纸制的伞面,油纸似乎微微地凹陷下去,但随着水滴划向旁边,又回到了原来的平整。   少女缓步走在庭院之中,最后停在了某个地方。   她站在那朵即将被雨水打落凋零的鲜艳花朵面前,将手中的油纸伞向着花朵方向靠近了一些,微微弯下腰,替它挡下了激烈的风雨。   那个瞬间,贞姬原本看到的未来突然消失了。   她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重新看到的未来之中,今天也好,明天也好,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那朵花依然鲜艳地绽放着。   小女孩将目光移向拿着纸伞的少女。   不曾见过的容貌,应该不是这家的人。但这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她看不见这名少女的未来。   即使双眼能够清晰映照出对方的模样,但却完全看不见少女以后将会遇到的事情。她就这么站在那里,挡住了贞姬的视线。   不是“果然”了。   贞姬张开了嘴,很少见地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   贞姬看着朱实,朱实也在看着贞姬。   几乎在那个坐在走廊边摇晃着双腿的小女孩身影映入眼中的瞬间,朱实便明白了秀元为什么要让她前来这个地方。   “你叫贞姬?”   她虽然是疑问,但语气笃定。   “嗯。”   贞姬依然保持着那副好奇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她眨着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朱实,“你呢,叫什么名字?”   显然这并不是小女孩真正想问的东西,因为几乎是紧接着这句话,贞姬就用略显急切的语气问道:“为什么我的能力对你无效?”   “在那之前,请先回答我……”   朱实紧紧盯着贞姬挂在左手腕上的某件东西。   “这个铃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是一串火红色的铃铛,鲜明刺目,灼伤了朱实的双眼。 第六章 六文钱的铃铛   朱实怎么也没想到,苦苦寻找了四年却没有半点线索的三昧真铃,居然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   哦,不是真铃,而是真铃留给她的铃铛。   一直以来,真铃若是不在,都会在她身边留下一串红色铃铛,当真铃出现时,铃铛就又消失不见了。   因此朱实也隐隐约约有猜测,这铃铛可能是真铃的本体也说不定?然而始终没有证据,后来询问秀元,他也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个疑问也就只能埋在心里。   京都一战之后,真铃随安倍吉平离去,那串朱红色的铃铛也再也没有出现在朱实的面前。也因为如此,当她看到贞姬的手腕上居然系着这串看上去很眼熟,十分眼熟,简直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铃铛时……   心里是崩溃的。   尽管一瞬间想要箭步冲上去揪住小女孩的衣领逼问这串铃铛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背着我和阿真好上了明明是我先来的等等等等,但终究还是保持了冷静与克制。   而当这阵喷涌而出的情绪得到暂时控制后,朱实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明明是我……   似乎还有一点剩余。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贞姬,等待着对方给出答案。这热情的眼神似乎将小女孩吓了一跳,对于第一个无法被她看到未来的人,贞姬兴奋好奇之余,也不免抱着几分警惕,这时见对面的大姐姐似乎想要冲过来吃了她的模样,更觉得有点害怕。   她吞了一口口水,仔细回想了半天,口中“唔唔唔”地发出奇怪的声音。朱实就站在雨里,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悄然握上腰间的竹箫,指腹摩挲着冰凉的表面,眼中深处偶尔闪过一丝不祥的紫色光芒。   “啊!”   贞姬终于露出恍然的神情。   朱实的心也随之被吊了起来。   会是什么答案呢?   偶然被阿真救下从此芳心暗许的王道系剧情?不过想了想阿真破除封印之后的暴躁性情,好像不太可能。那就是被阿真掳走想吃掉肝脏结果却被萝莉的爱感化的霸道总裁系?但这家伙才几岁而已啊!不可能,不可能。   各种各样的想象在脑子里乱转,朱实正暗自开着脑洞,但尽管有着雨声的妨碍,贞姬的回答却已经清楚传进了她的耳中。   “……”   她歪了歪脑袋,又拍了拍耳朵。   “你再说一遍?”   贞姬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嗯地应了一声,又将刚刚说的话一个字不改地再重复了一遍:“大约两个月之前,有个行商人来到我父亲的城堡,这串铃铛就是从他那里买来的,六文钱一串呢。”   说着,小女孩张开左手,又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向朱实晃了晃。   朱实有些发呆。   “那个行商人卖的铃铛不止这一串?”   “嗯!”贞姬回想了一下,“大约有一百多串的样子,我的朋友们也有买,加起来大约一共买了十串左右。唔……”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铃铛,有些纠结,“如果你想要的话……虽然我只有这一个,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但给了你之后,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   对贞姬来说,比起这个她挺喜欢的红色铃铛,还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加重要。为什么自己看到的未来里没有这个大姐姐的身影呢?   疑问仿佛蚂蚁一般地在贞姬的心里到处乱爬。   “不用啦。”听到小女孩的话,朱实不禁失笑,这说得她好像是个会去抢小孩子玩具的坏人似的。   她指了指贞姬旁边,看到贞姬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头,便收起了伞,走到檐下,在贞姬身边坐了下来。   大雨依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无论贞姬或朱实,都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两人已经是很久的朋友了,再加上都是有点自来熟的性格,相处之间也没有出现什么别扭。   “能看看吗?”   朱实频频望向那串朱红铃铛。   贞姬笑了笑,解下了手腕的铃铛,爽快地递了过去。她两只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朱实接过铃铛,突然小声叫了一下。   “果然……”   原本在她所见到的未来中,这串铃铛大约在两年之后会因为一次意外而掉到地上,被跑过的马匹踩烂。但在铃铛落到朱实掌中的瞬间,这个未来就改变了。   一刹那好像无数个未来重叠在一起,但当朱实将铃铛还给她之后,却固定成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数十年后,已经垂垂老矣的自己,带着笑容将已经锈迹斑斑的铃铛递给了另一个年轻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与自己长得很像。   未来改变了。   贞姬又一次确定了这个事实。   与此同时,朱实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刚刚将铃铛拿在手里,感觉不到那种独特的暖意,而且即使注入灵力,也完全没有什么情况发生。毋庸置疑的,这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铃铛,除了颜色以外,与真铃留给自己的那个铃铛再也没有什么共同点。   但只看外表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如果说这只是单纯的巧合,未免也有点说不过去。朱实心里想着,却感觉袖角被拉了几下。   转过头时,只见贞姬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看过来。   “快说啦!”   她催促道。   说什么……就在即将问出来时,朱实才想起她好像一直在追问自己的名字与为什么可以无效她的能力。   能力?   “我叫朱……秋夜,你说我能无效你的能力……意思是,你有什么奇特的能力吗?”朱实好奇地问道。   “你这人怎么老是反问过来啊。”尽管有些不高兴,但贞姬依然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她觉得如果是面前这个人就没问题。与父亲不同,她完全看不到与这名叫秋夜的少女相关的未来,也就无法判断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既然如此,就只能依照自己的判断了。   “我能看到以后的事情……”贞姬组织着语句,将自己的预言能力用这个年纪所掌握的词汇尽量简单易懂地说明了一下,完了之后有些忐忑地看着朱实,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以及会不会相信自己。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提供证据的准备,但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快速证明自己预言准确的东西。但出乎贞姬的意料,朱实没有怀疑她。   你相信预言吗?   一方面是她想到了秀元信上的这一问。   另一方面,她突然记起了滑头鬼之孙的漫画中,似乎在四百年前也出现过拥有预言能力的公主。与璎姬不同,她很不幸地和另一个头发特别长的妹子因为被羽衣狐吃掉了内脏而死亡,是个典型的便当龙套。   名字虽然记不清了,但好像也是单字加上一个姬的组合。   会是眼前这位小女孩吗?   至于为什么会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老实说朱实也是一头雾水,她又没有什么加在身上能够常时维持作用的术法,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抵因为她是穿越者,灵魂不属于这个世间?但且不论这个猜测的真伪,即使是真,她也不能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哦,让你发现了,我就是穿越者,而且不出意料还是某本穿越小说的主角!”吧?如果真这样说出口,不被当成傻子就奇了。   所以到了最后,她也只能打了个哈哈,“大概是因为我特别厉害吧?”这样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在贞姬一脸“你是傻瓜吗”的表情目送下,离开了这个庭院。   毕竟贞姬也是随父亲来这里作客的,如果被发现有人莫名侵入庭院,估计不会是点点头说句那也没办法就能解决的事情。   两人姑且约定了以后联系的方法。   朱实将一红一蓝两张符箓交给了贞姬。   “如果遇到危险,撕开红色的符,在我赶来之前它能暂时与敌人纠缠。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见面联系,就撕开蓝色的符,我在附近的话,会尽可能快速靠近。明白了吗?”   “明白了。”   看着贞姬认真地点着头回应,朱实突然有种满足感。   果然,小萝莉真是最棒了。   当朱实的背影彻底消失时,天空也开始放晴了。一线光明透过乌云照了下来,落在满是水滴的花瓣上,美丽的花朵依然盛开着。   看着这一幕,贞姬高兴地笑了起来。 第七章 禁咒道三人组   雨过天晴。   走在人逐渐多起来的街道上,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古筝的声音。那边似乎是河边小屋的方向,阿国歌舞伎团正在那里上演着精彩的节目。   最近,出云巫子的阿国舞蹈风靡了整个城镇。   有不少人模仿这个舞蹈团,自称女歌舞伎,在四条的河岸架了好几家台子,竞逐奢华风流,舞码有大原木舞、念佛舞、侠客舞等等,各舞团都在显示自己独创的特色。   佐渡岛右近、村山左近、北野小太夫、几岛丹后守、杉山主殿等等,很多取了男性艺名的艺妓,女扮男装,进出贵人官邸,也是最近才有的现象。   朱实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听那不时响起的弹筝声音。虽然人群的吵闹声总是将音乐压了下去,但只要交谈的声音略微低下去,拨动筝弦的鸣声便会显得格外清晰。   简直就像是被压在泥土之中,正努力向上伸展的植物一样。   由于声音实在太过断断续续,无法辨认出究竟是在弹奏着哪一首曲子,但只是听着偶尔传来的一声弦鸣,也能让心情舒缓下去。   这方面倒是与她的箫声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本握住竹箫的手指缓缓松开,因为听到真铃的消息而有些躁动不已的心灵也逐渐恢复平静,眼神最深处的紫色光芒悄然消退,恢复了最干净的黑色。   又听了十几响,那筝的声音终于不见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还是感谢你了,不知名的乐者啊……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朱实再度迈开了脚步,变成了这条忙碌喧闹大街的一部分。   ·······························   “好了。”   盘腿坐在小屋中央的年轻男子开口说道。他睁开双眼,刺眼的紫色光芒一闪而逝,随即瞳孔恢复成了淡至透明的浅灰色。   听到这句话,金光闪闪的少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放在黄金色长筝上的双手也抬了起来。一挥手,闪闪发光的金色长筝居然散作了上百枚或大或小的钱币,打着旋儿飞回了青蚨的双袖之中。   她光滑的额头上布满了黄豆般的汗水,胸膛以极快的幅度上下起伏,似乎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运动。   “谢了。”   听到年轻男子的道谢,青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摇了摇头,甩着那一头黄金般的长发:“不要紧,虽然很累,但只要能让小彩线擦一擦汗,一切疲惫都会飞走的!”说完,她两眼发光地望着旁边手中拿着手帕的黑发小萝莉。   “唔。”小彩线一脸苦闷与抗拒,来回看着年轻男子与青蚨。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彩线的脑袋。   “乖。”   这么轻声一说,即使脸上依然有着露骨的不愿意,但彩线还是小步挪到了青蚨面前,撅着小嘴,将手帕用力拍到了青蚨脸上,咬着牙开始动作。   即使这比起擦汗更接近于搓揉,那圆滚滚的脸颊因为小彩线的用力过猛都开始发红变形,青蚨依然是一副陶醉的神情。似乎在她而言,比起擦汗本身,能让小彩线服务她更加值得兴奋。   “哼!哼!哼!”小彩线用尽浑身力气,咬牙切齿地挪动着手帕。   “哼~哼~哼~”青蚨笑眯眯地配合着小彩线的动作移动着脸颊,眼神妩媚,几乎快要盈出水来。   看着两人诡异的互动,年轻男子手中折扇一拍掌心,轻笑出声,“嗯哼,果然这种女子之间的互动最是纯洁与美妙啊。”   “像首领这种人,用主人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百合男子’啦。”青蚨的声音因为脸颊被搓扁揉圆而有些变形,但依然能听清楚想表达的意思。   年轻男子微微一怔,嘴里嘀咕了两句,突然用力一拍大腿,“好个百合男子,如果你家主人依然存在,我一定也与朱实相同,将其奉为吾之子期!”   “别想了,都六百年过去了,主人也是人类,哪里活得了那么久。”青蚨虽然这么说着,却一点听不出悲伤的情绪。   “世事无绝对嘛。”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你之前不就差点见到了你那个心心念念的主人吗?”   “但破军的机会只有一次呀。”青蚨突然哇的叫了一声,“啊,破皮了,热辣辣的好痛……不要停止,主人说过,能够将这种痛苦转化为快乐才是真正的人才啊!”她眼疾手快拉住正想借机结束这种“酷刑”的小彩线,强迫着将那手帕又按回了脸上,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咧着嘴硬是摆出享受的表情。   “破军的机会只有一次?”年轻男子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思。   青蚨依然吸着气,“是啊,主人好像说过……如果下一次那名花开院秀元再使用破军,召唤出来的就是可怕的怪物了。”   “有多可怕?”年轻男子有些不以为然。   “虽然首领你很强,但也不是主人的对手啦。连主人都觉得可怕的怪物,你根本——”青蚨语气认真,“没有半点胜算!”   “嗯哼……”年轻男子沉默了片刻,“不过既然连你这首能够压制杀生石暴走的筝曲都是你家主人亲手创造,说明他真的有着一身通天彻地的能为,在下当然是非常佩服的啦。更何况……一个明明无比活跃,却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什么痕迹的谜之人物,总是格外让人忌惮啊。”   “哇哈哈哈。”听到对方正在夸奖最崇拜的主人,青蚨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但笑到一半,却被小彩线用手帕猛地堵住了嘴巴,呜呜呜地大叫。   “好吵。”小彩线皱着眉头,用力弹了一下青蚨脸上的破皮伤口。少女当时就唰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嗯哼。”年轻男子笑了一声,手中折扇一转,站起身来,“算算时间,阿国姑娘的下一场演出也差不多要开始了。这次在下一定要让你们明白阿国姑娘的魅力,做好心理准备吧!”   “用主人的话来说,首领你这种人就叫做……”   “脑残粉,对吧?”   “哇哇哇,被抢台词了,我要跟你拼命……骗你的。走啦走啦,抢个好位置,开心地看别人唱歌跳舞!小彩线也快点!”   “好吵。忌野,我能吃掉她吗?”   “不行哦,忍耐一下,青蚨是我们重要的同伴呢。”   “哦。”   “哇哈哈哈哈。”   三个人离开了小屋,阴暗狭窄的空间内,只留下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尸体,胸前一道狰狞的刀斩伤口,从喉间一直延伸到小腹。圆瞪凸出的无神双眼之中,依然闪烁着隐隐约约的紫色光芒…… 第八章 料不到的重逢   从那之后,朱实便常常能够看到赤红色的铃铛。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摆在路边的摊子也好,卖些杂货的小店铺也好,如果特意去找,多多少少都能找到染成红色的小铃铛。   喜欢打扮的女孩子们将铃铛挂在身上当成饰品,也有人买来挂在屋檐下,当做风铃一般的用途。   即使平时不会关注,但一旦注意到了,朱实不由心想:   到处都是铃铛!   便是此时此刻,她走在人群之中,耳边不断传来男人女人的吵嚷谈笑,偶尔也会听到一声隐隐约约的铃铛响动。   是错觉吗?   正这么想着,有一个袖子上系着小铃铛的小女孩急急忙忙地跑向这边,与朱实擦肩而过,随后一个脸色焦急的妇人跟着追了上来。   “快停下,很危险的!”一边叫喊,一边在后面追着那名小女孩。   朱实轻轻笑了一声,正要继续前行,突然心中一动,脚步停了下来。   她微微侧过身子,向后方看去。   尽管依然是一片平静,但经过训练强化的耳力却可以清晰听到正从远方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响。   这里已经离热闹的中心市区有着一定距离,走在街上的行人数目明显减少,纵马而行的骑士有可能因此轻忽大意。   她望着那名正在哈哈大笑的小女孩。   “唔……”   从朱实宽大的白色袖子里飘出了一张红色的符箓。   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红色符箓向着小女孩飘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黏上了她的后背。   朱实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儿,白衣红裙的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啊!”   急促的踏踏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名神色焦急的男子骑着马冲了过来,挡在骑士前方的人们纷纷慌张地向两边退避。   但小女孩却因为太过慌张,一时间居然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只能睁大双眼,看着那马扬起前蹄,巨大的阴影投了下来。   骑在马上的男子急忙扯住缰绳,但为时已晚,眼看马蹄落下,一场悲剧就要发生,那追在背后的妇人捂住了嘴,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叮——   街道的一旁,被神色慌张的人们遮挡住的某个地方,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铃铛响声。朱红色的铃铛摇来晃去,戴着斗笠的少女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尽管神情依然还残留着一丝踌躇,但还是努力分开挡在前面的身影,准备救人。   等到戴着斗笠的少女终于挤到最前面,正要冲出去将小女孩带离时,却忽的见到了那张贴在小女孩身后,正悄然燃烧的红色符箓。   “是她……”   少女轻轻吐了一口气,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闪了一闪,竟突然变成了如同雨后的树叶子的翠绿颜色。   眼睛变成绿色的瞬间,看到的情景也发生了变化。   一道近乎透明的娇小身影拦在了小女孩与马匹的中间,雪白小袖,朱红裤裙,一头飒爽的马尾垂落下来,手中通体晶莹的长枪向前一推,挡住即将落下的前蹄,随即带着小女孩向后退了几步。   符箓烧尽,空中飞散着点点灰烬,受惊的马匹一声长嘶,两只前蹄终于落在地面,激起漫天尘沙。   道路两边突然有人惊叫出声。   “你看,那个小孩没被踩到!”   “怎么可能!”   小女孩眼中的惊恐还没有退去,她呆呆地望着面前不过咫尺之遥的马腿,眨了眨眼,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时妇人已经扑了过来,将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尽管她也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忙着安慰劫后余生的女儿。   小女孩回抱着母亲,哇哇大哭。   看着这一幕,戴着斗笠的少女如卸重负地拍了拍胸口,眼睛又从翠绿变回了正常的黑色。听着旁边那些人惊疑不定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她抿嘴一笑。   “刚刚见到的那个背影,果然是秋夜大人……或者该称之为本尊才对?恩,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戴着斗笠的少女晃了晃手里的白萝卜。   “再不回去,母亲又该发脾气了。”   ·························   另一边,朱实也松了一口气。红色符箓燃烧殆尽的同时,她也得知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幸好刚刚做的准备起了作用,没有酿成惨剧。   那张红色符箓是“四象布天”的简易版,也可以简单地称之为分身术。只要在适当时机激活符中灵力,就能分出一个朱实的幻影,虽然有着被打一下就会消失以及只能肉搏的限制,但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与本体一模一样,而且当幻影消失,朱实本体也会知道幻影经历过的事情,因此也可以拿来做侦查之用,可以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优良技能。   这四年里她可不是只顾着打听真铃的下落,也有在努力提升着实力。俗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只要想到秀元和真铃以及那个滑头鬼一脸惊讶地说“朱实你居然已经这么强了!”的情景,朱实就生出了无穷的奋斗决心与意志。   如果前世读书时也能这么勤奋,恐怕早就考上了清华北大,而不是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野鸡大学吧。尽管朱实一度有这么想过,但转念一想,这两者其实根本不可以拿来相提并论。   读书读不好最多出了社会努力搬砖,打架打输了可是会连皮带肉都被妖怪吃掉,遇到牙口好的,连骨头都不会帮你留下。   这个吃人的世界!   “不过……”   朱实有些疑惑。刚刚似乎看到左手边方向似乎发生了一阵骚乱,有人正努力想从后面挤出来,尽管没有看到那人的详细模样,但对方戴着的斗笠似乎有些眼熟……   但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为了遮风挡雨还是单纯为了凹造型,斗笠都是一件利器。无论大街小巷,大都有一两间斗笠店或小摊,放眼看去,也多是戴着各种款式斗笠的行人,想要回忆起具体某顶斗笠,对自认没有过目不忘能力的朱实显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大概是看错了吧?   她想了一阵,没找到思路,也就释然地摇了摇头。顺手将刚刚买来的便宜斗笠罩在头上,朱实有些别扭地看着面前的长街入口。   尽管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但也可以看到露出大片白花花胸口的美貌女子靠在门边的柱子抽烟斗,也有眼圈发黑脸色惨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男人走来走去。如果试着做上一个深呼吸,那种甜腻的香气就径直钻进了鼻腔,让人几乎无法喘息。   花街!   男人的桃源乡!   朱实曾经的梦想!   将一张易容用的符箓贴在脑门上,经过各种细微的调整,在一般人眼中看来,朱实此刻已经不再是身材娇小的少女模样,而是一名身材硕长的壮年男子,大约三十多岁,长相清秀之余,也有着几分英武之气。   正是她之前在河岸边看到的,对着那个冒充她的女孩子献殷勤的家伙,好像名字叫什么清十郎来着?   这样应该能打听出这家伙的身份来历,然后顺藤摸瓜,得知母亲与那个假朱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对方又究竟是为什么假扮自己。   当然,也有一丝丝理由是因为朱实觉得这家伙让她觉得很不爽。即使只是一个假货,但既然顶着她的脸,也就证明这个叫清十郎的小子是真的打算泡她。   开什么玩笑,一枪捅死你哦!   当然,即使查明了这位清十郎的身份,朱实也不会真的扛着长枪冲上门去大喊“吃我一枪!”,但趁机做一些恶作剧什么的,她倒不介意。   站在原地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朱实正在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毕竟这一步迈下去,就是她憧憬已久的红灯区。虽然已经没有“枪”了,但这并不影响这位练了好几年枪法的现役少女好好地过上一把眼瘾。   她很早以前就有过一探这种地方究竟的念头,但那时提出来,却被真铃耳提面命地教训了一通。现在真铃不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了!   “咦?”   突然,不远处有人小步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易容之后的朱实。   刚刚洗完的头发披散着,露出白皙的脚后跟,手里还拿着一顶写着“艾草屋”的灯笼。与朱实四目相对的,是一张眼熟无比的面容。   “这不是清十郎先生吗!”   露出欣喜的笑容,阿甲就要过来挽住朱实的手臂。   努力将已经来到嘴边的一声“娘”咽了下去,朱实嘴角微微抽搐,心里一时间百味陈杂,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第一次逛红灯区就撞上了亲生母亲该怎么办,在线等,有点急…… 第九章 再现的绿瞳   二月凉爽的晚风,透着梅花的香味。   狭窄的走廊围着栏杆。栏杆底下,高濑川的流水潺潺流过。   从三条的小桥往南走,分别是瑞泉院的大庭院,接下来是昏暗的寺街,然后是茅原。世人仍然清楚地记得,关白秀次及其妻妾孩子们被砍头后葬身的恶逆冢,就在这附近。   朱实沉默着跟在阿甲身后,不久便来到一间位于附近的艾草屋。进了房间,阿甲将窗户推开,又殷勤地拿来了坐垫。   过了片刻,阿甲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不见藤次小师父,他没有一起来吗?”   谁知道藤次是谁啊?   朱实暗自嘀咕。   她正绞尽脑汁思考着回答,阿甲却点了点头,自顾自地露出恍然的表情。   “朱实还没回来。”她有些促狭地看着假扮成清十郎的朱实,“小师父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吧。”   “嗯……好。”   朱实点了头后,阿甲便穿过细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似乎正在梳妆打扮。虽然人已经离开,但房间里依然残留着阿甲身上浓到化不开的香气。   闻着这种味道,即使周围的摆设完全不同,朱实也有一种回到了以前那间关原大屋的错觉。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围在炉火边说说笑笑的四个人,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回忆了。   不知道武藏和又八现在怎么样了呢?   朱实由衷地想念着两名故人。   她撑着脑袋,望向外面的景色,被灯笼照亮的花街夜空中,飘舞着几片粉红色的花瓣,大概是樱花。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房间外面的走廊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清脆的铃铛声音。   叮——   房间的门没有关上,声音清楚地传了进来。   朱实回过神来,望向门口。   “欢迎大驾光临。”   衣袖上系着朱红色铃铛的少女走进房间,将泥金画的茶盘放到朱实面前。尽管被朱实紧紧地盯着,但少女却只是露出愉快的笑容。   盘子上的两只茶杯冒着腾腾白气。   白气氤氲在朱实与少女之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少女从架子上拿下一支陶制的烟管,放到一个类似香盒的容器上。   “您抽烟吗?”   朱实闻言一怔,“烟?最近不是禁烟吗?”   “但是,大家都偷偷地抽啊!”说完,少女也不等朱实说好,便自顾自地开始准备。   “我帮您点烟。”   她从镶着螺钿的华丽小箱子里拿出烟草,用白皙的手指把它塞进陶制烟管的口里。   “请用。”   她把烟嘴递到朱实面前。   朱实看着那握住烟管的少女手指,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   少女点了点头,随即便将烟嘴凑近了自己的唇间,深深吸了一口,随即被呛得眼泪直流,弓着腰使劲咳嗽。   “好辣。”   她吐出舌头,手掌使劲扇着风。   过了好一阵子,少女似乎才恢复过来,看了看朱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神情腼腆,一双眼睛闪闪发光,让朱实忽然想到了前世那些追星的小女孩。   “为什么不喝茶啊?”   少女看着没动的两个茶杯,先是有些疑惑,但马上就笑了起来。她轮流捧起两个茶杯,都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向朱实眨了眨眼。   “你看,都没有下毒的,放心喝吧。”   看着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做出这种表情,朱实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种想要笑出声来的冲动。   原本想要问出口的话语突然消失,她端起了离自己更近的一杯茶水,呼噜一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在嘴里泛开,让舌头都变得有些发麻。   “好烫。”   “但你不是喜欢喝热茶吗?”听到朱实的话,少女偏了偏头。   “哈。”朱实轻笑了一声。她的确喜欢吃热辣辣的东西,即使明知这样对身体不好,也始终改不过来。她突然问道:“清十郎是?”   尽管是突兀的提问,但少女却连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而是饶有兴味地抿嘴一笑。这也是自己经常做出的表情,朱实心想。   “吉冈清十郎啦。”   在听到少女说出的这个名字时,朱实已经恍然大悟。   在京都一带,如果提到吉冈一门,老弱妇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十二代将军足利义晴开始便一直担任将军家剑术师范的吉冈一门,传承着号称以源义经之师鬼一法眼为祖师的京八流,而已经身故的吉冈拳法更是担任过十五代将军足利义昭的剑术老师,即使在数百年后,他击败宫本武藏父亲无二斋的故事依然被人们津津乐道。   在吉冈拳法逝去的当下,吉冈道场是由他的两个儿子,吉冈清十郎与吉冈传七郎继承。除此之外,还有七十多名忠心的门人相随。   一旦想到这个关节,那名藤次小师父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祇园藤次?”   “是啊。”少女笑眯眯地应道。“他似乎喜欢娘呢——”说到这里,她向里屋的房间努了努嘴,“而且娘对他也有一点意思。”   “喔。”朱实一脸好奇,“那看样子,那位大名鼎鼎的吉冈清十郎对你……?”她话没有说完,但少女却已经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是啊。”与刚刚相同的回应,少女的笑容有些古怪,“那位小师父可是一个了不起的痴心人呀。”   “原来如此。”   几句交谈之后,少女捧起了已经不再冒白雾的茶杯,喝了一小口。   “茶快凉了。”   “还来得及问一个问题。”朱实摸了摸杯子的温度。   “嗯。”少女同意道。   右手的虎口轻轻摩挲着杯子边缘,朱实歪头看着坐在面前的少女,少女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两人仿佛一面镜子的里与外。   朱实轻声道:“你又是谁呢?”   “问我这句话的,是朱实,还是秋夜大人呢?”少女反问。   “有差别吗?”   “当然。”少女突然笑了起来,“因为我不会欺骗救命恩人,如果你是以秋夜大人的身份问我,我只好全部坦诚。但如果你是朱实的话……”   微微眯起的眼睛之中,突兀地闪过了一丝绿光。深邃的翠绿色转瞬代替了原本的黑色,系在袖口的红色铃铛摇来晃去,叮叮当当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有着一双深邃绿瞳的少女含笑看向朱实。   “应该还没忘记这双眼睛吧?”   啪!   手中握着的杯子被猛地捏碎,碎片深深陷进手掌,鲜血流淌,但朱实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她死死瞪着那双绿色的眼睛。   脑海之中,记忆翻涌而出——   黯淡无光的夜晚,地上满是尸体的深山,诡异的气氛,隐隐可闻的乌鸦啼叫……以及那直到现在依然会不时在噩梦之中见到的浑浊绿瞳!   尽管已经不复当时的浑浊,但在见到这双绿色眼瞳的瞬间,朱实心中便已经有了定论。   是它!   竟然是它!   “你是——”   目光无法从那深邃的绿色瞳子移开。朱实只觉口中发涩,一字字道:   “那个晚上被秋夜杀死的妖怪!” 第十章 绿瞳少女的来历   绿瞳怪物!   这只本该与花开院秋夜同归于尽的妖怪,竟然还活在这个世上!   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深邃绿瞳,朱实心中仿佛掀起了狂涛巨浪。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祭出浑身本领,不顾一切地攻击面前的少女。   随着情绪的剧烈波动,朱实眼中蓦地亮起了灿烂刺目的紫色光芒,身后也隐隐约约浮现出两条金黄色的狐狸尾巴。   在绿瞳少女的眼中,此时的朱实正与某个幻影重叠在一起。   那是一名穿着暴露衣着的粉发女子,噙着古怪的笑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终究还是不行吗……   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绿瞳少女在心中暗暗叹息。   突然,别在朱实腰间的漆黑竹箫自行摇动,明明没有人吹奏,却发出了一声清响!   箫声响起同时,无形的波纹以那支黑箫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粉发女子的虚影被笼罩在内,闪了几闪,变得透明朦胧起来。   她露出紧张的神情,双手在胸前不断结着各种繁杂古怪的印法,打出五颜六色的光影,勉强抵住了箫声的影响。   绿瞳少女脸色一变,轻轻摇着下嘴唇,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箫声入耳,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一动不动,如同失去丝线操控的傀儡玩偶。   箫声再响!   二度扩散而出的波纹不再透明,而是有了颜色,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雨后竹林的浅浅青色。   干净纯粹的空灵音色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尽管门与窗户皆是打开着,但声音却只留在了这个房间之中,一丝一毫也没有泄露出去。   青色音波掠过绿瞳少女僵直的身体,她蓦地眨了眨眼,恢复了行动与思考的能力,但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怔怔望着前方。   朱实不断变幻的神情在两道箫声之后慢慢恢复了平静,与之相反,粉发女子却显得更加焦躁急切,咬牙切齿,手中结印的速度不断加快,十指翻飞,由于速度过快,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第一道箫声蓦然而起,清越嘹亮,第二道箫声紧随其后,干净空灵,第三道箫声响起的时候,却显得是那么平常,甚至不像是由人演奏的音调,而只是清风吹过时,不成调的一声轻响。   听到第三道箫声的瞬间,绿瞳少女似乎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新雨过后,山间空气清新,因为水滴而向下弯垂的竹叶,深绿近黑的墨竹成林,一间简而不陋的小木屋。黑色的竹箫挂在屋檐下,每当山风吹过,箫身晃动,自然而然地发出清响。屋前林中,一名清癯老者负手而立,大袖飘飘,表情冷漠,闭目静听,不知听的是风声,是箫声,还是心声……   幻景一闪而逝,绿瞳少女只听到那粉发女子一声轻哼,似乎低语了一句什么“我还会回来的!”,之后身影化作缕缕紫色烟雾,又回到了朱实的体内。而朱实眼中的紫色光芒也随着粉发女子的消失而熄灭了。   过了一会,朱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摸了摸腰间已经不再发出声音的漆黑竹箫,轻声道了一句:   “多谢。”   “冷静下来了?”这时绿瞳少女也站了起来,活动着有些酸麻的手脚,看着依然跪坐原地的朱实,语气轻松地说道。   不同于刚刚听到绿瞳少女自承身份时的激动,大抵是三道箫声帮忙抚平了心海,朱实现在显得极为冷静。她想起竹箫主人临别时的叮嘱:   “狂悲狂喜,大乐大怒,感情的剧烈改变,将使你的心灵产生缝隙,从而使妖狐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保持相对的镇定,行事恪守过犹不及之理,即使身负杀生石的邪恶力量,也不必担心会行差踏错,堕落黑暗之中。”   虽然语气冷淡,却听得出话语之中的关心,两年前对萍水相逢的自己出手施救,谆谆善诱,告知她对抗妖狐小玉的方法。   回忆起那名亦师亦友的老者,朱实心中一片温暖。   她抬头看向绿瞳少女。   “如果我以秋夜的身份询问你——”   想起绿瞳少女之前的话语,朱实如此说道。而绿瞳少女脸上也浮起了愉快的笑容,用力点着头,“既然是救命恩人的询问,念觉当然将一切坦诚告知。”   “念觉……是你的名字?”   “说来话长。”绿瞳少女笑着端起了地上的茶盘,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为了避免说到一半感觉口渴,还请先让我去换一杯新的茶水吧。”   系在袖口的朱红色铃铛摇晃着,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   ····························   “我叫念觉。”   绿瞳少女如此说道。但她随即摇了摇头,否定了之前说出的话语:“这只是世人惯常的称呼。我的名字是念,而觉则是我的种族。”   觉。   朱实曾听说过这种妖怪。   有人说它是从大唐渡海过来的妖魅,但其实日本早已有之。觉居住在深山之中,种类颇多,所谓的木灵其实也是觉的一种。   觉能读人心。   虽然以“觉”为名,但其实称之为“吃”更加恰当。只要被觉依次说出内心的想法,到了最后那个人的心便会空无一物。   六百余年之前,在安倍晴明活跃的那个时代也留下过与觉有关的传闻。贵族中的纪道孝和橘秀时曾与觉遭遇,被它将心里的所有想法一一道出,最后成了吃喝拉撒都需要他人协助的植物人。   如果一面思考一面行动,心里的想法就会被觉说出,正因如此,它是一种相当难以对付的妖怪。   尽管有安倍晴明退治过觉的故事流传于世,但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成只有安倍晴明这种强大的阴阳师才能够击败觉。   念虽然也是觉妖怪,然而与那位在历史上也留有事迹的前辈不同,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它长得像一只猴子,小巧玲珑,却生着人的脸庞。   由于觉的数量稀少,念从出生以来就不曾见过同类。它混迹在山野之间,偶尔也会偷偷溜进人类社会。   与野兽不同,人类的想法都很有意思。   慢慢的,念开始憧憬起人类的生活。   从篱笆外面悄悄望着那些和睦的家庭时,念不由心想,如果它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该有多好。   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念听说了杀生石的传说。它活了大约三百年,曾经与玄翁和尚打过交道,虽然畏惧玄翁的力量而狼狈逃走,但匆匆一瞥,却也让它得知了玄翁心里对杀生石的忌惮。   如果得到杀生石的话——   这个假设如同一颗种子,在念的心中生根发芽。它屈服于自己的欲望,跟在玄翁身后,目睹了他与杀生石的激烈战斗,也看到了杀生石被一击打碎飞向各地的情景。   要赶快去找才行!   尽管这么想着,但真正得到寄宿着妖狐残魂的杀生石,却已经是数十年后的事了。这期间玄翁和尚坐化,天下大势也几度更易,它沉醉于好不容易获得的杀生石,迫不及待想吸取力量,得以变化成人,不必再惧怕那些除魔师们。   但直到真正吸收完整颗杀生石,念才发现自己中了圈套。那颗杀生石里寄宿的根本不是什么灵魂碎片,而是活生生的妖狐!   被杀生石气息改造之后的身躯轻而易举地落入了妖狐的手中,它只能勉强保持着最后一线清明,不被妖狐连灵魂也彻底吞噬。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道多久,念终于发现了机会——   “九九数完魔灭尽。”   本名叫念的绿瞳少女十指交叠放在胸前,闭着双眼,一脸憧憬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没想到居然能亲眼见到掌握这一招的人存在。”   “这招很出名吗?”朱实疑惑地问。   她没有怀疑此招的威力,毕竟这是连花开院秋夜也需要献祭生命才能施展的招式。须知花开院秋夜除了无法使用破军式神之外,各方面都是稳压秀元一头,而这一代的秀元乃是整个花开院家族有史以来也排得上前三的天才人物!   “当然!”绿瞳少女念斩钉截铁地道:“在与妖狐灵魂争夺身体的时候,我从她的记忆中看到了——”说到这里,她语气也有些飘忽,似乎是有点不愿相信即将说出的事实:   “六百年前,初代花开院秀元就凭着这招九九数完魔灭尽,不但一举重创九尾形态的妖狐,还将安倍晴明打得伤重濒死!” 第十一章 矛盾种种   想到滑头鬼之孙的原作中,那个长得跟太阳神阿波罗有一拼的金发大反派安倍晴明,朱实有时会感到一丝疑惑。   照理来说,安倍晴明乃人类与白狐葛叶所生,与滑头鬼的儿子奴良鲤伴一样,都是半人半妖,这从安倍吉平自承拥有四分之一妖怪血脉就可以证明。而奴良鲤伴足足活了数百年,如果不是被安倍晴明与山本设计暗算,应该还能继续活上很久。   但同样身为半妖,安倍晴明却只活了不到一百年便与世长辞,无论怎么想,这都显得很不合理!   她也曾经就这个疑惑询问过真铃,但真铃早早就离开了安倍家,之后也是通过卢屋道满的情报关系得知安倍晴明病逝的消息,尽管被朱实点出后也感到有些不对劲,但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   好像有某些事突然记不起来了呐。   当时的真铃如是说道。   由于这对朱实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按照她记得的剧情,这个时代的羽衣狐并没有成功产下安倍晴明,那位潜藏在地狱中的绝代天才要等到四百年后才会横空出世,带领着子孙们试图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然后没多久就被主角奴良陆生带着小伙伴们三两下干掉,而四百年之后她早就死到骨头都能打鼓了,那时的情况如何,当然用不着她来担心。   然而不紧要是一回事,好奇又是另一回事。尽管目前的首要是寻找真铃踪迹与解除身上的杀生石隐患,但这不影响朱实对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有一种探寻真相的欲望。   也因为如此,听到绿瞳少女念说出的话语,她不由呆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你说……”朱实眨着眼睛,有些不信,“初代花开院秀元以这一招击败安倍晴明与……九尾的玉藻?”   安倍晴明也就罢了,与禁咒道的战斗中,她曾经险险被小玉夺舍,并短暂地体会了九尾妖狐的力量,那是一念可移山海,一招能动天地的非人近神之力,即使是被誉为花开院有史以来最杰出的这一代花开院秀元也无法与之相抗,而此时念觉却称九尾妖狐与安倍晴明联手,竟被初代秀元一招重创!   要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原作的未来,破军式神召唤而出的历代家主除了十三代秀元灵力强大能保持人形,其余全都是骷髅形态。也即是说,以灵力论,直到四百年后柚罗的爷爷为止,往前数去,二十六代家主,毫无疑问,以十三代为最强!   但如果要问秀元能不能一招击败安倍晴明——或者是其子安倍吉平,相信也只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一通。   小朱实,你是昨晚梦到我大发神威了吗?想不到你居然如此仰慕于我,真是惭愧,惭愧啊。   朱实完全可以脑补出那副欠揍的笑容。   而且她曾经问过,秀元根本不会九九数完魔灭尽,甚至从来没听说过这一招。后来他又去藏书阁呆了好几天,依然没有找到关于这招的记载。   大抵是花开院秋夜在游历中偶然习得的吧?   秀元这么猜测,朱实也表示赞同。   天下之大,岁月悠悠,从来不乏身怀绝艺却因为种种理由名声不显的奇人异士,如果说花开院秋夜得到某种奇遇,获得这一招的传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念觉却说这一招是初代花开院秀元所使。   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为什么初代家主所会的招式——而且看上去威力不凡——后人却毫无印象,甚至相关的文献也完全没有丝毫记载。   一时间,朱实甚至忘记了对绿瞳少女的忌惮,以及对其为何要冒充自己身份的怀疑,而是专注于思考这个问题。   摆在两人之间的第二杯茶水也已经开始由热转冷,又由温转凉,袅袅白烟也在某一刻停止不再冒出了。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念觉摇了摇头,说道:“我看到的只是一瞬间的片段,一名满身是血的白发女子手持长枪直刺而来,妖狐想要抵挡,但眨眼之间已经被长枪贯体而过,身受重伤,从高空直坠而下。”   她停了一停,补充道:“至于我为何明白那名白发女子是初代花开院秀元,乃是因为妖狐本身的认知。”   读取到的妖狐记忆,是“自己被花开院秀元重伤”。   念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在观看其他人心中的记忆时,念觉会变成第一人称的视角,以那个人的角度去体会经历过的事情。   所以她也能明白当事人在那个时候的心情变化。   “诧异,震惊,悔恨,以及……恐惧。”   是什么让叱咤天下几乎可称无敌的九尾妖狐流露出这种感情?她可是连安倍晴明也需要与真铃合力才能击败封印的对象啊。   等等……   朱实猛地皱起了眉头。   她察觉到了违和感。   九尾妖狐玉藻前是飞鸟天皇时代的人物,化作一名被天皇宠爱的妃子,后来被阴阳师发现了真实身份,逃离宫廷,在那须野遭封印,变成杀生石。   但传说之中,击败并封印她的,却是本该在很久以前已经死亡的安倍晴明。   而且现在念觉还说,安倍晴明曾与玉藻前联手一战初代花开院秀元。   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几件事互相冲突,充满了矛盾。   “你能知道那场战斗大约是在什么时候进行的吗?”朱实问道。绿瞳少女念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到朱实会问出这个问题,“详细的时间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的年号应该是——长保。”   长保。   朱实闭上双眼,回忆着历代天皇的年号。   长德五年一月十三日,一条天皇改元长保,长保六年七月二十日,又将年号改成了宽弘。如果换算成公元纪年……   999年到1004年。   而安倍晴明因病长逝的时间是——   宽弘二年。   1005年。   朱实突然有种直觉,那场战斗就是安倍晴明为何身为半妖却仅仅活了数十年便苍老而亡的原因。   他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   但这场至关重要的战斗却没有留下什么传说或者记录。   太不正常了。   如果不是绿瞳少女念,朱实根本不会想到,六百年前竟然还发生过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高手对决。   仅仅是当前得知有参与战斗的三人,已让她不禁屏息。   虽然也有念觉编织谎言刻意欺骗的可能性,但朱实想不到绿瞳少女能从这个谎言得到什么好处。   而且她看着那双绿色眼睛,突然心有明悟。面前这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从最初的一句话开始,就没有说过半句谎言。   尽管没有证据,但朱实却无端地确信。   绿瞳少女望着正在苦思的朱实,抿了抿嘴,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   “将这个话题先放在一边吧。”她突然提议道。   “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坐在这里空想也没有意义。感兴趣的话,以后再去调查也不迟啊。”   绿色的双瞳一闪一闪,仿佛一池清泉,倒映着成荫树林,透出蓬勃生机。   “而且,你应该还有更好奇的事情吧?”   听到这句话,朱实将思绪从各种杂乱的猜测拉回到现实之中。比起安倍晴明的死因,现在对她而言,确实有更加迫切想知道的疑问。   “你——”   她才刚刚开口,绿瞳少女念就打断了话头。   她往前坐近了一些,认真地看着朱实。   “虽然有些啰嗦,但请让我再问一遍,现在坐在我面前正准备向我提问的人,究竟是朱实,还是秋夜大人?”   “这很重要吗?”朱实微微颦眉。   “是。”念觉严肃地点着头。   “那……”朱实顿了顿,在停顿的一瞬间,眼前好像一闪而过了很多场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就当我是秋夜吧。”   如果回答朱实的话会发生什么?   仿佛是看到了朱实心中的这个疑惑,绿瞳少女念咬了咬嘴唇,有些狡黠地笑着,“如果你是以朱实的身份质问一名假冒者,那我们之间就是偷儿与失主的关系。你应该不认为一名梁上君子会对被偷了东西的主人推心置腹,坦诚以待吧?”   “但如果是秋夜大人……”她突然站了起来,朱红色铃铛响动之间,捏着裙角,盈盈一拜,“既是救命恩人当面,小念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十二章 坦诚   救命恩人。   既然被冠以这个称呼,那就代表着秋夜曾在某个时刻,以某种方式拯救过绿瞳少女念的性命。   而综合之前对方的讲述,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绿瞳少女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语调活泼,“很早以前,我曾经无意中在一处山中发现了三样东西。”   她摇晃着食指,“第一样,是一块紫色的石头。”   “杀生石!”朱实惊道。   “正是。”念觉有些不堪回首地苦着脸,“就是那块石头,才让我经历了之后那段被人操纵的的可怕岁月。”   “第二样。”她用力晃着脑袋,似乎要摆脱过去的阴霾,伸出中指,摆出一个剪刀的手势,“一面半毁的墙壁。墙壁之上留有无数道枪痕,繁复之极,看似杂乱无章,但所有痕迹加起来,却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那时我不清楚墙壁上的枪痕代表着什么,直到读取了妖狐的记忆,我才知道——”   她咽了一口唾沫,“那面墙壁上所留的,正是九九数完魔灭尽的详细传承。花开院秋夜大概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来到那墙壁之前,并领悟了此招吧。”   “至于第三样。”   终于将无名指也抬了起来,绿瞳少女脸上几乎要泛起光来,“就是让我脱离妖狐控制的秘术,蛇蜕之法。”   “蛇蜕?”朱实重复了一遍。   所谓蛇蜕,指的是蛇换皮之后留下来的空壳,与金蝉脱壳差不多是一个意思。由此联想,绿瞳少女口中的蛇蜕之法究竟是什么,大致也可以推断一二。   “抛弃旧的躯壳,借天地五行之气再造身体,我便是深信这门神乎其技的秘术总有一日能够让我再获新生,才一直忍受着那种空洞虚无的感觉,坚持不被妖狐连魂魄也一并夺取融合。”绿瞳少女娓娓道来,“天意不负苦心人,经过漫长的等待,当我几乎要放弃时,希望终于到来了。”   “见到花开院秋夜的那一刻,感受着她身上的气息,我就心知她已经习得了那招九九数完的灭魔绝式。在那深山之中,杀生石畏惧着那面墙壁,只要我将那块石头稍微靠近墙壁,就会听到如同女人哭泣般的声音。所以我大胆猜测,九九数完也许对寄宿在杀生石中的妖狐魂魄有着极大的克制效果。因为妖狐虎视眈眈,我无法使用蛇蜕之法摆脱那副已经面目全非的丑陋身躯,但如果妖狐被牵制甚至被消灭……”   讲到最后,绿瞳少女叹了一口气,“我设法让妖狐对上花开院秋夜,虽然秋夜稳占上风,但因为杀生石已经将我的身躯彻底侵蚀,无论怎么攻击,伤势都会很快痊愈。花开院秋夜无奈之下,只有使出九九数完魔灭尽,才将那副身躯彻底消灭。我也在妖狐无暇他顾之时趁机逃离,使用蛇蜕秘法再造身体。”   “但有三件事却超出了我的预料。”看着朱实,绿瞳少女声音有些发闷,“第一,我没想到那招竟是这么霸道,需要花开院秋夜燃烧生命才能施展——她所用的是蛇蜕之法的前半段,借由褪去身体限制,使力量短时间内得到急速提升,但作为代价,不久之后便要消散天地,从此不入轮回。”   “第二,我以为妖狐已经被完全消灭,却没想到她与我一样,都在那副躯体崩坏之前成功逃离,并潜伏到了你的体内。至于第三……”   “当我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终于聚集五行之气,拥有了崭新的身体,并兴奋地跑去附近溪流查看时,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你的模样,而且失去了读心的能力与……畏。只要是妖怪,无论是谁都拥有着独一无二的畏,失去畏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吗?”   朱实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绿瞳少女轻轻一笑,“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了。虽然依旧拥有着这双青瞳,但也只是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既不能读心,也没有半点护身的能力。你不妨猜一猜,得知了这个事实的我应该是什么心情?悲伤,愤怒,崩溃,叹息?”   “不对,全都不对。发现自己从妖怪变成了人类之后,我只有一个感觉——兴奋!”绿瞳少女突然张开了双臂,转了一个圈,表情陶醉。   “我好兴奋啊,终于可以成为一直憧憬着的人类了,我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可以拥有亲人、爱人、友人,甚至是敌人、仇人,终于不用在山野之间战战兢兢,只能远远地去看,去望,去羡慕了。因为我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她低着头,俯视着跪坐在垫子上的朱实,“秋夜大人,你所恐惧的弱小,对我却是求而不得的美好。你想要追求的强大,却是我避之不及的事物。你主动踏进了黑暗的世界,选择了与妖怪和阴阳师打交道的日子,选择了危险又刺激的生活方式。既然是你主动抛弃了这份微小的温暖……”   念觉的语气居然有一些哀求,“那就将这些幸福让给我好不好?虽然娘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虽然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但我已经很满足了。你是秋夜大人,终有一天你将成为天下有数的强者,你的名字将被世间口口相传,所以,至少……至少将这个家,将朱实这个身份让给我,好吗?”   她坐了下来,在朱实面前深深地低下头。   “如果不愿意,以秋夜大人的实力,只要轻轻一掌就能杀掉现在的我。即使结果是这样,我也不会对您有半点怨恨。这条性命因为您而得以多活了几年,能够亲身品尝到这人世间的温暖,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看着面前五体投地的绿瞳少女,朱实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恳求。   但对方口中的恩人应该是秋夜才对吧?   虽然总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但短时间内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朱实的脑袋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连带着思考也变得有些迟缓。   她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不,也许更早以前,在刚刚出生睁开双眼时,在父亲还没有被杀之前,她就期望着不一样的生活。这种平淡的日子已经过了二十几年,差不多厌烦了!   也许是曾经身为男人的缘故,朱实渴望战斗,渴望变强,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有着一个英雄侠客的梦想。   有人说过,男人到死都是少年!   朱实深以为然。   上一世就做过各种白日梦,有想过某天突然遇到一个老爷爷牵着他的手说小伙子骨骼惊奇老夫这就收你为徒顺便传你一甲子功力以便维护天下和平。看了功夫之后,也兴致勃勃地去旧书摊试图淘上一本如来神掌的武功秘籍,后来随着入宅渐深,超能力啊,天降少女啊,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当真,但偶尔想想也是不犯法的嘛。   虽然也不至于讨厌平凡的生活,但心里还是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念想:   我与其他人不同!   尤其是因为种种事情而感到焦头烂额,不顺心时,就更加渴望着第二天醒来时,这个世界会变得截然不同,自己能够飞天遁地,化不可能为可能。   穿越之后,她一度兴奋了很久,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改变的时刻,但却依然过着无聊枯燥的生活。   不,与这个世界的生活相比,前世简直是天堂了!   直到那一夜,遇到了秋夜,得到了真铃的认可,开始在日本各地趴趴走,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和妖怪,朱实才感到一切变得活泼鲜明起来。如果要她在那一夜之前与之后的生活选择一边,她不会有半点犹豫。   但就是这种在她眼里显得极为无聊的生活,却让另一个人,曾经是妖怪的绿瞳少女念觉深深眷恋,为此不惜跪在她面前恳求。   此情此景,朱实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朱实心想。   她背负着杀生石的诅咒,随时都有可能被小玉夺舍,一旦心神失守,最好的情况也是变成失去理智只懂得杀戮的恶灵。   这样的她,如何待在母亲的身边?更何况,她已经不满足于和母亲两人的生活了,她渴望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这样的朱实,总有一天会将身边的家人牵连到麻烦之中。   相反,如果是这位朱实,应该能当一个合格的孝顺女儿吧。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她伸出手,轻轻搭上了绿瞳少女的肩膀。明明是其他人的身体,摸上去的感觉却十分熟悉,就像是抚摸着自己的肌肤。   纤细的手指下方,可以感觉到那身体的微微颤抖。   朱实突然轻笑出声。   因为体内的小玉有可能趁虚而入,她不能使情绪产生过大波动,无论是喜是忧,是痛是怒,都要保持着相对平和的心情。然而此时,朱实却无法分辨心中这淡淡的情绪本体究竟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有些高兴。   就连接下来说出的话语,都似乎变得格外轻松:   “就给你吧。”   “……!”   一直能听到的呼吸声猛然停止。过了片刻,跪伏在地的身影猛然扬起了脑袋,深邃的绿瞳直直望向朱实,目光闪烁,仿佛被扰乱的一池清水,不复平静。   “你说的……”念觉声音发颤。   朱实抿嘴笑道:“如果不愿意,我现在也可以反悔……”   “不不不,我很愿意,请让我愿意!”绿瞳少女有些语无伦次地挥着手。看着对方慌乱地舞动着双臂,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从震惊过渡到喜悦,看着那绿色的眼睛因为高兴而放出光来,朱实感觉心中那种无法定义的情绪也逐渐弥漫开来了。 ps:今天的我依然很有节操,嗯哼哼~ 第十三章 新的消息   再与绿瞳少女交谈了一会之后,朱实便离开了艾草屋。   她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看着顶着自己面容的少女与母亲开心地说着话。有客人推门而入,灯笼的光照下来,将门的影子拉得很长,但那扇门也慢慢关上了。   看着这一幕,朱实突然觉得很轻松。   她原本一直在担心母亲的安危,在这个混乱的世间,一个没什么护身能力的女人想要独自活下去,是一件不怎么容易的事。但既然有念觉在,应该没问题了吧。毕竟那家伙即使再不靠谱,也是活了好几百年的长生者,有她暗中照顾,应该能保证母亲与又八哥哥的生活相对安定。   没错,经由绿瞳少女的讲述,朱实这才得知,那天早上阿甲三人抛下了沉睡的武藏,带着行李离开关原大屋,从此便住在一起,而又八从那时开始,便一直与阿甲保持着暧昧的情人关系。甚至就在此时,又八也正待在艾草屋的某个房间里。   要不要去见他一面?   尽管绿瞳少女如此提议,但朱实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如果问她想不想与故人再见,答案毫无疑问是想的,但朱实想见的是有着野心与朝气的又八,而不是这个已经堕落在温柔乡中的年轻人。   现在的他,见面不如不见。   既然做下了这种判断,朱实也不再拖泥带水,很洒脱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她站在阴影里叹了口气,将额前的符箓揭了下来,身影几度变幻,从壮年男子变回了那个有点瘦弱的娇小少女。   这样就好。   以后可能也会再来这个地方,再与母亲,与绿瞳少女相遇,但那个时候的自己,不会是“朱实”了。   正如同秀元所言,名字本身只是单纯的指代,真正重要的是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既然她能比自己更称职地做到朱实应该做的事情,那这个名字,相让何妨?   “接下来……继续专注于寻找阿真吧。”   低语一声,朱实逆着热闹的人群向外走去,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悄然伸手,将腰间的竹箫抽了出来。   人声鼎沸的花街之中,突然响起了低低箫声,愈传愈远,渐归于无……   ·······························   过了数日,秀元又将传信用的式神派了过来。依然是那个聒噪的笑脸纸人,但一回生二回熟,朱实已经有了一定抗性,可以心平气和听着对方在耳边吵闹不休了。   “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前提是只有一只的话。   表情滑稽的纸人式神变成了两只,围着朱实不停转圈。   “秋夜回来了——秋夜回来了——”   “秋夜回来了——秋夜回来了——”   “秀元有交待——秀元有交待——”   “秀元有——”   第二个纸人被朱实猛地抓住,使劲堵住了嘴巴。   “给我闭嘴,一个人说就够了!”   “哦——哦——”   被抓在手中的纸人居然做出了活灵活现的沮丧表情。与其相反,被朱实允诺可以开口的滑稽纸人则愉快地飘了起来。   “查到了铃铛的线索,查到了铃铛的线索——卖铃铛的人在很多地方都出现过,都出现过——有九州——有九州——有米泽——有米泽——全都是一个人售卖的——全都是一个人售卖的——六文钱——六文钱——统统六文钱——统统六文钱——六六六六六文钱——六六六六六文钱——”   “出毛病了?”看着那纸人说着说着居然还很有节奏地唱起了RAP,朱实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就要伸手将它也抓过来。   纸人式神连忙故技重施贴在了天花板上。看来它是之前跑过来吵朱实的那只老相识。   “是秀元的交待,他让我强调六文钱!”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发言权利即将受到威胁,纸人式神语调变得快速起来。   “你这不是可以只说一遍吗!”朱实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偏了。   “秀元说,和秋夜讲话的时候,不重要的事情要说两遍,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如果秋夜听不到就再讲——如果秋夜听不到就再讲——讲到你听到为止——讲到你听到为止——”   “好,停,够了,很够了!一遍,一遍就好,接下来无论什么消息都请只说一遍,我求你了。”朱实只觉得精神受到了强大的伤害。   她总算体会到那种大喇叭二十四小时重复播送相同语句是多么可怕的事了。   精神污染啊!   “既然这是秋夜的请求,既然——”看着朱实危险地眯起了双眼,式神纸人瞬间闭嘴。它沉默着贴在天花板上,过了几秒钟,开始往下飘:   “几天之前,有人看到卖铃铛的商人出现在奈良一带,而且好像还发现了红发女子的身影——身材火辣的红头发女人——身材火辣——火辣——”   尽管没说几句就故态复萌,但朱实已经没心情料理这只烦人的式神了。   红头发的女人……会是真铃吗?   她怔怔地想。   腰间的竹箫轻轻摇晃着,但没有发出声音。   “秀元的意思?”朱实问。   纸人式神在空中转着圈,张开两条与身体比例不符的短小手臂,大嗓门地嚷道:“秀元说过,这件事秀元不会插手,全部由秋夜自己解决,全部由秋夜自己解决——”   “不会插手……”   朱实重复了一遍,听到纸人式神肯定的回答,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秀元不是会对三昧真铃不管不顾的寡情之人,他不插手的理由,只能是因为花开院家还没从数年前的损失中恢复过来。   禁咒道一战中,花开院本家死伤无数,分家更是被千象与彩线以迅雷之势消灭了十之七八,以至于此时花开院能动用的战力可谓少之又少,秀元趁机提出将分家的杰出人物提拔进入本家,但受到那些掌权派长老的阻挠,迟迟未能拍板决定。   “为什么那么多年轻有为的小伙子都死了,这群老不死却还活得好好的呢?”秀元经常在朱实面前叹息着,说出这种被人听到会怒斥大逆不道的话语。   现在这种局势,秀元可以说是自顾不暇,即使有心支援朱实,也只能做些情报的收集调查之类的微小工作。尽管他似乎对此有些过意不去,但朱实已经非常感激了,如果换成她自己一个人的话,根本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奈良。   朱实嘀咕着这个词汇,开始收拾行李。   是时候离开这个小镇了。 ps:这一阵有点忙,尽量保持日更吧~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   三月初的木津川,河水清澈,倒映着来来往往的如梭船影。   此时正有一艘渡船来到河中心。红红的夕阳落在河水上,也将船上的渡子与乘客照得通红一片。   回头望去,来时的山路已经变得模糊,有人已经打起了灯笼。在那些深深的阴影之中,说不定正有妖怪蠢蠢欲动哩。   白衣红裙的少女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随风飞舞的桃花花瓣。粉色的花瓣微微卷曲,其中还带着点点水珠湿气,入手微凉。   她微微一笑。   数日前送别了离京回城的贞姬之后,朱实便背着随身携带的小包袱,一路向奈良而行。她的脚程算不上快,这次也不需要特别赶时间,所以走得比较轻松自在,沿途亦有游山玩水的闲暇心情。   吃着揣在怀里的点心,朱实眺望着远处的景色,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船主人聊着天。听到她是孤身一人要去奈良,船主人竭力劝阻。   现在的奈良可不太平啊!   他语气真挚,显然是发自内心地为眼前少女感到担忧。   一提到奈良,就会令人联想到充满思古幽情的僧院,还有鹿眼。大家都以为只有这祥和的古都是没有战乱和饥馑的台风眼。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话怎么说呢?关原战后,从奈良到高野山,不知多少败战的浪人都藏身于此。他们都是西军大阪方面的人马。败战后,他们失去了俸禄,也无望能找到其他职业。关东的德川幕府,势力越来越庞大,使得他们这一生,几乎再也没机会扬眉吐气,昂首阔步。   世上一般人都说,关原之役后四散逃走的浪人,这五年来,大概增加到了十二三万。   此次大战之后,德川新幕府没收的领土,听说有六百六十万石。后来,除了减封处分、允许重振家声的人之外,被幕府歼灭的诸侯有八十几家,所属的三百八十万石 领土,也同时被改封。而从这些地方潜逃到诸国地下的浪人,假设一百石有三人,加上残留在自己家乡的家人和余党,再怎么保守估计,人数也不会低于十万。   尤其是奈良和高野山一带,有众多寺院,武力几乎无法介入,刚好是这些浪人的绝佳避风港。屈指一算,九度山有真田左卫门尉幸村、高野山有南部浪人北十左卫门、法隆寺附近有仙石宗也、兴福寺长屋有塙团右卫门,其他还有御宿万兵卫、小西浪人某某,反正这些不甘就此老死的豪杰之士,像久旱之地期待甘霖一样,期待着天下再度大乱。   这些有名有姓的浪人,虽然过着隐居生活,但还算有些权势和生活能力。可是,一到奈良的后区,到处是连佩刀都当掉了的失业武士,他们自暴自弃,目无法纪,到处惹是生非,就是想扰乱德川治下的社会,一心祈祷大阪早日再兴。   尽管目前德川与丰臣双方暂时保持着一定的平稳,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份平稳绝对无法维持太长的时间。大阪城正一刻不停地招兵买马,向着这些野心勃勃的浪人伸出橄榄枝,而德川也是紧紧盯视着那座难攻不落的坚城。   不过这又与她何干呢?   无论这天下大势将如何演变,她现在也只想找到那名亦师亦友的伙伴,然后……   “退隐山林也不错呐。”   朱实站在船头,春风拂面,诗中有“暖风熏得游人醉”一说,而此时这风中夹带着的微微桃花香气,也让少女心情舒畅,仿佛真正饮过了几杯美酒,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唔?”   突然,她微微偏了偏头。   一艘小舟迎面而来。   夕阳西坠,傍晚时分,视线逐渐变得昏暗模糊,看得不太清晰,只能看见对面的船头上也站着一个人。   远远看去,那人身高与她相若,戴着一顶漆黑的大斗笠,边缘缀着数条流苏。   两艘渡船逐渐接近。   笼罩在对方身上的阴影一点点退去,一阵晚风吹过,垂下来的黑色流苏与朱实系在脑后的马尾长发不约而同地飘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件大袖飘飘的灰色僧袍,露出的半截手臂宛如枯木,皮肤又皱又黄,显然是一名老人家。斗笠下面的面孔被一张螺旋形状的古怪面具遮住,无法窥得真实样貌。   微微有些佝偻的老人站在船头,傍晚的凉风送来了几片微湿的桃花花瓣,其中一瓣粘在了某条流苏上,过得片刻,又被风吹了出去。   朱实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戴着面具的老者也悄然拢起双袖,并觉得寒冷似地缩了缩肩膀。   两艘小舟擦身而过。   河中央已被夜幕笼罩,夕阳倒影不再,因为船只驶过,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   脚下的渡船又往前开了好一段时间,朱实才呼地吐出一口长气,原本紧绷着的精神猛地放松下来。   她转过头,看见那面具老人乘坐的小舟缓缓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副装扮,会是他吗?   脑海中的回忆翻涌,将那些特征与原作中的某人一一对应。   这一届的御门院当主,御门院天海。德川家康倚重的智囊,天海大僧正。   两个名字,皆是重量非凡。   按理说德川秀忠即将上京拜谢,天海僧正随行也是很正常的事。但一想到他的另一个身份,朱实却没来由地感到了一股不安。   希望这趟奈良之行不会再与御门院一族打交道……   她双手合十,不怎么虔诚地许起愿来。   另一边。   将要靠岸的小船上,戴着面具的佝偻老者轻轻笑了一声,缩在袖子里的手伸了出来,枯木也似的五指之间,正紧握着一枚朱红色的铃铛。   ································   纪州,某座依山而建的小城堡。   贺茂家,天守阁。   留着络腮胡须与月代头的中年武士盘腿而坐,手持一口寒光流转的锋利长刀,正爱不释手地来回把玩。尽管外面已是黑夜,没有阳光照进来,但刀身却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尽管手下只有数百臣民,但当代的家主贺茂大野却依然在波澜起伏的乱世中带领着族人守护着这块从数百年前便代代传承下来的土地。   如浪打磐石,坚立不移。   人们都这么称赞贺茂大野。   虽然有着一副粗野豪迈的外表,但贺茂大野绝非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无智之辈。他性格谨慎,闲暇时也会注重个人的精神修养。花道、茶道、书法、琴艺,即使都称不上精通,但多少也有几分造诣。   他也与柳生城的老主人石舟斋保持着良好的友谊。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传艺之实。那也是一段值得津津乐道的故事,但并非重点,暂且不表。   一向沉稳自信的贺茂大野,此刻却难得露出一副踌躇的表情。他如剑竖立的双眉紧紧皱起,额前的皱纹几乎都要写成“山”字了。   让他如此烦忧的,并非其他人或事,而是掌上明珠,年仅六岁的女儿贞姬。贺茂大野少时不近女色,只喜欢刷枪弄棒,打熬筋骨,大概是因为这样,直到一把年纪才生了一个女儿,老来得子,自然十分珍视,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从小开始,只要贞姬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都会设法拿到手。   而贞姬也是十分乖巧懂事,甚至有着令人怀疑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稳重,贺茂大野请来的老师不出两个星期便弃械投降。   “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小公主的了!”   “太聪慧了!”   听着他们这样说,贺茂大野非常高兴。尽管嘴里也说些什么不敢不敢,还得仰赖诸位先生的高才之类的客套话,但心里却嗤笑道:   一群蠢瓜!   连我家女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眼看贞姬差不多到了定亲的年纪,贺茂大野不由头疼起来。要什么样的年轻人,才能配得上自己这位又可爱又聪明的乖女儿呢?   这一带附近的土包子当然是不能考虑的,他也带着女儿去了趟京都,但那些公卿子弟好像也入不了贞姬的眼。   至少也要大阪城的秀赖陛下那种人物才够资格,贺茂大野心想,但随之便嗤之以鼻,人家可是堂堂的天下之主,哪里会看得上自己的女儿?   他是这么想的。   但从京都回到居城之后,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连转告的家臣也是一脸惊疑不定,说起话来颠七倒八,稀里糊涂一大堆,他好不容易才从那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拼凑出有用的内容。   丰臣家的使者从大阪城而来,想迎娶贞姬作为丰臣秀赖的侧室!   这个重磅消息无异于天上突然掉下一个大馅饼,将自认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贺茂大野也砸了个昏头转向。   确认了事情的真伪后,他立刻兴冲冲地遣人去请丰臣家的使者前来会面。   但在会客间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人影。   正疑惑间,却听到乓的一声,门被猛地拉开,一脸焦急不安的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贺茂大野回忆了一下,那似乎是贞姬的贴身侍女。   “如此慌张,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悦地喝道。那侍女闻言身体一颤,跪倒在地,声音也在发抖:   “报……报告大人,公主不见了!” 第十五章 翘家的小萝莉   贞姬踉踉跄跄地向前拼命奔跑,时不时听到一些风吹草动的声音,就惊慌地回头去看,活脱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昏暗的天色中,山林之中影影倬倬,阴影笼罩,更有夜风呼啸其间,发出呜呜呜的诡异响声。   她左脚踩着木屐,另外一只木屐因为之前摔了一跤,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此时只是穿着白袜,但袜子也在与粗糙泥土的摩擦中破了几个大洞,娇嫩的肌肤被擦出了好几条血痕,身后的地面上也留下了斑斑血迹。   衣服也显得十分凌乱,头发被汗水濡湿,黏在脸颊上,让贞姬感觉很不舒服,但此时的她已经没有连停下来将头发拨回耳后的空暇都没有了。她甚至觉得只要停下脚步,下一刻就会被紧追不舍的妖怪拖入黑暗之中。   “怎么会这样……”   小萝莉脸色慌乱,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明明丰臣家的使者应该在十几年后才会过来。她的预言不会出错,明明一直都没有出过半点差错!   为什么!   因为偶然听到侍女憧憬地提及丰臣家使者前来提亲的消息,她又惊又怕,偷偷摸摸地去看了那使者一眼,果不其然,是那个本该在十几年后出现,将她带到大阪城被妖怪羽衣狐吞食的妖怪!   然而在看到那只妖怪的瞬间,新的未来仿佛画卷,在她的面前缓缓展开:   依然是阴森的大阪城天守阁,依然是雍容的贵妇人,依然是那些眼熟的丑陋妖怪,但与她一同被掳过去的长发姬和璎姬没有出现,被羽衣狐抓住的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不是十几年后已经成为亭亭玉立少女的她,而是现在只有六岁的小贞姬!   她会被这样带回去,提前被羽衣狐杀死!   回过神来,贞姬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溜出了贺茂城,身处外面的荒野山林之中。好像身体有一段时间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去了控制权,这让她有点心神不宁,但比起这个,现在逃离那只来自大阪城的妖怪显然更重要。   说不定那家伙已经追了上来!   每当她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就这样警告自己。更何况,如果现在停了下来,之后肯定没有力气再次开始逃跑了!   天黑了。   似乎听到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声。   贞姬从来没有在这种时间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度过,此时一边踉踉跄跄地跑动着,一边抬头四下张望,却发现周围的环境既像十分陌生,又像是刚刚才来过的地方。   这棵树好像曾经见过?   她抚摸着伸手可及的粗壮树干,疑惑地想。   人在深林之中本就容易迷路,就连成年人也往往有迷失方向只好等人来救援的例子,更何况贞姬只是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深闺大小姐。尽管有着特殊的预知能力,但这种不可控的预言也无法让她成功找到离开这片山林的方法。   不,方法应该是有的。   贞姬手里紧紧抓着两张巴掌大的符箓。一张用浅蓝色的颜料写着“讯”字,另一张则用鲜红色的颜料写着“幻”,两个汉字龙飞凤舞,如果不是曾经向朱实请教过具体含义,贞姬几乎要以为这不是文字,而是什么神秘的符号了。   如果是不重要的事,或者只是单纯想念我,就撕开蓝色的符,可以进行远程通话,还是视频的哦。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撕开红色的,应该能拖延上一段时间,我会尽快赶到,安心吧,哈哈。   虽然掺杂着一些听不懂的词汇,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想起那个在京都遇到的少女,那个让自己的预言能力首次失灵的奇怪少女,贞姬不由感到了些许安心。   连续跑了许久,小女孩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即使再怎么不安,她也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越跑越慢,最后变成了步行,又过了片刻,终于两腿一软,喘着粗气坐在了地上。   这一坐下,顿时觉得全身从头到脚都变得软趴趴,仿佛没了骨头一般,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对此早有预料的贞姬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换了一个坐姿,两腿向前伸出,小拳头一下一下地捶着,尽量加快恢复的速度。   不要紧,还没有看到发生危险的未来情景,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是安全的。心里这么想着,贞姬稍微从紧张的情绪解放出来,思绪飘散,不由想起了还在城里的父亲与母亲。   发现自己不在,他们现在应该会担心到吃不下饭,如果能安全回去,一定要向他们道歉才行,也许会被骂得很惨,但那也没办法。如果将自己的能力一五一十老实交代,父亲应该会拒绝丰臣家的提亲吧?但这样做就会惹怒那些妖怪,那只脑袋很大的奇怪使者似乎不怎么厉害,但住在大阪城的假淀君却强到离谱,父亲不一定能赢过她。   怎么办?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对很多事都只是有着初步的认知,即使知道有妖怪的存在,但究竟多厉害,有着怎样的能力,他们的存在代表着什么意义,这些问题却不存在于那可爱的小脑瓜里面。她只是忧心忡忡,如果那只叫羽衣狐的大妖怪生气打上门来,父亲能不能应付,虽然妖怪很强,但父亲的刀法也很厉害,应该……没问题吧?   得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也有着自我安慰的成分,贞姬总而言之是暂时松了口气,打算等天亮就回去城里,将自己的预言能力与看到的东西全盘托出,并争取提前拉拢到母亲为她说情,只要有母亲撑腰,父亲再生气也不会打她的屁股。   至于怎么回去,小女孩这时却还没想那么深。   总会有办法的!   她很乐天地告诉自己。   但即使决定了接下来的方针,这个晚上怎么办呢?虽然她没有独自在野外过夜的经验,即使有事要出去,也都是睡在马车里,有暖烘烘的毛毯盖在身上。但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什么毛毯,她跑出来之前也没有带什么东西,除了穿着的衣服,可以说是真正的两手空空,听那些武士们聊天时说到,晚上的森林里会有野兽出没,还会袭击人哩。就算没有野兽,温度一旦降下来,她也会生病的。   叮!   正皱着小眉毛发愁,贞姬无意间挥动了一下衣袖,却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响声。她低头看去,看到了系在袖口的朱红色铃铛。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伸手触碰时,发现这枚铃铛似乎没有那么冰冷,反而有种微微的暖意。贞姬将铃铛双手捂住,过了一会儿,那股温暖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她就这么抱着铃铛,娇小的身子慢慢地蜷缩起来,抱成了一个圆球的形状,躺在落叶堆积的森林地上,渐渐抵挡不住困意,闭上了眼睛。   夜风的呜呜怪声之中,不知何时,多了小女孩轻轻的呼吸声。也是因为沉沉入睡,贞姬并没有注意到,被她双手捂住的朱红色铃铛即使没有摇动,也不时发出叮当叮当的清脆声响,声音虽轻,却传得很远……   叮!   铃声传到了一间神社的上空。新建不久的鸟居两侧,火把正熊熊燃烧,将两个倒影拉得拉长变形。   “如果在这里杀了我,不但羽衣狐大人要杀你,连我的长辈也不会放过你!”身躯庞大的八字胡男人不断后退,虽然口中正不断撂着狠话,但谁都看得出他心里已完全被恐惧占据了。   那男人的头颅足有正常人的数倍大小,铜铃一般的双眼睁得极大,瞳孔之中正倒映出步步逼近的赤发女子身影。 ps:本来已经趴在被窝里,但勤奋的作者之心依然督促着我起床开电脑码字!真是感人的故事……话说你们觉得需不需要一个读者群呀? 第十六章 提前四百年的便当   “哦。”   听到对方的威胁,一头过腰赤红长发的高挑女子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抬起手,长长的红色指甲微微颤动,空气中散溢着细小的火粉。   她望着已经贴在鸟居柱子上的庞大身影,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某一刻,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脚踢开。   被踢开的是一只身体瘦小的妖怪,长着青蛙般的面孔,身上破了个大洞,胆被血淋淋地挖了出去,随意丢弃在旁边,显得极为凄惨。   “你……”   见赤发女子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又看到同伴的尸体被这么草率地踢到一边,拥有巨大头颅的男人猛地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但即使是被怒意冲上头脑,眼神之中依然残留着深深的惊惧。   “能够看透人心的‘觉’,号称可以吞食一切的‘鬼一口’……看来对你们抱有期待是我错了,既然部下是这样的废物,那盘踞在大阪城的羽衣狐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呐。”   “喝!”   就在赤发女子轻蔑的话语堪堪说完的同时,鬼一口终于觑见了对方的一丝破绽,原本就已经十分巨型的脑袋再次变大,开始不停旋转,竟将自己的头颅拧成了一条麻花,向着赤发女子轰然鞭下!   啪!   碎石飞溅,地面震动,那长鞭也似的变形头颅一击之后迅速弹起,在空中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巨口大张,口水滴落,白森森的牙齿向着烟雾弥漫的地面再次狠狠咬下!   能够在现身的一瞬间就掏出同伴的心脏,让“觉”连窥探对方心理活动的时间都没有,这只陌生的妖怪简直强到可怕,绝不是自己一击就能干掉的对象!   心中有此明悟,鬼一口从开始就豁尽全力,务求将赤发女子打成重伤,然后自己趁机逃离,只要回到有羽衣狐大人在的大阪城,任凭这家伙再如何强大,也杀不了他!   咔咔咔咔!   牙齿飞快开合,将因为冲击而飞起的土壤尽数咬成粉碎,但没有咬到肉体的口感……没有打中对方!   鬼一口心中猛然一惊。   与此同时,正要合拢的巨口突然顿住。   赤发女子站在那张口水横流的巨大口腔中央,左手抬起来,轻而易举地撑住了最中间的一颗大门牙。   她捏着鼻子,撇了撇嘴。   “真臭,你平时都不刷牙的吗?”   “……”   连舌头也被踩住,怎样用力也抽不出去,鬼一口保持着这个难受的姿势,根本无法出言反驳。而且他也不禁感到纳闷:我刷不刷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见过妖怪像人一样天天刷牙的吗!   但还没等他将这句吐槽道出口,赤发女子接下来的话语,却让鬼一口悔青了肠子。   “本来想留着你的性命,让你回去告诉那只羽衣狐赶紧选个时间出来和我单挑,但既然杀了你不但同样能引出羽衣狐,还能顺便多出一名对手……”   她嘿嘿一笑。   “只好让你立地成佛了。”   烈火焚烧而起,从赤发女子接触的湿滑舌头与门牙开始,眨眼之间已经将鬼一口巨大的身躯烧了个干干净净,一点火星飞溅出去,将旁边觉的尸首也烧成了灰烬。   赤发女子甩了甩刚刚撑住门牙的手臂,走过去,将那颗挖出来的胆脏捡了起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随后呸地吐了出来。   “好苦!这东西明明那么难吃,为什么现在的妖怪会想靠吃这种东西变强……真是无法理解呐,这就是代沟吗?”   赤发女子弹了弹手指,几点火粉落下,将剩余的内脏也烧掉了。随后苦着脸又去折了一根树枝用力擦了擦牙齿,脸色才变得正常了许多。   她拍了拍双手,抬起头,看着新近建立的神社,过得半晌,吐了一口唾沫,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也不是这里呐。真麻烦……”   ······················   深林之中,几声鸦鸣凄凄。   循着铃铛响动的声音一路追寻过去,最后看到了蜷着身子睡在地上的小女孩。尽管五官尚显稚嫩,隐隐约约依然有着故人的一丝痕迹。   赤发女子踌躇了一阵,还是走了过去,来到小女孩身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轻若无骨的娇小身体贴在怀中,好像拥着一团软软的棉花,尽管没有记忆,却无端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过去的某个时刻,也曾经这样拥抱着谁。   这么想着,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她心里隐约明白,封印解除之后自己似乎缺少了一段记忆,这大概是安倍吉平搞的小动作,他和那个安倍晴明一样都是满腹黑水,但比起后者,也只能算是小巫了。   经过这几年的调养,她的实力终于恢复得七七八八,虽然离当初的巅峰状态还有不少差距,但她已经无法再忍耐那种日复一日的枯燥隐居生活,随随便便找了个理由,就跑出了那牢笼般的城堡。   大概是知道没办法拦阻她,吉平在这件事上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只请她帮忙寻找一个人,并将其带回御门院。   “拥有预知之能的阴阳师后裔……”   在她活跃的年代,也即是大约六百年前,魑魅魍魉横行之时,确实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不但有能够趋凶避吉的妖怪,那些名震一时的阴阳师也大都对占卜之术有着一定的掌握,本来就以此闻名的贺茂家自不必言,师承贺茂保宪得到其“天文”一门真传的安倍晴明,民间的方术师卢屋道满,以及其他僧侣或阴阳师,皆将自身的研究成果通过徒弟与子孙流传了下来。   唯有贺茂保宪之子光荣是个例外。   贺茂保宪平生最得意的学问乃“天文”与“历道”两门,他将前者传授给了安倍晴明,后者则教予其子贺茂光荣。   两者皆将得到的那一部分发扬光大,青出于蓝。   贺茂光荣既是安倍晴明的师兄,也是晴明之子安倍吉平的老师,在晴明死后,安倍吉平便继承了其父的职位,与其师光荣并驾齐驱。   光荣与晴明两人的关系十分奇妙,既是友人,也是对手。   当时的大贵族藤原道长常常将两人请到家中,请他们为自己占卜吉凶,预测祸福。除此之外,光荣与晴明也屡屡有着一竞高下的机会。   当时世间有言,“晴明长方术,才学不如光荣。”藤原行成也曾经赞叹道:“光荣之占,犹指诸掌,可谓神矣。”   由此种种大约可以判断,无论其他方面的本领如何,至少在占算方面,光荣是要胜过晴明一筹。   然而卢屋道满的家系花开院与安倍晴明的家系御门院在六百年后都依然留存,唯独贺茂一族却销声匿迹,即使安倍吉平一直刻意找寻,也找不到只鳞片爪,就像是某一天突然消失了踪影。   如果换成其他人,大抵可以简单地当成这一族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但考虑到贺茂家所擅长的占算,这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吉平之所以要她找到当今世上拥有预知之能的人,说不定也是从占卜之中得到了什么线索。   但这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三昧真铃的个性一向随心所欲,任何人也不可能以任何理由约束她,六百年前是这样,六百年后也不会有所改变。   所以她看着那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家伙不爽快,顺手就杀了,目的只是为了引出那只据说很有名气的大妖怪羽衣狐,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   至于对方可能是安倍晴明的母亲葛叶,这种事对三昧真铃而言,有意义吗?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女孩。   如果换成平时的她,根本不会留意这种乳臭未干的弱小丫头,但现在为什么突然大发善心了?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三昧真铃轻轻咦了一声,拨开小女孩紧紧交叠的手掌,看到了被她握住的东西。一蓝一红的两张阴阳术符箓,以及……   一枚朱红色的铃铛。   看到铃铛的瞬间,三昧真铃只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将铃铛从对方手中抢了过来,一把抛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远去,这才感觉好过了一些。   “烦呐……”   她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将小女孩丢回地上。算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做不得的事,既然觉得这小妮子顺眼,就暂且带在身边吧,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这时,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箫声,听着那空灵的音色,曾经在那个人手里吃过大亏的回忆顿时浮现起来,即使明知六百年过去,那个家伙应该早就死到不能再死了,但真铃还是忍不住一阵心虚,带着捡到的小女孩一跃而起,踩在树枝上,几个起伏,向箫声的反方向迅速离开了。那背影居然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夜色之中,箫声逐渐靠近。   突然响起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是谁没事乱丢东西啊……真没公德心。”   摸黑走夜路,不小心一脚踩到地上滚来滚去的朱红色铃铛,结果从山坡上骨碌碌摔下去跌了个荤七素八,过了好半晌,朱实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坐了起来,咕哝着将那枚罪魁祸首捡在手中,来回看着,有些奇怪。   “怎么又是铃铛……居然还被我一脚踩扁了,唔,是不是最近吃得有点多,应该减肥了?”她掀开衣服摸了摸小腹,表情显得很犹豫。 第十七章 天降的不一定是美人   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矣。   本来想着来到奈良就能顺利得知与真铃有关的消息,因此朱实一直抱着愉快的心情。但真正抵达之后,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现实与梦想的落差。   与那位好心的船夫说的差不多,奈良与纪州一带现在已经不复往日清净祥和,完全成了蛇虫苟且,藏污纳垢之地。光天化日走在大街上,居然也能被偷上几次荷包,还有大白天就喝到烂醉的邋遢男人走过来想要动手动脚,结果在朱实忍无可忍将几个恰好撞上枪口的倒霉蛋拖到小巷子里进行了一番爱的教育,随后又将呼朋唤友打算找回面子的援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类似的事情重复几次,消息传开之后,倒是再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敢试着去调戏朱实了。   不但如此,因为不知道名字——朱实也没闲到对那些社会的渣滓自报家门——那几个被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落魄浪人们是以“那个白衣红裙的可怕女人”来称呼朱实的,连锁效应,那些混混无赖只要见到穿着红白颜色的衣服,又将头发扎成马尾造型的年轻女子,都慌慌张张地躲到一边,避之唯恐不及。   大抵是因为如此,等到朱实在奈良遍寻无果,打算转道前往纪州的时候,却发现奈良的街道上放眼都是与自己差不多打扮的女子,不禁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原委的她,也只是想着“难道最近流行这款造型?”之类的念头,满心不解地启程了。   直到数百年后,即使草屋茅舍已经变成了高楼大厦,奈良地方犹然流传着白衣少女以一敌百,菩萨下凡劝人行善的传闻,言者信誓旦旦,指手画脚,各种细节栩栩如生,听得当事人面红耳赤,恨不得一拳打出个地洞钻进去……这些都是后话了。   因为秀元曾着重强调六文钱,对日本战国历史有一定了解的朱实(虽然绝大部分都是上辈子玩游戏时记住的)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此时正隐居在九度山的真田幸村。距离真田幸村真正名扬天下的大阪之阵还有足足十余年,此时的他尚未被丰臣家招募,虽然向外宣称已经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为僧,但明眼人皆知,这位智武双全的奇男子只不过是在蛰伏等待时机罢了。   如果是真田幸村,因为某种原因而涉及真铃之事也不无可能,因为这种猜想,朱实专门去了一趟九度山,不料却吃了闭门羹。无论真相如何,总之说出口的理由是真田幸村目前不在山上,报出花开院的名字后,出面接待她的是一位额前缠着白布的魁梧僧侣,一身英武气质,威风凛凛,看上去比起出家人,更像是驰骋战场的猛将。   既然主人家不在,朱实也不便多留,在那僧侣挽留下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就兴冲冲地下了山,转道往熊野而行。   一路上也曾见到过贩卖铃铛的小店铺或行脚商人,但一一仔细检查过,都只是普通的红色铃铛,没有真铃的丝毫气息,一次两次也罢了,连续多回皆徒劳无功,半点收获也没有,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朱实头上,原本的热情也逐渐消磨殆尽。   也是,她心里自嘲,苦苦找了四年多都没有线索,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可以追查的目标,已经是值得喜悦的进展,若再不知足,就显得自己有些贪得无厌了。   而且世上也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说法,不是吗?说不定在她茫然无知的某个时候,已经与真铃擦肩而过了,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朱实也逐渐放平了心绪,虽然依旧努力追查着朱红铃铛之事,但也开始享受着这趟旅途。   这种心态的转变,带来的直接影响之一,就是朱实的笑容变多了,不再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同时荷包里的钱也以飞快的速度消失着。她每到一个地方,住可以不讲究,实在不行野外随便找个地囫囵睡一觉,也是常有的事。   但吃就不行了。   毕竟朱实的座右铭之一,便是民以食为天!   她怎么也曾经是大吃货国的人,活着的时候什么东西只要吃不死就敢往嘴里放,就算死了,当务之急也是喝上一碗美美的孟婆汤,然后投胎转世,继续下一轮吃货之旅。虽然孟婆汤没喝成,但既然有了第二次的人生,在食物这方面,自然是不能委屈自己的。   虽然没有味精,但这个时代的东西胜在新鲜天然,味道有些寡淡,但经过精心料理,也能勾出食材自身的独特风味,有很多后世已经失传或者根本没听说过的料理,朱实一路走来,怀里的零嘴琳琅满目,小嘴几乎就没空闲过。   她甚至打算以后上了年纪,等德川家也差不多将这个日本弄得井井有条,相对安稳,大约十年后,二十年后,变成个小老太婆,也许还是单身,也许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攒了一点盘缠,开上一间小小的食堂,不温不火地经营着,应该也别有一种乐趣,名字就叫秋夜食堂吧……她有些恶趣味地想道。   当然,这只是一个闲着没事的空想,仿佛空中楼阁,缺乏地基,甚至连蓝图也称不上,只算是小姑娘各种异想天开的念头之中,比较正常的一个。但即使是这个食堂的构思,也有着不那么正常的地方:   门前一定要摆个石狮子,不行的话,灯笼也凑合。里面放着她惯用的武器——虽然目前基本都是用灵符变化成的长枪,但迟早会有的,到时遇到仇家打上门来——几十年后她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阴阳师,当然有仇家,她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踱步出来,一掌打碎石狮子,石屑纷飞中,握住了暌违多年的老伙伴,大喝一声:   “谁敢接某一枪!”   双手捧着脸颊,微微歪着头,朱实想着这一幕,即使脑补不出老了的自己具体会长成什么样子,但这并不影响她想得眉飞色舞,恨不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但肚子里的咕咕叫声,却将她从这个美好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唉,总而言之,在成为一个强者之前,得先学会熟练地运用强者语……不对,得先保证自己不被饿死路边啊。”   她额头重重地撞在木制的桌角,咚的一声巨响,将正朝这边走来的女侍应都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盘子与上面摆着的酒菜险险打翻。肌肤有些黑的女侍应快步走了上来,也顾不得先将盘子放上,急忙去看那个试图“自残”的客人有没有受伤。   照她想来,刚刚那一下正好磕到锋利的桌角,即使不撞个头破血流,大抵也是好不到哪去的。但正常人谁又会拿头和桌子过不去呢?   “这位……”   这位女侍应张了张口,忽然停住,目瞪口呆地望着朱实。   “唔?”   朱实眼冒金星地抬起了脑袋,一面揉着有些发红的额头,一面小声抽着冷气,过了片刻,总算注意到旁边端着盘子站住不动的女侍应,疑惑的目光转了过去。   “怎么了?”   才刚刚问出这句话,朱实还没等那对方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解答她的疑问,便已经知道了原因。   “啊。”   她一点一点地转着脑袋,目瞪口呆地也望住自己面前的桌子不动。但这份惊讶,却是出于和那女侍应截然不同的原因——   四四方方的木桌一角,被硬生生地砸没了。   “要赔钱了……”   朱实双眼含泪。   自从来到这素有名声的熊野山峰后,她好像就一直走霉运。先是爬山过程中不小心踩到一枚铃铛差点摔成生活不能自理,好不容易在彻底入夜之前找到一间兼卖食物的小客栈,却发现怀里的财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她一向警惕,不可能被小偷光顾却毫无反应,应该是不小心掉在某个地方了……会是那踩到铃铛的小斜坡吗?   但以她的路痴程度,这时候再出去也绝对找不到那个山坡在哪,朱实对这一点抱着十足的自信。   虽然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唯一称得上财富的东西,也只有这身衣服,一叠自己画好的符箓,一枚被踩扁的朱红色铃铛,以及这副有些发育不良的身体。   也许还有这双强而有力的拳头?   但她可不是这种人!   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朱实放空着脑袋,跟随着身体的本能行动。于是当她回过神来,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客栈的火炉旁,惬意地烤着火,还将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饭团与配菜吃了一大半。   因为无意间吃了霸王餐而深感头痛的朱实,放弃般地将头狠狠撞了一下桌子,试图达到灵光一现的效果,但事实上这个举动只让她又多欠下一张小桌子的赔偿费用。   “怎么办……”   一时间满脑子都是各种不可描述的画面,朱实忍不住抱着头呻吟起来。旁观了这一幕的女侍应在心里嘀咕着这可怜的孩子果真是撞傻了,快手快脚将酒和下酒的小菜放在朱实面前缺了一角的小桌上,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算了。”   朱实垮下肩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笑容有些空虚。先填饱肚子,然后就去向这里的老板赔罪吧,大不了被打一顿……做下先上车后补票的决定,她拿起了筷子,打算吃完还有剩下的萝卜丝——   轰!   什么东西砸在了屋顶上,一声闷响,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而下,将一桌的食物全都糟蹋了。朱实刚刚夹起一筷子萝卜丝,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微微张着嘴,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抬头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正逐渐变形的屋梁,看到了角落的蜘蛛网正开始缓缓裂开,看到了趴在网上的蜘蛛有些慌张地向上攀去,扑簌簌的灰尘如雨落在这间有了一段年纪的客栈之中,旁边烤着火的客人有的慌慌张张抬头,有的已经开始打算离开,也有的保持着一脸茫然的表情四处张望,试图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   朱实眨了眨眼。   第二声巨大的闷响在屋顶上方爆开,原本就已经开始慢慢变形弯曲的长梁咔擦一声断成了两截,随着一团黑影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熊熊燃烧的火炉上。噼噼啪啪,火花飞溅出去,煮着汤的铁锅被打翻,滚烫的汁水四处乱撒,有人痛呼着向外逃去,也有几个已经捂着被烫出水泡的肌肤在地上不停打滚,一片混乱之中,惨叫声、惊呼声、焦急询问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吵吵嚷嚷,根本无法辨认出具体的内容。   面前的桌子也受到波及,盘子被砸得粉碎,混在木屑之中,哗啦啦撒得满地都是,萝卜丝和饭团在地上翻滚着,饭团像洋葱般一层一层散开,一地的米粒之中,里面的馅料逐渐出现。   “呜呜呜呜呜!”   仿佛婴儿哭泣一般的咆哮声响了起来,瞬间掩盖了客栈之中原本的一切声响,这声音向四周传播开去,听到声音的所有人都不禁僵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只有源自内心的深深恐惧。   装着酒水的小瓶子因为放在桌子边缘,很幸运地没被打破,而是因为冲击的关系飞向了空中,绘着竹子图案的酒瓶打着转划出一个抛物线,眼看即将落地,一只手却伸了出来,五指摊开,将瓶子稳稳地接住,一滴液体也没有溅洒出来。   与此同时,朱实正握着筷子的右手也倏然一扬!   “啊!”   黑影猛地发出了让人心中发寒的惨嚎声,一泼散发着莹莹紫光的血液向朱实洒了过来,那团从屋顶上坠下来的黑影飞快地往反方向后退。   从屋顶破洞洒下来的月光将那团黑影照得清清楚楚——   瘦长的躯体仿佛竹竿,手脚大约有两米长度,肤色深褐,光秃秃鸡蛋也似的脑袋上没有耳鼻口舌,取而代之,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至少也有数十上百。此时面部的两只眼睛被筷子刺穿,流下深紫色的血液,而其余依旧完好的所有眼睛,也因为剧痛而流下了与血液相同颜色的诡异泪水! 第十八章 一个美丽的误会   清澈的月光仿佛水银,从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直泻而下,将一片狼藉的客栈大堂照得亮如白昼,森林里的沙沙风声也传了进来。   那妖怪虽然已经不再惨嚎,但众人的耳边似乎依然回响着那道痛怒惊惧各种情绪交杂其中的声音。啪的一声,却是有个商贾打扮的富态男子两脚发软,摔在地上,身体下面慢慢出现了一摊湿热的液体。   如果搁在平时,少不得有人嘲笑这男子的如此丑态,但此时整个大堂,却只有静静的呼吸声,以及在地上滚动的碗筷器皿发出的响动。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着正中央本该是火炉的位置,一眨也不眨,流露着紧张的气氛。吊在铁钩上的锅子被打翻,汤水四溅,火焰也熄灭了,木柴上不时闪过一点火星,那火星一闪而逝,却将身躯瘦长如同竹竿的妖怪照得更加渗人。   脸上,手上,脚上,袒露的胸膛,以及细长的脖颈上,妖怪的全身都长着眼睛,各种各样的眼睛,有的清澈,有的浑浊,有的狭长,有的却是圆溜溜如同一粒玻璃球。所有眼睛之中都泛着紫色光芒,无一例外,仿佛饥饿的野兽,随时就要扑向瞪视的猎物,尽情撕咬血肉。   那密密麻麻的眼睛实在太过恐怖恶心,只是这么远远看了一眼,已经有胆小的人脸色发白,忍不住干呕起来。   但与这妖怪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此时依旧稳稳跪坐在不远处的少女。白衣红裙,漆黑的头发颜色恰似打湿了的乌鸦羽毛,隐隐透亮,更衬得那肌肤白皙胜雪。   少女左手伸出,掌心立着一瓶小酒樽,稳稳当当,没有半点倾斜,右手向前,食指立起,指尖正好停在她的眉间位置,宽大的袖子垂下,露出半截纤细的胳膊。   她带着悠闲的微笑,与那浑身长满了眼睛的高瘦妖怪正面相对,却一点也没有害怕恐惧的表现。   胸有成竹。   每个看到少女的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无论这位少女是何等神圣,她一定能够击败这只丑陋可怖的妖怪!   熊野山作为修验道的圣地,由古至今皆有不少修行者前来参拜朝圣,其中不乏身怀法力神通者。而山上的神社寺庙众多,神主巫女,僧侣与比丘尼,也有许多实力不凡的隐修者,因此居住在熊野一带的普通人偶尔也能见到妖怪出没,以及斗法的情景,他们显然是将这名少女当成了山上的巫女,特意为了降妖伏魔而来。   实际上少女此时身穿的白衣红裙,虽然与巫女服装老实说有不少的差距,但外行人哪里知道这么多,又是心慌意乱的时候,一眼看去,将两者混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显然那满身眼睛的妖怪也是类似的想法,看着少女不动,也站在原地,上百只眼睛紧紧盯视着跪坐不动的少女,打算以逸待劳,先看看对方的能耐。刚刚被戳瞎的两只眼睛就是莽撞的代价,知道目前的少女不是简单人物,妖怪也再不敢贸贸然行事。   但如果他们知道这位看上去一副成竹在胸姿态泰然的少女此时的想法,想必会连眼珠子都掉在地上吧。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意识世界之中,两条黄色狐尾摇来晃去,粉发女子小玉,也是金毛玉面九尾狐玉藻前临死前分出的九尾之一,此时正怒气腾腾,口中不停地催促着。   这四年来,她原本一直觊觎着朱实的身躯,想要取而代之,但在两年前险险得手时,却意外遇上了那个该死的老头子,差点就被他出手消灭,即使后来那老家伙不知为何罢手,也将一支漆黑的竹箫送给朱实,那箫声似乎带着奇特的魔力,每次响动,都能削弱她的力量,让小玉至今也只能待在朱实的意识之中,过着如同囚犯般的枯燥生活。   相处得久了,即使彼此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小玉在只有朱实一个聊天对象的情况下,还是忍耐不住寂寞,拿出了一个代替的办法:   如果朱实能帮助她吞噬其余八尾,让妖狐分裂的灵魂再度聚集,小玉成为真正的九尾妖狐,到时她就能自行再造一副十全十美的身体,而不需要再每天对着朱实流口水了——听到她这么说时,朱实不知为何突然打起了寒颤。   尽管朱实对她的说法将信将疑,但小玉这回确实没有欺骗她。只要吞并其他八尾,她就能恢复到记忆之中那本体的力量,到时根据她脑海中记住的秘法,要制作一副可以使用的身体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但她可没答应自己重塑身躯之后不杀朱实。   小玉偷笑起来。   如果朱实不答应,她也没有什么损失,无非是依然保持着现在的状况。如果朱实真的帮她重获九尾之力,那她大发慈悲饶朱实一命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到时候就斩断手脚,戴上项圈,当成宠物来养吧。   九尾妖狐一向以性情残忍冷酷著称,尽管只是寄宿在一条尾巴上面的残破灵魂,小玉依然算不上什么良善的女子。   朱实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同意了小玉提出的办法。   她没有将希望压在小玉的信守诺言上,而只是在期待一个变数。与其这样过着战战兢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夺舍的生活,还不如帮助小玉,自己也设法从中得到好处,从而得到能够与妖狐抗衡的力量。   天无绝人之路!   一体双魂,相斗相生,即使小玉没有这个意愿,但随着妖狐灵魂逐渐完善强大,朱实的灵魂也会变得更加坚韧有力。而阴阳术所使用的灵力,其本质便是人类的灵魂之力。   四年前吸取了附体在白鬼院星身上的另一条尾巴后,小玉成长为二尾妖狐,而朱实也明显感觉到自身的灵力有了不少进步,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下定了决心。   你变强的同时,我也不会站在原地,就比一比谁的进步速度更快吧!   正因如此,这一路上,朱实偶尔也会遭遇到被杀生石气息感染而失去理性的妖怪与人类,秉持着花开院秋夜的与人为善原则,除非本身就是十恶不赦之辈,不然都会留其一命,让对方有改过向善的机会。   经过两年时间,陆陆续续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手持长枪英勇果断不要怂就是干的阴阳师少女也慢慢有了知名度,虽然这名声让朱实有点残念——她也想要可靠的式神啊!她也想像秀元那样动动嘴皮子就能打得敌人落花流水啊!她也想过着有事式神上,没事上式神的糜烂生活啊!   而她此时遭遇的,显然也是同样被杀生石附体的妖怪,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剩余的七条尾巴之一,还是单纯的衍生物了。   小玉在这妖怪现身的瞬间眼睛已经唰的亮了起来,急不可耐地催促着朱实赶紧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妖怪干掉,让她可以美餐一顿。用小玉自己的话来说,吸收杀生石力量,简直爽过吸大麻!   虽然无论是她还是朱实都没吸过大麻,但这只是一个修辞手法,不必深究。   “百目鬼。”   朱实在心里轻声道,语气笃定。   小玉点头,“而且看上去已经快有一百只眼睛了,再加上杀生石的力量,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的对手呀。”   百目鬼,全身上下都有眼睛的女妖,据说该女妖专门夺人双目为己用,如果被她夺满一百只眼睛就会变成无法收服的大魔头。   虽然目前这只竹竿般的瘦长妖怪怎么看也不像是女的,但没准人家那个种族就好这一口呢?就像朱实一直觉得,那些奇幻作品里的绿皮兽人应该对没有浓厚体味和粗糙皮肤的精灵少女没什么兴趣才对,种族都不同,怎么愉快地在一起,就像人怎么可能没事去和羊和猪啪啪啪呢对不对?   她好像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对真铃和雪丽的某些小心思。   少女情怀总如诗。   你就当真的听。   “就算凑齐一百只眼睛,我也有打赢她的信心呐。”大概是因为最近总想着真铃,朱实句尾加呐的频率明显变得高了。   小玉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左边尾巴的毛,满脸惬意,“那你就上啊。”   “你不信我?”   “我信你,所以你倒是上去干她啊!”   “不要这样,我是正经人。”朱实语气严肃。   小玉沉默了片刻。   “你脚麻了吧?”   “……”   朱实低下了眼睑,半晌:   “你说对了。”   双目半睁半闭,跪坐在地,后背笔直如松,长衣如雪,红裙似火,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脖子。即使面对着模样狰狞可怖的妖怪,依然气定神闲,不言不语,甚至连正视也不屑,目光投向地面,似乎在对那妖怪说,像你这种弱小的家伙,根本不配入我眼界!连这种肮脏的地板,都要比你更值得关注。   赤裸裸的蔑视!   这往往代表的是极端悬殊的实力!   但在极少数的情况下,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不习惯长时间跪坐而导致的脚麻,因为脚麻而产生的误会。   一个美丽的误会。   但显然这位百目鬼小姐并不这样认为。   原本就被杀生石气息影响而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失去了惯有的冷静,此时又被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此轻视,百目鬼身上的眼球都开始烧起了腾腾怒火。尤其在隐约感觉到朱实身上有着仿佛天敌一般的小玉气息后,更是忍不住想将面前这名目中无人的小姑娘撕成粉碎,百目鬼一想到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挖出来后对方的惨叫声与扭曲的表情,就感到一阵兴奋!   而且那个强到不可思议的家伙也差不多要追过来了,必须赶在那个怪物来到之前杀了这个女人,然后尽快逃走!   百目鬼周身上下所有眼睛猛然睁开,九十六颗眼珠——不算被朱实戳瞎的两只——同时放出刺目的强光,强光汇聚成一道粗壮的光柱,将朱实笼罩在内。   光柱所经之地,无论食物还是碗筷,无论桌椅还是墙壁,都瞬间崩毁,化作满天飞灰,消失风中,只留下隐隐的紫色光芒流转,流露着极端的不祥感觉。   然而朱实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低垂的眼睑也还没有抬起,略显瘦弱的娇小身躯就已经被这道威力强悍的光柱所吞噬! ps:说两更就两更,哼哼哼哼 第十九章 阿修罗枪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注视着少女的客栈众人只见那妖怪突然给人一种极为恐怖的感觉,全身数不清的眼睛同时睁开,光从其中射了出来,数十上百道闪烁着紫芒的光线在妖怪面前凝合为一,呼啸而过,扫过了与少女之间的一切杂物,将少女的身影吞噬,撞破了少女身后的墙壁,径直冲了出去,直到很远很远,慢慢消散——直到此时,墙壁破碎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原本跪坐在地的少女却已不见了踪影!   难道她已与那些碗筷桌椅以及食物一样,被妖怪的这一击直接打得灰飞烟灭?   他们心中都蓦地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这只妖怪真的如此强横,那这里所有人,恐怕都难以保全性命!   百目鬼自己似乎也被这个结果弄得愣了片刻,她嗤笑一声,原来那女孩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其实不堪一击,差点被她骗到了。   只是可惜那对好看的眼珠子就这样没了,早知道就不用全力,直接将其掳走,一路上再慢慢折磨了。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在那家伙到来之前先离开此地,百目鬼扫视了一眼场内众人,心里有些可惜,如果搁在平时,这些人类虽然都是没什么用途的废物,但他们的眼睛拿来当成替代品却也算凑合。   但此时她却绝没有这种空闲了。   腾身一跃,近三米长的枯瘦躯干像被风吹了起来,飘飘荡荡,顺着那个屋顶的大破洞向空中飞了出去。   大堂的气氛依旧静默难耐。直到百目鬼离开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有人轻轻地咳了两声,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人们小声地议论起来。   “走了?”   “那妖怪好像离开了。”   “没杀我们……”   “太好了……”   “只是可惜了那个女孩,明明长得还蛮可爱的……”   “嗯哼,慢了一步?”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正在庆幸劫后余生的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居然多了两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三人。   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女,头发衣服甚至眼瞳都是金灿灿的,手里正把玩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小判。一个梳着齐刘海姬发型的小女孩,看上去大约只有五六岁,咬着嘴唇,脸色有些阴暗,不知为何,人们第一眼看过去时,很容易忽略这名小女孩的存在。   小女孩的左手牵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刚刚那声带着疑惑的轻呼就是出自他之口。男人掌中转着一把折扇,看了看屋顶的破洞,又看了看地上的痕迹,过了一会,有些伤脑筋地笑了起来。   唰的一声,折扇打开,写着两个歪歪斜斜的汉字,墨汁淋漓,将字体结构也带得有些走形,但仔细辨认,依旧可以看出那两个字的正体:   异数。   ······························   百目鬼向着上山的方向急速飞奔。因为她那几乎没有多少两肉,完全是皮包骨头的瘦削身体,只要有一阵轻风拂过,就能很简单地凭风而行,这也是她为什么明知熊野灵峰上诸多修行者,依然不下山而是向山上奔行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寄望于那些实力不凡的修行者能够帮忙挡下那恐怖的怪物。   没错,怪物,那个男的绝对不是人类。   连战斗的勇气也生不出,只是听到对方笑着询问“你是不是百目鬼,啊,找你好久了”,百目鬼便心神俱丧,仓皇逃走。   与那白衣红裙的少女同样,她也在那摇着折扇的年轻男子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天敌克制气息,但与那少女不同的是,那年轻男子除了给她那种如芒在刺的感觉,只要望着那双眼睛,百目鬼就仿佛亲眼目睹了地狱的凄惨景象。   那不是人该拥有的眼神。   一生之中杀了不计其数的人,夺取了不计其数的眼球,因此看过了各种各样的目光,百目鬼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了这世上一切的情感流露,但直到与那男子对视,她才惊觉,原来还有这样的目光——   淡漠无情的双瞳之中,唯有纯粹的死意!   会死。   只要一招,只要一个回合,自己就会凄惨地死去。   这究竟是长生者特有的直觉,还是单纯的恐惧,百目鬼已经分不出,也无暇去仔细分辨。她只是顺应着心中的想法,拼命逃跑而已。   感觉到那恐怕的感觉终于逐渐远去,百目鬼终于松了一口气,飘在空中的身体也停了下来,落在某根树枝上面。   “来到这,应该够远了吧?”   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却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回应。   “是啊,够远了。”   声音是从下面传来。   百目鬼猛然低头,露在身体外面的眼球有的看向树下声音传来的地方,有的往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转去,真正意义上的眼观六路。   她首先看到了一把长枪。   通体晶莹的长枪,握在一只小巧的手掌之中。   将左手的酒瓶往嘴里倒,咕噜咕噜喝了几口之后,白衣红裙的少女才意犹未尽地吐了口气,仰起脑袋,笑眯眯地与她对上了视线。   那副气人的面容,岂不正是刚刚她以为一击灰飞烟灭的家伙!   百目鬼眼神一凝:“你没死!”   “不要说得人家好像很容易死啊。”朱实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我至今为止也只死过一次而已。”   她哎哟一声,将长枪当成拐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随即将晶莹长枪靠在肩上,轻轻敲了几下。   夜风之中,双袖飞舞如蝶,朱实歪着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站在树枝上仿佛一截枯木的百目鬼,漆黑的林间,那上百只眼睛之中的紫色更加明显。   看着她这副游刃有余的姿态,百目鬼一时之间不禁再度踌躇起来。   是战,是走?   心在这两个选项之间摇摆不定。   “这次跟刚刚不同。”还没等百目鬼下定决心,朱实却已经开口了:“我的脚已经不麻了,而且在这里打架也不用担心拆了人家的店子,到时候又得多记上一笔赔偿费用。我可是很贫穷的呀。”   “说什么呢,明明就是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你逃开那道攻击的,不然你现在就算不死,也要像条癞皮狗一样趴在地上衣衫不整地喘气呢。”小玉一边梳着右边尾巴的皮毛,一边轻哼出声。   朱实假装没听到小玉说的话,至少在外表上还保持着那种悠闲自在,一切尽在把握的模样。   这显然极有效果。   以为刚刚朱实只是在故意逗弄她,百目鬼更加猜不透面前这名持枪的少女究竟实力如何,越是这样,越是拿不出战斗的决心。她其实平日里也没有如此胆怯,但一来不久前才被那名不似人类的年轻男子吓破了胆子,又撞上这个神神秘秘的少女,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免对身上气息与那年轻男子相似的少女也抱着几分警惕甚至戒惧之情。   突然,脑海之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   看着少女的装扮,百目鬼联想到了这几年间开始声名鹊起的一名年轻阴阳师,白衣,红裙,通体晶莹的长枪——   没错了!   “你就是人称‘阿修罗枪’的花开院秋夜吗?”她站在树枝上,喝问道。   朱实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秋夜啊,我对不起你,让你被冠上这种一点气质也没有的外号,如果你要怪,就去怪真铃吧,是她将我一手……不,一拳一脚教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真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   她在心中疯狂推卸责任。   但这份沉默却让百目鬼以为她是默认了这个外号,顿时脸色一变——虽然那挤满了眼睛的脸上很难看出能称作表情的东西。   “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阿修罗枪,也罢,大概是命中注定,使我今天要遭遇这种劫数……既然避不过,就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传闻中不逊男子的悍勇之枪!”   百目鬼在上面说得激昂慷慨,一时间居然有种风萧萧兮豪情满怀的心情,朱实在下面听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完蛋了。   以后死了也没脸去见秋夜了。   意识世界内,小玉将梳子丢到一边,抱着两根尾巴笑得满地打滚,不停重复着:“阿修罗枪,修罗枪,哈哈哈哈,你和那个叫武尊修罗的黑大个是同一个外号耶,看来你们真的很有缘分,哈哈哈……”   “你再哈一声试试!”朱实咬牙切齿。   “哈。”小玉从善如流,说一声就一声,吐字清晰明快。她笑着问:“我哈了,你打算怎样?”   “我……我……我……”朱实长枪一顿,怒气勃发:“我就将那只妖怪身上的眼球全都戳爆!”   “支持你哦。”   在小玉真真假假的加油鼓舞声中,朱实掌中长枪横扫而出,一下打折了百目鬼踩着的树枝,而百目鬼将这个当成了开战的信号,一边在心中感叹果然人如其名,一开打就是如此硬来,一边身随风起,如同一只大型纸鸢,飘飘飞在空中,身上不同部位的眼球接连打开,一道道紫色流转的光芒激射而出,打向地上的朱实,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堆积的落叶被炸得片片飞起,土壤翻滚,一片混乱! ps:日更万字强如我,耶! 第二十章 百目之鬼   皎然明月高悬天际,熊野灵峰如同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薄纱,但此时落在这片稀稀疏疏的小树林之间的,却不止流水似的月华。   一只眼睛大大睁开,瞳孔最深处酝酿着给人以不祥之感的紫色光芒,骇人的妖力飞快凝聚,压缩,随着眼睫毛的微微震颤,妖力终于化作实体,仿佛一支紫色的箭矢,以眼为弓,嗖地破空疾射而出——   同样的紫色箭矢,足足有上百支!   恍如大军对垒时,那一轮遮蔽天空的齐射,箭如雨下,横亘在前方的树枝被轻易折断,飞出,又撞上了其余的紫色箭矢,在空中因为碰撞而接连换了几次方向,终于化作彻彻底底的碎屑,纷纷扬扬。   然而紫色箭矢的速度却没有半点停顿,它们没有实体,是由纯粹的妖力凝聚而成,也因此比实际的弓箭更加快速,一息之间,已经破开了树枝的遮掩,向站在地上,手持长枪的少女扑了过去!   这并非百目鬼自身的能力,这种妖怪更擅长于侦查情报,干着斥候一类的工作,正面搏杀不是她之长项,即使也能从眼中射出光线,但那毕竟没有什么实际的攻击力,只是能将照到的目标定住而已。   虽然这听起来很厉害,但在使用这种能力时,百目鬼自己也没办法做出其他动作,而且还要对象的实力远比自己弱小才能成功定住,可谓鸡肋中的鸡肋。   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某只在当时有着偌大名声的百目鬼,历经各种奇遇与艰难之后,终于从各种修行者身上夺来了足足九十八只眼睛,几乎已经抵达了百目鬼这种妖怪的极限,堪称千年难得一见的佼佼者,但依然被某位僧侣用灰尘糊眼的方式杀掉了。   至少在这个时期,百目鬼不算罕见,日本各地的妖怪集团中大都有她们的身影,但也都是负责侦查等任务,没有什么妖怪会愚蠢到想将她们投入到正面的战场之中——实际上,如果一个“组”已经需要用百目鬼去阻挡敌人的脚步,那还不如早点解散,大家各回各家更加实在。   长处不同,位置不同,这是连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村夫也明白的道理。   但她却是一个例外。   妖狐的力量虽然让她变得急躁易怒,失去了以往一直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信,但作为交换,却让她拥有了祖祖辈辈都没有奢望过的强悍力量。这很公平。   她凭着吹来的一阵凉风,枯木也似的身体轻飘飘飞在空中,一边调集妖力,准备着下一轮的百箭齐发,一边也不忘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身上不同部位的眼睛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眼观八方”了。   她俯视着小树林。   认出了那名少女的身份——或者说她自以为认出了,百目鬼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这样一次简单的进攻就能成功干掉对方。虽然九尾妖狐的力量让她不再拥有足够的耐性,但却也还没有让她变得鲁莽无智。   更何况刚刚那一击她也还没有用上全力,只能算是开胃菜而已。   好了。   会从哪里攻来呢?   活了足足六百多年,亲身经历过那个风起云涌的平安时代,百目鬼既对现在水平良莠不齐的阴阳师感到轻视,一方面却也对有着那些继承了昔日英杰姓氏的后代子孙抱有着足够的忌惮。   只因她曾亲眼见过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九天之上,云层堆聚,轰隆隆的雷鸣之中,巨大的石块熊熊燃烧着,如雨点倾泄而下,仿佛一场最壮观的流星雨。只要目睹过那副情景,所有人都将深刻体会到自身是如何渺小,并从内心生起一股深深的挫折无力感吧。   那也是百目鬼这一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当时她紧紧追赶着向不同方向坠落而下的妖狐尸首,凭借着出色的视野与直觉,成功抢在那些名动一时的大妖怪前面,拿到了一条断裂的尾巴。通过吸取这条狐尾残存的妖力,她的妖力开始与九尾妖狐的力量融合为一,经过六百年,她已经彻底掌握了妖狐之力,并开始隐隐约约触碰到了某个真实。   如果有人能够将当初被斩断散落各地的九条尾巴全部吸收合为一体,就可以获得与当年那只名唤玉藻的金毛玉面九尾狐相若的强大力量!   只要获得了这种程度的力量,就算是魑魅魍魉之主的宝座,似乎也不再是无法企及的遥远奢望——   彻底吸收了那条妖狐之力浓缩而成的尾巴,百目鬼看到了残存其中的一点记忆,她对此深信不疑,仿佛看到了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那是祖祖辈辈都不曾踏足过,甚至连做梦都不曾想象过的境界啊!   刚刚那名手持妖刀的年轻男子,以及此时与她为敌的持枪少女,应该都与她同样是得到了妖狐之力的幸运者,但他们是人类,没有如妖怪一般悠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寿命,大抵是机缘巧合之下,意外得到了其余的妖狐之力。   随着时间流逝,留在狐尾之中的妖力也在不断减弱,六百年前,六百年后,这段时间对大多数妖怪而言可能只是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的一段,但却足以见证人类一个家族的崛起,或者消亡。   百目鬼有着绝对的自信。   对上其他强大的妖怪,或者人类之中惊才绝艳的天才,她也许不是对手,但既然同样是通过吸收妖狐之力变强,比那个最多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少女多出足足六百年经验的自己,绝不可能失败!   但显然,百目鬼有一个误解。   虽然因为双魂共生的关系,随着小玉实力的增长,朱实的灵力也在无可避免地稳步上升,但少女绝不会去全盘依赖这种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方法。确实,比起辛辛苦苦地练习,依靠小玉,不用很麻烦很累就可以成为能与真铃五五开的强者——小玉拍着胸膛向她这么保证,但朱实总觉得不太可信。   然而这样一来,无疑是将自己的性命也放在了小玉的手上,如果有一天她想翻脸,朱实将毫无反抗的手段。   正是深知这个道理,朱实才没有被小玉花言巧语编织而成的美妙蛋糕欺骗,一个没有坚固地基的楼阁再怎么华丽堂皇,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遭遇狂风暴雨,立刻便要迎来破灭的结局。   少女抬起头,漆黑的瞳孔中映出不断逼近的紫色箭雨。密密麻麻的上百支箭矢散发着不祥气息,仿佛一张紫色的大网张开,要将她笼罩在内。   “不妙!”   小玉惊呼起来:“她对力量的运用比我更加娴熟,我小看她了!”意识世界之中,粉发女子轻轻咬了咬嘴唇,身后的两条金黄色尾巴嘭的一声,本来被梳得整整齐齐的毛又再次炸了开来。   她原本还向朱实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一根手指头——这个好像有点太吹牛了,那就换成只要一条尾巴,就能将那个明明全身是眼,却有眼无珠不识小玉大人厉害的秃头鸡蛋妖怪给打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向她求饶。   但此刻一见到这波紫色箭雨,小玉的脸色唰的就变白了,原本已经浮现重叠在朱实身上的幻影也啵的一声,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消失不见。   小玉突然怂了,朱实却没有因此惊慌,而是抿了抿嘴,无声一笑。   幸好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这个第一印象很厉害,但实际上好像也没干成过什么正事的狐女抱有不切实际的信心。   做人还是要靠自己呀。   她将右手紧紧握住的长枪横在胸前。   晶莹剔透如同琉璃打造的灵符异枪仿佛一面明亮的镜子,将从天上飞袭而下的紫色箭矢照得清清楚楚。   同样也照出了少女自信的神情。   朱实挥出长枪。   啪!   透明的枪尖与第一支紫色箭矢在空中交击,将原本直直射向朱实心脏的长箭打向一旁,随后长枪向上一挑。   化出一道银色的线。   流线形状的枪尖闪烁着冷冷寒芒,却也浮现出一个缓缓转动的圆形图案,半边漆黑,半边雪白,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黑白的太极图停在灵符枪前,不停旋转,速度似慢实快,仿佛一块磁铁,所有紫色箭矢偏移方向,一头撞上了这个似真非真的太极图案。锋利的箭头与枪尖一对,啪的粉碎,化作漫天紫色碎片,向朱实飞来,被她体内的小玉快乐地吸收。   响声不绝于耳,无数细小的紫色光点不断落在朱实身上,倒有几分像是夏天的夜晚,无数萤火虫飞舞的景象。   这一幕落到了百目鬼的眼中。   “太极归元……”   她心中剧烈震动,一时竟生出掉头就走的冲动。   想不到六百年后,竟然还有人晓得此招! ps:昨天忘了更新,居然没有人催,不高兴……(??ˇ?ˇ??) 第二十一章 两把刷子   六百年前,卢屋道满之徒贺茂咲耶以枪术、阵术、符术闻名天下,实力丝毫不逊其师,甚至尤有胜之,从道满口中得知了安倍晴明的可怕野心之后,便与兄长贺茂光荣联合,一同遏制化作妖怪鵺的安倍晴明,双方对峙数十年,一直到咲耶突然消失无踪为止,安倍晴明纵然已经掌控了绝大多数潜伏黑暗中的妖怪,却无法再进一步,将手伸及光明的世界。   咲耶失踪后不久,晴明也似乎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很快就撒手尘寰,知情者纷纷猜测,可能是咲耶与晴明进行了不为人知的战斗,并以牺牲换取了晴明的重伤,但始终找寻不到证据,随着数百年的时间流逝,对此事有兴趣的人与妖怪虽然依旧不少,但或者已经死去,或者逐渐灰心丧气,再也没有最开始的那种兴致勃勃了。   然而百目鬼却在这六百年之中,一直专注于调查咲耶失踪的原因,与晴明为何以半妖之身却仅仅活了百年就与世长辞的真相。   只因她曾亲眼见过。   在九尾妖狐玉藻的记忆中,面对着向她迎面刺来的那一枪,用尽手段依然毫无作用的一枪,枪锋冷冷,闪烁着点点寒芒,也仿佛映照出她心中的惊恐与不甘。随着这个梦魇反反复复地重现,百目鬼已经慢慢分不清楚,究竟被那一枪刺中的,是自己,还是妖狐?大概兼而有之吧。   她却不知道使枪者究竟是谁。   仿佛与其相关的一切记忆都被朦朦胧胧的薄纱遮住,似是而非。   但始终还是有一点线索。   原初三式。   由贺茂咲耶所创的三招枪法,也是咲耶对自己一生所学的总结,身化百千的四象布天,攻守兼备的两仪初分,以及——   号称天下间防守第一的太极归元。   明明在咲耶失踪之后,其徒花开院秀元因为修炼五帝龙王而暴毙荒野尸骨无存,这三招也应该从此失传了才对。   为什么这个少女竟晓得此招?   百目鬼心中震动,一时竟有种掉头就跑的冲动。在她记忆中,这三式枪法分明是那一战中那位持枪者曾经使过的招数!   再想到少女的名字,花开院秋夜,该是花开院秀元的后人。难道与她所知的情报不同,花开院秀元虽然暴毙,却将这三招枪法传给了后人?那名一击败双强的持枪者,究竟是贺茂咲耶,还是花开院秀元?   一息之间,百目鬼心中已经转过千头万绪,疑问纷纷涌上。但她立刻定下心神,此刻并非思考的好时机,先将这个叫花开院秋夜的小丫头拿下再慢慢审问才是正道。虽然对方使出太极归元时的确吓了她一跳,但那架势落在她的眼底,实在太过稚嫩,破绽不计其数,虽然百目鬼不擅近战,但此刻自信却油然而生。   岁月让她变得苍老,挫折让她变得谨慎小心,失去了年轻时的锐气,但同时也给予了她丰富的经验,这些经验化作智慧,让她洞彻战局的每一丝变化——   百目鬼纵身跃下!   干瘦无肉如一截枯枝的身躯飘飘荡荡,仿佛完全不受重力影响,又似一片树叶,随着夜间流淌在树梢的轻风而动。   朱实退了一步,枪尖向上一抬,似真非真的太极图案对准了从天而降的百目鬼。   但百目鬼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她的身体突然在空中一折,竟在没有任何借力之处的情况下硬生生转了一个弯,落到朱实的背后。   朱实右脚一划,身子向后转去,长枪也随之绕身一旋,再度对准了绕到她背后的百目鬼。   眼见百目鬼即将撞上那枪尖的太极图,朱实却又听到百目鬼冷笑了一声,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再度转折,又绕到了她的背后!   同时手臂抬起,立掌如刀,向她直直刺去!   嗤!   鲜血飞泼而出。   但百目鬼的眼中却没有流露出该有的喜意。   只有惊诧。   朱实居然不闪不避,向后一退,左肩抢先一步撞上了百目鬼刺出的手刀!   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响,百目鬼的手指生生从朱实的肩骨擦了过去,剧痛让少女眼前一黑,但她立刻用力咬下舌尖,丝丝铁锈也似的甜味弥漫口中,让少女恢复了镇定。   趁百目鬼还没来得及抽出手掌,长枪仿佛一条夭矫灵蛇,从朱实的手掌中滑了出去,枪尾如棍,狠狠戳中百目鬼胸口!   百目鬼闷哼一声,将并指成刀的手掌抽出,并因为刚才那一击的惯性而踉跄飞退。   少女鲜红的血液泼洒成一串串的血珠,划过漆黑如墨的夜空,显得格外刺眼。   又是一阵清风吹来,稀释了这片树林的血腥味。   百目鬼心中一喜,双脚一蹬地面,立刻随着这风飘飘而起,眼看就要再度飞上天空。   但朱实却已早一步转过了身。   枪尖一颤,太极图仿佛被投下了石子的水面,平静不再,波纹一圈一圈地向四周荡开。黑与白竟然随着这股颤动而分开,化作两道流光,黑色流光回转在朱实身边,白光却已激射而出!   那一刻。   仿佛光明破开了黑暗。   长长的白线从晶莹的枪尖飞出,刺穿了百目鬼的身体,刺瞎了四五只眼睛后,将那枯瘦的身躯抛了出去,划出一道流利的抛物线——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朱实轻轻咬着下嘴唇,脸色平静,只有额前渗出的大片冷汗才让人想起她肩膀的剧痛来。   她默默数着:   “一,二……”   “三。”   单手握枪,长枪一挥。   黑色流光仿佛融入黑暗,沿着长枪的指引,飞快冲向另一个方向。   百目鬼坠落的方向。   砰!   如同击中了什么重物,又似一记重锤挥打,百目鬼的左臂发出一声咔擦脆响,朝奇怪的方向扭曲过去,妖怪惨叫着向不远处的林子直直摔了下去。   紫色的血液飞洒空中。   朱实撇了撇嘴,还能动作的右手唰的撕开已经被血染红的左袖,随即手掌一翻,摸出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将符拍在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没过一会,钻心的疼痛便如同潮水一般消去,伤口开始发麻发痒,正以普通人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恢复。   一分钱一分货,花开院家的秘藏灵符,果然好用。   朱实轻轻一笑,但随之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头重脚轻,差点栽倒在地,她急忙将长枪刺进了地面,依靠着枪身喘了两口气,勉勉强强稳住身形。   尽管灵符能加快人体的新陈代谢,却无法缓解失血过多造成的负面影响。   以伤换伤,看似危险的举动,对朱实而言却几乎已经变成了本能。在思考之前,身体已经自顾自开始了动作。   “明明是远程,居然敢冲过来玩肉搏……”   朱实嘿了一声。   “不知道我是有两把刷子的枪兵吗?”   她抬起头,眺望百目鬼坠落下去的方向。平时会觉得有些寒冷的夜风,此时吹在因为战斗而兴奋发红的脸颊上,却让少女觉得十分惬意舒服。   如果能有一口酒喝就更好了。   在这个没有可乐雪碧芬达和王老吉的世界,如果不想去拼命灌水,也就只有喝酒了。即使酒量不好——莫若说是很差,但朱实觉得自己已经慢慢有变成酒鬼的趋势了。   “好了。”   短暂的休息过后,少女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长枪,扛在肩头,挥动了一下左臂,虽然还有点刺痛,但大致已经不影响战斗了。这就是氪金玩家的好处,仔细想想,不花钱怎么能变得更强呢?   “去找那妖怪结束战斗吧,希望别被其他人补刀。”   口中咕哝着,朱实正想向前走去,却听到小玉很失态地惊呼起来。   “那是……”   就在小玉惊呼声响起的刹那,朱实也蓦地转过头,往另一个方向看了过去。目光有惊,有疑,也有抑制不住的狂喜。   “这妖气……是阿真?!” ps:是咱错了,你们不用催更了……好可怕!被催促的感觉好可怕! 第二十二章 怂有出头天   “这妖气!?”   原本打算乘胜追击的朱实猛然停住脚步,转头朝另一个方向望去,又惊又喜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然而夜色深浓,遮断了她的视线。   但即使离了一段距离,她依然能清楚地感知到那股猛然爆发的妖气——即使没有小玉叽叽喳喳地在耳边提醒,少女也绝不会认错那种气息——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炙热逼人。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竹箫。   指尖碰触着冰凉而光滑的墨竹表面,屈起指节,轻轻叩击了两下,不必将它拿到唇边吹奏,空灵如幻的箫音便已经自行响了起来。流淌在这片树林之间,恍如一条平缓的河流,从数百年前的迷雾中出现,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由远而近。   朱实轻轻吐了一口气。   同时也听到小玉的咂舌声。   这只小狐狸应该打着趁她被喜悦冲昏头脑的瞬间再度尝试夺取这副身躯的主意,真是一点也不能放松。   “下次一定……”   听到小玉不甘的咕哝,朱实轻轻一笑,“放轻松,如果区区一次失败就能让你垂头丧气,那你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玉了。”   “你?”像是没想到朱实居然会反过来鼓励她,小玉语调上扬,一时有些诧异。但朱实已经将后半句接了下去:   “毕竟你可是那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唯有精神值得赞许的小玉啊。”朱实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小玉用力地跺了跺脚,两条尾巴的毛狠狠地炸开,又蓬又松,已经差不多像是松鼠的大尾巴了。她想反唇相讥,但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效果拔群的说辞,只好哼了一声,选择用沉默的方式进行抗议。   但这却正中朱实下怀。   她忍不住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相处了差不多四年,用“朝夕相对”这种词都已经无法准确形容的亲密,如果硬要形容这一人一狐的关系,大概要用上诸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者“灵肉交融,不分彼此”等等暧昧的词汇,但朱实可以拍着那虽然不怎么大,但绝不至于是悬崖绝壁的略显谦虚的胸口大声发誓,她绝对没有和小玉有过什么不纯洁的同性交往。   不过灵魂应该算是男性,那就是不纯洁的异性交往?不过这个也是无稽之谈,虽然刚开始小玉一度试图强行推倒朱实,生米煮成熟饭,但只来得及夺去了少女的初吻,还没更进一步,就碰上了那名自称来自未来的“花开院秋夜”。   尽管对方说不介意小玉继续用尽手段与朱实对抗,但这只看上去很神气的狐女却仿佛被吓破了胆子,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对朱实动手动脚,甚至一根手指都不敢放上去,就连口头上的调戏也收敛了许多。   她一直担心如果真超过了那条线,那个“花开院秋夜”说不定又会从哪里蹦出来,就算不实打实地捅上一枪,把枪当棍子使打得自己满天飞来飞去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谨慎小心才能活得长长久久,这是玉藻一直坚持的人生信条。自古便有说法——狐性多疑,惯听水下之声,故能履薄冰如踏平地。   虽然那位玉藻本身似乎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但作为一条继承了本体的样貌与智慧——虽然这里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的尾巴,小玉依然坚持着凡事谨慎为先的处事方针,狐话有云,千金之狐坐不垂堂。   虽然小玉自己洋洋得意,但在朱实看来,这就是怂。   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怂。   只要遇到没有自信能赢的对手,甚至是碰到实力相若的敌人,也会二话不说走为上计,实在跑不掉的话,除非真的走投无路,否则也不会选择正面拼杀。   认清了小玉的本性之后,朱实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不必太过警惕,只要不让自己真正陷入十死无生的局面,没有绝对把握,小玉就不会选择孤注一掷,因为她会在行动之前先考虑半天得失成败,等什么东西都想好了,也就错过了机会,失去了锐气。读书人不能造反,正是这个道理。   最多也只会趁朱实不备,偷偷摸摸捣鼓一些小手段,但因为这支能够安定心神的竹箫存在,无论小玉如何绞尽脑汁,结果往往也是徒劳无功。   朱实有时忍不住想,如果那只真正的九尾妖狐也是像小玉这种怂到不行的性格,那倒是不难对付。但当她询问小玉时,却得知九条尾巴各自有着不同的个性,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性格截然不同,等于是九个独立存在的妖怪。   而根据小玉的记忆,很早以前她曾经与另一条尾巴遭遇过,对方似乎是完全变成了野兽的心态,正寻找着中意的主人,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身为一条堂堂的妖狐留下的尾巴,她居然认为自己是一只猫!   这就不能忍了。   小玉是这么想的,也真的采取行动,打算用爱的拳头好好让对方明白什么才是妖狐的骄傲。   至于结果。   “经过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我终于明白,个性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我们不可以因为一己喜好而否定其他人的想法,这是不对的。”   小玉似乎被那只把自己当成猫的妖狐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了一番。   虽然朱实对那只自称“玉藻猫”的小玉同伴(或者算是姐妹?)很感兴趣,但小玉听了朱实无心的一句话,脸色唰的一下变成惨白,还大声怒斥:“你怎么可以有这种危险的想法!”她一边挥动手臂,模仿着那曾经一击就将小玉HP清零的疯狂乱抓,一边哆哆嗦嗦地瞪着朱实。   最后朱实也只能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份好奇心。   “怂吧。”   她拍拍小玉裸露的香肩,语气真切。   “怂有出头天啊!”   小玉当时愣愣地点着头。虽然不清楚少女在说什么,但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她默默地将这句话加进了《小玉词典·第三版》里,准备以后有机会拿去向其他尾巴的姐妹们炫耀。   言归正传。   三言两语打发了小玉,让她暂时蹲在角落里生闷气,暂时不会出来与朱实闹来闹去,少女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将手按在了不那么骄傲的胸前。   心脏咚咚地跳动着,速度比平常明显要快上许多。   差点就让小玉察觉到了。   要夺舍自己的妖狐是个笨蛋真是太好了。   朱实心想。   她将落在头发上的树叶顺手拍掉,再度把目光投向那个疑似真铃的妖气爆发的方向,心中估算着距离。   在这里能遇到真铃,有点超出了她的预料。但这趟本来就是为了找寻真铃而来,因此也算不上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但事情真能如此顺利吗?   朱实微微皱着眉头。   “嗯?”   她突然一怔。   冥冥之中,某种联系正悄然出现。贞姬撕破了那张红色的灵符,召唤出了她的一个分身……那个小萝莉遇到危险了?   朱实有些纠结地再度望了望真铃妖气爆发的不远处,然而此时那边却已经陷入了奇妙的静寂,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那道分身似乎还没被击破,所以贞姬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女也暂时一无所知。她垂下眼睑,夜风徘徊在这片树林之间,少女正在沉思。   但这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   当朱实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没有了迷茫与纠结,只剩下决然。这是已经下定决心的人才有的目光。   从刚刚那蓬勃的妖气爆发,可以大致推断真铃应该还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但与之相反,贞姬那边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况。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将两张符交给贞姬时,说的是遇到生命危险才可以撕开红色的符箓,贞姬也乖乖点头了。虽然年幼,但贞姬是个乖巧早熟的孩子,不至于用这种事和她开玩笑。   朱实右臂一挥,长枪激射而出,刺进了正前方的一棵树干上,入木三分,枪尾犹在颤动不已。枪尖钉着一张用血写成的纸符。   “走吧。”   她轻声说道。   双手十指翻转,飞快结出好几个复杂非常的手印。这个手印的难度甚至让人怀疑其中几根手指是不是已经被拗断了骨头。   佛教密宗的手印,除了沟通天地灵力,最重要的作用便是锻炼手指的灵活度,各种手印几乎囊括了人的双手能做出的所有动作,在经过真铃一段漫长的鞭子与鞭子式训练后,朱实终于将双手锻炼到了柔韧无骨的境界。   虽然真铃已经不在身边,但这几年里她每日的训练也从没有懈怠过。   武学之道,不进则退。   “四象幻,移形换影——”   朱实念道。   咒诀念毕,少女只感眼前一黑,身体短暂地失去了控制,但当眼睛再睁开时,她便看到了贞姬。准确地说,是倒在血泊之中,浑身鲜红,看样子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第二十三章 来犯的鬼族   将时间稍稍向前推移片刻——   把沉沉睡去的小女孩抱在怀中,三昧真铃正通过在树枝之间跳跃的方式移动,速度飞快,只留下一片鲜红的残影。她预定在黎明到来之前,将这座山峰上的神社都粗略地侦查一遍,如果发现疑似目标直接打晕带走,如果没有,那也只能说安倍吉平运气不好了。   至于今夜过后该怎么办,真铃根本没有思考过相关计划,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尽忠尽责地继续为吉平交待下来的任务而到处奔波。   而且,特地拿出一个晚上的时间找寻目标,在真铃看来已经是给足了安倍吉平面子,如果再敢不知好歹地抱怨什么,就怨不得她施以铁拳制裁了。   “预言,预言……一般来说,擅长这方面的应该都是侍奉神明的人,而说到神明信仰,毫无疑问就是熊野山了。”   真铃对自己的推断信心十足,但如果她得知怀中正抱着的这个小家伙就是吉平要她找寻的对象,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了。但现实没有如果,正沉浸在梦乡之中的贞姬也不会突然睁开眼睛自报家门,因此真铃依然奔走在夜风呼啸的山野之间,寻找着注定找不到的阴阳师后裔。   “这里也没有呐……”   站在高高的鸟居柱子上,真铃眯起眼睛,有些不爽地吐了一口唾沫。这是一间规模不大的神社,小小的本殿里透出隐隐约约的光亮,对话谈笑的声音流转风中,反而让人心内油然生起一股淡淡的温馨。   这样的神社在熊野山里数量颇多,与那些砸大钱修筑的著名神社当然无法相比较,但正因如此,往往也会吸引一些想避开汹涌人潮的参拜客,香火虽然算不上兴旺,但好歹总能维持。   这样的小神社,鸟居当然也只有一座,从那染成朱红色的两侧高柱,可以判断出这神社供奉的大概是稻荷神。   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神社内部,没有察觉到类似阴阳师或修行者之类的突出气息,这间神社的神主与巫女大概都是普通人类。真铃虽然脾气一向暴躁,但对欺负弱者毫无兴趣,如果遇上感兴趣的家伙,也许还会格外宽大地放过一马,等待对方变强之后再来挑战。武痴一词,大概正是为她所设。   如果换成其他人——那些晴明手下的鬼族,或者这几年见过的安倍一族子孙,应该会秉持着有杀错没放过的心理,将有嫌疑的神社一个个夷为平地,然后扬长而去。但真铃对此深恶痛绝。   她从来都不掩饰对安倍晴明的不屑,只是出于对强者的尊敬才追随在他身侧——这大概也是她最后选择背离晴明的主要原因吧。即使失去了相关记忆,但这也无法改变一个人的个性,泰山易改本性难移,真铃完全可以想象并认可那个背叛了安倍家的自己。   但她究竟为什么会同意被卢屋道满封印呢?   唯有这一点,真铃怎么也想不通。以她这么骄傲的个性,万不可能点头同意接受阴阳师的封印,除非……   另有玄虚。   但斯人已逝,岁月更替,时至今日,无论她曾经与卢屋道满立下了什么约定,都已经不重要了。   六百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唯有天上的这轮明月,依旧闪闪生辉。   真铃突然有些惆怅。   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呀。   就连她也是。   入夜之后,林间的风就变得寒冷起来。尤其是此刻她站在高处,仰头看着月亮,一时正有些出神,却感觉到怀中的小人儿轻轻动了两下。   真铃低下头,正好看到那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闪了几闪。小女孩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眼底映照出真铃仿佛红宝石一般的双瞳,她仿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又用力闭住了眼睛。   好像一只胆怯的松鼠。   真铃不禁扑哧一笑。   笑声如铃铛一样清脆,划破了黑夜的寂静,刚刚那略带忧郁的气氛也转眼消失不见。站在鸟居柱子上的,依然是高傲自信的三昧真铃。   但这位双手染满血腥,人人闻之色变的大妖怪此刻望向怀中抱着的小女孩,看着那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容貌,却感到心中一动,仿佛被击中了某个最柔软的地方,锐利的目光也缓缓变得柔和起来。   当贞姬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目光。   满溢着思念,带着浅浅的忧愁,但最深处却依稀有着一丝迷茫的目光。   当小女孩回过神,她已经抬起了手,轻轻摸上了真铃的脸颊。   而真铃居然也没有如平时一样将那只手甩开,并顺手丢出一团火焰让对方明白无礼放肆的代价。她下意识地将脸凑了上去,感受着那掌心的温暖,脑袋开始疼痛,但比起疼痛,却有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感情占据了真铃的内心。   好想你啊……   鲜红色的双目,正浮现着若有若无的水光。   夜风依旧将神社中的谈笑声带了过来,尽管身处在无法被那橙黄色的灯火的黑暗之中,真铃与贞姬却同样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温馨。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仿佛只要四目相对,想说的话就已经传达到了彼此的心中。   但这种温馨也只是一瞬之间——   啪。   木屐落地的声音。   同时传来的,还有深冷刺骨的杀气。   真铃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她偏过头,望向声音与杀气传来的方向,眼神转冷,甚至噙着怒火。   不管对方是谁,打扰了她的心情,只有一个下场。   她看见了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   尽管已经有了相当的改变,但那眼熟的五官与身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妖气,依然让真铃很简单就想起了这个搅局者的身份。   “酒吞之子啊。”   鬼童丸。   六百年前追随安倍晴明的鬼之首领。   “你竟然还活着呐。”   真铃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语气不善。   “想不到三昧大人竟然还记得在下的名字,真是受宠若惊。”语气平淡无波,鬼童丸踏出一步,手已经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见到这个动作,真铃嗤笑一声,“才过了区区六百年,你居然变得如此狂妄了吗?”她俯视着鬼童丸,眼中似有烈火。   “是谁给你——在我面前拔刀的勇气?!”   真铃披在身后的赤红长发蓦然飘起,浮在半空。   下一刻,无形的气势仿佛山岳崩摧,毫无保留地向鬼童丸压下。   鬼童丸表情虽然依旧镇定,但已下意识向后退出一步。注意到这一点,他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此时插了进来。   “三昧大人。”   左半边脸戴着巨大木制面具的妖怪从黑暗中现出身姿,一前一后,将三昧真铃夹在了中间。茨木童子抬起手,向前轻轻一挥。   各种各样的妖气混杂在一起,瞬间从黑暗中出现的数十只鬼族将鸟居包围得滴水不漏。   真铃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我们无意与三昧大人为敌。”茨木童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即使您刚才杀死了我们的两个同伴,但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露出的右眼直直地望着真铃怀中抱着的小女孩,“只要三昧大人能将您怀里的这个人类交给我们,那我可以代表羽衣狐大人在此承诺,觉与鬼一口的死从此一笔勾销,您也不必担心会面对羽衣狐大人的怒火。”   语毕,茨木童子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节,姿势标准之极,即使是最苛刻的大贵族也无法挑出半个错处。   他静静地望向站在鸟居柱子上的真铃。   言下之意。   如果真铃拒绝交出那个小女孩,那他们将动用武力。   但即使是真的撕破脸,茨木童子也无所畏惧。   即使是凶名赫赫的三昧真铃,也不会贸贸然就选择与羽衣狐为敌。后者可是盘踞在当今日本的魑魅魍魉之主,更是三昧真铃的旧主,安倍晴明之母。   而且他也不认为真铃会拒绝。   毕竟那个叫贺茂贞姬的小女孩,根据羽衣狐的手下调查,在之前与三昧真铃根本毫无交集。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碰到一起,但想来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因为陌生人而让自身陷入生命危险。   茨木童子等待着回答。将手搭在刀柄上的鬼童丸,以及其他部下鬼族,也都屏息等着赤发女子的回答。   但真铃却只是低了低头。   她看到一双满溢着害怕的眼睛,一闪一闪,仿佛受惊的兔子。   “你认识他们?”   贞姬下意识地摇头,但望着那双赤色的瞳子,却又僵硬地点起头来。   真铃又问:   “你认识羽衣狐?”   贞姬再点头。   “原来如此。”真铃吐了一口气,突然一甩,将抱在怀里的贞姬猛地抛了出去,茨木童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软香入怀。   很好闻的香气窜入鼻腔,即使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茨木童子,也不禁有了微微的晃神。但他随即听到一声凄惨的哀嚎声。   青筋毕露的粗壮断臂伴随着呛鼻的鲜血一同飞在空中。而断臂的主人,某个倒霉的鬼族却已经向后如箭射出,胸前凹陷了一大块,胸骨齐齐折断,眼看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只魁梧鬼族的惨叫声还在空中,发出声音的本人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赤红的身影急冲向前,伸手一抓,抓住了那具尸体的左腿,竟将这具庞大身躯当成武器,用力一抡,又将离得近的另一只鬼硬生生砸成了肉饼。   这次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三昧真铃脚步不停,一个旋转,双掌猛然在胸前一合,啪的一声,夹住了鬼童丸挥出的锋利刀刃。   她咧嘴一笑。   “按照要求,那个小孩我已经交给你们了。”   鬼童丸用力将刀往后拉扯,但那双雪白的手掌却如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望着鬼童丸那几乎喷出火的双眼,真铃笑得更加开心,露出了两只尖尖的虎牙。   她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因为我们毕竟是老朋友,所以才卖你们一个面子呐。但有些家伙可能以为我是害怕羽衣狐才这么做——为了避免你们有所误解,我想来想去,只有在这将你们全部杀掉了。” 第二十四章 智者真铃   砰!   一记沉重的闷响,真铃向后退了两步,挥出的右臂垂在腰侧,正在微微发抖,拳背已经有了些许破皮,渗出点点鲜血。   但与她对了一拳的鬼却僵在原地,保持着出拳向下轰出的姿势,一动不动。   “怎么了……”有同伴想上去查看状况,但还没碰到那只呆立不动的鬼,就被鬼童丸厉声喝止:“快离开,你想死吗!”   那只肌肤通红的鬼族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向鬼童丸望了过去。中年男子正飞快地冲向这边,刀已入鞘,右手按住刀柄,脸色铁青。   “剑戟·樱花!”   鬼童丸沉声喝道。因为他之“畏”而再度加速的斩击,刀刃出鞘的瞬间甚至带起了一串刺眼的火花。火花因惯性而向前飞去,又在眨眼之间,变成了满天樱花!   神速居合!   但真铃与那只鬼族却依然站在原地。   刀光席卷着无穷无尽的樱瓣,一息之间,已经来到了真铃的眼前,只要再进一步,刀锋就能将这位高挑的赤发女子斩成两段。   但鬼童丸眼角却重重一跳。   余光所瞥到的情景,那只与真铃对了一拳便再也没有动作的鬼族,突然开始自己燃烧了起来!   熊熊火焰由内而外,一瞬间便将那魁梧如小山一般的身躯吞噬,火焰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在没有半点阻碍地将一旁呆站着的另一只鬼也烧成灰烬之后,便直直地向鬼童丸撞了过去。   如果这一刀斩下去,毫无疑问能将三昧真铃的脑袋一分为二,但与此同时,他也将被火龙正正击中。   要赌吗?   鬼童丸并不畏惧死亡,但他却不肯定头颅是三昧真铃的要害。妖怪的种类千奇百怪,有根本不具备心脏的,也有脑袋与身体可以分开的,如果这一刀下去却无法成功杀死三昧真铃,那他就等于白白牺牲。   心中各种念头如闪电划过,鬼童丸已有决断,脚下木屐一点地面,不假思索,向后飞退,身体与那条火龙堪堪擦过。   火龙呼啸着撞上了不远处的鸟居,轰然一声,高达四米的朱红色柱子顿时笼罩在烈火之中,开始向下倾斜。   时间好像被无限地拉伸放长,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   鬼童丸仰起头,长发被风吹得向后乱飘,他望着三昧真铃,看到她扬起了嘴角,露出虎牙,嘿嘿一笑,神情得意之极,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从那双鲜红的眼珠之中,鬼童丸看不到丝毫面对死亡时的恐惧。   而他呢?   从真铃那略带嘲讽的笑容,已经可以很明显地得出答案了。   他心中一沉。   这一切都在对方的盘算之中,或者三昧真铃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只是在赌,赌他会不会退,敢不敢同归于尽。   尽管三昧真铃只是冷冷一笑,但鬼童丸却仿佛听到她一个字个字的开口,声音落在耳中,重若千钧:   你,这,个,懦,夫。   一如六百年前,面对酒吞童子麾下如云强者,安倍晴明,三昧真铃,两个身影在对比之下显得无比单薄,但却让所向无敌的酒吞童子第一次体会到了失败的感觉。   也是最后一次。   酒吞童子被安倍晴明——或者该称之为鵺——斩杀后,麾下鬼族树倒猢狲散,有离开归隐的,有自立山头的,也有一部分被那强悍的力量折服,成为安倍晴明的部下。他与茨木童子皆是这一类。   也因此,他对拥有与安倍晴明不相上下实力的真铃一直抱着潜意识的畏惧。这份畏惧在六百年前被他很好地掩饰起来,但在六百年后这次措不及防的交战中,却被巧而又巧地引发了出来。   鬼童丸猛地睁大了双眼。   无法正视自己的恐惧,就注定无法战胜面前的敌人。   他的畏,绝不会输给三昧真铃这种背叛者!   唰!   长刀归鞘,木屐入地三分。   身形微微向一边侧去,右手伸出,扶住刀柄,向下轻轻一按——   “这是我在这六百年间新创之招。”   他说。   “必不让三昧大人失望。”   剑戟·无量。   铮——   一声刺耳的金属颤鸣。   咔的一响,刀鞘竟然因为这一招而彻底粉碎,化作满天飞灰,然而鬼童丸已向前踏出一步,长刀用力挥出,空气压缩,化作一道径直向前的半月形的透明气流,又一分为四,各自砍往不同的方向。   鸟居的柱子尚未倒地,火舌像被狂风吹卷,纷纷向后倾斜,朱红色的柱子似乎在空中停了一停,下一刻,四分五裂。   其中一道气流划过真铃的左臂,血液飞溅,又在接触空气的同时,变成了点点的火焰粉末。另一道刀气从赤发女子的腰间呼啸而过,将那高挑的身体斩成了两段。   但分开的两截身体同时奇怪地扭曲起来,仿佛海市蜃楼,虚幻不实,转眼不见。   三昧真铃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但最后一道斩击已至。   她得意一笑,右手握拳横在腰侧,双膝微弯,扎出一个端正的马步,随即吐气开声,打出一记标准无奇的正拳。   拳背撞上了无物不摧的斩击。   僵持之间,细碎的火粉从三昧真铃身上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将漆黑的夜空渲染出一层梦幻的感觉。   仿佛点点明星。   然而这区区星火,却足以化作燎原之势。   真铃对着因为挥出这一刀而无力为继的鬼童丸,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火龙吞天。”   火焰吞没了那道看似无物不破的锋利刀芒,点点火光汇聚,眨眼已成一条威风凛凛的火龙,鳞爪俱全,势可吞天!   在鬼童丸睁得极大的双瞳之中,一片赤色的火焰迅速放大,最终充斥了整个视野,灼热的气息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火焰巨龙一声长吟,旋转着向天空冲去,一边向上,一边洒下点点鳞光,正似一场火焰飞坠的奇妙大雨,火星照亮黑暗,美不胜收。   失去意识的中年男子立在原地摇晃了几下,右手松开,当啷一声,长刀摔在地上,断成了数截。他也向后摔了下去,仰面昏倒在地。   真铃从重伤昏迷的鬼童丸身边走过,目光只在他的身上一掠而过,没有半点停留,也没有补刀的打算。即使实力有差,但鬼童丸最后使出的刀法,却让真铃觉得这家伙也许可以成为不错的对手,那一刀虽然没有为他夺得胜利,却为他争来了活命的机会。   她四处一望,留下来的所有鬼族已经被杀得一干二净。茨木童子将绝大部分的部下用来拖延时间,自己则带着那个小女孩先行撤退,想来也是看准了她不会动手击杀鬼童丸。三昧真铃不屑对弱者出手,也会对有实力威胁到她的强者惺惺相惜,但对那些本事不足却没有自知之明的杂碎,她却从来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接下来,怎么办呢……”   她眯了眯眼。   虽然这一架也算是打得挺痛快,勉勉强强可以说心满意足了,但如果就这样掉头离开,或者继续寻找安倍吉平要她找的人,也总觉得还有什么不足。   真铃抄着双手,冥思苦想了片刻,突然握着拳头用力一敲手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为什么茨木要抓那个小丫头呐?”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   茨木童子和鬼童丸现在好像是羽衣狐的部下,那他们应该是按照羽衣狐的命令行事,也就是说,需要那个小丫头的不是这几个老朋友,而是羽衣狐。   但鬼童丸和茨木童子也就罢了,羽衣狐算什么东西?根本没听过的妖怪,也敢向她真铃大人索要东西?   而且她还真的将那个看上去挺顺眼的小丫头双手奉上了!   简直岂有此理。   这样岂不是会让那只臭狐狸误解成自己害怕她了?   浑然不知羽衣狐的真身是安倍晴明之母,也即是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白狐葛叶,真铃此刻脑子里想的,尽是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全天下的妖怪会怎么看她。   “你看,那个就是三昧真铃耶,明明曾经有着那么响亮的名声,结果羽衣狐一句话吩咐下来,立刻乖乖将那个小丫头双手奉上,真是丢人……不对,丢妖怪的脸呐!看来老家伙的时代已经过去,羽衣狐大人才是真正立于妖怪顶点的强者呐!”   一旦想到这些话语,真铃双拳握紧,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如果是真的打不过也就罢了,因为这种无聊的误会而让其他妖怪有了真铃大人打不过羽衣狐的错觉,那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决定了呐。”   “先将那个小丫头抢回来,然后逼问茨木羽衣狐为什么要抓那个小丫头,知道原因之后再将小丫头还给茨木。”三昧真铃将计划在心里捋了一遍,越想越觉得靠谱,忍不住连连点头:“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不是我打不过羽衣狐,而是真铃大人通情达理,提携后进,胸怀似海,嗯,决定了,就这样办呐。”   正被自己的机智深深感动的真铃大人,突然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空灵箫音,脸色下意识地一变,竟露出见到鬼的神色。   不,即使是真的见到鬼甚至干掉鬼——正如刚刚所做的一样——真铃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难道……”   她纠结地抓了抓那满头乱发,点点火粉飞向半空。   “那家伙真的还活着?或者是她的后代呐。算了,这不是重点。”真铃用力地摇了摇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茨木那家伙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一顿呐……好像有点不对,但不拘小节是英雄,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她双掌在胸前啪啪啪拍了三下,什么也没有的空中居然响起了铃铛的摇晃声音,叮叮当当,三道清脆的铃声向四面八方飞快扩散。   “找到了呐。”   侧耳倾听的真铃左耳微微一动,她哈哈一笑,向着那个方向冲了出去。   直到快逾奔马的赤红身影离开了好一会,才有神社里的人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出现查看情况,然后被倒塌的鸟居与满地鲜血与鬼族的尸体吓得摔倒在地,半晌动弹不得。这是闲话了。   与此同时,远处的朱实也将疑惑的目光收了回来,漆黑的竹箫不再摇晃,优美的乐声于是停歇。她一边与小玉斗嘴,一边纠结着究竟是赶去真铃爆发妖气的地方查看情况,还是去救援可能遇到危险的贞姬。   但最后少女还是选择了后者。   此时月挂中天,漫长的夜晚才刚刚来到一半,清冷的夜风将弥漫林间的血腥味与战斗的肃杀气息吹得散去,只留下一地银辉。 第二十五章 乱流(一)   在真铃的想象中,茨木童子应该一路无阻地扬长而去,依照妖怪的脚程,此时就算已经离开熊野山峰也没有什么稀奇。   她虽然有绝对的自信在茨木童子抵达大阪城之前将其拦下,但铃声回报,那家伙却依然还在这座山中,甚至还留在了原地,第一道铃声与第三道铃声得来的结果,都证明他没有过移动。   这就奇了。   他总不可能是正在等待这些同伴吧?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对上堂堂的真铃大人,那群杂鱼差不多就是肉包子喂狗——有去无回了,在她的记忆里,茨木童子应该也不是那种蠢到无可救药的类型才对。   不如说茨木童子反而是有着一定智慧的将才,当初以酒吞童子为首的鬼族之中,悍不畏死的猛者众多,但说到会动脑子的鬼族,除了能谋善断的白鬼院星,就要数茨木童子了。   实际上,茨木童子在看清了安倍晴明的强大后,不顾其他人反对,选择暂时搁置义父酒吞童子之仇,带着麾下投靠杀父仇人安倍晴明,使得这一支鬼族在那暗无天日的时代中得以幸存,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隐忍心性,绝非莽撞之徒。   真铃心中疑惑,但这没有影响她赶路的速度。   黑暗之中,只见一道赤色的身影掠过林间,惊起飞鸟阵阵,向刚才铃声回报的地点飞快赶去。   也许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真铃心中不经意浮起的这个想法,却恰恰说中了事实。   茨木童子没有想到,除了他以外竟然还有另一方势力盯上了这个名叫贺茂贞姬的小女孩。羽衣狐大人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得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他不清楚,正如他不知道为何在明面上派出了提亲的使者之后,还要让他带着部下暗地里掳走贞姬,做出这种仿佛多此一举的行为。   羽衣狐没有解释,他也不希望羽衣狐大人向他解释原因。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危险,随着年岁的增长,茨木童子更加深刻地领悟到这个道理。   他此时向羽衣狐效忠,只不过是想借由羽衣狐之手让安倍晴明大人从地狱回归现世。而之所以向安倍晴明献出忠诚,也只是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安倍晴明更加强大的存在了。依附强者,换取生存的权利,这便是乱世的智慧。   六百年前,他证明了这一点。无法认清这一点,依然坚持要与安倍晴明作对的那些曾经的同伴,早已死得骨头都能拿来打鼓了。   贺茂。   这个姓氏让茨木童子不禁想起了那个名盛一时的阴阳师家族,作为晴明大人宿敌的贺茂光荣与贺茂咲耶兄妹,让他对这个姓氏绝不陌生。   他低头看了看被他打昏的小女孩,露出的右眼似在沉吟。   莫非这个叫贞姬的女孩子,是那个贺茂一族的后裔?   贺茂一族在数百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好像被一只神秘的手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   卜算预言方面连晴明也要摇头自愧不如的贺茂光荣,将贺茂、卢屋两门流派的阴阳术融会贯通,被安倍晴明视为比卢屋道满更加难缠的劲敌的贺茂咲耶,这两人毋庸置疑皆是当世闪耀的星辰,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同时陨落,甚至连一点线索也不曾留下。   只有一个可能。   这一切皆在他们两人的预料之中。   但所求为何?   无人知晓。   尽管有着好奇,但茨木童子无意寻求真相。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一直活下去,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突然,左脸戴着巨大木面具的青年停住脚步。   他察觉到了违和感。   这片森林很陌生,好像根本没有来过。这本来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茨木童子心知肚明,为了确保任务万无一失,他早就将这座熊野山峰上上下下的地形记得烂熟于心,无论哪一片树林,至少也会觉得有些熟悉,绝不至于完全陌生。   除非。   这不是熊野山。   茨木童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右眼的目光已经转冷。   “是谁?”   他发问,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山林之间。   但回应他的唯有沉默。   茨木童子的手掌缓缓移向腰间悬挂的刀柄。在抱着贞姬的情况下战斗明显缚手缚脚,他思考了一阵,还是没有将小女孩放下。   对方的目标有极大可能也是贞姬。因为如果针对的是自己,那在先前有太多落单的机会可以下手。   “不现身的话,要我逼你出来吗?”   语毕,茨木童子拔刀出鞘,一声清鸣。他直视前方,将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大大的圆形——   “鬼太鼓。”   先下手为强,从那个刀尖化出的圆形之中竟同时射出了火焰与雷电。雷电虽然晚了一步出现,但电光迅疾,已抢先烈火一步——   “咔擦。”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空中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网状痕迹,但这些痕迹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在轻微的震动下复归于无。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从茨木童子的头顶凭空出现,直直射下。戴着面具的青年冷哼一声,顺手挥出一刀,消灭了这道闪电。   然而火焰喷涌而出,那蛛丝网一般的痕迹再度出现,这次似乎比被闪电撞到时更加清楚一些。   痕迹消失,一模一样的火焰自茨木童子背后蓦然冲出!   即使心中早有一定的防备,但怀中抱着小女孩,行动有所不便,茨木童子回刀防守,却已晚了一步,火舌不费吹灰之力便烧毁了没有多少防御力的武士服,将衣服里面的肌肤也烧得皮开肉绽,一股焦臭气息弥漫开来。   一阵轻风吹过,将覆盖在背部的剩下几块布片也吹开了,露出血肉模糊的背部,大片焦黑。   茨木童子倒吸一口冷气。   但同时却也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   “结界。”   尽管额前冷汗津津,他却依旧站得笔直,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变调。只听声音,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妖怪刚刚受到的沉重伤势。   他断言道:   “反弹攻击的结界,应该是御门院流的阴阳术吧。”投靠了安倍晴明,让他对各流派的阴阳术都有了大致的了解,此时轻易便判断出这一招的来历。   但随即便是深深的疑惑。   “既然是御门院的阴阳师,为何要出手对付我?”茨木童子将刀横在身前,锋利的刀身反射着冷冷月光,声色俱厉地喝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奉羽衣狐大人之命,要带这个小女孩返回大阪城吗?”   他无比希望这是一场误会。   但似乎机会渺茫。   因为他终于听到了对方的回应,那是一声轻笑,笑声沙哑,略显浑浊,这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一个老人家。   “既然认出了这道结界……也应该知道老朽是谁了吧?”   此话一出,茨木童子脸色忽变。   “御门院天海。”   他一口叫出了老人的身份。   “你究竟有何目的?”   这一代的御门院家主却不正面回答这个疑问,而是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真身不知道藏在何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分辨出具体的方位。   “将你手上的小女孩交给老朽吧。”仿佛喉咙里卡着一口痰,御门院天海咳了两声,才继续说下去:“将拥有这种天赋的逸才就这样送去给羽衣狐当成饭后点心,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阁下这番话的意思,我能理解成是想要与羽衣狐大人为敌吗?”茨木童子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怎么也猜不到,本该是最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御门院天海却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翻脸。   “火气不要那么大。”天海呵呵笑了两声,“凡事有商有量,老朽相信羽衣狐也不会死死盯着这个小娃娃,非她的内脏不食。只要你点头答应,老朽这就去帮你多找几个灵力出色的童女,实在不行,二十个,三十个也是可以的嘛。”   老人语气诚恳,似乎真的试图与茨木童子讨价还价,但茨木童子心里明白,这位御门院天海——被外界称之为南光坊天海的大僧正,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高僧大德,更加不可能是市侩的商人。   “如果真的有心一谈,那先将这个结界撤去如何?”他高声问道。   果不其然,老人呵呵笑着拒绝了这个要求:“那可不行,老朽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庸之才,如果没有结界护身,怎么敢与素有武名的茨木童子面对面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茨木童子干脆地一挥长刀,仿佛要用这个动作切断两人的对话,“如果你无法在这里杀掉我,那就准备接受羽衣狐与御门院其他人的愤怒吧。”   他笃定这并非御门院一族的决定,而只是天海的私下行动。在茨木童子所了解的人物里,无论是安倍吉平,还是有行,雄吕血,心结心结,除了那个将安倍姓改成御门院,努力试图摆脱安倍晴明对这个家族的影响,但最后还是黯然离去不知所踪的泰长,所有人都将安倍晴明的回归视为最优先的事项。   正因如此,他们不可能在羽衣狐即将孕育出婴儿鵺的这个时候,与羽衣狐一系的妖怪公然翻脸。   “哎呀。”仿佛被说穿了心中的担忧,天海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既然如此,那老朽也只好豁尽全力了。小心啊——”   最后一句响起,戴着漆黑斗笠的佝偻身影一步迈出,凭空出现在茨木童子的身边,斗笠上缀着的流苏不停摇晃,老人已经握拳打出。   唰!   茨木童子反手一刀,将老人从斗笠到身影劈成两段。   咔擦。   老人的身影如同水面上映照的景象,被这一刀斩断,扭曲着消失不见。随之浮现的,却是蛛丝网般的裂缝。   裂缝持续了一瞬间。   下一刻。   凌厉的刀光由下而上,直直斩向茨木童子的下颌。   恍如镜像。 第二十六章 乱流(二)   “就是这了吧?但什么也没有啊……”   三昧真铃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什么也没有的空地,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但她立刻轻嗤一声:“原来是结界,而且还是晴明那家伙为了缩短布置时间而改良成的简式结界。敢在那群修验者和天狗面前耍结界,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呐……”   “也罢。”   她咕哝了一声,按着右肩,手臂来回转了几个大圈,表情跃跃欲试,“正好实验一下我的拳头有没有生锈呐。呀——哈!”   真铃一步踏出,右手紧握成拳,猛地捶向什么也没有的半空。   嗤!   空中突然现出了大片大片的蛛网也似纹路,透着奇特的色彩,却仿佛极为柔软,真铃的拳背与其一接触,便深深地陷了进去,蛛网纹路不断颤动,将这强悍的力量往四面八方分散,最终消弭于无形。   力道被卸去大半,眼看这一拳没有什么效果,但真铃却嘿嘿一笑,露出了两只又尖又利的虎牙。   “第二步。”   她大叫一声,右拳已经向后撤回,但与此同时又向前踏出了一步,横在腰间的左拳已经轰然打出!   与第一拳相同的位置!   嗤!   蛛网纹路再次出现,但这一次震动的幅度与时间明显变长了许多,一直到真铃将左臂也撤了回去,那纹路还没有消失,依然残留在空中。   “结束了——”   伴随着这声凛然的宣言,真铃用力向前踏出了第三步。   赤裸的左足踩落,落足点顿时陷下三尺!   右拳再出。   啪!   仿佛什么东西被击碎的声音响起,蛛网纹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响声,在短暂的僵持之后,终于彻底碎裂。   即使对结界之术没有什么了解,但真铃至少知道一个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任何事物都有极限存在,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没有什么是破坏不了的!   强行击破了结界之后,原本被隐藏在结界内部的东西终于显露在真铃的眼前。但高挑的赤发女子却猛然一怔,竟然有些傻眼。   茨木童子确实在里面。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有点眼熟的小家伙也在里面。   但他们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茨木童子满身是血,左掌被一根粗长的木钉子穿过,将他钉在了一棵大树的躯干上,鲜血将整个手掌都染得一片通红,脸色苍白如纸。   茨木童子所使的武士刀此刻落在他的脚下不远处,已经折断,只剩下刀柄与半截刀身。小女孩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柄断刀的旁边,眼睛睁开,瞳孔却已经逐渐失去光彩。   半截刀尖深深刺进了小女孩的腹部。   鲜血潺潺流出,渗入贞姬身下的泥土,将原本干燥坚硬的土壤浸得湿润松软,泥土的气息中也混杂了一丝刺鼻的血腥味。   见到这一幕,真铃脸色顿时变了。   她那璀璨的红色双目在一瞬间燃烧起了腾腾火焰。   “天海!”真铃怒喝出声。失去了遮蔽气息的结界,御门院天海终于露出身姿,戴着漆黑斗笠的老者从黑暗中踱步而出,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双眼毫不畏惧地望向怒意勃发的赤发女子。   “三昧大人,想不到会在此地与您相见。”天海语带恭敬,口中说着话,脚步却没有停下,自顾自地向倒卧在地上的贞姬走去。   “天海。”   真铃身子一晃,已经拦在了老者面前,伸手挡住了他,眼睛微微眯起,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老人摊了摊手,“当然是……杀人啊。”   “杀谁?”真铃语气平静地问。老者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清楚地传递了过来。   “这两个家伙是我先盯上的猎物,轮不到你来取他性命呐。”真铃瞥了已经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没精打采的茨木童子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虽然茨木可以凑合让给你,但这个小丫头我要带走,这关系到我的颜面与尊严,你明白吗?”   她自以为这样一番说服力十足的话语讲出来,身为晚辈的天海就应该知趣地乖乖离开,谁料对方却摇了摇头。   “既然是三昧大人的意思,茨木童子可以饶他一命,但这个名为贞姬的小女孩,老朽却非杀不可。”   “你好像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呐。”真铃呲了呲牙,“我的意思是,茨木童子随便你杀,但这个小丫头你一根手指都不准动她,明白吗?”   天海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是三昧大人没有听明白老朽的意思。”他抬起头,面具从斗笠的阴影下一点点露出,“老朽的意思是,茨木童子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既然三昧大人想要,这个面子就做给您无妨。但那个小丫头,老朽却……”   老者一字一顿。   “非、杀、不、可。”   “能做到的话就尽管做啊!”真铃猛然怒喝出声。她狠狠地瞪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佝偻老者,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情非得已,还望三昧大人见谅。”天海又叹了一口气,一挥手,原来已经被真铃三拳轰碎的结界竟然迅速恢复正常,而且似乎有了什么变化,蛛丝纹路没有消失不见,就这么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屏障,将内与外彻底隔绝,“这是老朽自己研究改良的结果,请教了。”   “请你个死人头呐!”   真铃一步踏出,正待故技重施,再用出那得意的三步杀招数,但第一拳打出,却见天海不闪不避,就这么站在原地,硬生生吃了这沉重的一击。   然而一拳落下,天海竟纹丝不动,反而是周围半圆形的结界突然产生了剧烈的晃动,晃动还在继续,天海却如同无视了真铃的威胁,继续走向贞姬。   “转移攻击吗……”经历的战斗不计其数,真铃经验何其丰富,一眼便看穿了这个结界的作用。听到真铃一口喝破,天海却一点惊讶也没有,反倒是有些自豪地笑了起来:“正是,三昧大人果然好眼光。”   看得出他对这个结界极为自信。   真铃冷哼一声。   “这种小伎俩,也敢在我面前显摆,看招!”   她一个跟斗翻了起来,由空中向下扑出,双手如同鹰爪,一瞬间已经紧紧抓住了老者的双肩,正待用力将这矮小佝偻的身体摔出去——   “唔!?”   却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天海依然稳稳地站在原地,尽管真铃用上了极大的力道,但却连老者的脚步也无法移动哪怕一寸。   但周围的半圆形结界却已有了丝丝裂痕。   一击无功,真铃人在空中,陷入了短暂的僵直。天海轻笑一声,抬手抓住了她的一条手臂,向旁边抛去!   赤红的身影仿佛一枚炮弹,激射而出,将一棵粗壮的树木拦腰折断,树枝断裂,绿叶洒落,如雨纷纷。轰的一声,真铃被埋在了倒塌的大树之下。   但天海心知肚明,这样的阻碍无法拖延多少时间,真铃立刻便会冲出,这仓促布置的结界却已经濒临极限,最多也只能再替他挡下两次攻击。而这个结界已经是他的最后手段,本来也只是抱着如有万一的心思提前准备,却没想到会对上三昧真铃。   正是世事难料。   但这一步走出,便再也没有回头的路。无论如何,他也要在这里杀死贺茂贞姬。为了安倍一族的延续……   心绪有了轻微的波动,尽管热血燃烧的岁月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但那种一往无前的叛逆却依然残留在心中的最深处。仿佛他这一刻并不是身上充满着腐朽气息的老人,而依然是那位纵横战场的武士。   仿佛正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甲胄,高高举起长刀,身后旌旗如云,身前却是注定没有希望的战场。   仿佛那道用尽全身气力的怒吼声依然回响在四周。   “敌在——”   但那一切终于还是过去了。   此时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那曾经名动天下的将领,甚至也不是德川家康倚重的南光坊天海。   只是御门院。   “为了这数百年的夙愿。”   趁着真铃依然被大树压住无法脱身的短暂时间,天海朝倒在地上的贞姬一步步走了过去。此时已经再没有谁能挡在他的面前了。   茨木童子用力挣扎着,但被钉在树上的左掌却无法拔出,即使有心断腕,失血过多而开始疲惫脱力的身体却让他连这最后一步也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海将这次任务的对象一掌击杀。   羽衣狐大人交待下来的任务,是让他将这个小女孩活生生地带回大阪城,现在看来,是无法做到了。   失望与沮丧充斥心中。比起自己的性命,茨木童子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任务失败的耻辱与随之而来的各种连锁反应。   他只能寄望于真铃尽快脱出。   此时那棵十余人合围的参天大树也已经被火焰吞噬,噼里啪啦的烧灼声音之中,隐约可见一道鲜红如火的身影正缓缓站了起来。   但还是迟了一步。   天海已经走到了贞姬的面前,小女孩似乎感到寒冷一样蜷着身子,又长又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像还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事实上,看到那刺穿小腹几乎透体而出的伤势和满地的鲜血,即使小女孩此时已经死去,在场的几人也不会感到惊讶。   无论天海还是茨木童子都没有注意到,贞姬嘴角却悄悄地向上翘,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幅度。她双手十指紧握,半张鲜红的符箓因为手心不断沁出的汗水,已经变得湿漉漉了。   在天海与真铃对话的时候,贞姬已经悄然撕开了那张朱红色的灵符。   天海抬起手掌,点点光芒在掌心凝聚。   “咦?”   老者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看见了半张飘在空中的纸符。颜色鲜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字,即使只剩下半张,天海依然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幻”字。   幻四象,一化万千。   白衣红裙的少女一步踏出黑暗,拦在了天海与贞姬之间,通体晶莹的长枪横在身前,身影略显透明,显然只是一个法术凝成的幻象。   天海却无声一叹。   三昧真铃全身燃烧着火焰,正向这边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ps:这章写了好几个版本,本来已经差不多打算发了,但想想其实没必要让茨木童子这家伙刷太多时髦,还是加速剧情更好…… 第二十七章 乱流(三)   三昧真铃仿佛一头浴火重生的凤凰,浑身燃烧着鲜红的火焰,向这边急冲而来,但在这之前,白衣红裙的少女手腕一抖,长枪如同夭矫灵蛇,向老者刺了过去。   天海眉头一皱,虽然看出这是阴阳术的幻影,只要一经碰触就会消失,但即使是幻象,攻击也是实打实的,而他的结界已经差不多到了崩毁的边缘,即使这一枪威力远远不如真铃,也是能避则避,不宜硬接。   心念电转,他已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这迎面一枪。   但少女幻影却好像没有继续抢攻的打算,而是退了一步,继续护在贞姬身前,这也打破了天海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少女抢攻,那他还可以寄望于偷袭杀掉贞姬然后离开,但少女死死护着小女孩,也就意味着这一击打出,只能击破幻影,无法伤及贞姬分毫。   这显然很蠢。   何况真铃已经杀至。   少女幻影望着三昧真铃,目光有些疑惑,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久寻不到的真铃,但她也知道现在并非静下心思考问题的时刻。   看着真铃与天海交上手,少女幻影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情景,眼神随即落在了茨木童子身上。   这家伙好像有点印象耶……他不是羽衣狐的手下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还和阿真与御门院天海打了起来,而且为什么贞姬也会牵连进来?   注意到少女幻影的视线,茨木童子啧了一声,很不爽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架输掉的妖怪吗?”   没想到少女幻影却点了点头,“打架输掉的妖怪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被打得那么惨的还是第一次见。”   “……”   有些头晕的茨木童子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少女幻影上上下下看了茨木童子几眼,又望回了正在交战的两人。天海被真铃打得节节后退,但尽管落在下风,一时半会却依然没有性命之危。   正打算找机会掩护真铃来上一枪,接下来的事就与她无关了,那是少女本体需要烦恼的事。少女幻影正要加入战团,身体却蓦地僵住。   只有茨木童子看到了这一幕。而贞姬在看到少女背影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次是货真价实地昏了过去。   搞什么玄虚?   一个照面,他就认出了少女的身份,听说这名花开院秋夜与三昧真铃有着深厚的交情,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但她什么时候又与贺茂贞姬有关系了?花开院与贺茂一族的后裔又牵上了线,茨木童子敏感地嗅到了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如果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将这件事告知羽衣狐大人。   但前提是能活着回去。   他望着战成一团的三昧真铃与御门院天海,如果真铃落败,天海一定会为了灭口杀他,但就算真铃获胜,也有可能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将他一把火烧成灰。女人和妖怪是最无法讲道理的两种存在,而三昧真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然无惧死亡,但想到有可能会因为“你今天的衣服颜色搭配很奇怪”这种无厘头的原因而屈辱死去,茨木童子便感到未来的妖生一片黑暗。   至于第三方。   先不说花开院秋夜十有八九与三昧真铃一个鼻孔出气,即使她有不同的想法,但此时出现的明显只是被碰一下就会消失的幻影,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如果是真身到来,也许还有几分希望,但那毕竟也十分渺茫。   茨木童子正想到这,却突然听到一声属于少女的轻喝:   “移形换影——”   唰!   娇小身影由虚转实,朱实一步向前,幻象所经历的一切已全数归于本体,她双目闪闪发亮,望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鲜红身影,抿嘴一笑,晶莹长枪如铁鞭一般,呼啸抽落!   没想到那个幻影竟会主动采取攻击,但天海也非碌碌之辈,身体一动不动,竟想生生接下这一击,换取幻影的消失。   枪身抽下,砸在老者的肩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围结界却再次剧烈震颤起来,蛛丝纹路已经有明显的碎裂痕迹。   还剩一招。   天海心中默默数道。   但他立刻惊疑地发现那道幻影在攻击命中之后竟然没有消失,而是立刻又是一枪刺向他的后背!   “怎么可能!”   这回天海断不可能让朱实打中,否则结界一旦被破,不但对手有可能逃离此地,如果真铃真的打出火来,他也失去了最后的保命符。   老者右手一翻,已经挡在了枪尖面前,长枪离老人满是皱纹的肌肤只有咫尺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四个不断旋转的方形结界重重叠叠,拦住了朱实的这一枪。   “四重结界。”三昧真铃冷笑一声,“你挡得住那个小丫头的枪,却挡不住这边的拳头呐!”   语毕,她也一拳挥出,没有半点花俏的直直一拳,天海却因为要维持四重结界而无法闪避,无奈之下,只好同样地抬起左手,开出了第二个四重结界,试图暂时挡住三昧真铃的这记铁拳。   但正如她所言,力大无穷,怪力与鬼族之王不相上下甚至略胜一筹的三昧真铃,即使是随意一拳,又岂是这仓促而成的结界能可拦下!   啪啪啪啪!   四声破碎连成一道拉长的脆响,真铃的拳头没有半点停顿,已经砸在了天海的身上!   又是一声巨响,半圆形的结界终于彻底崩毁,碎片散落成点点晶莹,飘散在夜风之中,映照着冷冷月光,更添几分奇异美感。   同一时间,天海右手的四重结界也受到波及,应声而碎,朱实看准机会,一枪横扫而出,将天海一个跟斗打翻出去。正要趁胜追击,少女却发现真铃怒气腾腾地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又是简单之极的迎面一拳。   “喂!”   情急之下,朱实来不及闪避,双手举起长枪,挡下了真铃的攻击,正想开口询问,但真铃已一腿扫向她的下盘,长腿如鞭,带起疾利的破风声,显然是打着一击踢断少女两条腿的主意。   朱实眼角重重一跳,双足用力踩向地面,身子向上跃起,险而又险地避开了真铃的这下扫击。   但少女却也因此两足离地,腾空而起——   果不其然,真铃绝不会放过这种绝佳的机会,一记力道十足的升龙拳轰出,正中朱实小腹!   但真铃却没有命中时该有的感触,反而软绵绵的,像是打中了一团棉花,让她难受到了极点。   但朱实也不好受。   尽管用真铃曾经教授的瑜伽功夫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毕竟身在半空,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卸力的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虽然还不至于被打断肋骨,但也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兔起鹘落的几下交手过后,朱实落地,与真铃拉开一段距离,抬起拳头抹去了嘴角渗出的血丝,又惊又怒地瞪着真铃,质问道:   “为什么打我?”   真铃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理直气壮地说道:“半路上突然杀出来想跟我抢猎物,不打你打谁呐!”   “我是在帮你!”朱实不禁气结。   真铃哼了一声,“我需要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弱小家伙帮忙吗!”   “……”   少女曾经想过很多很多种与真铃重逢的情景,从普通到文艺,从热血到诗情画意一应俱全,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真正重逢时,却是这么让她无语凝噎。   以前怎么不觉得真铃这么麻烦呢?   哦,好像是因为以前是小萝莉,萝莉闹别扭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少女也知道真铃不会真的对她发脾气。   但现在不同了。   只是一个照面,朱实便知道真铃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不然她绝不会用这种陌生而凶狠的目光瞪着自己。   即使是早已明白的事,但朱实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失望。   同时也有些头痛。   这个御姐版的真铃除了依然保持着那副老子第一老天第二的不讲理爆脾气,而且还是真的会一言不合就下杀手的狠角色。   刚刚如果朱实没有两把刷子,只要实打实地吃了任何一击,此时恐怕已经变成地上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但朱实也没有太多时间与真铃沟通。   她眼角觑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贞姬,心中异常焦急。   “先让我带贞姬去疗伤。”   “我说过,那个小女孩是我的猎物,谁也别想抢走呐!”   见真铃如此蛮不讲理,朱实隐隐有了怒意。   “你看不到她快死了吗!”   “那又如何?”真铃不以为意,“如果她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也是我可以接受的结果之一呐。”   “阿真,你不要太过分了!”朱实长枪猛一顿地,大叫道。不知为何真铃突然有种心慌想要退让的感觉,但这种古怪的感觉一晃而逝,反而更加激起她的愤怒。   为什么她在刚刚一瞬间居然想要向眼前这个弱到一根手指都能捏死的小家伙低头?   “别叫得那么亲热,也别那么大声地喊我,不然……我可以保证,你会死得很惨,非常凄惨呐。”有些恼羞成怒的真铃也针锋相对地吼了回去。   但朱实却没有注意到真铃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她死死咬着嘴唇,投向真铃的目光中有着淡淡的失落,“既然你不想让路,那我今天就算打,也要打出一条路来,让你知道,这几年的斯巴达训练不是白白熬过来的!”   “既然你主动找死,那就怨不得我了,就让我先送你一步,与那个小女孩一起轮回投胎呐!”   “正合我意,吃枪!”   大声嚷着可能会让人想歪的话语,少女挺着长枪向真铃冲了过去。被钉在树上的茨木童子将一切看在眼里,有些呆滞。   这两人不是应该好得如胶似漆甚至据说有不可描述的关系吗,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那回事。最重要的是……   他该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 乱流(四)   “不要让天海那老家伙有布置结界的机会!”   看着朱实一派险象环生地与三昧真铃打了十几招,茨木童子因为失血而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想到了重点,向交战的双方大声喊道。   “将钉住我的这枚钉子拿下来,我帮你拦住三昧真铃,你去对付天海!让他成功设下结界的话,即使我们能成功离开,贞姬也必死无疑!”   根据刚才两人的对话,茨木童子大致判断出三昧真铃并不看重贞姬的性命,比起小女孩的死活,她更看重自己的颜面问题。而“花开院秋夜”则是想要拯救贞姬,为此甚至不惜与姬友大打出手,显然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朱实一枪逼退真铃,瞥了茨木童子一眼,“羽衣狐的手下什么时候开始和御门院过不去了?”正处于激烈的打斗之中,她没有详细推敲的时间,几乎是下意识地抛出了这个疑问,却让茨木童子心里的某个怀疑得到了进一步确认。   花开院家知道羽衣狐与御门院的关系。   会是从贺茂一族那里得知的吗?   但比起这些事,更重要的是现在如何获得花开院秋夜的信任。心思百转千回,茨木童子再开口道:“羽衣狐大人传下命令,要我将贞姬‘活着’地带回大阪城,你应该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他刻意强调了活着这个词语,言下之意,他与对方同样不希望贞姬死在此地,即使有所冲突也是以后的事,现在则有着一样的利益关系。这种情况下,与其去编织容易被戳破的谎言,不如实话实说更容易取信于对方。   朱实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低头避开真铃的拳头,顺势抽身,往旁边退了几步,扬声道:“那根钉子怎么拔下?”   如果是寻常的木钉,怎么可能困住以肉体力量闻名的鬼族。果不其然,茨木童子也高声回道:“这是禁魔钉的仿制品,专门克制妖怪,只有阴阳师才能轻松拔下来!”   禁魔钉。   朱实心中一动,真铃似乎曾经提及,这是安倍晴明与贺茂光荣还没翻脸时,联手创造的阴阳术道具,其本质与丑时参拜相若,都属于诅咒一类,但针对的对象非是特定,而是大部分妖怪,用朱实前世一个游戏的术语,大抵可以称之为“对妖怪宝具”。   但两人联手也只制造出七枚禁魔钉,随后安倍晴明野心暴露,从此与贺茂兄妹为敌,禁魔钉也从此泯然于世,真铃提起时也是用一副讲述传说故事的漫不经心口气,朱实本以为这个名字早已不存在了。   据说当年晴明与酒吞童子一战,也是动用了原版禁魔钉,才成功击杀了这名与九尾妖狐、大天狗齐名的强大妖怪。此事真伪连真铃也不太清楚,但茨木童子身为酒吞童子的义子,理应参与了那最后一战,说不定从他那里可以得知真相。   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这种东西的仿制品。   三昧真铃也变了脸色。   “禁魔钉?”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重复了一遍,攻击的动作也不由停了下来。朱实趁机脚步一错,冲到了茨木童子身边,二话不说握住了那支粗大的木钉,用力一拔!   “啊!”   茨木童子一声惨呼,木钉离手而出,露出他掌心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这木钉的钉尖足有两个大拇指粗细,几乎将他整个手掌都扎穿,看上去煞是吓人。   “按照约定,你拦住阿真。”心知时间急迫,朱实急急忙忙催了一句,看到茨木童子点了点头之后,就扛着长枪向天海摔出去的方向跑去。她身为在场唯一的阴阳师,比两只妖怪更能明显地察觉到远处那不断变强的灵力。   早知道就不耍帅将那家伙一枪抽飞了……正在自我检讨的朱实刚冲出几百米,突然听到脑后一阵风声传来,下意识往旁边一闪,然后就看到茨木童子呼啸着飞了过来。   被打飞了……   这才过了多久?   少女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她看着茨木童子呼啸着从眼前飞了出去,随后回过神来,往前赶了两步,抓住茨木童子的脚将他像咸鱼一样挥了几下摔到地上,有些傻眼地看着他,不禁疑问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茨木童子沉默了片刻。   “我去对付御门院天海,你拦住这个疯女人。”   连对真铃的称呼也改变了。   朱实嘴角抽搐,看着披头散发正从几百米外向这边冲过来的真铃——茨木童子这一下飞得还真远,叹了一口气。   “我尽量,你加油。”   她长枪一挥,挡住了真铃的去路。茨木童子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表情严肃,眼中闪烁着用一场华丽无双的胜利洗刷耻辱的豪情壮志……   “你走错了,是那边。”   “哦。”   这家伙看样子不太靠谱啊。   朱实回头看了看茨木童子远去的背影,又摇了摇头,眼神回转,望向已经来到面前的三昧真铃。   “阿真,你知道吗。”   她语气淡淡。   真铃一个箭步,腾空而起,缠绕着火焰的拳头由上而下呼啸砸落。   “没见到你之前,我很想你。”   晶莹长枪划出一道银线,枪尖化出似真非真的太极图形,似慢实快地转动着,消弭着真铃的沉重一击。   太极归元对火龙吞天!   真铃居高临下地看向少女,少女也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马尾晃动,白衣飘飘,明亮的眼中蕴含着让她有点心悸的莫名感情。   “见到你之后……”   太极图不堪重负,啪的如泡沫一样消失,但朱实已经后撤一步,长枪一抖,黑白两道流光分出,白光如箭射向真铃,与张牙舞爪冲出的火龙正面相碰,黑色流光随即赶上,一黑一白再度化作太极之图。   太极图与火龙僵持了片刻,互相抵消。   但太极化两仪,两仪返太极,连用三招才勉勉强强接下了真铃全力出手的一击,朱实可说已经输了不止一筹。   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失落与对真铃实力的畏惧,只有一种让人心惊的自信。   这种自信在很多人身上都能找到。   一言以蔽之:   就是在教训熊孩子时会露出的表情。   “见到你之后……”朱实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迸了出来,“我很、想、揍、你、啊!” ps:今天也是节操满满的咱! 第二十九章 乱流(五)   凉月如水,被真铃撞断的大树躯干倒在地上,枝繁叶茂,然而烈焰已将这株历史悠长的古树无情吞没。   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留在原地,露出横截面之上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朱实长枪倒持,负在身后,枪尖斜斜指向地面,另一只手却已捏着几张符箓,挡在身前,目光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真铃。   即使少女心中如火炙热,但表现在外,却安静得仿佛一池没有半点涟漪的湖水。勇敢无畏是身为战士的必要条件,但一名合格的武者无论身在什么情况,皆不会让感情支配,变得莽撞无智。这也是老手与新兵的区别——   天时,地利,人和。   三者皆是左右胜负的关键。   这也是她明知不是真铃对手,依然爽快答应茨木童子提议的原因。尽管茨木童子身负重伤,但要纠缠住一个没有提前准备手段的结界师,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而她的目的也并非在这里击败甚至杀死真铃。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带贞姬离开这里,想办法医治其伤势。   思绪如水流过心中。   看着暌违多年的赤红身影,朱实却发现自己此时竟然出乎意料地冷静,她本以为情绪至少也要有一瞬间的失控,毕竟自从那一夜,被真正的花开院秋夜舍命相救之后,她就一直依赖着真铃,甚至可说将真铃当成了心灵的支柱。   与这一世的父母不同,真铃仿佛是一座桥梁,将前世与今生连在了一起,让少女强烈地感受到活着的感觉。   但时间依然向前流逝,当朱实回过神来,却已经与其他人缔结了各种各样的关系,五彩斑斓的羁绊相互串联,她早已不是独自一人。   所以此刻才能淡然地与真铃那双透着冷漠的眼睛对视。   视线在空中碰撞了一瞬。   “虽然很想和你叙旧……但先让我带走贞姬吧,她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朱实放缓了语气,轻声道。但与她所想的一样,真铃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要我说多少遍……”赤发女子皱着眉头,一脸不爽,“想带走我看上的猎物,连门都没有呐!”   “没有门,就走窗吧。”朱实微微一笑。她忽然将夹在指尖的几张符箓向前抛去,符上用特殊颜料绘成的图案不约而同地发起光来——   “天清地灵兮……”   少女轻声念诵。   真铃的本体乃道门法器,付丧神化之后所使用的火焰也是道门的三昧真火。而这种火焰虽然威力强大,却会因为时间不同而变强或削弱。在正午时分阳光最强烈的时候,三昧真火的威力也将攀至顶峰,但此时却是深夜。   日属阳,月属阴,明月照耀之下,三昧真火将受到天地间无形的限制,力量必然有所削弱,这是天时之利。   看出朱实接下来的打算,三昧真铃眉头一挑,怒哼了一声:“小鬼还挺精明,但用这种把戏就想困住我,简直是白日做梦呐!”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她已用力一踩地面,像一颗炮弹似地呼啸冲出,一息之间,已经横穿过两人间的距离,来到朱实面前,举手便攻!   但朱实却仿佛早已知道真铃会采取怎样的攻击,在赤发女子刚刚抬起手臂的时候,已经毫不犹豫抽身便退,真铃一拳如锤砸落,堪堪与少女的白色小袖擦身而过!   大地龟裂片片,拳劲激得无数枯叶向上飞起,遮住了朱实与真铃相互对视的目光。   “斩鬼灭形……”   咒诀依然在持续吟唱。   一拳落空,视线受阻,真铃咬了咬牙,蓦地向前踏出一步,左臂垂下横在腰侧,右手握拳,却已轰然打出!   正是屡试不爽的三步必杀!   三步必杀原本乃鬼族的不传之秘,堪称奥义,即使连酒吞童子也没有掌握,而是习得了相似的另一招“三步坏废”,但真铃在机缘巧合之下却习得了这招,并迅速迷上了这没有什么花俏的豪迈招数。   三拳接连而出,仿佛三个连绵的浪头,后浪推前浪,齐力并发,再加上真铃的无双怪力,必杀之招,名副其实!   但朱实却似乎对这一招知之甚深,只看到真铃摆出架势,第一拳还没挥出,便急急忙忙回身就逃,好像一点也不怕将后背弱点暴露给真铃,三两步就绕到了一株大树后面,遮住了身影。   真铃脸色一变。   三步必杀招如其名,一步一拳,距离正是最大的弱点,少女的应对可谓教科书一般的标准。但她已经六百年没用过这招,为什么这个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的小丫头竟然可以这么熟练地选择了正确的应对?   是偶然吗?   失去了记忆的真铃当然不知道,无论是三步必杀本身,还是应对这一招的办法,都是她亲自告诉朱实的。   这也是朱实的底气。   如果是其他与真铃不相上下的大妖怪,她可以说完全没有胜算,甚至过不了几招就会被打翻在地,但唯有真铃是个例外。那长久的相处,让她对真铃的每一个招式该如何应对,甚至每一个动作代表着什么意义皆尽烂熟于心。   这是人和之利。   轰!   尽管无法如愿第一拳就将那个敢与自己作对的小丫头打成肉饼,但既然称得上鬼族奥义,三步必杀当然不是被拉开距离就完全打不中敌人的废招。真铃踏出的左脚深陷入地足有三尺,右拳挥出,拳风激荡,所近之处甚至带起了呜呜的声响,狂风呼啸,如有实质,撞上了朱实藏身的大树!   粗壮的大树躯干在一声清脆的咔擦声后断成两截,缓缓向旁边倒去,但树后却已空无一人,不见少女的身影。真铃脸上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冷冷一笑。   “我说过……”   她以陷入泥土的左脚为中心,身子滴溜溜一转,已经面朝另一个方向——倒持长枪的朱实正好从黑暗中踏步而出,她抬起头,目光再次相对。   真铃向前迈出第二步。   碰!   赤裸的右足也深深陷进了土壤之中,垂在腰侧的左拳轰然击出!   “这种伎俩对我没用呐!”   却见朱实不闪不避,甚至挺胸迎上了那道气势骇人的呼啸拳风。与此同时,真铃的背后,一模一样的少女倒持长枪缓步走去。   真铃微微一怔。   “难道我感觉错了,这个是幻影……?”   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目光在眼前的朱实身上停了一停,随即移开。她两只脚都陷在地中,却不设法拔出,而是选择强行破开土壤。   双脚分出了一道圆形的深深沟壑,真铃就这样转了一百八十度,依然站在原地,望向第二个出现的朱实。   “即使你成功骗过我的眼睛,也依然挡不下这最后一击呐!我不会让你有施展那一招的机会,觉悟呐!”   高声的宣言充满了绝对的自信,真铃嘿嘿一笑,向前挥出了必杀的第三拳!   尽管少女慌慌张张地想要闪避,但拳风凌厉,眨眼便至,响起了几不可闻的“波”的一声,朱实瞬间消失。   但真铃却看得清清楚楚——   拳风落到少女的身上时,少女立刻变回了一张用红色颜料绘着什么图案的符箓,但这张符也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间,便被拳风彻底搅碎,连粉末也不剩了。   这个才是幻影……   中计!   真铃马上想通了关键,急忙转身。但她刚刚将头扭到了一半,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只听到“哇”的一声,朱实没有丝毫淑女风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这口血不偏不倚,全部糊在了真铃的脸上。   她用真真假假的幻影骗过真铃,却也因此强行吃了一拳,但终于得以拉近距离,尽管一般情况下与三昧真铃这种专业肉搏三十年的妖怪近身是自讨苦吃,然而正如之前所说,朱实是一个例外。   因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谁比她更熟悉三昧真铃。即使外表从幼女变成了大姐姐,即使失去了那段朝夕相处的记忆,但真铃的一举一动却依然落在朱实的眼中,仿佛一本摊开的大书,一览无余——   眼睛被鲜血糊住,真铃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揉,但朱实已经抢先一步,翻掌如爪,扣住了真铃的手腕。   手腕被锁住,真铃立刻飞起右腿,想来上一记狠狠的膝撞,但朱实却又抢先踩住了真铃的脚趾。十指连心,即使已经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肉体,这时被全力一踩,依然让她痛得呲牙咧嘴,看不到东西更让真铃心浮气躁,情急之下也无暇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没被扣住的另一只手猛地挥出,仿佛沉重的铁鞭,带起一串破空声响!   但在这一击命中之前,朱实已经大声喊道:   “天罡封魔阵!”   被少女抛出之后便停在空中的几张符箓应声而动,近似透明的丝线凭空出现,纵横交错,眨眼之间已经将真铃的双手双脚紧紧缚住,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这些看似柔弱的细线,只能向着罪魁祸首朱实怒目而视——前提是她的眼睛没有被血糊住。   朱实叹了口气,一边忍着胸前被打断几根骨头的剧痛,一边撕下半边还算干净的袖子,踮起脚,帮真铃擦了擦脸,将那些血污拭去,过程中一不小心,差点就被真铃咬掉了半根手指。   过了片刻,眼看真铃脸上已经干干净净,一点血花都没有剩下,朱实才抿嘴一笑,将那半片袖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进怀中,然后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真铃的一头乱发,“乖乖别动,我待会再来接你。”   “有胆子就放开我,我们真刀实枪干个痛快呐!”想不到竟然会被这种小丫头给阴到,真铃咬牙切齿,尤其在被对方好像哄孩子似地揉了几下脑袋之后,这股怒火更是燃烧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手脚被这些奇怪的丝线缚住,将她拉成一个大字无法动弹,她绝对会全力将这个可恶的家伙给活生生锤成一滩肉泥。   但朱实已经向贞姬走了过去,听到真铃的骂声,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乌黑的马尾左摇右晃,“是是是,我没胆子,我的胆子早就被真铃大人你吃掉了呐。”   “不准学我说话呐!”   努力挣扎之余,真铃还不忘怒喝一声。听着这句相当久违的话语,朱实心情也不禁愉快起来,这份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来到贞姬面前,俯下身子探了探小女孩的鼻息。   “幸好还有气……唔!?” 第三十章 熊野山的天狗   “唔!?”   正蹲下查看贞姬情况的朱实,与被符术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真铃不约而同地轻咦一声,转过头朝某处望了过去。   一点光亮从林间飞起,射向天空,即使离得极远,两人也似乎可以听到那道被拉长的“呜呜”声音。   “那是……”   朱实还没反应过来,见多识广的真铃却已经眯起了眼睛,喃喃自语。朱实回头去看真铃,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当然呐。”真铃哼了一声,“你马上也会知道,这是一个大麻烦呐。”说话的时候,她也依旧在拼命地挣扎着,透明的丝线倒映着冷冷月华,因为挣扎而陷进真铃雪一样白的肌肤,月光之下用力扭动身体,露出苦闷神色的大胸御姐,这一幕简直宛如什么游戏的CG场景,让朱实忍不住暗自吞了一口唾沫。   但少女总算知道这一刻不是放飞思想的好时机,即使不知道那个被真铃称之为“大麻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仅仅是贞姬的情况,也让她感到有点棘手。   那截刀尖刺进了小女孩的腹部,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伤及重要的脏器,否则贞姬早撑不到朱实过来救她便命归离恨天了,这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贞姬的伤势就不严重了。   朱实不知道滑头鬼以后钦定的老婆璎姬那种作弊一样的治愈能力到底是什么原理,但阴阳术绝大部分的治疗法术,初衷都是为了让因战斗负伤的阴阳师能快速治疗伤口,从而可以尽快再度投身战斗之中。   出于这种目的,流传至今的治疗术法——包括朱实十分喜欢的活木符,主要特征都是见效快,施展快,主要针对外伤,可以说是金创药的威力加强版。即使是在战斗中抽空往伤口上贴一张符,也能很快治愈,恢复战斗力。   然而万物有利有弊,这些阴阳术归根结底也只是强行加快身体自愈的速度,长期以往将极大地缩短身体各项机能的寿命,属于揠苗助长的法子。   朱实经过长期锻炼,几乎将身体的潜力全部压榨殆尽,才能在短短数年间进步如斯,但秀元也曾警告过,如果她再这样毫无节制地使用治疗的符术,大概用不着多久,就可以成为又一个天妒英才的实例。   实际上朱实最近也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变得容易疲惫,体力也开始有衰减的迹象,仿佛上辈子因为过度熬夜通宵而导致的“仿佛身体被掏空”症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今年才二十一岁呀。   这也使得少女一度打算找到真铃后便金盆洗手,从此过着轻松愉快的日常生活,喝喝茶下下棋掏掏鸟窝掀掀房瓦……好像有什么不对?   但无论如何,她也是一个上得战场下得厅堂文武双全的才子……或者才女,与贞姬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虽然这个时代再怎么奢华度日,在朱实眼里还是比不上前世的空调零食沙发床——完全没有可比之处。朱实可以确定,如果她一张活木符拍上去,奄奄一息的贞姬在伤势痊愈之前就会一命呜呼。   但不用符术的话,她对医术可是一头雾水,何况这时荒郊野外,一没药材二没道具,就算她是杏林名手,两手空空也没办法可想啊。   朱实正有些焦急地看着贞姬,绞尽脑汁思考着方法,突然远处一声轰然巨响,将她的思路打断,拉回了现实之中。少女仰头看去,正是刚刚那道光朝天空飞去的方向,此时那光亮竟像烟火一样猛地炸开,在漆黑的夜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图案。   一片深红的枫叶。   “果然。”真铃呻吟似地长出一口气:“枫叶传书,是天狗们的沟通方式,看样子熊野山一带的天狗打算出手干预了。”   至于干预什么,真铃并没有说,但朱实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一夜在山上发生的事,要么就是她和百目鬼打了一架,要么就是真铃、茨木童子和天海打了一架,要么就是她和真铃打了一架。再加上朱实不知道的,真铃和几十个鬼族打了一架最后将除鬼童丸之外的所有鬼族都烧成了一把黑灰,这一夜熊野山的喧嚣可以说大部分都是由他们几人(妖怪)所引发的。   这样的情形,如果朱实再问出那些天狗为什么要动用这个像烟火一样的“枫叶传书”,那就未免太过愚蠢了。   难不成那些熊野山的天狗们劳师动众,就是为了请她过去吃羊羹?   反正朱实觉得不太可能。   真铃仿佛是看到了那个枫叶传书让她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再挣扎了,乖乖地站在原地,尽职地为朱实解释着详细的情况。   “天狗这一族派系众多,但除去那些单干的散兵游勇,大致可以分成数派:以崇德天皇所化的大天狗为首的一派,崇德天皇化妖之后,实力强大,与酒吞童子、九尾妖狐并称三大妖怪,虽然崇德天皇本身已经被消灭,但其麾下不乏忠心耿耿又有一定实力的妖怪,因此至今依然能占得一席之地呐。”   “然后便是最出名的八大天狗,居住在爱宕山的荣术太郎,已身亡的鞍马山鬼一法眼——但他的后代似乎正在为羽衣狐效命,比良山的次郎坊,饭纲山的三郎坊,伯耆大山的伯耆坊,彦山的奉前坊,大峰的前鬼坊,以及因击败崇德天皇而名传天下的相模坊呐。”   真铃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朱实听得津津有味,这种真铃讲古的情景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经历,尽管心知不是恰当的时机,却不由自主地沉迷了进去。   “那熊野山这边的天狗呢?”少女问道。真铃嘿了一声,“熊野山居住着大批的修验者,天狗反而没有多少,但为首者乃是六百年前曾经名动一时的灵山门生——”她突然顿住,随即用力皱了皱眉头,很不情愿地出声道: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会变得这么狼狈。”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附近的一棵树上传来,朱实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长相俏丽的女子打横坐在树枝上。她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穿着红漆木屐的双足一晃一晃,身后一双漆黑的乌鸦翅膀轻轻扇动,尺寸要比一般的乌鸦天狗更加巨大。左手提着一把薙刀,右手则拿着一张鲜红色的长鼻子天狗面具。   天狗拿着天狗的面具。   让人不太笑得起来的冷笑话。   坐在树枝上的天狗女子饶有兴味地来回打量着朱实与被困在原地的真铃,眼珠子一闪一闪,似乎在想着什么。   “原来如此……”她突然低吟出声。   这时天空中也响起了拍动翅膀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不一会便来到了朱实几人的视野范围,长着乌鸦翅膀的天狗——不知为何全是可爱的女孩子——手中或拿着枫叶团扇,或提着长长的薙刀,在空中排成一个整整齐齐的阵型,站在阵型最前方的鸦天狗独树一帜,在腰间挂着一把武士刀,她飞了出来,向坐在树枝上的天狗女子低头行礼。   “禀告日罗院大人,我们一时不察,让那名擅使结界的阴阳师成功逃脱,但已将另一名鬼族擒回。”   腰佩武士刀的鸦天狗向同伴努了努嘴,阵列向两边分开,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天狗小女孩手里拎着五花大绑的茨木童子飞出,在得到名为日罗院的天狗女子同意后,立刻将昏迷的茨木童子丢到地上,那模样简直像怀中抱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一般,心惊胆战地让旁观者都觉得有趣。   “这家伙……”日罗院轻轻咦了一声,“好像是叫茨木童子吧?酒吞的义子,听说他去跟随羽衣狐了,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熊野。而且还有你——三昧真铃,我记得你是投靠了卢屋道满,但最近也有风声说你又回到了安倍家。不管怎样,你好像都不应该出现在我的地盘……而且还被捆成这副模样。”她用古怪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看三昧真铃,那眼神让后者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发飙冲上去揍人了。   “我在哪里做什么事,好像和你没关系吧,而且有什么话先从树上下来再说,我最讨厌别人用俯视的目光看我了呐!”   “哦。”   日罗院点着头,但丝毫没有下树的打算,她甚至翘了一个二郎腿,将手肘搭在膝盖上,支着下颌,一副观赏珍奇动物的神情,让真铃气得火冒三丈。   “我乐意。你不爽的话,可以上来打我呀——但前提是你要先挣脱这个看上去困得很紧的阴阳术呢。”仿佛是觉得语言不够力度,这只天狗还故意做了个夸张到极点的鬼脸。然后不顾真铃的叫骂,好奇地看向了朱实。   “你就是‘花开院秋夜’吗?”   她的语气饶有兴味。   “我……”   突然,林间窸窸窣窣地传出了各种吵杂的声响,乒乒乓乓的交手声,某个女孩似乎在大声叫嚷着什么,时不时还闪过一道隐约可见的金光。   日罗院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我是……”朱实看了看真铃,发现她似乎没有对“花开院秋夜”这个名字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不禁有些失望,连带着回答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没力起来。但下一刻,少女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帮忙吸收白鬼院星体内的杀生石之力时,也曾与那名叫吉太郎的少年打过几次交道。他似乎是一名见习的修验者,据他所言,修验者与天狗虽然不是个个精通治疗,但因为在山野修行的缘故,往往对医术有着独特的见解——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晃而过,朱实甚至顾不得多余的礼貌,提高了音量,向坐在树枝上的天狗询问道:   ““你(我)能否(可以)帮忙救治一下这个小女孩(哦)?””   两道声音完美地重叠。   朱实愕然地望向日罗院。   却对上了一双含着莫名笑意的眸子。   日罗院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 第三十一章 熊野山的天狗(二)   明月从树叶的缝隙之间照落,白茫茫的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冠之下,一间小小的木屋架设在树枝的分叉处,与树木的结合处没有用钉子之类的东西固定,因此看上去摇摇晃晃的,十分危险,但却像一个精致的不倒翁,无论怎样晃动,也不会摔下树去。   天狗妖怪种类繁多,白狼天狗大多居住在荒郊野岭,习惯逐水而居;高鼻天狗性格桀骛不驯,一向独来独往,很少与其他妖怪——包括其余天狗互相来往,即使在天狗之中也是不受欢迎的一方。饭纲天狗性格亲切,乐于行善助人,因为擅长驱使管狐的缘故,也被当成稻荷神的使者,居住在神社之中,与人类和睦相处,即使将他们视为神官或巫女也无不可。   而鸦天狗则是所有天狗中唯一能飞行的种类,那双漆黑如鸦羽的双翼给了他们翱翔天空的能力,也是鸦天狗之名的来源。他们以天空的支配者自诩,一旦聚集,往往会选择在高处筑巢建设家园。   熊野山的这一伙自然也不例外。   名叫日罗院的鸦天狗首领将朱实、贞姬、三昧真铃与被五花大绑眼看已经奄奄一息的茨木童子四人客气地请回了她的居处——也就是这间看上去又小又窄的树屋,实际上内部也的确如同外观给人的感觉一样,只能容纳五六个人,朱实等人呼啦啦全部堆进去之后,那小树屋的摇晃更是变得激烈起来,似乎只要再吹来一阵清风,就要从这个高度掉下去,连人带屋都摔个稀巴烂。   但操纵风力正是乌鸦天狗的看家本领,尤其身为一族之长,日罗院甚至不用明显动作,只要轻轻扇动背后的双翼,无形的流风就将小树屋托得稳稳实实,如履平地。但朱实毫不怀疑,如果她想悄悄离开,只怕在迈出这间小屋的瞬间,就会迎面撞上一股强而有力的毁灭性龙卷风。   毕竟日罗院虽然看上去似乎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但她和其他人也算是扰乱熊野山清净的罪魁祸首,作为这座山的“话事人”,日罗院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们,没有直接一声令下将朱实几人就地擒下,在少女眼中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何况还不止如此——   “文。”   半掩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摇晃,日罗院一边查看贞姬的伤口,一边高声喊道,声音在风的吹动下,一直传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大约过了两三息的时间,一道黑影猛地冲了进来,速度之快,以至于停住时甚至将木制的地板都擦出了一连串火花,留下两道黝黑的痕迹。   黑影在朱实面前停下,是一个手中拿着枫叶团扇的天狗少女,她右手一翻,将团扇插在后脑勺,随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盘子,献宝也似地递了出来。盘子上放着两块四四方方的糕点,看样子好像是……   羊羹?   朱实不禁有些傻眼,一旁的三昧真铃更是毫不留情地吐槽了出来:“把我们绑回家里,就是为了请我们吃羊羹?你脑子坏掉了呐!”   与能自由自在活动的朱实不同,真铃现在也与茨木童子同样,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捆住她的绳子又细又长,竟有几分像是女人的头发,质地特殊,即使真铃一度爆发了腾腾火焰,那绳子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日罗院低着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屋子全是木头,可经不起你的一把火呀。这么晚,就不请你们喝茶了,吃点羊羹消消火吧。”天狗首领侧过头,望着朱实,眼中闪烁着某些让少女不明白的感情,“你喜欢吃羊羹,对吧,‘秋夜’?”   朱实先是点了点头,但随即注意到日罗院话中的含义,微微皱了皱眉。难道她认识花开院秋夜?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是假冒的身份这一点,也应该早就被看穿才对,她虽然与秋夜长得有几分相似,但也有不少差别,被当成年纪相仿的姐妹还有可能,要说认错,除非对方近视几千度,又或是个天然呆。   但日罗院明显两者皆非。   如果她不认识秋夜,又为何会用这种亲昵的语气说话,而且对她好像有着特别的待遇——朱实瞥了一眼被丢在角落里怒意勃发的三昧真铃与依然昏迷不醒的茨木童子,后者的伤势被简单处理了一下,手掌也被包扎了,但一看就知道没怎么用心,据说数百年前鬼族一度靠力量征服了大部分的天狗,逼迫他们俯首称臣,说不定这些乌鸦天狗就是因此才迁怒于茨木童子。   但茨木童子似乎也是当事人……当事鬼,勉勉强强也能算是冤有头债有主,说迁怒也有点不对?   算了,管他呢。反正两人非亲非故,就连并肩作战也算不上,充其量也只是陌路相逢,而且考虑到对方是羽衣狐一系的京都妖怪,至少在羽衣狐与安倍晴明决裂进而加入主角阵营之前,对花开院与奴良组来说都是敌人。秀元与秋夜皆对朱实有着相当的照顾,后者更是舍命相救,滑头鬼也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再考虑到可能存在的主角光环,使得朱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与安倍一族或者洗白之前的羽衣狐合作。   何况这些大反派也未必看得上她。   原作的剧情如涓涓细流流过少女心中,她又皱了皱眉,滑头鬼之孙的漫画里,没有花开院秋夜,没有三昧真铃,也没有这位居于熊野山的日罗院大天狗,至于九尾妖狐与小玉,倒是让她想起了另一款游戏,FATE里的玉藻前,别名人妻狐,似乎也是粉色头发的造型,莫非这个世界不是单一的漫画世界,而是所谓的综漫?   那日罗院、三昧真铃以及其余她没有印象的人与妖怪,究竟是其他作品里的角色,还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产生的变数-——不存在于原来的剧情中的变数。   朱实忍不住抬起头,目光越过端着羊羹碟子满脸笑容的乌鸦天狗,从半开的木门望了出去,片片树叶的间隙之后,仿佛有一双透明的蝴蝶翅膀在轻轻拍动。   蝴蝶效应。   会是因为她吗?   但此时考虑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少女眼神晃了一晃,回过神来,在羊羹上一掠而过,片刻后又移了回来,死死瞪着那两块看上去就是高等货色的羊羹,目光专注,一眨也不眨。   “口水流出来了呐。”   听到真铃的声音,朱实下意识就抬起手臂去擦,但没擦到水渍,却听到了少女俏皮的轻笑声。她有些赧然地看着哈哈大笑的两只鸦天狗,有些埋怨地望向真铃,却被赤发女子没好气地反瞪了回来。   “愣着干什么,过来喂我吃呐!”三昧真铃理直气壮地命令道。   朱实微微一怔。   “阿真,你恢复记忆了?”她忍不住问道。   但三昧真铃却只是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答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是你害得我被这群天狗当成囚犯,过来喂我吃东西也是很正常的呐!”   “哦。”   朱实垮下了双肩。   这时日罗院也站了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正在斗嘴的朱实与真铃,以及还端着羊羹兴致盎然看着两人吵来吵去的鸦天狗少女都将注意力移了过去。只见日罗院脸上有着淡淡的困惑,她甩着有些发酸的手臂,几根葱白的指尖还染上了刺眼的鲜血,注意到三人的目光,天狗首领摇了摇头。   “没有救治的必要了。”   她语气平淡地说道。 第三十二章 熊野山的天狗(三)   “不用救了。”   天狗首领有些清冷的声音在这间小木屋中响起,由于空间狭小,显得尤其清晰,清清楚楚回响在每个人的耳中。   清醒的几人反应各不相同。   三昧真铃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没有多少悲伤,心里更多是对自己早已盯上并宣称要保护的猎物就这样死去的愤怒。   叫文的乌鸦天狗小小声地惊呼了一下,手里的羊羹碟子都颤了两颤,差点摔在地上,还有些稚嫩的眉目之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悲伤。   而朱实整个人如遭雷击,定在当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还保持着轻松自在的心情,此时却像摔进了无底深坑,一颗心不断飞坠下去,尽管没有相处多长时间,但她已经将贞姬当成了朋友。   这段友谊并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看似不怎么牢靠,但少女却想了起来,她曾经在京都拍着胸口许下承诺,如果小女孩遇到危险,只要向她求救,她一定会护其周全——然而她却违约了。   “我……”   一瞬间,后悔如潮翻涌而出,几乎占据了整个心灵。   如果她能再快一步制住真铃,如果她不是只会简单的治疗符术,而是有花时间研究过医术,如果——   太多的如果,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朱实忍不住望向日罗院,企图从她的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日罗院再度开口,说出的却依然是让她失望的言语:   “那个小女孩已经没有医治的必要了。”日罗院将已经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眉头微微上挑,表情有些疑惑。她用不太确定的语气,犹豫地说了下去:“因为……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什么!?”朱实猛地睁大双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不可能,我看过,她的伤——”   “所以说外行人就是外行。”日罗院叹了一口气,“按照这个小女孩的伤势,她本该早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还等得到我过来救她。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也就意味着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帮她恢复伤势。事实上现在这孩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虚弱而已,不信的话——”她掀开贞姬的刘海,轻轻戳了戳小女孩的脸颊,贞姬呻吟了一声,挥手打开天狗首领的手指,随后翻过身子,不一会便发出了低低的鼾声。   日罗院摊着手,有些无奈道:“你们看,她现在正睡的很香呢。”   这一幕别说朱实,就连见多识广的三昧真铃也不禁有些傻眼。但鸦天狗少女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惊又喜地看向日罗院,“日罗院大人,难道这就是预言中提到的——”还没说完,被日罗院狠狠地瞪了一眼,急忙捂住嘴巴。   但羊羹的碟子也因此落向地上,眼看就要摔了个粉碎。日罗院正要出手救下这要价不菲的高级羊羹,但翅膀还没来得及扇动,就见身影一晃,朱实倏进倏退,即使鸦天狗出色的动态视力也无法完全捕捉到少女的动作。   日罗院瞳孔微微一缩。   朱实却已经回到原地,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看着手心托着的羊羹碟子,有些发呆,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眨了眨眼,脸上忽然飞起了两朵红云,干笑了两声,试图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下意识,哈哈,哈哈……”   这回丢人丢大了,居然在以速度闻名的乌鸦天狗面前显摆,这等于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她们肯定正在心里暗笑自己不自量力呢。   一旦想到这些,朱实就感觉脸上火烧一样的发烫,半天抬不起头,也因此没有注意到日罗院那有些惊疑不定的目光,天狗首领与鸦天狗少女文对视了一眼,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终于确定了某件东西。   这一幕也落在了三昧真铃的眼中,如红宝石一般闪闪发光的眼睛闪了一闪,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时间在场四人各怀心思,小木屋竟陷入了奇特的安静之中。但这有些古怪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声轻咳打破——   “这是……哪里?”   细密的眼睫毛如扇翕动,小女孩缓缓睁开双眼,放散的瞳孔在片刻之后终于有了焦点,她疑惑地打量着身边的几人,目光一一掠过三昧真铃、茨木童子、文、日罗院,终于落在朱实的身上。   不安如退潮的海水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惊喜之色。   “秋夜姐姐!”   贞姬高兴地大叫道,但声音又沙又哑,一句话刚说完,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日罗院摇了摇头,向文努了努嘴:“刚起来就别那么大声说话,想做哑巴不成……文,去给这小家伙弄一杯水,快去快回。”   “得令!”脑后插着枫叶团扇的乌鸦天狗少女用力挺直了背,板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就像接受了主君命令的武士,向日罗院敬了一礼,但那紧绷的脸皮还没坚持几秒便破了功,文嘿嘿笑着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日罗院大人要我跑腿,属下当然在所不辞,但之前被您没收的那些东西,嘿嘿,可不可以……”   “明天还给你就是了。”日罗院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看着文听了这句话嗖的一下冲出小屋,摇了摇头,有些好笑:“也只有你敢这么没大没小了。”天狗一族规矩繁杂,上下阶级森严,像文这种敢和上司讨价还价的类型极其罕见,确实称得上是天狗中的奇葩了,也亏得日罗院不跟她计较。   两只鸦天狗谈话的功夫,朱实已经走到了贞姬身边,小女孩伸出手将她拽了过来,紧紧抱住少女的左臂,脸颊贴了上去,这半边袖子被朱实先前撕下来擦真铃的脸,此时上衣只堪堪遮住肩膀,倒是方便了贞姬。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想起之前遭遇的一连串危险,贞姬依然感到后怕,但一看到身边的这名少女,尽管两人没有什么太深厚的交情,她却情不自禁地安下心来。好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秋夜”都会妥善解决。   她有着这样的实力。   “吃羊羹吗?”   “好!”   贞姬高兴地点头,有些早熟的小女孩原本该是更加稳重的性子,但大难不死让她似乎又回到了小孩该有的活泼时期,将心里的软弱与依赖显露无遗,朱实觉得这样的贞姬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少女回头看了看日罗院,得到了她的同意后,才用牙签将一块羊羹轻巧地分成均匀的两半,将其中一半又分成了几小块,和小萝莉玩起了喂食PLAY。   三昧真铃在不远处瞪着这一幕,有些不爽地偏过了头,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心里不知为何居然有些吃味。   但她立刻愣住。   因为朱实走了过来,用牙签刺起了另外半块羊羹,举在她的面前,轻轻摇晃了几下,“要吃吗,要就张嘴。”   小豆的香气扑面而来。   三昧真铃吞了一口唾沫,但她马上又哼了一声,将脑袋朝另一个方向偏去,很硬气地说道:“我不吃嗟来之食,你——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朱实毫不犹豫地将羊羹送到嘴边,一口咬下,三昧真铃想也不想,立刻惊叫一声,“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呐!”她本来都决定只要这个讨厌的小丫头再诱惑她一次,就将那半块羊羹作为对真铃大人无礼的赔罪收下了。   没想到朱实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现在的年轻人,太没毅力了!   真铃不禁有些愤愤然。   但朱实却轻轻笑了一声,牙签晃动,依然插着半块羊羹,切口平滑,一点也没有变少。她刚刚用了一个假动作,原本也没抱太大期望,却成功骗过了真铃的眼睛,心里自然有些高兴。   “要吃吗?”朱实第二次问道,但眼前却闪过一道红光,随后是咔擦一声轻响,回过神时,真铃已经回到了原来的角落,双颊鼓鼓囊囊,正一脸得意地看着她。少女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低下头,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手里用牙签刺着的半块羊羹毫发无损,但放在盘子的第二块羊羹却已无影无踪——连带着半张小盘子。   咔嚓咔嚓咔嚓——   真铃咀嚼着口中塞得满满的东西,发出了很不妙的声音。朱实甚至可以看到一行鲜血从真铃的嘴角流了下来。   “没事吧……”她看着几乎要痛到流眼泪的真铃,小心翼翼地问。真铃用力咽下混合了盘子碎屑的羊羹,不知道是因为痛楚还是嘴里塞着东西,声音变得有些扭曲:“不……不要紧呐!”   一片和乐融融(?)之中,日罗院却有些不安地走到半开的木门旁边,推开房门,居高临下,望着陷入黑暗的熊野山峰。   宽大的斗篷被风吹得向后飘起,猎猎作响,这名长相俏丽的乌鸦天狗首领单手持着与身等高的长薙刀,眉头微锁,隐聚愁云。   那道在林间一闪而逝的金色光芒仿佛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网膜之中。   连你也来了么。   日罗院眯起了双眼。   夜晚已过大半,离黎明也已不远,但黎明之前却是最深沉的黑暗,太过漫长的黑暗,让人开始怀疑破晓的第一线光明究竟能否如期而至。   有很多人已经放弃等待,但她与她的族民却依然坚信着那个预言。   六百年前至今日。   初心不改。   “那是?”   突然,日罗院视线所及的某处林间,紫光腾起,妖气冲霄!   这股熟悉的妖气,让泰然自若的天狗首领瞬间变了脸色,她不禁将薙刀往地上狠狠一顿,失声道:“九尾妖狐!” 第三十三章 真正的火焰枪   好像出了什么事。   日罗院只匆匆交代了几句,让朱实不要乱跑,不要让贞姬乱跑,更不要让被五花大绑的三昧真铃与茨木童子跑掉,几句话说完,就提着薙刀冲出了木屋,等朱实几步抢到木门前时,已经完全看不见那披着大斗篷的身影了。   不过将俘虏就这么丢在家里不管,这位乌鸦天狗的大首领还真是心大啊。   朱实虽然腹诽,但也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麻烦,说不定是那个出去拿水却一去不返的天狗少女出了什么事……她好像叫文来着?   所以日罗院才这么急匆匆地赶了出去。   真铃因为强撑着将半张木盘子吃进了肚中,现在舌头整个肿了一圈,短时间内是说不出话了,贞姬不知道为什么拥有了这种惊人的自愈能力,那刀尖差不多将小女孩捅了个透心凉,居然那么短短一会就连个疤都没有剩下,即使朱实自认也无法做到。   但伤好得快,消耗透支的体力却无法随之恢复,在吃了半块羊羹稍稍填了填肚子后,贞姬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哪怕睡着了也还是死死抓住朱实的手臂,不肯放下,因为用力过度,甚至都掐出了浅浅的青色印子。   小木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但朱实却正在心里与另一个存在进行着他人无法听到的意识交流:   “怎样,是你的同伴吗?”   “不是,她身上连一点味道都没有。”小玉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语气斩钉截铁,“这种事我不可能会认错。”   朱实怀疑贞姬之所以会有那么不正常的恢复能力,会不会是与她一样被杀生石侵蚀了身体,才得到了超人一般的自愈力,但在听到小玉矢口否认之后,她不但不失望,反而松了口气。   “幸好。”   “喂,什么幸好,没有机会让我更进一步,你应该感到悲伤才对呀!”小玉一下一下戳着朱实的胸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要知道,我变强就是你变强,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如果你还是这么弱小,以后被其他同伴找上门来,我也保不住你啊。”   朱实摇了摇头,“你明明知道的,即使贞姬真的拥有一尾的力量,我也不可能对她动手。这是原则问题。”   “所以说你这种死板的想法才是问题啊!”小玉哀哀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我知道说服不了你,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她顿了顿,不怀好意地撺掇道:“反正那个将你们抓回来的天狗不见了,你趁现在解开三昧真铃的束缚,和她一块离开啊,你不是想这一天想很久了吗?机会就在眼前,不要错过!”   朱实轻嗤一声,对这只狐狸的打算清楚到不能再清楚,“放开现在这个根本不认识我的阿真,然后被她三拳打成肉饼?”   “啧。”心思被看破,小玉咂了一下舌头,“那你的意思是从此和三昧真铃再无瓜葛,不成天阿真阿真地叫着,跟在她屁股后面跑了?”   “咳咳咳咳!”朱实重重咳了几声,“不要说得那么暧昧,我可没想过和阿真发展超出正常友谊的关系。更何况她和秋夜才是一对……”   “你不就是‘秋夜’嘛。”小玉嘻嘻笑了一声,“将救命恩人的伴侣横刀夺爱抢过来,真是光想想就让我兴奋不已的展开呀,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是个很正直的人。”朱实板着脸,“要说的话,雪丽啊,璎姬啊,羽衣狐啊这种类型更符合我的喜好。”   “简单来说就是欧派要大对吧?”小玉用看透了一切的语气幽幽叹道:“反正人类这种生物,就是会去情不自禁追寻自己没有的东西。真可怜,可怜,可怜啊——”她一边夸张地叹着气,一边挺起胸膛,不停地用丰满的半球撞着朱实。   “带球撞人是犯规的!”朱实脸红红的,想后退又舍不得,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毕竟身为一个转生的大魔导师,要拒绝这种福利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艰难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正是男人最愚蠢也是最可爱的地方啊!   虽然她已经和那段过去挥手告别了。   突然。   “咦?”   原本正在愉快嬉戏打闹的小玉突然顿了一顿,下一刻,朱实也注意到了那股突然暴起的妖气。   “那是……”   “嗯,货真价实的妖狐气息。”小玉咬着嘴唇,脸上的盈盈笑意已经退了下去,面色有些发白,“而且是至今感受过最强大的一次,四尾……不,五尾,对方已经收集了其他五条尾巴的力量!”   “再加上我们的两尾……”   “已经有七尾汇聚在这座熊野山峰了。”   一人一狐同时陷入了沉默。虽然没有根据,但她们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云端之上氤氲——   “怎么办?”小玉问道。一旦遇到真正的危急情况,这只平时看上去智珠在握的狐狸就瞬间失去了主心骨,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六神无主,反而常常被小玉耍着玩的朱实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成了小玉依赖的对象。   虽然一个野心勃勃的妖狐居然去依赖要夺舍的对象,这种事听上去似乎有点蠢,但既然已经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候,我们的小玉大人当然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区区脸皮,丢就丢了!   她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似地抓着朱实,浑然没有刚刚带球撞人时的气势,哆哆嗦嗦,害怕都表现在了脸上。   朱实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对方还不一定是冲着我们而来,而且这座山的守护者,那些鸦天狗和山伏也不会就这么让他肆无忌惮。”   “你根本不懂!”小玉却摇着头,“那个日罗院是经历过六百年前妖狐肆虐时期的家伙,她知道九尾状态时的妖狐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所以绝不会让妖狐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哪怕一丝。如果我吞并了你的灵魂,再将其他八条尾巴的力量纳为己有,我就成为了真正的九尾妖狐,你明白吗?”   “为了彻底杜绝这种可能性……”朱实叹了口气,“他们会先杀死我,让你被迫接受这具身躯或从这身体逃遁出去,无论你选择哪一个,最后也都是被彻底消灭的结局。”让小玉被消灭对少女来说,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即使最近与这只狐女相处得极其融洽,但只要小玉本性不改,就宛如在怀里抱着一个随时都可能引爆的特大号炸弹,让朱实一点也放松不得。   她现在姑且依靠那支竹箫成功抑制了身体的恶灵化,但如果少女不幸身亡,失去灵魂的躯体将在转眼之间就被杀生石彻底侵蚀,成为只懂得杀戮的恶灵,然后再被小玉顺利夺得主导权——杀生石的本质也是妖狐之力,小玉要将其一手掌握可谓再容易不过了。   朱实轻轻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叹出一口气。   “没办法了。”   现实世界中,在真铃的注视下,一直跪坐着一动不动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的朱实突然站了起来,并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   “阿真。”   朱实表情严肃,目光灼灼。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那惊人的气势甚至让三昧真铃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虽然想说话,但由于舌头已经肿成了一个球,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唔唔唔唔(你说什么)?”   “尽管知道现在的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情况危急万分,我想请你暂时变回那把火焰枪的形态,这样我才有信心战斗。”   “唔唔唔唔(什么火焰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真铃的语气含糊不清,但大概是长期的默契使然,朱实居然还能与她毫无窒碍地流利沟通,小玉都不禁啧啧称奇。   “阿真!”朱实心中焦急,不由加重了语气,“别再装蒜了,我知道你是枪灵,能暂时变回本体,让我借用一阵吗!”她一心以为真铃是在打马虎眼,三昧真铃的实力虽然强悍,却桀骛不驯,无法算成有用的战力,茨木童子与贞姬一个是重伤员,一个更是战斗力连五都没有的辅助人员,如果那个拥有五尾之力的家伙真的杀上门来,她也只有持着真铃化成的火焰枪才能有几分底气。   尽管知道说服真铃的希望渺茫,朱实依然抱着一份隐隐约约的期待,就像当年还是个幼女的真铃抄起双手,老气横秋地点头道:“小朱实,你终于有几分模样了嘛,不枉本真铃大人对你这么用心栽培呐,很好,就给你在关键时候可以使用火焰枪的许可好了,记得心怀感激呐!”   明明自己已经得到许可了啊——   朱实突然有些委屈。   但她看着三昧真铃的双眼,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她对真铃各种眼神流露的意义可谓了然于胸。   这种坦荡荡的目光。   真铃没有撒谎,她真的不知道火焰枪是什么。   但这不可能!   朱实向后倒退了几步,吃惊地望着真铃。不理解朱实为何突然如此惊讶,真铃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唔唔唔唔(你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从有意识开始,就是道门法器,火铃的付丧神呐,竟然把我和什么火焰枪的付丧神弄混,你这是在向真铃大人挑衅吗)!”   “朱实。”   小玉突然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叫着她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她说。   “很久以前,我——或者说那时的妖狐玉藻曾经亲眼见过那把枪,但它那时不叫火焰枪,也与三昧真铃无关。”   “那……”仿佛电流窜过背脊,朱实打了一个冷战,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小玉的这番话连接起来了。小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在我的记忆里,那把枪有一个让所有妖怪闻风丧胆的名字,也有一个让任何人皆不敢轻视的主人。”   “枪名火天降魔。”   “而枪的主人名唤——”   “贺茂咲耶。” 第三十四章 一剑起艺、三涂覆生   瘦削无肉宛如枯枝的怪异身躯飘在空中,布满全身的眼球此时只剩下不足一半还能睁开,一条手臂已经不翼而飞,紫色的血液向外洒出,好像正在浇灌着地上堆积薄薄一层的落叶。   百目鬼剩余的眼球皆尽带着深深的恐惧。   她用尽全力,狼狈而逃,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片稀疏的小树林,仿佛老天也在帮她,正好吹起了一阵大风。   眼看就要乘风远遁而去——   一个身影却出现在百目鬼的视线之中。   雌雄莫辨的美丽容貌,一身如雪白衣,深灰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年轻男子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扇面摊开,鲜血淋漓,写着两个汉字:   三涂!   “是你!”   百目鬼尖声大叫,虽然没有嘴巴,声音却从四面八方响起。“为什么要盯上我,你去杀那个叫花开院秋夜的阴阳师啊,她身上的妖狐之力比我更多,不要杀我,我可以当你的手下,我可以带你去找花开院秋夜,我——”   中性的声音在夜风之中响了起来,语调悠然,并不响亮,却彻底压过了百目鬼声嘶力竭的大喊。   “一剑起艺……”   折扇一收,鲜血淋漓的汉字从百目鬼眼前消失。年轻男子的背后出现了四条金黄的狐尾幻影。幻影迅速由虚化实,眨眼之间,已变成了四条真正的狐狸尾巴。   与此同时,他原本还噙着一丝悠闲笑意的眼中,也亮起了诡异的紫色,紫光从双目透出,散发着极度不祥的气息。   眼见求饶无用,百目鬼把心一横,猛然睁开所有眼睛,数十道紫色箭矢一瞬成形,如同一蓬紫雨,朝年轻男子扑面射去。同时也用力一踩地面,身形随风而起,飘飘荡荡,已经伸到了与树冠一样的位置。   年轻男子又向前迈出一步,合拢的折扇向前轻轻一挥,数十支紫色的箭矢仿佛撞到了无形的墙壁,纷纷破碎,紫色光芒一点一滴,皆落入那一袭白衣之中。   “三途覆生。”   折扇也被紫光笼罩,紫光向前伸出,化作了一口三尺三寸三分的怪刀,刀身紫光流转,似实若虚,年轻男子抬起头,紫色的双目盯住了业已飘在空中的百目鬼,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做出唇形:   咒相·密天。   砰!   尽管什么东西也没有,但百目鬼却像被一座从天而降的大山砸中,一息之间,已经重重摔在地上。她拼了命想要站起来,但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躺在地上,听着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放过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我……”心知已经死到临头,百目鬼依然不放弃劝说对方绕她一命,但年轻男子不为所动,紫光凝聚而成的怪刀已经架在了百目鬼细长的脖颈上。   “知道吗?任何人都有一次机会,或者做一个台下的观众,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或者亲身参与其中。这是一个最公平不过的机会,但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再也不能反悔了。你也是,我……也是。”   紫色怪刀轻轻割破了百目鬼的喉咙,尽管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伤口,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但百目鬼却发出了惊人的惨呼声。   妖狐之力不断从那个小小的皮肉伤口流逝,融合进入那口三尺三寸三分的紫色怪刀之中,随着力量离开身体,百目鬼原本就已经无比枯瘦的身体更加地干扁了下去,仿佛被放掉了气的气球。   半晌,哀嚎声逐渐平息,地上只剩下一张嵌满了眼球的皮肤,年轻男子厌恶地看了那张皮一眼,怪刀一挑,紫色的火焰自刀尖烧灼而出,将百目鬼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最后痕迹也消失殆尽。   他背后除了四条实实在在的尾巴,此时又多了一条几近透明的虚幻狐尾。   五尾。   “只差一点了……”年轻男子抬头望着星光闪烁的天空,喃喃自语:“离真正的九尾妖狐还差四条尾巴,其中两条在朱实身上,随时可以取得,一条已经确认被封印在八之岳连峰的某处,还剩最后一条没有头绪……”   “如果将朱实身上的妖狐之力抢夺过来,也许就可以感知到剩下两尾的气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杀死朱实,如果她真如我所猜想的,是关键的‘异数’……但应该不太可能,她怎么会是青蚨口中的……”   有些杂乱无章的自言自语持续了片刻,年轻男子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妖狐之力又开始反噬了,先去与青蚨和彩线会合吧。但在那之前——”   渗着幽幽紫光的双目移向某个方向。   “此地的主人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如何?”   树枝上,手持长薙刀的日罗院缓缓戴上了红色的大天狗面具,“被妖狐蛊惑的可悲之人……这座神圣的熊野灵峰,可不是你这等污秽之人可以踏足之地——速速退去,不然,你将亲身体验何为风之怒!”   “在那之前,在下认为,你们应该先就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帮助在下的敌人这个问题,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否则,今夜这座神圣的熊野灵峰……”年轻男子轻声一笑,“恐怕将生机覆没,化作修罗战场呢。”   日罗院皱了皱眉,“文。”   乌鸦天狗少女手持枫叶团扇,有些缩头缩脑地出现在日罗院的身后,翅膀扇动飞在空中,胆怯地望着天狗首领。   “为何出手?”   “日罗院大人您教过我们,看到身具妖狐之力的家伙,不要客气,有把握打赢就往死里打,没把握就偷偷下绊子,总之要他不得安生就对了!”文答道。   大天狗面具下的俏脸一黑。   “我只是让你们小心提防,没有说什么往死里打,也没有教你们偷偷下绊子,更没有要你们设法让对方不得安生。”她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如果你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添油加醋,歪曲我的意思,那我恐怕不得不考虑将你藏在伊凛那里的东西也统统没收了。”   “只有这个千万不要!”文惨叫一声,“而且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将最珍贵的那部分都偷偷放在伊凛那里!”   “她第二天就跟我一五一十全说了,与你不同,伊凛是一个不会让我头痛的乖孩子。”日罗院淡淡地道。   “好,我知道了。”文用力点头,“等我回去之后,就要跟那个敢偷偷打小报告出卖我的家伙不死不休!”   “虽然就这么看你们聊天也蛮有意思……”年轻男子的声音插了进来,“但是不是先关照一下在下呢?虽然好像看不出来,但在下可是个大忙人,很赶时间呢。”   “一招。”   日罗院伸出一根手指。   “只要你能接住我一招,我就让你离开熊野山。如果接不下来——”她停了一停,年轻男子笑了笑,“只能怨在下学艺不精,死无埋怨。但同样的,如果阁下因为什么纰漏而无法接下这一刀……”   “有文做见证,你依然可以平平安安离开熊野,谁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日罗院挥手打断了文想要说的话,承诺道。   年轻男子洒然一笑,“那在下就放心了,各凭天命,很公平,就像那位神人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若天意如此,奉陪便是。”   “看来你从九尾妖狐那里得到的不止力量,还有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天狗首领目光一沉,“小心了。”她不愿占敌手便宜,先一步提醒道。   夜风将日罗院身上披着的宽大斗篷吹得向后飘起,猎猎作响,天狗首领向下一跃,稳稳站在地面,薙刀一挥,摆出一个起手式。   为了避免余波牵连,文向后撤开了一段距离。这个眉目之间还有些稚嫩之意的天狗少女虽然才华横溢,但毕竟年龄多多少少局限了她的视野,此刻无法判断出日罗院与那名能使用妖狐之力的男人到底谁更强,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忧与迷茫。   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去求援,将其他姐妹们都叫过来,就算日罗院大人一对一打不赢,再加上几十个姐妹,怎么也不会输了吧?既然她能想到这一点,日罗院大人不可能想不到,但却还是指名让她负责监督这一战的胜负。   文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日罗院判断出即使加上其他鸦天狗,也无法增添多少胜算,反而会多造伤亡。在明白了这一点的前提下,她才选择与那男人定下一招之约。   将原因想明白之后,这位天狗少女不由心中一冷,连日罗院也没有必胜把握的敌人,上一次是多久之前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则预言。   难道真如预言所述,妖狐将从黄泉归来,带来无尽的鲜血与杀戮,尘世蒙劫,苍生涂炭,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避无可避,除了——那位不存于天地之间的异数。 第三十五章 朱实的疑惑   “在那。”   朱实站在小木屋外的树枝上,喃喃道。月色依然,却有某种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正飞快聚集,仿佛乌云沉沉,压着这片深重如墨的夜空——   畏。   两种强横到难以形容的妖气正在互相抗衡,她将目光投向什么也没有的空中,犹如看见了一头庞大如山的金色巨狐摇晃着身后的五条尾巴,与一对漆黑羽翼大大展开,足以遮天蔽地的乌鸦天狗遥遥对峙。   纵然离得很远,但这两股妖气依然压得少女呼吸不畅,心中苦闷难言,若非抱着不想在真铃面前丢脸的想法,怕是早已忍耐不住摔倒在地了。连小玉也不禁吞了一口唾沫,脸色煞白。   “那个家伙与日罗院对上了……”狐女的声音里有几分庆幸:“幸好那位一向散漫悠哉的天魔大人这次没有掉链子。”   “天魔?”听到陌生的名讳,朱实下意识地重复道。小玉轻轻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吗,也对,像你这种年纪,对以前的故事应该也没有太多了解……”继承了部分妖狐玉藻记忆的小玉说到这里,颇有些得意,连尾巴尖也跟着有精神地翘了起来,但她总算还知道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吊胃口,只停了一停,便继续说道:   “那位日罗院在六百年前——妖怪鵺大闹特闹的时期,鵺率领着臣服于他的鬼之眷族,将不服从于他的其余妖怪一一消灭,无数村落被夷为平地,妖怪的历史一度断绝,但即使在那样可怕的日子里,也有许多誓不低头的勇敢者,日罗院便是其中之一,当然,那时她还不叫日罗院,而是以八之岳为据点,声名远扬的大妖怪——天魔。”   “天魔的实力虽然强横,但也只能与当时的另一只大妖怪土蜘蛛战成五五平手,不相上下,对上轻松击败土蜘蛛的鵺,自然毫无胜算。但直到安倍晴明离奇病逝,安倍一族从此隐世不出,天魔也改名为日罗院,带着她的众多部下离开了八之岳,几经颠簸流离,最后在熊野山定居下来,成为了这座灵山的守护者。”   “但安倍晴明身亡之前的几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让一位对长生之法颇有研究的半妖只活了不到百年便撒手尘寰,却谁也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朱实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如果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可以理解,但记不清楚——寿命漫长的妖怪往往拥有着过目不忘的超凡记性,而人类虽然生命短暂,却用笔纸将历史记录下来,一代代传承下去。照理而言,正常情况下应该不可能存在所有人都忘记一件事的可能性。   除非。   那不是正常的情况。   “我所继承的玉藻记忆里,大多都是早期她纵横天下的辉煌过往,最晚也只是她与安倍晴明和三昧真铃对战时的激烈景象,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一无所知了。”小玉却没有注意到朱实的疑惑,“或许等到吸收了其余七条尾巴之后,就能明白那最后的几年时光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即使这种时候,小玉也不放弃撺掇朱实帮她夺取其余的妖狐之力。但朱实却没有注意到狐女的这种小小心思,她沉吟了片刻,再度在心中问道:“小玉,你曾经附身在念觉的身上,对吧?”见小玉有些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一副这种事你不是早就知道的表情,朱实才将正题抛了出来:   “小念曾经向我提及过,她在你的记忆中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小玉的脸色变化。“九尾妖狐玉藻曾与安倍晴明联手攻击一个白发的持枪女子,却被白发女子以一招‘九九数完魔灭尽’将两人打成重伤。这段记忆你没有印象吗?”   朱实怀疑小玉有所隐瞒,因此将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便专注地看着她的反应,但小玉却毫不掩饰一脸的惊讶,失声叫道:“这不可能!玉藻在与安倍晴明一战之后,便已经被他用阴阳术封印了呀!”   “封印?”   “玉藻拒绝了成为安倍晴明式神的要求,因此被晴明用一种古怪的阴阳术封印成了大石头——就是你们口中的杀生石。”   “但那块杀生石不是鸟羽天皇时期,由安倍晴明的后人将羽衣狐封印在那须之野所形成的吗?”   “怎么可能。”小玉嗤了一声,“安倍的后人一心忙着复活晴明,哪里有空去管那些事,当时在宫廷之内大闹一通的不过是其中一尾,然后被宫中的阴阳师打伤,就急急忙忙落荒而逃了。喏,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的那只九尾中的败类,明明是狐却将自己当成一只野猫的傻瓜。”   朱实轻轻吐了一口气,将话题带了回来,“关于封印的事先暂且不提,按照你的说法,玉藻早被晴明封印,所以不可能参与那场战斗吗?”   “当然,而且九尾妖狐睚眦必报,就算之后因为某种缘故破封而出,也绝不可能与安倍晴明联手,不去杀他复仇已经是难得的宽宏大量了。”小玉说得斩钉截铁,“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不是那只觉看错了或者有心骗你,就是玉藻洗心革面,弃恶从善,变成一个吃斋念佛的大好人……不对,大好狐了!”   那只恶名昭彰的九尾狐有可能变成吃斋念佛的大善人吗?   朱实想也觉得不可能。   但如果说是小念骗了她,那又图的什么?   这个谎言并无法为其争取到什么好处,而且在朱实将这个身份让给她之后,两者之间好像也不再有什么利益之间的冲突,难道是担心朱实违约,在阿甲面前说穿她是假冒的女儿?但她应该明白,如果激怒了朱实,她同样会失去现在平静的生活,一个活了这么久又有洞悉人心能力的妖怪,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事实也看不出来。   到底是谁说了谎?   朱实愈加疑惑,她隐隐有一种感觉,那招“九九数完魔灭尽”仿佛一条无形的丝线,将她与花开院秋夜、三昧真铃、念觉等人或妖怪的命运联系了起来。本来不相交的平行线,因为那一夜而产生了联系。   如果那一夜她没有遇到念觉,或者没有被花开院秋夜所救,没有得到三昧真铃的教导,没有因为禁咒道进攻京都而被迫冒充花开院秋夜这个身份,那现在的她,另一个平凡的朱实,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甚至,如果她没有穿越,而是在被车碾过的那一刻便彻底结束了这一生,这个世界还会不会有朱实呢?如果会,那个朱实又会与什么人邂逅,度过的一生会是幸福美满,还是凄凉终老?   一个又一个偶然让她来到了这里,但世上从来没有偶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操弄着所有人与事物,让他们宛如一个个精密的齿轮,走向命中注定的未来。   虔诚的信徒将之称为神祇,全知全能,无所不晓。   但少女并没有什么信仰。   她更愿以天意名之。   天意无私,大道至公,视万物为刍狗,然而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万物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抬头望着漫天星空,朱实一时竟有些出神。   但她立刻回过神来。   “你看——”小玉也惊叫道。   不用小玉提醒,朱实也已经感受到了变化。   妖狐的气息猛然降了下去,相反,日罗院的妖气却仿佛要压过对方一般疯狂暴涨,四周开始刮起了狂风。   “他们交上手了……”   “而且好像日罗院略胜一筹?”小玉有些不确定地嘀咕了一句,这时被留在屋内的三昧真铃却大声地嚷了起来:“什么略胜一筹,那只乌鸦赢了,但也快死了!”   “什么?”   朱实正想回过头去问个详细,但耳边一凉,一道冷澈的剑风与她堪堪擦身而过,斩到了她身后的小木屋上——   咔擦!   木屋顿时四分五裂。   三昧真铃、昏迷的茨木童子与贞姬都随着碎裂的木头向树下坠去。这种距离如果摔了个结结实实,两只妖怪姑且不论,贞姬肯定讨不了好,朱实也顾不得查看是谁发出的剑气,心动身动,已经扑过去将小女孩抱在了怀里,一只手抓住树枝,荡了几荡,一个后空翻翻回了原地。   但砰砰两声沉闷重响,真铃与茨木童子却没有那么好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者不知道有没有因此醒来,但本来就醒着的三昧真铃却怒上眉山,正要大骂朱实有了新人就忘了她,却突然顿住。   不对,为什么她要觉得不公平?明明与那个小丫头也只是今天第一次见面而已,何况其与那个叫贞姬的小女孩似乎早已熟识,区别待遇也很正常,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很不爽?   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却骗不了人。   真铃正自顾自纠结,却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一道黑影从树荫的阴影下猛地窜出,抓住茨木童子就要离开,但往后退了几步,目光却定定望向站在树枝上的朱实,准确的说,是盯着朱实怀中抱着的小贞姬。   而这时朱实也注意到了下方的人影。   她微微一怔。   “鬼童丸?” 第三十六章 斩鬼七法   事实上朱实与鬼童丸只是初次见面,但那副沧桑大叔的面容实在太过犀利,让她一瞬间就与记忆中的角色对应起来。而且在看到茨木童子的同时,少女便也隐隐约约猜到鬼童丸应该也一起来到此地。   记得茨木童子曾说过他此行目的是将贞姬活生生的带回大阪城,那鬼童丸应该也是一样,他之前大概已经与真铃打过交道,此时头发被烧得乱糟糟一片,有些地方已经焦黑,有些更是烧得干干净净,露出最底下的皮肤。如果说鬼童丸原来给人的感觉是一名寡言冷漠的渐渐客,那此时的他虽然身上气势依旧,外表却多了几分地中海上班族大叔的感觉,格格不入,显得有些滑稽。   鬼童丸犹豫了片刻,似乎正在踌躇要不要出手夺取贞姬,他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绑住三昧真铃与茨木童子的绳索非是凡品——否则以前者的无双怪力,断无可能被这么老老实实地五花大绑,想来无法轻易解开,也就代表他无法期待茨木童子的援手,但与此同时,至少在此刻三昧真铃也受到牵制,无法出手。   而护住贞姬的,目前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阴阳师少女而已。他曾听羽衣狐无意间提起过这名少女的名字,花开院秋夜,与三昧真铃交好的阴阳师,花开院一族的后裔,虽然曾经击杀过禁咒道四神将之一的武尊修罗,但禁咒道不过无名之辈,那名武尊修罗想来也强不到哪里去,即使之后的京都战役,也只有三昧真铃与花开院秀元大放异彩,如果换成是那位同样年纪轻轻却能使用破军式符的花开院家主,鬼童丸或许还要忌惮三分,至于眼前的花开院秋夜,根本不值一提——   他立刻下定了决心,左足向前一踏,将茨木童子放下在地,右手已按住腰间的武士刀柄,屏气凝神,蓄势待发。   但如果鬼童丸知道眼前这位被他轻视的“花开院秋夜”,不但对他的战斗风格了如指掌,在有事没事的时候也曾经不止一次将他与其余原作出现过的京都妖怪作为假想敌,思考推演过对战的策略,恐怕就会收起此时的小觑之心。   然而世上从来没有假如。   “剑戟……梅之木!”   鬼童丸的剑术以快闻名,尽管对眼前这名阴阳师少女没有太放在心上,但他的性格,一旦认定对手,无论强弱,皆会全力以赴。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他的声音刚刚响起,身影却已冲到了朱实的面前,按刀,出招,一气呵成。刀刃破空斩出,在夜里化出一道刺眼的白色弧线,白光一闪而逝,阴阳师少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又或是已经吓得呆住,连闪避也没有,就被这一刀划过了喉咙,头颅冲天而起——   但刀刃划过少女的身体,仿佛斩中了空气,空空荡荡。   是幻影,不妙!   鬼童丸心中警钟大作,他下意识一步向前,踩在了朱实原先站立的树枝上。   “嗯!?”   却蓦然变了脸色。   在他一脚踩实,将身体的重量压在树枝上的瞬间,却听到脚下啪的一响,那粗壮的树枝竟咔擦一声,即时断开!   措不及防之下,鬼童丸身一沉,已向树下直直摔了下去,风水轮流转,才隔了短短时间,他却要步了三昧真铃的后尘。   是那个少女做了手脚!   鬼童丸反应了过来,不假思索地翻手一刀,刺进了附近的大树躯干之中,刀身不停摇晃,他一只手握住刀柄,就这么吊在了空中。   如果直接掉落在地,虽然以鬼族的强横体魄,不至于受到什么伤害,甚至连晕眩与破绽也不会产生,但他却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阴阳师少女如此精心设计,肯定不会只是为了看到他这副愕然的表情。   他身在空中,这才低下头去,正好看到地上的片片落叶之间,一张阴阳师施展法术所用的灵符格外醒目。   果然如此。   鬼童丸不禁松了一口气,便要将刺进树里的武士刀拔出,然后另外寻找一个落脚点,再行寻找那个狡猾的阴阳师少女究竟藏身何处。   但他用力一拔,那入木三分的半截刀身却纹丝不动,好像被死死嵌在了树干之中一样。鬼童丸有些疑惑地第一次将目光望向了自己的爱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他瞪目结舌地望着自己的爱刀,寒光四射的刀身前半截已经深深扎进了大树之内,如热刀切油,毫不费力,但这一刀刺穿的不止树木,还有——   一张灵符。   与他脚下那张一模一样的灵符。   在鬼童丸的注视下,灵符开始发起光来,光芒映照在他的眼底,如同最灿烂的烟火即将爆发的那一刻——   躺在地上的真铃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磨了磨牙齿,没好气地低声骂了一句:“斩鬼七法之天罡封魔阵……小丫头就不会第二招了吗,居然用这一招连续捆住我和那个小鬼,这样岂不是显得真铃大人与这家伙是一个级别的渣渣了吗?可恶,太可恶了……”   关注点一如既往有些不对劲。   但对战的两人都没有听见真铃大人的不满。以被鬼童丸之刀刺穿的灵符为主,其余几道灵符纷纷扬扬落下,近似透明的丝线在空中相互交错,将鬼童丸困得结结实实,如同一个大大的蚕茧。   眨眼之间,胜负已分。   朱实抱着贞姬从树下转了出来,笑吟吟地抬头看着被制住的鬼童丸,后者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似乎不敢相信他如此轻易就会落败。   果然秀元那家伙的脑袋就是好使啊。   朱实暗自想道。   她曾将自己记得的京都妖怪底细一五一十告诉了秀元,让他好加以防范,同时也是向他讨要对策。秀元倒也不吝啬于花时间指点朱实,对这个被秋夜救下来的小家伙,不知为何,他仿佛能从朱实身中见到几分秋夜的影子,这种熟悉感让他对朱实有着别样的关照,似乎想借此弥补心中的某些遗憾。   而且抛却这份即视感不提,朱实本身也是个无可挑剔的学生,无论什么东西,往往一提就懂,让做老师的秀元也感到十分畅快惬意,若非相处时间不长,他甚至有将自身所学一股脑全部教给朱实的冲动。   斩鬼七法,天雷五诀,原初三式,分别代表了符术、方术、枪术,差不多是朱实目前掌握的所有技能,原初三式习得最久,也是最得心应手的一项。   斩鬼七法据闻乃卢屋道满所创,后经贺茂咲耶完善,是唯有花开院本家成员才能习得的秘藏之术——这还是朱实某日不经意听到摇风提到才得知,秀元倒是面不改色地将这个术法教给了她,按他的说法:   “你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召唤任何式神,式符在你手上就跟废纸一样,要不然倒是可以将北斗七星的式神借给你用——啊,小左和小右不行哦,没有小右调戏的话我会寂寞死的——所以至少也要学会一项本家的招数,不然被人质疑花开院之名是否属实的时候,你就会感到头痛啦。”   被朱实问到原初三式难道不是花开院本家的传承,秀元却很无奈地笑着摇头,很是纳闷:“当然不是,虽然据说第一代秀元的确会使这三招,但他还没来得及留下传承,就因为修炼神枪法门而暴毙荒野,这三招也就从此失传了,都不知道秋夜是从哪里学来的……”   话虽如此,但出外修行有所奇遇实在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凡有所成就之人,多多少少都遇到过一些奇遇,秀元自己也是如此,所以语气中只有淡淡的羡慕与好奇,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但他依然请托朱实,若有机会,等三昧真铃恢复了记忆之后,能否请真铃带他前往秋夜得到这三招传承的场所一观,说不定那便是初代秀元的葬身之地。   “无论如何,总要让先祖大人入土为安嘛。”   朱实深以为然。   直到朱实帮白鬼院星摆脱妖狐之力影响,离开花开院本家,开始四处寻找真铃的踪迹时,秀元已将斩鬼七法全部传授给了朱实。   但斩鬼七法不愧是花开院本家的不传之秘,即使以朱实的天赋,四年过去也只掌握了其中的两招:“天罡封魔阵”以及“威剑神王咒”,其余五式还处在摸索之中,难以投入实战。   至于天雷五法,是由真铃手把手教导的一门五行方术,似乎是她还没付丧神化时那位道士主人的拿手绝技。四年前朱实喜好使用的“旱地天雷震”与“破地召雷”便是其中的两式,但事后朱实回想了一下,好像一旦用出这两招,尤其是天雷震,那一战多半就要打得非常艰辛,轻辄挂彩,重则奄奄一息,大概是这套法术与她八字不合,因此四年之后往往有意避免使用。   顺带一提,她也曾好奇地问过真铃,那个道士的最后下场,但真铃却露出了复杂的目光,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在一个月黑风高暴雨天与人约战在长安城的最高处,虽然最后成功取得了胜利,但却……”   “受了重伤?”   “被自己召出来的雷劈死了……”   “……”   这果然是不吉的法术。   朱实确信道。   话归正题。   她抬起头望着鬼童丸,后者脸上的惊愕尚未退去,但目光望着这位年轻的阴阳师少女,之前的轻视却已荡然无存。   这是一个实力值得肯定的对手。   但鬼童丸却肯定猜不到朱实此刻的想法:   “果然不用雷法的话,打起来就很轻松呀,哈哈哈哈哈哈。”   小玉没好气地看着精神世界里正心情愉快哈哈大笑的少女,给她泼了一盆凉水:“听那个三昧真铃说,日罗院快要死了,你不去看看什么情况?”   “对哦。”朱实猛地一怔,收敛了原本因为取巧轻易战胜了鬼童丸这样一个原作中实力还算不错的敌人而得意洋洋的心情,想起事情还没解决。   真正能威胁到她的,不是鬼童丸,而是那名拥有五尾妖狐之力的家伙!   如果这座山里最强的日罗院落败甚至身亡,那她恐怕也难逃一劫,毕竟三昧真铃现在的实力也只与日罗院不相上下,甚至略逊一筹。   朱实咬了咬嘴唇。虽然她想立刻赶去支援日罗院,鬼童丸与茨木童子还留在此地,三昧真铃又是个不安定的炸弹,尽管这三位看上去都被暂时制住,她应该可以将贞姬留在这里,但如果羽衣狐还有其他手下在这附近,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如果带着贞姬过去寻找日罗院,一旦对上那位未知的敌人,朱实自己也没有信心全身而退,更何况还要护住这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女孩?   怎么办?   正有些犹豫,却听到了一声俏皮的轻笑。   “安心啦,首领已经身受重伤逃之夭夭了,更何况就算他没有受伤,也不会在这个时刻对你下手的啦。”   “嗯?”朱实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位金色的少女。金发金眼,一身金衣,手中把玩着几枚金光闪闪的金小判,有点眼熟,她试着在脑海中回忆,不一会就回想了起来。   “你是四年前在京都与我有一面之缘的那人?”尽管只见过一面,但如此特色鲜明的外表,朱实就算想忘也忘不掉,但听到她的疑问,金发少女却用力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这个时候,而是……”   她突然将几枚小判金丢到地上,两只手用力揉着那张圆乎乎的脸蛋,十指张开,两只眼睛从指缝间透了出来,金光灿然,“六百年前啦!”   看着朱实因为这句话猛地怔住,满脸不解,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目光中似乎有水光闪烁,但下一刻却多出了一丝戏谑诙谐,“你居然相信了?啊哈哈,摆明是骗你的啦,笨蛋,大笨蛋——” ps:考虑到昨天没更新,今天就努力一下,两章顶三章~简单整理了一下朱实目前的技能表,基本上以后就用这些了。 第三十七章 金元宝与羊羹   被初次见面的人毫不留情地骂了好几声笨蛋,但朱实却不知道为什么生不起半点恼怒之情。她觉得这应该不是因为对方是个美少女。   应该不是吧?   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看着这个金光闪闪的圆脸少女,现在是夜晚所以还好,如果在白天看到这样一副行头,恐怕会直接被闪瞎了眼睛吧。无论是太阳光的反射,还是那土豪的气息,都有着足以让普通人眼睛瞬间报废的可怕威力。   “你这衣服上贴的,难道全是金箔?”朱实犹犹豫豫地问道,但金发少女却眼中一亮,“哎呀,你想要吗,想要你就说嘛,你要多少?我这就揭下来给你。”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动手掀起一片衣袖上的金箔。   “不,我……”朱实连忙想出声阻止,但金发少女却猛地往后跳了两步,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当然是骗你的啦!”   “……”   朱实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她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跟这家伙计较,因为金发少女的搞怪动作分走了她的注意力,这时歇得一歇,才注意到了金发少女之前说的话。   “你说的首领,难道?”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千方百计搜集到了五条藏有妖狐之力的尾巴,明明是男人却以成为第二只九尾妖狐为人生目标的奇人,禁咒道的首领,忌野——野——野——野——冬绘是也!”最后居然还用唱戏般的语调摇头晃脑地念完了最后两个字。金发少女随即愉快地笑了笑,像是怕朱实没有发现这句话的笑点,特意亲切地补充道:“刚刚那个是回音哦,你应该知道吧?”   “……”   朱实突然感觉有点头疼。这家伙让她一瞬间想起了前世混迹在网络世界时那些随随便便就能水上几千条聊天信息的强人,但也因为如此,她能立刻排除掉那些没什么用的废话,直接找到金发少女这句话的重点:   “禁咒道?”   “没错,然后是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青蚨,暂时是一位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禁咒道的顶梁柱兼智囊兼吉祥物——虽然最近有被小彩线抢走这个位置的危机感,但这一点也不重要——四神将在内的青蚨是也!”   金发少女不知为何显得非常兴奋,一边大声嚷嚷一边四处乱蹦乱跳,差点就一脚踩在真铃脸上,被后者一把火喷得哇哇直叫。   “不要以为你是大名鼎鼎的三昧真铃我就会害怕你,小青蚨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坏,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我打不过你,你要记住了!”   这是值得挺起胸膛大声夸耀的事吗?   连真铃也对这个自来熟的家伙感到有些无语。   朱实抿了抿嘴。   “禁咒道……言下之意,你是为武尊修罗与彩线之仇而找上我了?”她问道。对这种看似精灵古怪打科插诨的反派角色,她前世在动漫小说里看得多了,例如御门院一族的安倍有行,也是个帽子从来戴不正的万年小正太,平时笑口笑面,但关键时候下起杀手是一点也不会犹豫。   正因如此,她没有因为青蚨的假古假怪而放下戒心,反而更加谨慎小心起来。无他,一般这种性格又是萌妹子的反派,实力都弱不到哪里去——如果是个战五渣的话,就眼前这个金发少女如此欠打的性格,早被同伴按在地上摩擦一百遍了。   “啊?”   但青蚨却偏了偏头,一脸错愕地望着朱实。她两条金黄色的小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武尊修罗……是谁来着?啊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种人死就死了,我才不要为他报仇呢。不如说——”金发少女拉长了声调,“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也不可能对你动手啊,我亲爱的主~人~”她的声音像化了的蜜糖一样,又甜又糯,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几乎渗出水来。   但朱实却忽的感到一阵恶寒。   她第一时间望向了地上的三昧真铃。   不出所料,对上了真铃那嫌弃的小眼神。   “这是误会……我真的没有这种兴趣,虽然说没想过是骗人,但还没来得及实际行动,你要听我解释啊……阿真……”朱实在心里惨叫道。   “原来你是这样的朱实。”小玉在她耳边嘻嘻笑道,一副取笑的口吻。朱实顿时气结:“你不是都看过我的记忆了吗!我根本不认识这家伙!”   “明明被人家用那种甜甜的语气喊了主人?”   “唔。”   朱实看着捧住圆圆脸颊自顾自陶醉起来的青蚨,一心希望她像之前那样简单地说出“骗你的”这句话,但青蚨却只是神情恍惚地扭动着身体,自顾自咕哝着什么“哎呀,说出来了……咦,好害羞……哈哈哈,终于抢先雪丽那个笨蛋一步了,主人是我的,才不会让给那个爱哭鬼呢……”   好像听见了雪丽的名字,应该只是听错了吧。   虽然觉得这位名叫青蚨的金发少女似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聊天对象,但此时也不是可以静下心来陪她一起玩的悠闲时候。   “既然不是为了报仇……”朱实正想出言让这位好像没有抱着什么敌意的奇怪家伙让路,但话刚说到一半,却见对方摇了摇手指,一脸的高深莫测,用算命先生似的语气悠然说道:“有些时候,不必特意去寻找,想要的东西就会自己送上门来,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我对主人的爱是这样,那只懒懒散散的天魔也是这样。”   话音刚刚落下。   一旁便传出了木屐踩踏树叶的声音。   几人望声音响起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到那好像名叫文的鸦天狗少女正与另一只鸦天狗一人扛着日罗院的一条手臂,有些吃力地走了过来。   之所以说有些吃力,倒不是因为日罗院太过肥胖,实际上虽然翅膀和身高都比一般鸦天狗女性要超出不少,但日罗院的身材却是凹凸有致,该凸的地方凸,该瘦的地方瘦,大概是因为勤于锻炼,一点也没有赘肉之类的东西。   原因是另一只鸦天狗——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孩子,约一米五左右,比文还要矮上半个头。但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却踩着一对差不多有一米高的木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简直像是杂技团里踩高跷的演员。   她将日罗院的一只翅膀背在身后,好像披上了一件黑色的羽毛大衣,另一只手则拿着长长的薙刀,文则将日罗院的另外半边身子扛在肩上,怀里抱着日罗院的大斗篷,两人一高一矮,就这么辛苦地走了过来。   还能听到文的抱怨声远远传了过来:   “我说伊凛大姐,你就不能将这明显不协调的木屐先脱下来一会吗?”   那个似乎名叫伊凛的鸦天狗反驳道:   “你是想让我失去这无上的荣耀吗!”   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文苦着脸与那“高高在上”的伊凛好不容易才将看似昏迷不醒的日罗院搬了过来,看到朱实等人全都站在树下面,而且又多了几个人,不由怔了一怔。   “咦,秋夜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屋里的吗?这位是……啊,那个被绑在树上的大叔是谁,他的头发好奇怪喔。”噼里啪啦地说了半天,文的语速飞快,半点让朱实插嘴的空隙都没有,但她的目光一路往上,突然定在某个什么也没有的树枝分叉口,就那样保持着张开嘴的姿势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   “那个……伊凛,我好像有点眼花,你帮我看看,树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应该不~可~能~吧。”   “日罗院大人的家不见了。”伊凛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文试图蒙混过去的现实。   “……”文张大了嘴巴,用一种敬佩与怜悯的眼神看着朱实。还没等她开口,朱实连忙伸手指了指被天罡封魔阵定在树上动弹不得的鬼童丸:“你可能不相信,但的确是他先动的手。”   鬼童丸望向这边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但朱实一点也不怕,毕竟这是事实,谁让他二话不说就一刀劈过来,标准的自作自受。   “希望日罗院大人醒来之后会相信你的话。”文揉着发酸的下颌,总算将嘴合拢起来,“不然我觉得……我已经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对了,你们的首领没事吧?”朱实关切地望向两只鸦天狗中间那耷拉着脑袋的高大身影,虽然她们几人被日罗院以在熊野山搞乱的名义带了回来,名义上属于鸦天狗们的俘虏,但看上去日罗院根本没有将她们当成俘虏的打算——或者说只是对朱实网开一面,又请她吃羊羹,又让文去端茶水,虽然最后直到小木屋被拆了茶水也没送来。   可以看得出,日罗院有心帮助朱实等人,特意将他们带回自己的居所保护起来,在察觉到拥有妖狐之力的那位禁咒道的“首领”追赶过来时,还亲自上阵,可以说是释放出了相当的善意。   如果因为与“首领”一战而让日罗院身受重伤,朱实会感到心里过意不去。   毕竟无论日罗院是因为什么理由与那一位对上,就结果而言,也是保护了朱实。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向来是朱实的行事原则。   文听到朱实的询问,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日罗院大人与那个男的对了一招,将那男人拦腰差点斩成两段,那男的急急忙忙逃走了,日罗院大人正要追赶,却突然晕倒在地,明明什么外伤都没有,可就是醒不过来。”   “那个男人使用的恐怕是对灵魂的攻击。”伊凛补充道,她板着脸,身后背着一柄与人差不多高的红木剑,木剑乃是道门的法器之一,可以看出这位鸦天狗大概对于阴阳术法也有着一定的了解。   “灵魂……”朱实听了这句话,却长出一口气。如果是受了刀剑之伤,她自然无能为力,这种事鸦天狗和修验者都比她专业得多,但既然是灵魂受创,而且还是被妖狐的力量所伤到——   那就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能让我看看吗?”她向两只鸦天狗询问。伊凛颦着眉头,正要否定,文却抢先一步点头应道:“可以,尽管看,但也不用勉强自己。”她说这句话时,虽然是让朱实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但隐隐约约也有不认为朱实能帮上忙的意思。   朱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毕竟如果一见面就无条件地信任她这个初出茅庐的陌生人,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她向前几步,来到日罗院面前,看着对方紧紧闭上的眼睑,抬起一根手指,指尖点上了鸦天狗首领眉间的印堂穴。   “小玉。”朱实在心里轻轻唤道。   如果说当今世上谁最了解九尾妖狐的招式,那毫无疑问,小玉即使不是唯一一个,也肯定是其中之一。毕竟狐女小玉与妖狐玉藻本是一体,只是后者斩出的一道分身而已,当九尾齐聚,她也就成为了真正的妖狐。   也因此,当朱实问到有没有头绪时,小玉得意洋洋地一笑,自信十足地答道:“当然,看我的——”   与此同时。   “你在想什么?”伊凛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文。文是新生代的鸦天狗,但行事周密,颇有手腕,是以在这种年纪便已经得到日罗院看重,在熊野山的鸦天狗中已将其隐隐看成了日罗院与伊凛之下的第三把手,按理说以她的性格,不会轻信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尤其还是阴阳师——   但文却轻轻摇了摇头。   她悄悄向朱实的背影努了努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落在伊凛的眼里,紧紧皱著的眉头终于有了松懈的迹象。   她有些吃惊地来回看着文和朱实。   文注意到伊凛的目光,再次点了点头。   “日罗院大人拿出了她珍藏的羊羹,请这位叫花开院秋夜的小姑娘吃。当时大人的表情——是笑着的。”   文相信伊凛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身为一同经历过六百年前那次“清净”的同伴,伊凛永远只会站在一只妖怪的身后,无论那妖怪叫天魔,还是日罗院。   没有人比伊凛更了解日罗院的事情。   任何事情。   自然也包括——   日罗院每个月都会亲手制作两块羊羹,每次都在将近坏掉的时候才拿出来让她吃掉以免浪费食物。伊凛明白,日罗院从六百年前就开始坚持的这个习惯,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一个人品尝并说出好吃两个字。   只是如此。   那个不可一世的天魔,便已心满意足。 ps:庆祝800推荐,撒花~终于超越了五光那本的推荐数,真是值得兴奋的一刻,本来想码足三十万字的,但时间不待人,我的肝好痛,先睡了…… 第三十八章 两难的选项   “是咒杀之术。”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朱实已经开始隐隐怀疑小玉是不是又在打肿脸充胖子,因为查不出日罗院昏迷不醒的原因又不好意思承认,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不语,就在这时,仿佛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小玉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接下来马上漏了底细:“可能……应该……大概……似乎……吧?”   “喂。”   朱实感到自己的额前划过一滴冷汗。之前小玉还言之凿凿说这种小事交给她绝对没问题,如果现在才说找不出原因,即使不被这群鸦天狗活活撕掉,但群龙无首之下,也别想她们会给几个“俘虏”好脸色看。   尤其是那个踩着一米高木屐的伊凛,朱实似乎已经感受到一股复杂莫名的目光不停在她的后背打转,似乎正在挑选哪个地方更适合拿来裹粉炸着吃。   鸦天狗应该不吃人吧?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这个可能性。   但小玉这回总算没有辜负朱实对她的期待,在犹豫又犹豫了好一阵子后,终于再度挺起胸膛,语气也转成了笃定:“没错,这是玉藻最为擅长的咒杀之术,但这种术法原本应该是先设法取得对象的毛发与鲜血,再远远施展千里夺命,令人防不胜防。可那个禁咒道的首领竟将其融入了刀法,所以我才一时间不敢确定。”   她为了洗刷自己在朱实心中(虽然已经没剩多少)的可靠度,特意在最后多加了一句辩解。   朱实轻轻咦了一声:“将咒杀之术融入刀法,这种事能做到吗?我听秀元说过,这种诅咒要么是取得对方的生辰八字,要么是夺得精血与毛发,再通过冥冥之中的联系将诅咒施加在受术者的身上,譬如最出名的丑时参拜,便是运用了此理……”   “没错,诅咒之法的优势在于难以防备,而且根据所用的法术不同,即使实力低微,也有机会伤到比自己强大许多的人,但那个叫忌野冬绘的男人却反其道而行之。”诅咒之术乃九尾妖狐的看家本领,小玉此刻娓娓道来,显得格外有说服力:“他应该是在战斗中现场取得了日罗院的血液与头发,再以自身重伤换取施展咒杀的时间,成功重创日罗院。”   三言两语之间,小玉已将战斗的情况推算得像模像样,两条尾巴轻轻摇晃着,显示出主人的心情有些复杂,过了片刻,狐女长出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忌惮与畏惧:“这种赌博一般的战斗方式,真是将性命置之度外的家伙呀。”   “对方似乎也被日罗院重伤,一时半会也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比起这个——”朱实安慰着似乎有些害怕的小玉:“既然已经认出了具体施展的法术,你有办法让日罗院恢复清醒吗?”   “有,也没有。”小玉的回答很是暧昧,她用手指卷着粉红色的发梢,“大概是因为时间很匆忙,又或者那人并不精于此道,再加上日罗院本身亦是实力不凡,因此只是昏迷不醒,没有伤及魂魄,但如果持续昏迷下去,最迟在明天中午,日罗院即使苏醒,也将变成一个脑袋坏掉的白痴。”   “这……”朱实怔了一怔,但小玉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当然,解咒的方法我也知道,而且不止一个,但你不一定会点头同意。”   “先说来听听吧。”   “好。”小玉点了点头,“第一种方法,以正破邪,用至刚至正的力量强行击破这至阴至邪的诅咒,但一来无法保证会不会波及到日罗院的魂魄,二来……现在的你也还没办法使出类似的招式。”她向三昧真铃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只火铃付丧神的三昧真焰虽然符合条件,但要强行破解诅咒的话,她现在的实力还略显薄弱,而且也未必会同意协助我们。”   听小玉提到真铃的坏脾气,朱实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幼女形态时虽然性格暴躁,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得进话,而且也有温柔和善的时候,但如秀元所言,压制凶性的封印被安倍吉平强行解除,除了记忆有所残缺,可能也留下了一些隐晦的后遗症。   现在的三昧真铃已经与她记忆中的有了一些差别。如果是以前的真铃,看到奄奄一息的贞姬,即使不肯帮忙,也应该会答应放行吧,这究竟是封印被不完全解开的副作用,还是真铃本性如此?   但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第二种方法呢?”   “与第一个方法相似,但不是强行破坏,而是由我来施法解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小玉说到这,表情有些古怪。   朱实咬着嘴唇,陷入了沉默。   她当然明白小玉的意思——暂时让出身体的控制权,让隐藏在这副身体的另一个灵魂——九尾妖狐的残魂接手,如此小玉才能干涉到现实世界。   但这不正是她千方百计想要避免的事情吗?   谁也无法保证狐女会不会按照约定老老实实解除日罗院身上的诅咒,即使她因为身在鸦天狗的包围中而乖乖行事,但事成之后,她会不会把身体交还给朱实,将这已经到了嘴边的鸭子再放飞掉,这似乎是一件不必询问便可以知道答案的事。   也就是说,小玉给出的两个选择,第一个是让她说服三昧真铃变回火焰枪,然后施展出击败武尊修罗的那招“六昧天火”,冒着令日罗院魂魄受到伤害的风险,强行破解这道咒杀之术。但之前在木屋中真铃已经矢口否认她与火焰枪之间有任何联系,事到如此,朱实也不奢望能再从她口中得到许可了。   而第二个。   是让她通过牺牲自己,来换取小玉出手解咒的承诺。   两难的选择。   凭心而论,朱实与这名鸦天狗首领今夜不过初次见面,即使对方表露出的善意有些不寻常,但归根究底仍然是陌生人,要她为了第一次见面的人而牺牲自我,朱实自问心中没有如此高尚的情操。   如果是秋夜的话——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个突然冒出的疑问抛出脑海。虽然目前顶着花开院秋夜的名字,但她毕竟还是朱实,而非那个真正的秋夜呀。   小玉静静地看着正在苦思的朱实,并没有出言催促,但眼中却闪烁着一股自信满满的光芒。   从那荒山一夜开始,六年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可谓真真正正的亲密无间,这只狐女对朱实的了解可谓比目前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深。   所以她才抛出了第二个选项。   只因她明白朱实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留给少女思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朱实与小玉的对话全是在心中完成,在外界的其他人看来,她自从抬起手指点上了日罗院的眉间印堂穴之后,就一直这么站着不动,只有脸上表情一直变来变去,每一次变化都让文与伊凛的心提了一提,前者等得心焦,好几次都想出声询问,却都被伊凛拦了下来。   虽然最初质疑朱实的也是伊凛,但在文告知她日罗院拿出羊羹请这个看上去没什么稀奇的阴阳师少女吃之后,本来满脸焦急眉头紧锁的伊凛却奇妙地镇定了下来。   她甚至还温言安稳有些坐立不安的文道:“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言,那日罗院大人一定不会出事。”   她相信着日罗院的眼光不会出错。   既然首领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作为追随者,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胜利便可。   青蚨眼睛闪闪发光,望着朱实的背影。那目光直直望着少女略显娇小瘦弱的双肩,又仿佛从这道尚显得有些稚嫩的背影中,看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须臾。   朱实终于沉沉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我选第二个。”   她说。   小玉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神色,仿佛对此早有预料,抬起手指,一下一下戳着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笑盈盈地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自我牺牲的老好人了,是被人秋夜秋夜叫久了,真的被花开院秋夜影响了吗?”   “不要误会。”朱实却摇了摇头,“这不是自我牺牲或者舍己为人那么伟大的事,只是有恩报恩而已。更何况——”她望向小玉,双眼熠熠生辉,蕴含着绝对的自信:“即使你到时反悔违约,我也不认为会输给你就是了。” ps:赶在东离剑之前码完了,等看完新番我再试试能不能再码一章~ 第三十九章 小玉初展身手   黎明将至,但夜色依然深沉如墨,就连星与月的光芒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黯淡希微,隐有风起。风凉水冷,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哗哗地流过树林之间。   拥有着一双巨大羽翼的鸦天狗首领依然没有醒来,她双目紧闭,密长如扇的眼睫毛随着呼吸而颤动不已,高挑的身躯正背靠着一个长满青苔的树桩,树桩上年轮一圈圈地由内向外展开,仿佛湖水之上的波纹,带出漫长的岁月痕迹。   那常人难以施展的长薙刀与斗篷都被伊凛带走了,朱实向她保证一定能解开日罗院身上的咒术后,对方竟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一口便答应了少女希望施术期间不要让其他人接近这种有些唐突的请求。   尽管朱实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是避免施术过程中被干扰分心导致咒杀反噬,但她已经做好觉悟进行一番漫长的拉锯战,甚至连对方坚决不通融时如何退而求其次,都已经准备妥当,毕竟无论朱实还是小玉,都不觉得这些鸦天狗会那么轻易地信任一个之前还在她们地盘闹事的陌生人。   但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伊凛踩着高高的木屐,居高临下地望了朱实一眼,目光幽深,好像隐藏着什么莫名的情绪,但立刻移了开去。   而文文则是直到离去之前,都一直在用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种眼神让朱实一瞬间想到了上一世那些臭名远扬的狗仔队记者。   充满了八卦与好奇。   “不必有什么压力……”伊凛临走之前,皱着眉头又回头望了朱实一眼,语气淡淡,与那目光一样,包含着某种莫名的感情:“如果事不可为,也不需要勉强自己,日罗院大人不会责怪你的。”   这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以至于当鸦天狗们带着闲杂人等离开,给朱实清出一大片场地之后,少女依然歪着脑袋有些不解。   “小玉,你说,她们会不会将我和谁认错了呀?”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小玉摇了摇头,“不清楚啊,不过,你现在还有思考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的时间吗?”   她不怀好意地一笑:“珍惜你现在的时间吧,再过一会,你就会享受到那种被囚禁在身体内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美好的世界,却连一块油豆腐也无法吃到的绝望与痛苦——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为了让妖狐的气势更足,小玉用力地摇着两条尾巴,还将两只手举了起来,摆成爪子的形状胡乱挥动,口中嗷呜嗷呜地大叫着,不懈余力地吓唬朱实,试图为接下来的争夺战增添几分胜算。   可惜她过了那么久也还是不明白,这种恶意卖萌的行为除了满足一下朱实曾经的宅男之心,便再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但朱实当然也不会傻到去提醒这只时而精明时而蠢萌的小狐狸。   她看着对方自以为很凶狠的动作,竭力忍住不笑出声。   “时间差不多了。”   欣赏了一阵小玉的“表演”,朱实出声道。   “嗷呜——哦,到时间了,那就擦干净你的眼睛,好好见识一下小玉我的通天本领吧!”狐女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一副骄傲到尾巴尖都要翘起来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将这样的她与那传闻中冷酷多智的妖狐玉藻当成同一人物。   朱实有时会想,说不定小玉只继承到了玉藻的恶趣味和为数不多的单蠢,至于那擅长阴谋诡计的脑子却很不幸地连一丁点也没有分到。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只能说玉藻在斩下尾巴的时候,实在太过偏心了一点。   但这反倒方便了她——如果当初碰到的是足智多谋又时时刻刻都紧盯着这具身体试图夺舍的另一头妖狐,朱实恐怕早就死到连灵魂的渣渣都不剩了。   她的运气似乎一向不错。   朱实想到这里,突然咧了咧嘴,忍不住又看了看小溪附近。   穿着一件贴满金箔的华丽大衣,金发随意披垂在身后的少女此时将那金光闪闪的鞋子脱了下来,袜子也整整齐齐地叠好搁在鞋面上,露出两只白嫩的小脚丫,伸进水里泡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溪水,不时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   注意到朱实的目光,青蚨满脸无辜地望了回去:“主人,有什么吩咐吗?只要一声令下,你可爱的小青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哦。”   “为什么你还留在这里?”朱实没好气地问。明明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跟着伊凛离开或者被离开了,只有这个一口一个主人怎么讲都不听的家伙死活不肯走,被逼得急了,甚至还往地上一扑哭着打起滚来,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傻眼。但最后让青蚨成功留下来的,却是她滚到朱实脚边,用力抱住大腿一边把鼻涕和眼泪往裤裙上蹭,一边压低声音说出的话:   “我可以帮主人对付那只讨厌的狐狸哦。”   既然青蚨是禁咒道的一员,而禁咒道的首领似乎又收集了五尾妖狐之力,那她对杀生石与妖狐玉藻应该也不陌生才对。虽然不知道这个跳脱的家伙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但朱实想了想,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还是答应让她留下来了。   但当其他人都已经离开,朱实一边听着小玉的吩咐开始布置解咒所需的道具,一边向青蚨询问她打算怎么帮助自己时,那个金发少女却回答道:“我可以在旁边帮主人大声喊加油啊!”   好吧,也许她本来就不该抱着太大的期待。   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啊。   朱实叹了口气。   “小玉,记得我们的约定。”她又叮嘱了一遍,但双方都心知肚明,小玉不可能简单交还身体控制权,因此约定的是另一件事情:“如果你无法成功解开日罗院身上的咒杀之术,就要将身体还给我,我再去求阿真帮忙。”   “知道啦。”小玉哼了一声,“不过这个约定根本没有意义,如果我连那种仓促施展的咒杀也解不开,还自称什么妖狐,直接吃油豆腐吃到撑死好啦!”她有些怄气地说道,但口中说着死法,口水却已经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注意到朱实有些诡异的目光,小玉慌慌张张伸手擦去了那亮闪闪的口水,脸色有些微微发红。她急忙催促道:“快开始啦!”   朱实点了点头,又向坐在小溪边玩水的青蚨望了一眼,不管她是真心打算帮助自己对付小玉,还是只单纯为了留下来看热闹,少女都没有将希望压在她的身上。虽然小玉很强,但自己也已非吴下阿蒙。   朱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随着肺部的空气一点点被排出体内,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一个长着狐耳与两条黄色狐尾巴的粉发女子虚影在半空中浮现,与白衣红裙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两者一实一虚,但虚与实却在顷刻之间相互转换——   朱实的身影缓缓由实转虚,变得越来越透明,与之恰好相反,原本如烟雾一般飘忽不定的小玉幻影,却慢慢有了实体。   青蚨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   “原来如此……”   她低声咕哝着什么。   变化只持续了两三息的时间,映照在青蚨的眼底,仿佛朱实刚刚闭上眼睛,一个深呼吸之后,站在原地的就已经换了一个人。   一袭风格暴露的蓝色上衣,露出香肩与胸前柔软的半球,两条蓝色袖子用系带绑在小臂上,狐耳朵兴奋至极地晃动着,身后的两条尾巴也啪嗒啪嗒地飞快拍打着地面。   “果然——拥有身体的感觉真棒呀!哈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了,你们这群自寻死路的愚民,准备好迎接妖狐大人的归来了吗!哈哈哈哈!”小玉猖狂地大笑着,但耳边却响起朱实幽幽的声音:   “我好像和你说过时间不多了吧?别傻笑了,快做正事!”   “好!”   小玉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很有精神地应了一声,然后在思索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听朱实的话之前,已经开始了行动。   她左手一扬,掌心已经托住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小碗。   “酒来!”   一声清喝划破寂静的夜空。   小玉足尖点地,身子轻轻旋转,纤细的手臂向上一挥,蓝色双袖飘飘而起,将小碗掷向空中的明月。   哗!   空中犹如响起了水流的声音。   被掷向空中的小碗旋转着落回了狐女手中,碗中已经多出了清澈的液体。   小玉右手并指如剑,一边跳着奇妙的舞蹈,一边用指尖蘸了蘸碗中的液体,将其抹到了嘴唇上。   “血来!”   原本无色透明的液体,瞬间变成了刺眼的鲜红色,将狐女苍白的双唇染得多出一丝血色,更显艳丽。   “宝袋——开!”   她将右手凭空一抓,什么也没有的空中竟突然多出了一把模样奇特的长剑。柄带三鈷,宛如密宗法器金刚杵,剑身黑沉沉的,暗不透光,给人以沉重异常的感觉。   左手托住盛着殷红如血液体的小碗,右手握着黑沉沉的三鈷剑,小玉身形飞转,皎然的月光洒落,为她披上了一袭银白色的天衣,仿佛美丽的仙女正在林间翩翩起舞,但碗中不时飞溅而出的鲜红液体,却又为这种美丽添了一份诡谲气息。   “荼吉尼天法……”青蚨低语道。 第四十章 斗法(一)   左手掌托满溢鲜血之碗,右手握持斩灭三毒之剑,小玉脸色一正,收起了嬉笑的神情,皎洁月光披洒在狐女之身,仿若一袭翩翩天衣,竟让粉色身影褪去了平日的妩媚勾人,反而多出了一丝出尘的清冷气息。   她心中明白,日罗院身上的咒杀之术虽然是对方仓促施展,但一者已集齐五条尾巴,拥有了玉藻大部分的记忆与力量,而她充其量只算是两尾的状态,相差不止一倍。若解术过程中稍有不慎,她与朱实将遭受邪神反噬,魂飞魄散,到那时别提让小玉之名响彻天下了,就连这条小命也没办法保住,这可就呜呼哀哉了。   因此小玉乍一出手,便顾不得保留实力,直接动用了玉藻记忆中最强大的术法——荼吉尼天法。荼吉尼天者,即一般所言的稻荷神或狐仙,本是以人心为食的神异精怪,能预知他人的死期,并在那人即将死去时,施展异法夺取其心脏食用,失去心脏的人则会瞬间化作灰烬。后来得到大黑天的点化,皈依佛门,成为了护法神之属,但凡修行大黑天之法门的僧者,一般也多会兼修荼吉尼天法,作为护持之用。   忌野冬绘所施展的咒杀之术,虽然经过他自行改良,但本质依然属于荼吉尼天法的一种,这术法原本是设法采取目标的血液与毛发,开坛施法召唤邪神,然后命邪神前往摄取目标之心脏。忌野冬绘独出心裁,将邪神咒杀融入独门刀法中,一刀斩中,邪神便即刻潜伏体内,防不胜防,往往刀出刹那,中招者便化为飞灰随风四散。   但日罗院的实力远远超乎了忌野冬绘的猜测,竟能在邪神入体之后,也凭着一股顽强不屈的意志与其抗衡,这才让小玉有出手相救的机会。   但也仅仅是机会。   如果问小玉自己有没有解除术法的自信,她在心里其实是颇为忐忑的,毕竟小狐狸虽然是玉藻的一条尾巴,相当于后者的分身,但残缺的记忆与漫长的封印,却让她与那只玉藻猫早变得和本体截然不同,曾经的妖狐纵横天下,狂傲自信,小玉即使能清楚感知到那种不可一世的心情,却已无法感同身受。   就仿佛正在旁观着其他人的故事,明明她一直将自己当成九尾妖狐玉藻本人,但不知不觉,却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将小玉和玉藻进行分割,恍如两个不同的角色,即使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即使共享着记忆与力量,但……终究是不同了。   这种心态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小玉也不太清楚。   但总而言之,大概就连狐女也不愿承认的一件事,经过了好几年的相处,她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上这种屡屡找到机会暴起莽一波,然后被朱实按在地上打成狐狸狗的日子。   尽管想压倒朱实的心情依然没有改变,但偶尔,仅仅只是偶尔,当她蹲在角落里看着朱实与其他人的相处与交往,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或者逗得朱实面红耳赤,或者被朱实逗得恼羞成怒,当她只能与朱实交谈,朱实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可以分享各种奇怪事情的对象,当她与朱实谈论着只有两个人的悄悄话时——   小玉忍不住心想。   真好啊。   这是玉藻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心情。   朱实将这称之为孽缘。   但属于少女那一部分稀奇古怪的记忆中,有些操着一口莫名其妙的“宅语”的人们,则将这名为姬情。   无论如何。   尽管小玉和朱实都绝不会承认对方是朋友,如果被他人问及,恐怕也要跳着脚大声反驳,但在两者心中,毫无疑问是这么认为的。   有些恶劣的,总是爱揪住话语中的错处大肆反驳,得理不让人不得理也要闹三分,时不时会蹦出来给对方添堵的,虽然心中的警惕没有半点减弱,但却也慢慢接受了对方的存在,既是竞争对手,也是生死仇敌,还是可以无话不谈的知己——   对小玉而言,朱实便是这样的一位损友。   在妖狐的漫长人生之中,体验过各种各样的感情,有仇恨,有爱慕,有嫉妒,有恼怒,但唯独缺少了友谊。   高浓度的友谊。   所以,小玉心想,不管怎样,既然朱实因为信得过她才将这件事交给她来解决,那即使是为了不让小玉之名哭泣,也要拼尽全力才是!   至于之后会不会因为消耗过度而被朱实再一次按在地上打成狐狸狗?   小玉表示已经习惯了。   “三钴斩三毒——”奇妙的舞姿仍在继续,小玉足尖点地,身子轻轻旋转,双袖与粉色长发随风而起,飘飘若天女降凡尘。   仿佛神社的巫女向神明献上的神舞,但又糅合了各种古怪的印度舞蹈动作,为这本该神圣而不敢亵渎的舞蹈,更添了一份若有若无的邪异。   “邪神现邪身!”   狐女一声清喝,声音凛凛,不怒而威,她将黑沉沉的三钴法剑用力向下一挥,雪白手掌松开,金刚杵模样的剑柄竟尔急速旋转起来。   小玉随即再度并起食中双指,指尖蘸了蘸左手碗中的鲜血,向前方的空中洒了出去——点点血珠随着小玉的动作,向着什么也没有的空中飞溅而出,但黑暗中立刻传来了低沉的咆哮声。   背靠树桩的日罗院一直低垂着头,陷入昏迷之中,但在低沉古怪的咆哮声响起的瞬间,这名天狗首领也蓦地扬起了脑袋,眼中闪烁着森森的紫色光芒,某种不祥气息迅速凝聚,如有实质,仿佛一面看不到的巨大墙壁,朝小玉直压过来!   “人心至毒,毒不过贪、嗔、痴,然吾有一剑,能断烦恼,得清净——”血珠啪的打在了透明的墙壁上,被碗中的血液碰触到,透明墙壁开始渗出了隐隐紫光,每一滴血珠落在那道墙壁上,紫色光芒都变得更加黯淡,眨眼之间,斑斑点点的血迹落在紫光隐隐的巨墙上,但巨墙已经裂痕满布,如同被风蚀了许久的古城池。   “破!”   小玉再度握上三钴剑柄,黝黑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笔直的长线——她一手持剑,一手抛出满盛鲜血的小碗,小碗悬在空中,自行倾斜,血液大珠小珠如雨落下,将已经岌岌可危的紫色巨墙染成了一片鲜红。   随即向前。   慧剑向前,握剑的狐亦向前,轻盈的步伐一步踏出,那正向这边直推过来的紫色巨墙竟随之向后退了一步的距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日罗院张开嘴,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但小玉明白,这是藏在天狗首领体内的邪神感到了生命威胁,打算先行消灭让它忌惮不已的对手。   “就怕你不来。”   粉发女子嘴角轻勾,她最怕的就是邪神已经彻底压倒日罗院的灵魂,暂时夺取了这副强而有力的身躯,那她就不得不与一名在六百年前便鼎鼎大名的天魔正面交手,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即使朱实再怎么反对,她也要一意独行立刻逃跑,决不让朱实与她都交代在这个地方。   但幸好,看来那天魔不是徒有其名,邪神还没来得及彻底击溃日罗院的反抗意志,也因此无法完全接管那副天狗之身,即使能暂时借助日罗院的身体采取攻击,但在这种攻击被证明无效之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哇哇哇呜呜呜!”   凄楚的嚎叫声甚至一时间压过了这片树林之中的呜呜风声。在小溪边上支着脑袋正津津有味旁观的青蚨没有心理准备,被蓦然吓了一跳,圆圆的脸蛋从两只手掌间滑了下去,差点扭到了脖子。   她噘着嘴,有些不高兴地揉着隐隐作痛的后颈,没什么好气地瞪向了正在对峙的邪神与小玉,手已经伸进了袖子里,摸上几枚小判金。如果小玉不是对手,就让她助一阵好了,毕竟再怎么说,那只小狐狸也是主人钦定的对象之一嘛。   就算她挺讨厌这只明明很蠢却老爱捣鼓小心思的狐狸,但如果主人真的要在这些家伙里挑选一个当成交往对象的话……只要不是雪丽,谁都可以接受。青蚨仿佛想到了某件很不高兴的事,两条金黄色的小眉毛又紧紧皱在了一起。   就在她略一分神的时候,战斗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日罗院的头又已垂下,双目之中的紫色光芒如潮退去,下一刻,无数深紫色的烟雾从天狗首领身上渗了出来,在空中飞快凝聚,眼看就要聚集成什么东西的形状——   乓!   紫色巨墙随着小玉的脚步而不断后退,空中小碗血液倾斜如一道鲜红的瀑布,遍染墙身,加快了裂纹扩散加深的速度。终于,狐女冲到了巨墙之前,双手握住三钴剑柄,漆黑无光的剑身举过头顶,由上往下,狠狠一斩!   巨墙应声而碎,露出其后方被遮挡住的日罗院,也同时露出了日罗院头顶由紫色烟雾凝聚而成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浑身发紫的巨型婴儿,浮在空中,肚脐生出一条长长的脐带,连接着日罗院的天灵位置。婴儿足有十数米大小,遮天蔽日,恍如一片紫云,有鼻有口,手脚俱全,唯独双眼位置不见眼球,只有两个空荡荡的大洞! ps:这几天都在深圳,有人监督,不能熬夜码字,所以最近两周的更新大概都是下午到晚上,如有变动咱会提前通知,就是这样~ 第四十一章 斗法(二)   邪神现身,诡异可怖的紫色巨婴漂浮在半空之中,原来应该是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两个空空的大洞,其中紫光隐隐,宛如两个无底深渊,又似某种可怕的猛兽潜伏其中,正等待着扑出的一刻。   但小玉却不惊反喜,甚至松了一口气。果然如她所料,忌野冬绘仓促一击,召唤而出的邪神也是最低级的婴儿形态,若不是忌野本身实力超凡,如此形态的邪神根本无法与日罗院这种老牌大妖相互抗衡。   “这场胜负,我拿下了——!”   气势凛然地发出了决胜宣言,小玉手持慧剑,头悬血碗,脚步不停,向巨婴邪神急冲而去。小碗挂在空中,自行偏斜,鲜血如瀑布一般不断向下倾倒出来,无穷无尽,凝成一道鲜红的帘幕,为小玉挡下了来自邪神的大部分攻击。   眨眼之间,狐女已经来到了昏迷的日罗院面前,黑沉沉的三钴剑向上一挑,斩向那自日罗院头顶天灵伸展而出连接着巨婴肚脐的紫线!   只要断去邪神与附体者的联系,就算前者再强,也是无根之木,难以久战。   经验丰富的小玉一眼就看穿了邪神的弱点。虽然那么明显的弱点大部分人应该也看得出,但这并不影响小玉大人得意洋洋,自吹自擂。她甚至还有闲心向朱实炫耀:“你看,我就这么简简单单解决了……”   “小心!”但朱实的回应却是一声惊呼。   还没等小玉反应过来朱实这声提醒的意义,便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全身一阵剧痛,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起,并向后直直摔了出去。   她重重跌在地上,又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仿佛骨头都被打断了好几根,散架似的疼痛弥漫全身上下,让原本就不怎么擅长忍耐痛苦的狐女顿时眼中泪光闪闪,好险没直接哇的一声哭出来。   那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总算她还知道在场的除了邪神与自己,还有旁观了全程的青蚨,为了不让九尾妖狐小玉大人之名在别人心中变成一个爱哭的胆小鬼,小玉尽管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但终于还是忍耐了下去。   她咬着牙关,一只手撑着地面,好不容易才坐了起来。左臂使不上力,好像是被打断了,此时斜斜垂在身侧,剧痛难当。   “怎么回事……”小玉抬头望向那个巨婴邪神,明明刚刚已经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但被打飞之后,又已经与它离了有大约两百米远,远远地看过去,正好看到那个金发圆脸的少女有些慌慌张张的神情。   朱实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管怎么说也是跟我朝夕相处了好几年,为什么打起架来还是那么蹩脚呀……连你都看得出那条就这么大咧咧摆出来的脐带是邪神的弱点,它自己难道不会着重防范吗?”   “有道理喔。”狐女认真地点了点头,她这回倒是没怎么计较朱实的话语好像有些看不起小玉大人“深不可测”的智慧了。被朱实这么一提点,小玉再望向那邪神黑洞洞的“双瞳”时,居然从中看到了一丝嘲笑的感觉。   归根到底,虽然继承了玉藻九分之二的记忆,但那些记忆中的恶战小玉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她的战斗经验除了和朱实打来打去,也只剩下当初借由先天克制一招轻松击败彩线所化的修罗图,充其量再算上在破军召唤出的“花开院秋夜”面前被吓得哆嗦发抖,可谓贫乏之极。   “怎样,要换人吗?你既然已经逼出了那只长得让我很有即视感的邪神,那接下来交给我应该也能解决。”看到了小玉受挫之后的可怜模样,朱实竟觉得心里有些怜惜,忍不住出言问道。   “不要!”但小玉却连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摸索着将落到附近的三钴剑又摸了起来,抬头看了看依然挂在空中的鲜血小碗,长出一口气:“既然我说能行,就一定能行!”   妖狐的自尊让她无法就这么轻易低头,如果在这里退让,那她今后将再也没有勇气与朱实争抢身体。   朱实犹豫了一会,“不行的话……”她刚说了半句话,却又顿了一顿,仿佛从倔强的小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轻轻一笑:“那你加油。”   “当然!”小玉哼了一声,单手将三钴剑挥了一挥,甩去附在剑身上的尘土,随即将漆黑如墨的剑身扛在了肩膀上。紫色的烟雾从她身上渗了出来,将被打折了的左臂包裹住,不过片刻,皮开肉绽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   朱实咧了咧嘴,这种不科学的恢复能力与她擅长的活木符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再这么玩下去,自己恐怕真的活不到三十岁就要英年早逝一命呜呼了。但现在当然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她也只能祈祷小玉看在这身体暂时是两人共有的份上,稍稍留手一点了。   仿佛是感觉到了朱实心中的担忧,小玉轻声道:“安心,刚才那只是热身而已,接下来我不会再受伤了。”   热身热到把胳膊都热折了也是厉害……朱实将这句已经来到嘴边的吐槽又咽了下去,她可不想将小玉惹到恼羞成怒失去理智,发生什么大家都不想的事情。   “哇哇哇哇呜哇——!”   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的婴儿啼哭声再次响起,紫色的巨婴在空中开始用力张开了手脚,紫色烟雾腾腾而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全数被邪神吸进了体内,使那身体竟变得更加巨大起来!   与此同时,那条深紫色的“脐带”竟也随着邪神的变大而缓缓变淡了颜色,几息之间,已经几成透明,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之中。   “离体而出……果然刚刚那个是这家伙特意暴露出来的弱点,可恶,明明是个大头怪婴,居然还敢欺骗我!”小玉有些怨念地咕哝道。   她再度将三钴剑双手握住,摆出一个有模有样的剑术起手式,正面对着已经完全脱离日罗院,漂浮在空中手脚乱晃哇哇啼哭的巨婴邪神。   “但同样的招式对我已经无效了,受死吧!”   “哇——!”   回应她的,是一声格外凄厉的呼号。巨婴邪神两只小短手大大地伸展开来,两只眼睛的空洞陡然一亮,竟射出了两道粗如成人手臂的紫色光束!   轰!轰!轰!   光束一道接过一道,密集的打击如雨飞落,接连不绝的爆响声之中,沙尘弥漫,烟雾四起,小玉站立的位置皆尽被遮蔽,无法看清楚内中的状况,青蚨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急匆匆向着这边赶了过来,但她只跑了几步,蓦地停下,露出有些吃惊的神色,喃喃自语:“那是……”   在金发少女的注视下,烟尘竟被生生斩开!   下一刻。   无光的一剑划破了夜空,也划破了明月的皎然光辉,化作一道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之华,由下往上,斩向空中的邪神!   “咒相——”   粉发女子保持着挥剑之后的姿势,站立原地不动,风将那沾满了尘沙的长发随意吹起,四周大地翻开,一片狼藉,唯有小玉站着的地方附近,却是安然无恙,石依旧,叶依旧,月光依旧。   “黑天!” 第四十二章 斗法(三)   “咒相·黑天!”   小玉拼尽全力的一剑,恍如越过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黑暗如墨的剑光才刚刚离开那三面开锋的剑身,便立刻来到了邪神的面前,速度之快,甚至令一直保持着笑容的青蚨也不禁色变!   “哇哇哇,这一招难道是……”金发少女低声自语。虽然尚显稚嫩,但在她眼里,这一剑已经有了六百年前玉藻最强一招“常世开裂大杀界”的几分雏形,当然与那号称可以连世界本身也一斩两断的大杀界还相差甚远,但仅凭这一式“黑天”,小玉即使在六百年前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也足以成为一方之豪,夜行之主了。   想不到一直被自己小觑的这只蠢狐狸,居然也是如此深藏不露……青蚨暗自心惊,不顾首领反对,自顾自与朱实接触之后,她几乎已经确信了某个猜测,虽然那实在太匪夷所思,但排除掉所有不可能,最后剩下的一个无论多么离奇,往往也是正确答案。   然而在那之前——   青蚨抬头望向天空。   邪神悲惨的嚎叫声响彻了整个熊野山峰,漆黑的无光之剑如热刀切进一块牛油,连闪避的动作或想法也来不及作出,那紫色的巨大婴儿便被切成了两半,但不管是对咒杀之术了如指掌的小玉,还是因为某种因素见多识广的青蚨,都明白像这种伤势根本无法彻底地杀死邪神。   “必须找到它的核心……”   “必须击破这只怪胎的核心呀。”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发出,小玉有些疑惑地望向青蚨,却只得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来帮你牵制住这只大头婴儿。”青蚨用力揉了揉脸,咧嘴一笑:“这回可不是骗人的咯。”   “你有把握?”小玉双目微微眯起,闪烁着怀疑的光芒,“而且——”明明是禁咒道首领召唤出的邪神,同为禁咒道的这名金发少女难道真会如此好心帮忙?   但青蚨仿佛可以看穿她心中的想法,还没等小玉将这句疑问抛出,便已经笑着回答道:“别误会,我不是以禁咒道的智囊兼四神将兼吉祥物的身份帮助你们,而是以——小青蚨的名义出手!”一语落下,金发圆脸的少女双手一扬,金色钱币从她的袖子里飞转而出,盘旋如龙,回绕周身,金光灿灿,更衬得青蚨闪闪发光。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身躯被斩成两半的巨婴邪神依旧停在空中,平滑的伤口露了出来,竟没有血液,也没有内脏骨骼等物,而是如同果冻一般的粘稠物体,正不停蠕动着,竟将两片躯体又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啊?”朱实看到这一幕古怪的情景,忍不住低语了一句,她本来不是询问小玉,但小玉却已经摇着尾巴答道:“这就是所谓的邪神啊,没有实质的身体,完全由妖力凝聚而成,所以不存在要害,无论被攻击什么地方都能迅速恢复过来,除非击碎它体内某个部位的核心,才能彻底消灭邪神。”   “听上去真麻烦。”朱实撇了撇嘴,“也就是说,必须从这家伙的体内找出那个什么核心,然后将其打碎?”   “然也。”小玉得意洋洋,“不愧是我创造的绝顶术法,真是完美。”   “但你刚刚正被这完美的术法打成了滚地葫芦,而且这招也不是你创的。”见不得小玉的这种表情,朱实泼了一盆冷水。   小玉的尾巴顿时耷拉了下来。   “狐生已经是如此艰难,有些事就不要拆穿嘛……”她委委屈屈地说。   “蠢狐狸。”   就在两人一时斗嘴斗得不亦乐乎之际,却突然插进了另一个声音。小玉连想都没想,便反驳道:“我才不蠢,说人家蠢的才是真正的笨蛋!”   “谁让你对号入座。”   青蚨一声轻笑,双袖之中的金币已经全部飞出,三十六枚大判金,七十二枚小判金,化作一长一短两条金色龙形,回旋在金发圆脸的少女身侧,金币的光彩甚至一度盖过了月光清辉,与遮掩了半边天空的不祥紫色遥遥相对。   她偏过头,看向小玉,口中问道:“像刚刚的那一剑,你还能使出几次?”   小玉竖起了眉毛,下意识抬杠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但青蚨却没有接过小玉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你还能斩出两剑,那我就负责牵制住这只怪婴,但若你只剩下一剑的能力,那就由聪明又可爱的小青蚨一个人搞定这只丑怪。”她说着,还向小玉眨了眨眼睛。   小玉又哼了一声,“要我说多少次你们才能明白,既然我说过要干掉这只邪神,就一定能消灭,用不着你来帮忙!”   “哦。”青蚨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就要将身边的钱币收回袖中。但小玉已经急急开口:“不过,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像我这么宽宏大量的狐自然——当然——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真是感谢你啊。”青蚨又笑了一声,双掌在胸前用力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如同戏剧开始时的报幕之音:“那就看好了,时隔六百年,华丽又潇洒的小青蚨再一次全力出手!”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在几人交谈的过程中,小玉也有尝试着挥出几道剑气,试图拖延巨婴邪神的恢复速度,但这些剑气要么被邪神用与那呆滞身躯不符合的速度灵活闪开,要么斩开了一个破口,却被转瞬之间恢复弥补,显得毫无意义。   此时邪神已经彻底恢复过来,但随着它不断吸收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紫色烟雾,身体也进一步地变得愈加巨大,已经从最开始的十数米大小,变得足有上百米了,浮在空中,将整片树林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从熊野山峰各地皆能看到这巨大的邪神身影,神社、洞窟、树屋,各个地方都涌出人来,巫女手持长弓,修验者摇晃着锡杖,鸦天狗们三三两两,或者手持枫叶团扇,或者握着长长的薙刀,纷纷朝巨婴邪神的方向赶去。   但无一例外地被拦了下来。   伊凛带着几名亲信挡在了最多人来往的一条通道上,拦下了正往山上赶的鸦天狗与修行者。   她眉头又皱成了一个川字,紧得仿佛可以夹死蚊子,时不时回过头,望向空中那还在不断变大的邪神,尽管感到忧心忡忡,却没有因此回转查看情况。   “灵鸠大人,不去看看真的好吗?”有一只胆子稍微大点的鸦天狗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伊凛的性格是众所周知的严厉,在熊野山的鸦天狗与修行者中也已经不是秘密了,即使是这些与她相处较多的亲信,虽然皆仰慕着伊凛,但同时也抱着畏惧之情,这时开口问起,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被伊凛叱责。   然而出乎这只鸦天狗的意料,虽然看上去一副随时都会发脾气的表情,但伊凛却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你好像是与文文差不多同时出生的吧?”她问道。那只鸦天狗不明所以地点头应道:“是啊……”但她立刻有些慌乱地摆着手,“但文文之前惹的祸跟我可没有关系,虽然她邀请了我,但我没有——啊。”   发现自己说漏了口,这只鸦天狗绝望地垂下了双手。伊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知情不报的事,之后我再跟你算账。但现在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在胸前抄起了双手,踩着高高的木屐,望向那空中的巨大邪神,若有所思:“你和文文都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所以也认不出那个浑身金闪闪的小丫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只鸦天狗在刚刚也是目睹了青蚨出现的一员,她只将青蚨当成禁咒道的成员之一,虽然一口一个主人叫着那个被日罗院首领另眼相看的阴阳师少女,但也仅此而已,最多是个怪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此刻听伊凛的话,那个叫青蚨的圆脸少女好像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平凡?   “她本人倒没什么值得注意,但在六百年前,只要是经历过那场“清净”之祸的人与妖怪,都绝不会忘记那个金色的头发。原因很简单,那个小丫头正是六百年前那位‘奇人’的式神。”   伊凛目光深深,仿佛透过那只诡异可怖的紫色巨婴,看到了很久很久的往事:“神秘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奇人’,谁也不记得名字与长相,连是男是女也记不清楚,大概当今世上,唯一能代表那人确实存在的,只有作为其式神的青蚨了吧。”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   那位“奇人”,正是日罗院念念不忘的老师。   “结束了。”   望着那突兀之间射向天空的金黄光彩,伊凛低语一声,转过了视线。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擦亮眼睛全神贯注,威风凛凛又风流倜傥的小青蚨真正的表演时间来到!”尽管邪神已经成长到俨然遮天蔽日的大小,青蚨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担忧的神色,反而蹦蹦跳跳,十分兴奋地张开了双手。   “大——宝——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一百零八枚金币应声而动,咔咔咔咔,一连串的碰撞之后,竟然拼凑成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巨剑!   这口巨剑厚如门板,长约两米,足足比青蚨本人还高出了两三个头,但金发少女却不在意地抓住了剑柄。   “嘿!”   随后用力一挥百八枚金币拼成的巨剑,一道剑风横扫而出,将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拦腰斩断,但青蚨本人也被巨剑的力道带动,踉踉跄跄地向旁边跌了几步。   “好强的力量……”小玉咂了咂舌。   “我先去牵制住这家伙,你趁机找出那家伙的核心在哪里,有问题吗?”青蚨语速很快地问道。   小玉摇头:“没问题,但你打算用什么办法牵制住它,这家伙现在如此大小,就算是朱实的天罡封魔阵也……”   话音未落。   狐女就目瞪口呆地望着青蚨有些吃力地将两米长的门板巨剑举过了头顶,高高抬起,剑身闪耀着金光万丈,不断向上拉伸,眨眼之间,已经变成了将近二十米的长度,而且兀自在不断伸展。   “斩舰刀嘛……”朱实有些傻眼地咕哝道。   “锐金破邪——斩!”   随着青蚨一声大喝,最终伸展到五十米长度的巨剑——已经十足像是斩舰刀了——向着空中的巨婴邪神猛然斩下,金光所至,邪神一声惨嚎,又一次被斩成了两半,这回紫色物体依然在蠕动着试图修复,金色巨剑的光芒却如煌煌大日,照得夜空亮如白昼,光芒照射之处,紫色烟雾如同被阳光照到的残雪,纷纷融化。   一时间,巨婴邪神竟就保持着被斩成两半的模样,停在空中不停翻滚哀嚎,两片身躯手脚乱挥,两半脸庞也随之扭曲成一个让人望之深惧的模样!   但青蚨已经高声喊道:   “蠢狐狸,动手!”   “我才不蠢!”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小玉反应却也极快,三钴剑斜斜一挑,黑天之招再出,一道仿佛吞噬了所有光芒的漆黑半弧从黑沉沉的剑身脱离飞出,下一刻,已将邪神的左半边身躯彻底搅碎! 第四十三章 斗法(四)   一剑既出,无光之招撕裂黑夜,将邪神庞大臃肿的身躯搅得粉碎,果冻一般的胶状紫色物体往四面八方纷纷扬扬洒落,却在金黄色巨剑的光芒照耀下无所遁形,仿佛阳光照下的初春残雪,紫雾氤氲,迷蒙诡氛顿时笼罩了整个天空!   “不对,在另一边——!”青蚨急声大喊,她费力地握着已经将近有她两倍高度的巨剑剑柄,额前爬满了黄豆般的汗水,在闪烁金光的映照下,宛如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珍珠。   显然这类似斩舰刀的招式差不多已是这名金发少女的压箱底之招,此刻仅仅维持住巨剑凌空不散,也已经几乎耗尽了她的气力,就连平日里活泼跳脱的声调,此时也显得低沉沙哑,隐隐有接不上气的趋势。   “知道了!”小玉两只金黄色的狐耳朵微微一颤,心知此时正是关键,她也顾不得多说什么,掌中三钴剑直直指向上空,左手向前一挥,鲜血小碗如受感应,碗中鲜血竟然全数调转了方向,朝半空中的邪神急冲而去,并在空中迅速凝成了一头浑身鲜红的巨人模样,呲牙咧嘴,六条手臂各自握着不同的武器,或刀或剑,或枪或斧,一托如意摩尼珠,一持降魔金刚杵,正是怒目修罗相,但比起武尊修罗曾化出的妖魔之身,威力却有天壤之别!   “杀!”   鲜血凝成的巨人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声!   “杀!”   它六条手臂猛然挥动,六种不同的佛门法器不约而同击向了只剩下半边身躯的巨婴邪神!   “哇哇呜呜呜!”   巨婴邪神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剩下的一手一脚杂乱无章地摆动,眼睛位置的空洞之中紫光大盛,竟然形成了一面如有实质的紫色巨墙,血色巨人的攻击砸在巨墙之上,轰然巨响,尘沙飞扬,但巨墙却纹丝不动,坚如磐石!   “哇哇哇!”   邪神再度发出惨厉如哀嚎的啼哭声,仅存的半张嘴忽的张开,露出泛着凶冷光芒的两排尖利牙齿,向着前方用力咬了下去!   咔!   小玉头顶的小碗竟毫无预兆地突然炸开,与此同时,原本离巨婴邪神尚有十数米距离的血色巨人竟然已经被前者叼在了口中,两排牙齿相互合拢,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音中,巨人被咬成了两半,又化作粘稠的血水,从巨婴邪神的嘴边淅沥沥滴向地面。   但巨人已经成功完成了拖延的任务。   小玉向前一步,两条蓝色袖子的系带自己解开,随风飘向了空中,露出两条雪白晃眼的纤细手臂。   “第二剑!”   她咬紧牙关,忍耐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之感,这是连续使出高强度招式的后遗症,代表身体已经差不多来到了极限,但同样的身体,同样的条件,朱实若遇到这种情况,绝不会就此退缩放弃,朱实不会,她——更不会!   “黑天!”   一声喝道,狐女身形再旋,两条蓝色袖子竟仿佛化作了两只水蓝色的蝴蝶,飞翔在这紫光金芒相互映照的奇特天空。她双手握住金刚杵模样的剑柄,三面开锋的黑沉剑刃向后一撤,随即,直刺而出!   嗖——   所有人都好似听到了这道疾利的破风声。但这只是错觉,黑天之剑系小玉吸收了白鬼院体内的第二条狐尾之后,又经过四年苦修才创出的唯一一招,本质乃是玉藻那式“常世开裂大杀界”的仿制品,尽管威力相差甚远,但道理却是相通:   作为玉藻最引以为傲的一招,常世开裂大杀界正是连时间、空间,乃至这个世界都能一斩为二的极致之剑!   黑沉沉的剑光离剑飞出,恍如黑洞,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亮,金光、紫光、星光、月光,这道剑芒所经之处,万物俱暗,天地无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有巨婴邪神的悲惨哀嚎声,空空荡荡地回响四周,更衬出这一剑的可怕!   青蚨与小玉耳边都响起了一声轻轻的破碎声,那是邪神体内的核心被击破的声音,也象征这只盘踞在日罗院身上的邪神,终于在此一剑之下俯首受诛。   然而两人脸上却丝毫不见轻松之色。   与伊凛与文文乃至其他鸦天狗的担忧不同,青蚨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狐女和朱实联手能不能击败这只邪神,她之所以留下来,除了帮一把手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亲眼证实某个心中的怀疑。   而小玉——   “还有余力一战吗?”朱实在心里问道。狐女闻言,轻轻一笑:“怎样,见到这一剑的威力,想要不战而降吗?如果是这样,我倒可以大大方方点头同意。”   “既然还有异想天开的精神,也就是说没什么大问题了?”朱实也跟着笑了笑:“那就老规矩,一招定胜负。”   “当然。”小玉补充道:“而且老规矩,全力以赴,不问胜败,只求——”   两人的声音重叠:   ““绝无遗憾!””   青蚨一挥手,巨大的黄金宝剑随着这个动作再度散开,变回了一百零八枚金币,打着旋儿飞回了圆脸少女的袖子之中。她随即将两只手拢在袖中,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站立不动的小玉。   准确地说,她是在通过小玉,猜想那两人的战斗。一体双魂倒是与她记忆之中没有什么差别,但那时候相处融洽非常的两人居然会互相争夺主导权,这却是不存在于她记忆中的一幕,因此青蚨此时双目闪闪发光,显然极为期待。   “主人啊……”她喃喃自语道,目光中流露着莫名的感情,有几分感伤,几分怀念,也有一丝不甘与嫉妒。   但这一切却被她很好地藏了起来。更何况,在场的另一(两)人这时倒也没有空暇去观察这个奇奇怪怪的少女。   精神世界内,一片漆黑,小玉右手握住三钴慧剑,左手一扬,托住了一枚光泽温润的如意宝珠,不止如此,口中还叼着一支雕刻着金刚罗汉庄严宝相的金刚杵,身后如有慧光照耀而下,衬得狐女身姿俨如菩萨天女,神圣非凡。   在现实世界无法展现的一面,灵魂状态却可以尽数施展,此时此刻的狐女小玉,才真正拿出了目前的全部实力。   而朱实也不遑多让。   通体晶莹的符化长枪在掌间向下一滑,斜斜指向地面,长枪倒持在背,白衣红裙,黑发马尾,少女一步一步向前走出,枪尖划地,摩擦出一溜儿火光,一身武息内敛,渊渟岳峙,竟已有了几分宗师风度。除了手中所握不是那支火焰长枪,已经与那位被破军召唤出的“花开院秋夜”有了七八分相似。   阴阳术法,以三魂七魄为鼎炉,炼化天地五行之气为己所用,大概是经历了穿越的缘故,朱实的灵魂强度天生便强韧异常,在还未修炼阴阳术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与四年前摇风鸣水差不多的灵力,而接连经过了三昧真铃的铁拳培训、花开院秀元的种种提点,又历经四年的修行锻炼,此时的朱实已真真正正成为了一流的阴阳师,虽然依旧名声不扬,但已是花开院家除了秀元之外的第二强者了。   “来吧。”少女目光投向面前严阵以待的小玉。   “来吧!”两条狐尾飞快晃动,小玉脸上满是期待好战之色。双方对彼此皆已熟悉之极,也省去了多余的试探,说好的一招胜负,一出手,就是真正的全力以赴!   “咒相——黑天!”   拿定主意,使用当前所掌握的最强一招,狐女张口一吐,金刚杵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打向朱实额前,左手如意宝珠当空一抛,放出万丈豪光,遮掩住了少女的视线,一招牵制,一招妨碍,一气呵成之后,右手三钴慧剑随即疾斩而出,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界限的无光之剑,斩开了宝珠之光,超越了呼啸而出的金刚杵,后发先至,已掠至朱实眼前!   却见朱实不闪不避,手中长枪斜向一挑,拨开如流星锤一样砸向面门的金刚杵,竟对小玉的真正杀着没有任何防御措施!   不但如此,朱实右足向前一划,反而向前迎了上去,黑天之剑毫无窒碍地斩了下去,将少女从头到脚斩成了两半,余势不减,向着少女身后飞了出去,但被切成两半的少女两边身躯竟同时向前迈步,一步踏出,两半身体竟又恢复如初。   “这是精神的世界,换言之,我们现在与那只邪神处在同样的状况,没有所谓的要害可言,只要意志足够,就不会消亡!”朱实看着因为自己主动挺身受剑而呆呆发怔的小玉,抿嘴一笑,再一步,长枪已经指住了狐女的喉咙。   “你输了。”   少女淡然的话语落入耳中,没有奚落,也没有嘲笑与得意洋洋,就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的平静语气,小玉叹了一口气,将三钴剑随意抛开,耸了耸肩:“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没料到你这么拼,我输得心服口服。但你记住——”她突然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朱实:“不管几次也好,小玉我都不会放弃,还会再回来的!”   “我很期待。”朱实笑了笑,一松手,晶莹长枪化作流光点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飞舞在两人之间,竟平添了几分奇异的美丽之感。   小玉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朱实只听到她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唉,真的好想,好想吃一口油豆腐啊……”   然后眼前情景一换,一片狼藉的小树林,背靠着青苔树桩昏迷不醒的日罗院,笑眯眯的青蚨迎了上来,圆圆的脸蛋仿佛要放出光:“我就知道,主人你一定能轻轻松松打败那只蠢狐狸的!”   “谁是你的主人啊……”朱实咕哝了一句,她晃了晃头,刚刚挺身接剑也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虽然就结果而言算是很完美,但毕竟留下了一些轻微的后遗症,这也只需要睡一觉就能痊愈,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如果硬碰硬,她对上小玉的胜算其实并不算高,但胆子小却是小玉的致命弱点,只要敢于一拼,她就自信不会输给这只小狐狸。   “我来扶你——”青蚨自说自话地已经跑了过来,一只手搀住了朱实的胳膊,一副扶着虚弱老人家的小心翼翼表情,让朱实忍不住莞尔一笑。   “我还没那么虚弱吧?”   “主人以前可是一个病秧子呢,没我在身边就什么也做不到。”   “都说了我和你从来都不认识啊……”   “好啦好啦。” 第四十四章 误会与修罗场   漫长的一夜过去,击杀了邪神之后,日罗院终于也悠悠醒转,而且没有像小玉担心的那样变成一个白痴,而朱实与青蚨自然也成为了熊野山鸦天狗们的座上宾,就算是那个板着一张脸的灵鸠伊凛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鸦天狗们少女依然在维持着秩序,告知那些被邪神惊动的修行者事情原委并安抚他们,忙碌非常,放眼看去,天空上到处都是黑色的身影飞来飞去,煞是热闹。但鸦天狗的高层自然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之中,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由于日罗院的家被鬼童丸一刀劈成了碎片,她在短暂的思索过后,决定直到新的小木屋修好为止,都暂时住在文文的家中,也正好监督一下这只明明很有能力却总是喜欢搞些大新闻的后辈。   她想得很好,但这对文文而言,无异于当头一记天雷轰顶,整个人——整只天狗都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过了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问道:“日罗院大人,您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多考虑一下吗?”   “是。”日罗院认真地点头。   “那我家里那些东西……”文文抖得更加厉害了。   日罗院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这还用问,当然是全部搜出来然后丢掉。当然,你可以放心——”说着,天狗首领拍了拍文文的肩膀,语重心长:“为了将你培养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俊才,我会在这段时间好好地鞭策你,直到你连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收藏品心痛的时间也没有为止。”   “我不活了——”文文飙着眼泪冲出了她自己的小木屋。日罗院严肃的表情微微勾起一丝揶揄笑意,转过身来,看向屋内的朱实等人。旁观了全程的小玉一副瞪目结舌的神情,对朱实嘀咕道:“这个家伙,好狠,好残,好可怕……”   朱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忍不住想起前世那些老师没收东西时的表情,简直宛如十八地狱的恶鬼,即使已经过去了一辈子(真真正正的一辈子),回想起来依然后怕不已,犹有余悸。   但看到小玉明明又一次惨痛地失败了,却仿佛一点也不感到失落与悲伤,朱实倒有点失望起来。就像看到一只充满野性的猛兽慢慢被驯服,变成乖巧的家养宠物,便差不多是这种复杂的心情。   但如果要她在一开始那只野心勃勃的小玉与现在这只已经与她有了一定默契与交情的“蠢狐狸”之间选择,那朱实连想也不用想就会选后者,这是不用去考虑的事情。就像她即使喜欢欧派很大的大姐姐,但如果要少女在幼女真铃与御姐真铃之间选一个,那她也会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也许会有一丝丝犹豫?   除了御门院天海逃脱了以外,茨木童子、鬼童丸、三昧真铃、朱实、贞姬,昨夜打来打去惊动了熊野山鸦天狗的罪魁祸首此刻倒是都聚在了一起,但待遇却各自不同:茨木童子的伤势姑且被处理了一下,但依旧昏迷不醒,被五花大绑丢到角落里,鬼童丸也是同样,虽然朱实只是用“天罡封魔阵”困住了他,但在这之前被真铃一拳打晕,却是实实在在受了重伤,这时也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三昧真铃则被特意地“照顾”了一番,身上那仿佛头发一般的绳索已经被解开——经日罗院解释,这是很久以前,日罗院的老师留给她的三件护身宝贝之一,号称有着可以捆住任何妖怪的神奇之物,与唐国的“捆仙索”倒有几分相似——取而代之则是被日罗院和伊凛联手下了禁制,让三昧真铃能自由活动,但无法调动一身怪力与妖力,是以赤发女子现在正闷闷不乐地盘腿而坐,有些咬牙切齿地瞪着日罗院。   引起这一系列事件的贞姬倒是刚刚醒了过来,正趴在朱实怀里,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尽管昨夜发生了好几场战斗,但小女孩的记忆之中,对于战斗本身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印象,反倒是对朱实临危出手的那道背影记忆深刻,在确定了这并非梦境,朱实确实赶来救援之后,就喜滋滋地抱住了少女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松手。而看到小女孩这幸福的睡脸,朱实也不好硬下心肠将她摇醒,只能安慰自己,当初和真铃睡觉时被压麻掉手臂也已经是寻常事了,没什么值得在意。   除此之外,在场的还有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金发圆脸的少女就这么坐在朱实面前,也是像三昧真铃一样盘着腿,一只手支在大腿上,撑着下颌,笑眯眯地望着朱实。   这个自称禁咒道四神将之一兼吉祥物兼智囊(最后一个朱实有点怀疑)的青蚨昨夜在关键时候现身,一个照面就将自己的老大卖了个彻彻底底,然后更出手协助小玉解决邪神,可以说谁也摸不清楚她的目的为何,而且在事情结束之后,硬是厚着脸皮跟着大家来到了这间小木屋。   她似乎与日罗院是早就认识了的,在天狗首领疑惑地问“小青蚨你到底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时候,金发少女只是嘿嘿笑着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这位叫花开院秋夜的阴阳师特别顺眼,特别亲切,所以想弃暗投明,改换门庭,加入正义的一方,为正义做一份微小的贡献啊!”   “骗人的?”日罗院怀疑地看着她,金发少女做了一个鬼脸,吐出小舌头:“如果你觉得是骗人的话,那就是骗人好了。”   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后,日罗院不知为何沉思了一阵,随后竟然也对青蚨的行动不理不睬,就这么任由她跟着几人来到了这间小木屋。   “主人。”   青蚨捧着圆圆的脸颊,叫了一声,见朱实没有理睬她,倒也不感到气馁,嘿嘿笑了两声,又甜甜地叫了一声:“主人,你不认得我了吗?”   朱实终于没什么好气地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我当然不认识你,都跟你说了,我根本不是你的主人,不管你是不是认错人,都别再这么叫我了,会让人误会的。”   事实上三昧真铃已经用怀疑的目光来来回回看着朱实与青蚨,尽管知道现在的真铃还没有相关的记忆,但一旦想到她恢复记忆之后的事情,朱实就感到不寒而栗,明明只是纯洁的师徒关系,为什么会有种在外面偷吃的心虚感呢?   更别提日罗院和伊凛也用意义莫名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来回打转,甚至连刚刚醒来的贞姬也好奇地看着青蚨,脆生生地问道:“秋夜姐姐,这是你的小姓吗?”   朱实顿时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她在小玉的吃吃笑声中深深叹了一口气:“青蚨姑娘,我真的,真的不是你的主人……你……”   刚说到一半,青蚨就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朱实顿时卡住了。   “你知道?”   “当然,现在的主人还不认识我,但主人说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以后不知道,不代表以前不知道,既然我知道了主人是我的主人,而主人现在也知道了主人是我的主人,那我管主人叫主人,不是一件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她稀里哗啦说了一堆,朱实脑袋都快被她说得打结了,一时之间竟然有种她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感觉。   “等等……”朱实刚想伸手拦下青蚨,但后者却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还是说,因为我的胸不够大,所以主人嫌弃我了,不想要可爱又乖巧的小小青蚨了,果然对主人而言,还是雪丽那种奶牛更有吸引力吗?”   “不是你说的这回事,而且为什么在这里会出现雪丽的名字呀……”朱实有些伤脑筋地按住了太阳穴,莫名其妙地看着青蚨,却得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答案。   “主人你不是已经和那个爱哭鬼雪丽私定终身了吗?”青蚨噘着嘴:“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主人你可不能花心哦。”   “……”   目光仿佛利剑,将朱实钉在了原地。但让她不解的,是按理说该是昨夜才刚刚认识的日罗院,为什么也用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狠狠地瞪了过来。   这不科学啊? 第四十五章 天文与历道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系着马尾的年轻男子咳嗽了几声,将卡在喉咙里的血块吐到地上,旁边的萝莉小彩线立刻乖巧地将手帕递了过来。他笑着接过,将嘴角的血迹擦干,揉了揉小彩线的脑袋。   “之前那一把很大很大的金色大剑,是不是青蚨啊?”小彩线困惑地问道:“忌野你说过,她是我们的同伴,但为什么会反过来攻击你的邪神?”   忌野冬绘轻轻笑了两声,声音很是虚弱:“这是她的回答,如果那个‘花开院秋夜’真的是我预料之中的异数,那青蚨背叛也是理所当然了。嗯哼,首领虽然好,但总是比不过她心心念念了六百年的主人嘛。”   “六百年……”小彩线皱了皱眉:“但那个叫朱实的人,不是只有二十岁出头吗?她怎么会是青蚨的主人呢?”   忌野冬绘揉着萝莉脑袋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这也只是猜测,你还记得我曾经向你提及过的贺茂忠行吗?”   “记得。”小彩线乖巧地答道:“忌野你跟我讲过,贺茂忠行是安倍晴明的老师,将‘天文’之理传授给了安倍晴明。”   “没错,天文,天纹,指的是天空的纹路,归根究底,乃是对空间的探寻。安倍晴明以此为出发点,创造了‘天文操作’一系列的阴阳术法,并完成了他的至高杰作‘永劫轮回’。但对此并未感到满足的安倍晴明,将目光投向了贺茂忠行所会的另一种法门。”忌野冬绘说着,闭上了眼睛,从妖狐记忆中得到的众多碎片,再加上自己的思考与拼凑,终于隐约触及到了那迷雾一般的六百年前真相:“贺茂忠行以‘天文’与‘历道’闻名,天文是空间之理,至于历道,一言以蔽之,便是追寻时间奥妙。譬如那名贺茂末裔的小丫头能够预知未来,也是‘历道’之法的一种体现。”   “假如,只是假如——贺茂兄妹当初突然消失不见,非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而是为了对付安倍晴明而特意布置后手。那他们准备的后手,究竟会是什么?对那惊才绝艳的兄妹,你不感到好奇吗?”   一句疑问,却不是对彩线而言。忌野冬绘又咳嗽了一声,嘴角流下的鲜红血迹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但年轻男子却露出一副自信的悠哉笑容,写有三涂血字的折扇又已出现手中,啪的一声打开,轻轻扇动。   “御门院天海大人,或者,在下该称你为——”他笑吟吟地望着黑暗之中现出的苍老身影:“光……”   “虚名对老朽已无意义,但你所提出的问题,却成功引起了老朽之兴趣。”流苏晃动,漆黑斗笠之下的面具遮挡住了老者的感情变化,只有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有兴趣合作吗,禁咒道之主?”   “嗯哼,已经是孤家寡人,在下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安倍一族看重的地方呀。”忌野冬绘语带玩味。   御门院天海摇了摇头:“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用故作糊涂,你应该已经掌握了召唤六百年前玉藻手下的方法了吧?”   “八雷神嘛。”忌野冬绘轻笑出声:“虽然还没有与那些待在黄泉的家伙谈妥条件,但既然天海大人特意现身,在下自然也没有拒绝之理。合作愉快。”   “希望如此。”   口中说着,御门院天海再度退回了黑暗之中。   忌野冬绘又揉了揉小彩线的头发,优哉游哉地道:“先将其余两尾收集到,再去斩杀朱实,便万无一失了。就算是来自天外的异数,也要屈服于绝对的实力呀。既然青蚨已经离开,那我们也可以放手去做了,嗯哼,接下来就让禁咒道之名响彻天下吧。”   ·······························   “你的意思是……我在之后的某个时间,会因为某种理由而回到六百年前,然后认你为式神?”   “没错,就是这样!”   青蚨嗯嗯嗯地用力点头,但看着朱实那赤裸裸不相信的表情,不由又嘟起了嘴:“啊,看你这表情,你是不相信对吧!”   “当然啊。”朱实一点也没有犹豫地答道:“说什么回到过去,还是六百年前,怎么可能嘛。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我真的回到了六百年前,你也不会是我的式神。”她摇了摇头:“式神与其主人之间都有一种莫名的联系,但我没有从你的身上体会到这种感觉,相信你也是一样吧?”   “嗯,就是这样,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我没办法证明主人是我的主人,但伶俐又睿智的小青蚨绝不会认错主人,既然我已经看出你就是主人,那主人你再怎么不承认也没有用的!”   “小青蚨。”日罗院这时也插话道:“我也不太信任你的判断。尽管秋夜确实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又看了看朱实的脸色,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不觉得秋夜有一招击败我的实力。”   “……”   朱实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日罗院。但伊凛却也跟着说道:“没错,虽然我认同日罗院大人的一切决定,但也不认为这位花开院秋夜就是六百年前的那名灵山奇人。也许两者有一定的关系也说不定。”   “灵山奇人……”   朱实咕哝了一句,越发觉得青蚨所说的不太可能。回到六百年前本身就已经十分匪夷所思,但她连穿越这种最不可能的事都经历过了,就算再意外穿越一次,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即使真的穿越到过去,要说她能不能一招打败这位鼎鼎大名的日罗院,朱实觉得在有望可及的未来里,应该都不太可能。   连续被好几个人质疑,青蚨似乎有些失落,她又用力揉了揉脸颊,随后叹了一口气:“算啦,既然你们不相信,那就交给时间来证明吧。不过主人——”   虽然好像暂时放弃了让朱实接受这个设定,但青蚨好像依然没有改口的打算:“虽然你不认小小青蚨作式神,但应该也不会主动赶我走吧?我还能留在主人的身边吗?”不知道是真是假,眼中居然还多了闪闪的泪光。   朱实是最受不了别人哭泣的了,尤其是看到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在她面前哭,下意识心中一软,在思考之前就已经点了头。   “耶——!”青蚨瞬间就蹦了起来,一副欢呼雀跃的样子。小玉叹了一口气:“像你这种性格,以后在感情方面可是会多灾多难的哦。”   “反正我又不喜欢男人。”朱实撇了撇嘴,没有领会小玉此时话中的真意。   “那秋夜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日罗院问道:“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不妨暂时在这里住上一阵吧。相信大家也都会很欢迎你的。”   虽然认定这个叫花开院秋夜的阴阳师少女不会是自己六百年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老师,但仅仅是从她身上感受到的一丝熟悉感觉,已经让日罗院心中流过阵阵暖流,她有一种想法,眼前的少女可能是老师的后代,如果真是这样,那作为灵山首徒的自己,就一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才行。   朱实听了这句疑问,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脸颊,眼神飘来飘去,落到了从刚刚就一言不发,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般沉默的三昧真铃身上。   “做什么呐?”果不其然,被狠狠地瞪了一眼。朱实缩了缩脖子,“虽然没什么急事,但我想找办法帮阿真恢复记忆……”   “莫名其妙。”三昧真铃又瞪了朱实一眼,但她自己也知道确实有一部分记忆缺失了,虽然也没有特别想找回来,但既然对方一副好心,也犯不着特意拒绝,因此冷冷哼了一声之后,就转过了头,不想去看那个明明陌生却给自己一种奇妙感觉的阴阳师少女。   “记忆啊。”日罗院思考了一会,没有什么头绪。鸦天狗之中固然有擅长修验道法术的,但绝不会是她,日罗院只擅长挥着薙刀哇啦啦地冲上去一通乱砍,然后大喊着“敌将被我砍死啦!”之类简单粗暴的事情,但值得庆幸的是,在场的鸦天狗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副手。   在听朱实道出了原委之后,灵鸠伊凛紧紧皱着的眉头一松,答道:“依你之言,这只付丧神应该是被强行破开封印的同时,也伤到了灵魂,所以才会导致记忆有部分缺失。只要将受损的灵魂温养恢复,大概就能让她想起忘记了的过去。至于温养灵魂的具体方法,我却无能为力了。”   “已经足够了,谢谢你。”朱实真心实意地道谢。这方面并非花开院秀元所长,她若非得到伊凛的指点,也无法确定治疗的办法,既然已经明白原因,那接下来就只要找寻适合的人与场所了。   而这恰恰难不倒她。   作为穿越者,朱实明白滑头鬼之孙中存在着两个可怕的BUG,一个是滑头鬼的官配,现在大概还是一个萝莉的璎姬,那原理不明的恢复能力可以说是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无论多重的伤势都能简单治愈。虽然根据滑头鬼被羽衣狐吃掉了内脏却无法得到恢复,可以判断出璎姬的治愈能力对器官缺失没有效果,但仅仅能快速治愈各种伤势,也已经是可怕至极的能力了。   但一来不确定璎姬的能力对灵魂有没有效果,二来,原作里只提到璎姬是某座小城的公主,具体方位却完全没有指明,朱实也只能猜测是在京都附近,更具体的却是一头雾水。而且现在的璎姬究竟有没有觉醒能力也不清楚,是以只能将其列为备用的办法。   至于第二个BUG。   原作漫画的战斗中,包括主角在内的各妖怪动不动就被掀掉半张脸,比如狂骨小萝莉,比如奴良陆生,在最终决战都被安倍晴明无情地轰去了半边脸,连脑子都露了出来,但就是这样一看就知道没救的伤势,却还是在某个地方被救了回来。   那个地方,正是直到原作完结都笼罩在谜团之中的半妖之里,由御门院泰长一手建立的,让半妖们居住的乡里。   虽然半妖之里的位置一般人也无从知晓,但朱实却是例外,两年前的一次偶然,让她得到了前往半妖之里的钥匙。原本她就打算遇到真铃之后就带其前去半妖之里,看看那位神秘莫测的泰长老先生有没有法子可医,听了伊凛的话之后,更是下定了决心。   “你打算带三昧真铃前往半妖之里?”小玉猜出了朱实的打算,语气有些古怪地问道。朱实点了点头:“老先生应该会有办法。”   她伸出手指,碰触着插在腰间的漆黑竹箫。   这支箫正是御门院泰长所赠。 ps:日更万字强如我!说好在八月初完结古代篇的,咱要全力全坏地开始主线了! 第四十六章 不出发吗?   在日罗院的热情挽留之下,朱实几人又在熊野山待了好些天,等到她决定启程,已经是将近三月末的时候了。在这期间,鸦天狗们似乎经过了一番商议,最终还是决定放走鬼童丸与茨木童子,朱实曾听闻熊野的鸦天狗正遵守着一个久远之前的约定,因此数百年来一直避世不出,无论外界如何风起云涌,皆不被左右,保持着中立。   大概也正因如此,她们不愿轻易招惹上那个怎么杀也杀不死的羽衣狐,以及其背后的安倍一族,但日罗院也郑重保证,即使当初约定的时刻还未到来,如果朱实遇到危险,大可前来寻求她们的援助。   这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一句承诺,尽管不知日罗院为何对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家伙颇有好感,朱实倒也与这个性格懒散悠哉的大姐相处得颇为愉快,唯一不满的地方,是她每天都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地塞给自己两块羊羹,一两回也就罢了,每天都吃实在有些受不了,以至于到出发之前,朱实已经看到羊羹就条件反射地寻找地方躲起来了……   除此之外,在熊野山逗留的期间,朱实也遇到了两个故人。正是数年前京都一别之后再无音讯的吉太郎与白鬼院星,一人一鬼现在就居住在熊野一处偏僻的寺庙之中,似乎是吉太郎师父留给他的遗产,即使实力不怎么样,吉太郎也还算是一名修验者,在被誉为修验道圣地的熊野灵峰落脚也没什么值得稀奇,但身为鬼族的白鬼院星,不但与人族修行者相处不来,和这座山峰的守护者——那些鸦天狗们也互相看不顺眼,她能老老实实与吉太郎住在此地,让朱实有些惊奇,但当她注意到两人相处时的那种气氛,也就大致明白了原因。   不管如何,这两位经历了一系列波折,最后能安安稳稳过着平淡的隐居生活,也让朱实着实为之欢喜。   尽管被妖狐附体时显得狂躁厮杀,但恢复正常的白鬼院却是一个有些寡言的沉稳性子,倒是已经从少年长大成人的吉太郎见到了救命恩人十分高兴,各种事情说个不停,最后还是白鬼院拉着他的衣领子,一边道歉一边将他拖回了家。   “那位可是当初酒吞童子麾下的智将呢。虽然比起我还差了很多,但也算是那些脑袋里长满肌肉的鬼族之中少见的聪明人……聪明鬼了。”   听到青蚨夹杂着自吹自擂的介绍,朱实这才回过神来,望着缠在身边蹦来跳去的这位金发少女,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次前往半妖之里,主要是为了三昧真铃缺失的记忆,真铃自然是要一起去的,而朱实原意也是两人一起,说不定路上遇到什么契机,误打误撞就让真铃恢复了记忆呢?虽然希望渺茫,但朱实还是抱着如此期待。始终对她而言,那段初出茅庐,与真铃走南闯北打打闹闹的经历,虽然在日渐成长的少女看来已不再是唯一的依靠,但终归是无法被替代的珍贵宝物,如果真铃到最后也无法回忆起那段岁月,朱实依然会将她当成亦师亦友的伙伴,但还是会感到失落。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名叫青蚨的圆脸少女好像真如她所说的那样,铁了心打算弃暗投明,死活不肯离开朱实,在听说她们打算前往半妖之里后,更是不惜大哭大闹也要加入队伍,让朱实一度有多了个爱撒娇女儿的错觉。虽然她一度也有怀疑青蚨是想留在身边好打探情报,但思来想去,自己身上好像没有什么值得那位禁咒道首领关注的秘密,即使有,这么明目张胆或者说又可疑又蠢的卧底方式,真的存在于世界上吗?   何况青蚨一口咬定朱实就是她六百年前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可以一招将日罗院打飞出去的奇人,作为一名称职的式神,是决不能离开主人超过一百米距离,否则就要像兔子一般寂寞死去。   尽管朱实很想问她,如果事情真如青蚨所言,在两人遇到之前,她为什么没有因为寂寞而死去,而是那么坚强地活了六百年,但一想到青蚨那些稀奇古怪的回答,就也熄了这种念头。反正青蚨的实力在邪神一战中也有表现,与朱实只在五五之分,而朱实对上此时破解封印的三昧真铃,只能保证全身而退,有真铃在,相信青蚨即使打着什么坏主意,也没办法兴风作浪,搞三搞四。   除此之外,此行还有另一个让朱实料想不到的同伴。   她本来是想托付日罗院向贞姬的家里捎一封信,让对方赶紧派人来将这个小公主接回去,事实上日罗院也确实爽快地点了头,但也不知道贞姬用了什么办法,偷偷掉包了信件的内容,当贺茂城的回信传来,那位好像是贞姬父亲的贺茂大野城主竟在信中答应让贞姬随朱实前往半妖之里。   在几经确认这封信是真品之后,朱实忍不住以手扶额,想要长叹一声:这位父亲,你是多放心自家的女儿啊?虽然贞姬确实还没到嫁人的年纪,但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喜欢这一口的怪人存在呀!   当然她不是。   既然人家父亲都这么心宽了,朱实也不好强行将贞姬打包送回去,先别说以她的路痴程度能不能做到,只是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女孩,心就已经软到差不多要化了,连一句责备都舍不得说,更别提批评什么的了。   再一次重申,她可不是什么萝莉控!   而且考虑到贞姬之前那奇怪的自愈能力,朱实觉得也确实有带她去检查一下的必要,毕竟这种强大的恢复力,她只在法力高强的阴阳师与杀生石带来的恶灵化影响上看到过,而贞姬虽然有着预言未来的能力,但在阴阳术这方面毫无疑问是一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门外汉。   如是这般,最后朱实还是松了口,同意让贞姬和青蚨也一起前去半妖之里,虽然不知道那位和蔼的泰长老先生会不会因此生气,但也顾不得许多了,毕竟当初分别时对方也曾经说过,遇到什么麻烦尽管可以去找他。   “秋夜姐姐!”   一声脆生生的呼唤,背着小一号斗笠的贞姬像乳燕一般直直撞进了朱实的怀中,少女身形晃了一晃,没有向后跌去,笑着伸手摸了摸贞姬那一头柔顺的黑发。旁边的青蚨似乎有些不爽快,一记头槌撞了过来,将小女孩撞到一边,口中还嚷嚷着:“主人的怀抱是属于我的东西!”   “秋夜姐姐自己都说她不是你的主人,你绝对是故意认错人的!”额角有些发红的贞姬噘着嘴反驳道。   “现在不是,以前是,以后也会是。这么深奥的事情,像你这种小丫头肯定不懂的啦。”青蚨抱着朱实,将头埋进少女的胸前,有些得意地斜着眼看贞姬。小女孩就算再早熟,始终年龄摆在那里,斗起嘴来又怎么可能会是活了六百年,而且好像将技能点全都点到嘴炮上的青蚨的对手,两人又拌了几句,贞姬忍不住红了眼圈,用力一跺脚,带着哭腔喊道:“你们两个都是坏人,我不理你们了!”   说罢转身就跑,却结结实实撞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真铃身上。   “嗯?”   三昧真铃皱着眉头,目光投向被那对波涛汹涌的欧派弹飞出去摔在地上的小女孩,后者此时坐在地上,还有些发呆,似乎是在怀疑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是什么新的挑衅方式吗?”   没好气地将贞姬一把拉了起来,真铃将两顶从鸦天狗那边拿来的斗笠抛给了青蚨与朱实,自己倒是没戴,毕竟对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冒出火焰的妖怪而言,这种纸糊的帽子纯粹是消耗品,除非钱多到没地方花,否则都不会去考虑。   “要走了吗?”听到真铃的问话,正忙着拍打衣服上尘土的贞姬与依然在少女身上磨蹭的青蚨也都不约而同望向了朱实。   日罗院与文文为首的鸦天狗送行大队已经在将四人送到山脚之后就回去了,至于那个踩着高高木屐的灵鸠伊凛好像正忙着处理什么封印的事,无暇抽身,只让日罗院捎来了一句告别的祝福,白鬼院与吉太郎为了避免与鸦天狗碰面——鬼族与鸦天狗从六百年前安倍晴明一手主导的“清净”之后就相互敌视,即使时间消弭了大部分仇恨,至今也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特意在昨晚便与朱实几人告别了。   白鬼院还对朱实与真铃没有杀死两名酒吞之子表达了谢意与感激,但真铃只是哼了一声,摆摆手道:“那种弱者,没有被我杀死的价值呐!”虽然这么说,但熟悉真铃的朱实却知道,这只是不擅长直率表达情感的真铃的傲娇表现而已。   三月末的太阳已经有些晒人,此时山脚下尘土漫天,空中弥漫着细小的颗粒,大道上人来人往,偶尔有马匹疾驰而过,这一幕与过去、与未来都没有什么大的差异,仿佛是某一段历史的浓缩,倘若将某段岁月拿出来,伸直拉平到了极限,往往呈现出的,也就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朱实将斗笠戴在头上,遮住了炽烈的太阳光,斗笠的阴影投下来,将她的大半张脸庞都遮住,只露出了光滑白皙的下颌。   少女点了点头。   “走吧。” 第四十七章 不夜谈吗?   半妖之里,由安倍家第四代当主有行之子,也即是第五代当主泰长一手创立,他同时也是御门院这个姓氏的开创者。   与其余家人不同,御门院泰长虽然是安倍晴明的子孙,却试图将执着于晴明愿望的安倍家族导回正轨,回归为原本阴阳寮的职务。为了打破晴明留下的诅咒,力排众议将姓氏由安倍改成了御门院,并大刀阔斧进行了数项改革,但这些努力最终失败,泰长本人也失意地离开了家族,为了等待半永久的生命消逝,而在某个人所未闻的地方建立了半妖之里——一个让介于人与妖怪之间的存在所打造的乐园。   只有很少人知道半妖之里位于何处,该如何前往,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半妖,诅咒着体内的不纯之血,与类或妖怪都无法很好地相处下去,过着苦闷而绝望的每一天,在这样的半妖眼中,传说中的半妖之里便是唯一的解脱之所。   朱实不是半妖,即使她体内同时存在着人与妖狐的灵魂,但身上流淌的血液却是毫无疑问的人类之血。这样的她,本来是不该接触到半妖之里的——   但世上总有真真假假的意外。   两年前,那时的小玉还不似现在已与朱实成了亦敌亦友的奇妙关系,那时的她仍然野性十足,朱实又因为苦寻真铃却毫无线索而心力憔悴,在一人一狐的身体争夺战中隐隐落于下风,有时甚至被小玉短暂地抢去了主导权,等朱实夺回时,有几次差点便酿下大错。   小玉想用这种办法逼迫朱实投降,朱实心知肚明,不愿屈服的她为了避免伤害无辜,也就离开了人群密集的地方,在荒山野岭里度日,但餐风饮露的野外生存自然比不得城镇中来得舒适,久而久之,朱实的体力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在又一次相互交锋结束,将小玉打回了角落抱头蹲防战战发抖之后,她终于也眼前一黑,倒在了荒郊野外。   原本以为这条性命说不定就要送给那些野狼什么的当做晚餐,又或是小玉先发现了端倪,彻底占据这副身体,总而言之,在朱实昏倒之前,已经隐隐有了自暴自弃放弃一切的想法,但当她醒来时,却发现事情似乎没有如自己想得那么急转直下无法收拾。   温暖的炉火,香喷喷的饭菜,舒适的被褥,这些都是她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的东西,迷茫间,竟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推开门走了进来。老人便是御门院泰长。   据他所言,有人发现朱实倒在了半妖之里的边缘位置,他听到消息后,怀疑是受了什么重伤,便急急将她带了回来,结果却只是因为过度疲惫而昏倒。泰长很敏锐地发现了朱实现今一体双魂的情况,朱实心知瞒不过,也没什么必要去刻意隐瞒,便将被杀生石之中妖狐的残魂附体,而且打算夺取这副身体的种种都向泰长说了,泰长沉吟了一阵后,便请人去拿了一支漆黑的竹箫过来。   “此地主人在湖中心留有一支神奇非常的竹箫,能自行奏出种种美妙音色,这支箫只是老夫的仿制品,但姑且也有稳定心神的功效,你既然受到妖狐夺舍的苦恼,将此箫带在身边,或许能派上用场。”   相见即是有缘,能来到半妖之里,无论是不是半妖,皆是此地的客人,如此说着,御门院泰长便安慰朱实在此好好养足精神,朱实虽然思念真铃,但顾及到现在这种不稳定的状况也只会给其他人添麻烦,于是也点头答应,就在半妖之里住了一个多月。这期间与半妖之里的居民们也多多少少有了几分交情,但居住于此的半妖大都性格古怪,不乏孤僻者,因而朱实认识的人虽然不少,大多数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脸熟的交情而已。真正称得上朋友的,算上泰长也只有三人。   有了这支泰长赠予的竹箫,每每心绪浮动不稳让小玉有可趁之机时,竹箫就会自行奏响,空灵的曲调缓缓平复朱实心海波澜,无数次让小玉无功而返,使狐女对这支箫恨得牙痒痒的,每次失败都不忘放下话来:等她成功夺得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将这截破竹子折断、折断、再折断!   一别两年,再想起那仿佛连时间也为之停滞的安详和乐之地,朱实心中便不禁涌过了一丝暖意。她一面走,一面向其他三人说着半妖之里相关的事情,三人之中贞姬自不必言,真铃与青蚨虽然都活了至少六百年,甚至于某位红发御姐似乎是从隋唐年间就有了自我意识,算算下也是千年老妖了,但对半妖之里这种建立了不过百来年的“新地方”却一头雾水,听朱实讲得也是津津有味。   但不知为何,当朱实提到那半妖之里的地理与那支每逢月圆之夜便会自行演奏出不同乐曲的竹箫时,青蚨却蓦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小声嘀咕道:“难道,那就是……不会吧?”   她这样古古怪怪也是常有的事,其余三人这一路上都见得多了,倒也不觉得稀奇,留下青蚨一个人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交谈起来。   “你是说,这箫就能指引我们去到那个神神秘秘的半妖之里?”真铃指了指朱实手中的漆黑竹箫,怀疑地问道。   朱实应了一声:“没错,老先生是这么说的。”她左手把玩着那支竹箫,右手一下一下摸着贞姬的小脑袋,偶尔轻轻揉一揉后脑勺的几个穴位,让正昏昏欲睡的贞姬哼了几哼,露出舒服的表情。   时间已经是深夜时分,风冷露重,四人身处在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可以看到远处的枝头似乎站立着一两只飞鸟。今晚的月色不甚明亮,星光也显得稀稀拉拉,让放眼可及的整片野原都好似格外朦胧,黑暗之中如同潜藏着无数说不清名字的魑魅魍魉,蠢蠢欲动。传说六百年前也是这般光景——世道混沌,民智未开,光与影相随而行,在那样的时代,人也好鬼怪也好,都屏息共居于京城的暗处,甚至在同一屋檐下。   除开贞姬,朱实、真铃与青蚨都是一晚上不睡觉也没什么大碍的体质,今夜不知为何都无法入眠,便起了身,一边守夜一边闲聊。贞姬原本也吵着不想睡觉,但比平时多熬了一个小时,便已经忍不住趴在朱实膝盖上睡着了。   既然有三昧真铃这位玩火的大行家在,四人晚上倒也不用特意生火取暖,只需要围绕在真铃身畔,就足以让被夜风吹凉的身体恢复温暖。对此真铃倒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虽然表面依然板着脸,但朱实看得出,她内心其实对这种来自他人的依赖十分受用。   尽管曾经朝夕相伴的记忆已经暂时不存在于真铃的心中,但这绝不代表双方便因此变成了陌生人。不但朱实依然保留着这份珍贵的回忆,便是真铃自己,也在有意无意间做出一些让她也感到不明所以的举动。   比如刚刚顺手弹出一点火星,烧去了落在朱实头发上的一片树叶,力道角度掌握得极好,没有烧到朱实的半点发丝。直到看见朱实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真铃才反应过来,为刚刚她那下意识的举动感到疑惑,又有一种仿佛心事被戳破的恼羞感,一只手抬在空中,过了半天,才用力甩了两下,哼的一声转过头去,欲盖弥彰地说道:“你可别误会呐,我刚刚只是突然想练习一下而已!”   “你说是,那就是吧。”朱实哈哈笑了两声,月光洒下,照得躺在她膝盖上的贞姬脸颊一片银白,细细的绒毛随着小女孩轻微的呼吸而摇晃,显得十分可爱。她一下一下抚摸着贞姬的头发,目光在掉过头去的真铃身上停留了片刻,在对方即将恼羞成怒转过来喝问的前一秒移开了视线,望向青蚨。   金发圆脸的少女全身上下都是一片金光闪闪,但在黑暗之中,这种金色不但不显得刺眼,反而多了一丝柔和的感觉,连带着那平日里总是聒噪个没完的吵闹个性,也似乎跟着变得平静了下来。青蚨低着头,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时不时皱着眉头,发出“唔”的声音,她注意到朱实的视线,仰起脑袋,四目相对,似是微微一怔,随即便露出了一个满分的灿烂笑容。   “主人——”注意到睡着了的贞姬,青蚨压低了声音,蹦蹦跳跳地靠近了过来,那模样宛如忠诚的小狗一般,让朱实忍不住有些莞尔。她蹦到朱实身边,就这么坐了下来,靠着朱实另一条空闲的手臂,抬头看着夜空。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气氛却不因此变得尴尬,时间如同吹过树枝之间的轻风,静静地向前流动。   “主人啊……”青蚨又叫了一声。朱实看了过去,却只能看到她头上的旋儿,以及一头灿烂如黄金的长发。   尽管再三纠正自己不会是这家伙的主人,但在这种静静的氛围里,朱实提醒的话语到了嘴边,却也咽了下去,她好像对很多人都有着奇妙的即视感,青蚨是,日罗院是,伊凛是,甚至雪丽也是,她原本还以为这只是穿越者对原作角色的一种熟悉,但青蚨与两只鸦天狗明明不存在于原来的作品之中,为什么会与雪丽一样,都让她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忍不住想去亲近,想去温柔对待呢?   “知道吗,主人……我好想你,从六百年前开始就一直、一直、一直在等你,我本来以为都快等不到你了,但最后小青蚨还是再次与你相遇了,尽管你还不记得小青蚨与其他人,但我可以等,可以继续等,等到你想起来为止,所以……”金发少女恍如自言自语一样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只剩蚊子叫的音量了,朱实只听清了最开始的一句,有些疑惑地问“知道什么?”,但青蚨没有回答她,而是低低的,在自己的心里这么说道:   “不要再一次丢下小青蚨,好吗?”   寂静的夜色之下,真铃有些奇怪地瞥了这边一眼。贞姬依然在熟睡之中,朱实依然为青蚨的“知道吗”而疑惑不解,而金发圆脸的少女闭上了眼睛,微微一笑,笑容十分满足,好像达成了什么重大的愿望,笑着笑着,一滴眼泪无声地划过了眼角…… ps:这是明天的份~然后咱要去看东离剑然后睡觉了,晚安~ 第四十八章 不是交易吗?   老实说,这个临时拉扯而成的小队伍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最不适合远行出游的了:朱实与真铃自不必言,两人的路痴程度不相上下,当初便是连一条通天大道都能硬生生走反的实力派,朱实这几年若不是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玉牌导航仪,恐怕也要迷失在日本的群山老林之中;而区区失忆,显然是影响不了真铃指南走北的奇特方向感,她仿佛一心要证明地球是圆形,这宏大的志向使人不由心生敬佩。   至于贞姬……   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家小城天守阁的几个房间,有生以来只出过一次远门,还是差不多全程在马车与庭院里度过的,如果有谁想将带路这种重大的职位交托给这样的一位小公主,只能证明他的脑子已经彻底瓦特了。   因此数来数去,四人之中最靠谱的居然是看上去最不靠谱的金发少女,疑似来自敌对组织的卧底,自称“睿智又伶俐”的圆脸小青蚨,这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而对方也确实擅长于在野外生存,尤其在寻找食物方面,更是不逊色于朱实记忆中那位吃什么都是鸡肉味的贝爷。   总的说来,青蚨将食物分为三种:吃起来好吃的,吃起来难吃的,以及勉勉强强可以吃的。这三种再具体地诠释一下,便是——可以给人吃的,可以给妖怪吃的,以及妖怪吃下去会有暴毙风险的。   “式神少女不会因为吃错东西而死!”青蚨振振有词,即使因为某次采来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毒蘑菇,差点将真铃毒到口吐白沫脸色发紫(这一幕很有即视感),也依然没有悔改的打算,依旧我行我素,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这似乎是她那位主人教给她的道理——只要吃不死,就往嘴里放。   那个收青蚨为式神的阴阳师真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朱实心想,她才不想被认错成那种人呢。   顺带一提,等到真铃终于艰难地喘过一口气,当即便暴怒追杀了青蚨三百里,差点将这位跳脱的式神少女连人带衣服都烧成焦炭。当时贞姬目瞪口呆地望着漫天红霞夕阳西下的天空中一条火焰长龙张牙舞爪,与巨大的黄金宝剑交战不休,又看了看正一脸惬意啃着半生不熟烤鱼的朱实,疑问道:“不去阻止她们真的好吗?”   “你不懂,这是关系好的一种表现啦。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妖怪之间的友谊都是这么真刀实枪培养出来的。”   朱实挥动着手中连内脏也没有去除的失败品烤鱼,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回答道:“毕竟妖怪都是打不死的小强嘛,不用担心,不用担心……等等,阿真,怎样也用不着动真格吧,这家伙要被你打死了啊!”   如果不是朱实眼看真铃差不多打出了真火,再放任下去很有可能出人命,于是找个机会抽冷子敲了狂暴状态的真铃一记闷棍让她安静下来,青蚨怕是真的要因为一个无厘头的毒蘑菇而命归九泉之下,再也无缘与她真正的主人相见了。   带着这样一个连最可靠的青蚨也周不时闹得鸡飞狗跳的小队伍,如果不是朱实有可以指引方向的竹箫,就算再给她十个胆子,估计也不敢就这么轻易地踏上旅程。   半妖之里究竟位于何处,即使是那位一手建立了这个半妖乐园的御门院泰长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归根结底,他也只是在年少游历时,偶然发现了这一处奇特神秘的无主之地,等到泰长主导的改革遭到包括父亲有行的所有人反对而宣告失败之后,失意的他在寻找适合的隐居之所时,便理所当然地想起了这个地方。   只要体内同时流淌着妖怪与人类的血液,也就是世间俗称的半妖,似乎就能冥冥之间感应到半妖之里的入口位置,大概是因为如此,身为半妖的奴良鲤伴与其子奴良陆生才能进入半妖之里治愈伤势。   朱实虽然目前正处于一体宿双魂的状态,但严格说来还是属于人类的身体,并不属于半妖,自然也没办法与半妖之里产生感应。考虑到这种情况,泰长将那支自己仿制而成,与原版一样都拥有着安抚人心功效的竹箫作为临别礼物送给了朱实,并告知她:   “如果有一天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只是单纯想再来见一见我这个老头子,就沿着箫声而行吧,在箫音的尽头,你就能顺利找到半妖之里的入口了。”   ······························   箫音空灵,回响在清晨的山野之间。第一缕阳光方才破云而出,东方便已经泛起了隐隐的鱼肚白,夜晚的寒冷空气还未彻底散去,但朝阳的光芒从云层之间洒落,照在几人身上,却将满身寒意消弭一空。   原本就已经非常华丽的宽袖长衣在大日初生的现在更是闪闪发亮,有着一头如黄金般灿烂长发的圆脸少女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太阳,与靠在远处山头的朝阳相互辉映,相映成趣。   “我喜欢日出时候的景色。”明明在不久前被朱实摇醒时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但当日出东方,黑暗如潮退去,青蚨也就与那贴满了衣服的金箔薄片一般变得精神奕奕起来,她背着双手,在狭窄的山路中间蹦蹦跳跳,满脸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   真铃背着依旧睡得迷迷糊糊的贞姬走在后面,考虑到小女孩还是长身体的年纪,需要充足的睡眠,朱实又要负责找寻半妖之里的入口,因此背着贞姬的任务就理所当然落到了青蚨与真铃的头上。已经熟悉了真铃性格的青蚨三言两语,就逼着真铃与她玩起了猜拳胜负,也不知道是单纯凭着运气还是有什么不知道的秘诀,青蚨一直与真铃猜了二十回,也不可思议地赢了二十回,终于让真铃无话可说,有些郁闷地过去背起了贞姬——即使在生闷气的时候也不忘记轻手轻脚这一点倒是很有真铃的感觉。   即使是失去了记忆,又因为魂魄受损而让真铃长期被剧烈的头痛所困恼,导致她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变得愈加暴躁,但不知为何,朱实总觉得她对贞姬格外宽容,每每望向小女孩时,都会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见过的柔和目光,这让朱实感觉疑惑非常,很想去警告真铃,不要以为你现在失忆就可以趁机拈花惹草,去攻略新的后宫,你那位姬友花开院秋夜会很不高兴的!   不过她回想了一下,根据花开院秋夜那本现在已经被烧掉了的日记,当初秋夜被真铃攻略虏获芳心时,好像也只是一个脆生生的可口小萝莉?   唔。   有必要提醒一下贞姬了。   朱实默默心想。   她走在山道的最前方,这条山路极为狭窄,只容得下一位成年男子经过,边上也没有修建护栏之类的东西,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山路如环蜿蜒向上,顶端被笼罩在淡淡的白雾之中。   如果换成胆子比较小的人,恐怕只是看上一眼,就会吓得两腿发软站不起来,但对三人而言,走在这种险峻的地方却俨然如履平地,青蚨甚至还有心思一边走一边愉快地跳起舞来——虽然说是跳舞,但其实也就是胡乱摆动着手臂,偶尔踢出一脚,还差点将朱实踹下了悬崖。   少女笑着躲开了青蚨的斜斜一腿,虽然想喝斥几句,但她依然没有放开手中的竹箫。少女将箫放在唇边,手指轻动,吹出一段轻灵活泼的曲调,箫音远远地传了出去,笼罩在烟雾之中的前路也随着箫声而缓缓出现在几人眼前。   一旦停下吹奏,前方的山路就会瞬间消失不见,化作一道万丈断崖,朱实曾试着丢了一块石头下去,但等了好久也没有听见石头落地的声响,不要说这里是不是日本,她甚至怀疑这里其实已经不属于地球,而是与某个异世界之间的通道。   这不是毫无根据的空想。   与小玉的闲聊之中,朱实曾听她提及玉藻的辉煌传说,这只九尾妖狐拥有着一件据说能与黄泉比良坂相勾连的宝物镜子,名叫“水天日光天照八野镇石”,她能凭借这面镜子召唤出忠心耿耿的八位部下“八雷神”。想来那黄泉比良坂,或者说是安倍晴明与日后那位大商人山本五郎左卫门身处的地狱,乃是不属于现世的另一个异度空间也说不定。   而玉藻通过这面镜子领悟出的绝招,号称能将这个世界也一刀两断的“常世开裂大杀界”,也让朱实想到了上辈子看过的那些漫画小说之中经常出现的空间系技能,斩裂空间,破碎虚空——   “到了。”   她停下脚步。   山路已经到了尽头,四周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仿佛身处云层之中,阳光已经照不进来,但不知为何,云雾与黑暗皆无法阻止几人的视线,放眼望去,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清晰。   “那是……”   青蚨有些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株大树。   这树生得巨大,躯干怕是有几十人合抱粗细,枝叶如同屋檐,沉沉垂落,倒像是一座奇特的房屋。   “我好像见过这树呐。”   真铃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这株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空落落的,隐隐感到了一丝痛苦。   ——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ps:有些卡文,但想想难得上了推荐,还是坚持没有打开游戏,咱真是勤奋得连自己都害怕呀嗯哼! 然后是惯例的推荐环节,《刀剑神域之模糊的境界线》,文笔清雅,作者也说了不嫁人,虽然目前似乎还是男性视角,但只要当成男主文看就大丈夫了~记得上次看到类似写法的还是魔法音灵呢。 以下是简介: 又名《终有一日变成妹》《终有一日成为神话》 当我睁开眼睛,我发现我变了个人,高大威猛的健硕身躯,纯爷们!!! 然后,矛场的礼物让我知道我其实是个小白脸。小白脸=伪娘潜质!想想都有店小激动! 但是,当空中城堡崩溃,我发现,我依旧无法登出,难不成我其实是YUI-MHCP003??? 终有一日,当我在现实睁开眼睛的时候,护士姐姐亲切的叫我小妹妹…… 咱想做伪娘吃香但不想做真娘啊! 果然!咱是应该活在网络里的生物! 头盔君!靠你了! 但是…… 为什么咱在里面也是个妹子了! 说好的人妖号呢!!!!!! —————————— PS:别问百合、单身、嫁人,反正不嫁人 书群141452852 书群320426554 ········································ 别人的书群居然有两个,好厉害! 第四十九章 半妖之里(一)   “昨天夜里……那支竹箫又响了。这应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吧?”   窗户半开着,阳光照射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尘埃。推开已经有了些年头的木门,便立刻可以看到一张放满了杂物的大桌子,各种书籍纸笔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道具像搭积木一样堆在了一起,仿佛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这座“小山”的后面传了出来。   “呵呵呵……”   蓄着山羊短须的老者笑了两声,他将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雪白的狩衣,没戴帽子,腰间挂着一把短刀。   刀鞘呈黑色,贴着十几张符箓,显得有些古怪。   “果然你也察觉到了。”   老人走了进来,将木门又虚虚掩上,顿时响起了刺耳的吱呀声音,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抬起手,看着手指上那厚厚一层灰尘,叹了一口气。   “有时间也打扫一下吧,不论如何你也是一个做生意的。”   “但会来光顾这间小店的,都不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呀。”年轻男人的声音答道,随即,“小山”一阵晃动,在老者正担心会不会就此崩塌的时候,一颗脑袋忽的从旁边探了出来。   与声音给人的印象差不多,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一头灰白色的短发,刘海凌乱,头顶有几根翘起的乱发,穿着以蓝黑色为主的衣服,橙黄色的双目隐藏在一副轻便的眼镜之后。这个时期眼镜才刚刚传进日本不久,算是稀罕物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半妖之里与外界虽是不怎么彼此联系,却也并非一味封闭,偶尔也会有些新鲜血液加入,或者有些幸运儿无意间闯了进来,就像桃花源记里的渔夫,在这里度过一段奇特如梦的日子,再回到日常生活之中。   但这位年轻的白发男子,却是从半妖之里建立开始便搬了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捣鼓着开了一间小小的道具屋,卖些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也没什么太大用处的有趣物事,他不靠这个糊口为生,只是当成兴趣爱好打发时间,久而久之,半妖之里其他的居民倒也忘记了白发男子的名字,不知道谁起的头,全部叫他“店主”了。   这间道具屋鲜有顾客,而作为半妖,虽然不知道白发男子究竟是什么种类的妖怪,但好像也不需要靠进食维持生命,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道具屋里,捣鼓着什么东西,又或者只是在单纯地睡觉而已。   看着那白发男子的惺忪睡眼,被压得有些歪的眼镜,以及一头乱糟糟的翘发,老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确实不是你的错觉。”他回答道:“大概是我送出去的那支仿制品起了作用吧。与岛上的真品产生了共鸣——”   “那个叫朱实的小女孩?”道具店主笑了笑,“一体寄双魂,也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你的意思是,她又回来了?”   “回来。”老人将这个词汇重复了一遍,道具店主便有些无奈地摇着手:“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咬文嚼字的文明人了。泰长啊……”他换了一个话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将进入此地的钥匙送给一名外来者,而且还不是半妖,就不怕你的父亲以及其他人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小朱实虽然是阴阳师,但使用的可不是安倍流的阴阳术。安心,还不到他们出世的时机呢。”老人——御门院泰长笑了起来,“而且,能够吹响那支竹箫的人选众多,但即使只是我的仿制品,能让竹箫自行出声的,她还是头一人。”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道具店主苦笑起来,但听了泰长的后半句话,却蓦地一怔:“你的意思是?”   “六百年前,横空出世的灵山奇人,这个世外洞天的开辟者,那支竹箫的所有者,被种种谜团笼罩的神秘人物——”御门院泰长笑眯眯地道。   道具店主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反光,将他的眼神隐藏住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朱实的小阴阳师……可能会是我们找寻了六百年的灵山奇人?但这个猜测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一点,她的实力有目共睹,我不否认朱实确实是稀世的逸才,但比起那位传说中的人物,还是天差地远。”   “确实,那位奇人不可能是朱实,但如果反过来呢?”御门院泰长目光灼灼:“如果小朱实才是灵山的那人,那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灵山奇人不是朱实,朱实才是灵山奇人……”道具店主皱了皱眉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个猜测也太过离奇了,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曾经能够牵制晴明大人数十年的贺茂兄妹为何突然消失不见,不也是你我一直感到疑惑却找不到解答的悬案吗?”   “现在突然提起这件事,是你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吗?”道具店主问道。御门院泰长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贺茂光荣最擅占卜,贺茂咲耶虽然以符枪闻名,但最出色的也是阵法。贺茂保宪将‘天文’传给了晴明大人,另一项‘历道’却由贺茂一族继承了下去。历道,历史的道路,过去,现在,未来。一言以蔽之,便是时间,与‘天文’代表的空间相对。”   道具店主愣了一愣,“你的意思是……”   这句话似乎是他的口头禅。   “也许贺茂兄妹留下了什么后手也说不定……呵呵呵,当然,这只是老头子的一种猜想,没有证据支持,只是猜测,不值得相信的猜测。”   御门院泰长走上前几步,伸手扶住了因为道具店主的动作而堪堪要倒下的桌上“小山”,笑呵呵地说道。   “当然,即使小朱实不是我们所想的那一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也不影响她与半妖之里的友谊,不是吗?”   “也对。”   道具店主用力挠着灰白色的头发,本来就已经因为趴着睡觉而乱成一团的头发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但他一点也不在意,皱着眉思考了片刻,释然地点了点头。   “朱实大概什么时候到?”   “已经到入口了,我让名雪去迎接她们。”   “你说名雪……”   道具店主咕哝了一句,突然伸手在那座“小山”之中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他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小小的手镜。   用袖子擦了两下,本来灰蒙蒙的镜面顿时亮了起来,但照出来的不是道具店主那张还带着几分倦怠的面容,而是——   一座被冰块结结实实冻住的小木屋。   “你看。”他举起小镜,在御门院泰长面前晃了几晃。   “……”   “……”   半晌。   御门院泰长叹了口气。   “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明智的选择。” ps:虽然出了院,但卡文还是没有解决……不过老卡在这一段也不是个事,总之先硬着头皮写下去吧。。。 第五十章 半妖之里(二)   这是一片静谧的湖泊,水波不起,波澜不兴,清澈的水底下尽是粗壮如成人手臂的老树虬根,纵横交错,无可计数,如果朱实见到这一幕,必然会生起某种即视感:在前世那个以开挂著称的国家,那些半空中密密麻麻缠在一起的电线,颇有艺术性与挑战极限精神的电线杆,便与湖泊底下的光景十分相似。   清可见底的湖泊范围极大,一眼望不到边缘,湖面远远地延伸出去,与蔚蓝天空和垂挂而下宛如屋檐的树枝在目光的尽头连成了一条直线,但这仿佛无边无际的湖泊中央,却有一座小小的岛屿。   那真的是很小很小的岛屿,甚至只留有一个人立足的空间,绝大部分的岛面都被一株大树占据了。这株大树应该是有着相当漫长的年龄,漫长到有足够的时间尽情伸展躯干,以至于到了现在,倘若有外人误闯进来,乍眼看去恐怕会以为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自杀圣地——富士树海,要揉揉眼睛,再仔细一望,才会发现这壮观的情景只是由一株孤孤单单的参天古树造成。   这树实在太过巨大,甚至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北欧神话之中那棵衍生出九大王国的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神话之中,主神奥丁曾将自己吊挂在世界树上,又以流星之枪冈格尼尔刺穿自己,从而发现卢恩文字,开创了北欧一系的符文之术,这段传说的真假到了现在,自然无法考证,但此时此刻,在这棵仿佛缩小版世界之树横生而出的枝条上,却确确实实悬挂着一个人。   一个苍老的女人。   她没有戴着帽子,一头如雪长发就这样牢牢地缠缚在树枝的尽头,满是皱纹的面容,体型矮小,看上去便是一位随处可见的老太婆,没什么稀奇,但若仔细辨认,那已经被风霜浸染的五官之间,却还依稀可以看出属于过往的美丽,这位已经青春不在的矮小老者,大概曾经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吧。   然而一切都已过去,瘦小的躯体随着湖面吹来的风而左右摇晃,老人的眼睛紧紧闭着,脸色苍白,肌肤僵硬,竟像是已死去许久,身上的雪白长衫却没有被时间消磨,还是如同新衣一般,穿在老人身上,显得极为宽大,松松垮垮,与身材极不契合。   已经死去的老人悬挂在树上,她面前不远处,一座光滑如镜的巨石上,却插着一口模样奇特的长枪。枪杆黑黝黝的,似是精铁所铸,镂刻着奇特的纹路,枪头却是赤红的,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正是朱实熟悉的火焰枪,亦是六百年前贺茂咲耶的惯用武器,让诸多邪魔闻名胆落的神枪——火天降魔。   火焰形状的枪尖插在巨石之中,巨石宛如基座,稳稳托立着这杆长枪。枪身竖立向天,仿佛一根铁柱,枪尾上却系着一支通体漆黑的竹箫。又有一阵风吹了过来,带着湖水特有的湿润之感,水面上涟漪荡开,映照出的景色也为之一乱,竹箫摇摇晃晃,明明没有吹奏者,却自行奏出了奇妙的韵律,箫声一响,火焰形状枪尖竟也随之变成了真正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箫声远远传了出去——   半妖之里究竟有多大,恐怕即使连最早发现此地的御门院泰长也无法确定,这处遗世独立的桃源之地以那株长在湖中小岛上的参天古木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他曾派出式神欲找寻边缘尽头,但派出去的式神众多,能够回来的却寥寥无几,绝大部分都在某一刻突然失去了联系。   这样的事情经历了许多次,泰长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反正他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的弱者,就算这里隐藏着什么危险,他也有自信守护半妖之里其余居民。   之所以无法探知底细也还是坚持选择以此地为隐居的场所,实在是这块土地拥有着种种神异。那湖水可以治愈各种伤势与病况,无论是内伤外伤,被砍断了手臂还是被削去了半边脑袋,只要浸泡在那湖水之中,都可以缓慢恢复,虽然因应个人体质与伤势轻重,痊愈的速度也有快慢之分,但至今为止,依然没有遇到过失效的情况,简直是活死人、药白骨,传奇一般的圣药。   可惜一旦将湖水拿出,似乎便失去了原有的神妙,变成一般的清水,泰长曾委托他的挚友,拥有能够分辨道具作用的半妖霖查看这片湖水的奥妙,但对方也一头雾水,能力首次失效,在他的眼里,这湖水真的就只是普普通通的湖泊而已。   因此直到现在,遇到生病受伤的状况,半妖之里的居民还是自发来到这片湖泊之中洗浴疗伤,这湖水冬暖夏凉,温度会随着天气而自行调节,因此有很多人就算身体健健康康,也还是周不时来到这里,就当是泡温泉了。   而且神奇之物,不光只有能治愈伤势的湖泊。那湖水深处时不时响起的箫音,声音中有着某种能够安定心神的奇异力量,更能有效遏制半妖之血的沸腾,对一心想要摆脱这半永久之性命的泰长与其余住人而言,这种箫音无疑重要非常。   半妖之血在月圆之夜最为活跃,而每到月圆之夜,这箫音也会幽幽响起,从入夜时分一直到黎明来到,让半妖之里的住人能够安然入睡。然而不止月圆之夜,其余时候,箫音偶尔也会响起——   比如现在。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将有好事发生的预兆。   ·····························   作为一只半妖,一只雪女与普通人类的混血儿,千里川名雪有着与她纤细外表相符合的许多苦恼。这些苦恼有大有小,有些严重到让她觉得连稍微思考一下也头疼不已,只好将其丢在脑海的最深处,任由时间发酵。但也有一些事,却是无法逃避的——   比如现在。   看着被冻成一大坨冰块的自家房门,名雪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其实也已经是常事了,与那些仿佛一出生就能操纵冰雪如臂使指的纯血雪女不同——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从冰雪中诞生的雪女往往都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大都十分相似,无论前缀是什么,最后都以丽字作结尾,因此从雪女的名字就可以大致判断她之出身——体内流着一半人类之血的她,即使最近得到了御门院泰长的指点与教导,但依然不能很好地使用这份与生俱来的能力,泰长与半妖之里的其他居民都将这种能力称之为“畏”,并视“畏”为妖怪存在的根本,但名雪直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到底“畏”具体指的是什么。   也许是这种疑惑让她迟迟无法更进一步,但也可能是她心中那份对母亲的仇恨还未消除,因而也连带着憎恨起这属于雪女的血统与能力。   半妖之里的居民们大部分都与名雪有着类似的经历,也因此彼此之间能够体谅,能够互相理解,却无法彻底交心,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除了两年前那位一体双魂的奇怪少女,明明不是半妖却奇妙地可以进入这个与世隔绝的所在,并毫无隔阂地接受了他们这些无论在人还是妖怪眼中都是异类的半妖。回想一下,那个少女好像是叫做朱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叫花开院秋夜,既然有两个灵魂,那有两个名字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十几年的颠簸流离,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半妖之里,在这里度过了一成不变的数十年,然后,两年前终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就像朱实曾经说过的故事,那好像是她从某本书上看来的:刺猬只有刺,没有皮毛,在寒冷时只有相互依偎着取暖,也经常会因此刺痛对方。是忍耐着疼痛靠在一起,还是独自忍受着刺骨的冰寒,每只刺猬的选择都不同,人也像刺猬一样,有的乐观,有的悲观,有的选择躲起来舔舐着伤口,有的则选择摊开血淋淋的伤口,让时间与感情将它治愈。   “如果是你,会选择哪一样?”她似乎这么问过朱实,那个少女很认真地想了又想,最后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我希望身边的人会是第二种。”   “那你呢?”   她再追问,就见朱实抿着嘴微微一笑,“你猜?”   名雪猜,这位新朋友大概是第一种类型。正如朱实离开之后,她曾听见御门院泰长的叹息声音:“那个小丫头,下次回来的时候,恐怕将要遇到比这一次更加悲惨的事情,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占卜是阴阳师的本行,御门院泰长自然也精于此道,他既然言之凿凿,大抵是有了几成把握,但名雪却只注意到了前一句——   朱实还会回来吗?   而且她最近突然有一种感觉,朱实很快就要回来了。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这种感觉却在昨天得到了证明,她的老师御门院泰长排遣式神告知她,朱实将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来到半妖之里,让她前去迎接。   听到这个消息,她十分高兴,高兴到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但也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最近明明开始控制住的冰雪之力突然暴走,等她凌晨时分才迷糊糊地睡着,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惊醒过来,想要出门迎接两年不见的好朋友时——   发现自己家连门带窗都被冻住了。 ps:在床上躺得腰酸背痛,这样下去我不会得痔疮吧…… by因为无法滚床而开始怀疑人生意义的作者 第五十一章 半妖之里(三)   “这就是半妖之里的入口了。”朱实将竹箫插回了腰间,看着那生在古道尽头的巍然巨树,向三人介绍道。   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贞姬趴在真铃背上,依旧睡得很香,而且看起来应该正做着什么好梦,嘴边流着晶莹透明的口水,偶尔咂着小嘴,露出甜甜的笑容。真铃背着小女孩,一头鲜红如火的及腰长发随意披散,赤发女子本就高挑过人,此时与矮小如幼童的青蚨站在一起,更显得威风凛凛,宛如雄狮。   她望着那株参天古树,不知为何有些发怔。   “我好像见过这树呐……”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放得极低,别说朱实,就连站在身边的青蚨都没有听见。但小脑袋靠在真铃肩膀上的贞姬眼睫毛却微微颤了一颤。   这棵应该是从来没见过的大树似乎勾起了被她一度遗忘的某些记忆,头痛欲裂,太阳穴跳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真铃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失去却无力挽回的痛苦从心底涌了上来,在口中泛开,是一种淡淡的苦涩。   一直觉得失去某段记忆也不是什么问题的三昧真铃,突然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欲望,想要回忆起那段失落的时间,在那段时间之中,应该有这位名叫花开院秋夜的少女,应该有花开院十三代目的秀元,应该有一些她不认识的新友人,新的敌人,但这些都不是让她觉得心慌意乱的原因。   就仿佛不知不觉,某件最重视的东西忽然离开了自己,再后来,就连对那件东西的印象也缓缓稀薄,最后彻底忘却了。   “秋夜?”   真铃喃喃自语,说出了一个毫无印象的名字。朱实以为是在叫自己,便转头向她看了过来,问道:“什么?”   “……不,不是,没什么。”真铃用力摇了摇头,一头鲜红如雄狮鬓毛的长发胡乱甩动,糊了背后的贞姬一脸。   点点火粉飞散在空中。   花开院秋夜。   真铃有一种感觉,这个名字所指代的,不应该是面前这位娇小犹如十五六岁少女的阴阳师,而是另一个人才对。   一个让她头痛不已,整天忙着替那人收拾烂摊子,每天都过得鸡飞狗跳,却很奇妙地让她生不起半点厌恶的小鬼头。   ——小铃?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坠入了幻境之中的真铃蓦地回过神来,浑身已是冷汗津津,她像是要寻找那声音的来源而低下了头,却正好对上朱实关切的目光。   “阿真,怎么了?”见真铃似乎有些不对,朱实再一次问道。   “没事。”真铃烦躁地抓了抓脸,深深吐出一口长气,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般开口道:“你说这棵树就是那什么半妖之里的入口?”   “是啊。”   朱实口中说着,向前几步走到了大树下方,抬手按上了粗糙坚硬如甲胄的树皮,随即屈起食指,轻轻敲了三下。   “老先生,我又来了。”   ····························   敲完第三下之后,眼前的景色倏然有了变化。依然是这株大树,但周围的白雾逐渐散去,露出的,却不是陡峭山崖险路,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耳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空灵箫音,林中空气清新,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就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四人。   “欢迎回来。”老者望了一眼真铃,目光在她背上的贞姬稍作停留,一瞬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疑惑,随即看了看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上来抱住朱实手臂的青蚨,呵呵笑道:“你这每次过来都拖家带口,未免有点太不像话了。到时走夜路时被人敲了闷棍,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随后也不等朱实回话,就背过双手转身优哉游哉向着村落的方向走去:“你的住处有按时打扫,暂时没有多余的房屋,你们四位挤在一块应该没问题吧?”   “老先生……”两年不见,都险险忘记了眼前这位为老不尊的性格,朱实忍不住有些头疼,“玩笑话适可而止,我可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如果让别人对我产生了什么偏差,你可要负责的。”   御门院泰长脚步一顿。   “小家伙,明明心里有了其他人,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说自己清清白白呀。”他呵呵一笑:“等会名雪那小丫头破冰而出,还有得你头疼呢。”   “所以说……”   就在朱实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却感到被青蚨抱住的手臂猛然一紧,用力之大,骨骼都为之咔咔作响。   “主人?”   语调上扬,透露着几分莫测,黄金色刘海披垂而下,遮住了圆脸少女的双眼。她低着头,幽幽道:   “记性很好的小青蚨可没有听说过主人竟然除了我们几个以外,还在这里偷偷养了一个叫名雪的相好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都说了,我还是一个连手都没有牵过……”朱实看着被青蚨紧紧抱住的手臂,有些心虚地改口:“好吧姑且牵过手了,但初吻还留着呢,你不可这样污我!”   这时小玉轻轻插了一句:“你的初吻不是早就被我抢走了吗……”   “那是意识世界,作不得准!”   “唉。”   “不要露出这副看垃圾一样的眼神!说到底我和你之间是敌人吧,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凑热闹啦!”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不要那么哀怨地念诗啊!”   明明还是大清早,朱实却感到自己已经心神皆疲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这个时候还是真铃最为可靠,即使失去了记忆,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加入揶揄自己的行列。   这么想着,朱实向真铃投去了感激的视线……   “等等,为什么你要带着贞姬离我那么远,快点过来!不要露出那种一副复杂难言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三昧真铃偏了偏头,“但好像有人曾经告诉我,像你这种人,应该被绑在柱子上用火烧死。”   “……”   朱实深刻明白了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同时,她也深深体会到了一点——这个叫青蚨的妖怪绝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惹祸精!事实上她这个时候已经偷偷溜到一边,捂着嘴一脸开心欣赏着让朱实焦头烂额的这一幕情景,笑得肩膀都不停抖动。注意到朱实凶狠的目光,圆脸少女吐了吐舌头,慌慌张张地追着御门院泰长而去。 第五十二章 半妖之里(四)   在御门院泰长的带领下,朱实四人很快就走出了这片树林,来到半妖之里主要的聚落。虽然这座人与妖的乐园已经建立了将近两百年,但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至今居民也不过上百之数,去除掉某些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好些年都未必见得到面的古怪家伙,居住在这处小村落的,其实也就几十户人家。   “与我印象之中的好像没什么分别嘛。”朱实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两年没有其他人加入这里吗?”   泰长呵呵笑了一声,“这地方大都是一些老家伙了,除了你以外,最年轻的大概就是名雪了吧。毕竟世上的半妖本就不多,而能够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地的更是少之又少,二十年里能看到两个新面孔,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千里川名雪是在大约二十年之前闯入半妖之里,并被御门院泰长收为弟子的。   一老一少走在前面,聊着一些闲话,真铃背着贞姬跟在后头,自从见到那株入口的大树之后,她似乎就变得有些奇怪,皱着眉头,眼神恍惚,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身边流露着一股闲人勿进的气氛,就连一直吵吵闹闹的小青蚨也无法突破这种无形屏障,自己在旁边自得其乐地扑着蝴蝶,活像一只小花猫。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了朱实这次过来的目的,朱实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老先生,我这次过来……”   还没等她说完,泰长就笑着向身后努了努嘴,“反正肯定不是特意过来看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了。说吧,是谁受了伤,需要用泉水治疗的?嗯,让我猜一猜,应该是那位被背着的小姑娘?”   他自信满满地说道。但朱实却摇了摇头,“不是贞姬,是……真铃。”她险险喊出“阿真”,注意到了,连忙改口。   由于真铃目前失去了那段记忆,朱实思考过后,为了避免露出什么破绽,以致连累到假朱实——小念,平时还是以花开院秋夜自称,平时称呼真铃也是直呼其名。她希望有一天再能从真铃的口中听到朱实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着她们朝夕相处的那段时光,既然现在真铃失去了这段回忆,那就让她暂时盗用一下秋夜之名吧。   泰长微微一怔。两年前他已从朱实口中得知,这位被杀生石侵蚀的阴阳师少女四处旅行的主要目标,便是寻找到她的师父三昧真铃。但在她的口中,那位三昧真铃明明是个身高还不足一米的标准幼女,先别说妖怪寿命悠久成长迟缓,就算是人类,这区区两年时间,也不可能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问话时机,何况三昧真铃这个名字,泰长也不是没有听过。曾经安倍晴明的左膀右臂,六百年前风云一时的大妖怪,后来转投卢屋道满麾下,有十几年销声匿迹,再出现时,已经从火铃付丧神变成了贺茂咲耶的法器,火天降魔枪。   这段历史父亲有行以及各位先祖的口中不止一次提及,即使数百年过去,他们也依然没有放弃让三昧真铃这种战力回归的想法,而从两年前朱实的描述中,他们似乎确实成功了。但既然是这样,现在三昧真铃又为什么会与朱实在一起呢?   似乎看出泰长的疑惑,朱实苦笑起来,“说来话长。真铃的封印当初被强行破解,神魂冲突,导致她遗忘了一部分记忆,虽然不知道半妖之里的湖水管不管用,但目前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老先生……”   “哎,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拒绝呢?等安顿下来之后,你就带着这位三昧姑娘去试试湖水有没有效果吧。”泰长摊了摊手,“不过在这之前,我和霖正好也有一些话想对你说。待会能过来道具屋一趟吗?”   “好。”   朱实点头称是,这时五人已经差不多走到了村庄的广场,空无一人的广场上尘土飞扬,上午的阳光照射下来,灰尘颗粒浮在空中,这副情景很奇妙地可以让人安心下来。泰长转过头,“你还记得两年前那间屋子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你们过去了。应该……不会迷路吧?”   他想起朱实那让人瞪目结舌的路痴功夫,忍不住有些怀疑地问道。   “不会啦!我已经脱胎换骨了!”朱实下意识反驳道。她顿了一顿,又好奇问道:“老先生你还有什么事要做,需要我帮忙吗?”   泰长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事,去帮我那笨蛋徒弟解冻出门啊。”他指了指村庄边缘,朱实几人顺着望过去,正好看到一块格外醒目的巨型寒冰,以及冰块之中的小木屋。   “怪不得,我还奇怪为什么名雪没有过来呢……”朱实吐了吐舌头,与青蚨相处久了,不知不觉就学到了她的几个习惯性动作。   挥手告别之后,泰长就背着双手慢悠悠地向着那块冻住木屋的大冰块走了过去,而朱实则带着其他三人前往两年前自己居住的小屋子。   虽然已经暌违两年,但屋内的摆设都没有什么变化,也不见多少灰尘与蜘蛛网,看得出有在定期清扫,这让朱实不由心中一暖,仅仅只是两年前萍水相逢的过客,半妖之里的居民却确确实实将她当成了这里的一分子。   小木屋不大,让四个人睡下未免有些拥挤,所幸这个时候还没有现代常见的床铺,都是直接在地板上铺着一床被子睡觉,因此动动心思,总还是挤得下来,朱实本来想将真铃的那床被子摆在自己旁边,但想了一想,还是作罢。   最后朱实靠着墙壁,旁边是青蚨(金发少女在其他三人发现之前就已经快手快脚地铺好了自己的那份床铺钻了进去,并且摆出一副打死不挪窝的坚定神色),青蚨旁边是贞姬,贞姬靠着真铃睡。这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安排了。   “哼哼哼哼。”   不知道为什么小玉双手抱胸,脸色特别得意,还不停在那哼哼低笑,虽然朱实蛮好奇,但一想到如果去问恐怕又要被她烦上半天,于是明智地选择了沉默是金。   “不知道老先生有什么事找我,我先去道具屋一趟,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待会我回来就带真铃去湖水那边,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朱实说完,又着重提醒了一句:“尤其是你,青蚨,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放心啦,在主人出去的期间,小青蚨一定会好好负责看家,不会让某个胆小鬼偷偷溜出去的。”青蚨挺起胸膛,做出让人很怀疑可信度的承诺。她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着坐在角落里的真铃,话语中的胆小鬼指的是谁显然可见。   “你说谁是胆小鬼啊,这个大元宝!”   果不其然,真铃顿时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跳了起来,双手握爪朝青蚨抓了过去。虽然知道两人只是在开玩笑,但听着那破风声响,以及满室火焰和金光闪闪的飞钱,朱实还是忍不住有些提心吊胆。   “别拆了这屋子啊……”她战战兢兢地提醒道。   正在狭窄室内一追一逃的两人异口同声道:“放心就是,我(小青蚨)有分寸呐!”说完,彼此对视一眼,真铃又怒气腾腾地嚷了起来。   “别学我说话呐!”   只有这句话依然是那么熟悉的味道。朱实又看了一眼被窝里的贞姬,真亏她能在这种环境下依旧睡得死沉死沉,这份定力简直让朱实感到五体投地,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不要伤到贞姬了。”   她最后提醒了一句,看着依旧在“嬉戏打闹”的两只妖怪,有些高兴地笑了笑,走出了小木屋。 第五十三章 计划通的店主   这处世外桃源的时间仿佛格外缓慢——虽然与外界皆是相同的十二个时辰,日出日落也没有差别,但整体弥漫着一种悠闲自在的感觉,上一世科技发达,即使普通人也可以过上相当丰富多彩的日子,但总有些人喜欢跑到穷乡僻壤去“体验生活”,现在想来,大概他们试图体会的也不过是这种闲适的氛围吧。   重生之后,还没来得及为女儿身感到别扭羞涩,野武士头领的父亲便被杀害,与母亲搬回关原旧宅,过着提心吊胆的每一天。后来遭遇绿瞳怪物,被花开院秋夜舍命相救,与真铃结伴而行,明白这个世界的另一面,魑魅魍魉横行,京都与禁咒道一战,真铃失踪不见,她在秀元的提议下,从此以花开院秋夜的名字行走世间,未必没有一丝希望真铃能主动找来的小小心思。   转眼之间,她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在这个时代,女孩十几岁便要出嫁生育,她这个年纪差不多属于让父母愁白了头的“大龄剩女”。所幸小念自愿帮她承担了这一份催婚的责任,只有在这件事上,朱实真心感谢那位有着深邃绿眸的少女。   无论如何,这二十余年过得固然是精彩无比,但却鲜有平静安稳的时间。现在既然找回了真铃,朱实也就失去了继续冒险的动机,她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面对妖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小,但比起滑头鬼,花开院秀元这些人杰翘楚,却还是差了一段距离。   人们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像羽衣狐啊与安倍晴明这些兴风作浪的大反派,自然有顶着主角光环的奴良祖孙去解决,她一个外来的穿越者,又凑什么热闹呢?   等到真铃恢复记忆,就退隐山林吧。人类的一生很短暂,但她才二十岁出头,马马虎虎活到四五十岁也就足够了,足够了。   想着想着,朱实突然听见小玉咕哝了一句:“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你这种消极的想法可是大忌呀。古往今来,我什么事情没见过,不知道多少个像你一样想着做完什么事之后就金盆洗手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   “有没有这么夸张。”朱实撇了撇嘴,“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这里的湖水也恢复不了阿真的记忆,到时候再另外想办法就是了。”   “希望如此。”小玉的声音好像有些低落,“其实我最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你看,每天睡醒都发现尾巴炸毛了。”   她转过身,将两条蓬松的狐狸尾巴露出来给朱实看。   “左边的尾巴炸毛是凶兆,右边的尾巴炸毛是吉兆。这是妖狐一族一脉单传传男不传女传女不传男的尾巴占卜法,准确率高达九成!”小玉一本正经地解说着。   朱实竭力忍住吐槽的欲望:“先不提为什么你明明是个魂体却还能做到炸毛这种高难度的事,我也暂时不问等你有了九条尾巴之后该如何运用这种占卜法……现在两边都炸毛,是代表着怎样的情况?”   “左边的尾巴炸得比较均匀,声势浩大,意味着接下来我们将遭遇危险之极的状况,但凶中有吉,代表我们终究能逢凶化吉,安然度过这场劫难。”小玉认真答道。   “顺带一提,等我有了九条尾巴,就可以具体分为大吉中吉小吉大凶中凶小凶和不吉不凶,不吉有点凶,不凶有点吉九种情况,占卜的准确率也将进一步提高!”   “……”   以前怎么没看出这狐狸那么有天赋呢?编起瞎话是一套一套的,把朱实听得发愣,差点就信了。   “在这种时候不用‘我’而是‘我们‘,我应该感谢你吗?”   “哼哼,不用谢,只要把身体借给我吃一口油豆腐就好……”   “这个不行。”   “呜,恶鬼!”   “真是失礼,我可是一位纯粹的人类呀。”   一边在心里与小玉斗着嘴,朱实不知不觉走到了道具屋的门前。依然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木门虚掩着,地上躺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木板子,上面写着“香……堂”几个字,脱色严重,看不清楚,难以想象这就是店铺的招牌。   木板上面甚至还有几排脚印。看着那黑漆漆的脚印,朱实还是放弃了将它扶整齐的打算,反正会来这里的顾客,也没有几个在意这块招牌。   她从招牌上一步跨了过去,推开虚掩的木门,吱吱呀呀让人牙酸的响声中,那座由各种稀奇古怪道具堆积而成的小山顿时进入了少女的视线。   “泰长?”没精打采的声音响起,小山后面一阵乱七八糟的碰撞声响,外表年轻的白发男子脸上挂着歪掉的眼镜,从旁边伸出头来,看到朱实,忍不住怔了一怔。   “啊,小朱实,你回来了啊。”   他一副没睡醒的表情,眼睛眯了起来,就像遇到天天都能见面的邻居一般,很随意地打了一声招呼。因为两年未见而产生的生疏之感也因这一句问候而顿时烟消云散。   朱实抿嘴一笑,“是啊,回来了。听老先生说你找我有事?”   “没错。”白发的店主抓了抓头发,将已经有些变形的眼镜用力扶正,好让它不至于吊在鼻子尖上。   “你这次过来,是为了让三昧真铃恢复记忆,对吧?”他问道。这位道具屋的店主向来神通广大,他知道这件事朱实倒没有感到多么惊奇,点了点头,“没错。”   “之后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三昧真铃如愿恢复了记忆之后,你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下一步打算……”朱实微微一怔,轻咬着嘴唇,有些苦恼,“还没想好,但应该会与阿真暂时隐居,过上一阵安安静静的生活吧。啊,该不会你是想劝我搬来半妖之里住吧?”   “虽然这样也不错。”白发男子唔的沉吟了一声,“怎么说呢,算了,你远道而来,应该也口渴了吧,先喝一口茶。”说着,他将桌子旁边的一杯热茶推到朱实面前。   “放心,杯子是新的,我没用过。”似乎怕朱实犹豫,道具店主又补充了一句。   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朱实警惕地拿起了茶杯,本来还以为里面的茶水会是滚烫到难以入口,但轻轻抿了一口,水温却是恰到好处,茶香在舌尖溢开,显然用的是上好的茶叶。   又望了正在笑眯眯看着这边的道具店主一眼,朱实虽然下意识觉得他不是这么好心善良的人,但又无法抵御手中这杯好茶的诱惑,小口小口地喝着。   突然,道具店主的眼镜片闪过一抹反光,挡住了他的目光。   “朱实啊。”   他看准了朱实刚刚又喝了一口茶水的时机,开口说道。朱实口中含着茶水,猛然被叫到,疑惑地抬头望了过去。少女双颊因为嘴里有东西而微微鼓起,就像是松鼠一般,十分可爱。   道具店主露出计划通的笑容。   “其实,我和泰长都在怀疑——你是六百年前贺茂咲耶的转世。”   他一字字道,一边说,一边从小山里抽出一把巴掌大小的阳伞,打开挡在面前。   “噗——”   朱实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全部落在那阳伞的伞面上。   咔嚓!   这间屋子的某个地方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拍照声。   在巴掌大阳伞的后面,道具店主用力挥了一下拳头。   “计划通!” ps: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又码了一章…… 第五十四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一)   当御门院泰长推门进来时,第一眼便看到气鼓鼓的朱实,与不知为何正转过头去嗤嗤低笑的道具店主。他疑惑地来回看了看两人,不知道在这之前的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老人一想到这位老朋友的性格,也大致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也就明智地不去触朱实霉头了。   “你告诉朱实了?”泰长口中问着,慢慢走到了桌子旁边,曲起手指轻轻敲打着木桌光滑边缘。见提到正事,道具店主也悄悄将一直护在怀里的照相机收进了袖子之中——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东西,应道:   “没错。”   他抬头望向依旧一副羞恼之色的朱实,推了推眼镜框,琥珀色眸子里透出一丝玩味:“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小朱实就将一杯好茶糟蹋了,哎呀哎呀,看样子小姑娘的养气功夫还不到家,还要继续努力,嗯嗯。”   “这到底是谁的错啊!”朱实翻了一个白眼。道具店主闻言嘿嘿一笑:“谁知道呢,大概是月亮惹的祸?”   对这种脸皮厚如城墙的家伙,朱实也无奈他何,虽然在口角上能稳稳压制住小玉,但这不是因为朱实的斗嘴功力有多强,单纯只是这只狐狸太不擅长这方面了。即使加起来凑凑合合活了好几十岁,但大概是当了二十年的小女孩,潜移默化之下,朱实至今依然没有多少城府机心,她对此一直有些怨念,但天生就不是那块料,也实在没办法。   御门院泰长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小朱实,你有可能是那位贺茂咲耶的转世。”他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严肃,朱实本以为这只是道具店主为了吓他一跳而编出来的谎言,但眼下看来……他们好像是认真的?   “贺茂咲耶……指的是六百年前的那位贺茂咲耶?卢屋道满的弟子?火焰枪……火天降魔枪的原主人?”朱实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除了她,我可不认识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了。”泰长笑了笑,“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完吧。六百年前,更具体一点的话,大约在晴明大人病逝的数年前,贺茂兄妹突然无端失踪,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名身负绝艺之人也突然横空出世,接替贺茂兄妹,继续与晴明大人周旋,牵制住他之‘清净’大计,使许多妖怪得以在那场浩劫之中幸存下来。但让人疑惑不解的是……”   老人顿了一顿,道具店主随即默契地接上话头:   “谁也不知道那位横空出世的奇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就连名字也没有留下。这按理说是绝不可能的,毕竟妖怪种类众多,其中不乏负责记载史料的存在,大致相等于人类史官,远野赤河童的部下文车妖妃也属于这类妖怪。但我与泰长在两百年前走遍了整个日本,探访过各种各样的百鬼夜行,但却没有任何一只妖怪记得贺茂兄妹失踪到安倍晴明身亡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简直就像有人刻意将这段时间从历史之中抽出并隐藏了起来。”   说到正事,道具店主也收起了没睡醒般的困倦表情,用手掌将滑到鼻子尖的眼镜又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也注意到那湖泊中央永远不会散去的浓雾了吧?每到月圆之夜,从浓雾深处都会响起优美动听的箫声,这箫声可以平息安定我们体内的半妖之血,以此度过最危险的圆月夜晚,泰长送给你的这支竹箫,也是那月圆箫音的仿制品。这两百年来,他不止一次排遣式神进入浓雾之中,却一无所获,而制成的这支竹箫,至今为止,虽然有不少人可以吹响它,但能让它自行发声的却只有一人。”   他直直望着朱实:“就是你,小朱实。而且只有你才能让它与湖泊浓雾之中的箫音产生共鸣,进而寻找到半妖之里入口的那棵大树,我觉得这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巧合。我询问过经历过‘清净’的妖怪,他们皆言贺茂咲耶在音乐上造诣极高,尤其擅箫,还曾向当时著名的著名乐师蝉丸求艺,并得到了那位面冷心冷的乐师盛赞。”   朱实听出了道具店主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那支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奏响的竹箫,可能是贺茂咲耶的遗物?”   “有这个可能。虽然皆已不记得那段时间具体发生的事情,但似乎根据情况不同,记忆也有微妙的差距。当初与那位奇人相处越久,记得的相关内容便越多,此次与你一同前来的妖怪青蚨,曾经就是他之式神。”   “青蚨吗?”   “各方对六百年前之事有所关注的势力,皆认为青蚨是唯一一名得知那位奇人详细的妖怪,也是唯一可以解答安倍晴明死亡之谜的人选。”道具店主顿了顿,“毕竟安倍晴明一手主导的净化之战,将日本大概六七成的妖怪皆杀戮殆尽,若非卢屋一系始终牵制着他,恐怕现在世间的妖怪将所剩无几。即使是我这种局外人,也不会希望安倍晴明卷土重来,再经历一次那惨烈的浩劫呀。”   他说到这,看了看旁边的御门院泰长,目光有些复杂。花白头发的老者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已经活着的,就让它活下去,已经亡了的,就不该继续干涉这个世间。比起守护晴明大人的意志,等待他有朝一日再度归来,我所期望的安倍家,乃是回归正轨,为了天下苍生而尽一份心意,而不是继续被数百年前的亡魂困锁其中,不得自由。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你至少建立了这个所在,让与我们有相似想法的半妖有了一个容身之地。这是你的功劳,不必妄自菲薄。”道具店主出言宽慰道。   “哈哈,这句话让我倍感暖心了。不过你也不必特意顾及我,御门院泰长非是这种会因为这种事而灰心丧志之人。”老人释然一笑,“这六百年以来,安倍家始终没有放弃让晴明大人归来的计划,因此我们必须做好有朝一日将再度面对那鬼族大军的心理准备,而那位身份神秘下落不明的奇人究竟去了哪里,有没有留下相应布置,便成了我们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答案的疑问。”   “所以半妖之里就是你们的答案?”听了两人这一番话,朱实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猜想,虽然尚是朦朦胧胧,然而之前所困惑不解的很多事情,却在这一刻皆串联了起来,重重迷雾之中,仿佛有隐约亮光透出。但那究竟是向岸的灯塔,亦或是另一艘同样迷途的船只,她此时还不得而知。   少女突然想起了那位假冒她之身份的绿瞳妖怪,想起了那一夜在艾草屋的交谈,绿瞳少女的话语一字一字,如同响在耳边——   “六百年前,初代花开院秀元就凭着这招九九数完魔灭尽,一举重创九尾形态的妖狐,同时还将安倍晴明打得伤重濒死!”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只是一瞬间的片段,一名满身是血的白发女子手持长枪直刺而来,妖狐想要抵挡,但眨眼之间已经被长枪贯体而过,身受重伤,从高空直坠而下。”   “详细的时间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的年号应该是——长保。”   她又想起了口口声声叫着自己主人,不管怎么提醒都死活不改口的青蚨,她真是认错人了么?又或者金发少女才是对的,自己确实是她的主人,只是因为某种缘故而遗忘了这一段记忆。   有现在的三昧真铃作为借鉴,朱实很容易就想到了这一个可能性,之前一直否定,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她下意识就没有将青蚨与日罗院口中那位厉害到不得了的高手与自己想到一起,就算自己姑且有点天赋,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她不过是一个顶着救命恩人名字到处乱走的初出茅庐阴阳师罢了,何德何能让日罗院那种一方之雄提起时竟会露出那种仰慕非常的神情?   如果她确实是贺茂咲耶的转世,那这一切倒是不足为奇。虽然没有与咲耶打过交道,但从她创出的“原初三式”,到完善改良的“斩鬼七法”,以及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事迹,无不证明这位身兼贺茂与卢屋两派之长的女阴阳师乃是稀世罕见的真正天才,如果是她的转世,想来应也会成就一番非凡功业。   但朱实却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明白,她绝不可能是贺茂咲耶的转世。因为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一个普普通通泯然众人的小青年,活得平凡,死得卑微,即使穿越到这个世界,获得了新生,也依旧要隐藏在其他人的羽翼之下,因为花开院秋夜无私援手而得到了现在珍视的一切。   而且朱实也知道,羽衣狐将在差不多十年之后因为抢了滑头鬼的妹子而被后者一怒斩杀,即使因为她这只蝴蝶翅膀而发生什么变故,在花开院秀元的看顾下也不会出太大纰漏,安倍晴明要复活重临应该也是四百年后的事了,到时她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烂摊子就让主角光环加身的奴良一家子去收拾吧。   朱实已经想好了,等真铃恢复记忆,她就把还记得的漫画内容全部抄录下来,交给滑头鬼和秀元,让他们可以早一步安排针对,有了防备,原著之中像狒狒被偷袭惨死在战五渣的四国妖怪手上这种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大抵就不会发生了。那个戴着面具身躯高大的妖怪对她还算不错,朱实自然做不到见死不救。   这也算是她的一份心力了。   然而不知道为何,少女却又想到了四年之前京都郊外的那一战,那名突然出现在意识世界之中的持枪女子,与她长得有八九分相似,眉目之间却显得更加成熟的女子,自称花开院秋夜的女子。   “我是未来的你,只要是我所有的,以后你都会同样拥有。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随着时间过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全部。”   朱实怔怔出神的期间,御门院泰长与道具店主依然在继续低声交谈着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了空灵美妙的箫音。仿佛与那阵动听的旋律产生了共鸣,朱实腰间的漆黑竹箫也微微振动,自行响起了一模一样的旋律。   “那是!”   在泰长进来之后,道具屋的破旧木门也没有关上,就那么保持着半开半合,让外面的阳光可以照射进来。听到了外面的箫音,泰长与道具店主皆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外面,随即惊呼出声。   木门之外,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竟开始慢慢浮现出一枚枚晶莹剔透的八面体结晶! 第五十五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二)   “那是?”   听到泰长与道具店主的惊呼,朱实也顾不得查看腰间竹箫为何突然自行出声,疑惑地望向木门之外,随即便也看到了那一枚枚凭空而现的八面体结晶。这些结晶有大有小,大的约有一掌之宽,小的不过小拇指粗细,外表晶莹剔透,仿佛玻璃制成,内部中空,阳光照下,七彩流转,带着一种虚幻不实的美丽。   这一幕让朱实下意识觉得有些眼熟,她忽的想起来,漫画原作之中的半妖之里番外似乎也出现过这些八面体结晶,作者没有解释它之作用,她也曾怀疑是不是单纯因为加上这些结晶会感觉比较有逼格,但一旦虚拟变成了现实,不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皆会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至少相对合理。   泰长还没有什么动作,一直老神在在的道具店主仔细注视了那些结晶片刻之后,却蓦然变了脸色,双手一撑桌子站起,跌跌撞撞向门外冲了出去,由于用力过大,那座摇摇欲坠的杂物小山终于轰然倒塌,撒了一桌一地,朱实甚至还听到好几声咔擦咔擦的脆响,大概是某些东西被砸碎了。   朱实知道这位来历成谜的半妖男子拥有可以看出各种道具作用的能力,他难得这般失态,难道是从这些结晶之中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泰长似乎也与朱实所想的差不多,他与道具店主相识已有近两百年,当时他还是安倍家的当主,在所有人的反对下一意独行将安倍姓改成御门院,企图摆脱安倍晴明对这个家族施加的“诅咒”,但这个理想甚至连父亲安倍有行也无法理解。那段暗无天日的灰暗岁月之中,唯有与这位半妖男子的友谊,可以让他稍稍喘一口气。   在泰长的印象之中,这位自称“霖”的半妖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很少有事情可以让他这般慌张。记得上次见到类似的模样,还是半妖之里刚刚建立,他带着道具店主前往那拥有不可思议治愈能力的湖泊,试图借助老朋友的能力得知湖水的奥妙所在,那是道具店主的能力第一次失效,这好像对其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之后连续一个月都萎靡不振,几乎已经成了一只废掉的半妖。   往事浮上心头,泰长不由微微一怔,难道这次也是类似的情况?   果不其然,道具店主冲出了这间小屋,伸手戳了戳离他最近的一颗结晶,与看上去的坚硬触感不同,手指刚刚触碰到结晶,被戳的那一面就突然陷了进去,柔软而富有弹性,简直如同果冻一般。   见到这一幕,道具店主的眉头皱得更紧,口中也不自觉地发出了唔唔唔的沉吟声。泰长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怎么了?”   “与那湖水一样,我的能力又一次失效了。”道具店主声音里有几分不可置信,却还有一丝喜悦。   虽然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时,泰长还是忍不住愣了一愣,“你看不出这些结晶的真正作用?”   “没错。”道具店主点了点头,“我的能力失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这个结晶什么用也没有,那自然只能看到一片空白。但假如我们的猜测属实,这处与世隔绝之地是贺茂兄妹留下的后手布置,那这些突然出现的结晶肯定有其用途。至于另一种情况……”   “它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畴。”泰长不自觉地敲了敲腰间短刀的刀鞘,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和那湖水一样。”   “和那湖水一样。”道具店主重复了一句,转头望向还在屋里一脸懵逼的朱实,目光随即转向少女腰间的竹箫。那突然响起的空灵箫音在结晶凭空浮现之后就戛然而止,而朱实的那支仿制品也像失去了主导,声音蓦地低了下去,片刻之后也停住不动了。   “会是偶然吗?”他用手掌推了推眼镜,低声道。泰长眼神一闪,摇了摇头:“我想不是。老友,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偶然。”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人的这一句话——   轰!   猛然一声巨响,不远处的某间小木屋被炸得粉碎,木屑横飞,火粉四散,一条数十米的火焰巨龙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将半片天空都染成了一片通红!   “三昧真铃?”   察觉到那条火焰巨龙的真身,泰长与道具店主皆脸色一变,这时朱实也因为感受到真铃的气息而慌慌张张地从道具屋冲了出来,却恰好见到了那间小木屋从内部猛然炸裂开来的一幕。   滚滚热流扑面而来。   同时向这边三人扑过来的,还有一团金光闪闪的身影。   青蚨一只手抓着贞姬,像是好莱坞大片里那些在爆炸之前拼命跳出去的主人公一般腾空而起向前扑出,娇小身子被气流卷得打了几个跟斗,人在空中,居然还有闲心做着不怎么标准的蛙泳式动作,仿佛这样能让她的速度更快一些。   金发少女在空中划出一个流利的弧线,眼看就要跌在地上,虽然知道对方是妖怪,即使摔个结结实实也伤不到身体,但朱实还是下意识一个箭步冲出,双手向前一托,将小青蚨稳稳抱在了怀里……   然后就被强大的惯性带得离地向后摔了出去。   慌乱之中,青蚨还不忘记将手中拎着的贞姬向泰长丢了过去,老人轻轻松松接住,低头一看,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女孩居然还在熟睡之中,那强悍的爆炸,炎热的火焰,以及青蚨一个人比得上十个人的哇哇大叫,竟都没有将她从梦境之中吵醒,这份定力也是没有谁了。   将贞姬接住抱在怀里之后,泰长就默默看着青蚨与朱实直直向后飞出,直直撞在那已经破旧不堪的木门上,连木门一起摔进了屋内,连木门和桌子一同从木屋的另一面墙壁撞出一个大洞摔了出去……   啪的一声,整座木屋轰然倒塌。   “老朋友,你的家好像被人拆了耶。”   “如果你的语气少上三分幸灾乐祸,三分忍俊不已,三分反正被拆的不是自己家所以能安心看戏的隔岸观火,再将最后那一分调侃转换成真切的同情,我想我会很感激你。”道具店主叹了一口气,“交友不慎啊。”   “说到隔岸观火……”泰长转身看向兀自在口中盘旋飞舞的火龙,侧头闪过如雨纷落的细碎火星,“你觉得三昧真铃突然暴走,是不是偶然?”   “你不是刚刚才说过,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偶然。”道具店主又用手掌将滑到鼻尖的眼镜推回原位,镜片闪过一抹反光,“所以,我有一种很不爽快的感觉——我们好像被人算计了。” ps:今天是一个伟大的节日,让我们尽情狂欢吧! 第五十六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三)   将时间往前推移片刻——   朱实离开之后,青蚨与真铃继续了一会真真假假的追逐打斗,便开始觉得无聊起来。本来两人实力相差悬殊,若三昧真铃认真动起手来,只怕青蚨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按在地上摩擦,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虽然看上去对心脏不太好,其实也只是妖怪之间的互相玩闹罢了。   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想看到朱实因为调解两者之间纠纷而露出的纠结神情,那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幕。虽然对现在的朱实有些陌生,与记忆之中的诸多差别让她时常感到困惑,但偶尔流露出的熟悉感,使得青蚨依旧对这位阴阳师少女就是她苦苦寻找了六百年的主人深信不疑。   也正因此,她更加享受这段相处的时间。与记忆之中那位将自己吃得死死的主人不同,眼下的朱实还显得太过青涩稚嫩,往往一不留神就被她反将一军,明明很懊恼却不愿表露出来,微微咬着嘴唇气鼓鼓的模样,简直太棒了。   只是不知道主人恢复记忆之后,会不会秋后算账……即使有着类似的担忧,但小青蚨从六百年前就奉行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完美酒倒头睡的光棍精神,反正主人情况那么奇怪,也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恢复记忆,与其为这种不可定的未来而忧心忡忡,不如尽情讴歌现在的青春年华。   虽然这段青春岁月已经持续了六百年,但青蚨的外表自从成为式神之后就固定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只要依然是主人的式神,就永远不会衰老。这可以说是式神的福利之一,虽然一般人类阴阳师不过区区数十年寿命,但主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六百年过去,式神契约还是完好无损,虽然自从主人消失不见之后,青蚨便再也无法动用属于主人的那一份力量,但这副不受时光影响的外貌,足以证明她之主人依旧存活世间。   这也是小青蚨最大的底气所在。   她可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婆。她看向三昧真铃,明明六百年前曾经打过几个交道,但到了现在,这位红头发的大姐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这让青蚨有些小伤心。   除了她自己以外,当今世上还记得主人的妖怪只剩下鸦天狗日罗院与雪女雪丽了。就连灵鸠伊凛似乎也忘记了那段往事,日罗院遵守着与主人的承诺,六百年来守护熊野山中的封印寸步不离,雪丽甚至比她还要更进一步,与主人定下了三生三世不分离的约定,青蚨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有了唯一一个可以抒发心中思念之情的对象,即使忘记了名字,即使忘记了长相,即使连声音也忘记是高是低是粗是细,但唯独一件事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染血的布衣,那人背着阳光,向匍匐在地的她伸出右手。   “想……活下去吗?”   光线晃眼,青蚨猛地从回忆之中惊醒过来,看到身材高挑的赤发女子不知何时靠在墙壁上,抄着双手,一副有些不耐烦的表情,正盯着她看。木窗大开,上午的阳光照射进来,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贞姬低低嘀咕了一声,拉起被子遮住了脑袋。如果朱实在这,一定会说什么这样对身体不好而将被子又拉下去,但无论青蚨还是三昧真铃,在照顾孩子这方面显然都算不上内行,比起上辈子在孤儿院时就习惯照顾小孩的朱实,就更是天差地远了。   因此青蚨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把自己包成一团的贞姬,就又看向三昧真铃。真铃刚刚好像说了些什么,但青蚨刚刚正在发呆,没有听仔细,此时便问道:“你刚刚有说什么话吗?”   真铃啧了一声,她侧着头,太阳穴青筋跳动,似乎是这几年的头痛毛病又犯了,离开御门院家之后这头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她隐隐怀疑这是安倍吉平搞的鬼,但也没什么心思回去算账。御门院家族如同一池深沉的泥沼,真铃十分厌恶那种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凝固粘稠的压抑气氛,相比之下,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说一下那个花开院秋夜的事情吧。”听到青蚨的疑问,真铃有些不耐地说道,她忍着头痛,尽量保持比较平和的语气。   “主人?”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坚持叫她主人,明明你和她身上没有那种主从之间的联系,但这也与我无关。我只是闲着无聊,想听听看那个奇奇怪怪的小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罢了。”   真铃皱了皱眉,从见到那棵入口的参天大树开始,她就一直感到心神不宁,有很多零零散散的碎片浮现眼前,却在她仔细辨认之前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这一路相随的“花开院秋夜”,看到了另一位陌生的少女,在最后那位不曾见过的少女出现的瞬间,真铃突然感到心中无端一乱,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无比的事情,必须记起来不可。   见真铃说得认真,青蚨也不再开玩笑,往后退了两步,盘腿坐在角落位置,避开了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金发少女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托住下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主人啊,该从哪里说起呢……”她从四年前与朱实在京都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这位少女,对她之后经历的大部分事情也了然于心。   虽然论实力与当前的朱实也只是五五开,但一来青蚨在侦查盯梢方面又是一把好手,再加上朱实没有什么警戒心,几项因素相加之下,使青蚨如愿以偿隐在幕后,观察着朱实的一举一动。等她终于确定朱实就是苦苦寻找却毫无音讯的那一位,便二话不说与忌野冬绘决裂,跑来投奔自家朝思暮想的亲爱主人了。   “就从四年前说起吧。”   青蚨想了一想,考虑到现在真铃的情况很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误踩到地雷,到时只有她自己可没信心压制住暴走的真铃,所以刻意略过了有真铃出场的内容,直接从朱实离开花开院家,云游四海开始说起。   青蚨很擅长说故事,而朱实这几年来确实也不乏有趣的故事,由金发少女口中娓娓道来,更添了几分戏剧性,真铃不知不觉便听到入神,连那恼人的头痛也仿佛减轻了一些。   “你是说……”过了一会,真铃突然开口问道:“那个叫花开院秋夜的小家伙,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到处乱跑?”   “没错。”青蚨点了点头。   真铃撇了撇嘴:“找人而已,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算她确实有两下子真本事,但那么天真的家伙贸贸然四处乱走,还是很容易变成妖怪的饵食,你既然自称是她的式神,就快点劝她回去花开院家吧,有那位十三代秀元坐镇,花开院本家还是蛮安全的。”虽然话语之中有些贬轻,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关切之意。   从熊野山一路同行来到此地,抛去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真铃也可以看出朱实其实是个心软的好人,虽然不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是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影响真铃对朱实抱有一份淡淡的好感。   其实已经找到了。青蚨在心里嘀咕着,但当然不会说出口,就在她觉得朱实也差不多该回来的时候,窗外却隐隐约约传来了箫的声音。箫音空灵美妙,曲调优美自然,与朱实随身携带的竹箫自行演奏的乐曲有一点相似,却比它更加动听许多,宛如凤凰飞天,神龙回翔,音律之中竟带着一股能够安抚人心浮躁的奇妙之力。   箫声如涓涓清流流过青蚨耳边,她顿时感到心中一阵清净,烦恼顿消。但真铃在听到这阵箫音后,却表现得有些不对,她突然用力抱住了脑袋,一头赤红长发胡乱飞舞,牙齿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猛兽低吼般的声音。   “怎么了?”见真铃情况不对,青蚨急忙上前去查看情况,但真铃却猛地一挥手臂,将金发少女硬生生砸飞了出去! ps:今天是双更! 第五十七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四)   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变化,青蚨被三昧真铃一拳砸飞出去时,甚至还没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她结结实实撞上了身后的墙壁,砰然一声巨响,年久失修的木屋摇摇晃晃,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刻便会倒塌。   金发少女随即一跃而起,虽然实力远不如三昧真铃,但只要主从契约还没有断绝,她就是不死之身,最多也只是被打回原形,化作一张飘来飘去的式符罢了。有这份底气在心,青蚨自然不怂,哇哇哇叫着就要扑上去与真铃决一死战。   然而她却发现真铃没有趁此机会冲上来痛打落水青蚨,而是依旧站在原地拼命地甩动着头发,苦苦哀吟,脸上五官扭曲,一条条青筋暴露,看起来十分痛苦。   “奇怪。”   青蚨喃喃自语,她原本以为真铃突然发难是想对她或贞姬不利,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她两条金黄色的小眉毛竖了起来,双手一挥,七十二枚金小判纷纷从袖子里旋转飞出,在空中互相交错,摆成一个玄奥的阵法,竟与斩鬼七法之中的天罡封魔阵有五六成相似,却显得简单许多。   “既然主人要我好好看家,那即使是你三昧真铃,我也不会退上哪怕一步!赌上性命与觉悟,勇猛又无畏的小青蚨闪亮登场!”   嚷嚷着听上去很帅气的话语,金发少女双手在胸前飞快结出数个复杂之极的手印,口中大喝一声:“主人亲传,青蚨绝学,锐金困邪阵!”   刚刚喊完自己得意招式的名字,青蚨正要催动浑身灵力,却目瞪口呆地看到三昧真铃沉默不语,向前一步踏出,右手握拳横在腰间,赤红长发披垂遮住面容,一身霸道巨力蓄势待发。   “喂喂喂,一来就用大招是犯规啊!”   尽管小青蚨愤怒抗议,依然阻止不了真铃的三步必杀,第一拳击出,悬浮空中的七十二枚金小判开始摇晃不稳,第二拳击出,咔擦咔擦响声此起彼伏,细小的裂痕出现在金币表面,等到第三拳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击出……   啪啪啪啪啪啪!   七十二枚金小判同时破碎,化作漫天金粉!   青蚨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圆圆的脸蛋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连身子也开始摇晃不稳起来。   面对三昧真铃全力出手,她竟连一招也支撑不下!   “火龙……”   赤发女子右手高高举起,三昧真火腾腾燃烧,化作龙形盘旋缠绕在雪白手臂之上,木屋内顿时转变成酷热高温,连空气也受到影响,摇曳不止,使眼前的一切景象皆尽变得模糊不清。   “都说了——”知道事情紧急,青蚨也再也顾不上什么,向前一扑抓住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睡着的贞姬,将小女孩抱在怀里,随即就地一滚,不是朝着木门方向,而是往窗户方向滚了过去。   “吞天!”   随着三昧真铃高声一喝,缠绕在手臂上的龙形火焰忽然炸裂开来,滚滚热浪向地面八方席卷而出,整座木屋瞬间被炸得粉碎,而赤发女子本人则用力一顿地面,腾空而起,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火焰巨龙,直直冲向天际!   “一开始就用大招是犯规啊!”   金发少女紧紧抱着小贞姬,顺着爆炸产生的气流向前滚了几圈,一挥手,三十六枚金大判回旋击打,在身后形成一面坚硬的墙壁,挡住了飞溅如雨的火星,这一招似乎也颇为耗损灵力,青蚨又吐了一口血,抓着贞姬向前踉踉跄跄跑了出去,但还没跑上几步,金色墙壁又已崩塌倾毁,金发少女也被爆炸的余波抛向了空中。   “主人!”   她热泪盈眶地看到朱实不顾安危冲上来想要接住自己。   “果然,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还是主人呀。”   小青蚨一脸感动地将贞姬丢给了旁边两个记不住名字的配角,其中那个戴着眼镜的好像也是旧识,这么多年找不到他,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但她此刻可没有心思与老朋友寒暄什么,而是打算专心体会主人的怀抱。   等到金发少女似乎朱实没有足够的力气能接住自己时,已经太晚了。她像一颗炮弹般砸进了少女的怀里,将朱实像一个被炮弹砸到的可怜人般带着飞了出去,撞塌了不远处的小木屋,屋梁塌落,将两人埋在了下面……   ···························   听到那阵突然响起的箫音,真铃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情景。   六百年前,她不明白自己的生存意义,唯有通过一场场杀戮填补这份内心的空洞,助纣为虐,帮助因母亲葛叶之死而化为鵺的安倍晴明消灭了无数妖怪,直到那名叫卢屋道满的老者出现,用自己的生命唤醒了她心中的善良。   真铃回忆起了还没有变成付丧神,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火铃时与道士四海为家斩妖除魔的生活,也又一次想起那份愿天下靖平的初衷。她因此叛离了安倍晴明,又因为不想与晴明为敌而主动提出让卢屋道满给自己施加封印,从此守护着卢屋道满与他的子孙后代,足足持续了六百年。   平淡无奇的六百年过去,她终于遇到了一位有意思的人类。   花开院秋夜。   她无可救药地坠入了爱河之中,尽管双方同为女性,真铃却认定花开院秋夜就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伴侣。   而且她察觉到对方也抱有着同样的情感。   但花开院秋夜却死了。为了消灭一只被九尾妖狐之魂占据的妖怪躯体,秋夜毅然选择使用尚未完全掌握的“九九数完魔灭尽”,因此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真铃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她。   在秋夜死后,真铃将这个消息带回花开院家,从此失魂落魄,再度失去了人生的意义,直到被安倍吉平找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告知安倍晴明已经掌握了真正的转生之术,也许可以复活花开院秋夜,她便顺理成章解开昔日卢屋道满设下的封印,回归安倍家。   但现在。   竟然有另一个人无耻地冒充了花开院秋夜之名,玷污了那段美好的回忆,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该死啊!”   似是而非的记忆场景一幕幕经过眼前,三昧真铃陷入了狂怒之中,她此刻心中唯有一个想法,便是杀死那名胆敢假冒花开院秋夜之名的无耻小人。   三昧真火如同反映着使用者的心中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眨眼之间,盘旋空中的火焰长龙已长得巨大无比,势可吞天,龙口衔日,龙爪挥动,抓破层层云彩,将蔚蓝晴空映照成一片刺眼火烧景象!   “有人对三昧真铃的记忆动了手脚。”摘下了眼镜,道具店主的琥珀色双眸之中闪烁着异样的流光,他仰头望着气势骇然的衔日火龙,眼睛眯起,低声说道:“你的那几位祖先大人可真阴险。”   泰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否认这一点。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谁有本事制住这位看样子已经完全被怒火支配的三昧真铃?”   “反正我没有。”道具店主很光棍地摊了摊手:“我可是一位柔弱的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么多年老朋友,你可别推我去送死。”   “幸好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你。”花白头发的老人摇了摇头,抓住了腰间短刀的刀柄。道具店主见状脸色一变:“你要动用这家伙?”   “还有其他办法吗?”御门院泰长反问一句,道具店主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来了。”   泰长抬头看着天空已长到数百米长的火龙,它甚至还没有开始正式进攻,只是抖了抖身子,便降下漫天火星,铺天盖地,纷落如一场暴雨。   “恐怕这一击落后,整个村落也剩不下几间房子了……”道具店主皱了皱眉:“只希望不要出现伤亡。”   话音刚落。   “老师!”   一头银白色短发的少女急急忙忙向这边跑了过来,脸色慌张,正是千里川名雪。   她因为跑得太急,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块绊倒,噗通一声摔倒在地。然而火星如雨纷纷扬扬,眼看就要将这只年轻的半妖淹没其中!   “名雪?”   看到这一幕,泰长忍不住变了脸色,若其他人还好说,但名雪是这个半妖之里最年轻的居民,又有一半的雪女血统,天生便被至正至阳的三昧真火克制,一旦这一击落实,当场便要殒命身亡!   他下意识就要抽出腰间贴着符箓的黑鞘短刀,但刚刚拔出一点,道具店主却伸手拦住了他。   “霖!”   泰长怒喝出声。   但道具店主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仔细看。”   就这么耽搁了片刻,火雨已将倒在地上脸色惊慌的千里川名雪彻底淹没,但泰长预想之中的惨叫声却并没有响起。   受到箫音影响而凭空出现的无数枚八面体结晶之中,距离千里川名雪最近的一枚突然开始飞快旋转,晶莹透明的外表渐渐折射出五色光辉,青、白、黄、赤、黑,五色交织,相互牵连,随着旋转持续,结晶内部竟慢慢现出了一片鲜红的枫叶。   枫叶一出现,却听到咔擦一声脆响,五色交织的结晶竟然碎裂消散,枫叶缓缓飘落,降在了千里川名雪的身上。   随即,火焰熄灭,热浪停歇。   一阵萧瑟秋风毫无预兆而来,泰长与道具店主竟同时见到了漫天红枫飘飞的幻象,一名微跛的灰衣身影随风而来,走过千里川名雪身边,一伸手,那片从结晶之中飞出的枫叶便稳稳落在了灰衣身影的掌心。   同样的情景还发生在其他各处地方。   凡是遭到火雨袭击的所在,无一例外,结晶破碎,枫叶飘飞,秋风吹起,灰影现身,挡下了三昧真铃这次无分敌我的范围攻击,将一场惨祸消弭于无形。   秋风转眼即逝,灰衣身影瞬息不存,两人一阵恍惚,回到现实,只觉得刚刚目睹的一切如梦似幻,但地上一脸惊愕的千里川名雪与空中数量明显减少的晶莹结晶,却证明方才的灰衣身影非是幻梦一场。   “那是……”一向沉稳自若的御门院泰长竟也感觉口中发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道具店主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身边老朋友没有说完的话语:“没错,是她,我认得这道身影,她正是……我们寻找了两百年的那个人。” ps:今天也更了七千字,真是辛苦我自己了~话说这两天在看B站那个座头市的合集,那字幕的质量实在……已经不是翻译,是再加工了啊! 第五十八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五)   虽然第一波降下的火雨皆被挡下,人与房屋皆没有受到半点损伤,但泰长与道具店主心中皆知,这不过是一场恶战的开端罢了。   安倍吉平不一定知道他藏身此地,也不一定明白半妖之里有能让真铃恢复记忆的方法,但这并不影响他提前在三昧真铃身上设下后手,若朱实或花开院秀元等人找到方法让三昧真铃记忆尽复,以赤发女子的性格,就算不立刻反目成仇,从此也要与御门院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这自然非是安倍吉平所乐见。   于公,为了安倍晴明的复生回归,御门院需要身为重要战力的三昧真铃,于私,吉平六百年前便视真铃为姊,对她最后选择背离父亲也感到万分遗憾与不解。既然现在得到了挽回机会,他就决不允许真铃有再一次离开御门院的可能。   篡改记忆对深谙阴阳术法的安倍吉平而言不算困难。纵然因为并非专精此道,无法完全抹去相关回忆,但只是将其中一部分有意截取隐藏,使三昧真铃产生某种误会与错觉,却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在将与朱实有关的记忆隐藏之后,在三昧真铃眼中,这位顶替了花开院秋夜之名的阴阳师少女便成了货真价实的欺世盗名之徒,以她的火爆脾气,定欲杀之而后快。一旦朱实被杀,真铃也就再也没有了退路。   安倍吉平想得很好,但独独没有料到一点。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明媚春日,半妖之里的村落中却突然刮起了一阵萧瑟秋风,风中吹卷着片片落叶,枫红如火,鲜明夺目。秋风过去,空中的结晶纷纷自行旋转,赤黄白黑青五色依次闪烁,仿佛后世大都市之中遍地皆是的霓虹灯,照射出耀眼的灿烂光华。   奇光交织一片,如同一张五色巨网,将村落与众人笼罩在内,与占据了半边天空的火焰巨龙遥遥相对,尽管巨龙故技重施,再度抖动身躯降下无数如雨流火,然而火焰落在五色网上,却如水滴汇入大海之中,悄然融合,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这……”   本来打算赌命拔出腰间被封印的短刀殊死一搏,但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御门院泰长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老眼昏花到产生幻觉了。他不由求助似地望了望身边的道具店主,却看到对方也是与自己差不多的表情——连下巴都要掉下来的错愕神色。   “老师!”   银白色短发的少女比他们两人更早一步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也顾不得满身尘土,急急忙忙跑到御门院泰长身边,仰着头去看那张五色大网以及大网后方的火焰巨龙。   千里川名雪有着雪女一族标志性的螺旋瞳孔,肤色却比纯血的雪女更加深一些,如果闭上眼睛,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少女。   “这是老师的法术吗?”名雪语气之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赞叹,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刚刚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就要被融化成一摊冰水了。   但她却见泰长摇了摇头。   “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情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老人苦笑一声:“我相信,关于这件事我与你同样,皆是一头雾水。”   “不是老师?那……”名雪下意识望向道具店主。   此时道具店主将歪掉的眼镜握在手里,琥珀色的瞳子血丝满布,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泪水就流了下来。   “也不是我哦。”他摊开双手:“只是试着望了一眼那五色的大网,我的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了,大概要等上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吧。如果待会三昧真铃打破了那张网,你们两个逃跑的时候记得拉上我呀。”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这人真是……”看着道具店主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泰长颇有些无奈。他转头向身边的半妖雪女说道:“名雪,你去看看朱实与那只式神情况怎样了,照道理以小朱实的身手,应该早就从那堆木头底下爬出来了才对。可不要出什么差错啊……”   名雪应了声是,又有些害怕地望向天空如流星急坠的无数火焰,见到那张五色大网似乎一时半会打不破,才微微松了口气,朝那曾经是道具屋的木头堆跑了过去。   “不让其他人避难吗?”道具店主揉了揉通红的双眼。   泰长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依照三昧真铃这个闹法,结界被破坏也是时间的问题。一旦结界被破,半妖之里暴露在外界的视线之中,那现在避难与否,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他吐了一口长气,脸上有些无奈:“毕竟在这里居住的大家都不怎么擅长战斗,纸上谈兵还好,遇到这种时候,也只能白白送命而已,没什么意义。如果事不可为,我会用这口短刀拖延时间,你就趁机想办法修补结界吧。”   道具店主眉头皱了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修补结界,你这是哪来的信心?”   “呵呵呵。”   泰长轻轻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负起双手,继续抬头看着天上的激烈战斗。即使心里担忧万分,老者脸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沉稳自若。   事到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位灰衣身影之上了……   ·····························   疾风卷落叶,刹那扫八方。   身化吞天火龙的三昧真铃盘旋飞舞,将蔚蓝青空烧灼成一片火山炼狱之景,云层被利爪毫不留情撕裂,支离破碎,更衬得火龙之威霸道难挡。   但在数百米长的火龙面前,空中却突兀吹起了点点红枫,一片落叶遮盖三昧真铃目光,随后叶随风去,只见一道微跛的灰衣身影似虚亦实,踏着漫天秋风而来。   如瀑黑发随意披垂在肩,脸上如有白雾遮掩,看不清具体长相如何,一步一步,因跛足而微微颠簸的身躯看似瘦弱不堪,却如一座巍然巨山不断逼近,无形气势弥漫四周,让三昧真铃顿时感到胸前一滞,仿佛被重锤用力击打心口,闷痛难当,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是谁!”   尽管三昧真铃怒声喝问,又高又瘦的灰衣身影却好像哑巴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沉默着向前,伴随着漫天红叶,秋风飘摇。   “不回话,那就去死吧!”   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又因朱实“欺世盗名”的举动而正愤怒难当,三昧真铃如同找到了一个出气筒,火龙身躯一甩,巨口一张,喷出一道熊熊烈焰,瞬间将那道灰衣身影罩在其中。   然而秋风依旧,落叶飘飘。又是一片红叶从眼前一晃而过,三昧真铃突然惊觉,刚刚那道身影竟然无端消失不见,喷吐而出的烈火之中,只有一张朱砂画成的黄符摇摇晃晃,随风而卷。   黄符受到三昧真火焚烧而丝毫无损,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字,字迹竟让真铃感到莫名的熟悉:   幻!   幻四象,一化万千。   与此同时,真铃蓦然转头,望向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位,入目只见漫天红叶飘飞,一叶障目之后,又是那道面目朦胧的高瘦灰衣身影,跛行而来! 第五十九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六)   一招失利,三昧真铃明白眼前这道灰衣身影不是易与之辈,长达数百米的火龙虽然对上一般杂鱼甚至那些实力不凡的妖怪已足够碾压,但一旦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过于臃肿的火龙反倒成了劣势。   心如电转,瞬间已有决定,赤发女子蓦地一声大喝,遮天蔽日的火龙轰然爆开,真焰化作大大小小无数火球,向西面八方急速坠落,如同一场突然降下的流星雨,又似天神震怒之下挥出的灭世之矛,整片天空顿时化作一片滔滔火海,酷热难当,宛如炼狱。   正当泰长担忧五色巨网能否挡下这气势汹汹的一击时,却见凭空御风而立的灰衣身影并指如剑,轻轻一划,漫天红叶如雪花、似白浪,随着无形的秋风飞卷而出,竟后发先至,来到了无数颗火流星面前!   一片枫叶,一颗火球,看似对比悬殊,但就在两者相互接触的瞬间,三昧真火却无声熄灭,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而红叶没有半点损伤,依旧完好如初,纷纷扬扬向下落去,落在五色网上,如水滴流进大海,使本来已经有些暗淡的五种色彩顿时又明亮起来。   但真正的危机却才开始!   赤发女子身形一晃,双手双脚皆燃烧起了腾腾火焰,一头鲜红长发也无风自起,飘在身后,点点火粉飞散空中,看上去竟有一种虚幻不实的奇妙之美。   她站在空中,赤裸双足踩在一双火焰形成的轮子上,朝着那道灰衣身影一拳打出,手臂上缠绕的火焰凝成巨拳模样,转眼已经越过数十米的距离,眼看就要将灰衣身影活活打成焦黑的肉饼!   但灰衣身影却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右手,轻轻一指向前戳出,雪白如玉的食指与火焰巨拳对上的瞬间——   咔咔咔咔咔!   空中突然响起了令人牙酸的结冰声,一层薄薄的白霜以灰衣身影的指尖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开去,一股冰冷的气息席卷四周,不过眨眼之间,火焰巨拳竟已被冻成了一坨晶莹剔透的大冰块!   灰衣身影将食指与大拇指扣起,轻轻弹了一下那坨大冰块的表面。   咔擦!   巨大冰块应声而碎!   “这是?!”   三昧真铃脸色一变。   “斩鬼七法!难道你是花开院家的人呐?不对,这六百年来,习得斩鬼七法的阴阳师我应该都认识才对,而且他们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松就化解了我的攻击呐,你究竟是谁!”   灰衣身影不言不语,隔着漫天冰屑与赤发女子遥遥相对。   “嗯?”   真铃终于注意到了古怪。眼前这道身影,简直就像是阴阳术之中最低级的式神,没有自我的思维能力,只能按照主人下达的命令行事,但这天下间,又有哪个阴阳师明明能够制作出拥有如此实力的式神,却不愿意多费一些功夫,赋予它自主思考能力?要知道,一个拥有智慧懂得分析思考的式神,与只能依靠身体本能战斗的式神,两者的战斗力可谓有着天壤云泥之别!   “不管怎样,既然挡住我的去路,我就只能将你打倒了呐!”   既然对手会使用严霜指,水克火,远距离交手便显得对真铃不利,但三昧真铃最擅长的,从来皆不是远攻,而是——   足下火轮倏然转动,高挑身影呼啸向前,带起剧烈的破风声响,既然这只式神没有自我的意识,只能依靠身体本能反应战斗,那近身肉搏,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看招!”   口中一声爆喝,三昧真铃左臂挥扫如鞭,直直打向灰衣身影,她一身怪力尤胜寻常鬼族,这一击已用了八九成力气,手臂刚刚抬起,强风呼啸如刀削,已将灰衣身影的披肩黑发吹得向后飞起!   灰衣身影却依然不退,右手一翻一托,不偏不倚,正正托住了三昧真铃的手肘关节,顿时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汹涌而来,却被手心浮现而出的太极虚印缓缓转卸,消弭一空。   手肘被对方紧紧握住,左手酸麻难以用力,三昧真铃脸色一变,右臂高高扬起,居高临下,握拳砸向灰衣身影头顶,同时左腿向前,一记膝撞撞出,双足下方的火焰轮子也飞快旋转起来,轮子边缘的火焰一阵涌动,化作锋利刀刃形状,竟欲将灰衣身影的两条腿给生生切断!   一口气连出三招,合攻灰衣身影上、中、下三路,三昧真铃全力以赴,没有丝毫留情的打算,但她目光瞥到灰衣身影掌间的太极虚印,却忍不住心中一阵惊疑不定:   这分明是原初三式之中的太极归元!   但自从贺茂咲耶离奇失踪,初代花开院秀元暴毙荒野行踪不明,这一招应该早已失传了才对。如果这人是式神,那制作者莫非便是贺茂咲耶或初代秀元其中之一,若这人不是式神……   才刚一分神,三昧真铃却猛然感到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灰衣身影右手紧紧钳制住她的左臂,左手向下一按,掌心电弧闪动,雷声隐隐,以硬碰硬接下了她这一记沉重的膝撞,但对三昧真铃直击天灵的右拳与削向腿部的火轮却置之不理,没有任何应对的措施。   眼看这一拳立刻就可以将灰衣身影的脑袋打得粉碎,但三昧真铃忽然却向后一退。她不得不退!   堪堪斩中灰衣身影双腿的火焰轮子倏然化作两道赤色流光,向着远处飞去,与另一道鲜红耀目的流星融为一体。赤色流星划破长空,带着若有若无的空灵箫音,落在灰衣身影的手中,赫然竟是一把枪头呈现燃烧火焰形状的奇特长枪!   方才只要三昧真铃晚上一秒,若她现在依旧留在原位,火焰长枪从天而降的瞬间,就会将她刺穿钉死在地!   “斩鬼七法,天雷五术,原初三式,还有……这把火天降魔枪!你到底是贺茂咲耶,还是——第一代花开院秀元呐?”   真铃在见到那把火焰长枪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猛然待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死死地瞪着灰衣身影那模糊不清的面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个字一个字地喝问道。   这个问题她本来也没期待会得到回答,谁料灰衣身影却一反之前的沉默不语,第一次开口说道:   “是,也不是。”   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流转在黑夜的一阵清风。 ps:才发现这周居然又上了推荐,还是app的,有点受宠若惊啊……嗯,这个星期就争取码到40万吧! 第六十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七)   秋风动,箫声起,若有若无的空灵曲调回响在灰衣身影与三昧真铃两人之间,漫天红叶飘飞,让真铃一时间竟然有种身在枫叶林的错觉。   眼前的灰衣身影突然开口,同时给她的感觉也蓦然一变,现身到过招时,灰衣身影就仿佛一个只懂得机械遵守命令的最低级式神,但这句话说出的瞬间,真铃心中却有了确信——站在她面前的,便是贺茂咲耶或初代花开院秀元本人!   “要说就说个清楚明白,什么是也不是,故弄玄虚呐!”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就是你明明说的都是实话,却没有人愿意相信。”灰衣身影的声音很轻很柔,好像每个字都经过了一番斟酌思考,但出口的话语,却带着一丝戏谑笑意,“何况,既然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你已经忘记我了吗,三昧真铃?”   虽然看不清具体样貌,但这轻柔语调却毋庸置疑是属于女子的声线。   “我应该认识你吗?”   三昧真铃眉头紧皱,看着这道倒持火焰长枪的灰衣身影,听着耳边隐隐约约的空灵箫声,突然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起来。   “唉。”   灰衣身影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理解,我很理解,会想忘记那段不堪的过去也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你还记得当初自己被我埋在院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每天吃斋念佛聆听圣贤诗文接受艺术熏陶的那段时光,应该就不会再这么脾气暴躁了。”   “你说什么!”   似乎被戳中了心里某处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三昧真铃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就要再度挥拳攻上,但她突然怔了一怔,露出疑惑的神色:“不对,根本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呐,你想用这种拙劣的谎言骗我失去冷静,却是痴心妄想呐!”   灰衣身影见到三昧真铃这种反应,也微微一怔:“虽然好像过了几百年,但我记得妖怪的记忆力不会这么差呀,唔……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口中说着,很自然就向三昧真铃走了过去,一步步踏在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却好像有无形的流风托住灰衣身影,让她不至于摔下去。   “你做什么!站住,不要再靠近了呐!”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刚刚对方说出那段自己根本没有记忆的往事之后,三昧真铃就总觉得对眼前这道灰衣身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眼见她走了过来,下意识就往后退,还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灰衣身影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真铃的话,微跛的脚步速度依旧,不快不慢,慢悠悠地接近赤发女子。   “再往前一步,我就,我就……”   “就怎样呀?”   灰衣身影一声轻笑,与此同时,三昧真铃目光一厉!   “就干掉你呐!”   声出人动,赤发女子合身扑上,拳打、脚踢、膝撞、肘击,伴随着一身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难以忍受的酷热火流袭身而至!   却见灰衣身影右手一挥,火天降魔枪当空一格,枪杆震动,卸去赤发女子沉重两拳,左手一翻接下贴身肘击,脚步不停,一记同样的膝撞把三昧真铃顶了回去,身后秋风卷扫而过,将漫天炎流转眼熄灭。   踉踉跄跄向后退出数步,三昧真铃用力一踏,足下顿时再次现出一双飞快旋转的火焰刀轮,随即右拳横在腰间,龙形火焰缠绕手臂,正是鬼族奥义三步必杀融合灭魔之式火龙吞天,现今掌握的最强一招!   “三!”   第一拳轰然击出,力如雷霆霹雳,速似电光石火,眨眼之间已击中灰衣身影的胸口!然而灰衣身影却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向内凹陷,与真铃的拳头保持着极端微妙的距离,只差一寸,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咫尺之间,恍如天涯!   但火龙怒啸,已经离开了真铃的手臂,如利矢般向前激射而出!   “八月秋霜。”   一根纤细雪白的食指却凭空出现,轻轻点在了火龙的左目之上。   咔擦!   一声脆响,冰寒气息顿时伴随白雾弥漫,三昧真火竟遭一层薄薄冷霜冻结,化作一座栩栩如生的龙形冰雕。   火焰刀轮带着三昧真铃向后急退,打出的右拳收回,左臂又已横在腰侧,蓄势待发,火龙盘绕,气势骇人!   “步!”   口中大喝一声,三昧真铃一头及腰的鲜红长发散如雄狮,赤裸双足踩在一对刀轮之上,利刃割破脚掌,鲜血溢出,随即化作点点火粉,飘散空中,宛如一只只在月夜下尽情飞舞的萤火虫,却在转瞬之后消失不见。   第二拳击出,是比第一拳更快、更沉的霸道攻势!   “凝气成符,化符成掌,旱地天雷震!”   右手紧握长枪不动,灰衣身影左手一扬,漫天红叶飘落,竟变成了无数道朱砂勾勒的黄符。随着那女子轻柔的声音,无数黄符自行收束层层叠叠落在掌间,凝化成青色光芒,电弧闪动,雷声隐隐,带着最纯粹的破坏与威力,以硬碰硬,与三昧真铃轰出的第二拳正面一对!   轰隆隆一声巨响,仿佛平地蓦然起惊雷,三昧真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左臂软软垂落,拳背焦黑一片,灰衣身影也闷哼了一声,左手掌心皮开肉绽,满是水泡,还隐隐传出一股烤肉般的香气。   “哎呀。”灰衣身影吸了吸鼻子,突然叹息一声:“可惜手头上没有孜然,否则……”话音未落,掌心肌肉一阵蠕动,竟然回复如初,同一时间,三昧真铃被打折的左臂骨头也已重新接续,完好得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   “付丧神就是方便呀。”   灰衣身影摇了摇头,轻轻笑道。   三昧真铃却也冷冷哼了一声:“彼此彼此,这种恢复速度,你应该是式神吧,而且你的主人就在附近。”   “唉,我家的小青还在下面呢,你再这样胡说八道,如果让她听到可是会吵到我不得安生的。”灰衣身影说着,低下头,似乎透过那张五色的大网,看到了底下的御门院泰长与道具店主,看到了正在挥汗如雨搬着木头的千里川名雪,也看到了被埋在木堆之下的朱实与青蚨。   ····································   “朱实,朱实你怎么了,听到的话就回应一声啊!”   千里川名雪焦急地喊着,将当成屋梁的圆木一根根抱拖到旁边空地上。雪女不以力量见长,何况她还不是纯粹的妖怪,在力气上可以说是与这个年纪的人类小姑娘不相上下——当然,这里指的是外表的年龄——因此才搬了几根木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爬满了汗水。   由于名雪还没能完全掌握住雪女的力量,体内冰雪气息不经意散溢而出,将汗珠冻成了一颗颗细小冰晶,她一转头,这些贴在光滑额头上的小冰晶便纷纷摔落在地,啪啪啪一阵脆响。   半妖少女心中清楚,以朱实的能力这几根木头根本困不住她,但却过了这么久依旧没有从中脱出,这只有一个可能——   朱实出事了!   “朱实,朱实啊!”   她歇了两口气,又继续开始搬起那横七竖八层层叠叠的木头,但这回还没搬上几下,就听到木堆之中有个声音突然嚷了起来:“吵死啦。小青蚨正在这边思考呢,要救我们出去就快一点,不要在这瞎叫唤了,主人现在听不到你的声音!”   话音刚落,木堆内突然爆发出一股强横的妖力,一根粗大的圆木被什么东西向上顶起,抛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啪的一声,竟碎成漫天木屑!   随后,只见一条金黄色的狐狸尾巴从木头堆的缝隙之中钻了出来,用力左右挥了挥,尾巴尖端不知道为什么用雪白的布条绑了一圈又一圈。   名雪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竟有点回不过神来。   过了一会,木堆之中,另一个听上去有几分轻佻之意的女声响了起来:“喂,外面的半妖小丫头,你没看到我的尾巴吗?”   “看到了啊。”   “既然知道小玉大人都举白旗投降了,还不快点救我出去,这里又黑又挤,还有一只想往我脸上涂鸦的金元宝在,我实在不想再待下去了!”   名雪:“……”   敢情你把尾巴尖绑成白色,是为了举白旗啊! ps: flowers春篇下好了,咱要去取材了,大家明天见! 第六十一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八)   “原来如此。”   灰衣身影目光在那条尖端缠着雪白布条的狐狸尾巴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解答了心中的某个疑惑,轻声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释然。   她又望向三昧真铃。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你这招三步必杀使用得更加纯熟了。但尝试将你最得意的火龙吞天势与之融合,虽然进一步提升了招式的威力,却也因此产生了破绽。”   “哦,你这是在指点我该怎样将你打成肉饼吗?”三昧真铃哼了一声:“想要摆出一副胜利者的模样说教,先试试能不能接下我最后一拳呐!”   “唉。”灰衣身影闻言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坐下来好好说话,非要先挨上一顿揍才肯平心静气呢?儚也是,你也是,明明都是好孩子……”   话音未落,却见火焰刀轮飞快旋转,三昧真铃一头赤发披散如狂,赤裸双足用力一踩刀轮,腾空而起,在空中飞快旋转,仿佛化作一枚鲜红夺目的巨大钻头,向着灰衣身影急速冲来!   灰衣身影又叹了一口气,火天降魔枪左右一挑,将两枚呼啸攻至的火焰刀轮拍向两旁,随即火焰枪尖平平向前一举,黑中有白的太极虚印顿时浮现,缓缓旋转,与三昧真铃缠绕着龙形真焰的第三拳正面相对!   同一时间,三昧真铃的大喝声也响了起来:   “必——杀!”   “太极化,两仪生。”   两招甫一接触,太极虚印难以承受巨力,顿时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裂痕满布,眼看立刻便要碎裂开来。灰衣身影手腕一抖,长枪晃出数朵枪花,太极虚印化作一黑一白两道流光,如同两条夭矫灵蛇,缠上三昧真铃的手臂,首尾相连转动如环,再度化作一个全新的太极图形!   这道全新的太极图刚一出现,便如同一个巨大磨盘,似慢实快开始转动,不断消磨着三昧真铃手臂上的龙形火焰。同一时间,灰衣身影猛然松开握住枪杆的手掌,掌心向上一推,将火天降魔枪抛向空中!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彼此之间呼吸清晰可闻,但灰衣身影五官面目仍然模糊不清,如同被一层淡淡白雾笼罩,更显古怪非常。离得远时还没有感觉,此时一旦靠近,三昧真铃突然觉得眼前人竟像是一道虚幻不实的影子,飘飘渺渺,影影倬倬,给她一种不存在于现世的奇特之感。   “这是……”   一股清香扑面。   三昧真铃很快分辨出,这是枫叶的香气。   三步必杀最终一击在失去了太极虚印的抵抗后,长驱直入,直直击中灰衣身影的胸口,拳背感受到的柔软触感,却非是来自女子的如聚峰峦,而是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虚不着力,让她难受得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然而手臂上的龙形火焰却已经在太极图的消磨下将近熄灭,灰衣身影轻声一叹,黑白图形再度化作两道流光,裹挟着三昧真火,冲入被其抛上头顶的火天降魔枪之中。   随着两道流光融入枪身,枪杆上的奇特纹路也突然发起光来,白、黑、青、赤、黄,五种颜色如流水划过枪身纹路,将雕刻在火天降魔枪之上的奇特图腾显露出来,赫然竟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圣兽!   三昧真铃心中突然闪过一阵警惕,下意识想要将右臂抽出,但拳背却像是黏在了灰衣身影的胸前,无论怎么使劲也完全无法挣脱,她左手握拳锤下,带着呼啸破风声狠狠砸在灰衣身影的左肩,双腿连环踢出,专门攻击对方那条瘸掉的坏腿!   但无论是拳,是腿,还是三昧真铃最后气急败坏之下的一记头槌,却都好像打在了空处,丝毫没有命中血肉之躯的触感,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灰衣身影仿佛一点也不受影响地抬起手臂,握住四圣兽图腾浮现而出的火天降魔枪。   “倚天之能——”   时近正午,大日旷照,万里晴空之中竟浮现出一道七色彩虹,恍如一道连接此世与彼岸的桥梁,从灰衣身影手中高高举起的火焰枪尖上,竟然出现了一只三足金乌的幻影。   “化天之威——”   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再度飘下枫叶如雨,深红色彩宛若火烧,又随着灰衣身影轻柔声音化作无数朱砂灵符,层层叠叠,贴在枪身之上。   “六昧天火。”   一声落下,三足金乌幻影也化作一道腾腾火光,与燃烧的火形枪尖、自行烧起来的无数灵符融为一体,三种截然不同而又极端相似的火焰,在灰衣身影右臂向下一挥的同时,尽数打在三昧真铃身上!   “啊!”   三昧真铃一声痛呼,顿时昏死过去,但被长枪砸中的地方却一点伤痕也没有,反倒是周身上下竟突然窜出了数道黑烟。   黑烟翻滚不休,在赤发女子的身后迅速融合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婴儿怪物,有鼻有口,手脚俱全,唯独双眼位置不见眼球,只有两个空荡荡的大洞。除了颜色漆黑一片仿佛乌云之外,竟与之前附身在日罗院体内的邪神一模一样!   深黑色的长带从业已昏迷的三昧真铃天灵位置伸出,连接在巨婴怪物的肚脐上,灰衣身影见到这一幕骇人情景,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果然如我所料,安倍晴明也掌握了邪神咒杀之术吗……真是的,坏人为什么都在这种时候显得特别团结呢?”   她将四圣兽图腾浮现的火天降魔枪扛在肩上,声音轻柔如故,却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怒意:“不过无论如何,竟在你的得力助手体内设下这种歹毒术法,晴明你果然是一个狠心的小人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巨婴怪物挥动又粗又短的手脚,哇哇大哭,但从双眼位置的空洞中流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漆黑如墨的诡异液体!   “唉。”   一声叹息之中,灰衣身影已经踏着无形流风,向前行出一步,扛在肩上的火焰长枪向前一指,正正对准巨婴怪物,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枪身,“可惜,这家伙只是你施展的一道术法,虽然我也是半斤八两,但这种货色也实在……”   话音未落,微风已起。   不知何时,灰衣身影已经出现在巨婴怪物的身后。凄厉婴孩哭声戛然而止,巨婴怪物扭曲的巨大面孔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错愕——   “太弱了。”   灰衣身影轻声补上最后的话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她背后,邪神身躯猛然炸开,巨大婴儿又变回了滚滚黑烟,但却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一丝不留,彻底消散世间。   失去脐带联系,昏迷的三昧真铃立刻向着下方坠落下去,然而在这之前,灰衣身影已抢先一步,一只手将其抱在怀里,长枪倒持在后,微跛身子踩在无形的风之阶梯上,一步一步缓缓向着地面走去。 ps:码字码的太入神,等写完才发现大拇指不知什么时候被割伤了,怪不得觉得有点刺痛,而且键盘上现在血迹斑斑,头疼…… 第六十二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九)   当三昧真铃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明月当空高悬,星光璀璨如长河,森林之间流转着一阵轻风,叶子沙沙作响,若有若无的空灵箫声如同一只无形之手,将她的心湖缓缓抚平,终至一片宁静。   “我……”   真铃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有一个很轻很柔的声音提前阻止了她:“你还很虚弱,不要乱动,再休息一会。”   一根食指轻轻点在了真铃的额头上,指尖凉如寒冰,让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浑浑噩噩的意识也因此变得清醒许多。   后脑勺正枕着什么柔软的东西,真铃想着,睁开了眼,目光越过了几缕遮挡视线的赤红发丝,见到了那模糊不清如白雾遮掩的面容。但不知道是不是真铃的错觉,比起之前交战时,这白雾好像变淡了一些,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雾气后方的容貌。   有点眼熟。   真铃微微一怔。   过去几年的记忆如同回流潮水,一口气涌进了真铃的脑海之中,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只觉得整颗头都要因为这股剧烈的疼痛而爆炸开来,但停在额前的那根食指却散发出一阵阵冰凉,如同久旱骤降的甘霖,很有效地减轻了这股疼痛。   这几年经历的种种事情在眼前一晃而过,犹如临死之前的回马灯,杂乱无章,没有一个固定的顺序,御门院家,安倍吉平,鬼童丸,花开院秀元,绿瞳怪物,熊野山的鸦天狗,然而最后留在真铃眼前的,却是两个相似的身影。   其中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妙龄少女,身穿雪白狩衣,戴着尖尖的高帽子,袖子里准备着一叠叠符箓。另一个不过十几岁,身材瘦小,只有两只眼睛格外明亮,虽然天赋出众,却总有着隐隐约约的自卑情绪,让她很看不过眼。   这是她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但她却忘记了她们。   “小……”   真铃嘴唇翕动,声音有些沙哑。刚一开口,她就感到喉咙犹如刀割一般剧痛,但双眉用力一皱,还是坚持将这句话说了出去:   “小朱实……她还好吗?”   “你想起来了?”   回答她的,却不是灰衣身影。金发圆脸的少女盘腿坐在旁边,一只手支着下颌,不知道为什么正气鼓鼓地瞪着真铃,听到赤发女子的问话后,有些诧异地挑了挑小眉毛,语气不善反问道。   “小青。”   灰衣身影轻轻喊了一声,青蚨忽然一拍大腿,带着哭腔地嚷道:“主人你又在偏心!明明这家伙把我的全部财产打烂了,我都还没要她赔钱呢,你居然让她睡在你的腿上,小青蚨也要膝枕,膝枕!”说到最后,两眼水汪汪的,竟还真的有泪水在打转。   “唉。”   灰衣身影叹了口气:“小青,那么多年过去,你这爱骗人的习惯还是没改过来呀。”   青蚨闻言顿时定在了原地,眼珠子乱转:“哇哇哇,主人你在说什么呢?诚实又可靠从来不骗人的小青蚨根本听不明白,不明白——”   “或者说,你觉得我已经老到连你刚刚那么明显的掐大腿动作都看不出来了吗?真是让我伤心呀。”灰衣身影伸手捂住了脸,声音也变得有些发闷。   “我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金发少女急忙澄清:“我只是,只是……有些嫉妒而已。明明好不容易才和主人重逢,但主人却只顾着照顾这家伙,将小青蚨丢在一边不闻不问,虽然这种玩法小青蚨也不讨厌,但现在果然还是希望扑到主人的怀抱里,体会久违的温暖,温暖!”   “就算你这么说……”灰衣身影依然没有放开点在真铃额前的手指,冰寒气息源源不断,如潺潺流水安稳着赤发女子不稳定的心神,“那只狐狸呢?她不是说去村里要吃的,为什么那么久还没回来?”   “八成是只顾得上吃油豆腐了。”青蚨撇了撇嘴:“那笨蛋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又懒又贪吃,明明外表看上去很厉害,但内在完全是一个草包枕头……不,应该是油豆腐枕头才对!”   “你的嘴还是这样犀利不饶人。”灰衣身影轻轻笑了一声,低头看向神色有些焦急的三昧真铃,“安心吧,朱实没什么事。”   “怎么可能没事!”真铃却一点也不相信眼前人的说法:“刚刚在与你战的时候,亲眼看到那只妖狐的尾巴呐,一定是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强行夺取了小朱实的身体,不行,我要去帮她呐!”   说着,真铃又一次想要起来,但刚刚撑起半边身子,突然感到一阵头昏目眩,全身上下的骨头好像都散了架,酸麻无力,她一口气没跟上,又跌回了灰衣身影的大腿。   “喂,呆铃铛,你好歹也对主人多一点信心吧。她在与你分开的这四年里,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出色阴阳师了。”旁边的青蚨皱了皱眉,突然望向另一边:“啊,说狐狐到,这不就回来了嘛。”   沙沙的脚步声传来,穿着一身蓝衫露出双肩的狐耳女子两只手各提着一碟堆积如小山般的油豆腐,身后的两条尾巴尖上还顶着同样的两碟油豆腐,像一个杂技演员似的摇摇晃晃走来。   “让你们久等了。”   狐耳女子话音未落,青蚨就嚷了起来:“蠢狐狸,为什么你拿了那么多油豆腐,而且为什么只有油豆腐啊!明明这里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爱吃这种东西!”   “你根本不懂得油豆腐的一丝一毫!”小玉哼了一声:“我本来想在村子那边吃够油豆腐再过来给你们送食物,如果不是看在朱实的面子上,哼,谁会关心你这个还想往我脸上涂鸦的大元宝!”   青蚨嘀咕着:“明明是你把主人的裹胸布拿去缠在尾巴上,结果还不小心弄破了,怕主人待会找你算账,觉得心虚,所以才……”   还没等金发少女说完,小玉就重重咳了两声:“咳咳咳,咳!良辰美景,明月当空,正是最适合吃油豆腐的时候,让我们沉醉在美食之中吧!”   “所以说油豆腐才不算什么美食!”   “你根本不懂得油豆腐的美好与可贵!”   青蚨与小玉就像针尖对麦芒一般互不相让,将彼此额头紧紧贴在一起,像小孩似的怒目而视比谁大声。   “她们……”真铃的声音很虚弱:“我记得那个金头发的一直叫小朱实主人呐,既然她也叫你主人,难道你就是……”   “我也不知道。”灰衣身影笑了笑:“毕竟我也只是一道幻影而已,没听过朱实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小青为什么会叫她主人,但这些事不是重点,你体内被晴明下了邪神咒杀之术,虽然经过数百年已经减弱了许多,但以我现在的状态还是没办法彻底根除,只有将其封印起来。待会我将再度为你使用封印术法,可以吗?”   真铃闻言一愣。   “邪神咒杀?”她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突然苦涩地笑了两声:“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呐。当初我被道满劝说决定与安倍晴明一刀两断,谁想到他竟早就在我身上施加了从妖狐那里习得的咒杀之术,见我心意坚定,就想索性将我杀掉,如果不是贺茂咲耶及时相救,我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呐……”   突然,真铃疑惑地看着灰衣身影:“你刚刚说‘再度’,表示你曾经为我施加过类似的封印呐,你是……贺茂咲耶?”   “算是吧。”灰衣身影不置可否:“我说过,这不是重点。”   “那安倍吉平要我找寻的贺茂家末裔,难道就是小朱实?”但三昧真铃却执着地追问道:“或者,小朱实就是你的转世?”   灰衣身影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你的心神不稳,暂时不适合再思考这些复杂的事情,先睡一会吧,等你醒来之后,你熟悉的一切都会回到身边了。”   “包括小朱实?”   “包括朱实。”   得到了灰衣身影的保证,三昧真铃这才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股不断修复神魂损耗的冰寒气息,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噩梦,终于结束了。   她想。 ps:一不留意就又用上左手拇指,结果写完这一章创可贴又要换新的了……我也是蛮拼的。 真铃终于恢复记忆,下一章就可以让朱实与真铃退隐山林,顺利完结古代篇了~ 第六十三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十)   朱实仿佛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   她只记得自己看到真铃暴走,下意识接住从天而降的青蚨,却小看了金发少女的冲击力,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甚至将那建立了有一定历史的道具屋给强行拆迁了——记忆到此为止。   最后隐隐约约听到小玉焦急的声音,好像在询问她有没有事情,但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好像有某种力量正在强行将她从这副身体拖拽出去,她坚持了片刻,终于还是失去了意识。   随后便是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情景,无边无际的浩瀚星海,万华镜一般的七彩天空,这一切突兀浮现出来,又一一在她的眼前逐渐淡去,最后固定在一间小小的暗室之中,四面徒壁,空空落落,只有一张石床。   床上坐着一个女子,长发乌黑,戴着高高的尖帽子,一袭雪白狩衣,五官端正,是个气质优雅的美人。她跪坐在石床上,衣摆之下露出如雪的肌肤,后背挺得笔直如箭,一丝不苟,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女子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半点声音。朱实望着这位类似阴阳师打扮的女子,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还……”   于是就听到了耳熟的声音。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正是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却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的人,听不到的声。   “……就醒了,很快就醒了,你要相信主人!”   意识慢慢恢复清醒,朱实只觉得身边有好些人影在晃动,很多声音混在一起,其中一道活泼的清脆声线格外突出,正是小青蚨。   “啊,我感觉到了!”另一道略显轻佻的女子声音插了进来,竟然是小玉。她怎么跑出来了?朱实隐隐有一些不好的感觉,好像在自己刚刚昏迷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试着睁开眼睛,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就好像一个高位截瘫的残疾人,心里不禁一慌。   但这种感觉也不是第一次,少女很快回过神来,前几次将身体主导权交给小玉时也是类似的感觉,再加上刚刚听到的狐女声音,莫非是小玉趁她昏迷的机会再一次抢了手柄?   “主人回来了?那蠢狐狸你还不快点回去,回去!”   “等等,再让我吃一口油豆腐,只要一口就好,昨天晚上的四碟油豆腐全被你和那个三昧真铃吃光了,我连一口都没吃到啊啊啊啊啊啊——”   小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朱实只觉得身体一轻,好像短暂失去了重力,但立刻恢复过来。少女用力眨了眨眼,阳光照了过来,使她觉得有些发酸,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小朱实!”   因泪水而朦胧的视野之中,一道娇小的赤红身影猛地扑了上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朱实竟怔了一怔。   “你是……?”   她有些不敢肯定,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一样。   “别哭了。”   一只手帮她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朱实想解释说自己没有哭,只是被阳光晃到眼睛而已,但一旦泪水被擦干净,眼前的景色也随之清晰起来。   她看到一个身高不到一米的赤发幼女。殷红如宝石的双目里异彩流转,隐隐带着水光。   “是你……”   朱实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明明眼前人替她挡住了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双目依旧感到一阵酸涩,又一次变得模糊不清。   “别哭了呐。”   即使被擦去,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流下。   “我没有在哭,只是……阳光,太刺眼了……”   朱实有些哽咽。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将少女抱在怀里,真铃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突然叹了一口气:“小朱实……你变高了呐。你看,我快抱不住你了。”   “阿真……”   “嗯?”   “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不是很想揍我呐?”   “……这个也想。”   “喂!”   ····························   “真是感人的一幕。”   将最后一块油豆腐丢进嘴里,靠在门边的金发少女摇了摇头,嘿的一声向前跳出一步,依靠着的木门在身后咿咿呀呀地摇晃起来。   “其实油豆腐也不是那么难吃嘛。”   她砸吧了两下嘴,将手指上的油渍舔干净,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就让那只狐狸吃上一块又如何,六百年间都没吃过一口豆腐,小玉也实在太可怜了一点。”旁边的名雪看着青蚨这副模样,颇有些替小玉打抱不平的意思:“而且刚刚那声惨叫太凄惨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对她怎么样呢。”   “但就事实而言,我们确实强行夺走了那只蠢狐狸的身体呀。”青蚨歪了歪头,“然后让主人占有了这具美妙的躯体。”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被人打死的?”名雪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青蚨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几乎每年……不,每个月……有时每天都有人这么说,但最后他们都死了,而善良又可爱的小青蚨一直活了下来,而且在再一次见到主人之前,绝对不会轻易地狗带!”   “狗带?”听到奇怪的词汇,名雪疑惑反问。   “这是主人说的话,好像是西洋那边的语言,是死亡的意思啦。”青蚨得意洋洋:“连这么简单的东西也不懂,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图样!”   “图样是……算了,一定又是西洋的语言对吧?你的主人明明是一位阴阳师,却懂得这些东西,难道是南蛮人吗?”   “什么南蛮人,小青蚨英明又神武的主人上知五百年,下也知五百年,能卜善算,口定吉凶,是被称作‘应天者’的绝代人物,这世上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啦!”   “好啦。”半妖雪女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虽然只与这个金发式神来往了不到一日,但她已经听小青蚨提了上百次的主人,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转到对自家主人的吹嘘上面,真是让名雪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眼看青蚨还在滔滔不绝,一时间没有要住口的趋势,名雪脑筋急转,总算想到一个好话题:“既然朱实已经醒了,那我们也该去告诉老师这个消息了吧。他和店主大叔好像一直在担心呢。”   “这种小事你一个人就可以,我还要留在这里。作为一名合格称职的式神,是时时刻刻都要守护主人的安全,绝不会离开一步,更不会有半点松懈!”   青蚨口中的主人似乎指的是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是朱实,另一个则是六百年前的某位阴阳师,虽然金发少女将那位阴阳师几乎吹到了天上,但名雪总觉得一位什么记录都没留下来的阴阳师,就算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应该也什么了不起才对。   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这话用在这里有些奇怪,但道理相同,她也不好驳了青蚨的兴致,毕竟小青蚨虽然性格跳脱,但也算是不错的朋友,而名雪最缺少的恰恰就是朋友。   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青蚨的话,转身打算去告知泰长朱实已经苏醒的消息,但刚刚走出几步,身后的金发少女却蓦然问道:   “对了,名雪,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   千里川名雪疑惑地转过头。   “为什么要这么问?昨天不是老师和店主大叔合力逼出了三昧真铃体内的邪神,然后设法将其重新封印起来吗?”   “是……这样啊。”   青蚨又重新靠在了木门上,目光在室内的两道身影之上一晃而过,与千里川名雪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名雪的错觉,那双金黄灿然的瞳孔深处,竟仿佛蕴含着一丝深切莫名的悲伤。 ps:再过几章古代篇就暂时告一段落了。说完我看了看一片空白的大纲,嗯,你们就当真的听~ 第六十四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十一)   随着真铃如愿恢复了记忆,事情仿佛尘埃落定,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   但依然有麻烦的问题存在。   真铃重新接受封印,从那高挑的御姐模样又变回了不到一米身高的幼女,暂时消除了体内邪神的威胁,虽然尚且无法根治,但岁月悠悠,朱实相信以后总会找出办法。   因为之前的激战与封印缘故,真铃显得极为虚弱,连走路也要人扶着,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绝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根据泰长的说法,大概要经过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的休养,真铃才能恢复元气,变回朱实记忆中那个风风火火的“熊孩子”。   然而当朱实问到之前那场发生在半妖之里上空的战斗时,泰长与道具店主却是一脸茫然,他们依稀记得是两人合力经过一番苦战终于制服了发狂暴走的真铃,但具体过程如何,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非是我看不起霖,他面对普通盗匪自保有余,如果对上三昧真铃那种层次的对手,他能做的也只有两件事——求饶和挡刀罢了。而我如果要击败三昧真铃,唯一的可能便是借助这柄短刀,可如果真是这样,现在我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想不明,猜不透,就好像我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什么……”   泰长费解地摇着头,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疑惑。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朱实感到有些棘手的事情。   贞姬还没醒来。   她们四人来到半妖之里已经将近一周,如果说睡个一天还能说是疲累过度,但连续睡上七天七夜,可就很不正常了。朱实带着昏睡不醒的小女孩去尝试了下那神妙的泉水,然而泡了很久也不见什么效果,延请了半妖之里几位医术高明的半妖,也丝毫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小女孩就像是单纯的睡着了一般,脸色红润,呼吸正常,时不时还咂一咂嘴,嘀咕着听不清楚的梦话。   如果忽略过于漫长的睡眠时间,谁也不会认为贞姬身上出了什么毛病。朱实忽的想起熊野山的那一夜,小女孩明明被刀尖刺中小腹,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却在之后奇妙痊愈,连一丁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真是头痛。”   想着这些得不到答案的疑问,朱实深深叹了一口气。后脑勺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柔软温暖的触感,两只手伸了过来,替她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用的力道刚好,不轻不重,让少女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青蚨啊。”   朱实想要向后转头,那两根手指却止住了她的动作,但即使不回头去看,就凭在眼角晃来晃去的金黄袖口,也可以很简单猜出背后是谁。   “主人,很累了吧?有什么困难,不用顾虑,聪慧又机敏的小青蚨就是你的头脑与左右手,可以尽情随意地使用哦!”   两人此时身处一间新建好的小木屋内,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朱实忧心忡忡地看着两张并在一起的床铺,赤发幼女与五六岁的小女孩皆沉沉入睡,这一幕看上去十分和谐,倒像是两个年纪相若的姐妹正在悠闲午睡一样。   “谢谢。”   朱实真心实意地向正帮她按摩的金发少女道了声谢。   “不用谢啦,小青蚨是一位合格称职的式神,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主人你都可以尽情依赖我哦。”青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得意。   “那你呢?”朱实问。   “什么?”青蚨微微一怔。   朱实将脑袋向后一仰,与那金黄色的双瞳四目相对:“这几天你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有时还自己躲起来悄悄地哭,真的以为大家没有发现吗?虽然我还是觉得你可能认错人了,但既然你现在将我当成主人,那是不是也应该稍微依赖一下我呢?”   她顿了一顿,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是这样一个不中用的家伙,即使你找我商量也未必能解决问题,但……”   话音未落。   “主人!”   青蚨已经猛地抱了上去。   朱实苦笑着低头望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自己怀里的金发少女,抬起的手有些迟疑,可最后还是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摸着那一头灿烂的金发:“所以,你遇到什么悲伤的事了吗?”   “……”青蚨好像说了什么,但声音极小,又因为埋在怀里而显得发闷不清,朱实没有听清楚,正想再问一遍,金发少女却倏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哪里还有半点悲伤:“现在没有了!”   “……你高兴就好。”   这时,朱实突然注意到某股视线,她向旁边一望,看见真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盘腿坐着,双目灼灼望了过来。   “小朱实……”   她的声音有些欣慰与复杂。   “你也长大了呐。”   “我觉得你肯定误会了什么……”   “原来主人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误会了么!啊,好痛,痛痛痛痛痛,不要钻小青蚨的脑袋啊!”   果然,青蚨还是这样比较合适,悲伤之类的情绪的与她画风太不契合了。朱实看着狼狈逃出木门的金发少女,心里这么想着,抿嘴微微一笑。   她随后望向真铃。   与此同时,炎发灼瞳的幼女也开口问道:   “小朱实,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呐?”   “我……这几年来到处旅游,游山玩水也玩得差不多了,等阿真你调养好,我想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朱实张了张嘴,本来想邀请真铃与她一起,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阿真你呢,果然还是想回去花开院家吗?”   虽然这四年里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与真铃一同度过的那段时光,但真正重逢之后,又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真铃嘿嘿一笑,露出两只小虎牙:“你在说什么傻话呐?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养老用的徒弟,做师父的当然要好好享清福啦,就算你想抛开我自己优哉游哉,三昧真铃也不会让你得逞呐。而且花开院有什么好呆的,除了那只蟑螂小子以外,其他人全都无聊透底,哪里比得上小朱实你呐?”   朱实有一瞬间被感动了,但立刻反应过来,皱了皱小鼻子:“你指的是我容易被耍,随随便便就能吓得一惊一乍对吧!”   “哈哈哈哈哈,这不是当然的呐!难道你还希望我说出什么温馨感动的话吗?真是肤浅,太肤浅了!”真铃抄着双臂,哈哈大笑。   “对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收敛笑容,说道:“在与你一起退隐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呐。”   “什么事?”看到真铃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朱实也下意识挺起了背。真铃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   “本来不想这么做的,但那只邪神让我对晴明已经失望透顶了呐。”赤发幼女看着朱实,眼中如有火焰燃烧:“我要去取出安倍晴明当初留下的后手,等他有朝一日复活重生,将他彻底杀掉呐!” 第六十五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十二)   “我要去取出晴明当初留下的后手,等他复活重生,就将他彻底干掉呐!”真铃神色认真,一字一字说道。   她看到朱实不解的神情,嘿嘿一笑,“我与晴明刚刚认识的时候,他曾告诉我有一件宝物可以克制他的阴阳术,因此晴明费尽千辛万苦才将那物拿到手中,却发现那东西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无法损坏,只好将其藏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呐。”真铃顿了顿,“晴明曾经对我说过,若他有朝一日坠入邪道,就让我取出那件宝物,在他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之前,将他杀死呐!”   “但这有可能是安倍晴明的陷阱!”朱实脸色一变,既然晴明早早便在真铃身上设下咒杀之术,那这个所谓可以克制他的宝物,也有很大机会是晴明为了消灭真铃而故意编织的谎言。   但三昧真铃却哼了一声:“小朱实,你以为我是那种什么也不考虑,只懂得一头冲进他人埋伏的莽夫吗?”   朱实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下意识点头。然而这个动作却已落入真铃眼中,她又很不爽地冷哼了一声,心想才几年没有教训她,这小丫头倒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自己有必要重新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威严。   但转念一想,真铃突然觉得在目前被封印的状态下,似乎、大概、也许、可能,不是现在的朱实对手了?   算了,三昧大人宽宏大量,心大如盆,又是那么久不见,这么一点小小的无礼,也犯不着去与她计较了!   真铃自得地想着,用力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在与晴明决裂之后,我就将那宝物取了出来,交给道满与咲耶使用,根据他们数次动用那件宝物的情况,确确实实对晴明有着一定的克制功效,所以晴明应该没有撒谎呐。之后有一天咲耶突然将那东西交给我,让我好好保管,我就将它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所在,所以现在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件宝物在哪里呐。”   说到这,她眉头微微一皱:“但吉平既然对我的记忆动过手脚,说不定也会得知那东西的位置,所以我必须要赶快将它拿到手呐。”   “原来如此。”朱实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但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出远门啊,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吧。反正安倍吉平要拿走的话早就动手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话虽如此……”真铃脸色纠结:“但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性,我就要去争取呐。小朱实你不明白那件宝物的重要性,一旦它落入晴明后人的手里,咱们就失去制衡晴明的手段了呐。”   朱实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能让你如此重视,那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朱实,熊野山的时候你应该也见过禁魔钉了呐?”看到朱实点了点头,真铃继续道:“那只是拙劣的仿制品,就可以轻松制住实力不差的茨木童子。而当初光荣与晴明联手制作而成,连横压一世的酒吞童子也饮恨吞败的七枚禁魔钉,其实也并非原版。”   “你是说……”敏锐地察觉到真铃这句话的意思,朱实不由吃了一惊:“那件宝物才是真正的禁魔钉?”   “没错。当初晴明不知从何处得来,察觉到它对妖怪拥有强大的威胁性,因为他自己是半妖之躯,深感忌惮,尝试过各种办法想将其毁去,但禁魔钉却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制成,以晴明的能力也一筹莫展,最后只有将其隐藏起来。但击败九尾妖狐之后,晴明却与光荣一起制作了七枚仿制品,其中三枚用在酒吞童子之战,两枚被光荣拿来攻击晴明,一度将他逼入绝境,还有两枚从此下落不明。”   真铃晃了晃头,看向身边依旧沉睡不醒的贞姬,“等我将真正的禁魔钉带出后,咲耶曾与光荣两次设下阵局欲消灭妖怪鵺——也即是晴明,第一次险险成功,可惜被吉平出手阻挠,功败垂成。第二次战斗的经过没有多少人知道,知情者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只知道在那之后不久,贺茂兄妹便失去了消息,数年之后晴明离奇病逝,也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一战的详细过程了呐。”   “咲耶在失踪之前,曾经将禁魔钉交还给我,让我好好保管呐。现在羽衣狐肚子里的婴儿再过几年就要诞生,晴明将从地狱归来,如果有禁魔钉在手,就算他的力量在这六百年间又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咱们也有制衡的办法呐。”   听完真铃的话,朱实心中也是一沉,虽然她记得原作之中安倍晴明复活时闹得声势浩大,结果被陆生与羽衣狐一个鬼缠就秒掉了,颇有些虎头蛇尾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但那终究只是漫画而已。谁也不能保证这个现实世界的安倍晴明还是那么渣渣,就像她无法保证滑头鬼还是会爱上璎姬,璎姬还会被羽衣狐抓走,使这位流氓爷爷冲冠一怒为红颜,上大阪城把狐狸劈死在屋顶上,毕竟在滑头鬼之孙里,没有三昧真铃,更加没有朱实。   而无论是前世看过的漫画,还是这辈子从那些妖怪与阴阳师口中听来的故事,六百年前由安倍晴明一手主导,曾经差点将整个日本的妖怪全数灭绝的“清净”之祸,都使她不由感到心惊胆战。对这位名声远扬的著名阴阳师,无论抱着多深的忌惮也不为过,既然眼下有可以克制他的道具,那自然也没有拱手送人的道理。   毕竟安倍晴明的目标从来不是阴阳师,而是这天下间所有不愿服从于他的妖怪。区区一个御门院后人拙劣的仿制品都能使茨木童子动弹不得,那由安倍晴明亲手制作的仿制品,甚至是真正的禁魔钉,又会拥有何等威能?   “阿真。”   这些想法也只是一瞬间,朱实却已经下了决心,她直直望着那双璀璨如红宝石的眼瞳,摇头道:“我明白这东西的重要性,但你还是不能去。”   “小朱实!”   “我去。”   真铃焦急的声音与朱实淡然话语重叠。   赤发幼女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你现在虚弱得很,不宜出门,乖乖留在半妖之里休养吧,告诉我禁魔钉被放在什么地方,我去帮你拿。”朱实抿嘴一笑,拍了拍真铃的肩头:“等我回来,咱们就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优哉游哉地过上一段时间。到那时候,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如何?”   虽然前世手艺算不上顶尖,但既然是孤儿院出身,又独自一人在社会打拼,自然而然也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又因为兴趣在那些烹饪学校进修过几年,凑凑合合拿了个厨师资格证,与那些五星级大厨没法比,但做出来的饭菜也算是不丢人了。何况又是这个时代,朱实觉得等以后江户变成繁华大城市了,她去那里开一间饭馆,应该也能赚不少钱——至少应该不会亏本。   看得出真铃与她分别的这四年里基本没吃上什么好东西,这时朱实一提,她就忍不住屯咽了一口唾沫,虽然故作矜持,但耸动的喉咙已经将真铃的期待暴露无遗,“一言为定呐,想吃什么你都要给我做!”   “当然,师父有命,做徒儿的哪能不尽心呢?”朱实笑了笑:“而且我和四年前不同,已经脱胎换骨,不是那个一条通天大道都能走反的路痴了。”   一直沉默待机的小玉突然冷飕飕插话:“如果没有我给你指路,我看你这辈子都转不出那第一个林子……”   朱实嘴角一抽。   在这种时候拆台,这小玉也太不给面子了一点。   好像能察觉到她内心的想法,狐女一脸生无可恋:“六百年,整整六百年,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错过了多少油豆腐,又与多少本该被我美味吃下的油豆腐擦肩而过,多少,你告诉我,多少!绝望了,我对这个残忍的世界彻底绝望了!”   “……”   朱实突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第六十六章 逐渐揭开的帷幕(十三)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虽然朱实对昏睡不醒的贞姬依然非常担心,但光是留在此地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她决定在取出禁魔钉之后就绕道去一趟花开院家,问问花开院秀元有没有头绪。那位总是带着一副“花开院秀元不可信任”的笑容,却处处皆对她十分照顾的青年,让朱实有种多了一位兄长的感觉。   ——你对我就像哥哥一样好。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真铃虽然很想跟过去,但朱实严词拒绝,并拜托泰长几人好好看住这只不安分的幼女,深怕一不留神被她溜出半妖之里,如果再被御门院的人抓回去,那她这六十几章的辛苦不就白费功夫了?   至于她本以为会吵着一起出发的青蚨却很稀奇地主动表示要留在这里。在听朱实说了原委之后,金发少女的情绪便变得低落下来,看她的眼神里也多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哀伤与不舍,让朱实有点想不明白。   “最多也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也用不着这么看我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上要生离死别了呢。”   她开玩笑地揉了揉青蚨的脑袋,后者却好像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蹦了起来,大声嚷嚷道: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主人是不会死的!在想起小青蚨之前,主人是绝对不会死掉的!”   “好啦好啦。”   朱实虽然觉得金发少女有些小题大做,但她知道眼前人是确确实实在担心着自己,即使不明白这种担心是源自何方,还是苦笑着安慰青蚨。虽然相遇的时间不久,朝夕相处也不过一个月有余,但金发少女对她的依赖与那份毫无理由的信任,却让朱实在困扰的同时,也慢慢接受了这个跳脱飞扬的式神。   有时她甚至会想,如果青蚨真的是自己的式神,倒也不错。但这当然不可能,如果有一天青蚨找到了真正的主人,离开了自己身边,虽然她不会出言挽留,但应该会为之感到寂寞,黯然伤神好一段时间吧。   朱实有这种感觉。   “小朱实,不必那么急着出发,再多住几天也不迟嘛。”道具店主也拉着有些害羞的名雪过来挽留道。   “不了。”朱实摇了摇头,“既然禁魔钉那么重要,那早一刻拿到它,也就可以早一刻安下心来。名雪,这次发生的意外太多,没来得及和你多说说话,等我回来了再给你讲故事,不要生我气呀。”   她向躲在道具店主身后的名雪笑了笑。雪女半妖轻轻哼了一声,脸色微微发红地转过头去,声音轻得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快去快回……”   “知道啦。”   朱实将斗笠戴在头上,系好下巴的带子,将这顶竹编的斗笠往前一拉,好让它不至于压到马尾。雪白的上衣和朱红裤裙洗得干净,袖子里放着好几叠符箓,她又一次转过头,看着为她送行的人们,乌黑的马尾长发在脑后摇来摆去,替这位二十岁出头的少女多添了几分俏皮的感觉。   “青蚨,你真的不一起来吗?”看着在树后面露出的金黄身影,朱实扬声问道。   金发圆脸的少女挥了挥手,“不用啦,主人,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要平安回来——”   朱实撇了撇嘴,故意作出有点伤心的表情,朝着真铃名雪等人双手一摊,“连青蚨也嫌弃我了,唉,真是做人失败。”   “小朱实……”真铃才刚刚开口,朱实就直接堵住了她还没说出的话语:“好了,就这样,时间正好良辰吉日,我这就出发去也,阿真,泰长老先生,店主,名雪,小青蚨,你们保重,如果贞姬有什么消息,记得用法术通知我——我——我——我——”   回音响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时值正午,阳光明媚,树林里吹着舒服的风,叶子沙沙作响,正是适合午睡的光景。朱实像来时一样,曲起手指在那棵参天大树上轻轻敲了三下,腰间的竹箫响起空灵悠远的曲调,白衣红裙的少女随即消失不见,离开了这座遗世独立的乐园。   “好了,各回各家,小朱实很快就会回来啦,用不着为她担心。”道具店主伸了一个懒腰,睡眼惺忪:“我也要回去睡了,昨天到现在才睡了十二个小时,哎,睡眠不足,睡眠不足啊……”   “再睡下去你就是一只猪了呐。”真铃斜眼看了看他,哼了一声。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太平犬不如安乐猪啊。”道具店主用掌心推了推眼镜,好像说了一个不错的笑话,哈哈一笑,回身向村子里走去。道具屋被朱实和青蚨一下撞塌,他也不气恼,将里面的藏品全部挖出来后,就在另一块空地建了一座新木屋,而且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才几天就将好好的新屋子变得又脏又乱,人人皱眉,这大概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懒惰,成为某种天赋了。   名雪也扶着还有些步履不稳的真铃回去休息,只剩下泰长与躲在树后面不露脸的金发少女。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拍了拍青蚨的肩头。青蚨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抖动,隐隐可以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小朱实已经离开,其他人也都走了,你可以放心哭了。”泰长温声道。青蚨怔了一怔,随即哇的一声,真的痛哭起来。   “吉人自有天相。何况是小朱实那么好的一个人,老天也肯定会照顾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泰长眉心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我想跟着主人一起去……我想保护主人……”青蚨带着哭腔,声音有些沙哑:“但主人跟我说让我留在这,她说我如果跟着过去的话,一定会死在那里,小青蚨不怕死,但在主人想起我之前,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但我担心主人,我……”她说得颠七倒八,不时还带着打嗝声。   “你还是坚持小朱实就是那位人称‘应天者’的灵山奇人吗?”泰长问。   “嗯……”青蚨用鼻音代替回答。   “那小朱实就肯定不会出事。”泰长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卦象显示小朱实此去九死一生,但既然有这一线生机,就肯定会落在她的身上。无论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到了最后,她一定会回来,回来见我们。”   “没错……主人绝对不会出事!”青蚨吸了吸鼻子,“因为已经约好了,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一定会再次相聚的,一定!”   听着身边金发少女那压抑的哭声,御门院泰长抬头向天,蔚蓝晴空,雪白云彩,映入老者已经逐渐昏花的瞳孔之中,他突然有一丝恍惚,仿佛眼前所见的景色是从过去的某一段时间生生截了下来,原封不动地移进这块神秘非常的土地。   自他建立半妖之里以来足足两百年,这片天空从来不曾有过一丝阴霾——但老人的心中,阴影已悄然浮现。   虽然口中言之凿凿,然而泰长却也在心里默默祈祷:   一定要平安啊。   小朱实。 第六十七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一)   “就是这里了吗?”   幽深洞窟之内回响着轻快的脚步声,晶莹如琉璃的奇特长枪尖上挂着一枚圆圆的珠子,珠子散发着莹莹光华,虽然不甚明亮,但用来照明已是绰绰有余。白衣红裙的少女信步而行,即使脚下起伏颠簸,却如履平地,脸上看不到半点紧张的神色。   “如果三昧真铃的地图没错,禁魔钉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了。”随着另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响起,少女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幻影,长着金色狐耳与两条尾巴的女子漂浮在空中,双手抄在胸前,让那双汹涌澎湃的波涛显得更加惊人,几缕粉色长发落在脸上,被她拨回了耳朵后面。   “不过……”小玉顿了顿,“我实在很怀疑那张地图的准确性,毕竟她与你的路痴程度可谓不相上下,是连一条通天大道都能走反的天纵奇才,这种人物百年难得一见,没想到我竟然能连续遇到两位,真是太、太、太不幸了。”   “这里应该称之为幸运才对吧。”朱实摇了摇手,“安心啦,阿真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向导,但至少画出的地图值得信赖。不过居然将那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藏在露天洞穴之中,她也未必太心宽了一点,就不怕随随便便被人拿走吗?”   小玉闻言轻嗤一声:“你难道忘记了刚刚被你拿枪敲碎的三层防御用结界吗?好歹你也在花开院家恶补过一段时间的阴阳术,不至于连那种简简单单的结界也要用蛮力强行破解吧?”   “咦,你说那个是结界?”朱实微微一怔,“怪不得,我就说那玩意好像有点眼熟,现在想来,似乎秀元给我看的教材里曾经出现过类似的东西。”   “等回去之后,你还是多用点功夫在正统的阴阳术上吧,不要成天只顾着打打杀杀,这样会使花开院秋夜之名蒙羞的。”小玉突然促狭地笑了笑:“不过另一个绰号倒是很契合,你说对吧,阿修……”   “闭嘴,不要再提那个可怕的词汇。”一想起从百目鬼那里听来的外号,朱实就感到一阵头疼,急忙打断了小玉的话。真铃恢复记忆之后,也因为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号而大肆嘲笑了一番,笑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结果被她恼羞成怒一脚踢出门外……之后两人免不了一番“友好”的“切磋”,最后朱实无奈之下逃到树上拿着树枝当白旗摇晃投降,怒气腾腾的真铃这才肯罢休。   明明她理想的画风应该是白衣胜雪,一脸无敌是那么寂寞的表情,任凭式神与敌人打得乒乒乓乓,自己则负责以各种角度凹出各种华丽的造型,将潇洒的背影深深映入不知真相的围观群众心中……   只可惜木已成舟,这美好的梦想终究只能是梦想,梦总有醒的时候,梦醒了,她还是那个总而言之先莽一波再说的枪兵。唯一值得庆幸的,至少她用的不是双枪也不是投枪,脸上也没有能迷倒万千少女的泪痣,否则多半下场凄惨,不是自杀就是死得苦状万分。   更何况东方的枪兵幸运一般都差不到哪去,三国的赵云,日本的本多忠(高)胜(达)皆是其中佼佼者。她心里转着这些没什么意义的想法,与小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脚步却也没有放慢,走在这条似乎是人工开凿而成的狭长山道之中。   离开半妖之里已经差不多一个月,在小玉牌导航仪的指引下,朱实成功摆脱了路痴的污名,沿着临行之前真铃画好交给她的地图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地图上画得歪歪斜斜如血盆巨口的洞穴。   与占据了山洞的巨蛇打了一场,将那只想将她吞掉的巨蛇绑在树干上还打了一个蝴蝶结之后,朱实用符术找出了这道被三重结界隐藏起来的入口,虽然都是一些粗浅的入门级结界,但她却束手无策,小玉也因为想故意看她笑话而不出言提醒,就在狐女觉得火候差不多可以告知她破除结界的办法时,朱实已经化出晶莹符枪乓乓乓连敲三下,将三层结界硬生生敲得支离破碎。   旁观了这一切的小玉只能感叹,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虽然朱实老是嫌弃真铃打架时太过直来直去,一点技术含量与观赏性都没有,但少女却似乎没有足够的自知之明。虽然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可人类与妖怪毕竟不同,对三昧真铃而言的轻伤,落在朱实身上往往便足以致命,三昧真铃的战斗方式对少女影响之深,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一旦受伤便依赖灵符治愈,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要知道,正统的阴阳师每次使用符术治疗伤势,之后往往就要休息上一段时间,好好恢复元气,像朱实这样毫无节制使用,可以说是在提前挥霍着未来的寿命。起初两者为敌,小玉自然不会好心地去提醒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与朱实混熟了之后,她有意提醒,却已经迟了一步。   若非有杀生石的力量在缓慢改造着朱实的身体,恐怕少女早已为这几年的透支而付出惨痛代价,但这样一来,不可逆的恶灵化过程也在持续推进,小玉唯有尽可能压制住妖狐之力,不让它过多地侵蚀朱实。   这点少女肯定也心中明白,否则她不会这么简单就同意退隐山林,然而即使如此,朱实能不能活到四十岁也是一个未知数,事到如今,狐女也唯有默默期望半妖之里的泉水有足够神奇的效用了。   小玉想到这里,突然苦笑起来,想不到堂堂阴险毒辣的九尾妖狐,有朝一日竟然会为夺舍对象感到担忧,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谁相信罢。   “其实我也没想过长命百岁,能遇到你们,我这一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狐女心中的担忧,朱实突然轻笑出声:“阿真也好,滑头鬼也好,秀元也好,其他人也好,虽然此时大家分散各地,但这份情谊却永存心中。即使此时只剩我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更何况……还有你,不是吗?”   啪嗒。   木屐踩在一摊浅浅的水洼之中,水滴飞溅,打湿了白袜。   眼前景色突然变得空旷,昏黄光线从山洞顶部的隙缝之间照射而下,代表此时外界已是日夜交替的封魔之刻。浅浅的积水漫过少女足下的木屐,仿佛即将干涸的湖泊,而这小小湖泊的中央,一条拔地而起的光滑石柱上,静静放置着一个造型简单的木盒子。   “就是那个小盒子?”   朱实偏了偏头,身边狐耳女子的幻影耳朵微微一动:“按照三昧真铃的描述,禁魔钉应该就放在那里面了。”   “那……小玉,你猜一猜,这个盒子会不会已经被御门院的人掉包了?”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也对。”   朱实点了点头,左袖一晃,将当初在熊野山入手的禁魔钉仿制品拿在手中,猛然向前抛出,木钉化作一道褐色光芒,径直打向石柱上的木盒子!   乓!   一声轻响,仿制的禁魔钉正正击中木盒的锁扣,木盒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枚又粗又长的木制钉子,与朱实刚刚丢出的仿制品几乎一模一样。   但与此同时,枪尖上挂着的晶莹宝珠却忽的光芒大作,一瞬间掩去了橙黄色的夕阳余晖,将整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是真品。”   朱实怔了一怔。   临行之前真铃的嘱咐犹在耳边:   “这枚珠子可以感应禁魔钉的真伪,如果木盒打开之后它没有发光,就证明真正的禁魔钉已经被吉平掉包了,而且御门院那些人一定设下了相应的埋伏,你什么都不要想,立刻撤退!如果——我是说万一珠子发光,就代表吉平没有从我的记忆中得知禁魔钉下落,你就可以带着它回来了。”   连真铃本人也只是用的“万一”,证明她自己亦觉得安倍吉平十有八九已经在这四年里将禁魔钉带走,只是侥幸心理作祟,再加上禁魔钉又极为重要,所以想赌上那万分之一的几率罢了。   因此朱实与小玉皆没抱着多大希望,在打开木盒的同时,少女已经向后一退,长枪横在身前,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有的伏击,同时也打算随时抽身而退。   但现在珠子却发光了!   难道安倍吉平真的漏掉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宝物? ps:今天争取更万字! 第六十八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二)   既然木盒内的禁魔钉是真品,朱实也不能直接掉头就走当成没发生过,难道她运气真的那么好,偏偏赌中了那万分之一的几率?   “唔……再试。”   朱实沉吟了片刻,与身边的小玉幻影目光一对,见小玉点了点头,左袖再扬,整齐叠好的符箓被这一抖,顿时飞散而出。她并指如剑向前一探,夹住了其中一张灵符,口中念念有词:   “乾坤有敕、旱地生雷,去!”   话语一落,少女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符箓立刻化作一道青光,带着隐隐闷雷之声,竟不是向着木盒,而是打向了木盒下方的光滑石柱。   就在这道雷电与石柱接触的瞬间——   轰!   石柱竟然猛地炸开!   黑烟滚滚弥漫,遮挡住了朱实的视线,石柱的碎屑朝四面八方飞溅而出,虽然只是细笑的碎石,却快如流星,带着疾利的破风声响,威势不逊劲弩利矢,显而易见不是普普通通的小石块!   眨眼之间,已有数块碎石呼啸来到!   劲风扑面,将刘海吹得飞起,感受到眉心的刺痛感觉,少女却慢慢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之中,突然晃过了一道金黄色彩。   “咒层·黑天洞!”   蓝衫狐耳的幻影突然与少女重叠,随即实转虚,虚转实,小玉纤手一扬,仿佛为自己披上了一件漆黑的斗篷,碎石打在斗篷表面,却如同雨滴落在了湖水之中,只能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无法伤及斗篷后方的身影。   这招黑天洞正是六百年前九尾妖狐最为得意的防守之术,忌野冬绘参考这道术法制作出名为“黑月之披”的防具,被千象入手之后一度让左辅右弼陷入苦战,而今狐女亲自出手,轻轻松松便将来袭的漫天石块一一挡下,自身毫发无损!   “朱实!”   眼看因爆炸而产生的黑烟已开始缓缓散去,小玉一声轻叱,漆黑斗篷向上一丢,遮挡住了从上方照射下来的夕阳余晖,随即向前一步踏出。当木屐敲击地面,发出一声清响时,站在原地的已是白衣红裙的阴阳师少女。   “快,禁魔钉!”   不用小玉提醒,朱实也已经看到那被爆炸余波抛上空中的木盒与仿佛嵌在其中的禁魔钉,她皱了皱眉,右手长枪一挑,枪尖化出黑白流转的太极图形,又迅速一分为二,一黑一白两道流光射向空中的木盒!   白光首先与木盒接触,一声响亮的金石相击之声,木盒居然没有被这一击打碎,依然完好如初,小盒子表面却蓦然浮现出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浑浊紫色,紫色之中似乎还包含着各种斑斓色彩,只是望上一眼,就让朱实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剧毒。”   她轻声说道。   白光被木盒弹了开来,但黑色流光已经紧随而上,撞上了那已经变得七彩斑斓的深紫色木盒!   砰!   木盒被打得飞向空中。   白光再度追上,与黑光相互一缠,又变成了全新的太极图形,将斑斓木盒定在中央开始旋转,每转一圈,木盒上的鲜艳色彩就黯淡了一分。   “石柱,木盒,接下来会是什么呢?”   将灵符化成的晶莹长枪重新扛在肩上,朱实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当她确认了敌人有在这里设下埋伏,不但没有感到胆怯,心里反而一阵轻松,如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少女相信比起未知的威胁,已经暴露出来的恶意更好对付。   “朱实,下一阵要来了。”   小玉提醒道。   脚下浅浅的积水突然开始蠕动翻滚,好像拥有生命一般朝各处角落飞快涌去,不一会儿,这些流水就凝聚成了四个人类模样的怪物,有高有矮,手中或持刀剑,或握枪矛,原本该是面部的地方没有五官,只在额前位置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竟是黑漆漆一片,透露出几分阴森诡异。   “是御门院的式神吗?”朱实低声道。   “看样子是,而且使用无根之水制作式神,应是为了克制三昧真火……这明显是针对三昧真铃的布置,看来他们不单单打算带走禁魔钉,而是想一劳永逸,直接将知道禁魔钉下落的三昧真铃干掉一了百了啊。”小玉轻轻一哼,“可惜,对我们而言,这四个下等的式神根本不足惧!”   “在那木盒上的剧毒被消磨殆尽之前,就稍微陪这四个没脸见人的家伙玩玩吧。”朱实将长枪一挥,突然抬头望向上方:“不知道秀元那边怎样了……他应该已经收到我寄出去的信了吧?”   ·························   夕阳如血。   人烟罕至的荒山野岭之中,下颌有着浅浅胡渣的中年男子正在快步赶路,突然,他脸色一变,停下了脚步。   戴着笼手的右臂猛然抬起,架住了破空斩至的雪白长刀!   “星流·月斩!”   刀光皎然,宛如明月,与那漆黑笼手之上的甲片交击摩擦,擦出一连串刺眼的火花。   身披黑甲的中年人双目一冷,鹰隼一样的视线从那蓝衣的式神剑士身上一掠而过,看向了什么也没有的前方,同时脑袋向前一低,避开了呼啸飞来的鬼面巨盾,右手向后一翻,接住随后而至的沉重一拳。   双目紧闭的乱发男子想将拳头往后抽回,却被对方紧紧攥住,一条手臂上青筋毕露,无法动弹,蓝衣剑士手中长刀蓦然弹起,右下向上斜斜一挑,斩向中年人的下巴,但在即将命中之际,中年人却猛地一挥右臂,竟后发先至,一拳轰上蓝衣剑士的小腹!   “噗!”   蓝衣剑士被打得向后飞去,人在空中,已经一口血喷了出来。中年人一拳打飞对方,随即反手一扯,将站在背后的乱发男子以一记过肩摔摔了出去!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正挣扎着想爬起来,身披黑甲的中年人却没有趁胜追击,目光依然定定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前方。   “花开院秀元。”   他沉声道。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随着这句问话,半空中竟蓦然出现了一把空白的纸折扇,折扇打开,轻轻摇晃了几下,同时也响起了某人标志性的笑声:   “哦嚯嚯~居然被发现了,看来我还需要更加精进才行啊。”   如同一张透明的帘幕被掀开,花开院秀元突兀出现,手里摇着折扇,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小左小右一起上也才撑了那么点时间,吉平兄,你真是深藏不露,比我想得更加厉害呀。”   左辅与右弼已经站了起来,一人举着与身等高的鬼面巨盾,一人紧握雪白长刀,分别站在花开院秀元的左右两侧,将秀元守护得滴水不漏。   安倍吉平眉头一紧:“既然你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去取禁魔钉的不是三昧真铃,而是……那名与三昧真铃形影不离的阴阳师少女,你们是将计就计,目的是为了引出我或其他人,对吗?”   “正是,正是,吉平兄能这么快就理解事情的发展,真是帮了我大忙呀。”秀元折扇一转,轻轻敲着额头,“毕竟你们藏得实在太好了,根本抓不到尾巴,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住。正所谓钓鱼的人也要做好被钓的心理准备呀。”   “最后一个问题。”   “吉平兄请说。”花开院秀元向前一摊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是怎么确定我会出现在这?”安倍吉平抬起了右手,漆黑笼手上隐隐有火焰光芒闪烁。   秀元微微一笑,露出有几分得意的神情:“真不巧,在下的鼻子可灵得很呢……尤其是对狐狸身上的那种气味,更是想忘也忘不了呀。”   “原来如此。”   安倍吉平像是接受了这个理由,点了点头,随即手臂一挥,火光化作一条鲜红长鞭,向前急扫而出!   同一时间——   “式神·破军!”   秀元也再度抛出式符,施展了花开院家代代相传的破军之力,十二具身着阴阳师服饰的骷髅应声而现,澎湃灵力化作一面无形的墙壁,挡下安倍吉平挥出的火焰长鞭。   “继续四年前未完的一战吧。”   “如你所愿。” 第六十九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三)   请花开院秀元出手阻止可能会出现的御门院之人,是朱实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提前做好的准备。   御门院一族之中,式神使安倍雄吕血的拿手本领是召唤巨蛇,这种狭窄地方不是她的战场,御门院心结心结被四年前由破军召唤而来的“花开院秋夜”一枪重创,此时应该还没彻底痊愈,不必忌惮。   御门院天海明面上是以南光坊天海的身份活动,一举一动皆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以瞒天过海。至于泰长的父亲安倍有行,朱实则从青蚨的口中得知他在四年前与忌野冬绘有过交战,被那位禁咒道首领斩中一刀,身中邪神咒杀之术,在没有妖狐残魂协助的情况下,这门已经失传六百年的术法极为难解,因此也可以将其排除在外。   将御门院目前明面上的战力一一数下来后,朱实唯一没有把握的便是安倍吉平,除了这位晴明之子,少女自信就算对上其他几位,就算不能获胜,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题。因此她在途中写了一封信,若安倍吉平真正现身,便请秀元出手拦阻,不必取得什么战果,只要拖延到她取得禁魔钉就足够了。   得知禁魔钉的效果后,秀元欣然应允,他似乎对四年前被安倍吉平与三昧真铃联手按着打的情形一直耿耿于怀,见到有一雪前耻的机会,顿时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而现在——   “去!”   长枪如同一道白练呼啸砸下,将一团蠕动不已的流水打得粉碎四散,朱实右手一撒,左手一拍,晶莹符枪滴溜溜绕身一转,逼退了其余两个想趁机进攻的水式神。   但被打散开的水式神立刻重新凝聚,眨眼之间已经恢复成原来模样,额前黑漆漆的大洞转向朱实,手中长矛向前一递,又已经攻了上来!   “真是麻烦。”少女啧了一声,手中符枪一挥一挑,第一下将那水凝成的长矛打折成两截,第二下直直刺进了那水式神额前的漆黑空洞,双臂用力,竟将那高大的水式神举了起来,直直摔向旁边的山壁!   啪的一声,水式神重重摔在山壁之上,顿时水花飞溅,高大身形四分五裂,但在下一刻又再次聚集起来,回到了原来模样,身上连一丁点伤痕也看不到,左手向旁边一抓,握住了一口流水凝成的野太刀,再度冲向朱实。   一人游走在四只水式神的围攻之中,对方动作笨拙呆滞,朱实又以灵活见长,如同一只展翅飞舞的白蝴蝶,那些挥动的兵器根本无法沾到她的衣袖。但看到这些式神无论打散几次都会重新凝形,时间一久,朱实还是开始感到了疲惫。   她忍不住低声骂道:   “没见过这么难打的史莱姆啊!”   “史莱姆是什么?”小玉耳朵一动,居然还有闲暇好奇地提问。   “就是一种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福利担当!”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朱实再挥一枪将逼近的敌人击退,喘了两口气,摇头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幸好是我,如果阿真在这里,以她的性格一定会照单全收,到时身染毒患又被爆炸炸了一下,再对上这些打不死的家伙,就算临时解开了封印,也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那木盒上的毒还没净化完吗?”留意到情况有些不妙,小玉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急切。   朱实抬头看向半空中,被太极图定在中央动弹不得的斑斓木盒色彩已经明显黯淡了不少,差不多可以看到木头原本的颜色了:“快了,还差一点!”   “但……糟糕,朱实,这些家伙又变多了!”小玉正要说什么,突然话音一转,惊呼出声。   朱实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将目光移了回来,正好看到四只水式神竟突然分裂,流水蠕动,变成了八只一模一样的式神。   而这还不是结束——   当朱实与这八只水式神缠斗了一段时间之后,它们又再次分裂,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当水式神的数量终于变成六十四时,朱实也逐渐感到了吃力。   “这样下去会被它们拖死的!还没好吗!”   “你再催也不会加快太极图旋转的速度,没办法了!”   将手中符枪插入地面,朱实身形腾空而起,两只手抓着枪杆,三百六十度一个旋转踢开了围攻而至的敌人,随即将枪身用力一弯,再伸直时,少女身形已如一支破风利矢,向着空中激射而去!   她人在空中,已经向前抛出一张符箓,灵符落在不远处的山壁上,光芒闪烁,化作新的晶莹长枪,枪尖刺进了山壁之中,稳稳停在半空。朱实看准机会,左手向前一探抓住枪尾,整个人吊在了空中,目光移向下方密密麻麻的水形大军,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如剑,指尖凝聚一点金色光芒,金光迅速化作一柄三尺剑影,似虚若实,光彩夺目——   “威剑神王!”   黄金宝剑成型的瞬间,少女一声轻叱,右手剑指往下一挥,三尺剑影蓦然斩落,径直斩在数十只流水式神之中!   有将近二三十只水式神被这一击打得粉碎,就在它们故技重施蠕动着试图恢复身躯时,却见黄金剑影高悬当空,剑尖朝下,金色光芒四射,竟将那些被劈散的水滴与其余没被打中的水式神全部固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一剑之威,如神王亲至,妖宄现形,鬼邪退避!   “好极了!”   小玉欣喜欢呼。   但朱实却猛然抬头,夕阳光照进她的眼中,同时落入眼底的,还有无数道凝如实质的青色风刃!   唰!唰!唰!   她身形吊在空中,无法闪避,只能咬着牙避开要害部位,淡青色的回旋风刀瞬间撕裂了少女的衣服与肌肤,带起了一串串飞溅的血珠。朱实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头往后一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道风刀,却也被其割断了几缕发丝,青色风刃裹挟着断发、衣服碎片与血珠又向下飞了一段距离,猛然再度折返而上!   “朱实,换我来!”   “这些风刀数量太多,以你现在的实力,黑天洞之术承受不了如此密集的高强度攻击!”即使在这种时候,朱实依然保持着冷静,在分析了敌我双方的情况之后,拒绝了小玉焦急的提议。   “那你说怎么办!”   “这么办。”   朱实右手并指如剑,维持着威剑神王咒,不让那些水式神继续进一步分裂,同时抓住枪尾的左手一松,整个人向下坠去!   眼看少女娇小的身体就要被无数青色风刃淹没,化作一具森然白骨,小玉惊叫一声,两条尾巴的毛嘭的炸开宛如松鼠,但她还是忍耐住了闭上眼睛的冲动,死死看着,想知道朱实这么做的理由。   然后她就看到了——   少女左手握成拳,独独伸出食指,白玉般的指尖向着那无穷无尽如同海浪的青色风刃轻轻一点:   “八月秋霜!” 第七十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四)   斩鬼七法乃六百年前由卢屋道满所创的方术,后经其得意门生贺茂咲耶之手得以完善,并由花开院家一代代传承下来,但因学习难度与对使用者的灵力需求皆是极高,因此六百年来,花开院习得这门法术的人少之又少,尚且不足五指之数。   秀元自己也不会斩鬼七法,只是将秘籍拿了出来让朱实自行翻阅,有不懂的地方再两人一起思考分析,因此直到现在,朱实能运用纯熟的也只有天罡封魔与威剑神王,其余五种法术还处于摸索阶段,无法投入实战之中。   然而不知道为何,当朱实此刻看到这无穷无尽的青色风刀时,竟下意识地选择了自己还未掌握的水行之术,而且是采取了毫无退路的施展方式,一旦无法顺利施展,马上就要葬身在这片风之海洋,被狂乱无章的风之刀剔得只剩下一副苍白的骸骨。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仿佛体内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不必害怕,你绝不会失败。因为你是——   “八月秋霜!”   朱实身形急坠而下,右手维持着黄金剑影不散,左手握成拳形,唯独食指伸出,向前轻轻一点,一股冰寒气息立刻弥漫而出,咔咔响声不绝,那漫天青色风刃竟无一例外,皆被冻结成冰,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间,随后纷纷摔在地上,宛如下了一场冰雹雨。   朱实眼疾手快,左足踩在其中一块寒冰上,借力向上一跃,站在了那插进山壁的晶莹符枪上,上半身随着枪身摇晃,下盘却稳立不动,沉如山岳。   同时使用两式斩鬼七法,对朱实灵力消耗颇大,她额前冷汗津津,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少了几分血色。   但少女望向前方,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眼前的太极图形已经停止了旋转,木盒上的斑斓紫色已经彻底退去,回归了木头原有的褐色,少女左手虚虚一抓,将那装着禁魔钉的木盒拉了过来,握在手中,方才她已经将那颗真铃给予的珠子挂在了脖颈上,此时低头一看,宝珠依然光芒大作,这才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眼见终于成功度过了危机,小玉也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下面这群家伙把回去的路挡住了,我们怎么离开啊?”   “原路回去的话说不定还会中埋伏,我们从那里离开。”朱实早有定案,向着上面努了努嘴。   “上面?”小玉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既然阳光能够照进来,就证明上面有缝隙,可如果那隙缝很小,不足以让你过去呢?”   “你以为我这几年的瑜伽功夫是白练的嘛。”朱实第一次想感谢真铃那段时间的斯巴达式教育:“缩骨而已,小儿科啦。”   话音刚落,少女随即双袖一扬,撒出漫天符箓,身子一跃而起,踏在一张张符箓之上,口中轻喝一声:   “旋风流!”   随着少女法诀一动,脚下灵符顿时化作一道道被刻意放缓了旋转速度的小龙旋风,竖直排成一列宛如登天之阶,朱实娇小身形一起一落,如同一只大鸟,迅速接近洞穴顶部有夕阳光照下的地方。   失去黄金剑芒照耀,那被定住身形的数十只水式神恢复了行动能力,但此时已与朱实拉开相当距离,也唯有抬头仰望,一筹莫展。有几只水式神试图以弓箭攻击,但接连射出几箭,皆被朱实身后的旋风流卷飞或挡开,根本威胁不到少女。   然而其中有一只水式神却没有与其他同类般望向少女,而是转过头,额前的漆黑大洞对准了那些被冻结成冰块的风刀。它颤巍巍地排开其他同伴走了过去,将其中一块较大的冰捡了起来。   冰块之中除了被冻住的青色风刀之外,还有——两根断发,几滴血珠。   ································   秀元一扬手,折扇如轮飞转,将正要一拳轰在右弼脸上的安倍吉平逼退数步,正要趁胜追击,却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向某个方向看过去。   “成功了?”   安倍吉平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目光依旧犀利冰冷,但最深处却隐约流露出一丝欣赏:“竟能顺利带走禁魔钉,那个女孩不错。”   “你这句话听上去有点怪,我怎么觉得……”秀元歪了歪头,“明明禁魔钉被取走了,你好像不怎么懊悔呀?”   “如果我的目标确实是让你们拿走禁魔钉呢?”吉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我过来此地,原本是为了避免真铃姊出事,既然真铃姊没有参合进来,那我也不必再多管闲事。”   “嗯,看不出你对三昧大姐抱有这种心思,她还真是受欢迎呀。不过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她已经是我们家秋夜的人了。”秀元有些讶然地笑了笑:“比起你们那个阴森鬼祟的地方,怎么想都是花开院家更适合人类居住呀。”   “但愿吧。”安倍吉平摇了摇头,“这次还没有分出胜负,我期待与你第三回的对决。好好保管禁魔钉,未来的某一天你们会需要用上它。”   “我也同样,没有与你分出输赢,连平时爱喝的酒都觉得没什么滋味了呀。”秀元呵呵一笑:“不过你将那么宝贵的东西拱手相让真的好吗?还是说吉平兄你已经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想要弃暗投明呀?”   “别开玩笑了,父亲立志创造的新世界便是安倍一族永远的夙愿,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禁魔钉只是还别人一个人情罢了。”安倍吉平摇了摇手,转过身去:“替我向那个小女孩问好,顺便帮我转告一句……”   “嗯?”   黑甲男子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让她好好对真铃姊,下一次……我不会再因为私情而放过敌人。”   “明白。”   啪的一声将折扇摔在掌心,秀元笑了起来:“那后会有期了?”   “哈,后会有期罢……嗯!?”   吉平也轻轻笑了一声,正要离开,却突然惊疑不定地扭过头,目光灼灼,望向西边的山峰。   残阳如血,晚霞似烧,但此时此刻挂在天际的,不是落日,而是——一轮刺眼的红月!   “红月高悬,邪神咒杀,怎么可能……这是父亲的术啊!”   安倍吉平首次露出震惊的神情,花开院秀元闻言一怔,也随之抬头看向突然浮现天际的鲜红之月。   “那是……糟糕,小朱实要出事!” 第七十一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五)   “嘿!”   轻轻松松从山洞顶的缝隙间翻了出来,朱实一个跟斗稳稳落在地面上,山野之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之前洞穴之中的恶战皆是一场幻梦,但手中紧紧拿着的木盒与其中的禁魔钉,却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小玉……”   正在忙着顺心口的狐女疑惑地哼了一声:“什么事,我正忙着安抚自己小鹿乱跳的心灵呢,这一架打完我感觉自己至少短命了一炷香的时间。”   “小鹿乱撞不是这么用的,而且一炷香的时间根本不值得去计较吧!”朱实翻了个白眼,马上又兴致勃勃地问:“我问你,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帅气,特别像那些故事之中高来高去的英雄侠客?”   “我不知道你像不像那些高来高去的英雄侠客,但如果你再不赶快去与花开院秀元会合,万一在这种情况再遇到敌人,那我觉得你就只能像一只小喽啰般狼狈逃窜了。”   “好啦好啦。”反正小玉是不会那么好心夸自己的,这肯定是在说着违心话,她一定也觉得自己帅气到不行,忍不住想以身相许……不对,她也没身啊,而且就算这只狐狸真的以身相许,像自己这么有原则的人,肯定也要严词拒绝……拒绝……先占点便宜再拒绝?   朱实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手下动作倒也没耽误,将装着禁魔钉的木盒收进了袖子里,左右一望,回忆着之前与秀元约好的碰头地点。   突然。   “怎么回事……”少女皱起眉头,喃喃低语。   她突然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心悸感,仿佛即将有什么可怕的灾厄降临在她的身上一般。这股诡异的感觉使朱实忍不住大口喘气,并伸手抓住了胸前的衣服,用力之大,连手指都有些发白。   “朱实?”小玉才疑惑地问了一句,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整只狐都僵立在了原地:“那是……怎么可能!”   只见一轮鲜红的圆月从西边的地平线尽头缓缓升起,与斜靠山腰的如血残阳相互映照,半片天空都被照得通红。   这一幕只持续了片刻,随即天色倏然转为黑暗,仿佛转眼已经来到深夜,红月当空高悬,夜幕浓重如墨,耳边回响着不是什么生物的嚎叫悲鸣声,宛如婴孩凄厉啼哭,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红月高悬、邪神咒杀!”   小玉脸色惨白,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刚刚那一战的细节一一掠过她的眼前,最终停格在——朱实一指点出,将之前被削断的几根头发、被风刃划伤而飞出的几滴鲜血与一道青色风刀冰冻起来的情景。   “不妙,是安倍晴明!朱实,快逃!”   她喊出这句时,少女已经脸色惨白,毫无半点血色,身形摇摇欲坠,心跳越来越快,如同正有一把看不见的巨锤在使劲击打着她的胸口,咚咚咚,咚咚咚,整颗心几乎都要从胸腔之中跳了出来。   “噗!”   她仰面吐出一口鲜血,嘴唇已经变得又青又紫,向后跌跌撞撞地退出数步,嘴角溢出了血丝。   “朱实,换我来!”   尽管小玉依然在嚷嚷着什么,但此时少女耳中已经只剩下嗡嗡嗡一阵乱响,就好像激烈运动之后那种几乎要死去的感觉,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充斥了她的所有感官——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她哆嗦着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咯咯作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猛兽正在抓挠着喉管。   “我……”   就在朱实即将昏死过去的时候,突然冥冥之中感受到了某种奇特的联系,听到了某个很耳熟的声音:   “小鬼,稳住,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那声音甚至还带着几分孩童特有的稚气,与所说的话语形成了迥然相反的对比,不知为何,明明连小玉的喊声都已经听不清楚了,这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却仿佛直接传到了她的心里,清晰可闻——   “贞姬……?”辨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朱实蓦地一怔。她忽略了自己目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意识问道:“你终于醒了?”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贞姬”冷冷哼了一声:“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小鬼,晴明的咒杀之术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不对,你不是贞姬,你是谁?”朱实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急急问道。   那声音听上去很不耐烦:“我再说最后一次,稳定心神,晴明的术由我替你挡下,你只需要安安静静等待结果就好!”   这趾高气昂的语调让朱实怔了一怔,但到了现在,不管这位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她似乎也只有相信了。   “盘腿坐下,不要使用灵力,这只会促进邪神的成长,还有——叫你体内那只狐狸安分一点,不要帮倒忙了!”   朱实依言坐下,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你究竟是谁?”   “贞姬”很不耐地反问道:“这个问题比你的小命更重要吗?”   “如果你是侵占夺取了贞姬身体的坏人,那我就不可能接受你的帮助!”尽管身体已经难受到了极点,朱实却咬着牙答道。   “贞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突然叹出一口气:“真是无可救药的蠢材。好吧,给我洗干净耳朵听好了,我是这个小丫头的祖先,或者你比较熟悉我的名字——”他顿了顿:“贺茂光荣!”   ·····························   洞穴之中,不祥的红月光芒从顶上隙缝照射而下,在朱实与水式神一战中变得面目全非的空地上,此时只剩下一名流水凝成的人形,但与先前的那些水式神不同,这道人形眼耳鼻口俱全,身上还有着狩衣模样的衣服,下半张脸有着浓密粗短的胡渣。   这道流水人形将冻结了朱实断发与血液的冰块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同样并起剑指,在空中不断挥洒,每次挥动,就有水滴飞溅出去,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在空中勾勒出一道道奇妙玄奥,似画似字的图形。   某一刻,他突然抬起头,目光仿佛越过那红月的光芒,越过这一片片高山深林,与某个故人四目相对。   “光荣,是你吗?”流水人形嗤笑一声:“居然选择凭依在子孙后代的身上,这就是你留下的后手吗?太肤浅了,这样的话你根本阻止不了我。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永远是一个失败者!”   “在我从地狱归来之前,先用这名小姑娘的死亡,奏响神明再临的乐章吧!”   ································   半妖之里,广场空地,“贞姬”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向前甩出,这滴血迅速化成一面迎风招展的黄色大旗,直直插在小女孩前方的地面上。   “黄土不动,稳立中央。四方四象,并列其形——白虎至!”   一面白色大旗从天而降,落在黄色大旗的西面方位。   “玄武至!”   墨黑色的大旗凭空而现,稳立北方。   “苍龙至!”   “贞姬”并指一划,足踏禹步,与西方的白色大旗遥遥相对,东方也出现了一面青色的大旗。   “朱雀至!”   仅剩的南面方位,赤红色的旗帜宛如火焰熊熊燃烧。   四个方位,四面大旗,“贞姬”站在黄色大旗身侧,再度一声轻叱:   “五行为阵、封时定位、制邪神、现邪身!”   ······························   荒山野岭,红月高悬,足以令人胆裂魂飞的凄楚哀嚎声不绝于耳,朱实依照那位自称“贺茂光荣”的声音吩咐,盘腿坐在地上,咬牙忍耐着一股股钻心剧痛,没有尝试使用灵力,身形摇摇晃晃,脸色苍白,胸前与地面皆是一片血迹,红得触目心惊!   蓦然!   五面巴掌大小的旗帜从天而降,分别落在朱实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最后落下的黄色旗帜则插在了少女身前被血迹染红的泥土上。   “五行为阵、封时定位、制邪神、现邪身!”   “贞姬”的轻叱声蓦然响起,话音甫落,被这五面旗帜笼罩在内的区域,时间竟陷入了莫名的静止。朱实就像被发条不再运转的人偶一般,纹丝不动,原本越跳越快的心脏也随之停下,整个人陷入假死状态之中!   与此同时。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含糊不清的哀嚎惨呼猛然变得清晰,红月照耀之下,赫见无数奇形怪状的鬼怪妖邪向着坐在地上的少女猛扑而至,其中有腹部被切开流出肠子的,有舌头很长双眼突出的,有全身皮肉被冻得片片开裂的,有身上插着无数刀剑鲜血潺潺流出的……竟是活生生的十八地狱之景! ps:爆肝结束,看了看今天一共码了一万三,真是辛苦我了~这段过渡剧情想了好久,准备一鼓作气写完,否则一旦卡住就笑不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六)   天际红月高悬,诡异光芒照耀四面八方,不计其数的妖邪鬼怪蜂拥而来,黑压压一片宛如无边无际的乌云,向着地面上正被五面小旗围在中间的少女飞快逼近。   荒野无风,五面小旗却各自展开,猎猎作响,其中青色小旗猛然飞起,化作一条青色龙形,带着风雷呼啸之声,狠狠迎向那层层叠叠的邪魔鬼怪!   “苍龙动、敕风雷!”   而在半妖之里的广场中央,“贞姬”右手一扬,那插在东方的青色大旗也同时拔地而起,落入小女孩的手中。   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的短促爆响声过后,小女孩手中深青旗面竟被一层浓重的血污遮掩,看不清原来的颜色。“贞姬”轻声一哼,将手中青旗挥了几挥,将覆盖其上的血污全部抖落下来,落在地上,立刻变成片片飞灰,眨眼间已经消失无踪。   她随即将手里握着的青色大旗又掷回原来插着的位置,再伸手往南方虚虚一抓,把赤红色的大旗抓了过来。   “朱雀动、敕神火!”   朱雀神旗当空一挥,远在千里之外的荒山郊野,红月之下,插在朱实南边方位的红色小旗也倏然腾空飞出,化成一只浑身腾腾燃烧着奇特火焰的大鸟,与向后回返的青色龙形擦身而过,顶替上了龙形的位置,继续阻挡住那由安倍晴明邪术而诞生的万千邪灵。   赤旗化成的朱雀神鸟只轻轻一扇翅膀,便将数以百计的狰狞恶鬼烧成灰烬,但恶鬼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又过了片刻,朱雀身上的火焰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来!   然而与此同时,“贞姬”却也身子一晃,嘴角竟溢出了一丝鲜血,她将手里的朱雀旗投回了原地,靠在身边的土黄色大旗上,微微喘了两口气。   “祖先大人?”   明明小女孩没有开口,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贞姬”眉头皱得很紧,不耐道:“我答应过你会救那个小鬼,就一定不会让她出事,还是说你在怀疑我的能力不足?”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很奇妙地重叠起来,显得有些混乱。   “那就安静!”   “是……”   之后响起的声音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贞姬”依然皱着眉头,抬头看着空中的如血残阳:“拿不到生辰八字,任凭你安倍晴明再怎样高深莫测,也没办法从我手上抢走那小鬼的性命!”   继青旗、赤旗之后,插在西边方位的白虎神旗也落在了小女孩的手中。“贞姬”一只手握着比她整个人还要高出不少的大旗,向下用力一挥!   “白虎动、敕万兵!”   ······························   “那又如何?”   即使相隔千万里,山洞之内的流水人形却仿佛听到了“贞姬”的话语,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暂时阻止了那个小姑娘的死亡,但我可以毫不犹豫就放弃这副拙劣的式神作品,而你会为了一个不相关的外人,将等了六百年才盼来的后代轻易葬送在此地吗?光荣啊光荣,你的性格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所以——”   他突然将手中拿着的冰块向外一丢,竟然毫不在意地停下了正在施展的咒杀之术。   “我不介意再一次让你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啊。”   ······························   白色小旗化作的巨虎向前猛扑而出,锋利的爪牙撕裂开那些邪恶之物,支离破碎的血肉淅淅沥沥落下,仿佛突然下了一阵腥臭的血雨,但在其余四旗包围之下的少女却猛然向前哇的吐出一口血——   黑血!   朱实面前的土黄色小旗瞬间被这口毫无预兆的黑血染成一片脏污,旗面上的黄色光芒也立刻变得黯淡下去!   咔擦!   什么也没有的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脆响。   停滞的时间恢复了流动,朱实身上的假死状态也被解除,心脏又开始一下快过一下地跳动起来,她用力眨了眨眼,血丝满布的双目如同即将碎裂的玻璃球,两道漆黑的鲜血如蚯蚓一般从眼角蜿蜒而下,模样诡异到了极点!   半妖之里的广场上,“贞姬”身边的土黄色大旗突然自行燃烧起来,其余四面旗帜也开始由实转虚,缓缓消失。   “祖先大人!?”   听到耳边的惊慌呼声,“贞姬”握手成拳将嘴角的血丝擦掉,轻轻吐出一口气:“阵法被破了。”   “那就再来一次!”小女孩急道。   “贞姬”摇了摇头:“你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我们已经没有再次布阵的余力了。再拼下去,也只能是同归于尽。”   “可秋夜姐姐?”   “我的后代是你,不是那个花开院秋夜。”   “但……”   “贞姬”声音冷淡:“你可以选择学好本领,以后为她报仇。而且……这对那个小鬼也不全然是坏事,只要她是一个聪明人,就应该明白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将体内的妖狐彻底消灭,除去这个不安定的因素。”   她顿了顿:   “只要那小鬼不犯傻。”   ·····························   混混沌沌的状态,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被车撞死的时候,那一刻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延伸,近乎停滞,视线之中的所有东西都犹如慢镜头一般,以比蜗牛更加缓慢的速度移动着。   就在这时。   她突然听到了小玉的声音。   “朱实!”   只是听到这声大叫,朱实就仿佛见到了那个满脸焦急与担忧的狐耳女子。   “换我来!”   “不行……你会死的……”   “你都已经快死了,还在犹豫什么,快让我来,我的话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小玉急声道。   朱实感觉连脑子也变得慢了下来,她有些吃力地思考着小玉说的话,过了片刻,才又摇了摇头:“不行,你会死的。”   虽然陷入假死状态,但少女的意识依旧保持清醒,可以感受到外界的动静,那道由“贺茂光荣”布置的阵法似乎已经被破解了,现在她可以说是孤立无援的境地,就算由小玉替上,那只狐狸有多少本领她再清楚不过,也许可以多支撑上几秒甚至十几秒,但绝对撑不过一分钟。   明明一直想将这只狐狸从体内赶出去,但事到临头,朱实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利与弊,只是下意识拒绝了小玉想去送死的提议,至于理由,谁知道呢?   “拒绝也没用,现在是我更强!”   但小玉恼怒地哼了一声,竟然不顾少女反对,强行抢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一瞬之间,白衣红裙的身影转为虚幻,取而代之则是两条尾巴的蓝衫狐耳女子,小玉盘腿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天空的红月,目光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悔意! 第七十三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七)   “朱实的命是我的,除了我,任何人也别想杀死朱实,包括你——安倍晴明!”   小玉直直瞪着高悬天际的鲜红之月,以及那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邪灵鬼物,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目光冷澈,带着掩饰不住的高傲。   这是属于九尾妖狐的骄傲。   由于小玉这段时间一直在意识世界之中各种卖萌打滚,朱实甚至都快忘了这只狐狸姑且也算是玉藻的某一面,此时被她突然暴起发难,抢去了身体的主导权,一时之间竟然只能呆呆看着。   “小玉,你!”但少女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你这是在送死!”   “死?”   小玉轻声一笑:   “你说错了,我不是送死,也不是为了救你,当初安倍晴明将玉藻打成重伤,现在我只是想报仇而已!”   她向空中一抓,握住了金刚杵模样的剑柄,将那把三面开锋的墨黑长剑从黑暗之中一寸寸拖出。   小玉双手握住剑柄,将三钴剑举过头顶,向着已经逼近眼前的无数妖邪鬼物,奋力斩下——   “咒相·黑天!”   无光的一剑撕裂了夜空,也掩去了天际红月的诡异光芒,化作一道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之华,将正对着狐女俯冲而下的无数鬼物瞬间搅成粉碎!   然而更多的恶鬼填补了这一剑斩出的缺口,逐渐将半月形的漆黑剑芒往回退去,随着双方僵持时间持续,小玉双手紧紧握住的三钴慧剑也开始产生了细小的裂痕。   咔咔咔咔。   裂痕越来越大,终于,三钴剑一声咔擦脆响,碎成了漫天结晶。下一刻,无数恶鬼蜂拥而上,将小玉的身影彻底淹没……   ·······························   凄红之月如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化成了漫天碎片,折射出天地之间各种各样的色彩。其中一片却照出了一支深褐近黑的木钉。   小玉死死闭着眼睛,尾巴上的毛又一次炸开,两只耳朵也因为主人的心情而不停地胡乱摇动。她的勇气在刚刚挥下那一剑之后就已经荡然无存,一想到马上就要死掉,尤其还是被万千恶鬼活活啃死,狐女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悲哀。   大概就连那只一直觉得自己是野猫的家伙,也没有她这么悲惨吧。狐都要死了,却还没有吃到一口油豆腐,真是死不瞑目……   “不是还没吃到你心心念念的油豆腐嘛,这样会死不瞑目的呀。”   突然响起的声音与心中的想法几乎一模一样,让小玉一瞬间以为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但她立刻反应过来:   “朱实?”   小玉吃惊地睁开双眼。   白衣红裙的少女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乌黑马尾在脑后一摇一晃,犹如荡来荡去的钟摆。   “你怎么……”小玉正感到疑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我已经死了?你也死了,这里是十八层地狱,还是极乐净土?”   “我既不想下地狱,也不想在这里给你跳一支舞。”朱实摇了摇头,“虽然你老是想杀掉我,但让你一个人去死也不是我的作风。所以,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小玉疑惑地问。   现实世界之中,蓝衣狐女身形由实转虚,阴阳师少女现身的瞬间,已经扬手撒出了漫天符箓,轻声道:   “天罡封魔。”   灵力凝成的细线层层缠绕,将盘坐在地的少女包裹成了一个毫无死角的大茧,但无数鬼物扑上去撕咬着,很快就将这近似透明的大茧咬出了很多个小缺口。   知道这一招争取不了多少时间,朱实从袖子里摸出了木盒,用力一震,将木盒打碎,握住了其中那支深褐色的长钉。   “在红月出现的前一刻,我的心跳就开始变得不对劲,再考虑到这是邪神咒杀之术,所以我有一个猜测……与其要牺牲你,不如赌一赌,如果赌对了,我们两个都不用死,如果不对,你反正也是要死的,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猜出了朱实的打算,小玉脸色煞白:   “你难道想!”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的话,我就请你吃油豆腐吃到饱,这回是认真的,不骗你,想吃多少都行。”   “……你小心破产。”   “钱财身外物,该花留不住,随缘吧。”   “认真?”   “要拉钩吗?”   “我又不是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哈哈……”   朱实抿嘴一笑,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无比,她转头朝着某个方向——来时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随即握着禁魔钉的手掌一翻,竟将这支长钉生生刺进了心口!   ·······························   随着天际的红月逐渐消散,这片天地也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景象,夕阳依旧挂在山头,天空呈现着橙黄的色彩,黑黢黢的山脊被阴影笼罩,远远看去,仿佛一头雌伏巨兽,令人心中忍不住有些惊慌。   当花开院秀元终于赶到,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的朱实。白衣红裙的阴阳师少女就像睡着了一般,脸色安详,身上的衣服染满了斑斑血迹,有红有黑,混杂在一起,仿佛是在证明刚才的凶险情况。   夕阳余晖照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张业已发黄陈旧的古画,竟使望到这一幕的秀元心中一动,感到了某种别样的美感。   “小朱实?”   秀元心里咯噔一下,急急忙忙冲了过去。等到确认了躺在地上的少女仍有呼吸,他才松了口气:   “幸好……嗯!?”   突然,秀元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他猛地撕开了少女胸前被血迹染得湿透的衣襟,却看到一枚深褐近黑的木钉正深深钉在朱实心脏的位置。   绝大部分的钉子都刺进了体内,只露出小半截,将衣物微微地鼓了起来。他也是因此才发现了异常。   “禁魔钉?”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被钉子刺穿了心脏,朱实此时却还有着呼吸,但秀元也明白这里不是适合思考的地方,他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选择直接抱起少女,而是等到两位得力式神到来之后,才将左辅的鬼面巨盾当成担架,小心翼翼地让朱实躺在上面。   “总而言之……先回去吧。”   手中折扇一转,秀元叹了口气。   夜幕低垂,明月当空,轻风吹过这片荒野,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有零零碎碎的衣服碎片仿佛蝴蝶一般,兀自在空中翩翩飞舞。 第七十四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八)   “还是没有三昧大姐的消息吗?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真是的……”   将手里的信随意丢到一旁,花开院秀元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烦意乱,索性拉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向外看去,四月已经过去大半,小小的庭院也已经有了几分夏天感觉,但因为他最近没什么心情打理,以至杂草丛生,给眼前的美景添了一点瑕疵。他大约三年前已经从花开院大宅搬了出去,虽然日常生活因此有了几分不便,但能够从那种陈腐压抑的气氛之中解放出来,一切还是值得的。   秀元穿上草鞋,来到庭院的湖泊旁边,望着湖面上倒映的蓝天白云,烦闷不已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时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望去,正好看到一头银白长发的蓝衫剑士正向这边走了过来。   “小右啊。小朱实那边情况如何?”秀元笑了笑,出言问道。   朱实受伤昏迷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他事后查看了一下少女的情况,发现她体内似乎潜伏着什么可怕的魔物,大抵便是安倍晴明咒杀之术的产物,若非被那支禁魔钉死死镇压住,只怕朱实早已七窍流血,根本等不及他赶到便已经暴毙荒野。   但这支禁魔钉径直刺穿了朱实的心脏,钉子的尖端甚至从后背透出一小段,被鲜血染成了刺眼的红色。少女的心早已停止跳动,按道理应该是死到不能再死了,却还有着浅浅的呼吸,神色安详,就像是单纯的睡着了一般。   是禁魔钉的神效,还是另有玄虚?秀元几乎将花开院家的藏书翻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他想了想,这种事果然还是应该询问当世唯一知道这支真品禁魔钉详细作用的三昧真铃,从朱实的信中他得知真铃已经恢复记忆,而且顺便又变回了那个不到一米的红发矮子,应该可以好好讲道理了。   可三昧真铃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派出的式神与花开院家之人在各地寻找了半个多月,根本找不到这位风风火火大姐头的下落,秀元只好默默祈祷她不要以为自己是有意隐瞒,某天突然怒气腾腾杀上门来,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不过……本来心里就已经住了一只狐狸,现在又多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怪物,小朱实呀小朱实,你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呀。”秀元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再这么昏迷下去,就算醒过来,也有很大可能变成傻瓜的呀。”   “朱实姑娘不会有事吧?”右弼语气认真,“她是个好人,还请拙者吃过不少东西,虽然乱世一向无常,倘若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也太……”她犹豫了一阵,似乎在思考该用什么词汇,最后却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不要这么简单就被收买了呀!”秀元举起折扇在右弼头上轻轻一敲,看见蓝衣少女唰的拔出腰间长刀,口中说着“拙者居然因贪图口腹之欲而迷失了自我,实在无颜面对主君,这就切腹谢罪”,将刀尖往小腹用力刺去,急忙一扇挥出将那雪白长刀打到一旁,不由感到头疼万分。   “你这动不动就切腹的习惯就不能改一改吗?”他看着右弼那无辜的双眼,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主君会说出这句话,忍不住用扇子用力敲了敲额头:“虽然你是式神,不会真正死亡,但每次你切腹自尽之后,消耗灵力帮你复生的可都是我,你可怜的主君呀。也稍微替我想想如何?”   “竟然让主君如此费心,拙者实在无颜活在这个世上,这就切——”   “算了,你还是回去吧。”秀元无奈地挥手道。蓝衣少女闻言点了点头,砰的一声变回了式符,自行飘进了秀元的袖中。   “啊,耳根终于清净了。”秀元感叹了一声:“接下来……就去看看小朱实的情况吧。咦?”   才刚刚想到那位昏迷不醒的少女,秀元却突然看到刚刚右弼过来的那条长廊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白衣红裙的少女慢悠悠地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她的长发没有如平时一样绑成马尾,就那么披在身后,脸上还带着没睡醒似的慵懒神情,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某一刻,与站在湖边的秀元对上了眼。   “小朱实?”   秀元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朱实的眼神有些奇怪,与他印象之中截然不同,即使此刻与他四目相对,也没有露出或欣喜或抱怨的目光,既没有向他询问那一战的结果,也没有埋怨他来得太迟以至于错过了最后的战斗,那双明亮的眸子之中,只有深深的疑惑。   “小朱实,你怎么了?”   见少女没有回话,他向前走出几步,又一次问道。朱实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没有穿鞋,一双白袜踩在地面上,却没有沾染上半点尘土。   秀元就这么看着少女下了长廊,向他迎面行来,与他擦肩而过,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向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朱实?”   他第三次唤道,同时手中折扇轻轻一敲,拍在了朱实的肩上——然后像是什么也没碰到一般,径直穿了过去。   秀元一个踉跄险险跌倒,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再望过去时,却已经再也没有那少女的身影了。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又抬头看了看,视野之中空空荡荡,只有刺眼的阳光,依然如故。   仿佛刚刚那少女只是一个幻影。   他站在原地怔了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跑去朱实的房间,用力将拉门一下打开,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被褥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角落。   房间里空无一人。   朱实不见了。   ································   “刚刚那个男的好像有点眼熟……小玉,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花开院秀元,你忘记了吗?”   “好像是忘记了……你知道我还忘了什么吗?”   “这种问题不要问我啊,我只知道,你说过等什么事情做完之后就请我吃油豆腐吃到饱的,君子一诺快马一鞭,你可不能反悔。”   “好像有这回事,但那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好像也忘记了。”   两个不同的声音轮流响起,白衣红裙的少女脚步轻快,走在尘土滚滚的大道上,偶尔歪一歪头,眼中流露着深深的困惑。   “小玉,我们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回去吧。”   “回哪里去?”   “忘记了……”   “真头疼啊。” 第七十五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九)   傍晚时分,白天的炎热气温终于降了下来,凉风送爽,写着艾草屋字样的灯笼被吹得微微摇晃。   窗户打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房间里的人,里面亦然,花开院摇风喝了一口茶水,有些心神不宁,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时不时瞄向旁边坐着的少女。   似乎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正忙着将精致盒子里的点心拿出来摆在盘上的少女抬起头,深邃的绿色双瞳之中有些疑惑。   “摇风大人?”   “啊,没……没事。”   摇风很不好意思地刮着因为羞涩而发红的鼻尖,慌慌张张将视线瞥到旁边,有些结巴地应道。   “哦。”   绿瞳少女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在京都一间出名的老店买的,鸣水和秀元大哥都赞不绝口,不知道你和你母亲吃不吃得惯……”摇风又摸了摸鼻子,掩饰住自己的尴尬:“然后,朱实姑娘,如果你过几天有空的话,我想,可不可以请你出去……咳咳,当然不是那些奇怪的目标,只是最近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歌舞伎团,我记得你们都很感兴趣,所以……”   明明平时说话根本不动脑子,甚至因为嘴欠的问题屡屡被鸣水追着砍上两三条街,但一旦见到这位有着绿色眼睛的少女,摇风感觉自己顿时就变成了鸣水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儿的闷葫芦,一开口就是颠三倒四,喉咙里好像有猫在挠,痒得难受。   他连自己具体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又忍不住期待地等着绿瞳少女的回复。   绿瞳少女笑了笑:“好啊,待会我就去问问母亲有没有时间。”   “啊,不,我是说……如果能和你两个人去的话……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只是……”   “那就我们两个人去吧。”   “只是突然有种说不定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会遇到什么好事也说不定的感觉,比如捡到钱袋什么的……你说什么?”   “就按摇风大人说的,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呀。还是说您改主意了?”绿瞳少女偏了偏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没有,这样啊,你答应了啊……”摇风急忙摇头,随即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双手:“你答应了啊,哈哈,你答应了……”   “是啊,我答应了。”绿瞳少女也笑着应道:“不过摇风大人不先将茶喝完吗,待会凉了就不好喝了。”   “喝,我喝,当然要喝——好烫!”   “哎呀,居然将茶水喷出来,真脏。”   “对不起……”   “摇风大人不必道歉,这件事我也有错……咦,那是?”话说到一半,绿瞳少女突然望着窗外,疑惑出声。   “怎么了?”摇风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随后也是一怔:“咦,那不是秋夜大人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   “朱实,刚刚那个女的长得和你好像啊。”   “那是小念呀,就是你之前附身在它身上差一点就把我打死了的那只妖怪,小玉你现在连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吗?”   “有什么办法嘛,这可是安倍晴明亲自施展的咒杀之术,我们两个现在还活在世上已经是万幸了。多亏这支禁魔钉将那只邪神镇压住了,可惜你已经被杀生石侵蚀了好一段时间,禁魔钉难竞全功,否则我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什么都不记得的,我可不想到时候变成一个成天流口水的傻瓜,这支钉子可不可以拔出来呀?”   “拔出来的瞬间你就会当场变成一具新鲜的尸体,说不定还会被有特殊爱好的人拖进小巷里趁热来上一场生命的大和谐,朱实你怎么也是一个阴阳师,好歹对自己目前的情况有点了解啊。”   “目前的情况?”   “秋夜大人,你试着扪一下自己的胸口,心都没有在跳了呀!”   “咦,居然真的不跳了!”   “……”   “哈哈,骗你的,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就知道。不过说真的,现在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也对。”   与小玉斗了一阵嘴,朱实突然回过头,看到那盏艾草屋的灯笼依然在视线之中摇晃不已,好像有些歪了,她想了想,又折回去将灯笼扶正。   不过小念居然和花开院摇风……   想到这里,她抿嘴一笑,想到当初那耍宝二人组——虽然鸣水一般都是负责用纸(长)扇(刀)吐槽,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呀。   而且看上去绿瞳少女果然如她之前所说,十分珍惜这段作为人类的生活,现在看上去也是一副很快乐的模样。   这样就好。   “朱实。”小玉突然说道。   “嗯?”   “你刚刚的笑容,很像是将女儿嫁出去之后的欣慰表情。”   “胡说八道。”   “不信你拿镜子照一照呀!”   “不要,太麻烦了。”   朱实与那些穿着暴露一身脂粉气息的女子擦身而过,好像被那种浓郁的味道刺激到,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小玉,还是没想起来我们要回去哪里吗?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去。”   “说不定其实你已经嫁人了,连孩子也生了九万三千八百七十六个,正在家里翘首企盼嗷嗷待哺?”   “你当我是母猪吗?”   “怎么可能——母猪也生不了那么多啊。”   “我应该捧场地笑一声吗?”   “心领了。”   “哈哈。”   “这种毫无感情的冰冷笑声,只会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真挑剔。”   两道不同的声音逐渐远去,当绿瞳少女匆匆忙忙追出来时,只能看到那已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白衣红裙,以及披散在身后的漆黑长发。   “秋夜大人?”   她疑惑地自语了一声,正要转回去继续与花开院摇风聊天,却见到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上贴着一张符箓。   绿瞳少女战战兢兢地揭下了那张灵符。   下一刻。   灵符突然浮在了空中,朱实的声音响起:   “看到你这么开心,我也就放心了,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对了,那点心看上去挺好吃的,你是在哪间店买的呀?”   绿瞳少女张了张嘴,看着那张灵符又落回了自己手里,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真的是……”   这时摇风从窗户旁探出半边身子,扬声问道:   “朱实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这就回去,摇风大人还想喝茶吗?”绿瞳少女猛然回过神来,见摇风点了点头,就双手提着下衣,登登登又跑回了屋内。   夜风吹拂。   艾草屋的灯笼又摇晃了起来。 ps:今天稍微少了一点,明天再试试爆下肝——话说为什么直到推荐马上到期了你们这群家伙才发现啊! 第七十六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十)   春去秋来,枝头的树叶由绿转黄,片片飞落,落在一阵萧瑟的秋风之中。坐在新近建好的道具屋内,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着窗外的落叶秋景,突然叹了一口气。   “已经有半年了吧?”   “差不多了。”   将手里还冒着白烟的茶杯靠近嘴边,却没有如愿喝到滚烫的茶水,道具店主正微微一怔,一大坨里面有着茶叶的冰块猛地从杯子里砸了出来,正正糊在他的鼻子上,将眼镜框也给生生砸歪了。   道具店主“哎呀”一声,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还贴在脸上的那坨冰块抓住丢到地上,完了战战兢兢摸一摸鼻梁,这才松了口气:“该不会把鼻子砸塌了吧……幸好没破相。不过名雪最近的恶作剧越来越过分了,泰长你也说说她啊。”   “她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跟我说话了,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别取笑我这个老家伙了,呵呵呵……”泰长低头看着手里同样被冻成一大坨冰块的茶水,忍不住苦笑起来。   “还是没有小朱实的下落吗?”   道具店主这么一问,泰长的笑容更多了几分苦意:“那一夜之后,小朱实就再也没有传回消息。我原本打算以占卜确定她目前的情况,结果……”已经是数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但老人此时说来,语气依然有些不可置信:“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简直……仿佛世上根本不存在小朱实这个人一样。”   “怎么可能?”道具店主愣了一愣,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边缘:“无论小朱实是生是死,占卜的结果都不可能一片空白,老友,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泰长摇了摇头,“如果是玩笑,名雪就不会置气不理我,三昧真铃也不会坚持要离开半妖之里了。她还没有恢复完全,如果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等小朱实回来,我这张老脸怕是要丢得彻彻底底啊。”   “不是还有青蚨嘛。”道具店主想到那圆脸的金发少女,“有她照应着,三昧真铃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情。”   “希望如此。”   一片金黄色的落叶被风吹进了窗里,正在交谈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对话,目光静静望着那一抹代表着秋天的色彩。   四季更替,岁月轮转,半妖之里已经从朱实带来的热闹气息中平息下来,继续着日复一日没有什么变化的平淡生活。   真铃在半个月之前不顾泰长等人反对,一意独行离开了这里,她说朱实找了自己那么多年,现在该自己去找她了。   青蚨也跟着走了,从朱实离开的那一天起,这位金发少女就再也没有哭过,脸上一直带着甜甜的笑容,她说主人永远不会抛弃自己,所以她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如果三昧真铃出事了主人会伤心难过,所以她要去保护现在很虚弱的真铃。   名雪也想离开半妖之里,却被泰长强行留了下来,为此发了一通脾气,将自己冻在屋子里以示决心,这也成了泰长与道具店主这段时间最头疼的问题。   数月之前的某个夜晚,一道流星突然出现,划破长空,坠落在那阵弥漫湖面的浓雾之中。泰长又一次向里面派出式神,但与这两百年间的无数次尝试一样,式神仿佛闯进了无边无际的迷宫,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得,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收获的东西。   而在流星出现的第二天,朱实就彻底失去了消息。   泰长下意识觉得这两者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关联,但办法想了一个又一个,一身本领也已经使尽,朱实却仿佛遭遇了神隐一般,无论是占卜预言,还是追踪用的阴阳术,皆找不到半点线索,就像他对道具店主所言,任何涉及朱实的法术最终无一例外,皆是失去目标,变得一片空白。   这从未发生过的情况让老者一时间也感到困惑不解,如果不是顾忌父亲有行与其他安倍之人,他也想离开半妖之里,前去寻找朱实的下落。   “喂,泰长。”   道具店主的呼唤声让老人回过神来,他先是抬头看了看眼镜摇摇欲坠挂在脸上的半妖男子,正想问有什么事,却猛地怔在了当场。   耳边响起了若有若无的箫声。   箫声空灵美妙,仿佛能够洗涤人心,只是静静聆听着那隐隐约约随风而来的优雅曲调,充斥心间的种种负面情绪便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缓缓拂去,如蒙尘宝珠重见天日,心灵又复活泼自在。   “不是月圆之夜……”过了好半晌,泰长才从这阵箫音之中反应过来:“箫声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响起?”   “上一次……”道具店主砰砰砰敲着自己的额头:“上一次这箫声不按常理出牌是什么时候?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真巧,我也是。忘记了什么呢……”泰长皱着眉头,目光越过了半开的窗户,望向了蓝天白云,以及那一片片随风飘飞的金黄枯叶。   “嗯?”   泰长突然一怔。   他一瞬间竟然有种错觉,仿佛空中纷纷而舞的不是金黄枯叶,而是——红叶。   鲜红如火的枫叶。   ································   白雾弥漫,终年不散,无人知晓的湖泊小岛之上,接天掩地的古木巍然而立。   火焰长枪深深刺入光滑如镜的巨石之中,明明没有半点微风,以绳索系在枪尾上的墨竹长箫却忽的开始摇晃起来,无形音波以长枪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出,所经之处,无波湖面也荡起了阵阵波澜。   随着空灵箫音奏响,悬挂在树枝上的老妪尸体忽然也有了奇特的变化。   本来已经彻底僵硬的肌肉竟重新变得柔软,一头如雪银发也缓缓转为乌黑,面上皱纹退去,枯黄的皮肤亦开始泛起了光泽,转眼之间,挂在树枝上的尸体竟从一位佝偻瘦小的老人,变成了一位年轻高挑的绝代美人。   啪。   不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真好听的音乐。”   “是啊。”   两道声音轮流响起,却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黑发披肩的少女从白雾的尽头踏出,腰间的竹箫摇晃不已,如有灵性,与系在枪尾上的墨箫形成了奇妙的共鸣,她一步走出,身上好像重叠着另一道身影——长着两只尾巴的蓝衫狐耳女子,少女又向前走了一步,脚步落下的瞬间,本来朦朦胧胧如同幻影的狐耳女子顿时化为实体,而少女的身影则由实转虚,变成了重叠在狐耳女子身上的幻影。   “有人挂在树上耶。”   “头发这样紧紧绷着,她一定很疼。”   狐耳女子有些吃惊地捂住了嘴,少女幻影点头附和。   又一步走出。   幻影与实体互换,白衣红裙的少女目光转向那巨石之上的长枪,嘀咕了一声:“这枪尖有点奇葩呀。”   “我有种很眼熟的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把枪,而且……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恐惧,你说,我会不会曾经被这枪刺过啊?”狐耳女子的幻影向后退了一退,好像觉得有点冷一样地搓着双臂。   “有可能。”   少女点了点头,向着大树上的女子尸体与插着长枪的巨石迈出一步。   又一步。   两道身影互相转换,宛如黑白分明的太极图。   “狐狸你说,我们要不要试着拔出这把枪呀?”   “为什么?”   “枪的主人将这把枪插在石头里面,不就是等着别人去拔吗?反正迟早都要拔出来,不如由我们来拔好了。”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是吧。”   “但我觉得枪的主人应该就是旁边这位挂在树上已经死了的女人,你不经过别人同意就去碰她的遗物,不太好吧?”   “有理。那我们应该去问一问她,看看她同不同意?”   “虽然我觉得一个死人应该不会回答,但这是礼貌问题,还是有必要去问一问的。”   一步一句,一句一影,狐耳女子由实转虚,抄起双手,认同似地点了点头。   少女在那女子尸体面前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请问这位前辈,我们可不可以拔出这把插在石头里的长枪?”   下一刻。   那女子竟猛然睁开了眼睛,与少女四目相对。   “可以。” 第七十七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十一)   “可以。”   挂在树上的女子突然张开眼睛,淡淡地回答道。   “……”   “……”   狐耳女子与白衣红裙的少女皆张大了嘴,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少女抬头看了看狐耳女子,语气有些古怪:   “狐狸,我们是不是……撞鬼了?”   “我觉得……应该是。”狐耳女子呆呆地点着头:“不过我们被钉子刺穿心口都没有死,难道我们也是鬼?”   “也就是说这位挂在树上的前辈是我们的同类了?”少女依然满脸疑惑:“狐狸你可不要骗我呀。”   “我也不知道啊,不如我们问一问她好了。”   “有道理。”   少女随即回过头,看着那挂在树上的女子,一脸认真地问道:“这位前辈,你是人还是鬼?”   “……”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少女的疑问,抬起手将绑在树枝上的头发自行解开,稳稳站在了地上。   “你终于来了。”她淡淡地望了少女一眼,转身朝那块巨石走去:“我等了你六百年,差点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认识我吗?”少女怔了一怔,随即有些惊喜地问:“那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还有这只狐狸,我们两个都忘了自己叫什么,正在发愁呢,你能告诉我们吗?”   “你有很多个名字,很多。”那女子又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声:“朱实,秋夜,花开院秀元,或者……”   一只手握住插在巨石上的火焰长枪,女子稍一用力,深深刺进石中的枪尖便被轻松拔了出来。她单手握住火焰长枪,转过身,身上的雪白长衫纤尘不染,两只袖子随风而动,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臂。   她看着眼前满脸茫然之色的少女,又是微微一笑:“名字只是一个指代,一种无形的约束,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真正重要的是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种种羁绊,爱与憎恨,喜欢与厌恶,朋友,仇敌,亲人,爱人,以及——责任。既然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那现在的你等同于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的白纸,因此可以染上一切颜色,我将这个选择的权利交给你,这把枪——”   身着雪白长衫的女子将火焰长枪随意一挥,“当初我承诺过,等你再一次来到我的面前,这把火天降魔枪就是我送给你的出师礼物,如何,收下这个礼物,同时收下这份本属于我的责任。或者拒绝这个礼物,这样的话,接下来的几十年你将与其他大多数人一样,过得简单而快乐。”   她静静地望向少女,目光沉静,如古井无波。   “我应该认识你吗?”少女歪了歪头,眼神透着深深的疑惑:“我和这只狐狸忘记了很多东西,现在连名字也不记得了。之前也有些人和妖怪说认识我,但他们有的叫我朱实,有的却叫我秋夜,一个人不是应该只能拥有一个名字吗?”   “所以说朱实是我,秋夜是你啦。”狐耳女子抱着手臂,插话道:“或者……秋夜是我,朱实是你?”   “但他们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呀,你出来的时候还吓了他们一跳,有些人甚至还突然攻击过来了呢。”少女提出异议。   “这嘛……”狐耳女子支支吾吾了一阵,还是找不到好的理由,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见到狐耳女子似乎被驳倒了,少女有些得意地抿嘴一笑:“今天是你先无话可说,所以待会肚子饿了吃什么东西就由我来决定啦。”   “唔……”狐耳女子很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看上去你们二位相处得很融洽。”白衫女子看着正在斗嘴的一狐一人,眼里带着笑意,语气中也隐隐含着一丝欣慰:“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如果待会能吃上一口热辣辣的油豆腐,我觉得我们会相处得更加融洽。”狐耳女子歪了歪头,依旧不死心地说道。   “不是昨天才吃过吗?那种热量高的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会长胖的,而且还会上火在嘴里起泡,到时候就什么东西也吃不了了。”少女摇头拒绝了狐耳女子的提议。   “唔……等等,昨天我们吃了油豆腐吗,为什么我连一丁点记忆都没有?”狐耳女子面露疑惑:“该不会是你在骗我吧?”   “之前你偷吃了人家献给神明的供品,害得我被他们拿着长刀追了好久,差一点就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巫女按在地上打了,这件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现在居然又在质疑我的记忆,你这只蠢狐狸!”   “啊,你明明答应不再叫我蠢狐狸的!”   “说你蠢有什么不对吗?这是事实呀。”   “事实也不可以!”   “你看,连你自己也承认你是蠢狐狸了。”   “唔……”   无言以对的狐耳女子气鼓鼓地转过头去,决定直到气消为止都不与这个讨厌的家伙再说上半句话了。   试着和狐耳女子搭话,见对方鼓起脸颊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少女感到好笑地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转向白衫女子。   “虽然很抱歉……但我现在还是不认识你,所以你就算送我礼物,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收下……”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说出自己刚刚根本没听懂这位白衫女子那一大堆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否则对方有可能直接提着长枪刺过来,女人是很可怕的,长枪也是很可怕的,拿着长枪的女人更是可怕之中的可怕,轻易不要招惹为妙。   就像她之前遇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雪女妖怪,对方似乎认识她,还特地过来打了招呼,她觉得既然同为妖怪,让狐狸出面效果应该更好一些,谁知道狐狸才刚刚露出身形,那女妖怪就突然暴怒,还抬手糊了狐狸一脸的冰雪……后来她和狐狸狼狈逃走之后,足足用了一下午的功夫,才将冻在脸上的大冰块全部敲下来。   真是奇怪。   少女心里想着,小心翼翼看着白衫女子的反应,打算如果她一旦露出要攻击的架势,立刻掉头就跑,虽然不知道自己和狐狸正好端端走在山里,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座小岛上,但无论如何往原路返回是总归不会有错的。   但白衫女子却只微微一笑。   “无妨,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她缓缓走到那棵大到惊人的树旁,坐了下来,将火焰长枪放在面前,后背靠着树干,对少女招了招手:“这个故事有点长,可能要说上一段时间,你也坐过来吧。”   “哦……”   少女虽然有心想离开,可见到白衫女子向她招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乖乖走了过去,先用手帕擦了擦地上的尘土,然后才小心翼翼跪坐在白衫女子的旁边。   两人之间隔着那把火焰长枪。   白衫女子看着少女的动作,忍不住失笑道:“虽然看上去改变了很多,但这些小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和以前一样……也就是说,你真的认识我和狐狸?”看着白衫女子那安静似水的目光,少女突然有些局促不安,别扭地晃了晃身子。   “是,也不是。”白衫女子轻声一笑:“我认识的是你,也不是你,是那只狐狸,却也不是那只狐狸。”   这仿佛禅宗打机锋的回答让少女更加感到疑惑,她正想继续发问,却见白衫女子摆了摆手:“慢慢来吧,等我将这个故事说完,也许你就能得到问题的答案了。”   “哦。”   少女乖乖地点了点头。   白衫女子又笑了笑,将一条腿支了起来,手轻轻拍着膝盖,抬起头,目光从那如同伞盖般的树冠之间穿了出去,看着那一直不曾改变过的蓝天白云,微微有些缅怀:   “从哪里说起呢……很早很早以前的某一个夜晚,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位被妖怪袭击的普通人类……” 第七十八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十二)   “很久很久以前,我遇到了一位正被妖怪追赶的青年……”白衫女子回忆着往事,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那时我也才二十多岁,学艺初成,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既然撞见了这一幕,自然要出手救人。我杀了那只妖怪,然后将被妖怪打伤的青年带回家中,帮他处理伤势。”   她一下一下拍着膝盖,声音轻轻:“青年受了重伤,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断气了。所以我即使将他带回家,又帮他敷药包扎,其实心里也没抱着什么期待,只是想着能做一点是一点罢了。没想到第二天醒来,那青年却变得活蹦乱跳,好像昨晚那沉重的伤势是假的一样。你猜这是为什么?”   她偏了偏头,看向旁边的少女。   “是你的医术起了作用?”   少女猜测道。   白衫女子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如果我的包扎技术真能起死回生,也不会被兄长与几位师兄指着鼻子骂我是不是想谋杀他们了。说起来也是有趣,那个青年后半夜被活活疼醒过来,半睡半醒之间,居然误打误撞将我放在家里的一张灵符吃了下去。那张灵符效用非凡,一般人无法承受,或者将符泡水喝,或者烧成灰敷在伤口上,如果像那青年一样直接吃进肚子里,立刻就会因为透支灵力而昏迷过去,轻则昏死数日,重则……魂飞魄散。”   “然而他不但没有昏迷,反而治好了伤?”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一度怀疑他也是阴阳师,但那青年真的是连一丁点阴阳术都不懂,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我施展最简单不过的术法,就兴奋得不得了,眼睛闪闪发光,还当场跪下来要我收他为徒。”   似乎是想起了曾经的闹剧,白衫女子笑得更加开心:“我当然是拒绝了他,几位师兄都还没有徒弟,我也才二十几岁,没有什么自信当其他人的师父。但无论我拒绝了多少次,那青年还是不愿放弃,他明明对阴阳术没有丝毫了解,却能顺口说出五行生克,谈吐十分特别,总是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身上的气息也与那些普通平民百姓格格不入。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就跟他说,如果你能坦诚你的来历,我也许可以考虑收你为徒。然后他就说——”   白衫女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说……自己来自未来。”   “未来?”   原本气鼓鼓的狐耳女子也被这故事吸引,不知什么时候就竖着耳朵偷听,这时终于按耐不住,插话问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肯定被骗了!”   “是真的哦。”白衫女子轻声道:“父亲与老师都出手试探过,取了那青年的生辰八字作法,却犹如面对着一张什么也没有的白纸,根本无从下手。这种情况只能证明一件事——他是一名来自天外的异数。”   “异数?”少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凡是学习阴阳术法的人,都听说过‘四数论’。这是由唐国那边传来的说法——人的一生之中需要遵循天数、屈服命数、遭逢劫数,谁也不能例外。”   “天数、命数、劫数……但这只有三数啊?”狐耳女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就像一个学堂的孩童一般,好奇地看向白衫女子。   “第四数便是异数。异数分成两种,第一种生于天地,顺应天时,承接天命,从出生的瞬间就背负着应该完成的使命与责任,第二种……来自天地之外,不存天时之中,不受天命约束。唯有异数可以半遵天数、半服命数、半逃劫数,将冥冥之中无法改变的命运之轨偏移改动。”   白衫女子顿了一顿:“当时老师与安倍晴明的斗争已经如火如荼,而且由于老师年岁已高,逐渐落入下风,无法阻止妖怪鵺——也即是安倍晴明的种种恶行,他的出现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我按照承诺收他为徒,发现他天赋异禀,而且大概是因为来自天地之外,在还没有开始修行的时候,已经有了不逊于我几位师兄的强大灵力,可以说是一位天生的阴阳师。”   “但这份出色的天赋却也成了他之催命符。”说到这里,白衫女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即使我们有心掩饰他的存在,却还是走漏了消息,让安倍晴明得知,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将他……杀了。”   “啊!”   “什么?”   意想不到的展开,让少女与狐耳女子皆惊呼出声。   白衫女子嘴角向上牵起,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勃然大怒,单枪匹马就找上了安倍晴明,却被他如猫戏老鼠一般戏弄折磨,若非老师舍命相救,现在早已成了一缕亡魂。天外异数死亡之后不入轮回,老师施术将那青年散离天地的灵魂重新凝聚,使他得以躲过魂飞魄散的悲惨结局,但因为是鬼魂之身,在阴阳术上再也难进一步,可以说已经成了百无一用的废人……废鬼。”   “然后呢?”狐耳女子急忙问道。少女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中一动,本来想问的话也咽了回去,她静静跪坐在地,看着白衫女子,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   白衫女子注意到了少女的模样,却只是洒然一笑,后脑勺枕着粗糙的大树躯干,拍了拍膝盖,叹了一口气:   “然后啊……”   ································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穿着雪白狩衣的女子咬了一口手中捏得歪歪斜斜惨不忍睹的饭团,看着眼前这位身体有些透明的年轻青年,有些不忍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就这样也挺好,虽然不能被太阳光直接照到,但我在家的话会陪你下棋聊天,平时也有很多书可以看,你不用怕会过得很枯燥很没意思,更何况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一方的土地神,那就能活上很久很久了,说不定还能活到一千年后呢。到时候你就可以再次体验一下那些很神奇的……科技产品?”   “师父……”青年轻声喊道。   白衫女子摆了摆手:“我还没说完呢,你先别急着决定,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您手里饭团的馅要掉到地上了。”青年一本正经地打断了白衫女子的话。 第七十九章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十三)   “您手里饭团的馅要掉到地上了。”   “哇啊!”   白衫女子闻言一声惊呼,急急忙忙将那因为饭团的毕加索风格而漏出来一大半的馅料嗷呜一口全部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青年看到这副情况,好笑地摇了摇头:“师父您虽然枪法和阴阳术都很厉害,唯独料理是弱项呀。连一个饭团都捏不好……”   “嗯?”   虽然口中因为塞得满满当当而说不出话,但白衫女子却用很有杀伤力的目光恶狠狠瞪了青年一眼。   青年缩了缩脖子:“连一个饭团都捏得那么特立独行,师父您真是当世人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别耍贫嘴。”好不容易将嘴里的米饭全部咽了下去,白衫女子用力捶着胸口,翻了几个白眼,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反正我料理就是做得不好啦,连你这个男的都比我厉害,但那又怎样!反正我又不打算嫁人,如果你有什么意见的话就提出来啊,我这个人一向不记仇,等你提完意见我们出去打一场就是!”   这还叫不记仇……青年嘀咕了一声,但看着那杀气横溢的眼神,还是很明智地将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师父。”   他坐正了身子,但鬼灵之身无法接触到实物,因此青年现在其实是悬浮在空中,离那圆圆的坐垫有着一丝距离。   “所以说,你……”白衫女子正要说话,那青年又叫了一声“师父”,脸色认真,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白衫女子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如果我就这么以鬼魂之身继续留存在这个世界上,您和其他人会怎么样呢?”青年认认真真地问道。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白衫女子撇了撇嘴:“你是不是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即使没了你,我和兄长,还有老师与几位师兄,足够对付那个讨厌的安倍晴明了。”   “如果您说的是实话,就不会偷偷偏过视线了。”青年温和地笑着:“而且师父为了我而被安倍晴明打折了左腿,这笔仇我怎可能会忘记呢?”   “你!”白衫女子有些气急,“连我和老师都不一定能胜过安倍晴明,你一个区区学了几年阴阳术的毛头小子,哪来的信心替我报仇!”   “五帝龙王。”青年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如利剑一般,闪闪发光:“五行之力的极致,天地不容的神枪。”   “你怎么会知道这门法术!”   “在您犹豫要不要让我得知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偷偷看了一眼。只有天地不存的异数,才能练成天地不存的神枪,您难道不是因此才答应收我为徒吗?”他见白衫女子咬着下唇,神色有些恼怒,连忙继续说道:“当然,我知道您是真心对我好,所以做徒弟的才更应该投桃报李,为师父排忧解难嘛。”   “但你现在已经是鬼魂之身,根本没办法修炼阴阳术……”白衫女子犹豫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并非由这片天地孕育而生,无法像其他生灵一般简单地转世轮回,稍有不慎就是魂飞魄散,这次可不会再有人救你了!”   “可是如果我保持现在这副模样,就没办法帮您捏饭团了呀。而且那些当季的鱼也没有人帮您料理了,我相信师父肯定不想天天吃这种捏到变形的饭团和烤成焦炭的鱼吧?”青年看了看透明的手臂,有些俏皮地说道。   “不行。你忽略了一点,即使一切顺利,你得以转世重生,但具体需要耗费多少时间还是一个未知数,而且再入轮回之后,你就已经不再是天地之外的异数,自然也无法使用五帝龙王,等于白费功夫!”   “这一点就有劳师父了。”青年嘴角翘起,微微一笑:“以师父经天纬地之才,肯定有解决的办法罢。”   白衫女子闭上了双眼,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问道:   “你真的下定了决心?”   “当然。”   “没人要求你这么做,也没人有资格要求你这么做。你应该活下去,一直活下去,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如果这份幸福快乐是以其他人的牺牲为代价,那我注定不会走上这条路。如您所言,没人有资格要求我这么做——除了我自己。”青年目光如璀璨明星,语气坚定:“师父,我有一个请求。”   “说。”   “等我再次见到您,可以将您的火天降魔枪送给我吗?”   “没了枪,我还怎么对付那些妖怪?”   “那就顺带将这份斩妖除魔的责任也交给我好了。”   “你倒是贪心。”   “哈哈。”   ·································   “然后啊……”   过往的记忆宛如流水,从眼前一掠而过,只留下逝者如斯夫的无奈感叹,白衫女子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身前正经跪坐着的少女,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总是温和笑着,成天忙碌着帮她做饭做菜的青年——   她引以为豪的徒弟。   “然后,我就在这里等了六百年。”白衫女子轻声道:“而现在,你来了。”   她看着少女。   “你忘记了一切,所以我给你再一次选择的机会。离开这里,你会拥有更多值得信任的朋友,对你无私付出的亲人,将你当做掌上明珠的爱人,直到死去的数十年间,你可以像任何一个人那样,过着平平淡淡却和乐安详的生活,最后在亲朋好友的目送下,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如果你拿起了这把火天降魔枪,就意味着你与六百年前做了同样的选择,你前方将是荆棘满途,你将流尽鲜血,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苦难,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会想要放弃,你会无数次祈求上苍让你回到这个时候,让你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六百年前,我就不赞同那个笨蛋的决定,六百年后,我依然是同样的看法。”   白衫女子说。   她望着少女,似乎等待着对方做出让她满意的举动。   但少女却迟迟未动。   只是抬起了头。   “如果——”   向白衫女子问道。   “如果你真的不同意,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等待了足足六百年之久呢?”   少女只见对方无奈一笑。   “谁叫我有一个笨徒弟呢。”   少女也笑了。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口中的那位青年,但既然来到这里,又听了这段故事,我想……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选择后者吧。如果我真的是你口中那位笨蛋徒弟,这个时候应该会这样说——”   她顿了顿,直视白衫女子的双眼。   失去了一切记忆,反而让少女可以直面最真实的自己,如同一面蒙上厚厚灰尘的宝镜被无形之手拭去尘埃,再也没有什么外界的因素影响,一举一动,皆顺应本心。   她就依循着内心最深处,也是最真实的想法,对着白衫女子一字字道:“你这个……傻师父。”   白衫女子怔了一怔,随即突然发声大笑,笑到连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而少女却抬头看向狐耳女子。   “就是这样,蠢狐狸,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所以这件事也应该由我们一同决定。我想收下这把看上去很帅气的长枪,你呢?”   狐耳女子哼了一声,耳朵微微一摇,竟然没有半分犹豫:“一开始我不是就同意将那枪拔出来了嘛,虽然有其他人替我们拔了,但既然枪的主人都说要送你,俗话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还迟疑什么,收下就是啦!”   “有道理。”   少女抿嘴一笑,伸手抓住了放在面前的火焰长枪。   下一刻。   熊熊火光猛然腾起,将白衫女子、狐耳女子与少女皆笼罩在内。   当火焰终于熄灭时,小岛上空空荡荡,再也不见半道人影,唯有一棵接天大树,依旧巍然而立。 ps:爆肝结束~虽然这段剧情和预想的有点出入,但还是顺利结束了,下面就是各位一催再催的六百年前—— 等接下来这段剧情写完(应该也没多长),古代篇也就差不多完结了,我看看能不能在九月初开始现代篇(咦为什么这句话很有即视感? 第八十章 跛行的旅者   长德元年(995年),八月。   乌云将整片天空压得黑沉沉的,是要下雨的迹象,但缝隙之间依然有不甚明亮的月光照射下来。夜色之下,火红的枫叶片片飞舞。   这是一片枫树林,林间有座寺庙,原本住着几位僧人,数年前被妖怪袭击杀死了,这里便也从此荒废下来,到了现在已是杂草丛生,一副萧条景象。   甚至还有人说,那些妖怪至今依然徘徊在附近,等待着新的猎物上门。事实上也确实有上山砍柴的樵夫听到过毛骨悚然的怪声,这些话一旦传出,更是没有多少人敢于接近这座寺庙了。   但却也有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喂!”   正殿上正聚集着五六个人,都是正当壮年的汉子,其中一个生得尤其高大,满脸横肉,胸前一大簇黑毛,一看便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他怒喝一声,一脚飞起,将身前的小孩踢得向后飞了出去,直直撞到几米之外的墙壁上,哇的吐了一口血。   但不管这个男子还是其它几个人,都没有露出半点不忍的模样,不但如此,他们个个皆是怒目圆瞪,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如同佛像两侧的夜叉护法,令人望而生畏。   “将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另一个男人走了过去,一把将倒在地上的小孩抓了起来,伸手死死锁住对方的喉咙,那手臂俨如铁铸一般,任凭小孩怎么敲打也纹丝不动。   “我……没偷!”   那小孩生得又瘦又小,身上没多少肉,嘴角还残留着着血丝,他用力咬住嘴唇,眼神透着倔强,恶狠狠瞪着那将其举起来的男人。   “呸!”   居然往男人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事发突然,又想不到这种情况之下小孩居然还敢反抗,男人还没来得及偏头闪避,已经被口水溅到了脸颊上。他顿时勃然大怒,一只手依然紧紧钳着小孩的喉咙,随即一拳用力打在了对方的肚子上。   “噗!”   小孩脸色惨白,又吐了一口血,但这次男人事先有了准备,在对方吐血之前已经顺手将他丢到一旁。   小孩如滚地葫芦般滚了好几圈,才撞在供奉佛像的高台上。后背火辣辣的疼,大概是肿了,他蜷着身子,咳嗽了几声,眼角看到的佛像高高在上,上半身被阴影笼罩,无法看到起表情——但一座木头雕成的佛像,又怎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小孩自嘲地笑了一声,见那几个男人又要围过来,顾不得身上各处疼痛,撑起身子想往外面逃走,但还没跑上几步,便又被那个为首的男人抓住了。   “再不说出你把那东西藏在哪里,我们就将你的手指一根根掰断!快说!”为首的男人将小孩按在地上,另外两个男人将他的手臂提了起来,分别握住两根手指,作势欲拗。   “我没偷你们的东西!”   小孩咬牙喊道,但眼中还是不免多出了害怕的情绪。   “那就没办法了,动手!”为首的男人皱了皱眉,正要示意手下先弄断几根手指让小孩乖乖就范,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敲门。   为了防止被外人搅局,他们在进来之后已经将正殿的大门死死关上了。   “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转头向着大门方向喊了一声,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回应。还没等几人决定该怎么应对,那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砰!”   用力之大,甚至连正殿的大梁也开始摇晃,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灰尘簌簌落下,让在场的几个男人都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那小孩抓准机会,用力一挣,竟然从三个大男人的手里挣脱开来,踉踉跄跄冲向正殿大门。   注意到对方的打算,为首的男人脸色一变:“快拦住他,这小子想开门!”   不用他提醒,其余几人也皆想起了这一带的传闻——数年前有妖怪袭击了这座寺庙,从此一直徘徊不去,等待着新的猎物来到。   虽然都是好勇斗狠的混混流氓,但一旦提及妖怪,这些平时凶悍无比的男子还是忍不住白了脸色。   “快拦住他!”   “站住!”   他们纷纷追赶出去,想在小孩拉开门栓之前阻止他。但小孩却爆发出了非同寻常的行动力,如一只矫捷的小兽,抢在几个男人之前抓住了顶住大门的木棍。这时另一个男人也已经赶到,一巴掌将小孩打飞出去,却也因此让对方顺利将门栓抽了出来——吱呀一声,正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深夜的凉风卷着片片红叶涌了进来。   与满天红叶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女子。   女子左手拄着一根木杖,右肩背着一个小包袱,只穿着一件朴素到了极点的灰衣裳,黑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披在肩头,身材高挑,笑容温和。脸上有些倦意,像是一名风尘仆仆的旅者。   “天色已晚,而且大雨将至,我想……”见到大门终于打开,那灰衣女子笑着开口,但话刚刚说到一半,见到正殿里剑拔弩张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已经想好的话语一时间竟然没办法继续讲下去。   “这是……”灰衣女子偏了偏头,与站在她面前,此时满脸慌张的高大男人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眼神清澈,很是无辜。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   正殿里的几人——无论男人还是小孩——原本都以为是传闻之中的妖怪出现,一者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想去开门,一者拼了命要阻止那个小孩的举动,当他们看到正殿的大门终究还是被打开的时候,那五六个男人心中实际上是已经万念俱灰,胆大的也只是在盘算着该如何从妖怪手下逃命。   结果却是一位想来借宿避雨的旅人。   还是个女的。   几个男人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很荒谬的感觉,一个女人家怎么会在三更半夜跑到深山里来,而且还要在这座据说有妖怪作祟的寺庙里借宿?若细细想来,应该会发现这件事有些不太寻常,但这些人平时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遇到事情习惯动拳头多于动头脑,刚才的害怕一旦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被戏弄般的愤怒。   有两三个人见这位灰衣女子长得不错,更动了龌龊心思,在这些人看来,会在这种时间单独出行的女人,大抵干净不到哪里去,即使不是专门做皮肉生意的,也差不了多少,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来硬的嘛。   “当然可以啊。”为首的男人猥亵地笑着:“既然姑娘要在这里避雨,我们哥几个当然是求之不得,离天亮还有那么久,不如我们一起来做些有意思的事啊。”话音未落,他就猛地伸手转向灰衣女子,想将她硬生生拖进正殿里。   灰衣女子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木杖一抬护在身前,竟然很凑巧地将杖头送进了那男人黑黝黝的手掌之中,啪的一声,那男人大叫一声,掌心又麻又痛,急急忙忙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惊疑不定地再度打量灰衣女子。   可灰衣女子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你这人真没礼貌,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她目光在正殿里一转,看到那扑在地上好像昏迷过去的小孩,指了指那边:“这是你的孩子吗?”   这个有些莫名的疑问让为首的男人愣了一愣,下意识朝那小孩望了过去,但他立刻回过神来,怀疑那女子是想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好趁机逃跑,连忙又回过头,继续注意灰衣女子的动作。谁知灰衣女子非但没有想要离开的模样,反而拄着木杖,走向那个倒地昏迷的小孩。   “这样不行哦,让这么小的孩子睡在地上,第二天会生病着凉的。”   灰衣女子与为首的男人擦肩而过,后者却听到她轻声说道,还往这边瞪了一眼,目光柔和,却带着几分责备,似乎对他不关心小孩的身体感到有些不满。   听到这句话,为首的男人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上天也不忍看着他们今夜寂寞难耐,专门送了个长得漂亮的傻瓜给他们解闷兼快活?   他看着灰衣女子的背影,却发现她是右脚先行,随后拖着左脚向前,木杖敲击地面,笃笃声响之中,灰衣女子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正殿之中。   竟然是一个跛子。 第八十一章 故弄玄虚   灰衣女子的左腿似是瘸了,走起路来一跌一跌的,仿佛正拖着什么重物前行。她拄着木杖,在几位男人诡异莫名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扑在地上的小孩身边,俯下身子,查看对方的情况。   这一看之下,灰衣女子不由微微蹙起眉头。她直起身子,目光依次掠过几位五大三粗的男人,好像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突然问道:“你们谁是这孩子的母亲?”   等了一阵,见几人都用一副像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灰衣女子又伸手点了点为首的男人:“你是这孩子的父亲,怎么可以让他受这么重的伤?”这语气已经有些当面指责的味道了。   那为首的男人怔了一怔,“谁说他是我的孩子了?”   “既然他不是你的孩子,这里也没有他的母亲,那你们就更不应该打他了。”灰衣女子摇了摇头,目光清澈如孩童,没有半点阴霾。她把手中木杖靠在高台边,又将右肩背着的包袱解下来打开,包袱皮解开之后,只见里面没有放着换洗衣物,只有一支笔,一叠纸,一支漆黑竹箫,以及一个巴掌大的小红葫芦。   灰衣女子扶起那昏睡的小孩,用手背擦去他嘴角的鲜血,毫不在意因此弄脏自己的手,将葫芦盖子拔开,凑到那小孩的嘴边,似乎在喂他喝葫芦里面的东西。   这一系列动作灰衣女子做得自然而然,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放下木杖,打开包袱,喂那小孩喝药,几个男人虽然有心怒斥喝问,但话语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无法出口,只能呆呆看着这一幕。   沉默的气氛在正殿流转,大门一直打开着,外面吹进来的风逐渐变得猛烈,隐隐能闻到一丝潮湿的水汽,红叶也随之飞卷而入,纷纷扬扬,为这冷清许久的正殿增添了几分属于深秋之气息。   时间静静流逝。   “咳咳咳咳……”   倒在灰衣女子怀里的小孩突然咳嗽起来,一边呕出凝固的血块,即使他立刻下意识侧过身子,还是有一部分鲜血溅到了女子身上,朴素灰衣顿时多了斑斑血迹。   “你醒了?”灰衣女子将小红葫芦移开,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孩,轻声道:“你受伤不轻,先别说话,再休息一会吧。”   “我……你……”小孩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但在反应过来当前的状况之后,便转为了深深的戒备:“快,快走,他们很危险!”口中说着,挣扎着便要起来,但刚刚撑起半边身子,手臂一软,又跌了回去。   “危险?”灰衣女子怔了一怔,抬头望向那几个男人,语气认真地问道:“你们很危险吗?”   “……”   “你看,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危险。”见几人没有回应,灰衣女子低下头,依然是那种认真的语气,声音轻柔:“这些人为什么要将你打成这样?”   还没等小孩回答,为首的男人向前走上一步,目光有些不善:“这小子偷了我们的东西,被我们逮住之后又不肯交出,劝你不要随便乱管闲事,否则,我怕你会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灰衣女子却好像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意义,很认真地答道:“的确,我觉得今夜这场雨可能会下很久,如果到了明天早上还没有停,我们就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顿了顿,又低头问那小孩:“你偷了他们的东西吗?”   “没有!”那小孩急忙用力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丢了什么东西,他们平白无故就将我抓到这里……还打我!”   “你还不承认!”为首的男人更加愤怒,几乎就要冲上来,但他看到灰衣女子那净如湖水的双目,却没来由感到心中一虚,已经抬起的左脚又往后移了回去。   “你们有谁亲眼看见这个孩子偷东西了吗?”灰衣女子一下一下抚摸着小孩那乱如蓬草的枯黄头发,见那几个男人露出迟疑的神色,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如果没有的话,就请回去让那位目击者过来,与这孩子当面对质吧。”   “开什么玩笑!将这个小子交出来,要不然……”为首的男人上下打量着那女子高挑有致的身材,忍不住暗自吞了一口唾沫:“如果姑娘你真是活菩萨下凡,想要肉身布施我们这些可怜人,也是一件美事啊。”   他嘿嘿笑了两声,其余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灰衣女子也不生气,只是抿嘴一笑:“说不定我不是什么活菩萨,而是……恶鬼也说不定哦。”她摊开手心,接住恰好飘到面前的一片枫叶,嘴角勾起,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表情因此显得有些古怪:“你们听说过天狗吗?”   “有些法力不够精深的修验者死亡之后,因为身具神通而不必坠入三恶道,却也因心存傲慢而无法转生三善道,只能化作妖怪,徘徊世间,永无解脱之日。可即使变成了妖怪,傲慢之心依然没有改变,所以鼻子会变得越来越长,这便是高鼻天狗的来由——”   灰衣女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你们见过高鼻天狗吗?脸色红如朱砂,鼻子高高竖起,身材高大,背后长着两只漆黑如墨的巨大翅膀,眼神凶狠,最爱生啖人肉,尤其是深夜住在寺庙之中的人类。没错,就像这样……”   口中说着,声音既轻且柔,淡如微风,却没有因为门外狂风呼啸而被掩去,而是清清楚楚响在那五六个男人耳边,仿佛灰衣女子正贴在他们身上,窃窃私语,耳鬓厮磨,鼻尖似乎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枫叶的味道。   五六双惊疑不定的视线落在灰衣女子身上,就见她慢慢抬起手,那片枫叶如同贴在了手心一般,怎么移动都没有滑落,并随着灰衣女子的动作而逐渐接近那清秀姣好的面容。   下一刻。   当遮住面容的手掌向旁边移开时,那五六个男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几步。   依然是那一袭沾染了斑斑血迹的朴素灰衣,但灰衣女子的脸却变成了一只通红如血的怪物,鼻子高高立起,格外醒目,双目圆睁,其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那种冰冷残酷的目光仿佛猛兽,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感情,使他们皆心中一寒,说不出的恐惧翻涌而上。   当变成高鼻天狗的灰衣女子一一扫过几名男人时,有个最胆小的甚至双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白天是人类活动的时间,夜晚却只属于妖怪,普通人在这个时候随随便便跑出来,可是要有丢掉性命的觉悟呀。”变成了天狗怪物之后,灰衣女子原本轻柔的声线也猛地变得粗哑高亢,如同用指甲用力挠着硬木头,刺耳到了极点:“你们说,我应该从谁开始吃起好呢?   “嗯?”   “天狗怪物”用鼻音哼了一声,这似乎成了最后一根稻草,那个摔在地上的胆小男人蓦然一声惊叫,好像被妖怪吓破了胆子,什么也顾不上了,手脚并用踉踉跄跄冲出了正殿大门:“救命啊,妖怪要吃人了啊——!”   “你……”为首的男人胆子最大,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护住了其余几位手下:“你不要乱来!我,我,我跟你拼了!”虽然嘴上说得气势凛然,但男人却在慢慢往后退,同时一只手藏在身后拼命打手势。   那只由灰衣女子变成的“天狗怪物”依然坐在原地,怀里枕着似乎被吓呆了的小孩,目光冷冽,直直望向几人,如同下一刻就会扑出将他们活生生撕裂吃进肚子里一样。双方僵持了片刻,那为首的男人猛地吼道:“快走,这家伙是瘸子,追不上我们的!”   话音未落,他转头就跑,其余几位手下先是怔了一怔,反应过来之后,也一个个以丝毫不逊于头目的速度飞快奔逃,转眼之间,从半开半掩的正殿大门望出去,已经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   到了这个时候,那一直仰着头望向“天狗怪物”的小孩才怯生生开口:“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突然逃跑了?”   他好奇地看着灰衣女子,刚刚她只是将手心的那片枫叶轻轻贴在了额前,然后将手掌移开,又说了几句话,仅此而已,但那几个差点将他活生生打死的恶人却好像撞了鬼一样,连句场面话也没有抛出便狼狈而逃,这在小孩看来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即使是他幻想过的各种情景里,也没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一幕。   “到底是为什么呢?大概是他们突然觉得不应该打你,又不好意思向你道歉,所以逃跑了吧。”灰衣女子揭下额前的枫叶,抿着嘴轻轻一笑。   这个温和的笑容落进那小孩的眼里,他一时竟看得呆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怎么可能,虽然我年纪小,但你也不可以用这种拙劣的谎话骗我啊!一定是你用了什么办法,才将那几个人吓跑了,他们可是这附近有名的恶霸,什么坏事都敢做,连那些武士大人也拿他们没办法呢!”   “看样子我惹了麻烦呀。”灰衣女子叹了口气,将小红葫芦又放回了包袱皮,随后慢慢将包袱重新打上结,背在了右肩上。她一直靠在高台边,背对着那座木雕的佛像,此时站直了身子,朝那佛像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向旁边的小孩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佛吗?”   “不知道。”小孩摇了摇头,回答道:“几年前这庙里的和尚被妖怪吃掉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这地方了,大家都害怕妖怪。”他也仰头看着那被阴影笼罩的佛像面目,“不过这佛像应该也不是真的。”   “为什么呢?”灰衣女子好奇地问。   小孩鼓起了脸颊:“因为在我被那些坏人打的时候,佛没有显灵救我呀!”他说得理直气壮,灰衣女子听了,却微微一怔。   “有道理。”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拿起了靠在身边的木杖。小孩见到她的动作,有些疑惑:“你这是……”他猜到灰衣女子想要离开,却又问道:“可外面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啊,你不是进来避雨的吗?”   “如果那些人看穿了我的障眼法,待会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我和你都要栽在这里,趁他们还没过来之前,还是赶紧溜之大吉罢。”灰衣女子笑了笑:“而且我改变主意了,既然这场大雨与我有缘,也是一种天意,既是天意,应之何妨?”   破朽不堪的正殿大门被夜风吹得来回晃动,红叶飘飞,两人虽在室内,却如同置身门外的枫叶林中。她偏了偏头,看到小孩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又是一笑:“同样,你在此时此地与我相遇,也是天意,有兴趣同行一段路吗?” ps:一下推荐收藏就开始不停掉,心好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5000收呢? 第八十二章 人名、妖形   笃笃声响在林中,枫叶如火,掩去了并肩而行的两人身影。因为左腿瘸了的缘故,灰衣女子每一步踏出,身子就向旁边一歪,小孩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这样子没关系吗?”   这句话既是问她能不能赶在大雨来临之前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也是担忧那些男人会不会随后追来。灰衣女子抿嘴笑了笑:“得与不得,皆不是我能左右,索性悠哉一点罢。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她低头看向那小孩。   小孩怔了一怔:“我……我叫小青。”他将衣袖卷起,露出左臂一块巴掌大的青色胎记:“因为有这个在,所以大家都叫我小青。”   灰衣女子察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个名字不是你父母取的?”   小孩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我没有父母。”他很简短地说了一句,立刻闭上了嘴,像是不愿意再深入下去一般。   “哦。”灰衣女子也没有继续追问,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话了。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冰凉的雨滴落了下来,灰衣女子摸了摸被打湿的鼻尖:“开始下雨了呀。”   “我就说你肯定来不及下山的。”有了新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恢复了正常,小青犹豫了片刻,提议道:“现在回去那寺庙应该还来得及……我觉得那些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你是在笑我瘸腿走得慢吗?”灰衣女子轻轻一笑,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魏武帝的诗词里也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名句,你可不能看不起残疾人呀。而且……”她抬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落在脸上的雨水:“我也说过,既然这雨与我有缘,自当顺应天意,欢喜淋之。”   “怪人。”小青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没办法理解身边这位女子。但对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既然她想淋雨,那自己也只好奉陪了。   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到后来却越下越大,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雨势已经大到迷蒙一片,连迈步也显得有些艰难了。狂风呼啸,将又瘦又矮的小青吹得一个不稳,差点摔翻在地,却有一根木杖斜斜伸出,帮他保持住身体平衡。   回过头去,又见到了那温和的笑容。   小青竟有些失神。他眨了眨眼,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为了不让灰衣女子注意到自己的窘况,匆匆忙忙地道了声谢之后就生硬地转了话题。   “我已经将名字告诉你了,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大雨倾盆,让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白线如织,灰衣女子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但听到他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却突然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   “你这可问倒我了。”她口中说着,一边将右肩的包袱解了下来,站在雨中,从包袱里拿出一把油纸伞,递给小青:“小心着凉,用它罢。”   “那你呢?”小青疑惑地接过了伞,刚刚她收拾包袱的时候,里面似乎没有这伞啊,而且看那包袱的大小,也是怎么也塞不进这样一把油纸伞的。这个女人果然有古怪。   “既然这雨是天意,就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而你就不同了。”灰衣女子笑着伸手揉了揉小青的脑袋:“一个小姑娘应该好好照顾自己,尤其……”   她话还没说完,小青就猛地向后蹦了出去,满脸警惕地瞪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灰衣女子的手停在半空,与小青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眼神无辜:“这种事看就知道了呀。还是说这是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吗?”   “倒也不是……”一看到那像小孩子般天真纯洁的眼神,小青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戒备的必要,她有种感觉,能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一定是一个心肠很软的大好人。   “那就好。”灰衣女子又笑了起来,看着小青打开油纸伞躲到下面,又毫不见外地伸手帮她挥去衣服上的雨水:“继续刚刚的话题吧,按理说既然你告诉了我名字,那我应该也这么做,可惜……我没有名字。”   小青正好奇看着手里这把油纸伞,这种来自唐国的东西目前还是稀罕物,她也只是听那些武士大人提过几次,没想到能亲手碰到实物,又是惊喜又是忐忑,生怕将这伞弄坏了,到时惹这位灰衣女子生气事小,如果要赔偿就大件事了。但她听到灰衣女子的回答,忍不住一怔:“没有名字?”   “是啊。”灰衣女子语气真诚,不似作伪,帮小青将伞面扶正了,木杖敲着地面,继续向前走去:“我大约一个月前在某处深山之中醒了过来,什么记忆也没有,只有这个放在身边的小包袱,下山之后,似乎也没有人认识我,所以准确地说,我应该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才对。”   狂风暴雨之中,跛行的灰衣女子身影显得格外渺小,但她后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在雨中,看在小青的眼里,却如同一座巍然巨山,任凭风吹雨打,自纹丝不动。   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失真:“之前也没遇到过需要交换名字的情况,所以我觉得无所谓。但现在既然认识了你,那能请你帮我起一个名字吗?”   小青又愣了愣,加快速度跑到灰衣女子身边,抬头望着她的侧脸,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她只看到了那柔和的微笑。   “不是开玩笑哦。”像是察觉到了小青心中的想法,灰衣女子轻声道:“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名字的人,所以我的名字也应该让你第一次知道,这很公平,不是吗?”   “……”小青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觉得这位救命恩人真的是前所未见的怪人,居然要她这个萍水相逢而且从来没读过书连字也不认识的小乞丐帮忙起名字,这个笑话可真有意思。   她哈哈笑上两声,想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可灰衣女子却锲而不舍:“你笑得这么开心,是想到好名字了吗?”说着,灰衣女子偏过头,双眼闪闪发亮,显然十分期待。   小青心里暗暗叫苦,看样子这位真的不是在说笑话。可这么突然就要她取名字,不是在强人所难吗?   “现在是八月,秋天,秋,秋……”小青绞尽脑汁,在自己少而又少的知识储藏中寻找着合适的词汇:“秋风,秋雨,秋叶,秋花?”   她一连提出了好几个名字,都被灰衣女子摇头否决,但这反而让小青更加斗志昂扬,想找出一个能让灰衣女子满意的名字。在这十几年里,她首次感受到被其他人信任的感觉,这让一直遭受白眼的乞儿小青感到兴奋莫名。   “秋……”她抬头看着乌云层叠的天空,“秋云,秋日……秋夜,就叫秋夜怎么样?”   “秋夜?”   灰衣女子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用力点头:“这个好,听上去也蛮顺耳。我以后就叫秋夜好了。”   “如果你记得或者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原来的名字呢?”小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道。   灰衣女子微微蹙着眉头,像在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最后洒然一笑:“到那个时候,就看看原来的名字和秋夜哪个更好听罢。”   “嗯!”小青听到这个回答,也笑了起来。   两人走在枫树林中。暴雨之下,红叶纷纷离开枝头,有的落到地面,有的随风而起,翩翩飞舞,在迷蒙的白线衬托下,如同一团团耀眼的火焰。   灰衣女子突然停下脚步,侧着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小青也学她倾耳去听,可除了那呼啸的狂风与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怎么了?”   她这么一问,灰衣女子便摆了摆手:“你先离开吧。如果有缘的话,下次应该还能再在什么地方相遇……”   这话还没说完,小青已经机警地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些人已经追上来了?”   “我能应付。”灰衣女子没有否定小青的疑问。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们!”小青咬着嘴唇,“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招惹上他们,要我丢下你自己跑掉,我……”   “放心,我既然能将那些人吓退第一次,就能吓退第二次,你留在这里反而会让我分心。快走罢。”灰衣女子抿嘴一笑:“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就将这把伞带走,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我之后一定会问你要回来的。”   虽然心里不甘不愿,可小青也知道灰衣女子说的是正理,自己留在这里只是一个拖累,她下定决心过去找人求援,又忐忑不安地望了灰衣女子一眼后,带着油纸伞转身就走,身影如一只矫捷的小兽,很快消失在重重雨幕之中。   灰衣女子微笑着目送小青离开,随后也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又过了一阵,风雨声中突然混杂了很多道沉重杂乱的脚步声。   十几个大汉从雨幕中冲了过来,将灰衣女子围在正中央。灰衣女子扫了一眼,发现之前那六个狼狈逃走的男子也在里面。   “那个小子呢?”有人喝问道,没见过的模样,应该是新喊来的援兵。灰衣女子正要回答,脸色却突然变了一变,磨了磨牙齿。   “这群家伙让我来解决就是。”   “不要,你会杀人的。”   “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也还有引导他们向善的可能性啊。”   “你这种想法太过迂腐了!让我杀掉他们,一了百了!”   “不行。”   灰衣女子低下头,被暴雨淋到湿透的长发贴在额前,让她看上去竟显得有些鬼气森然。   围住灰衣女子的十几个男人只看到她在不停地低声说话,音量极低,只能听到零星几个字,什么“杀”,什么“好人”,什么“一了百了”,虽然听不清详细的内容,但也可以确定不是什么好话了。   第一个开口问话的男人见灰衣女子自顾自在嘀咕着什么,好像将他当成了空气,心里很不爽快,一步上前就抓向了她的手臂。   “我问你话呢——啊!”   喝问之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凄厉之极的痛呼。那男人踉踉跄跄后退,右手腕竟然已经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白骨刺穿皮肉,鲜血淋漓!   暴雨之中,灰衣女子目光突转冷澈,声音俨如寒冰:“是谁准你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插嘴了,人类!”   话音一落,气势忽变的灰衣女子头顶竟然多出了两只狐耳,随即身后也长出了两条金黄色的狐狸尾巴。   那些男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过了片刻,才有人哆嗦着嘴唇,惊惶之极地大喊一声:   “这女人……是狐妖啊!” ps:第三章,这样就差不多八九千字了~看东离剑然后睡觉,大家明天见~ 第八十三章 一叶解危局   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场大雨下了大半个时辰,也就慢慢停了。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红叶上水珠晶莹,折射出七彩绚丽的光华。   乌云散去,明月重出,照落一地银白如霜。   夜风流转,散去了林间的刺鼻血腥气味,那十几名精壮的汉子都已倒在了地上,有的仰面向天,有的扑倒在地,脸部深深陷入因雨水而潮湿松软的泥土之中,还有一人侧着身子,目光依然残留着那份凶悍与蛮狠,却已定格在露出这个眼神的瞬间,瞳孔深处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鲜血从他破开的喉咙汩汩流出,将下方的土壤染得一片通红。   正是之前为首的男人。他两只眼睛睁得极大,倒映着那逐渐淡出视野的一袭朴素灰衣,木杖叩地之声笃笃响起,黑发披肩的女子拖着跛行的脚步,身上沾染的鲜血与污泥如同被净水冲洗,原本已经干涸的血迹又重新化作最初的血水,划过灰衣,一滴滴落在脚下——血水流过的地方,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两条狐尾与金黄耳朵都已消失不见,使那道灰衣身影看上去就像随处可见的妙龄女子,软弱无力,可以任他们欺负蹂躏,敢怒而不敢言……   据说这座山里有妖怪啊。   男人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些村民的窃窃私语,他曾对那些人脸上的恐惧神情极为不屑,但此时此刻,他心里明白自己也未必比他们好上多少。早知道的话,就算老大给他十倍的报酬,他也不会带着那小子来到那座寺庙,可惜世事永远没有如果,男人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怨恨,离开了人世间,死不瞑目。   “你又杀人了。”   灰衣女子微微蹙着眉头,由于泥土松软,木杖每每向前探出,都免不了要陷进去一截,让她走起路来更显艰难。还没彻底散尽的血腥气随着夜风弥漫开来,她鼻翼翕动,突然叹了一口气。   “你答应过我,不随便开杀的。”   周围明明什么人也没有,她却又一次开口道,声音轻柔,却带着淡淡的责备之意。话音一落,灰衣女子顿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那副云淡风轻的温和笑容也不翼而飞,整个人气质骤然一变。   “那种祸害,杀就杀了,有什么问题吗?”灰衣女子又一次开口,同样的声音,却与方才截然不同,轻佻任性,似撒娇又似抱怨:“听那个小丫头的说法,那些人平时也是横行霸道,坏事肯定没少做,我们这是为民除害,算得上行善积德,为什么你却露出一副很不满的模样?”   “那只是小青的一家之言,就算他们真是恶霸无赖,也必然有首恶与从犯之分,我不反对你杀了那些为恶深重不知回返的首恶,但其中说不定也有人是遭到蛊惑或情非得已,一时迷失了心性,本来有可能将其导回善途,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全部杀了。”   “所以说你真是迂腐,就算他们真有向善之机,可之前犯下的种种罪孽难道就此一笔勾销?做了坏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还是在你眼中,他们是人,被他们所害所杀的就不是人了?”   一步一句,看似自言自语,却爆发着激烈非常的争论,灰衣女子身上气质重归淡然,轻轻摇了摇头:“非也,一饮一啄,皆是天意,他们犯下的罪过,终将由他们自行偿还,他们亲手种下的因,也终会收获应得的果。只是……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路过一座寺庙,听那些大师念诵的经文吗?”   “记得,几个秃驴而已,那又如何?”   “昔日地藏王菩萨曾立下悲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听到这句话后,我便常常在想,如果这世上能多一个坏人弃暗投明,那便减少了一个恶人,同时又多出了一个好人,这岂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吗?”   “哦,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地藏王了,还是说你打算剃尽这三千烦恼丝,皈依佛门四大皆空啊?”   灰衣女子嗤笑了一声,随即嘴角勾起,淡淡一笑:“我没有地藏王那种普度众生的宏愿,可如果是力所能及的事,也是不妨一做。所谓天下之事,该由能解决的人去解决,虽然我没了记忆,不清楚我们的来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与你这只狐狸同时存在于这副躯体,可这不是重点。”   过往记忆不存,此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顺应着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不被任何外事干扰偏差。瘸了的左脚拖在泥泞之中,半截雪白如玉的小腿尽染成了土黄色,可灰衣女子毫不在意,抿着嘴微微一笑:“就如同此时我们本可以在那破庙之中惬意避雨,却还是落到现在这副可怜模样,而你也没有出言反对,不是吗?”   “反正这是你的身体,要怎么糟蹋也是你的自由。”身后仿佛出现了两条似真如幻的金黄狐尾,灰衣女子哼了一声:“同样,杀人与不杀也是我的自由,互不干涉,就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唉。”狐尾虚影消失不见,灰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见无法说服这位与她一同待在这副身体里的狐妖,也只好暂时放弃:“罢了,我们先去寻找那位叫小青的小姑娘吧。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跑去请援手了,但刚刚那种大雨之中,一个小姑娘在山里慌慌张张,很容易出意外。更何况……”   她抬起头,头顶两只如同幻影般的狐耳微微一动,冷冽如兽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一丝担忧:“我闻到了一股呛人的腥臭,看来那些村民说的没错,这座山里果然有妖怪。希望那个小丫头不要出事啊。”   灰衣女子抬起手,接过飘飞而来的一片枫叶。带着淡淡血腥气息的萧索秋风呼啸而过,漫天枫红如雨纷落,掩去了手拄木杖的灰色身影,下一刻,红叶乱飞,明月照落,原来站着的地方已空空落落,只影不存,灰衣女子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   一片枫叶凭空而落,摇摇晃晃,如同一条在狂风暴雨之中苦苦坚持的扁舟,映入了摔在地上的小青眼中。   她露出的手臂与双腿皆已又青又肿,伤痕处处,血流满地,左眼也被打得肿起,完好的右眼却没有半点胆怯之意,而是死死瞪着正缓步向她走来的男人。这男人大约三四十岁,留着两条翘起的八字胡,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也是平平无奇,正是那种混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的普通人。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笑容,好像正在享受着这个状况。   小青认得眼前这个男人,他正是那六个男子的头目,人们称之为“井中绳”的可怕人物,刚刚她想着逃跑,却被这男人突然冲到面前,一拳打在脸上,将她打得向后飞了出去,甚至撞塌了一棵大树。   她只觉得全身骨头都断得七七八八,马上就要死了,结果却完好无损,只是图了两口血而已,甚至还可以挣扎着爬起来,那男人似乎也感到诧异,但立刻冲了过来,噼里啪啦一阵猛攻,将她手脚都拗断了。可已经断开的骨头又神乎其神地重新结合,虽然剧痛难当,但小青依然咬着牙没有放弃,她第三次想要起身逃跑,还是被那男人一脚踩住了手背,重重摔倒在地。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简单嘛。”那男人居高临下,望着小青那倔强的双目,冷冷一笑:“原本只是想逼问你将那件东西藏在了哪里,现在看来,连你本人也很有价值嘛——”他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被吃掉的价值!”   话音一落。   八字胡男人伸手将小青从地上扯了起来,随即脖子竟蓦然伸长,如同一条盘起来的巨蛇突然弹出,那脑袋顿时冲上了十几米高的天空,又猛地下降停在小青面前,与她对上了眼:“自从几年前吃了那些和尚之后,已经好久没有遇到可以让我胃口大开的食物了,你说我该怎么吃掉你呢,是先将眼球挖出来吸吮掉,还是先切开你的小腹,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内脏被我一一吃进肚子里呢?说起来我还没吃过小孩子呢,正好先试试你的骨髓是什么滋味,将皮肉撕开,骨头敲断,那可是很疼的哦。嘻嘻嘻嘻。”   口中说着话,八字胡男人的两边嘴角竟然诡异裂开,一直扯到了耳垂位置,露出满口森森白牙,以及一条尖端分叉的鲜红长舌。他看着小青那倔强不屈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害怕,嘻嘻一笑,舌头伸了出去,慢慢舔舐着小青的脸颊。那舌头竟是冷得如冰块一般,加上恶心与恐惧,让小青激灵灵一颤,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舔了一会,觉得差不多可以开始正餐了,八字胡男人缓缓张开了嘴——那嘴竟张得比他整个脸都大,仿佛一张血盆巨口,小青丝毫不怀疑这张嘴的大小可以将她从头到脚一口气吞下——马上就要咬下!   就在这个时候。   枫叶落下。   鲜艳如火的枫叶,落在了八字胡男人与小青的眼中。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枫叶,枫树林不是在山的那一边吗?可能是被风吹过来的。”小青有些愣愣地想道,死到临头,她心中反而一片平静,刚刚的惊恐像是做梦一般,显得虚幻不实。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那道左腿跛了的灰衣女子,想到那个温和的笑容,忍不住有些愧疚。   明明是因她而起的麻烦,结果到了最后,她还是没有替对方找来援兵。真是……太没用了……   小青一时间恍惚出神,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八字胡男人的脸色变化。在看到那片枫叶的同时,他脸上的得意立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竟是深深的难以置信与纯粹的恐惧,他尖叫一声,脖子瞬间缩了回去,将小青往地上一丢,转身掉头就走,那跌跌撞撞的背影甚至比之前被“天狗怪物”吓到的几个男子更加狼狈不堪。   小青再度被摔在地上,看着那八字胡男人狼狈逃走的背影逐渐消失,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被妖怪吓到的脑袋如同浆糊一般,什么也无法思考,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那片凭空出现的枫叶缓缓落到地面。   随即听到了木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响。   小青惊喜又怀疑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望去,便见到了那一袭朴素灰衣,正一步一步,跛行而来。 第八十四章 心里有狐   “飞头蛮与蛇妖的混血吗?连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妖怪也敢出来耀武扬威,而我堂堂妖狐却要因你而缚手缚脚,真是烦啊!”   望着八字胡那狼狈逃窜的背影,灰衣女子冷冷一哼,语带埋怨,身后若隐若现的金黄色狐尾却在见到小青的瞬间便消失不见,双眸之中的杀意也随之悄然隐去,如水面涟漪荡尽,又复平静无波。   “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这是为你好啊。”木杖点落,跛影随行,灰衣女子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像刚刚那种没有多少本领却到处逞能的家伙,一般都活不了多久。”   “不要将我与他们相提并论!像那种杂碎,我一剑就能轻轻松松杀掉几十上百个,更多也不在话下。”   “唉,您多想了,我怎么敢小看妖狐大人呢。”   狐耳双尾随着灰衣女子的低声自言自语而忽隐忽现,她走到小青身边,伸手将其扶了起来,又打理了一下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   “用不着这样做啦……”从来没被别人这么照顾过,小青只觉得浑身别扭,站也站不好,心里像有什么虫子在不停地咬着,痒痒的,却不难受。她抬头看了看灰衣女子,与那柔和目光一对上,就忍不住撇过头去,却正好看到一张巴掌大的纸片被风吹得飘向远方。   “那是?”   小青隐隐记得,这似乎是那些阴阳师所使用的符箓。她用力眨了眨眼,再望过去时,却发现那张纸片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漫天红叶随风飞舞,在雨后初晴的明月照耀之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是看错了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深究。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充斥着心头,让小青一时间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平时的机灵劲儿,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猛地抓住了灰衣女子的右手,紧紧握住,好像在确认眼前人不是幻象。   “你……你从他们手里逃出来了?”小青的声音有些发颤,用力仰着头,肿起的左眼眯成一条线,右眼却直直看向灰衣女子,过了片刻,见她轻轻点了点头,才松了一口气,眼泪却涌了上来:“我还以为,还以为……”   “我不是说过可以应付吗,还是在你的眼中,我其实是那种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你出险关的大善人?”灰衣女子抿着嘴,将小青衣服上的尘土一一拍去:“对了,我的那把油纸伞呢?”   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小青的身体猛然僵住。她眼珠子转来转去,支支吾吾了半天,灰衣女子顿时恍然:“被刚刚那只妖怪弄坏了?”   “嗯……其实……”又犹豫了好一会,小青才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对不起,明明你说要我保管好的,我却……你一定生气了吧?”她小心翼翼打量着灰衣女子的表情,心里忐忑不安。   灰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少许:“唉,如果你为了保护那把伞而不顾性命,我才会生气。在这个世上有些东西值得付出生命的代价,有些却不值得。”她温言说道,见小青好像没怎么听懂,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更何况,其实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说着,右手突然向前一探,食指与中指将一片形状如掌的红叶夹在中间:“我给你变一个好玩的戏法。你看——”话音未落,灰衣女子忽的将右手一翻,掌心向上,那片枫叶竟变成了一把崭新的油纸伞,与之前她递给小青的可谓一模一样,连上面的花纹也没有丝毫差别。   “这……”小青只觉得这一夜所遇到的事情几乎比她这之前的所有经历加起来还要丰富离奇,不但被妖怪袭击却能死里逃生,还亲眼见到了这般不可思议的一幕:这女子竟将一片随处可见的枫叶变成了昂贵稀有的油纸伞!   她下意识想道,就凭着这一手本领,如果灰衣女子将那整片枫叶林都变成了油纸伞,能赚多少钱啊?   可灰衣女子随后的话语,却打碎了小女孩的发财梦:“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障眼法罢了,与之前我惊退那几个男人用的是相同手法,虽然看上去很厉害,其实说穿了也不值三文钱。”她好像看穿了小青的想法,抿着嘴笑了笑:“你知道‘咒’吗?”   小青呆呆地摇了摇头,眼中闪闪发光,有种看到偶像般的崇拜,随即问道:“大姐姐,你是阴阳师吗?”   “你知道阴阳师?”   “嗯!”小青用力点头:“我之前曾经见到过,戴着很高很高的帽子,留着胡子,是一名看上去很潇洒很帅气的大叔。”一边说,还一边用手在头顶比划着,试图让灰衣女子对那种尖帽有一个大致印象:“他还给了我一个饭团吃呢!”   “是嘛。”灰衣女子将手中的油纸伞甩了几下,这把伞立刻又变回了原来的红叶,随风而去。她揉了揉小青的脑袋,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阴阳师,不过既然你觉得我是,那我也许就是一位阴阳师吧。”   “哪有这样的……这种说法太狡猾了。”小青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牵动了她脸上的伤,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不过这么说来,刚刚那个脖子很长的大妖怪也是被大姐姐你给吓跑了?”   她好奇地问道,但“大妖怪”三个字刚刚说出口,却见灰衣女子脸色倏然一变,温和如水的双眸之中竟透出森森杀意,不加掩饰的凶残冷酷,不似人类,倒像是那些注视着猎物的猛兽。   “居然称那种杂碎为大妖怪,有眼无珠的人类!”灰衣女子冷冷开口,虽然是同样的声音,却让小青生出如坠冰窟的感觉。她吓得脸色惨白,向后接连退了几步,双腿一软,险险跌倒。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女孩竟在灰衣女子的身后看到了两条金黄色的狐狸尾巴。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   灰衣女子眼中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又恢复了那温柔的视线,她伸出手想扶住小青,却被后者慌慌张张地避开。灰衣女子微微一怔,看着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的小女孩,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吓到她了。”   “哼,胆小如鼠,与我无关。”   这次小青清楚地看到,当灰衣女子说出第二句话时,身后突然多出了两条略显透明的金黄色尾巴,头顶也出现了一对狐狸耳朵。   “你……你也是妖怪吗?”   看着小青一副只要你敢点头立刻就转身逃跑的模样,灰衣女子脸上的苦笑更深了:“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她思考着该怎么措词,但过了片刻,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指了指胸口,满脸认真地说道:“其实……在我心里有一只狐狸。” 第八十五章 第一流的妖怪   “其实,在我的心里住着一只狐狸。”   月白如霜,光照四方,灰衣女子手持一根枯木手杖,跟在小女孩身后缓缓行向山脚的小村庄,柔和的声音在夜风之中响起:   “大约一个月之前,我在某处深山之中醒了过来,什么记忆也没有留下,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当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体内会存在一只狐狸……”脸上的淡淡微笑突然一僵,灰衣女子咬牙切齿,狐耳双尾若隐若现:“是妖狐大人!”   “好好好,妖狐大人,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嘴是很不礼貌的一件事,要注意哦。”留意到被吓了一跳的小青,灰衣女子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两者说话时声音一模一样,但即使不看那时隐时现的狐狸尾巴与耳朵,只凭语气便可以很简单地分辨出灰衣女子本尊与那只“妖狐大人”。   小青在心里默默地改了称呼,她可不想什么时候一时嘴快喊错了称呼,让那只妖狐突然扑过来将自己撕开蘸着酱油吃了——她觉得这只狐狸一定会这么做。   小女孩身上的伤势已经进行了简单的处理,灰衣女子包袱里的小红葫芦里似乎装着药酒,小青不过喝了两口,便觉得身体变得暖洋洋的,如同浸泡在温水之中,原本剧痛难当的地方也舒服了许多。   而且这酒本身也很美味,甜滋滋的,让她双眼闪闪发亮,即使灰衣女子说只要抿上一点就好,但当小女孩回过神时,已经忍不住喝了十几口,原本已经远远超过了那巴掌大的小葫芦能装的量,可拿在手里摇晃几下,居然还有七八成的分量。   大抵这葫芦也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小女孩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红葫芦,呆呆地想着。这时灰衣女子仍在继续说着话:“妖狐大人本来想吃了我,霸占这副身躯,但经过我的一番劝解,终于点头答应与我和睦相处,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一种妥协罢。”   小青虽然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生生咽了下去,但那眼神却将心中的想法完全透露了出来:这只一看便知性格霸道张狂的妖狐真会那么轻易就听一个人类的话,同意与她和平相处?   “哼。”金黄双耳虚影微微一动,妖狐大人冷冷哼了一声,冷冽如兽的目光直直望向小女孩,直到将她看得心里害怕转过头去,才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像你这种小丫头,是不会明白妥协之重要性的。三流的妖怪只懂得莽撞行事,二流的妖怪能够分辨敌我实力,采取相应的粗略,至于第一流的妖怪……”   妖狐大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有些飘忽不定,小青微微一怔,立刻会意,果然很捧场地问道:“一流的妖怪会怎么样?”   妖狐大人顿时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连带着两只亦真似幻的狐狸尾巴也跟着摇晃起来:“只有像我这种第一流的妖怪,才明白一个浅显又深奥的道理。那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该怂的时候,一定要怂。”   她说得认认真真,小青却听得愕然非常,这就好像一个人为了学到一身绝顶武艺而去拜了某位天下无敌的高手为师,结果那位高手却道:“要天下无敌很简单,只需要你比那些能打赢你的人更长寿就够了。”   虽然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由这位妖狐大人的口中说出“该怂的时候就要怂”,小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站在原地,傻傻地张开了嘴,半天没回过神来。灰衣女子却依然在慢慢地向前走着,大约十几步之后,才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等到了你家之后我帮你按摩一下,不是我自吹自夸,我的按摩技术很不错的哦,试过的人都说好。”   她那柔和似水的双目之中,突然亮起了一种小女孩很熟悉的光彩,仿佛小孩子向其他人寻求夸奖时会露出的视线。过了片刻,小青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点了点头,那灰衣女子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   似乎这位大姐姐与自己心目中的印象有些不同?小青心想,但又觉得这样也不坏,那个处变不惊优哉游哉的灰衣女子固然让她感到依赖,现在这种会露出好像在讨表扬似的视线,向她炫耀着自己按摩手艺的大姐姐……也有一种别样的亲切?   木杖的笃笃之声依然响在耳边,看着前面的浅灰身影又开始拖着瘸掉的左腿向前走去,小青也急急忙忙赶了上去,犹豫了一会,还是伸出手搀扶着灰衣女子的右半边。灰衣女子有些不习惯地晃了晃肩膀,笑道:“用不着那么费心啦,你这样做,简直就像我是一个残疾人似的……啊,差点忘记我的腿断了呀。”   她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自顾自点了点头,与一般的残疾不同,灰衣女子好像并不忌讳其他人提到那条断腿,甚至自己也会拿来开玩笑:“不过真奇怪呀,我总觉得好像以前明明是可以好好走路的,到底为什么会断掉呢?”   又过了一阵,灰衣女子摇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不起来了,该不会是被什么人打断了吧?唉,狐狸,是你动的手吗?”   “是妖狐大人!如果是我动的手,那我一定要好好感谢失去记忆之前的自己,嗯,就请她吃上整整一大桌的油豆腐好了!”   “哈哈,我相信你是一只善良的妖狐大人,绝对不会对我这种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下手,更不会将我的腿打断,让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美少女变成瘸子。这么惨无人道之事,你是不会做的。”   “自卖自夸我倒是见得多,但像你这样恬不知耻敢说自己是美少女的,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大开眼界了!”   “是不是很感动呢?需要我帮你签名吗,大家都是好朋友,如果你想要我的亲笔签名,不用害羞,尽管说便是。”   “呸!”   小青侧过脑袋,看着吵吵嚷嚷的两人——虽然在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大概是灰衣女子在自言自语——听着她们口中时不时蹦出的奇妙词汇,忍不住有些羡慕,即使漫漫长夜,这两人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罢。   “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村子了。”她踮起脚尖,指了指一片朦胧的远方:“如果大姐姐你不介意的话……”   还没等小青将话说完,灰衣女子已经微笑着问道:“说起来,我倒有一个不情之请,能让我在你家里借宿一晚吗?”   “当然!”小女孩慌忙用力点头,速度之快,好像生怕灰衣女子改口一般:“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你就算住上十天,十个月,甚至十年也没问题!”   “那也太久了。”灰衣女子又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小青的脑袋:“不过……既然你这么欢迎,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想起那只一见到她便仓皇逃窜的妖怪,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那只妖怪会是那些家伙的手下吗?如果贸贸然离开,恐怕这个小女孩会因此陷入危险之中,反正也没什么急事要办,便多留一阵子吧。   虽然意识世界之中,那只穿着暴露的妖狐大人又在抄着手臂,嘲讽她将因为心软而惹上大麻烦,但灰衣女子不过一笑置之。   天下之事,让有能力解决的人去解决是最好的。既然这位叫小青的孩子看上去不似什么坏人,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一把,也是常人会做出的选择。   何况……   “归根结底,是你惹上那些人的耶,狐狸。”   “叫我妖狐大人!”   “哈哈。”   妖狐大人气急败坏地嚷着,有一瞬间似乎想扑上来与她厮打,但纠结了好一会,还是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了。   灰衣女子轻笑一声,这时也注意到了小青那闪闪发亮的眼神,后者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像正在犹豫着什么。   “大姐姐……”   又走了一段路,她听见小女孩悄悄喊道。   “怎么了?”   小青玩弄着手指,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你到底是如何说服那位看上去很厉害的妖狐大人呀?”   “这嘛……”灰衣女子抬起头,雨后的夜空格外美丽,璀璨星辰如同一条长河,映入了那双温和的眸中:   “我只是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下头脑而已。” 第八十六章 招徕   一路且谈且行,由于灰衣女子跛足的缘故,下山的速度比小青独自一人时更慢了许多,直到黎明将至,两人才终于回到了小女孩的家。   虽说是家,其实也不过是一间四面漏风的破烂小屋,外观与内在皆惨不忍睹,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否早已荒废。小青在前走着,一边悄悄注意着灰衣女子的神情,生怕从中看到一丝嫌弃或厌恶,毕竟连她自己也知道,这房子实在太过简陋,不要说与那些旅店相比,就算同村的其他人也要住得舒适很多——至少他们晚上不会被生生冻醒。   “我在三年前被老爷爷收留,后来他死了,我就自己住在这里,如果……”她有些结结巴巴,连要说什么也不太清楚,只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下意识地开了口,但还没说上几句便卡壳了。   正自沮丧不已的时候,小青却听到灰衣女子轻声一笑,那笑声中没有她业已听惯了的嘲笑,也没有半点鄙夷之情,随即一只温暖的手掌又按上了她的头顶,稍微用力地揉了揉。只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举动,却让她心中的忐忑不翼而飞。   “能为我去打点水吗?”灰衣女子说着,视线移向那条已经彻底被泥泞包裹的左腿:“等这些泥土干了之后,就不太好处理了。”   “嗯,好!”小青用力地点了点头,再问道:“大姐姐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见灰衣女子笑着摇头,又说:“让我扶你过去。”   “不用了,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这么一点路而已。小溪应该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你早点过去吧。”   灰衣女子侧身避开冲过来伸手欲扶的小青,对着她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灰衣女子右肩轻轻一晃,从那小包袱里突然飘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在小女孩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悄悄黏在了她的后背上。   小青怔了一怔,敏感地察觉到灰衣女子似乎是要支开自己的样子,那眨眼的动作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她立刻想到那脖子可以伸得很长的妖怪,是他又杀过来了吗?这么想着,小女孩更是忧心忡忡。   “大姐姐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她决定如果灰衣女子说有问题,或者露出一丝半点的胆怯神色,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守护在大姐姐身边,毕竟这个问题是因她而起,如果因此害得这位好心人受伤甚至身亡,那她这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但从灰衣女子的双目之中,她只看到了淡淡的笑意,反倒是那双浅灰色瞳子倒映而出的自己,简直宛如一只刚出生的小鹿,脸色惨白,连站立也显得十分勉强。   “没问题的。”灰衣女子右手依然搭在小青的脑袋上,肌肤的温暖透过头发直接传递到小女孩心中:“快去快回。”   小青突然一怔。   她意识到灰衣女子支开她的同时,说不定也想借此引开一部分隐身暗处的敌人。察觉到这个想法之后,小青不但没有沮丧或失望,反而心中燃起了一股熊熊斗志,原来自己也不单单是没用的累赘,原来自己也可以帮到这位好心的大姐姐。   “知道了!”   她大声应道,随即就向着小溪的方向飞奔而去,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仿佛那些狰狞可怖的妖怪身影随时都会从那些黑暗中扑出。   灰衣女子看着远去的小女孩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好笑:“唉,如此刻意的调虎离山,有谁会上当呢?”   “啊?”   妖狐大人一脸错愕。   灰衣女子沉默了片刻,捂住了脸:“好吧,这里有一位。”   妖狐:“……”   将咬牙切齿的妖狐大人暂时置之不理,灰衣女子将视线转向了那破烂小屋附近,月光偏斜,杂草丛生,空中飞舞着各种各样的虫子。   “你们的目标果然是我。”   她将木杖轻轻敲了敲地面,温声道。   但等了好一阵子,直到这句话的余韵彻底消散在夜风之中,灰衣女子也没有等到该有的回应。   “以为我是在诈你们吗?”灰衣女子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不得不说,你们……猜对了……”   话音甫落,灰衣女子身后的深沉黑夜蓦然开始了奇妙诡异的蠕动,一团黑暗分裂出来,在空中凝聚变化成一支锋利的箭矢模样,如同搭在一张看不见的弓上,引箭开弦,径直射向了女子的后背!   从黑暗分裂到箭矢射出,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灰衣女子甚至才刚刚说出“猜对了”,声音离开嘴边,落入这寒冷的深秋之夜……   “面对堂堂妖狐大人,连现出身形都不敢吗?无胆小妖!”   但这支箭矢却被生生夹住。   灰衣女子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将右手伸到背后,两根白玉般的手指一张一合,已经将那支带着呼啸破风声的箭矢停在了半空。   金黄色双耳随着怒气腾腾的高亢女声不停抖动,两条狐尾随后出现,妖狐大人将刚刚从灰衣女子那里受的气全数发泄在这只倒霉的妖怪身上,没有任何留手的打算,夹住利箭的双指用力一挥,竟将那支箭以比刚刚射出时更快的速度掷了出去。   “啊——!”   凄厉的惨嚎声响彻夜空。   借黑暗遁去身影的妖怪被箭尾贯穿了胸口,带着浓重腥臭气息的绿色血液飞溅而出,那又高又瘦的妖怪躯体却随着去势未减的箭矢向着后方直直飞出,惨叫声犹然回响,声音的主人尚未落地,便已没了气息!   “这就是对我无礼的代价,现在,你们还不打算现身吗?”   仿佛刚刚不过是捏死了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妖狐大人脸色冷然,褐色双目凝视着某片深沉浓郁的黑暗,宛如一头注视着猎物的猛兽,凶狠狡诈,望之生寒。   “人妖同体,二尾妖狐,果然与传闻一模一样,久仰大名了,应天者。”   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帘布被掀开,本来什么也没有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两道身影。一个约有三米多高,浑身都是鼓起的肌肉,肤色深红,两只突出的獠牙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赤身裸体,只在腰间围着一张兽皮,手里握着一根气势骇人的巨大木棒。   相比之下,另一道身影就显得平凡许多。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双颊凹陷,面黄肌瘦,没有眼睫毛,两只眼睛如金鱼般突出,右手有平常男人的三四倍之大,垂在腰侧,左手拿着一支毛笔,笔尖蘸的却不是墨,而是一片赤红。   隔着一段距离,妖狐大人依然能闻到那毛笔上的刺鼻血腥气味。那显然是刚刚流出来的鲜血。   那突出的金鱼眼望了望被箭矢带得飞出去的妖怪,发现它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却没有露出诸如愤怒与哀伤的情绪,只是嗤笑了一声:“在幻术大家的妖狐面前玩弄这种小伎俩,你不是被别人杀死,是被自己给蠢死的呀。”   “区区几句好话,依然改变不了你将死在此地的下场。”妖狐大人手中木杖一挥,好像很不喜欢这副瘸了一条腿的身子,双眉紧皱,更添了几分怒意:“快点解决,我很饿了,杀了你们之后还要去吃东西呢!”   “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想要食物的话,这附近不是应有尽有吗?”金鱼眼男性笑吟吟地张开双手,转了一圈:“您为何要舍近求远,去尝试那些人类制作出来的粗劣口粮,看啊!这些卑微的人类,刚刚那个逃掉的小女孩,以及——您体内的另一道灵魂,不都是十分可口的美食吗?”   “啊!”他突然僵在原地,凸出的金鱼眼三百六十度转了几圈,好像随时都会掉出来一般:“真是失礼,太失礼了,面对尊贵的客人,我竟然忘记报上自己的名字!”以夸张的吟叹调抑扬顿挫地说着,金鱼眼男性用力一挥那只比常人更加巨大的右手,仿佛要宣布什么东西般大声喊道:   “我乃鵺大人手下八雷之一的黑雷,此来既不是为了报仇雪恨,更不是为了说什么无聊的废话,而是——想请您加入鵺大人的麾下,为我们的‘清净’大计更添一份助力!” 第八十七章 任性的妖狐   “又是清净。”   妖狐大人很不耐地啧了一声,自从大约半个月前她一时兴起杀了几只来寻衅的妖怪之后,就再也不得宁日,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想为那些妖怪报仇的家伙,起初来一只杀一只,来两只杀两只,来十只二十只也照杀不误,但当围杀而至的妖怪数量增加到数十上百时,即使是眼高于顶的妖狐大人,也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毕竟如她所言,第一流的妖怪要懂得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怂,一味好勇斗狠,只会早早夭折。   这只是战略性转进罢了,绝不是因为她害怕了!   “正是。”自称黑雷的男性一副激动的表情,但凸出的金鱼眼却冷漠如冰,没有丝毫人类应有的感情:“鵺大人对这个腐朽破败的时代深恶痛绝,他明白只有绝对性的秩序才能拯救这个已经落入泥沼的世界,只有由至高无上、公平公正的神明统治这个世界,才是对世人而言最完美的结局!为此,不服从鵺大人的人与妖怪皆要消灭,消灭,再消灭,这便是——清净!”   “而您及其幸运地被鵺大人看中,特地让我前来延揽你加入我们的百鬼夜行,在理想的新世界中,也必然有您的一席之地,这是多么美好的喜讯呀,就连不相干的我也为您感到欢喜雀跃,无法压抑这种愉快的心情呢!虽然刚刚已经在路上杀光了几十个肮脏的人类,但还是不够,不够!你也这么觉得吧,红鬼啊!”   黑雷高高举起巨大的右手,站在他身边稍后距离的红鬼立刻跟着挥舞起手中的木棒,发出震天的怒吼声。   妖狐大人侧耳听着周边的动静,过了片刻,呲了呲牙:“连你们这种嗓门都没有吵醒那些睡着的村民,看来他们也是你口中那‘几十人’之一。”   “自然,他们已经永远醒不过来了,但这并非死亡,而是奉献!他们的血与肉将成为通往新世界的桥梁之基石,当清净成功的那一刻,这些碌碌无名的平凡人类将洗净身上的肮脏与罪孽,成为鵺大人眼中的芸芸众生!”   黑雷激动的话语还没说完——   “一派胡言!”   妖狐猛然一声暴喝,怒目圆睁,瞪向面前的两只妖怪。   “这个时代如何,我不在乎;这些凡人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关。但那个叫鵺的家伙想凭一己之见就定下我的生死,简直是痴人做梦!要我降服,让他自己过来,痛痛快快打上一场,至于他派你来,你——算什么东西!”   她不屑地轻嗤一声,伸手向旁边一抓,什么也没有的夜空中,突兀出现了一把金刚杵模样的剑柄,通体漆黑,毫无光彩,与白皙如雪的肌肤形成了鲜明之极的对比。妖狐大人抓住剑柄,用力一扯,竟拔出了一柄三面开锋的漆黑长剑。   看到这柄剑的瞬间,黑雷神色大变,那一直冷漠如冰的凸出双目之中也首次流露出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惊疑与恐惧!   “为什么你会拥有这柄剑!红鬼!”   金鱼眼男性一声大叫,身影已经飞快向后退去,而在他这一声过后,红鬼也蓦然挥动了手中染着斑斑血肉的巨棒,向前冲出,脚掌落地,宛如突然发生了一阵小型地震,整片脚下大地皆隆隆作响,晃动不已。   但妖狐大人却好像没有看到这骇人一幕,视线径直越过了小山也似的红鬼,望向正拿起毛笔在右掌上写着什么东西的黑雷。   “吾有一剑,可以断烦恼,得清净,剑名曰慧,亦称——”金黄狐耳微微一颤,妖狐大人单足立地,木杖顺手丢到旁边,明明地面不断摇晃,却保持着绝妙的平衡,纹丝不动,双手握住漆黑之剑,高高举过头顶:“三钴!”   语毕,剑出。   无光的一剑划破了夜空,也划破了明月的皎然光辉,化作一道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之华,弧形向前,掠过红鬼,小山般的身躯顿时僵住!   嗤。   轻不可闻的一声响,红鬼的眉间竟然缓缓裂开,一道剑痕从头顶一直延伸到胯下,将这只强横的妖怪一分为二,没有惨叫,没有疼痛,甚至没有鲜血,连鲜血的红也已被这无光之剑吞噬!   两片身躯缓缓分开,倒下,如同被特意放慢了的动作,露出红鬼身后的黑雷,他用力划下最后一竖,巨大右掌倏然一翻,鲜血淋漓的“山”字赫然跃入眼帘!   轰!   如同一座无形的巨山从天而降,试图将妖狐压成一团肉泥,但两条狐尾轻轻一抖,尾巴尖闪烁着盈盈紫光,妖狐大人保持着挥剑斩出的姿势,抬起头,仿佛正凝望着那座看不见的巨山,嘴唇轻轻张开,吐出无声的二字:   “密天。”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一座看不见的山岳在妖狐头顶突然出现,向着空中急速飞出,两座无形山峰猛然相撞,妖狐大人身形晃了几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而远处的黑雷却猛然一声惨叫,脚下一个踉跄,竟摔倒在地!   他想挣扎起来,可全身上下如同正被重物压住,骨骼咯咯作响,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只能保持着这种屈辱之极的姿势,眼睁睁看着那一袭朴素灰衣拖着瘸了的左腿缓缓走过来,两只金黄狐耳一晃一晃,看上去极为得意。   终于来到了面前。   露出的左腿已经被泥土包裹,看不见半寸肌肤,而这些泥土也慢慢开始坚硬,如同一层土黄色的铠甲,右脚穿着草鞋,没有袜子,露出形状姣好的脚趾头,他甚至可以清楚看到指甲上的半月形白色。   漆黑如墨的三钴剑停在了他的头顶,黑雷试图抬头,却连动一动眼睛也无法做到,只能听见妖狐那冷漠的声音:“本来想直接在这里将你杀掉,但我改变主意了。滚回去告知你的首领,居然想让堂堂妖狐成为他之马前卒,这份屈辱我已经记在心里,日后定会讨回。那个叫鵺的家伙,我杀定了!”   “你……敢与鵺大人为敌,你会与那些愚蠢的妖怪一样,死得凄惨无比,你不是鵺大人的对手,你……”   对黑雷的狠话,狐耳女子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要杀我,就让他自己滚过来,而不是只会躲在家里,派你们这些不中用的杂碎出来丢人现眼!”这番话说完,手中三钴剑一转,剑柄在金鱼眼男性头上重重一磕,顿时将他打昏了过去。   妖狐大人用剑拖着他的后领子,将昏迷的黑雷一直拖到旁边的庄稼地里,才将他丢了进去。   “就在这里睡一晚上吧。”   三钴剑化作虚影融入黑暗,她拍了拍手,得意一笑:“你这次倒是没有阻止我开杀呀,是终于开窍了吗?”   一直沉默的灰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我说过,如果你杀的是这种罪大恶极滥杀无辜的家伙,我不会阻止你。”   “也不责怪我为咱们惹上了新的麻烦?”妖狐大人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叫鵺的妖怪有多强,但连这种小喽啰都能接我一招密天而不死,看来那个鵺应该也弱不到哪里去,虽然对我而言不算什么,但你可以尽情哀叹,尽情埋怨,可以责怪我因为实力高强而招惹了你无法应付的大麻烦,只有这次我不会因此生气哦。”   “说好互不干涉,既然你决定这样做,我也唯有奉陪了。”灰衣女子又叹了一声,但声音里却有着淡淡的笑意:“这不就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吗?”   “哼哼哼,看来你很识趣嘛,既然这么懂事,妖狐大人就大发慈悲,继续让你和我共享这副身体罢,还不快点感谢我!”   “是是,感谢妖狐大人的大慈大悲,我真是感激涕零,无言以对。”灰衣女子摇了摇头:“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将我那根可怜的木杖捡起来了?”   狐耳女子正要点头同意,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那木杖与自己的距离,哼了一声:“太远了,我不想当瘸子,你自己走吧!”   “喂……”灰衣女子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妖狐大人身形一转,回到了意识世界,狐耳双尾虚影不再,她站在原地,怔了一怔,只好苦笑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弯下腰捡起木杖。   这时那红鬼的两片身躯也被无光之剑融化吞没,荡然无存,只剩下空中飘散的淡淡血腥气味,昭示着方才那一战并非幻觉。   但夜风流转不休,这阵血腥气味也逐渐散去了。 第八十八章 没有邮局的世界   最深沉的黑暗终于过去,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太阳光还显得有些模糊,将四周的野花杂草照得隐隐约约,不甚分明,却也因此多出了一种别样的诗韵。   灰衣女子靠在门边,坏掉的左腿放在地上,正有些苦恼地看着坚持要帮她洗漱的小青。小女孩将水打回来时,风中的血腥气息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注意到小青身后那张悄悄贴上的灵符已经不见,心里叹了一声果然如此,那是隐形匿迹的咒符,能保护小女孩不被那些暗中窥视的妖怪发现,是那只飞头蛮与蛇妖的混血,又或者刚刚那两只妖怪还另有同党?   无论如何,既然小青也被盯上,那她便更不可能一走了之。一个月前在深山醒来,身边只有一封信,一个包袱,以及一只绑定的狐狸,她与狐狸商量了很久,在双方皆无任何记忆的情况下,这封信便成了唯一的线索,反正也没有什么迫切的急事,一人一狐便敲定主意,先将这封信送到它的主人手上。   灰衣女子想着信封上写的名字,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写。   “卢屋浮月……”   她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虽然这一个月来四处打听,也知道了人称播磨法师的卢屋道满,这位在十数年之前病逝的阴阳师可谓名声极大,在世时甚至能与当今炙手可热的安倍晴明并驾齐驱,两人之间的斗法至今依然为人津津乐道。   这位卢屋浮月,会与卢屋道满有什么关系吗?她抱着这种想法又去探问,可谁也没有听过浮月这个名字。仿佛这位名叫卢屋浮月的人物真的如同名字一般,乃是镜中花水中月,虚幻不实,难觅踪迹。   可这毕竟已经是唯一的线索了。   哗啦啦的水声让灰衣女子回过神来,小女孩费劲地将左腿上已经干掉的泥巴一块块敲下来,在盆里洗了两遍,又用一条已经看不清原来颜色的破布帮她将脚上的水渍擦干净,这些事小青好像已经做习惯了,得心应手,比她自己还要熟练得多。   但从来没有——虽然只有一个月的记忆——被别人这么伺候过,灰衣女子只觉得窘困不已,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但这种想法自然是不能说的,否则多半会让小青感到疑惑甚至伤心,以为自己嫌弃她,从现在小女孩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就可以看出,她多半是觉得这样非常开心,没有觉得什么委屈。   灰衣女子依然温和地笑着,不时回答小青的几句疑问,但在意识世界之中却是哭着一张脸,去找妖狐大人诉苦。但听了她的烦恼之后,妖狐却嗤笑一声,很不解地反问:“你救了她足足三次,现在让她帮你洗洗脚又怎么了?”这却是将刚刚那张隐形符也算进去了。   “这嘛……”灰衣女子心虚地撇过头去:“我只是觉得让这种年纪的小女孩做这种事,有点……”有点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像小青这种孩子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怎样才谓之更好,现在依然是流浪之身的灰衣女子还没有太清晰的思维。   “要不换我来?你心里觉得别扭,我可不觉得,这样那个小丫头也更开心一点。”妖狐大人很“好心”地提议道。灰衣女子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你身上的杀气还没散去,待会吓到孩子就不好了。”   “哇,说得那么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娘亲呢。”妖狐看见灰衣女子眼中的柔和,微微一怔,随即取笑道。   “那你是父亲?”心情很好的灰衣女子也跟着开起玩笑。   妖狐哼了一声:“像你这种妻子,谁娶到才是真正的不幸,如果是我的话,新婚之夜就通宵写休书了,罪名是——”   “是?”   “神烦!”   “哈哈哈。”   灰衣女子笑出了声,注意到小青好奇的视线,抿了抿嘴:“已经早上了,你应该也困了,去睡觉吧。”   “不行。”小青认认真真地说道:“你救了我的命,又对我那么好,我如果不做一点什么的话,会睡不踏实的!”   她语气坚定,灰衣女子正要再劝,想了想,还是等到小女孩将她两条腿都洗得干干净净,又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了脸和手臂,这才肯罢休。   “我去帮你找一些吃的。”口中说着,小青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也流了出来。她正要抬手去擦,突然被灰衣女子拉进了怀里。   “这……”   小青局促不安地想要起身,却看到灰衣女子伸出手指,轻轻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容,隔着那一袭朴素灰衣,仿佛能听到灰衣女子慢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好舒服。   这个想法掠过心间,小青忍不住眯了眯眼,睡意翻涌而上。这时又听见灰衣女子轻声唱起了歌谣,是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却好像有着无法言喻的魔力,让她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因此平静下来,呼吸逐渐均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灰衣女子怀里睡着了。   灰衣女子依然轻轻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歌声随风而去,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连妖狐大人也闭着眼睛,似乎沉浸在歌谣的意境之中。   “这是什么歌?”   等到一曲唱完,妖狐才带着几分不舍之意问道。灰衣女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我也觉得有些熟悉。”妖狐居然接受了这等模糊不清的回答,抄起双手,若有所思地应道:“就好像是……属于我们之间已经遗失了的记忆。”   “总有一天可以找回。”灰衣女子轻声道。   妖狐沉默了一会:“如果过去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我们所期望的呢?比如……我们其实是不共戴天的仇家,因为一系列机缘巧合才会像现在这样共存于一副躯体之中。又或者你其实是杀人无算的大魔头,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你还会想要找回记忆吗?”   “没办法呀。”灰衣女子低头看着小青头发之间的旋儿:“一饮一啄,皆是天意,如果我真的曾经是一名十恶不赦的罪人,那也无法抵消我现在的善念,过去的因,现在的果,你我皆要受之,应之,担之。”   “口口声声不离天意,怪不得有人喊你叫什么‘应天者’。真是好威风的名号。”妖狐嗤笑了一声。   “应天之苦,却不是他们可以体会。”灰衣女子抬头看着东方将明未明的天空,突然又叹了一口气:“知道吗,我总有一种感觉,其实我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说不定正是因为一段还未走到尽头的天命。”   “这也是应天者的预言之能吗?”   “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总而言之,先将那封信交到卢屋浮月的手上,再讨论咱们的下一步罢。”妖狐抄起双手,将那原本便十分壮观的欧派向上托起,显得更加醒目。   “也对。”灰衣女子点了点头:“你既然向鵺下了战书,恐怕接下来我们将会面对比之前更加凶险的围杀,有些事避也避不开,狐狸,你知道我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便不留丝毫余地地拒绝了他们的延揽,这件事上我还要向你说一声多谢。”   “哼,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一点,我只不过是对他们居然想让堂堂妖狐臣服而感到不爽罢了,至于你的心情如何,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眼中!”妖狐撇过头去,声音冷冷,但脸上却似乎多出了微微的红色。她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气急败坏地嚷道:“还有,要我提醒你多少遍,要叫我妖狐大人!”   “是是,妖狐大人……”   “不够诚恳!打回重来!”   “唉,真是麻烦。”   “你说什么?”   “没,没有——妖狐大人……”   “又有什么事?”   “谢谢。”   “……哼,废话连篇,给我闭嘴,我要睡觉了!”   “是是是。”   没有揭穿妖狐现在没有肉身根本不需要睡眠的事实,灰衣女子洒然一笑,听着妖狐那刻意假扮的鼾响与怀里小女孩微微的呼吸声,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脑袋靠在已经被虫蛀了大半的门边,眼睛慢慢合起,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微风轻拂,秋日遍照,照在两人身上,拉长的影子,如诗,如画…… ps:加上这章,今天也破万了~勤奋的咱需要夸奖! 再ps:突然想起来,之前想推荐一本书,可总是忘记,叫《魔法老师之惠文神纪》,是老书了,以前叫《魔法老师只同性》,几年前在起点就看过,咱个人很喜欢那本书的气氛,一度还想写魔法老师的同人了。也是变百,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就是这样,咱要去躺床回耐久了,大家明天见~ 第八十九章 无法哭泣的人   图片:"得意洋洋的小玉",位置:"Images/170004-93391.jpg"   当灰衣女子睁开双眼时,怀里的小女孩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注意到这个事实,怔了一怔,随后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   她清晨时半强行让小青睡着,便是为了不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在遭遇了那么多惊险之事后,又发现村里人已被那些妖怪屠杀殆尽,她不确定小青对村里人的感情如何,可无论如何,这个事实对小女孩而言无疑太沉重了一些,尤其那些妖怪是冲着她与狐狸而来,灰衣女子感到自己应该也要为这些村民之死负上一部分责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唉。”灰衣女子低声叹道,声音轻柔,蕴含着有些复杂的情绪。   “又在这里大发善心,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那些庙里的木头菩萨成精了。”妖狐翻了一个白眼:“如果连这种事你也要耿耿于怀自怨自艾,那我们不如直接在这里买一块豆腐撞死更好,免得我每天看着你这种不争气的模样,活活烦死!知道烦死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烦躁而死!”   虽然妖狐语气不善又咄咄逼人,但灰衣女子却知道这只狐狸是好心想劝解她不要因此自责,因此只是轻声一笑:“你想多了,杀人者不是我,也不是我命令他们杀人,所以我不会自怨自艾,也不会因此沮丧,只是……”   阳光晃眼,她眯起了双目:“觉得他们死得有些不值罢了。生命不应该是这样草率丢掉的东西呀……”   “没有力量的弱者,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主宰,被强者当成虫豸顺手杀掉,不是很正常吗?弱肉强食,唯有真正的强者才能过得逍遥自在,这样的生命才有意义!”妖狐不屑地反驳道。   “也对。”灰衣女子笑容更苦:“可要如何才能谓之强大呢?像你这样,一招斩杀红鬼,在这个时代应该也算一等一的强者了罢。可你终究还是不得自由。”   “那是因为你……”妖狐正待继续说下去,可看见灰衣女子的苦笑,却不知道为何突然顿了一顿,已经想好的话语再也无法出口。   “如果有朝一日你可以改掉好杀的坏脾气,变成一只助人为乐的好妖怪,那我便将这副身体让给你也无妨。”灰衣女子摇了摇头:“无论你记不记得当初的这个约定,至少我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哼,我可没兴趣当瘸子。”妖狐哼了一声:“比起费尽口舌劝我向善,你还是先想想待会如何安慰那个小丫头吧。”   “哈哈,这确实也是一个麻烦……咦?”灰衣女子刚刚笑了两声,却突然露出疑惑的神色,鼻翼翕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狐狸,这种味道……”   “是妖狐大人!”妖狐下意识地重申了一遍,狐无名不立,在这种称呼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她绝对没有任何妥协的打算。但她随即也轻轻咦了一声:“这是,昨天那只长脖子妖怪的味道?”   “好像还混杂着其他一丝妖气……感觉很冰冷,是雪女吗?”灰衣女子猜测道:“不过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出现雪女呢?嗯……好像正在战斗的样子,那只雪女的妖气明显弱上许多,大概不是对手。”   “你打算怎么办?”虽然是这么问道,但妖狐却一副早已知道的答案的表情。果不其然,灰衣女子没有半分犹豫,立刻答道:“当然是去看看情况。”   “然后救人?”   “或者救妖。”   “真是拿你没办法。”妖狐很嫌弃地咂了咂嘴,两只手插着腰,挺起胸口,得意洋洋地说道:“那你在这里等那个小丫头,我去去就回。对了,昨夜你也有看到,那只飞头蛮妖怪身上有着浓郁的血腥气味,一看就是平时没少吃人的,这种货色留在世上也只是祸害,我将他杀了你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你……”灰衣女子张着嘴,好像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快去快回。”   “明白!”   看着妖狐那兴奋不已连两条尾巴都摇来摆去的模样,灰衣女子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张纸,就旁边的杂草上取了一点露水,将笔尖濡湿了,在那张巴掌大的纸片上写起字来。   也就一个字罢了。   幻。   “快去快回。”   灰衣女子又嘱咐了一声,将这张用露水写了幻字的符箓贴在自己脑门上。下一刻,一道狐耳幻影凭空出现,却不是灰衣女子的长相,而是穿着一身风格暴露的蓝衣,双袖用带子系在手臂上,一头粉色长发,褐色双瞳闪闪发亮。   狐耳幻影向前一步踏出,那张贴在灰衣女子额前的符箓也随之飘出,黏在了狐耳幻影的背上。幻影由虚转实,粉发蓝衣的狐耳女子如同有了真正的肉体一般,耳朵与两条金黄狐尾也多了幻影时不具备的毛茸茸感觉。   “呀哈!”她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兴奋地蹦了起来:“果然还是这样子看上去最帅气,最可爱,最美丽,最符合妖狐大人的审美!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该有多好呀……”说到这里,那两只高高竖起的金黄狐耳又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快去吧,否则等符术时间一过,你就无能为力了。”灰衣女子轻声提醒。妖狐翻了一个白眼,撒娇般地说道:“再等会嘛,让我再好好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感动……”   “我要反悔了。”   “我马上就去将那只雪女妖怪带过来,请你稍候!”听到灰衣女子说要反悔,即使知道对方只是说笑,妖狐还是惊得一蹦三尺高,嗖的一声就跑没影了。   “……”   如果那个叫鵺的妖怪知道这位看上去霸气非凡的妖狐其实是这种性格,估计也会为是否还要收她为部下而斟酌再三罢。   灰衣女子一条腿支起,悠闲坐在那扇破旧的门边,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优哉游哉地想道。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在灰衣女子感知之中,那飞头蛮妖怪的妖气猛然消失了,而那雪女的妖气虽然已经微不可查,但还能感觉到,代表对方还没有彻底死去。看来那只狐狸还是蛮能干的。   她偏了偏头,正好看到小青向这边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几个饭团,捏得歪歪扭扭,惨不忍睹。小女孩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刚哭过一场,灰衣女子心中了然,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跑到身边,将手里的饭团递了过来。   “你肚子饿了吧,吃……”小女孩看着饭团上的手印,很窘迫地扭着身子,声音也细得像蚊子叫:“虽然,虽然这些饭团不好看,但……”   “谢了。”灰衣女子毫不在意地低头咬了一口小女孩手中的饭团,口中含糊不清地夸奖道:“真好吃。”   “真的?”小青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灰衣女子似乎为了证明这句话,又咬了一口,脸颊塞得满满,如同一只仓鼠,将那温和的气质破坏殆尽。她咀嚼着嘴里的饭粒,就这么望着小青,看着对方脸上的愕然逐渐换成忍俊不已的笑意,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大姐姐,你……你嘴角沾了饭粒。”   “帮我拿下来吧。”   “哦。”   小青乖巧地帮忙拿下了灰衣女子嘴边的饭粒,犹豫了一阵,悄悄塞进了自己嘴里。这一幕她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落进了灰衣女子的眼中,她微微一怔,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姐姐……”   “嗯?”   小女孩也在灰衣女子身边坐下,小口小口吃着饭团。已经凉了的饭团不怎么好吃,里面也没有馅料,米饭有些夹生,但拿来填饱肚子已经足够了。   过了一阵。   小青怯生生地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吧?”   她没有提及具体的事情,但灰衣女子明白,此时此刻,小女孩要问的只有一件事——那些村民的死亡。   “是啊。”此时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灰衣女子干脆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早上才会让我先睡一觉……”小青再问:“村里的其他人是被那些可恶的妖怪杀死的吗?为什么妖怪要杀他们?”这句话问出来,小女孩随即自己笑了一声:“我真笨,妖怪杀人有什么理由呢,只能说大家运气不好罢了。”   仿佛看透了世情的一句话,却透着深深的无奈与认命,灰衣女子心中难受非常,忍不住又一把将小女孩抱进了怀里。   “大姐姐,我没事的……刚刚已经哭过了,再哭的话,其他人会笑我是个爱哭鬼的。”小青吓了一跳,随即小心翼翼看着灰衣女子的表情,低声道。   “再哭一会吧。”灰衣女子却转过头去,声音有些发闷:“还有很多时间,再哭一会吧,就当是……代替我的那份。”   “大姐姐也想哭吗?”小青问道。   “想,很想,可……我没办法哭泣。”灰衣女子指了指自己的心:“不管多么伤心,多么悲哀,多么不舍,不管这里多么疼痛,我也没办法流下一滴眼泪。所以,你代替我再好好地哭上一场吧,可以吗?”   “如果是大姐姐的请求……”小女孩转了个身子,将脸埋在灰衣女子的胸前:“我可以保持这个姿势吗?”   得到了灰衣女子的允许,小青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过了片刻,那瘦削的双肩微微颤动起来。   又过了一会,低低的哭泣声便在这片爽朗的秋日晴空之下响了起来…… ps:新后台可以上传图片,于是先来一张Q版小玉吧~ 第九十章 妖狐的威严欠费中   小女孩一度哭累到昏睡过去,但只睡了不到两刻间就又突然惊醒,好像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惧。   直到与灰衣女子四目相对,她才松了一口气,从梦魇之中回过神来。   “没事吗?”灰衣女子掀起小女孩额前的刘海乱发,帮她擦去冷汗,轻声道。   “没事……”小青用力摇了摇头,随即怯生生地问:“大姐姐你……今天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既然村庄已经被妖怪屠灭,那原本说好让灰衣女子在这边住上个三五天的计划自然也行不通了,小青害怕这位好心的大姐姐马上便要离开,心里忐忑不安,这句问话在嘴边转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打算帮别人送一封信。”灰衣女子坦然相告:“但具体在哪里也不清楚……大概会去京城和播磨那边看看吧。”她心里清楚小女孩的意思,抿了抿嘴,又问道:“你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要一起来吗?”   “可以吗?”小青有些惊喜。   “当然。”灰衣女子摸了摸小青的头,在现今这种危机四伏的世道,她不可能对这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女孩置之不理。即使之后狐狸听了又会冷嘲热讽,也只能由得她了。   “对了……”但小青却突然迟疑起来:“我还有个朋友,是妖怪……但她是一个好妖怪,从来不吃人,也不会欺负别人!”生怕灰衣女子误会,小青急忙解释:“她……她对我很好,之前在山里遇到野兽,也是她救了我,所以,所以……”   “叫什么名字?”   “雪丽。”小青犹犹豫豫地答道:“我听她说,她是来自其他地方的雪女,因为被那些坏妖怪袭击而逃到了这里……”   “雪女?”灰衣女子愣了一愣,不由失笑:“那还真是凑巧,我们就在这里先等那只狐狸回来吧,你有什么行李可以趁现在去收拾。”   “狐狸……妖狐大人去哪了?”小青好奇地望着灰衣女子,心想原来那只狐妖怪可以自行离开的呀。   “应该是去救你的朋友了。”灰衣女子偏过头,看着那在阳光下晃动的蓝衫与一双摇晃的金黄狐耳:“看,回来了。”   妖狐的身形已经开始有些虚幻不实,背着一个小小只的女孩,正朝这边飞奔而来,口中还嚷嚷着什么:“快来帮忙,我快、快坚持不住了……”   噗嗤。   话音未落,妖狐突然脚步一顿,变成了一张飘来飘去的纸符,连带着背上那只好像昏迷过去的女孩也猛地摔向地面。   “雪丽!”   小青认出了那个女孩的身份,惊呼出声。她立刻就要冲上去,但两者之间距离极远,眼看是来不及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根木杖却斜斜伸了出去。   灰衣女子依然坐在原地不动,只是将手中的木杖挥了一挥,那张妖狐变成的符箓砰的一声,猛地变大,如同一张大毯子,将那女孩稳稳接住,避免了一场祸事的发生。   灰衣女子再一挥杖,那张符箓变成的毯子便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   小青看得目瞪口呆。   “狐狸啊狐狸,为什么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呢?”灰衣女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此时已经回到意识世界的妖狐。对方好像也自知理亏,缩在角落里不出声,抬起手捂住了两只耳朵,摆出一副“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的模样,甚至没有像平时那样让她改口称呼妖狐大人。   “那妖怪……”过了一会,妖狐很委屈地撇了撇嘴:“我一剑砍过去,他居然把那只雪女当成挡箭牌,害得我多费了一番功夫,不然早就回来了!”   “你应该多思考一下战斗的方式与技巧,不要遇到什么事情二话不说起手就是一招黑天,这种单调的战法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灰衣女子正在数落着妖狐,却看见这只狐狸居然用两条尾巴将自己裹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大球,自暴自弃一般滚来滚去,口中念念有词:“反正我就是什么都做不到的笨蛋,堂堂妖狐居然要听一个人类的话,而且因为说得很有道理只好无言以对,我好恨啊,好恨啊……”   总觉得这团狐狸球好像变成了什么其他种类的妖怪。   “好啦,我不说话了,你也别再保持这种状态,如果其他人看到……你身为妖狐大人的尊严就荡然无存了。”   即使灰衣女子不再数落,那团狐狸球依然滚来滚去,非但没有要停止的趋势,反而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带起了阵阵呼啸风声。   灰衣女子有些狼狈地避开了迎面撞来的狐狸球,擦身而过的瞬间,妖狐的声音从那团尾巴球里漏了出来:   “快救救我,头好晕,我要死掉了……”   “……”   幸好在这里她不是瘸子。   灰衣女子有些庆幸地想道。   噗通!   才刚刚闪过这个想法,狐狸球腾空而起,露出里面妖狐大人那张眼睛已经转成蚊香形状的脸庞,狠狠砸在了灰衣女子的脸上。   ································   即使意识世界之中闹得一片混乱鸡飞狗跳,但现实的灰衣女子依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温和笑容,完全无法想象她此时正在慌慌张张地试图阻止狐狸球,却因一时大意被撞翻在地跟着滚动起来。   至少此时此刻,在小青的眼里,灰衣女子的形象仍是高大伟岸,是一位仿佛背后随时会冒出万丈金光的完美人物。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   诚不我欺。   “还好,只是妖气透支罢了。”检查了一下飞毯上面那个小雪女的伤势,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灰衣女子松了一口气,将包袱里的小红葫芦拿了出来,一口一口喂着雪女去喝。这葫芦也是当初从深山之中醒来时就在身边的东西,上面有着淡淡的妖气,也许曾经是某只妖怪之物也说不定,但既然她与狐狸皆失去了记忆,更详细的情形自然就无从得知。   这葫芦里装着无穷无尽的酒,不管喝上多少也不会变空,灰衣女子曾以符术查探,发觉里面住着一只酒虫,大抵这些美酒便是它的功劳。   这酒不但香甜爽口,而且还有非凡的疗效,不但对外伤有很好的疗愈能力,而且还能补充妖怪的妖气,只要轻轻抿上一口,便能完全恢复狐狸挥出黑天之剑所损耗的妖气。须知这咒相·黑天已是妖狐最强悍的压箱底之招,虽然对狐狸这种遇事不决开个大的作风颇有腹诽,可灰衣女子还是十分认同黑天之剑的威力。   只凭这一剑,天下皆可去得——这句评价虽然有些夸张,却也基本上符合事实。只凭着这一式黑天之剑,妖狐只要不惹上那些可怕的怪物,寻常妖怪根本连一剑也走不上,就如同昨夜的那只红鬼,连尸体也被这漆黑无光的一剑彻底吞没,没有留下半点曾存于世的迹象。   喝了几口酒后,摊子上的雪女妖怪轻轻咳了几下,眼睛也缓缓睁开。她有着一头好像濡湿般的冰蓝色卷曲长发,两只眼睛是螺旋形状的鲜红色,这也是雪女的鲜明特征了。   虽然对过往完全没有丝毫记忆,可灰衣女子不知为何却对世间的妖怪以及阴阳术法极为了解,如数家珍,难道真如小青所猜测,她在失去记忆之前,其实是一位阴阳师?可根据灰衣女子这一个月的见闻,阴阳师大都是身份显赫,为宫廷所用,与那些贵族公卿来往,除却十数年前去世的播磨法师卢屋道满,基本不存在太过贫穷的阴阳师。   可她甚至连一件新衣服都买不起。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灰衣女子也在打量着悠悠醒转的雪女妖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柔和,云淡风轻。   虽然与此同时意识世界之中她正在用力将狐狸球举过头顶丢出去,但这种与灰衣女子身上淡然气质不怎么相符的举动,我们就暂时不去理会吧。   “雪丽!”   看到雪女妖怪醒了过来,小青猛地扑了上去,两个人的重量一旦压下,那张符箓变成的飞毯顿时向下沉了一沉,幸好灰衣女子连忙掐诀维持住,避免两个小女孩猛地摔了一个狗啃泥,那可就丢人了。   “小青?”   将扑过来的小青一把抱住,雪女妖怪脸上还带着几分没睡醒的模样,以及一丝惊疑不定:“我不是……死了吗?”   “是这位大姐姐救了你。”小青急忙侧过身,向雪丽指了指旁边的灰衣女子,语气有些骄傲:“她很厉害的!”   “你说……谁很厉害?”小雪丽有些疑惑。   小青怔了一怔:“就是她啊,那位穿着灰衣服的大姐姐……咦,人呢?”她口中说着,也跟着望了过去,但原本站得好好的灰衣女子却不见了踪影。她好奇地跳下飞毯,却看见灰衣女子不知为何倒在了地上,两只狐耳一晃一晃,两条尾巴如同垫子般护在身后,两只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张着嘴,嘴角留下一行晶莹口水……   “狐狸!”   而意识世界之中,被一发狐狸球正面命中导致鼻子都变红了的灰衣女子正揪着妖狐耳朵絮絮叨叨地说教,而张狂霸气的妖狐大人只好低眉顺眼,好像被先生教训的小童,乖巧地点着头,希望这阵暴风雨能赶快过去。   但她眼皮微微向上抬起,看了看一脸认真不停数落着她各种蠢事的灰衣女子,心里一声哀叹,看来离耳根子清净下来还要很久很久……只希望到时候自己这尊贵的狐狸耳朵不要被扯下来就好。 第九十一章 可靠的妖狐大人   凉月如水,照落一地荒坟。   等灰衣女子与雪女陪伴着小青将村民的尸体一一收埋完毕,已经过去一天时间,那些村人死状凄惨,有被活生生连着衣物锤成肉饼的,有被撕成两片的,也有被放干鲜血而死的,但这些情形灰衣女子在这一个月间已经见得太多,没了最初的不可置信与义愤填膺,此时此刻,心里只剩下淡淡的悲伤。   小青的眼圈发红,那些土堆上没有什么可以标记身份的东西,有些人死得太彻底,连她也认不出来究竟是谁,只好一起埋了,小女孩的手破了几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染红了一个个小土堆。   “没找到合用的鲜花,真是对不起。”小青一一数了过去,声音很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大叔,你曾经请我吃过两个饭团,我还没报答你呢。大婶,你帮我缝补了破掉的衣服,让我可以熬过冬天……老爷爷,小青要跟其他人离开了,以后不能常来看您,希望您不要生气……也用不着担心,大姐姐是个好人,雪丽也是一个好妖怪,不会出事的。”   稍远的距离,灰衣女子重新将小包袱背在身后,拄着木杖,偏过头看着身边的雪女小孩:“你叫雪丽,对吗?”   “是。”小雪丽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忌惮:“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怪?如果想对小青不利的话,我就……我就……”她想到之前那只妖狐猛然跳出树丛一剑将那长脖子的妖怪砍成两截的情景,威胁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去,只能警惕地瞪着灰衣女子,进行着无声的威吓。   这一幕让灰衣女子觉得有些可爱,尤其是想到她敢于为了朋友而与强大的妖怪对峙——虽然妖狐大人在她面前还算乖巧,但在其他陌生妖怪面前,妖狐毫无疑问是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可怕角色——心里也对这只雪女小萝莉多了几分好感。   灰衣女子想着该用什么话消除雪丽的戒心:“其实你不用这么警惕,虽然不太肯定,但我好像是一位阴阳师的……样……子?”   她愕然地看到雪丽一听到阴阳师这个词汇小脸唰的就白了,整个人如兔子一般往后猛地蹦出六七尺,双手摊开,一团拳头大的冰块迅速成形,眼看就要砸了过来。   “你这个笨蛋。”妖狐大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被灰衣女子教训了一下午,此时终于可以回嘴,不免带了一丝得意的神色:“这只雪女妖怪一看就是吃过不少苦的,你在她面前说自己是阴阳师,难道是想退治她吗?”   “对哦。那换你来?”灰衣女子握拳一敲手心,恍然大悟。妖狐大人用力点了点头:“好啊,让你看看我是如何笼络人心的!”   话音一落,金黄双耳蹦了起来,妖狐大人正要开口,雪丽已经将手中握着的拳头大冰块丢了过来,不偏不倚,砸进了妖狐的嘴里……   “好冰嗷嗷嗷嗷!”   妖狐大人两条尾巴砰的炸开,捂着嘴咔擦咔擦将冰块咬碎了,揉着隐隐作痛的腮帮子,满脸高傲地对灰衣女子说道:“本狐思考了一阵,果然还是应该自矜身份,不与这些野生的妖怪打交道,还是你来吧。”   “真话呢?”   “牙齿被冻得好痛!”   “哦。”   灰衣女子摇了摇头,一阵好笑,似乎与这只看上去神气非凡的狐狸在一起,就永远不会觉得无聊与,尤其是狐狸不时做出的各种蠢事,更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沉浸在悲伤的心绪之中。虽然她一度觉得可能是狐狸有意为之,但在一个月的相处之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这狐狸是真的很笨。   不过与一个直肠子的笨人相处,总比和那些城府深沉的笑面老虎打交道要舒服得多。虽然灰衣女子很想用如沐春风这个词,但考虑到实际情况,果然还是应该改一个字,用“如沐蠢风”形容与妖狐大人的相处,正可谓恰到好处。   然而现在还有必须解决的麻烦。   她望着又一次手搓冰块打算再进行一波袭击的小雪女,忍不住有些头痛,正在思索该如何让对方放下警惕,幸好这时候小青已经走了过来,眼圈还有点泛红,正吸着鼻子,看到这(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有些傻眼。   “怎么了?”她向雪丽询问道。   小雪女咬着牙,身子弓起,像一只即将扑出的猎豹……或者野猫,答道:“这个女的说她是阴阳师!”   “大姐姐是阴阳师没错呀。”小青一脸疑惑。   雪丽猛地瞪了她一眼:“笨蛋,你不知道,那些阴阳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肯定是想把我们抓住然后先O后X,再O再X,你——”   话还没说完,小雪女突然被捂住了嘴,随即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她惊慌地挥动着手脚,可毫无作用。小青吃惊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雪丽身后抓着后领子将其举起的灰衣女子,心想大姐姐不是一条腿坏掉了吗,怎么还能走得这么快,最后也只能认为这是阴阳师的本领了。   灰衣女子此时没有顾及小青想法的空暇,她一边忍耐着妖狐大人捧腹大笑嚷着“人家说你是想先O后X呢哈哈哈哈哈笑死狐了!”之类的话语,一边咬牙切齿地用木杖搓着小雪女那冰凉的脸颊:“不要教坏小孩子!”   “啊,我要被吃掉了,啊啊啊——”但陷入恐慌之中的小雪女自然没有余力理会灰衣女子说了什么,只是慌慌张张地摆动着手脚:“小青快来救我!”   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仰慕的大姐姐,小青一时间只觉得手足无措,感觉帮谁也不是,但她很快就不用去烦恼这个问题了……   “狐狸。”   “什么?还有,叫我妖狐大人!”   “我觉得你的威严很适合用在这种场合。”   “你终于认识到本狐的价值了吗?”   “是啊。”   妖狐大人被灰衣女子几句话捧得心花怒放,双手叉腰一声嗯哼,满脸得意地接管了这副身体,正要狐躯一抖散发出王霸之气让这只小妖怪乖乖听话,谁知还没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就有一团黑影呼啸而至,越放越大,逐渐充斥了整片视野——啪!   雪丽无意间的一拳砸在了妖狐的鼻梁上,顿时打得她眼泪夺眶而出,将小雪女猛地丢了出去,捂着发红的鼻子蹲下身去。   “啊……”   雪丽敏捷地落在地上,看到眼泪汪汪的狐耳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了一丝丝的负罪感,她虽然一开始确实是发自内心地忌惮,可过了一会,也慢慢有了玩闹的心思,想借此让小青摆脱悲伤,她看得出灰衣女子也是与自己类似的想法,可这一拳居然将对方打哭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妖狐大人,辛苦您了,干得很好。”   狐耳双尾虚影一闪即逝,灰衣女子满意地拍了拍蹲在角落里将自己抱成一团的妖狐,对能够在看到那一拳即将挥出的时候,便决定让狐狸接管这副身躯的自己感到由衷的敬佩。   她揉了揉发红的鼻梁,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好像……这具身体是她与狐狸共用的话,那狐狸挨了揍之后,接下来她也会感到疼痛?   真是失策。   灰衣女子保持着温和淡然的微笑,暗地里轻轻啧了一声。   “那个……”但小雪女已经扭扭捏捏地凑了过来,两只手指转来转去,眼神飘忽不定:“对……对不起。”   她轻轻扯着灰衣女子的衣角,示意后者弯下腰并闭上眼。灰衣女子有些不解,但还是照着做了,随即——   鼻尖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小雪女竟然踮起脚尖,轻轻地亲了一下刚刚被拳头打到的地方。   灰衣女子睁开眼睛,正好与那鲜红色的螺旋瞳孔四目相对,小雪女一声惊叫,像受了惊的兔子般慌慌张张跑到小青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战战兢兢打量着灰衣女子。   灰衣女子就保持着弯下腰的动作,过了一会,伸手摸了摸鼻尖。   “妖狐大人。”   她真心实意地说。   “谢谢您!”   “为什么明明被感谢了,本狐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蹲在角落里的妖狐大人转着自己的尾巴尖,一脸不爽地咕哝道。 第九十二章 京都郊外的冲突   八月末,秋风起,京都郊外,弦月如钩。   “救,救命!”   穿着一件褴褛衣衫的老人正拼命地向前奔跑,身后背着空空如也的筐子,手中紧紧攥着一柄刃口开卷的柴刀,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模样甚是狼狈。   在他身后,十数只面目狰狞的鬼族正穷追不舍。   “站住!”   “给我站住!”   “区区人类也想从我们手中逃跑吗!”   它们挥舞着手中的巨棒,发出震天也似的怒吼声,声音虽然无形无质,却如同半空突然响起的惊雷霹雳,震得那老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就将你锤成一团肉饼吧!”   “或者将他撕成几片,当成我们的夜宵!”   “这个主意也不错!”   那几只挥舞着狼牙巨棒的鬼族迅速赶了过来,将那已经被吓晕的老人围在中央,商量着该怎么处理这个猎物。自从统领绝大部分鬼族的妖怪鵺开始施行清净以来,它们每一夜都在搜寻着落单的人类与妖怪,将它们毫不留情地撕碎砸扁。   即使以这些低等鬼族的智商,无法很好地理解鵺口中那个“绝对的秩序”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们只知道现在与酒吞童子的时期不同,可以尽情杀戮,而不会招惹到什么祸端。曾经名震京城的几大妖怪之中,土蜘蛛在与鵺的决斗中惨败失踪,酒吞童子与九尾妖狐玉藻也死在了安倍晴明与三昧真铃的手下,再加上一心牵制妖怪鵺的卢屋道满已经去世多年,贺茂兄妹又在数年前离奇失踪,此时此刻,这座有着将近两百年历史的京城俨然已成了妖怪鵺的地盘。   正因如此,这些臣服于妖怪鵺的鬼族才显得格外肆无忌惮。它们取笑着人类的渺小与卑微,举起手中的巨棒,大声喊道:   “这世上已经没有能和鵺大人为敌的人物了!”   “是吗?”   却得到了预想之外的回应。   声音是从天空传来。   十几只鬼族纷纷抬头,只看到了一抹赤红的身影——身高不足一米的红发幼女踩在一双飞快旋转的火焰刀轮上,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向着它们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虽然我不与晴明正面为敌,但不代表会对你们这些杂鱼手下留情呐!”   “是你!”   “三昧真铃!”   在认清来人的瞬间,鬼族满脸横肉的脸庞上,顿时出现了极为人性化的表情——五官皱在一起,又惊又疑,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连对付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老人也需要如此劳师动众,真是让我看不惯呐!”六百年前,正是三昧真铃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即使因为身中晴明邪神咒术的缘故,被迫身受封印,一身实力难以发挥,却依旧保持着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赤发幼女冷笑一声,抬起手臂,张牙舞爪的龙形火焰盘旋其上:   “火龙吞天呐!”   即使那十几只鬼族急忙想要逃跑,可火龙呼啸而出,片刻功夫,已将落在最后面的两只鬼族生生烧成了灰烬,烧焦之后的刺鼻气味弥漫四野,更令其余逃过一劫的鬼族感到心惊胆战,亡魂大冒!   猎物与猎手的位置已然互换。   三昧真铃再度聚火成形,握住一把腾腾燃烧的斩马巨刀,顺手挥出,又将三只鬼族拦腰斩断,鲜血才刚刚喷涌而出,立刻被火焰焚烧成淡淡的粉色烟雾!   她正要趁胜追击,但第二刀挥出的同时,一只比常人巨大数倍的手掌猛然出现,挡下了三昧真铃的斩马巨刀。   拥有两只凸出金鱼眼的男性笑吟吟地掀开了无形的黑暗帘布,拦在赤发幼女与其余几只幸存鬼族之间。   “三昧大人,何必如此呢?”   三昧真铃撇了撇嘴,轻蔑一笑:“我还以为是谁这么有胆量,原来是玉藻的原部下,在九尾妖狐身亡之后仓皇投靠晴明的八雷神呐。如何,黑雷,既然出手了,今夜我们就好好厮杀个痛快呐!”   似乎被真铃戳中痛楚,黑雷眉头倏然一皱,凸出的双眼也随之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神情有一瞬间的恼怒,可最后还是化作了灿烂到刻意的笑容:“既然三昧大人有此雅兴,在下当然奉陪。可是……如果您是全盛时期,恐怕我们八位齐上也无可奈何,但既然您愚蠢地背叛了鵺大人,那——可就有点难说了呢。”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们八雷联手的话实力将会大增,但面对三昧真铃,你们打算出动多少人呐?”三昧真铃放声大笑,好像没听懂黑雷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她猛然伸出一根手指,挑衅地勾了勾:“要不然你们大可八雷齐上,让我送你们一家团团圆圆下黄泉呐!”   “看来三昧大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我也没什么办法,这便如三昧大人所愿好了。”黑雷苦笑一声,眼中却寒冷如冰,巨大右掌倏然向后一抓,竟将一只离得最近的鬼族生生抓了过来,紧紧握住那硕大的脑袋,用力一捏!   飞溅的脑浆与鲜血混在一块,将黑雷的半边身子都溅得脏污不堪,可他却露出陶醉般的恍惚笑容,右手毛笔蘸了蘸身上那些红白混杂的液体,继续在右手掌上写起字来。   “黑雷令,您为什么!”   另一位鬼族见到同伴竟然被这般轻易地杀死,不可置信地惊叫一声,黑雷正在写字的左手一颤,比划偏了少许,他猛地回过头去,凸出的金鱼眼向着那只惊呼的鬼族狠狠一瞪,左手毛笔迎空一划!   “不,不要,救——”   那鬼族知道大事不好,慌忙想求饶,可连救命都没有说出口,就已经僵在那里,下一刻,轰然爆炸,血肉碎片飞溅四面八方!   “我最讨厌在专心写字的时候有人打扰。”黑雷歪了歪嘴,又转了回去,脸上的厌恶神情与刻意露出的笑容形成了鲜明又古怪的对比:“三昧大人,希望这次的对手能让您满意。析雷,伏雷,动手!”   随着金鱼眼男性一声大喝,雪白长刀、鬼面巨盾双双攻出,一者由上而下,如月斩至,一者从下向上,如轮飞起!   “不过三雷而已,还拿不下我三昧真铃呐!”赤发幼女双手握拳在胸前重重一碰,双拳拳背相击,无形气流如波涛云涌,在空中荡出一圈圈波纹,竟将长刀与巨盾的攻击方向硬生生偏移了数寸。   看似无关轻重的数寸距离,在此时此刻,却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长刀擦着真铃鼻尖而过,巨盾将一只火焰刀轮削成两半,带着漫天火粉飞向空中。三昧真铃又是一拳轰出,砸在雪白长刀的刀面上,竟发出了金铁交击时的锵然声响!   “啊!”   身着蓝色武衣的银发少女一声闷哼,虎口居然已经被这一拳打得裂开,鲜血顺着刀柄流下,将避免打滑而缠上的麻绳染成了一片刺眼的红,她咬住牙关,忍耐着剧痛,依然紧紧攥着长刀,不愿放开握刀的手。   而双目紧闭的披发男子也猛然一跃而起,巨大拳头呼啸砸向踩在剩余一只火焰刀轮上的三昧真铃!   砰!   以硬碰硬,三昧真铃丝毫没有退避的打算,也是一拳轰出,一者雪白娇小,一者黝黑巨大,但相触之后的结果,却是披发男子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流星一般飞快坠落,砸入大地之中!   与此同时,三昧真铃身形飞快旋转,以踩在火焰刀轮上的单足为支点,另一只脚直直踹向银发少女的心窝,即使在最后关头避开了要害位置,银发少女依然被这一腿踢中了小腹,同样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如箭向后倒飞而出!   一息之间,胜负已分。   可黑雷却依然在低头专注地写着字,似乎根本没有留意上空的战斗,只是又一次喊道:“火雷——”   这道短促的呼喊声落下同时,灼热炎流由远至近席卷而来,竟将反应不及的三昧真铃瞬间吞没!   可这漫天炎流之中,却又一次响起了清脆如铃的笑声:   “在我面前玩火,你很有想法呐。”   轰!   炎流四散爆开,三昧真铃站在重新塑造的一对火焰刀轮上,一只手紧紧抓住某个高挑女性的喉咙,眼神凶戾:“要不要我指点你几招呐?”   然而这缓得一缓,手持雪白长刀的少女析雷、以鬼面巨盾掩去身影的闭目男子伏雷又已齐齐攻上,三昧真铃无奈唯有放开手中抓住的火雷,再度与三只妖怪缠斗起来。然而刚刚还能瞬间逼退的刀与盾组合,在火雷加入之后,却显得棘手许多,甚至一个不小心,还被那口雪白长刀在右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果然如咲耶所说,这八雷分开不过杂鱼级别的战斗力,但如果相互配合,却足以制衡甚至击败那些闻名已久的大妖怪!   三昧真铃心中掠过一丝警惕,望着地面上至今没有动作的黑雷,仅仅三雷便已让她负伤,如果四雷……   可恶!   如果安倍晴明没有对她下了咒杀之术,她又何必封印自身实力,落到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境地!   但事到如今,埋怨叹息已是无用。只有按照预先的计划行动了——   三昧真铃一拳逼退析雷,又飞起一腿将伏雷踢出数尺,向着某处什么也没有的空中大声喊道:“是时候了,秀元!”   同一时间。   黑雷也停下了一直在挥动的毛笔,巨大右掌猛然一翻,鲜血淋漓的“峰”字赫然入目,然而手掌所面对的却不是三昧真铃,而是什么也没有的空中。   看不见的巨大山峰凭空而落,好像要将整片大地给生生压塌,但在那之前,却响起了一声属于女子的轻叱:   “禄存!贪狼!”   随着这声轻叱响起,一头巨鹿凭空出现,用那两支格外巨大的长角顶住了从天而降的巨大山峰。再闻一声嘹亮的狼嗥,如弦月光照耀之下,浑身雪白的狼飞扑而出,咬向翻掌欲攻的黑雷!   巨鹿身边,身穿一袭狩衣的妙龄女子手中捏着数张纸符,来回看着三昧真铃与黑雷,目光闪烁不定。   “您终于来了。”   将想张嘴咬他喉咙的白狼式神一掌拍开,黑雷带着让人浑身不舒服的粘稠笑容,金鱼眼向后转去,不见眼瞳,只有满满的白色,动作夸张地鞠了一躬:“花开院秀元大人,一段时间不见,您依然是这般美丽动人啊。” 第九十三章 鱼儿上钩   面对黑雷虚情假意的问候,名为花开院秀元的妙龄女子眉头紧皱,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悦:“这些日子的大肆屠杀,无非是为了逼出我与真铃,现在你们的目标已经达成,是要在这里将我们杀死一了百了吗?”   黑雷挥了挥手中毛笔,正在空中缠战三昧真铃的其余三雷随即抽身而退,来到了黑雷身边,与三昧真铃及花开院秀元形成了无形的对峙。   “其实您不必如此警惕。”黑雷伸出舌头舔了舔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对于播磨法师的后代,鵺大人吩咐过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礼遇。更何况您还是那位贺茂的弟子,在下更是不敢轻忽。”   “所以这种逼迫的方法在你们看来,就是‘礼遇’与‘敬重’了呐?”三昧真铃不屑地嗤笑一声:“真是笑掉大牙了呐!”   黑雷脸上的粘稠笑意不改:“岂敢,岂敢,我只是觉得,你们二位是好人真是太棒了。只需要杀一些毫无价值的废物,就能轻轻松松地将你们从藏身之处钓出来,让我想想,第一天好像杀了三十多个,第二天是五十多个,至于今天,今天……”他故作姿态地皱眉思索,过了一会,偏过头去问站在身边的高挑女性:“火雷,我们今天到底杀了多少人呢?”   “八十七个。”   “啊,对,对对对,八十七个,本来如果将那个老人杀了的话就正好凑足八八之数,很吉利,但现在……现在好像就变成八十九了。”黑雷用毛笔点了点地上被吓晕的樵夫老者,又指了指三昧真铃:“花开院秀元大人是鵺大人交代过要生擒的,不能杀,三昧大人与这老头,八十九个,嗯嗯嗯,待会再去杀十一个人好了,凑足一百之数,才显得十全十美嘛。你说对不对啊,析雷?”   “废话少说,也别对拙者搭话,否则——拙者认识你,拙者的刀可不认识你。”银发少女冷冷说道,又离黑雷远了一些,转而靠近手持鬼面巨盾的伏雷。   “哎呀,被嫌弃了,真惨,真惨。我应该怎么办呢?”黑雷歪了歪头,两只眼睛又转了回去,“果然还是开杀吧,花开院秀元作为卢屋道满所存于世的最后血脉,必须要带回去,协助鵺大人产下足够天才的子孙后代,这是鵺大人交待下来属于你的使命,感到光荣吧。至于三昧真铃……在这里杀了就好。”   “你看,他们果然是有备而来。”三昧真铃皱了皱眉,向花开院秀元低声说道:“我就说过,不要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呐,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等待咲耶的后手,在那之前轻举妄动,只会让大局崩盘呐。”   “但我也不可能看着他们这些日复一日屠杀无辜平民。”花开院秀元也叹了口气:“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杀出去了。”   “杀出去呐!”三昧真铃用力点头:“你还是只能召唤两只式神吗?”   “没错。”花开院秀元有些沮丧:“与秀元大哥不同,他可以同时召唤四到五只式神,而我直到现在也只能勉勉强强操作三只,还有失败的风险……”   “两只也足够了呐!”赤发幼女拍了拍花开院秀元的后背:“到时你负责拖延那只拿盾牌的家伙,其余三人交我解决呐!”   “不会太勉强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三昧真铃呐!”自信满满的话语甫落,赤裸双足用力一踏,踩在一双崭新的火焰刀轮之上,赤发幼女双拳一碰,身形向前冲去,直接挑向了最难缠的黑雷,口中大喝一声:   “杀!”   而花开院秀元站在原地,双手并指在空中划出一个五芒星形状,巨鹿与白狼式神同时收回,回归原来的纸符模样,取而代之,则是一位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武士,以及一头庞然巨象——   “巨门,武曲,杀!”   她向那双目紧紧闭上的伏雷一指,武士与巨象便齐齐攻了上去!   恶战再开!   ················   “好像前面有打斗的声音?”   灰衣女子靠在一块大石上,正捶着完好的右腿。   由于瘸子与常人不同,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一条腿上,因此比普通人更容易感到肌肉酸痛与疲惫,对关节的伤害也更加严重。适当的按摩可以缓解这个过程,大抵是因为如此,灰衣女子自然而然就懂得了各种拉伸关节按摩肌肉的窍门,这与那些凭空出现留在脑海之中的阴阳术法一样,应该都是属于过去的一部分。   但那份过去却不属于她与狐狸。   “确实,而且好像是阴阳师和妖怪在战斗,本狐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与好几道混杂的妖气了呢。”妖狐大人抄着双臂,回答道。她对这方面的感知十分敏锐,连灰衣女子也自叹不如,就比如现在,灰衣女子只能感觉到有妖气的存在,却没办法捕捉到那属于阴阳师的灵力波动。   “只是因为这个阴阳师太弱了而已!”妖狐大人嗤笑道:“要打个比方的话,其余几只妖怪都属于能接我一招黑天而重伤不死的程度,只有那位阴阳师,如果被我直接斩中,绝对十死无生啊。”   “人类与妖怪的身体强度本来就不同,你这样比法好像有失公平呀。”灰衣女子笑了起来。   “公平?在战场上,根本不存在这两个字!”   “有道理。”   灰衣女子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在旁边睡得很香的小青与小雪女,抿着嘴微微一笑:“今天走的路比平时更长,她们倒是累得很了。”   “你也很累,去睡一会吧,本狐守夜就好。”妖狐大人瞥了她一眼,难得放软了语气:“这段时间要提防着妖怪鵺的手下袭击,你已经很久没睡上一个好觉了,再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垮掉的。”   “没事,这漫漫长夜,你一个人也太孤单了点,我再陪你聊会天,过一阵就去睡了。”灰衣女子打了一个哈欠,擦去眼角的泪水,笑着道。   妖狐大人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随便你。”   陆陆续续走了大半个月,三人(或许还得加上一狐)才终于来到了京城周围,这段旅途实在艰辛得有点不可思议,即使以“十步杀一人”来形容也无不可,一路上妖狐是见到有打架就要上去凑的性格,而且不打则已,打起来二话不说先来一招黑天之剑,这一剑挥出对手十有八九便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自然也没有调解纠纷化敌为友的机会。   按照妖狐大人的说法,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招黑天之剑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的话,那就再出一剑。   事后询问,被妖狐一剑砍死的妖怪居然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是属于妖怪鵺的一方——剩下半个是没有留下活口因而无从得知——虽然这看上去似乎有点太过巧合,可灰衣女子仔细一想,也便恍然:当今世上妖怪鵺已成独大之势,能够与他周旋的卢屋道满与贺茂兄妹或死或失踪,此时只剩下贺茂咲耶的亲传弟子花开院秀元独担大任,但据说这位花开院秀元实力只属泛泛,为了躲避妖怪鵺的追杀,已经不知道藏去了哪里,有人甚至猜测她也早就被妖怪鵺杀死了。   失去了能与之抗衡的对手之后,妖怪鵺更是肆无忌惮,尽情推行他所谓的“清净”计划,将不愿服从的妖怪以及他认定的污秽全数消灭铲除,有很多地方的妖怪甚至一度因此灭绝,灰衣女子几人去到的时候,只剩下遍地死尸,以及风中许久不散的血腥气味。   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任何关于卢屋浮月的消息。   虽然从一开始也只是聊胜于无的期待,不怎么相信这封信的主人能恢复她与狐狸的记忆,但事到如今,如果不将这封信顺利交到卢屋浮月手中,灰衣女子感觉自己与狐狸皆不会释然,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执念,让她迟迟无法放下。   她曾将自己的字迹与信封上的名字对比,两个字迹相似非常,仿佛同一个人写出,在细微之处却有着各种各样不同,虽然都是很不起眼的地方,但林林总总加起来,却让她书写的“卢屋浮月”与信封的字迹判若两人。   这也是让人费解的一件事。   “不过,那个妖怪鵺好像最近都没有派人来杀我们了呀。”灰衣女子小口喝着清水,滋润着因为赶路而有些干渴的嗓子:“明明之前像疯子般一波接一波的,有几次连小青和雪丽都差点出事,那时觉得很烦,可现在突然消停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是不是被我杀怕了,知道与本狐为敌是一件很蠢、非常蠢、十分之蠢的事情,所以及时悬崖勒马,说不定现在那只妖怪鵺正打算给我们赔礼道歉呢?”妖狐大人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沾沾自喜道。   虽然觉得这是最不可能的猜测,可看到这狐狸如此兴高采烈,灰衣女子也就没有去扫她的兴致了。   毕竟又蠢又萌的狐狸妹子看上去很养眼嘛。   她愉快地想道。   虽然外表总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万事不挂心头,可灰衣女子有时会觉得自己的性格有着奇妙的不契合,就好像同时存在着两个人一般,这让她的行事作风有着一丝古怪的违和感。   应该也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这段日子救了不少人,也因此得了一个“应天者”的称号,那些人与妖怪都将自己视为为了对抗安倍晴明而出山的隐士,可灰衣女子自己也想知道她究竟拥有着一段怎样的过去,至少一位默默无名的隐士,是不会在身体里养上一只蠢狐狸的罢?   这种事毕竟急不来。   灰衣女子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其实是有着某种使命,狐狸也有类似的感觉,她虽然不愿说,但灰衣女子能够明白。   既是天意,应之无妨。   在这方面,灰衣女子向来洒脱。正如小青在那个初遇的晚上帮她起的名字,秋夜,秋风扫过,宁静的夜晚,明月高悬,很美好的一幕。   “秋夜。”   她想着,也就念了出来。   “你很中意这个名字?”妖狐大人问。   灰衣女子犹豫了一阵,笑着摇头:“算是……不讨厌吧。”   “我不喜欢你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唉,妖狐大人就不要为难我了。”   “哈哈。”妖狐笑了两声,正要继续说话,突然脸色一变,与此同时,灰衣女子也猛地从光滑石头上站了起来,拿起搁在身边的木杖,护在沉睡的小青与雪丽身前。   “那是黑雷……”   “黑雷的妖气。”   灰衣女子与妖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金黄的狐耳从如瀑黑发之间蹦了出来,两条狐尾分别守在小青与雪丽的两边,如同护雏的老母鸡,将这两只小萝莉很好地保护起来。   “还有其他类似的力量。”妖狐大人皱了皱眉。   灰衣女子抿着嘴:“会是其他几雷吗?听其他妖怪所说,妖怪鵺手下有着人称八雷令的角色,黑雷也是其中之一。”   “有可能。无论如何……”伸手虚虚一抓,将漆黑无光的三钴长剑握在手中,妖狐大人表情有些复杂,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咱们今天大概是别想睡觉了。”   “我想也是。”   灰衣女子苦笑一声,也随着此时掌管这副身躯的妖狐动作,抬头望向那弯弯如勾的下弦之月。   月光清冷。   但冷的不止月光。   更有——   血光! ps:今天也愉快地爆肝了! 为了争取在九月初开始现代篇,我也真是够拼的……虽然还想继续码下去,但已经油尽灯枯,只得明日再战了…… 第九十四章 鱼,好大的鱼   风在吹,冷冷的夜风之中,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息。立身在这片京都城外的荒野,灰衣女子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在此地与其他人展开过激烈的战斗,然而此时记忆不存,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怀在心。   “狐狸。”   “嗯?”   妖狐大人一手拄着木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漆黑如墨的三钴慧剑,以鼻音回应了灰衣女子的轻声呼唤。她那深褐色的双目之中亦流露出怀念之情,大概正因如此,才没有如平时那样气急败坏地纠正灰衣女子的称呼问题。   “我们会不会曾经来过这里?”   “谁知道呢,比起这种小事,我觉得你应该更关心接下来的战斗。”   “也是,不过有你在,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吗?”灰衣女子轻轻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提醒道:“尽量别弄出太大动静,将两个孩子吵醒就不好了。”   “你越来越有做母亲的感觉了,这样子以后会嫁不出去的哦。”妖狐嘴角勾起,似笑非笑:“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人类小丫头也就罢了,那只雪女睡着时还算安静,一醒过来就吵个不停,真是烦死狐也。”   “但……很可爱不是吗?”灰衣女子说着,看了看那两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女孩,除却头发颜色不同之外,简直就像是货真价实的两姐妹。   “我不否认她们确实很可爱,就如同我不否认你因此而母性泛滥一样。”虽然嘴上说话不饶人,可妖狐悄然向后瞥了一眼,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那个阴阳师的灵力已经耗损过度,应该坚持不了多久,要出手的话,就趁现在。”   “这方面你是行家,你决定就好。”灰衣女子干脆做了个甩手掌柜:“让那个看上去就很猥琐的金鱼佬好好体会一下妖狐大人的威严吧。”   “金鱼佬?”   “就是喜欢拐骗小姑娘的坏人。”   “原来如此。”   妖狐大人用力点头,满脸兴高采烈的神情,显然灰衣女子刚刚那句奉承话让她听得十分高兴,连尾巴也跟着摇晃起来,但她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将手里的枯木杖重重一顿,竟将小半截木杖硬生生插进了大地之中,龟裂片片,形成蜘蛛网般的裂痕。   “速战速决罢!”   话音甫落,平野上突然刮起了一阵毫无预兆的夜风,等到风声止息,原地只剩下那根直直竖立的枯木杖,与两个兀自睡得正香的小女孩。   ······························   这是一场万全的杀局。   黑雷心想。   通过杀戮无辜者的行为逼出自诩善良的花开院秀元与三昧真铃,析雷与火雷联手虽然无法战胜三昧真铃,但已足以在短时间内拖延缠住这位被封印之后的付丧神妖怪,不让她有机会抽身协助花开院秀元。   为了减轻三昧真铃的压力,花开院秀元必然会在攻击性较弱的他与伏雷之间选择一个对手,果不其然,那武士式神与巨象式神对上了手持鬼面巨盾的伏雷。   而根据他的多番试探,这位接替了花开院秀元之名的妙龄女子与原来的秀元不同,才能只属平庸,至多只能同时运用两只式神,换言之,在两只式神皆被派出的此刻,她可谓毫无自保之力——   先擒下花开院秀元,四雷合力,诛杀三昧真铃!   黑雷手中蘸了鲜血的毛笔凌空一划,点点血珠落在空中,却在妖气作用之下化为十几柄数寸长的赤红短剑,向着数百米距离之外的花开院秀元呼啸飞去!   却见花开院秀元右手一翻,食指与中指之间又已夹上了一张纸人模样的式符,猛然向前抛出:“禄存!”   披在肩上的乌黑长发被风吹起,雪白长袖猎猎飞舞,让这位女阴阳师一时间竟有种飘然出世之感,随即巨鹿再现,两支鹿角向前一拱一挑,将那十几柄鲜血化成的赤红短剑或者打飞,或者跌落在地。   “哦?原来您还有所保留,竟然能够同时召唤三只式神,比之那位已经离世的花开院秀元也不遑多让了。”看到意料之外的巨鹿式神出现,黑雷不由愣了一愣,但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他感到慌乱,一切仍在计划之中:“但看您的样子,好像维持这种状态甚是吃力呀,不如就此罢手如何,相信您之后一旦体会到鵺大人的魅力,就会为现在的抵抗而感到后悔万分呀。”   他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没有半点感情,如同注视着猎物的巨蛇,两只玻璃球般的眼球之中充斥着纯粹的冷酷,直勾勾盯着额头已经微微见汗的女阴阳师:“此时您若乖乖投降,不但可以免去一场不必要的干戈,就连三昧真铃的性命也可以保全。若依然冥顽不灵,那……火铃付丧神的鼎鼎大名也就止于今夜了呢。”   花开院秀元咬了咬牙,看着在空中激战火雷与析雷的三昧真铃,在双雷令默契绝佳的配合下,赤发幼女虽然依旧勇悍,却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那道为了抑制邪神咒杀而下的封印对真铃影响实在太大,而她只对付伏雷便已感到支绌,若这位始终老神在在的黑雷也加入战斗,她与真铃可能真要折在这里。   可如果为了顾惜性命而舍那些无辜百姓于不顾,她还如何称得上贺茂咲耶之徒,卢屋道满之女?   “始终……是我太弱小了。如果秀元大哥还在的话,肯定……”不甘的话语从紧紧咬住的牙齿之间漏了出来,花开院秀元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位不甚高大却让人觉得极为可靠的青年,想起了那仿佛万事皆在掌握的温和笑容。曾经他是自己追逐的对象,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其并肩而立,可他终究是不在了。   不但秀元大哥已经离去,就连以为会永远陪在身边的咲耶也突然不见了,只留下她孤单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日渐危急的局面,可她比任何人更加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承担这份重任。   “咲耶……秀元大哥……”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花开院秀元唯有咬紧牙关,竭力操纵着三只式神,等待转败为胜的机会。   但真有机会吗?   花开院秀元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要彻底占据这一方天地。她心中清楚,这是灵力透支过度的后果,如果继续像这样维持三只北斗式神,恐怕再坚持一刻间便是极限。   蓦然,一阵夜风吹过,这冷冷的夜风仿佛将因战斗而炙热的血液也冷却了下来。待到这阵突来之风停歇的时候,花开院秀元与黑雷之间已多出了一道人影。   或者说。   一只妖狐。 第九十五章 虎纹鲨鱼   妖狐如同随风而至的精灵,凭空出现在这片战场之中,身上只穿着一袭朴素到极点的灰衣,却因那顾盼自得的眼神而显出与灰衣女子截然不同的绝艳风采。   雪白如藕的右臂斜斜垂在腰侧,纤细五指紧握住漆黑如墨的无光之剑,褐色双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空中激战不已的双雷令与三昧真铃,随即在与两只式神纠缠的伏雷身上一掠而过,最后停在了手持毛笔的黑雷身上。   “好久不见。”   金黄双耳微微一动,妖狐大人冷笑道。   黑雷脸上的粘稠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两只金鱼眼中只剩下惊疑与愕然:“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根据鵺大人的占卜,你此时应该在另一条路上遭遇其余四雷的围攻才是,为什么——”   旁边的花开院秀元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怀疑其余四雷也埋伏在附近,那便是十死无生了。   这位突然出现的狐耳女子究竟是谁,竟然需要动用到四雷齐上?她忍不住好奇地看着那一袭朴素灰衣的背影,思索着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但妖狐只是嗤笑一声:“区区占卜之术,能奈何得了本狐吗?你们也未免太小看我的实力了!”   与此同时,她也悄悄在心里询问灰衣女子:“按照这家伙的说法,他们好像在预言上出错了耶。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灰衣女子摇了摇头,猜测道:“会不会是那个叫鵺的妖怪很弱啊,毕竟一只妖怪就算打架很厉害,应该也不会太高深的阴阳术法。”   “有道理。”妖狐大人接受了这个解释,将三钴剑一挥,直直指向数十步外的黑雷:“如何,你们是打算车轮战,还是——齐上?”   丝毫没有听取解释的打算,在妖狐的思维之中,既然黑雷一方是敌人,那既然遇到就先暴打一顿再说。至于另一方是善是恶,根本与她毫无关系。   “我……”   黑雷才刚刚开口,妖狐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打算自己先上,既然这么有胆量,我就成全你了!”   “不……”   “不可能杀死你吗?那就先接下我这一剑试试吧!”   还没等黑雷情急解释,妖狐大人头顶的两只金黄狐耳猛然一颤,完好的一足膝盖微微弯曲,用力一踏地面,腾空而起,双手握住金刚杵模样的剑柄,将三钴剑高高举过头顶。   人在空中,银色月光照落,却被漆黑的剑锋吸收殆尽,一时之间,直面这一剑的黑雷竟生出一种天地昏暗,无星无月更无光的错觉,正是——   “咒相·黑天!”   三尺慧剑向下挥落,一道连星月之光也被彻底掩去的漆黑剑芒随之剥离剑身,化作半月弧形,直直斩向身材高大的金鱼眼男性,剑芒过处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音,不是因为速度不够快,而是因为连声音本身也被彻底吞噬!   “伏雷!”   没想到妖狐竟然与上次同样一言不合就用上压箱底的大招,黑雷手中毛笔连连动作,鲜血如珠飞溅而出,在空中化作各种各样的刀兵盾牌,却连片刻功夫也无法阻碍,统统化作无光之剑的一部分。   眨眼之间,剑芒已至眼前!   但一面楼刻着恶鬼模样的巨盾却在间不容发的一刻呼啸飞来,挡在了黑雷身前,与黑天之剑正面相碰!   咔!   一声脆响,鬼面巨盾表面顿时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随即细小如蜘蛛网般的纹路蔓延至整块盾牌,仿佛即将碎裂,但声音响起,也意味着妖狐的这一剑已经被格挡下来。   “嗯?”   见到意料之外的敌人出现并插手战局,空中的火雷与析雷对视一眼,默契地撇下了三昧真铃,向着还未落地的妖狐攻了过去,一者聚烈火为长鞭,扫向妖狐的胸前,一者挥银白长刀如月华,由上而下欲将妖狐斩成两半!   人在空中,难以借力,眼看妖狐避无可避,却见身后两条金黄色尾巴突然一甩,尾巴尖闪烁着莹莹紫光,铺天盖地的妖气化作两道无形山峰从天而降,将闪躲不及的火雷与析雷同时击中,狠狠摔向地面,激起一片尘土飞扬,掩去了两者身影,只留下轰隆隆的巨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回荡。   但此时缓过神的伏雷与黑雷又已双双攻上!   在巨大手掌上写了一个峦字,黑雷右臂一挥,如同抓着一座巨大的山峰,向着妖狐直直投掷而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啸破风之声,宛若惊雷乍起,令人倍感心惊!   而伏雷则将已经满布裂痕的鬼面巨盾当成武器一般兜头砸下,虽然不如黑雷声势浩大,但只要看到那盾面狰狞几欲扑出的恶鬼面目,任何人皆知如果不幸被这一盾砸中,只怕一大块皮肉也要被硬生生撕下来。   “一只是废物,两只是废物,就算你们四只一起上,依然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三钴剑斜斜一挑,以巧破力,剑尖插进巨盾上张开的恶鬼口中,妖狐随即手腕一抖,竟将巨盾带得往旁边一偏,砸在了地上,随即五指一抓,如同抓住了一件目不能视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下一刻,黑雷投掷出的无形山峰正正撞上了妖狐单薄的身躯!   斗篷表面剧烈震荡,如同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面之中,数不清的大大小小波纹相互重叠散开,将这磅礴可怕的力道一圈圈卸去,斗篷之下的妖狐毫发无损,纤细手臂向前一伸,握成小巧拳头,打在空门大露的伏雷胸前——   “啊!”   披头散发的闭目男子竟发出了一声凄惨之极的痛呼,胸前咔擦咔擦一阵乱响,明显地凹陷下去,肋骨竟被这看似轻巧的一拳齐齐打断!   但妖狐却没有停下攻势,如玉五指用力张开,如同撕开了一张打湿的白纸,穿过伏雷的血肉,抓住那颗鲜红跳动的心脏,向外一扯,鲜血如瀑飞溅而出,将整条手臂与妖狐那姣好的面容染得赤红一片。   知道四雷联手之下实力将有飞跃性提升,妖狐在入战的瞬间已经决定先杀一人,而能挡下她最强一剑的伏雷自然是最好的对象。   “剩下三个,你们说……本狐接下来该杀谁好呢?”   身上脸上鲜血淋漓,手中紧紧握住的心脏兀自跳动不已,看着失去气息的伏雷缓缓倒落尘埃,妖狐大人嘴角勾起,露出妩媚的笑容,眼神如丝,扫过趴在地上嘴角带血的火雷与析雷,朝着踉跄后退的黑雷轻轻勾了勾手指,声音轻佻甜美:“不知道你的心会是什么滋味,本狐真想试一试啊。”   身染鲜血如修罗道中的战神,两只金黄狐耳一动一动,妖狐大人站在原地,眼神掠过其余三雷令,竟让他们心中一寒,如同坠入了无底的冰窟一般,只见妖狐缓缓将手中握着的心脏拿到嘴边,眼看就要一口咬下,却不知为何突然停止了动作。   “狐狸,如果你敢咬一口……后果自负。”   “哦。”   妖狐大人委屈地撅起嘴,保持着那副睥睨天下的高傲气势,不情不愿地将那颗鲜活的心脏丢掉了地上。 第九十六章 可以一发再发的八份便当   突然杀出的妖狐,彻底打乱了黑雷的布局。按照他的设想,此时妖狐应该在另一条通往京都的道路上被四雷围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甚至连妖怪鵺也亲自掠阵,无论妖狐如何强悍,总不可能是妖怪鵺的对手。   事实上,在贺茂兄妹失踪的当下,妖怪鵺已是当之无愧的最强者,所有人——包括与妖怪鵺为敌的阴阳师与妖怪皆认同这个事实。   虽然那位妖狐被称作“应天者”,一度有人认为她是顺应天意而出,拥有能一战甚至击败妖怪鵺的实力,但黑雷经过这段路上数次设计试探,终于确定了妖狐的真正实力,对上五雷甚至六雷还可以全身而退,但若身陷七雷围攻,便绝对是求生无路,十死无生。更何况连妖怪鵺也在场,纵然这只妖狐还有所保留,也难逃死劫。   至于那个与妖狐同处一体的人类?   不过顺手就能捏死的虫豸罢了。   黑雷对其不屑一顾。   若非依赖妖狐的庇护,那个人类恐怕早就被什么妖怪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能打鼓了罢。在这世上,即使是普通人类也拥有着一定的灵力,然而他却没有在那个人类身上找到一丝半点的灵力,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所能感受的层次,要么就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废物。   第一种在黑雷向来绝无可能,如果对方真的如此强横,那只要一根手指就可以将他生生捏死,又何必每次都特地大费周章地请求妖狐出手。虽然不知道那个人类与妖狐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实力才是一切,只要制服了妖狐,那个人类也不可能再掀起什么波澜。   黑雷将一切都想得很好,却偏偏在最关键的地方出了差错——妖怪鵺的占卜竟然失准了。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妖怪鵺的身份所有人皆心知肚明,他正是力压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一个简简单单的预言之术而已,怎有可能会出错!   但事实摆在眼前。   妖狐突然出现,翻掌之间已将伏雷杀死,即使八雷令目前尚不会真正死亡,但伏雷这一死,防御立刻变成了短板,仅凭他与析雷、火雷,能否在妖狐剑下全身而退还是一个未知数,更别提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三昧真铃与花开院秀元了。   本来以为这回只是简简单单的钓鱼之计,鱼儿也确实如预料一般上钩了,可没想到居然还钓到了一头凶狠的虎纹鲨鱼!   这就很尴尬了。   但现在就算黑雷想喊撤退,决定权也已经不在他之手上。   在妖狐斩出黑天之剑的时候,花开院秀元就已经坚持不住召回了三只式神,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若非三昧真铃很快抽出身子赶过来扶住她,只怕此时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但即使如此,这位女阴阳师的情况也实在说不上好。   而三昧真铃虽已身上多处负伤,红宝石般灿灿生辉的双目却依旧燃烧着熊熊斗志,战意昂扬,大有与洒家再厮杀个三百回合的气势。   黑雷心中估算,此时的三昧真铃应该还能缠住析雷或火雷,而妖狐独对两雷可谓胜券在握,如果要拼出一条生路,唯有——   “你打算趁这个小矮子出手攻击的时候,找机会偷袭那个没用的阴阳师,攻敌之必救,营造脱身的机会对吗?”   心中的打算被一口喝破,黑雷愕然地望向满脸讥笑的妖狐。妖狐大人冷哼一声:“在本狐面前玩这种小心机,你真是蠢得让本狐心生怜悯了!”   虽然被灰衣女子当成一只蠢萌蠢萌的狐狸,但狐性本就多疑,尤其身为以智谋见长的九尾妖狐斩下的一部分,妖狐大人虽然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实际上那些记忆似乎也不能让她的智慧有所提升——但这并不影响她能够一眼看出黑雷此时的谋算。   “那个小矮子——”她挥了挥手中三钴剑,朝着三昧真铃遥遥喊道:“你就好好看着那位快要晕倒的阴阳师,这三个家伙交给本狐解决便是。”   “你有自信?”三昧真铃皱了皱眉头,虽然对她口中的小矮子称呼十分不满,但考虑到身边好像已经意识有些不清楚的花开院秀元,还是决定先以大局为重:“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呐!”   “你在质疑本狐的实力吗?”妖狐大人骄傲地仰起脑袋,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自信油然而生,令与其为敌的三雷令同时感到心中一滞。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意识世界之中,妖狐大人正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如果待会……”   “放心出手吧。”   得到了灰衣女子的保证,妖狐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手中三钴剑一转,跛行之躯不利奔行,她索性以妖气强化完好的右腿,用力一踩地面,再度腾空跃起,就这样一跳一跳地杀向三雷令。   “快走!”   意识到已经再也无法达成任务,黑雷将心一横,高声向不远处的析雷与火雷喊道,同时自己已经抽身便退,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消息带到,让妖怪鵺知道他的预言之术出了差错,以及——这位“应天者”妖狐已与花开院秀元联合!   “侬来掩护你!”   烈火凝聚而成的长鞭带着疾利的破风声响横扫而来,火雷心中明白黑雷的意思,自愿挺身而出,想阻拦一下妖狐的攻势,让其余两人可以尽快撤退。但烈火长鞭迎面挥至,妖狐竟然不闪不避,甚至连前冲的身子也没有半点歪斜,就这么直直撞上了火鞭!   “啊呜。”   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妖狐竟然张开了嘴,一口咬下,将那火焰凝聚的长鞭咬在双齿之间!   下一刻。   三钴剑如离弦之箭,刺穿了火雷的胸口,将这位身材火辣的高挑女子带着向后疾飞而去,钉在数百米之外的一棵枯树上!   “这……”   黑雷正惊呼一声,却见妖狐空出的双手在胸前飞快结印,快到不及眨眼的速度,转瞬之间,已经结成了好几个复杂之极的手印。   “荼吉尼天法,这明明是玉藻大人的绝学,你为何会——”   声音戛然而止。   一袭灰影与身材高大的金鱼眼男性错身而过。   黑雷张了张嘴,站在原地,眉间竟开始流下了鲜血,鲜血划过鼻尖,落到嘴唇上,一股甜丝丝的腥气。   “不……可……能……”   他的身体晃了几晃,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两只突出金鱼眼之中的色彩缓缓黯淡下去,终至一片浑浊。   “本狐说过,杀你只需一招。”妖狐大人很潇洒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瞥了倒落在地的黑雷尸体一眼,冷冷哼道。   那位手持雪白长刀的银发少女好像是趁机逃走了,现场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这条漏网之鱼让妖狐大人颇有些郁卒,但她立刻看到黑雷与伏雷的尸体与被钉在树上的火雷竟同时化作片片黑灰,随风散去,眨眼之间已经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   她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   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八雷令除非同时死亡,否则皆会在一段时间之后重生,无法彻底消灭。这也是他们最麻烦之处呐。”   声音清脆如铃,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妖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三昧真铃扶着脸色苍白的花开院秀元慢慢走了过来。   “想必您就是那位传闻之中的‘应天者’了吧?”尽管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可女阴阳师还是开口问道,她望着妖狐大人,眼神之中闪烁着某种莫名的情绪,好像正在期待着什么:“感谢阁下的出手相救,否则我与真铃恐怕都难逃一劫了。”   “啊,谢就不必了。”妖狐摆了摆手:“而且我也不是那什么应天者,应天者是这位才对。”她说完身形一转,两条尾巴与耳朵顿时消失不见,身上气质也从狐一般的狡诈与妩媚换成了云淡风轻般的悠闲。   灰衣女子抿着嘴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仿佛蕴着一池无波之水,静谧安详:“初次见面,我叫秋夜,只是一个普通的旅人。当不得什么应天之称。”她看着花开院秀元的打扮,犹豫了片刻,问道:“恕我冒昧,阁下知不知道一位名叫卢屋浮月之人,我这里有一封要交给他的信件……”   灰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的信件拿在手中,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这位女阴阳师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信抢了过来,脸上也蓦然有了血色,眼中异彩连连:“没错,我就是卢屋浮月,这是咲耶给我的信吗!” 第九十七章 月儿明,风儿静   早在四雷令与花开院秀元、三昧真铃开始激战的时候,那几只侥幸没有被真铃烧成灰烬的鬼族亲眼目睹同伴被黑雷顺手捏爆了脑袋,吓得心胆俱裂,什么也顾不得,只是掉头就跑,离那几个凶神恶煞越远越好。   在那种捉对厮杀的激烈战况之中,自然不会有谁注意到这几只杂鱼鬼族,它们也得以逃过一劫,在荒野之上像没头苍蝇般漫无目地胡乱奔跑。   “那是?”   有一只眼尖的青鬼突然看到了什么,它转过头,招呼着其余几位同伴。   “居然有两个睡着了的孩子。”   “而且是人类与妖怪,还是雪女!俺想吃雪女妖怪好久了,据说那种口感又香又甜又脆,可好吃了!”   “这难道是上天给我们的补偿吗?”   “没错,一定是这样!”   因为没找到猎物而饥肠辘辘的几只鬼族再也忍耐不住,冲了过去,盯着沉睡的小青与小雪直流口水。   “这个人类小女孩的脑袋是我的,我要在她活着的时候吸光她的脑髓!”   “那眼球就是我的了。”   “我要吃那只雪女的左胳膊。”   几只鬼族正在商量着该如何瓜分这两个小女孩,突然听到了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有如微风拂面:“往前无路,还请回头。”   “谁?”   “是谁!”   经过这一夜的惊吓,几只鬼族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一听到这突然响起的声音,立刻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但除了躺在地上的两个小女孩之外,这一片皆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根枯木杖插在地上。   “往前无路,还请回头。”   那轻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回几只鬼族听得详细,声音居然是从那根枯木杖之中传出来的。   “这是什么法术?”   “只是在吓唬我们吧。”   几只鬼族窃窃私语。   这时有一只鬼族突然注意到,在两个睡着了的小女孩面前居然有一条浅浅的横线,好像是谁用木杖划出来的痕迹。   那根枯木杖就立在这条浅浅横线的中间,仿佛一个正在值守的卫兵,昂然而立。   “那是……”   它将这条横线指出之后,几只鬼族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与那些与人类模样相似的高等鬼族不同,这些生得青面獠牙的低级鬼族智力往往远低于人类,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白鬼院星曾经恨铁不成钢地评价道:   “这群家伙的脑袋只有提升身高一个作用而已!”   比起思考,这些鬼族更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有一只红鬼在苦思冥想长达三十秒无果后,猛然挥动着手里的巨棒,咆哮道:“俺已经快饿死了,就算真有什么古怪,只要一棒将他们打烂就好,你们不吃,我先去吃了!”   它怒吼着,一马当先冲向了两只睡着的小女孩。   声音又响了起来:   “往前无路……”   但只说到一半,那鬼族已经一步跨过了划在地上的浅浅横线。   “还请——回头!”   轰!   那根枯木杖突然腾腾燃烧起来。   滚滚热浪席卷而来,将那鬼族一个跟斗打翻出去,正好落回了原来的位置,半寸不差,身上竟毫发无损。   再定晴看时,枯木杖又已经恢复了原状,好像刚刚只是错觉一般。   “怎么回事?”   鬼族面面相觑。   即使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但这几只鬼族当然不可能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美食。人类姑且不论,雪女可是稀少得很,像它们这种低等鬼族可以说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更别提将她吃进肚子里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只红鬼再度冲上,又一次跨过了那条浅浅的横线,女子的轻柔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往前无路,还请回头。”   “俺才不听你啰嗦!”红鬼一声怒喝,手中巨棒高高扬起,向着那根枯木杖狠狠砸了下去!   “执迷不悟——”   烈焰翻滚,将整根枯木杖包裹其中。巨棒带着狂风砸落,但这狂风再如何猛烈,却无法吹散枯木杖之上的火焰。   下一刻。   立于大地之上的,已不是什么枯木杖,而是一把长枪。   枪尖呈现奇特的火焰形状,滚滚热浪随着炎流猛然爆开,席卷四面八方,将几只鬼族与地上的小女孩同时吞没!   在火焰长枪身边,出现了一道略显透明的身影——准确而言,是两道身影,一高一矮,皆是女子,高者长发披散,身着一袭雪白长衫,矮者将头发在脑后系着马尾,白衣红裙,瓜子脸型,面上还带着几分稚嫩之色,如同十三四岁的少女。   这两道身影相互重叠在一起,片刻之后,化作一个黑发灰眼的妙龄女子,一袭朴素之极的灰衣,遮不住高挑曼妙的身材,左足已瘸,只靠右脚稳稳站立,目光清澈如孩童,伸手握住了黝黑的枪身。   “自取死途。”   淡淡一声落下,宛如阎罗判语,灰衣女子挥了挥手,将漫天炎流驱散一空,再回头望时,已经再也看不到那几只鬼族的身影,唯有片片飞灰,散落在清冷月色之中。   两只小女孩依旧沉睡,好像刚刚那灼热火焰与鬼族的吵闹都没有影响到她们一样,眼睫毛微微颤动,似乎不堪银华之重。   “唔……”   小雪女转了个身,表情有些纠结,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灰衣女子的虚影抿嘴一笑,一瘸一瘸地走了过去,坐在两个小女孩旁边,支起右腿,两只手撑在地上,抬头看着满天星斗,一副悠闲自在的感觉。   过了一会,她轻轻唱起了歌。是一首很轻缓的歌谣,大抵是摇篮曲,可已经不记得了,有些模模糊糊的旋律与歌词,灰衣女子有时直接跳过去,有时将原来的歌词换成了低声哼唱,秋风吹拂而过,将几缕发丝吹到了额前,灰衣女子笑着将它拨回耳朵后面,继续轻轻地哼唱着不记得来历的歌谣。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秋月清,秋风凉,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虫子的鸣叫。慢慢的,小雪女与小青眉间的皱纹淡去了,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正在做着什么好梦。   最后一缕火焰在歌声之中悄然熄灭,火焰长枪又再次变回了那根平淡无奇的枯木杖,灰衣女子的身影也越变越淡,最后再度分成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长发披肩的雪衫女子依旧坐在地上,白衣红裙的少女却站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一者眼中噙着淡淡笑意,一者抿着嘴微微一笑,随即秋风扫过,两道身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忽见一片红叶飘飘摇摇,落在了小雪女的额头上。   深秋的夜晚回到了它原有的静谧,仿佛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皆是幻梦一场。 ps:这应该就是今天的最后一更了,中途卡了好久,不然估计还能再多出两章……话说为什么等了一天都没人加群呢,咱好伤心啊。 第九十八章 人与妖怪正确的相处方式   一见到信封上的字迹,女阴阳师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红润起来,眼中异彩连连,毫不掩饰心中的惊喜,她也顾不得继续与灰衣女子说话,站在原地拆开信件,就这么直接读了起来。   “果然,是咲耶的信……”她喃喃自语,竟好像忘记了身边的两人,全神贯注地阅读着信中内容。   三昧真铃抓了抓头发,有些尴尬地与灰衣女子对视了一眼,嘿嘿笑道:“不要介意,她就是这种人呐。这次多谢你们的援手,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呐。”   赤发幼女很豪爽地拍着胸口,又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身影,目光只在那条瘸了的左腿一掠而过,没有停留。许多人遇到残疾之人,往往会下意识将目光停留在其伤残之处,三昧真铃这无意间的一眼,却让灰衣女子心中一动,对其多出了几分好感。   虽然妖狐大人对女阴阳师这种怠慢救命恩人的态度极为愤慨,现在依然在她耳边不停抱怨,但灰衣女子本来就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性格,此时也只是抿着嘴微微一笑:“可以理解,那位咲耶对你们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突然一怔,看着女阴阳师的一身穿着打扮,忍不住好奇问道:“咲耶……难道指的是贺茂咲耶?”   “就是你所想的那位咲耶呐。”三昧真铃点了点头:“这位花开院秀元……或者说浮月便是贺茂咲耶的弟子,也是安倍晴明视为眼中钉的必除对象呐。”她已将这位一现身就击退四雷令的灰衣女子当成了同伴,这时候顺口说来,也是有一说一,没有多少隐瞒。   但这几句话说完,三昧真铃却看到灰衣女子一脸懵懂,很疑惑地问道:“我听过安倍晴明的名字,他不是一位很了不起的阴阳师吗?为什么他会跟你们过不去呀。”   “你在说什么……你们刚刚打败的那几个家伙,就是安倍晴明的部下呐。”三昧真铃皱了皱眉头,一瞬间还以为对方打算讲一个蹩脚的玩笑话。   “但他们明明自称是妖怪鵺的手下呀?”灰衣女子眨了眨眼,眼神很是无辜:“还是说黑雷他们正在同时侍奉妖怪鵺与安倍晴明?”   “……”   抬头对上灰衣女子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之后,三昧真铃不得不相信,这位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蹦出来的“应天者”好像真的不知道安倍晴明便是妖怪鵺。   她好心提醒道:“虽然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可你口中的安倍晴明与妖怪鵺其实是同一人呐。安倍晴明数十年前因母亲白狐葛叶之死而化身为妖怪鵺,事到如今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呐。”   “你认真的?”灰衣女子微微张开了嘴:“也就是说,我们初来乍到就招惹了这个时代最强的人物之一?”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狐狸。依稀记得这位妖狐大人曾不止一次放下豪言,要亲自斩下妖怪鵺的头颅作为对她无礼的代价,当时她不以为意,可现在既然知道妖怪鵺便是久负盛名的安倍晴明……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很好,这样的对手才有击败的价值!”   妖狐大人挺起胸膛,挥舞着两只小拳头高声嚷道,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但她下一句话却立刻漏了底:“而且如果本狐不是对手,也还有你嘛。不用怕,不用怕——”   天知道这只狐狸为什么能将依赖别人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灰衣女子忍不住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果连妖狐大人也不是对手,那我一个小小人类,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啊,哼哼。”妖狐将这个词语来来回回念了几遍,突然笑了起来:“那就听天由命吧。”   一人一狐聊天的时候,灰衣女子也没有错过三昧真铃的话语。   “在道满与贺茂兄妹不在之后,就算称安倍晴明为当世最强也无不可呐。”赤发幼女抱着双臂,有些不甘地哼了一声:“若非他在我身上种下邪神咒术,我堂堂三昧真铃又如何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被区区四雷令打得险象环生呐。”   “真铃。”   卢屋浮月似乎终于看完了这封信,轻声唤道。   女阴阳师的眼中蕴含着种种复杂的情感,有喜悦,有悲伤,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   “嗯?”三昧真铃抬头望去,正好看到浮月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目光,不由一怔:“怎么了呐?那封信是咲耶写的吗,里面说了什么呐?”   她一边问,一边想伸手去拿,但卢屋浮月却猛地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将信件举过头顶,任凭赤发幼女再怎么用力蹦跳,也无法碰到那遥不可及的高度。   “哼。”最后三昧真铃很不爽地咋了咋舌头,目光撇向一边:“不让我看就算了,反正我差不多也可以猜到信里写了什么东西呐。无非是向你道歉,然后——”顿了顿,伸手一指灰衣女子:“这位应该就是当初咲耶与秀元向我们提及的人了呐。”   “啊?”   一直安静旁听两人谈话的灰衣女子见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怔了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微微张着嘴,模样有些呆:   “莫非,你们二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三昧真铃用看傻瓜的目光仰头瞪着灰衣女子:“你不是刚刚才向我们自报家门,说自己名叫秋夜吗?”   “其实说来话长……”灰衣女子有点无奈。   “那就长话短说呐!”三昧真铃又一次抢话道。   这时卢屋浮月轻轻敲了敲三昧真铃的头:“真铃,不要这么性急,先听这位秋夜姑娘将话说完吧。”   三昧真铃缩了缩脑袋,小声嘀咕道:“刚刚那个二话不说把信抢过去看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呐……哎哟,我知道啦,不说话就是,你不要敲我脑袋,会长不高呐!”   妖狐抱臂看着这副情景,自鸣得意地哼了一声:“这个红头发小矮子的威严比本狐是差得远了,居然被阴阳师训得抬不起头,真希望她能多有点大妖怪的直觉啊。”   “妖狐大人……”灰衣女子轻声道。   “嗯?”妖狐偏了偏头。   灰衣女子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得意洋洋的妖狐:   “知道吗,你就是这一点特别让人喜欢。”   “虽然不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是在夸奖本狐没错吧?”   “正是。”   “既然是赞美之语,那本狐就高兴地收下了,你以后也要像这样,每时每刻皆对伟大的妖狐大人抱着足够的敬畏之情,明白了吗!”   “明白了。”   “嗯,这才是本狐中意的阴阳师。”   妖狐抬头挺胸,一脸自得,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现在就去向那个不争气的红发小矮子炫耀一番,让对方知道什么才是妖怪与阴阳师相处的正确方式。   “哈哈。”   灰衣女子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如果穷到没饭吃了,大概可以试着去当一位驯兽师,如果所有野兽都与这只狐狸一般好哄,那腰缠万贯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嗯?”   她突然挑了挑眉毛:“狐狸……有人触动了火天之枪的封印。”   “应该是有什么妖怪想对那两个小丫头下手,哼,连本狐罩着的人也该动,真是自寻死路。”妖狐大人接话道:“照我说,那几句警示根本没有作用,直接一把火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烧死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   “天下万事万物皆有一线生机,如果能因这几句警示便让对方知难而退,免造杀戮,对我们也是一种幸运。”   “可惜对方好像没有接受你的这份好意。”妖狐撇了撇嘴:“你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这天下间的恶徒,没有你所想的那样天真善良啦。”   “也许吧。”   灰衣女子沉默了片刻,牵动嘴角,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那是?”   与此同时,在几只鬼族被突来烈火焚烧殆尽的时候,三昧真铃瞳孔突然微微一缩,也转头望向某个方向——那根枯木杖的位置。   “这种感觉……是咲耶的火天降魔枪?” ps:既然都说群号不明显,那就在这里再留一次吧,群号263558998,秋夜食堂~ 第九十九章 贤妻不一定是良母   在不远处枯木杖化成火天降魔枪,一高一矮两道女子幻影出现的瞬间,三昧真铃额前也蓦然浮现出一枚与枪尖形状一模一样的奇特纹路,明明静止不动,却让人有种正在翻滚的错觉,耳边依稀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   不但如此。   她身上竟还冒出了丝丝黑气,黑气聚集在头顶位置,凝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婴孩模样,耳鼻口手脚俱全,唯独双目位置只剩下两个空空荡荡的破洞,其中翻涌着更加深沉的黑色,如同雌伏着某种无可名状的可怕猛兽,随时有可能从两个空洞的眼眶之中扑出。   “这是?怎么可能!”卢屋浮月看到那个黑气凝聚而成的婴孩,顿时脸色一变,惊呼出声:“咲耶不是已经将它封印了吗!”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三昧真铃,却被后者啪的一下挥手打开:“不要碰我,快逃,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呐!”   “真铃!”   “快走呐,和那个秋夜一道离开,不要再管我了呐!”一头火红长发胡乱甩动,三昧真铃好像极为痛苦地用力抱住脑袋,踉踉跄跄向后连退几步,声音颤抖,显然正压抑着某种情绪:“晴明马上就要赶过来了,快逃呐!”   “我不会抛弃你!”   “难道你想一起死呐!”见卢屋浮月没有离开的打算,三昧真铃咬紧牙关,转而望向自称秋夜的灰衣女子:“喂,快带着浮月离开这里,我身上被晴明下了咒杀之术,他很快就可以沿着咒术气息追赶过来,到时候我们大家全都要死在这里呐,快……等等,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呐?”   三昧真铃正在焦急地出言催促,却见灰衣女子依然是那种清澈到让人觉得有点呆的眼神,歪了歪头,好奇地打量着她头顶的咒杀邪神,之后竟缓缓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向前走了几步,两只金黄色的狐狸耳朵与尾巴也蹦了出来,孩童般的无垢眼神立刻转变成如野兽般冷冽残酷,却又带着几分轻佻与诱惑,即使三昧真铃是女性,看到了这种目光,依旧心中一跳,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等等,你想做什么呐!快带着浮月……”   不知道灰衣女子有什么想法,三昧真铃眉头紧皱,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可因为两者身高的缘故,灰衣女子只要一步就可以抵上她的两三步,在卢屋浮月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来到了三昧真铃的面前。   妖狐看着浮月与真铃的反应,很难得地迟疑了一下,随即向三昧真铃头顶的婴孩模样邪神伸出了手。   “快住手,那可是安倍晴明施展的咒杀之术,你也会……”卢屋浮月慌忙想要阻止这无谋的举动,但她只来得及说出半句话,之后的话语便如同鱼刺卡在了脖子之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三昧真铃也是一副呆呆傻傻的神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发生在她眼前的这一幕。   妖狐简简单单地伸出手,五指成爪掐住漆黑婴孩的脑袋,将这只由黑气凝聚而成本该无法触碰的邪神高高举了起来,然后——往地上狠狠一摔!   婴孩邪神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便化作无形黑气四散而出,绝大部分回流到三昧真铃身上,却也有几缕黑气彻底散离,不知去向。   真铃与浮月甚至还能看到那婴孩落地之前的扭曲表情,嘴张得极大,似在控诉:   这么可以这样呢!   她们也有点回不过神。   虽然这婴孩邪神的真身还老老实实被镇压在三昧真铃体内,被妖狐一把摔死的只是一具因封印松动而出现的化身,但就算只是区区一具化身,也不应该被这么简简单单地摔死啊……   虽然刚刚死里逃生,可因为这过程充满了戏剧性,三昧真铃没有感到庆幸,而是眨了眨眼,依然有些怀疑:“你就这么把那邪神摔死了?”   “是啊。”妖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又不是真正的邪神,区区一道分身而已,你们为什么害怕成这样?”   “那还用说,这可是安倍晴明的……”三昧真铃刚刚反驳了半句话,却看到妖狐露出疑惑的神情:   “可这明明是荼吉尼天法里的咒杀之术啊。”   荼吉尼天法。   三昧真铃与卢屋浮月对这个名字皆耳熟能详,此乃九尾妖狐玉藻的成名绝学,当初一度让三昧真铃与安倍晴明陷入苦战的奇诡术法,可在玉藻被安倍晴明在那须野封印成杀生石之后,这一门奇术也从此失传,再也没听说过有掌握荼吉尼天法的人或妖怪。   “你懂得荼吉尼天法?”卢屋浮月忍不住问道,若眼前之人真的会使用这门奇术,又加上传闻之中人与狐妖共存一体,那她之身份就值得怀疑了。   “是啊。”妖狐正要继续说话,突然怔了一怔:“啊,你说得对,还要去接那两个小丫头呢。那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会,我们马上就回来。”   说完之后,妖狐还没等浮月与真铃有什么反应,便向后转过身子,背后的两条尾巴用力一拍地面,一阵夜风呼啸而过,风停之后,那一袭灰衣已经消失不见。   “这……”   浮月低头看了看真铃,后者无奈地双手一摊:“我们就按照她的意思,在这里等上一会呐。”   “如果安倍晴明追来……”女阴阳师有点不放心。   真铃拍了拍浮月的手臂,安慰道:“放心呐,既然邪神气息已被消灭,就算是晴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来的呐。”   “那就好。”浮月这才稍稍安心,与真铃又交谈了几句,不知道什么时候,目光再度移回了手中握着的信纸上。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语气,好像对方正站在自己面前,带着微笑娓娓道来,有那么一瞬间,浮月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这几年咲耶并非离开,而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咲耶啊……”   她又叹了一口气。   “真铃,那本五帝龙王的秘籍应该是在你的手上吧?”   “嗯,没错呐。”   “待会将它交给秋夜吧。”   “真的好吗?一个来历不明又懂得荼吉尼天法的神秘人物,说不定其实是晴明那边的人呐。”   “咲耶的信上是这么写的。”浮月咬了咬嘴唇:“我还不怎么信任那位叫秋夜的人,但……既然咲耶相信,我就相信。”   ·····························   “狐狸。”   “什么?”   “我觉得你这种带孩子的姿势绝对有些问题。”   灰衣女子嘴角有些抽搐。   “哪里有问题了?”妖狐一只手拄着木杖,用身后的两条尾巴保持着平衡,优哉游哉地走在荒野之上,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   灰衣女子看着一边用嘴叼着小雪女后衣领,一边将睡着的小青挂在木杖上随风招展的妖狐大人,沉默了一会,还是明智地放弃了吐槽。   “你开心就好。”   “哦。” 第一百章 错身而过的两人   灰衣女子带着两只小萝莉前往与卢屋浮月二人会合,中途小雪丽醒了一趟,在短暂的惊慌过后,二话不说用冰块糊了妖狐一脸,导致威严满满的妖狐大人现在依然蹲在角落里生闷气,带小孩的任务自然就交到了灰衣女子身上。   她背着还在睡觉的小青,木杖顿地,缓缓前行,小雪丽倒是已经完全醒了过来,此时在一旁背着双手小跳着向前,叽叽喳喳说着闲话。   虽然这只雪女妖怪刚开始对灰衣女子心存忌惮,但这一段旅途相伴,对灰衣女子那柔和到有些温吞的个性也有了一定了解,虽然觉得这个世上居然会有像灰衣女子这般对人与妖怪一视同仁的阴阳师奇葩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小雪丽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猜测这一切都是失忆的缘故。   至于那位妖狐大人,虽然乍看上去十分凶恶,但打过交道之后,却发现她其实是只很好相处的狐狸——包括但不限于智商方面。虽然不知道这一人一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奇妙的共存状态,但小雪丽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妖狐大人虽然平时总是一副了不起的高傲态度,其实极为依赖灰衣女子,常常口出恶言,心中却没有什么恶意。   当初家乡被鬼族袭击,她在别人的掩护下逃了出来,从此四处流浪,也遇到过不少人与事,可像灰衣女子与妖狐大人这种奇妙的搭档,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小雪丽望着灰衣女子那瘦削的侧脸。   小青趴在灰衣女子的背上,睡得很香,不时还砸着嘴,脑袋靠在肩膀上,每次呼吸都会将几缕头发吹得向前飘动,灰衣女子好像觉得有些痒,无奈地抿嘴一笑,偏了偏头,露出半截雪白的后颈。这一幕落进小雪丽的眼中,竟让她莫名有种微微的嫉妒感,但究竟是在嫉妒谁,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雪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雪女突然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距离,灰衣女子突然轻声唤道。   “什么?”小雪丽抬起头。   “你刚刚做了不好的梦吧?”   “你怎么知道?”小雪丽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反问,却见灰衣女子停了下来,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的眉间,笑了起来:“不想其他人知道的话,就将眉毛放轻松一点,不要老是这么皱着,会起皱纹的。”   指尖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可以看到其下的青色血管,小雪丽只觉得眉间一阵冰凉,心中因为刚才那场噩梦而生出的烦躁顿时不翼而飞。她恍惚间竟然有一种错觉,比起自己,眼前人才更像是真正的雪女妖怪。   “哦……”   小雪丽呆呆地点了点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灰衣女子也没有要将手指收回去的模样,两人就这么站在明月之下,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冷静一点了吗?”   直到听见灰衣女子的问句,小雪丽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退了一步,眨眨眼睛,红色的螺旋状瞳孔里倒映出灰衣女子那温和的笑容,脸色不禁有些微微发红。   “好多了……”   她讷讷地说着,灰衣女子笑了笑,重新直起身子,将旁边插在地上的枯木杖拿在手中:“那就继续走吧。”   “好。”小雪丽应道。又过了一会,她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灰衣女子的侧脸:“其实,我梦到几年前的那一夜了……”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等发现灰衣女子的神色一如往常,没有露出什么排斥或不想听的表情,才继续说了下去:“那时我才刚刚睡着,突然听到外面很吵,有惨叫的声音。透着窗户往外看去,很多凶狠的鬼族杀了上来,我们不是对手,母亲为了掩护我逃走……”   小雪丽的声音有些哽咽。   纯血的雪女妖怪无法与雄性交合怀孕,皆是以滴血融冰的方式繁衍后代,因此只有母亲而无父亲。虽然也可以通过吸收人类男性的精气而生育,但大部分雪女都不愿意如此行事,认为这种行为玷污了风与雪的纯洁。   灰衣女子了然地点了点头。雪女的战斗力在妖怪之中只算中上,而且那种凭借蛮力作战的鬼族恰恰是风雪之力的克星,寒雪的禁锢对上身体素质在所有妖怪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鬼族难以奏效,狂风亦无法穿透那坚韧如甲胄的皮肤,更何况鬼族显然是以有心算无心,小雪丽一人能逃出来已经称得上奇迹,至于其他族人……   她甚至不必询问,只要看看小雪丽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已经一清二楚。她想出言宽慰,但能想到的言语却显得太过苍白,正犹豫间,小雪丽吸了吸鼻子,又开口道:“我被那些坏人追赶,只好不停逃跑,然后……就遇到了小青。你当时救了我和小青,我真的……很感谢你,当时却还在怀疑你,真的是……”   “我不介意哦。”木杖笃笃敲击地面,灰衣女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话说回来,雪丽,需要我帮你报仇吗?”   “报仇?”小雪丽呆了一呆,立刻摇头:“不,他们很强的……即使妖狐大人也很厉害,可……可我听说那些鬼族的头目是妖怪鵺,也就是安倍晴明,那个叫黑雷的坏家伙只是妖怪鵺的手下之一罢了,妖狐大人再怎么强大,也打不过八雷令,更别提安倍晴明了!”   她这些年流浪各地,对这些事也是耳濡目染,八雷令的赫赫凶名更是被那些妖怪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听得多了,心里也不免畏惧起来,此时听到灰衣女子说要帮她报仇,心里虽然感激,却只以为是在安慰自己,可转念一想,就算灰衣女子只是玩笑,可妖狐如果当真,事情可就麻烦了。   她急切地扯着灰衣女子的衣角:“秋夜大姐姐,你是在开玩笑对吧?”这个称呼倒是跟着小青学来的。   “玩笑?”灰衣女子抿了抿嘴,过了半晌,笑了起来:“嗯,是在开玩笑。”   “呼,那就好。”   小雪丽松了口气,果然这位阴阳师没有傻到想去挑战安倍晴明,那样只会白白丢了性命。她放下心来,却又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失望。   “嗯?”   小雪丽突然疑惑地向前面望去。   明明是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外,又是寒冷的深秋夜晚,却有一道身影迎面走来。   是个男人,戴着斗笠,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便服,大半面容被斗笠遮住,只露出蓄着粗短浓须的下颌。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道身影,小雪丽竟像是青蛙看到了蛇,心中一阵寒意翻涌,两腿一软,居然连站也站不稳,马上就要跌倒在地——可木杖与地面接触的笃笃声音又再次响起,灰衣女子拍了拍小雪丽的肩头,语气轻柔地问道:“怎么了?”   “没,没……”小雪丽也是一脸茫然地摇着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刚会突然怕得那么厉害,即使是那一夜面对众鬼族的追杀,以及之后差点被那飞头蛮妖怪吃掉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渐行渐近的男人身影,忍不住躲到了灰衣女子的身后。灰衣女子揉了揉小雪丽的脑袋,脸上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柔和微笑,目光如无波之水,不起波澜,静静看着那男人斗笠下方刀刻一般的下颌轮廓。   男人与灰衣女子三人擦肩而过。   “哈哈哈哈。”   脚步落下的瞬间,那高大的身体微微一晃,竟然很爽朗地笑出声来。男人推了推斗笠,让人联想到蛇的黄色眼瞳直勾勾地盯向灰衣女子:“贺茂?”   “非也。”灰衣女子笑容淡淡,眼神也是淡淡,就连声音也如同微风一般:“我叫秋夜,只是一名普通的旅者。”   “秋夜。”男人点了点头:“好名字,看来是我认错人了。”留下这一句意义不明的话,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大步向前,双袖在风中猎猎作响,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一片朦胧夜色之中。   灰衣女子依旧站在原地,低头沉默不语。小雪丽来回看着那道已经看不见的男人背影与不言不语的灰衣女子,心里突然有些慌乱,又伸手扯了扯灰衣女子的衣角:“怎么了,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哈哈。”灰衣女子却没有即刻回答小雪丽的疑问,又沉默了片刻,突然抿嘴轻笑了两声:“百招开外,胜负……五五之分。”   “什么五五之分?”小雪丽更加疑惑,灰衣女子笑着弹了弹那吹弹可破的雪白脸颊:“没什么,走吧,不要让浮月她们等急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天命(上)   京都城其实是根据从中国传来的阴阳五行说建造而成的巨大的咒法空间。   北方有玄武船冈山,东有青龙贺茂川,南有朱雀巨椋池,西则配以山阳、山阴二道作为白虎,按照四神相应的理念,建成了这座都城。东南西北四方配以四神兽,东北角鬼门方位则置比叡山延历寺。这样的安排并非偶然。   当初桓武天皇兴建这座都城,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因藤原种继暗杀事件而遭株连、被废黜的早良亲王冤魂的诅咒。   放弃经营十载的长冈京,开始建设平安京,便是在这个时候。   朝廷内部经常发生权力斗争。一种被称作蛊毒的咒法之类屡屡实施,仿佛是家常便饭。   京都便是一个诅咒的温室,内部培育着黑暗与魔鬼。   被称作阴阳师的技术专家,便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应运而生。   风雅与魔鬼在黑暗中,时而放射出苍白的磷光,时而又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难以分辨地混杂交融。   人们屏息敛气,在这黑暗之中与魔鬼及阴魂和平共处。   ——《阴阳师·源博雅崛川桥逢妖女》   ······························   时近黎明,破晓之光将至,但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却是一日里黑暗最为深邃的时刻。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潜伏在阴影之中,与人们呼吸着一模一样的空气,牛车在四通八达的京城大街上缓缓前行,灯笼的光被风吹得摇晃不定,将牛与车厢的影子拉得极长,与两边屋檐下的黑暗融合为一。   “嘻嘻嘻嘻。”   突然,远处飘来了一朵淡青色的火焰。是磷火。   与此同时,还传来了妖怪的窃笑声,忽远忽近,似男似女,亦老亦少,既像是只有一人,又仿佛几百几千个声音重合在一起,令听到的人倍感头昏目眩。   “嘻嘻嘻嘻嘻嘻。”   “呵呵呵呵。”   诡异的笑声回响在空空荡荡的京城街道上。   “是百鬼夜行呀。”灰衣女子饶有兴致地微微一笑:“之前便听说过京城特别容易遇到百鬼夜行,但也没想过初来乍到就能撞上,看来我们还是蛮幸运的——好吧,看来不是这样。”她本来想向其他几人寻求支持,但这一眼望过去,却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辆牛车是卢屋浮月的召唤式神,施加了特殊的障眼法,不会被那些妖魔鬼怪发现。可听到百鬼的笑声越来越近,即使隔着一道帘布,坐在竹栅车里的小青还是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身边灰衣女子的手臂。   而另一边的小雪丽虽然也被吓得不轻,但她觉得自己既然是妖怪,在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比人类更镇定一些,因此挺直后背,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表情十分严肃——可惜频频响起的牙齿相碰声出卖了她。   “唉。”灰衣女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另一只空着的手伸了过去,覆在小雪丽的拳头上,虽然她的手掌也算不得大,但比起萝莉体型的雪女还是绰绰有余,体温传达过去,小雪丽那不停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   “小青会看到的……”   小雪丽一边悄声说话,一边暗暗地瞥着旁边小青的反应,准备随时挥开灰衣女子的手掌。等她见到小女孩害怕到紧紧闭上眼睛,不可能看到这边发生的事情,才微微松了口气,本来就没有用多大力气的两只小拳头也彻底安分了。   “你这样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感觉在做什么坏事一样……”灰衣女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自嘀咕道。   她一手牵着一个小萝莉,坐在车里看上去很悠闲,但实际上正在焦头烂额地帮妖狐解围——刚刚妖狐大人因为小雪丽的话笑到满地打滚,结果一不留神用尾巴将自己捆成了一团狐狸球,只好哭丧着脸求救,虽然灰衣女子有心快刀斩乱麻,但在妖狐哭哭啼啼以死相劝之下,也只好耐着性子帮她将那两条不知道怎么打成死结的尾巴慢慢解开。   “狐狸,我说认真的,你要不要考虑将一条尾巴砍下来?我觉得对你这种好单纯好不做作的妖狐而言,要同时运用两条尾巴实在太困难了一点。”   “是妖狐大人!而且本狐不是说过,这只是不完全的姿态,本狐可是堂堂名动天下的九尾妖狐!”   “唉,两条尾巴就能把自己绑得如此神乎其技,九条尾巴的话你以后也不用做其他事了,就忙着和自己的尾巴厮杀吧。”   “本狐怎么觉得你的敬畏之心越来越稀薄了!”   “容我直言,只要见到你这副模样,任何人都不会对你抱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如果不服气的话,就试着自己努力如何?”   “哼,果然人类根本靠不住,本狐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威严——严严严严严严严严严严——”   还没等妖狐大人豪气万千地把话说完,灰衣女子就在后面顺手推了一把,然后目送着狐狸球一路呼啸远去,抿嘴一笑:“我确实看到了。”   “秋夜。”   清脆如铃的声音在牛车里响了起来。一头火红长发披在身后,三昧真铃正忙着将几根格外顽强的头发往下压,一边目光灼灼地望着灰衣女子。这里的目光灼灼是字面意思——眼睛里真的燃烧着一团火焰,每次眨眼,都有点点火粉飞散而出,给这不甚宽敞的车厢增添了几分奇异的美感。   “刚刚我和浮月说的事情,你都听明白了呐?”   赤发幼女的身高还不到一米,此时坐在车厢里,双脚无法碰地,就这么悬在半空,一摇一晃。三昧真铃向来不穿鞋袜,赤裸着双足,因为火焰净化的功效,总是干净如新,纤尘不染。   在三昧真铃旁边,卢屋浮月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也是睁不太开,一脸似睡非睡的模样。   刚刚战斗中同时操纵三只式神对这位女阴阳师而言太过吃力,她此时灵力已近衰竭,维持住这辆牛车不被鬼魅发现已经是极限,因此绝大部分的情报都是由三昧真铃告知。   “大致上是听懂了。”灰衣女子点了点头:“你原本是安倍晴明的部下,但后来转而投靠卢屋道满,却被安倍晴明在身上下了咒杀之术,所以只有通过封印压制体内的邪神,导致实力大减,不再是安倍晴明的对手。而这一位——”她转向卢屋浮月:“便是卢屋道满之徒贺茂咲耶的弟子,也是播磨法师的亲生女儿,卢屋浮月。但我在旅途中也有打听过,道满法师不是孑然一身,无儿无女吗?”   “说来话长呐。”三昧真铃叹了口气:“道满害怕自己的行为牵连到两个女儿,因此一直特意隐瞒着她们的存在呐。除了道满的几个徒弟与我之外,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浮月是道满的女儿,若非那个可恶的叛徒,安倍晴明也不会得知这位花开院秀元就是卢屋浮月呐。”   “根据你刚刚的说法,花开院秀元应该是一位男性才对。”灰衣女子提出疑问:“他现在在哪里呢?”   三昧真铃咬了咬嘴唇:“真正的秀元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呐。他是咲耶的大徒弟,天资卓越,不逊于晴明,我们本来都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成长为与晴明并驾齐驱的大阴阳师,可消息走漏之后,晴明为永绝后患,趁我们不注意,将秀元杀死了呐。在咲耶与光荣失踪之后,浮月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就以花开院秀元之名出现在世人面前,代替贺茂兄妹继续与晴明周旋,试图制止他之野心呐。”   正说着话,三昧真铃突然觉得肩头一沉,原来是卢屋浮月终于支撑不出沉沉睡去,她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卢屋浮月的头发,声音也放轻了许多:“这段时间也真是辛苦她了,浮月的天赋也算不差,但与晴明、咲耶这些人相比还是有一段距离,又没什么经验,结果现在我们只能东躲西藏,逃避着晴明与其部下的追杀呐。”   “事情我已经听明白了,但你既然将这些东西告知我,应该是……想让我帮忙对付安倍晴明吧?”灰衣女子注意到小雪丽听到这句话之后有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笑着拍了拍对方那冰凉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既然妖怪鵺就是安倍晴明,那我与狐狸倒是不介意和他一战。”   “我不否认确实有这个意思,但不仅如此呐。”三昧真铃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说过,自己在大约一个多月前在某处山中苏醒过来,完全没有以前的记忆了呐。”   “没错。”灰衣女子点头应道。   “具体而言,是在哪一座山呐?”三昧真铃追问道。   灰衣女子微微一怔,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好像是——熊野山。”   在说出熊野山的时候,三昧真铃瞳孔猛然一缩,神情既有惊讶,也有一丝恍然大悟,好像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某个猜测。   “咲耶在失踪之前,曾留下过几句话给我与浮月呐。”她直直望着灰衣女子的双目,一字字道:“秋夜,若我猜测不错,你就是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待的,咲耶与秀元当初布置的后手呐!” 第一百零二章 天命(下)   夜风寒冷,蹄声笃笃,牛车载着五人向前缓缓而行,车轮碾过一条已经破旧的小木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竹栅车的帘子被风吹得微微向上飘起,点点火粉飘出车厢,如同萤火虫般在漆黑的天空翩翩飞舞。   三昧真铃咬着嘴唇,直直地望着灰衣女子,语气认真:“秋夜,说不定你就是我与浮月等待多年的那个人呐。十几年前秀元被晴明杀了之后,道满使用引魂珠将他散离天地的魂魄重新凝聚成形,从那时起秀元与咲耶就在计划着什么,他们口风很紧,没有透露一丁半点的消息,直到某一天,咲耶让我记住一件事呐。”   如红宝石般灿然生辉的双目从灰衣女子的身上移开,转而望向靠在车厢壁上的枯木杖:“这把应该就是火天降魔枪了呐?”   “你居然看得出。”灰衣女子摇头一笑:“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毕竟我不过一介弱女子,又是四海为家的流浪之身,如果随身带着一把长枪,容易被其他人误会。”   “我当然看得出呐。”三昧真铃嘿嘿一笑:“因为镇压我体内邪神的媒介就是这把火天降魔呐。我可以感觉到火天降魔枪的气息,也可以变成它之模样,某种意义也算是从火铃付丧神改行变成枪灵了呐。”   “原来如此。”灰衣女子恍然点头:“所以之前火天之枪为了保护这两个小家伙而现身时,你体内的封印才会松动不稳,导致邪神气息外泄——哎哟!”她突然一声惊呼,原来是小雪丽因为那句“小家伙”而心生不满,悄悄掐了灰衣女子一下。   灰衣女子没好气地瞪了小雪丽一眼,正想将手抽回去,却又被死死地抓住了。双方僵持了一下,见小雪丽一点要放手的样子都没有,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保持着这个牵手的动作。   “是呐。”三昧真铃看着两人间的小互动,感到有趣般地笑了起来:“咲耶失踪之后,我虽然还能变化成火天降魔的模样,但已经无法感觉到真正的火天之枪在哪里了。直到现在,我才确认你手中的木杖便是咲耶的火天降魔呐。”   “这把火天降魔枪是贺茂咲耶的武器?”灰衣女子微微蹙着眉头:“可在我醒来的时候,火天之枪就已经在我的身边了。”   “不止如此呐。”三昧真铃指了指灰衣女子脚边的小包袱:“咲耶当初为了给秀元报仇,单枪匹马对上安倍晴明,却被打折了左腿,一直未能痊愈,变成了一个瘸子呐。而且咲耶擅长音律,最擅琴箫,最常用的乐器是一支来自唐国的竹箫‘希音’呐。”   包袱中的漆黑竹箫,跛了的左腿,火天降魔枪,如果将这几件事相互串联,那三昧真铃想表达的意思便再明显不过了。灰衣女子闭上眼睛,眼睫毛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再睁开时,目光又已淡然如水。   “你是说,我可能就是贺茂咲耶?”   “不对。”   三昧真铃却再次否认。   “身高不对,样貌不对,虽然你之灵力给我的感觉与咲耶极为相似,可同时还糅杂了其他不同的气息,即使排除掉你体内狐狸的妖气,还有另外一种气息——”她眼神闪烁,犹豫了一阵,继续道:“好像是秀元的气息呐。”   贺茂咲耶。   花开院秀元。   应天者。   秋夜。   冥冥之中,灰衣女子突然觉得这几个名号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连接在了一起,她不由望向左手边的枯木杖——火天降魔枪。   “我现在失去记忆,没办法证明你所说的是不是事实。”过了一会,灰衣女子还是摇了摇头:“而且无论我是不是你口中那位咲耶特意留下的后手,皆不会影响我此刻的立场——在对付安倍晴明上,我们是同伴,至于这之后的事……到时再说吧。”   “也是呐。”三昧真铃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见到火天之枪后心里有些乱糟糟的,说了那么多没用的废话,真不像我呐。没错,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击败晴明,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呐。”   “不过安倍晴明也未必是这么好解决的人物。”灰衣女子突然想起刚刚擦肩而过的那名中年男人,在她至今为止遇到过的所有人里,那个男人应该算是最强的了,一身实力深不可测——他会是谁呢?   她从半开的帘子向外望去,黎明之前的黑暗最是难耐,空空荡荡的无人街道上,只有牛蹄落地的笃笃声响。   “回到正题呐。”三昧真铃话锋一转:“咲耶在失踪之前曾经告知我与浮月,若有朝一日火天降魔枪再度现世,就将这本书交给持枪的那个人呐。”   赤发幼女一边说,一边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灰衣女子。灰衣女子有些疑惑,但还是接了过去。   “这是……”   她看着封面的几个汉字。   “五帝龙王?”   “没错呐。”三昧真铃正想抄起手臂,却差点让旁边靠着她肩头睡得真香的卢屋浮月摔下去,急忙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五帝龙王,五行之力的极致,天地不容的神枪呐。”   “东方青帝青龙王,西方白帝白龙王,北方黑帝黑龙王,南方赤帝赤龙王,以及中央黄帝黄龙王,五者合称五帝龙王。”像五帝龙王这种阴阳术中的基础常识,灰衣女子根本不必刻意去想,翻阅着手中的小册子,顺口说道:“不过五行相生相克,一般都需有所侧重,这门术法却别出心裁,以人身铸就神枪,巧妙回避天地的限制,将金水木火土五行之力皆发挥到了极致,但正因如此,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练成这个术。”   小册子不过薄薄十数页,灰衣女子很快就看完了,吐出一口长气:“人体便是一个小天地,若五行失衡,轻则重伤昏迷,重则当场暴毙,这门术法虽然看上去很好,可惜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确实,一般情况下这只是纸上谈兵,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呐。”三昧真铃点了点头,灰衣女子敏锐地察觉到三昧真铃话中未尽之意:“既然说在一般情况之下没有实现的可能,也就代表你们寻找到了不一般的情况?”   “正是呐。”   “让我猜猜……”灰衣女子回忆着脑海之中那些阴阳术的知识:“你提到过播磨法师持有引魂珠,莫非——我明白了,异数!只有天地不存的异数,才有可能练成这种天地不容的神枪。那位花开院秀元应该就是你们属意的人选,安倍晴明也正是因此才特意出手,早早拔除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天外异数。”   三言两语之间,她已将整件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灰衣女子随后看向三昧真铃:“你将这本秘籍交给我,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也是一位异数?”   “我不知道呐。”三昧真铃皱着眉头,一脸苦恼:“只是咲耶这么说了,我就这么做,至于你是不是异数,打不打算练习这门术法,那是你的问题呐。归根到底,我与浮月也只是希望能击败晴明罢了,不管是用法术,还是用这双拳头呐。”   她说得老实,灰衣女子也抿着嘴微微一笑:“言之有理,那我就谢过你的好意了。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既然我们几个已经被晴明发现,那这座京城也再也待不下去了。我和浮月打算先离开这里,然后再慢慢思考目的地,你们三个呢?”   “这吗……”灰衣女子看了看旁边因为刚刚对话内容而一脸懵逼的小青,以及想装作自己听懂了但其实还是一脸懵逼的小雪丽,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而言之,等出了京城再做商议吧。”   “也好。”三昧真铃抬手掀开旁边的帘子,向外看了几眼:“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天亮了……我们马上就到南门了呐。”   “南门……嘛。”灰衣女子鼻翼翕动,头顶的两只狐狸耳朵虚影一晃一晃:“如果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   京城,南门。   深沉的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以百计的鬼族身影。   戴着巨大木制面具的青年冷着脸色,手持一把锋利的武士刀,露出的右眼直视着正前方数百米外的木桥。   “茨木,时间差不多到了。”   鬼童丸向前一步,与茨木童子并肩而立,沉声道。   “八雷令来了几个?”   “目前已经确认出现的,有析雷、若雷、鸣雷三位。”   “土雷说不定也到了,大雷一向高傲自负,不屑以多敌少,应该不会参与这种场合。”茨木童子声音冷冷:“鵺呢?”   “不见踪影。”   “真是个肆意妄为的家伙……罢了,即使鵺不出手,这样的布置要擒下那位火铃付丧神与卢屋不成器的后代已是绰绰有余。”   “现在的变数,只剩下那位击杀三雷令的妖狐了。”鬼童丸锵的一声推出腰间悬挂的利刃,一截刀身出鞘,顿时寒光四射:“但四雷令皆在的话,即使无法将那妖狐擒下或击杀,也应该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其困住。”   “记住,我们的目标是三昧真铃与卢屋浮月。那只妖狐是鵺与八雷令的猎物,我们犯不着为此折损实力。”   “明白。”   听到鬼童丸的回应之后,茨木童子再将目光转向一旁,那里站着三个人:一个笑嘻嘻的十五六岁少年,一个身后背着大鼓的壮汉,以及腰悬雪白长刀的银发蓝衫少女。   四周开始起了淡淡的白雾。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响,由远及近,缓缓接近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斜风细雨   “要下雨了呐……”   帘子一旦掀开,凉夜秋风立刻扑面而来,感受着风中的湿润水汽,三昧真铃喃喃道。   卢屋浮月已经沉沉睡去,估计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小青和灰衣女子换了座位,此时正和小雪丽玩着在手心写字让对方猜的游戏,两个小孩子看上去都很高兴。   牛车从北门入城,一路向南而行,打算赶在安倍晴明展开攻击之前先离开京城,与其在郊外绕一大圈远路,直接横过京城无疑是最优的捷径。而且如果在京城里发生战斗,就算是安倍晴明应该也会顾忌三分。   这个主意是灰衣女子想出来的,顺带一提,除去两只没什么想法的小萝莉,卢屋浮月已经累到无法思考,狐狸出了一个不如在这里将安倍晴明干掉一了百了的主意,并得到了三昧真铃的大力赞同……   灰衣女子突然觉得这两位应该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共同语言——包括但不限于智商。   四周起了淡淡的白雾,牛车在空阔无人的大街上缓缓前行,笃笃的蹄声,吱吱的车轮响声,两只小萝莉的笑声,浮月浅浅的呼吸声,车厢外若有若无的风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有声音格外清晰。   灰衣女子看了看玩得正高兴的两只小萝莉,目光转向旁边,正好与三昧真铃四目相对,两人微微一笑,只觉得好像置身于狂风暴雨的孤岛之中,天地昏暗,唯有车厢内的一点光明,却足以让内心感到充实与温暖。   “确实,要下雨了。”   灰衣女子向着车厢外伸出手,指尖顿时感到一阵冰凉。   是雨滴。   三昧真铃话音刚落,雨就下了起来。   只是小雨,细雨如织。   若这场雨是在春天,那大抵可以称得上“春雨贵如油”,但此时乃是秋季,萧索的秋风将雨点吹得向一旁歪斜过去,这阵绵密的小雨便也因此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但归根究底,喜悦也好,忧愁也罢,都不过是芸芸众生对这世间事物的一种感受。   这阵秋雨落下的时候,上天没有悲叹落泪,而之后雨过天晴,这个世界本身也不会因此感到欢喜。   将这些单纯的事物赋予人的感情,便是所谓的“咒”。   昔日仓颉造字,天下妖魔鬼怪闻之大哭,只因它们一旦有了名字,便被重重束缚,再也不得自由。   名字就是最初的“咒”。   一块丢弃路边的小石头,本身什么也不是,但在人们用“石头”这个词去称呼它的时候,它就变成了石头。当人们将它当成武器用来攻击他人时,它又同时拥有了“武器”的意义,不同的咒加诸其身,最后才变成了现在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小石头。   妖怪的诞生也是同理。   当什么东西被赋予强烈的愿望时,相应的“咒”就会降临在这个世间,于是新的妖怪便也于焉诞生。便是那位以商人之身而化作魔王的山本五郎左卫门,其行为的本质也无非是对“咒”的一种运用而已。   阴阳师与妖怪们将作为妖怪立身之本的“咒”称之为“畏”。雪女擅长操纵风雪,滑头鬼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鬼族拥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怪力,凡此种种,让人们感到畏惧不已的妖怪,实际上也是人类自身的杰作。   一旦人类整体都遗忘了某个妖怪,那它的“畏”也将彻底消失,或被其他的妖怪吞噬吸收。   人类就是这么卑微又强大,可怕又可怜的存在。   “闻到了吗?”狐耳如幻似真,微微抖动,妖狐大人冷冷一笑:“那些鬼族身上的臭气,即使隔着这么远,依然让本狐感到厌恶非常啊。”   “看来今夜注定无法平平安安度过呐。”三昧真铃叹了口气:“既然晴明选择出手,那即使没有完全把握,也至少有七成胜算。而且他们应该不知道浮月已经无法战斗,安排的时候一定将浮月也算在其中呐。”   妖狐大人曲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窗户边缘:“也就是说,本狐和你不但需要应付本身的对手,还要连卢屋浮月的那份也一起吃下咯?”   “就是这个意思呐。”三昧真铃咧嘴一笑,露出两只锋利的小虎牙:“所以,你应该明白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呐?”   “当然。”斜风细雨落在妖狐的脸上,点点水珠映衬之下,那双如狐媚眼更显得妩媚:“一句话,多出来的敌人都是本狐的,你就老老实实吃你碗里的就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呐,我七你三,不能再多了呐!”三昧真铃哼了一声,比出三根手指,在妖狐面前晃了晃。   “啰嗦,就你这种三脚猫的实力,只怕本狐还没打完,你就已经哭丧着要求本狐帮你了,本狐拿六,你四,这已是妖狐大人最后的恩典,若不服气,我们现在就先打上一场热热身也无妨!”   “哼哼哼,谁怕你呢,要打就打,我三昧真铃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就是和人打架了呐!”三昧真铃气势汹汹,撸起了袖子。   “本狐也……大狐有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五五分成,这是最公平的办法!痛痛痛,快将手松开,我知错了……”妖狐先是一脸不甘示弱地也要撸袖子,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呲牙咧嘴,话锋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三昧真铃一时愕然。   “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呐,而且你最后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呐。”   “没听清楚就对了,不如说你千万别听清楚!”   妖狐松了口气,一边揉着发红的耳朵一边愤愤然地瞪着灰衣女子:“虽然这是意识世界,我们都没有实体,但即使这样你也不能捏本狐的耳朵,这太无礼了!之前不是说好最多打十下手心了吗!”   妖狐大人昂首挺胸,气势十足地伸出了手板:“打吧!”   “……”   灰衣女子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眼看一场激战即将爆发,也没有多少闲情逸致与这只狐狸瞎胡闹了。   “这次如果你没有把握的话……”   “安心啦,本狐的黑天之剑一出,就没有斩不了的敌人!”妖狐大人气势十足:“就算安倍晴明出现——”   “就算安倍晴明出现?”   “到那时候你再出手也不迟嘛!”   “我就知道。”   灰衣女子叹了口气,这只狐狸总是将“怂有出头天”这句话挂在嘴边,据说她是从一位很厉害的阴阳师那里听到的这句话,但灰衣女子总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阴阳师应该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怎么了?”妖狐大人看着突然弯下身子的灰衣女子,疑惑问道。   “没事,只是……左边的膝盖突然有点痛。”   “你不是瘸子吗!”   “也对哦。” ps: 系统提示: 你完成了日常任务——爆肝,获得状态:空虚。获得道具:一颗残破的肝。获得新任务:在床上愉快地翻滚。 第一百零四章 出京   细雨蒙蒙,如烟如雾,黑沉沉的夜色之中,数百鬼族在茨木童子与鬼童丸的带领下守在那条小木桥的前方,严阵以待。   不远处,其余三雷令也正在低声交谈。   “为什么在这里等了半天,那只妖狐还没有出现,若雷,难道是你的预言出错了?”   身后背着大鼓的汉子粗声问道,他只穿着一条没有袖子的粗布衣衫,腰间插着两根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鼓锤,身材壮硕,一头刚长出不久的短发,留着络腮浓须,模样凶神恶煞,如同那些将寺庙当成山寨为非作歹的破戒僧兵。   “何必着急呢,你也多少学学人家析雷,大战之前闭目养神,可以修身养性啊。”十五六岁的青年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身青衫,笑眯眯地开口。   银发少女闻言轻哼了一声,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瞪了那少年一眼:“若雷,鸣雷,你们与拙者虽为同僚,但也仅此而已。同为八雷令,拙者会协助你们的行动,但在行动之外的时间,请不要与拙者搭话,否则——”   她闭口不言,却将腰间的雪白长刀向前推出一截,雨点落在刀背上,如珠飞溅。   “哎呀,真可怕,真可怕。”名叫若雷的少年向后退了一步,拍着胸口,一副真正被吓到的模样,脸上的灿烂笑容却如同面具般丝毫不变:“难得大家都聚到一起,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好不好?”   少年来回看着壮汉鸣雷与银发少女,见两者都是不理不睬的模样,析雷更是直接转身走向一旁,不由垮下双肩深深叹了一口气:“为什么黑雷被杀死了呢,他不在的话,光靠我根本没办法应付这些怪胎啊,唉,真是头疼,头疼啊……”   他一根手指点着左边的太阳穴,歪了歪头:“算了,不说话就不说话,只要待会办正事的时候认真就好,如果待会输给那些莽撞无智的鬼族,可是会让玉藻大人名声扫地啊——啊,来了,来了啊。”   少年猛地双手一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神色。与此同时,鸣雷也已经将腰间的两根鼓锤握在手中,析雷唰地拔出了雪白长刀,目光直直望向木桥对面的黑暗,在那里,牛车的身影逐渐浮现,蹄声笃笃,缓缓而来。   浑身漆黑如墨的公牛如同这片夜色的延伸,拉着一辆普通的竹栅车,两支锋利的大角斜斜向天,角尖却刺穿了两张纸人模样的符箓。   “贺茂流的隐形之术,如果由贺茂兄妹亲自施展,别说是我们,就算鵺也有可能被蒙蔽了视线,让他们在眼皮底下离开。可惜,可惜啊。”若雷摇了摇头,连道可惜,也不知道是在感叹贺茂兄妹不在,还是叹息卢屋浮月实力平平。   “有必要再提醒你们一次,卢屋的女儿由那些鬼族解决,拙者只为击败那只妖狐,一雪前耻而来。”析雷手中长刀一颤,雪白刀面映照出持刀者坚定的眼神:“对方不是易于之辈,你们二人也千万不可轻视。”   “多谢提醒,那我们就准备动手吧。”若雷双手收回袖中,笑眯眯地道:“先将这辆牛车击毁,再将妖狐引开,如果妨碍到这些鬼族兄台的战斗可就不好,不好了。”   “什么时候动手?”鸣雷声如洪钟。   若雷沉吟了一阵:“是啊,等这辆牛车上了木桥,我们再攻击也不迟。”   “好!”   得到了鸣雷的同意后,若雷正想询问沉默不语的析雷是什么看法,但目光转了过去,却见银发少女正怔怔地看着前面,张了张嘴,一向冷如冰山的表情此时看上去,竟然有些张皇失措。   “那是——”   若雷顺着银发少女的视线望去,只见深沉夜色之中,缓缓靠近的牛车之后,出现了一名戴着斗笠的高大身影。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若雷脸上的灿烂笑容依旧,声音却变得慌张起来。   ·································   “如果我猜的不错,敌人应该会在我们登上前面那座木桥的时候展开攻击。”   微微摇晃的车厢内,已经醒过来的卢屋浮月靠在三昧真铃身上,声音又轻又软,没有多少力气。   “我与浮月的看法相同呐。”三昧真铃皱着眉头:“八雷令之中,若雷与黑雷是出谋划策的智囊角色,黑雷已经被你杀了,应该至少也要七天到半个月的时间才能重生,但若雷绝不会缺席这种场合呐。”   妖狐大人摩拳擦掌,斗志昂扬:“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打算,那本狐就先冲出去打他们个出其不意,说不定还能再干掉一两个八雷令呢。”   “然后你就被其他人困住,无法抽身了。”卢屋浮月笑了笑:“八雷令虽然臣服于安倍晴明,但身份地位特殊,此时出现在这里,应该就是针对你。毕竟对方的目标是我与真铃,所以想设法引开你这个变数,以免受到阻碍,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浮月说得有道理呐。”三昧真铃本来正准备赞同妖狐提议,听了浮月的话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该怎么办呐,就这么留在车里等那些人采取动作,也不是一个好办法呐。”   “但两个小丫头也在,咱们如果弃车而走,也会被敌人重重包围,何况卢屋浮月你也还没有力气行动吧。”妖狐大人抱着双手,很难得地开始了思考:“现在有两个办法,我比较推荐第一个办法——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杀出去!”   “……”   灰衣女子突然觉得对这只狐狸抱有一丝半点的期待真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她正准备将这只狐狸赶回去卖萌,与众人继续商量策略,却突然一怔。   “他是……”   过了一会,三昧真铃与妖狐也感觉到了不对,在牛车的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头戴斗笠的高大男性身影,他脚步不疾不徐,一直与牛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蓄着短须的下颌。   “喂,秋夜,这不是我们之前遇到过的那个人吗?”妖狐大人只是感到好奇,向灰衣女子搭话道:“他为什么会跟着我们,而且……”   话音未落,却听到了三昧真铃的一声惊呼:   “晴明!”   三昧真铃猛地蹦了起来,卢屋浮月失去依靠,向旁边一下摔到了椅子上,但她却没有呼痛或埋怨,脸色蓦然一变:“真铃,你说的是……安倍晴明?”   夜风吹起遮住车厢的帘子,细密小雨斜斜落在车内几人的身上,从那半开的帘子之间向外望出去,便看见了那道一直跟随在后的男人身影。   “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卢屋浮月脸色惨白,双手握成拳头,指节用力得都有些发白了。她想从椅子上坐起来,可双手却软而无力,勉强撑起了一半,却又跌了回去。   三昧真铃的表现比浮月要好一点,但也好极有限,即使外表依然保持着自信满满的模样,但就连小雪丽也能看出赤发幼女心中的忐忑不安。   两只小萝莉更是已经害怕地抱在了一起,她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听安倍晴明的故事,此时遇到了真人,还是敌对的立场,自然又惊又怕,一时间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雪丽……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小青咬着嘴唇,贴着小雪丽的耳边,悄声问道。   小雪丽犹豫了一阵,突然看了灰衣女子一眼:“秋夜大姐姐会保护我们的……”说出这句话的本人显然也没有多少底气,只是强撑着不将心中的恐惧情绪表现出来。她心想自己毕竟比小青要大,又是妖怪,这时候应该成为对方的依靠,而不是只会瑟瑟发抖的没用家伙。   “哦,原来他就是安倍晴明啊。”   就在整个车厢都陷入低沉的气氛之中时,却听到了一声饶有兴味的自言自语。灰衣女子头顶的两只耳朵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悠闲地靠在窗边,望着跟在车后的男子身影:“怪不得……”   “秋夜?”三昧真铃以为灰衣女子不知道安倍晴明的恐怖之处,正要为其解释,但话语到了嘴边,却突然噎住。   那道跟在车后的男子身影突然加快了脚步,很快就与牛车擦肩而过,继续向前走去,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辆牛车一般。   “怎么回事?”卢屋浮月也是一怔,她绝不会以为自己的法术能够瞒过安倍晴明的双眼——就连她的师父贺茂咲耶也没有这种自信,可若不是这样,安倍晴明又为何会什么事都不做地离开呢?   “看来,至少在出京之前,我们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只有灰衣女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对这一切早有预料:“我之前在心里默默祈愿,如果能平安无事离开京城就好了,看来上天也实现了我这位柔弱女子的想法,真是可喜可贺。”   “这……”   真铃与浮月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们隐隐觉得安倍晴明的举动一定与灰衣女子有关,可却不知道秋夜究竟做了什么。车厢里的四人都注视着灰衣女子,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牛车缓缓行过木桥,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数百鬼族身影。   灰衣女子抿嘴一笑:“其实说穿了很简单,就像我之前说的,安倍晴明无法承受在京城里大打出手的代价,所以只好放我们离开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语,拦在牛车前进方向的鬼族竟慌慌张张让开了道路,站在两边,就如同列队迎接的兵卒,眼睁睁看着漆黑的公牛拉着竹栅车向南门而行。   “可恶!”   有鬼族咬牙切齿。也有紧紧握住手中巨棒,一副随时都要冲出去的模样,但在场的数百鬼族却无一敢动。   只因走在牛车前面的那道身影。   安倍晴明。   在安倍晴明的引领下,南门前的鬼族如潮水分向两旁,载着灰衣女子五人的牛车就这么在数百鬼族的注视下,慢慢离开了京城。   四周依旧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细雨蒙蒙,仿佛天地之间再无半点光明。   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吱吱声响,清晰可闻。 第一百零五章 三招之限   漆黑雨幕之中,十五六岁的少年静静看着那牛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双手拢在袖中,眼神闪烁不定。   自从方才安倍晴明从他身边走过之后,若雷就一直保持着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甚至取消了之前进攻的命令,析雷与鸣雷只好留在原地。   银发少女将雪白长刀收回鞘中,淋着这突然落下的绵绵秋雨,一言不发。但鸣雷就没有这般好耐性了。   “喂,到底怎么回事!”如巨熊般的汉子用力推了一把若雷,看着对方向前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很不爽快地大声道:“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又要我们来杀死那只妖狐,现在又一声不吭地让那些鬼族罢手,大摇大摆带着卢屋女儿与三昧真铃离开。你也是,不是要攻击吗,为什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即使因此溅了一身泥巴,若雷还是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也没有感到生气,他望了望析雷,银发少女虽然不说话,清冷如剑的目光也紧紧盯着这边,明显在等待着一个可以让她接受的理由。   少年人叹了口气。   “晴明只说了一句话。”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这本该是一场狂风暴雨——足以将这条大街化作洪流的暴风雨。”   若雷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其余两人却顿时变了脸色。   “那辆牛车之中竟然有如此人物。”鸣雷脸上的烦躁神色顿时不见,吞了一口唾沫:“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出现在这,而且阻止了我们与那些鬼族的行动。想不到那只臭狐狸竟然还藏了一手……”   他说到这里,却见析雷摇了摇头:“那只妖狐虽然强悍,可拙者曾与她打过照面,如黑雷所言,妖狐应对六雷杀局已是极限,绝不可能让安倍晴明这般忌惮。”   “那——”鸣雷抓了抓头发:“卢屋家的女儿当然没有这种本事,三昧真铃如果没有接受封印的话倒有可能,可现在已经是瘸了腿的老虎,没什么可怕的。那个妖狐体内的人类根本没有丝毫灵力,只剩下人类的小丫头与雪女妖怪了……难道她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大头?”   他越说眉头皱得越紧,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可若雷却很认真地回答道:“在还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种猜测毫无意义。接下来我们就将那两个小姑娘也列为观察对象吧,前提是——她们能从鵺面前安然离开,离开啊。”   ······························   “这是鵺的命令。”   茨木童子只用这一句话便回答了鬼童丸的质疑。他露出的右眼眯了起来,看着此时已经消失不见的牛车,若有所思。   刚刚牛车经过面前的时候,茨木童子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义父酒吞童子的妖气——准确地说,是酒吞童子惯用的酒器,伊吹瓢的气息。   数十年前,尚未化作妖怪鵺的安倍晴明与三昧真铃联手击杀了酒吞童子,可以恢复妖气的伊吹瓢也从此下落不明,茨木童子一度以为这件宝物十有八九是落入了安倍晴明手中,因它是酒吞童子复生的唯一希望,茨木童子便与鬼童丸商议之后,带领着大部分鬼族臣服安倍晴明,试图寻找到伊吹瓢的下落,但至今依然一无所获。   然而它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   茨木童子摇了摇头,那辆牛车之中的乘客竟连安倍晴明这种当世无敌的强者也为之忌惮,肯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伊吹瓢落在这样的人物手中,也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之前他一直轻视于卢屋家的女儿,认为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实力平平的庸才,与其父其师甚至师兄花开院秀元皆无法相提并论,但现在既然出现了一位来历成谜,又与卢屋浮月有所关联的“应天者”,那这位女阴阳师看来也不是如同外表那般简单。   有必要更加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了。   茨木童子暗暗下定决心,抬起手臂,向着数百鬼族喝令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鵺大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离开此地罢。”   ·······························   夜幕深沉,如同漆黑一片的大海,牛车仿佛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之中挣扎前行。挂在车厢前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团光芒只能隐约照亮附近的景色。   安倍晴明走在牛车前面大约三四十步的距离,斗笠遮住了大半张面容,尽管已经年过七旬,但他是人类与白狐生下的孩子,体内流淌着半妖血统,这让他拥有着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漫长寿命。   对大部分人而言,七十岁已是古来之稀,但对安倍晴明,七十岁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过程。   一个从人蜕变到神的过程。   在白狐葛叶被人类城主所杀之后,他已对这个混沌世间彻底失望,同时更加坚定,只有绝对的秩序才能将这个世界拉回正轨。而绝对的秩序,需要绝对的公平保持,也需要绝对的实力去维护,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他,妖怪鵺,安倍晴明。   似乎被安倍晴明身上的无形气势所震慑,车厢内的几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两只小萝莉吓得抱在一起不停发抖,三昧真铃几次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都被卢屋浮月无声地安抚平静下来。   女阴阳师一边帮赤发幼女顺毛,免得对方被怒火冲散了理智去找安倍晴明厮杀——众所周知,三昧真铃绝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主儿,更不知道忍辱负重四个字是怎么写法——一边担忧地看着灰衣女子。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依赖这位来历成谜的应天者了。   出了京城南门,牛车一路缓行,已到十里之外。   天色将亮未亮,无星无月也无日,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黑沉沉的景象。是平原,几棵枯树稀疏,金黄色的落叶在风中卷动,时而落在牛车周边,被油灯的光亮照出了影子,但立刻又不见了。   细雨绵绵,秋意瑟瑟。   安倍晴明停下脚步。   “秋夜,你要做什么?”   卢屋浮月正忙着用力将三昧真铃死死按在膝盖上,突然看到灰衣女子扶着窗沿站了起来,拿起旁边的枯木杖,似乎想要下车。听到浮月的声音,灰衣女子抬起头,抿着嘴微微一笑:“难得人家如此客气,我下去说两句话。”   “秋夜大姐姐?”小青与小雪丽连忙扯住灰衣女子的衣角,两道脆生生的声音几乎叠在一起:“不要下去,那是安倍晴明(妖怪鵺),很可怕的!”   “安心。”灰衣女子笑着摸了摸两个小萝莉的脑袋:“你们的秋夜大姐姐可是很强的,更何况,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也还有妖狐大人在嘛。”   “妖狐大人……对,还有妖狐大人呢!”   “妖狐大人一定可以打败妖怪鵺!”   妖狐大人之前的战斗已经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两只很好哄的小萝莉顿时信以为真,放开了扯住衣角的手,开始为百战百胜的妖狐大人加油鼓气,希望她能直接在这里打败安倍晴明。   卢屋浮月却依然忧心忡忡,与两只小萝莉不同,她曾数次见过安倍晴明与卢屋道满、贺茂兄妹的对决,对这位半狐阴阳师的实力极为了解。   “那妖狐不是安倍晴明的对手。”   “哈哈。”   灰衣女子轻声一笑,看着正哭丧着脸不停嚷嚷着“秋夜你不会这么狠心真让本狐去打安倍晴明吧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你不要这么害本狐大不了本狐待会帮你按摩好了”的妖狐大人,揉了揉对方手感应该很好的狐耳朵——可惜是精神世界,无法体会到那种柔软的感触,轻声道:   “下次说话记得带标点符号。”   “哦。”   妖狐委委屈屈地放开了抱住大腿的手臂。   灰衣女子也向着卢屋浮月微微一笑:“确实,狐狸应该不是安倍晴明的对手,但——我是啊。”   “啊?”   卢屋浮月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带着按住三昧真铃后脑勺的力道也放松了一些,后者趁机一跃而起,正要冲下去找安倍晴明算账,却看到灰衣女子已经拄着木杖慢慢下了牛车,走到安倍晴明面前。   “感谢阁下雨中相送,但俗话说得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如我们就在此别过了吧。”灰衣女子望着安倍晴明那直立如箭的背影,抿嘴一笑,语气轻柔,身子依靠在左手的枯木杖之上,看上去很是悠闲。   “这十里路程,是一名强者应该得到的礼遇。”安倍晴明终于转过身来,斗笠向上一推,露出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黄色竖瞳,紧紧盯着面前的灰衣女子,如同巨蛇盯上了猎物,目光森冷:“而现在,便轮到你之回报了。”   “怎样回报?”灰衣女子笑容恬淡,眼神温和,如有水波摇曳,却直面安倍晴明的盯视目光,一让不让。   “你我皆明白,这里非是适当的生死相斗之地。既然是初次见面,就以切磋为主,三招为限。”安倍晴明背起双手,目光如剑:“若三招过后,你身后牛车之中的那几人安然无恙,半年之内,无论安倍晴明还是妖怪鵺,再也不会为难你们。”   他没有说如果失败如何,灰衣女子也不会傻到去询问,正因她心知肚明,安倍晴明的目标本就是牛车之中的卢屋浮月。   “有幸与天下闻名的安倍晴明切磋一番,秋夜便却之不恭,欣然接受了。”木杖顿地一划,立刻在因雨水而变得松软的土壤上划出一道浅浅的横线,灰衣女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右手伸出向前一递:“三招为限,请安倍大人出招罢。” 第一百零六章 初战晴明   “三招为限,请。”   灰衣女子微微一笑,左手突然松开,枯木杖却没有因此跌倒,依旧稳稳立在原地,正处于刚刚划下的那条浅浅横线中间。   细雨如织。   无数雨点打在枯木杖身上,溅起一团团雾色迷蒙。   灰衣女子与安倍晴明之间的距离约有五六十步,她站在牛车面前,将枯木杖随手插在地上,随即拖着瘸了的左腿向前走去。   第一步,地上留下了一个肉眼几不可见的淡淡脚印。   安倍晴明负手不动,目光冷冷,瞳孔之中倒映着那一袭缓缓靠近的朴素灰衣。   雨势逐渐转大,如同一张缓缓拉开的帘布,遮掩着两人的视线。牛车之中,四双忐忑的目光正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前方的情况。   灰衣女子先踏出右脚,再拖着跛了的左足向前,踩在地上的小水坑,啪的一声,水花四溅,与从天而降的雨水相互碰撞,破碎散开的点点水滴如万华镜般,折射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芒。   第二步踏落,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安倍晴明仍然一动不动,但这阵突来的秋雨却越下愈大,狂风大作,黑云层层叠叠,翻滚不休,其中似有无数道青色电弧闪动。   此时此刻不但视线,连听力也已受到相当阻碍,仅仅隔着不到百步的距离,牛车内的四人却只能听到哗啦啦的风雨之声。   只听得一声轻响,挂在牛车外的灯笼突然熄灭,车厢内的四人眼前顿时一黑,什么也无法看到。狂风将帘子吹得歪斜,裹挟着黄豆大小的雨滴呼啸闯进了这片空间,整个竹栅车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散架。   “啊!”   小青忍不住惊呼一声,跳了起来,紧紧地抓住旁边的小雪丽:“为什么突然下这么大雨,大姐姐不会出事了吧?”   小女孩直觉这阵倾盆大雨绝不寻常,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离奇,她下意识地想去否定。   可黑暗之中,卢屋浮月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是安倍晴明的杰作。”女阴阳师虽然极力保持冷静,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天候制御……一切阴阳术的基础,但到了安倍晴明这种层次,已经可以呼风唤雨,移星换斗……”   小青咬着嘴唇,有些不敢置信。她听着耳边如妖魔鬼怪鬼怪厉呼惨嚎的风雨之声,感受着无数雨水重重击打在脸上身上,竟仿佛被木棍打到一般,钝痛难忍。   小雪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这,这怎么可能……如果安倍晴明连这种事都能做到,岂不是已经变成神仙了吗!”   “如果不是有这种实力,晴明那家伙怎么敢自诩神明呐。”三昧真铃哼了一声,跳下来抱住两只小萝莉,用自己的后背帮助她们抵挡这阵人为的狂风骤雨:“浮月,你那边没关系呐?”   “我没关系……”卢屋浮月十指重合,在胸前结出一个手印,张开了无形的防护结界,将暴风雨阻隔在车厢之外:“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也可以应付,但……现在的关键还是秋夜,不知道她是否真能从安倍晴明面前安然而退……”   “大姐姐一定可以的……”小青即使害怕到直发抖,依然鼓起勇气反驳道:“你们根本不知道她有多么厉害!”   “希望如此呐……”三昧真铃叹了口气,突然一怔,转头望向车厢外:“你们看,那是什么——”   暴风雨中,灰衣女子缓缓走出第三步。右脚抬起,拖动着整副身躯向前,落下,溅起点点水珠,随后跛了的左腿在地上拖出一条带着泥泞的直线,与在前面的右脚再度形成并立的模样。   步不相过。   昏暗天地之间,猛然亮起了柔和的光芒。   三道光芒拔地而起,顶着一片迷蒙雨势,直直冲入黑云之中!   第一道光芒从刚刚枯木杖划出的浅浅横线渗透而出,转眼便形成一面坚韧的半弧形光壁,将后方牛车保护起来。   枯木杖立在中央,杖身闪烁着淡淡的红色光彩。   第二道、第三道光芒却是由灰衣女子刚刚踩落的脚印直射而出,贯穿天地,如同指引迷航船只的灯塔,给予这片深沉黑暗以唯一的光明。   三道光芒一旦出现,狂风骤雨突然开始转小,不一会儿,已经恢复成最初的如织细雨,朦胧似雾,黑云也随之散去,雨后的清新空气弥漫在这片荒野上。   只剩下牛车前业已破损不堪的纸灯笼,可以证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乃是真实。   “承让。”   光芒逐一转淡消失,灰衣女子脸上温和微笑不改,好像只是很普通地往前走了三步。然而明明才淋了一身暴雨,此时她身上的朴素灰衣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水渍,穿着草鞋的右脚也是一样,只有左腿被泥泞弄得肮脏不堪。   “哈哈哈哈哈。”安倍晴明突然大笑出声:“第二招,该你了。”   “那秋夜便献丑了,有风有雨,岂可无雷?”灰衣女子抿嘴一笑,拖着泥泞的左腿,向前缓缓走出第四步:“凝气成符。”   明明是寥落破败的荒野,却凭空飘下了片片枫叶。枫红如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小青突然想起她与灰衣女子初次相遇的那个夜晚,也是这种情景,红叶翩翩,如蝶飞舞——   “化符成掌。”   灰衣女子左手伸出,掌心向上,接住了飘落的一片枫叶。如掌红叶顿时变成了一张方方正正的符箓,上面朱砂勾勒,龙飞凤舞写着一个汉字:   “雷”。   落在掌心的这张符箓迅速开始燃烧起来,然而被火焰烧过的部分却没有变得焦黑,而是开始闪烁着淡青色的电弧,电弧在灰衣女子的手掌之中胡乱飞窜,越来越多,最开始只是一条,但很快就变成了百条、千条、万条,无数电光如蛇乱舞,将灰衣女子的面容映衬得惨白一片,如鬼如神。   灰衣女子左手一扬,掌心朝着安倍晴明,右手以食指与无名指同时夹着其余三指,停在胸前,向前踏出第五步:   “旱地天雷震。”   轰!   伴随着一声轰鸣巨响,黎明之前的漆黑夜空竟亮如白昼,一道水桶粗细的雷电从灰衣女子左手掌心猛然现形,直直击向数十步外的安倍晴明,青雷所经之处,所有雨滴皆被蒸发殆尽,形成了一片雨幕之中的真空区域!   “来得好!”   安倍晴明负在身后的双手倏然向前伸出,掌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柄锋利的武士刀,他不闪不避,双手握持刀柄,举刀过头顶,向着这道水桶粗细的雷电迎面一斩!   利刃如雪,将青雷形成的巨蛇一斩为二,分别袭向左右两旁,轰隆隆的雷声逐渐远去,留下两道深有数尺的沟壑,以及一大片焦黑痕迹。   数百米外的几棵枯树被雷电余势扫到,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噼里啪啦的火烧声音隐隐传了过来,对峙的两人之间,却是一片寂静。   静,是动的前兆。   四目对视,一者温和如水,一者冰冷似蛇。   安倍晴明与灰衣女子同时开口。   ““第三招!”” ps:愉快的交易时间,这本应该很多人都看过,《女神拼图》,已经有二十六万字了,值得一看~ 以下是简介: 女神拼图,即收集女神要素创造出完美女神的交易,主人公苏茹将会扮演各类幻想世界的某个角色执行任务,然后在退出时获得该角色的某个属性以及任务奖励。气质、外貌、能力,三大领域,无尽次元,成就弱气受蜕变为鬼畜攻的华丽转身! ps:无限流,群号331954948,第一卷作品:《黄昏少女X失忆》《another》;第二卷作品:《刀剑神域》 期待各位点一下【放入书架】收藏,多多投票觉得喜欢就订阅。 第一百零七章 七星会神王   “第三招!”   安倍晴明双手紧握刀柄,再度将武士刀高高举起,系在下巴上的斗笠带子已经断去,这顶竹编的斗笠被风一吹,飘飘荡荡飞向了空中。   “第三招。”   漫天枫叶飞舞,雨中一片凄迷,灰衣女子缓缓踏出第六步,却与之前五步不同,并非是直直向前,而是转向右边,泥泞的左腿在风雨中拖出一条笔直的长线,与之前留下的五条直线相互连接,似乎组成了什么奇妙的图案。   “哦,步罡踏斗,是想阻止我接下来的法术吗?可惜,你晚了一步!”安倍晴明双眼一眯,深黄色的瞳孔倏然变得又细又长,直直竖起,身后也开始浮现出九条似真似幻的雪白狐尾。   风雨乍然停歇,四野一片静寂,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无光之夜,无声之野。   蓦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箫音。   灰衣女子留在牛车中的小包袱自行解开,那支漆黑如墨的竹箫浮上半空,缓缓旋转,明明没有任何吹奏者,却开始响起了美妙的音色。   “这是……希音?”   见到贺茂咲耶爱不释手的竹箫,卢屋浮月一时间惊喜莫名,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但这个念头刚刚生起,她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了原位,就连一根小指头也无法动弹。   她有些惊慌地向旁边看去,三昧真铃依旧将两只小萝莉护在身下,正呲牙咧嘴,好像正抵挡着什么难以承受的力量,直到箫声响起,赤发幼女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好险,只差一点呐……”   “真铃,怎么了,这也是安倍晴明的术吗?”卢屋浮月意识到这种异变应该也与安倍晴明脱不了关系,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呐。”三昧真铃吐出一口长气,偏过头,向着卢屋浮月嘿嘿一笑:“而且是晴明最擅长的术——天纹之术呐。”   “天纹。”   只是听到这个词汇,卢屋浮月已经脸色一变。   “天纹之术是什么呀?”因为被三昧真铃保护住,两只小萝莉没有受到多大的压力,但只看到浮月与真铃的表情,已经知道事情不好,小青急急忙忙地问道。   小雪丽晚了一步,只好忐忑地看着三昧真铃。   “天纹之术……”三昧真铃脸色很不好,即使有箫声协助,但此时的她要抵御这道安倍晴明的得意之术,还是太过勉强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操纵天上的星辰呐。”   ·······························   “嗯?”   正要迈出第七步的灰衣女子突然感到肩头一沉,仿佛两座沉甸甸的山峰直压下来,全身骨骼咯吱咯吱作响,已经抬起一半的右腿只好被迫落回原地。   砰!   一脚踩下,重若千斤,地面顿时龟裂片片,蜘蛛网形状的裂痕伴随着咔咔的响声向着四面八方不断延伸开去。   灰衣女子整条小腿都陷入土壤之中,只留下膝盖以上的部分。   她皱了皱眉,只觉得右脚踝火辣辣地痛,大概是扭到了,锋利的石块在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但灰衣女子却抬头望去。   黑沉沉的夜空之中,突然亮起了一颗星星。随即是第二颗,第三颗,逐一亮起的星辰排列成斗柄模样,正是北斗之星。   “玉衡、开阳、摇光。”   她轻声道出浮现天际的星辰之名。   随着北斗七星逐渐完整,灰衣女子的身形也不断向下沉去,双腿已经深陷泥土,此时露在外面的只余腰部以上的部分,可她却没有露出半点惊慌失措的神情,听着远处传来的箫声,反而微微一笑:   “安倍大人,你失算了。”   安倍晴明高举着手中锋利的武士刀,目光冷冽,即使灰衣女子下半身已经陷在地中,也没有丝毫轻忽之色:“确实,我没想到你竟手持咲耶的希音之箫,有它在,这一招的余波无法伤及卢屋浮月。但既然得知你持有希音,我这一趟也算来得不枉了。七星将现,准备使出你的最后一招吧!”   “唉,安倍大人果然了不起。”灰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其他人,这个时候恐怕会以为我已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羔羊,要么得意洋洋地宣言胜利,要么将自己的算盘与计划一五一十道出,再不济也会放松警戒,可安倍大人即使到了现在,依旧没有任何放松的打算,秋夜真不知是应该欢喜您的重视,还是该叹息遇到了一位棘手的敌人呢?”   天际已经出现了五颗星辰,北斗之形即将完整。而来自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也将破开云层,洒落天地之间。   曙光将现。   然而此时此刻,世间依旧黑暗。   天权、天璇、天玑,六星在天际连成一个奇妙的形状,星光灿烂,从遥远的星河彼方照落人间。   第七颗天枢之星缓缓出现在灰衣女子的视线之中!   与此同时,安倍晴明也向前走出一步,与灰衣女子的脚步相同,一足向前,一足随后,步不相过,眨眼之间,已经连续踏出六步,在地面留下六个深深的脚印,正好对应天空的北斗之形。   待到第七步踏落,安倍晴明手中武士刀向前一挥,刀尖居然发出了不堪重负般的吱吱响声,如同压着什么千钧之物,然而刀上分明什么也没有——   只有星光。   北斗七星的光芒加诸在安倍晴明所持的武士刀上,寒光四射,透露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杀意。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明明相差了数十步距离,安倍晴明再一步走出,却仿佛直接跨越了空间,出现在灰衣女子面前,手中武士刀高高扬起,寒光照入温和如水的双目,目光之中,亦倒映着璀璨炫眼的星空长河。   “七星连线——北斗问杀!”   就在安倍晴明的刀刃即将斩下的瞬间,灰衣女子身后却同时浮现出两道虚幻不实的身影,一者身着雪衫,纤尘不染,长发披肩,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一者白衣红裙,脸上稚气未脱,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一摇一晃,煞是可爱。   两道虚影同时手结道门印法,一模一样的动作,却展现出全然不同的风采。   贺茂咲耶与朱实的声音响起:   “灭形斩鬼——”   “——威剑神王!”   灰衣女子并起食指中指,右手向前一递,指尖凝聚一点金黄色虚影,虚影拉长延伸,化作一柄金色的小剑,凝如实质,正正对上了安倍晴明呼啸斩至的星河之剑!   两者相碰,没有任何响声,风吹的声音、人的呼吸声、远处隐隐约约的虫鸣同时消失不见,仿佛生出一种错觉:这片荒野,甚至整个世界都因这两人的缘故失去了声音,万籁俱寂,天地无声——   下一刻。   双剑相交,无形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剧烈的爆炸声将四周土壤整片掀起,如同山呼海啸,巨浪汹涌,枯树与巨石飞在空中,被冲击波横扫而过,纷纷化为齑粉,荡然无存。   牛车也被抛上了空中,小雪丽与小青吓得惊叫连连,卢屋浮月双手结印,全力维持牛车外的防护结界,但在冲击波扫过的瞬间,结界破碎,女阴阳师一口鲜血喷出,顿时昏迷过去。三昧真铃一声怒吼,双拳相碰,腾腾真焰凭空而现,化作一道火焰墙壁,拦在四人面前,挡下了这无差别的一击。   “你……”   小青战战兢兢地看着三昧真铃已经摇摇欲坠的身子,几次想伸手,又畏惧她身上燃烧的火焰。三昧真铃握拳擦掉了嘴角的鲜血,啧了一声:   “我没死呐,不过那边——”   三昧真铃口中说着,有些担心地望向灰衣女子与安倍晴明所处的位置,却见到了太过惊人的一幕,使她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那是……大姐姐?”   “啊……”   两只小萝莉也好不到哪里去,呆呆地看着那边正在发生的情景,张大了嘴,几乎连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   双招交会,无形的冲击波扩散而出,横扫四野八荒,大地被无情撕裂,无数巨石土壤被生生掀起空中,如潮如浪,拍打在远处的地面上,一时砂石弥漫,尘土飞扬,如同地龙翻身,脚下的碎石子舞蹈一般飞快跳动。   安倍晴明向后一跃,将手中武士刀抛向空中,星光凝聚在这柄刀身之上,眨眼之间,已经变化成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长刀,悬于天际,背对着北斗七星,七星光芒愈发灿烂,长刀也在不断变大,此时已有小半个京城的大小,一击落下,足以轰平整座京城,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然而在这口星光凝成的巨大长刀面前,灰衣女子右手并指如剑,高举向天,身后两道虚影相对而立,如太极之图,吸收天地五行之气,化作源源不绝的浩瀚灵力,全数灌注在一袭灰衣之身。   指尖的黄金剑影从原来的三尺长度迅速变巨,此时已与那口星光之刀不遑多让,一者金黄灿烂,一者星光璀璨,两口神兵遥遥相对,各自赫赫之威,却已使所有观战者感到心惊胆战。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鵺不让我们出手了。”若雷咽了一口唾沫,回头看了看也是一副见了鬼表情的鸣雷:“你应该庆幸,没有被这么大的剑直直砍,不对,是砸……砸成肉饼,肉饼啊。”   “呸,居然能和鵺不相上下……这是哪来的怪物。”背着大鼓的壮汉有些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虽然八雷令可以死而复生,可也不会有谁喜欢无缘无故被杀死一次,尤其还是被打成肉泥的凄惨死法。   析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里的雪白长刀重新收回鞘中,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的惊诧与无奈。   “不过,如果这两个大家伙对上的话……”若雷想着可能发生的结果:“一点都不夸张地说,整座京城都会被夷为平地,平地啊。”   ····························   “到此为止,如何?”灰衣女子看着不远处的安倍晴明,抿着嘴微微一笑:“还是说,你希望我们在这里打得两败俱伤?”   安倍晴明沉默了一阵:“既然说好是切磋,那就到此为止吧。我期待下次的战斗,希望到时你我皆能尽兴。”   “若有机会,秋夜一定欣然奉陪。”灰衣女子笑了笑,手中黄金剑影倏然消失,身后两道虚影也如浮光泡沫,转眼不见。   笃笃蹄声响起,漆黑如墨的公牛拖着摇摇欲倒的竹栅车缓缓出现在灰衣女子身后,灰衣女子笑着向安倍晴明挥了挥手,一瘸一拐地掀开帘子进入车厢,小青和小雪丽连忙将刚刚拔出来的枯木杖递了过来,并得到了摸头的奖励。   安倍晴明站在原地,看着那牛车慢慢走过身边,没有什么动作,背影站得笔直,九条狐尾若隐若现。   过了片刻,他突然爽快地大笑起来。   “贺茂咲耶,你总算走出让我惊艳的一步棋了!”   阳光破开云层,照在景致人物的身上,带来了足以驱散夜晚寒气的温暖,代表新的一天已经来到。   曙光初现。   牛车向前,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第一百零八章 躺枪的晴明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海底鱼兮天上鸟,高可……高可……高可烤兮也可炸,唯有饭团若馊掉,饿得小青哇哇叫,哇哇叫,哇哇叫,雪丽还在一边笑……啊,好痛!谁打我!”   正摇头晃脑背着诗的小青突然惊叫一声,向前猛窜出去,战战兢兢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一袭朴素灰衣:“大大大大……大姐姐,你不是出去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上去似乎有人不怎么欢迎我提早回来。”秋夜微微笑着,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包拿起来,晃了晃,香气扑鼻,让两只小萝莉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亏我一个腿脚不灵便的弱女子,为了让你们两个小家伙能早一些吃到好东西,特意加快脚步赶回来,哎呀哎呀,半条命都丢了呀。”   “我可不觉得一个能和安倍晴明大打出手的人是什么弱女子……”小青嘀咕了一句,见灰衣女子一脸“温柔”的笑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跑到旁边坐着看书的小雪丽身后躲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大姐姐,我肚子饿了!”   “是啊,都念出那种不着调的歪诗了,肯定很饿了吧?”秋夜拄着枯木杖,走到两只小萝莉面前,将手里拎着的小包在小青面前晃了晃,等她忍耐不住扑起来要抢,又猛地收了回去:“想吃的话,先把整首诗背给我听,不然,这些东西就是雪丽的了。”   “哇哇哇,大姐姐不公平,偏心,对雪丽偏心!”小青气得鼓起了脸,一边嚷嚷着一边试图过来抢,就像一只扑着毛线团的猫,不停跳起来去抓秋夜手里的小包,可两者身高悬殊,秋夜又有心逗弄,将小包时而拿起,时而放下,玩得不亦乐乎。   “秋夜……”一直低着头看书的小雪丽终于开口:“我饿了,小青不能吃,我应该可以吧?你看,我一直在乖乖看书。”   “是啊,雪丽这么乖,应该得到奖励——”秋夜低下身子摸了摸小雪丽的脑袋,话锋一转:“如果你没有把书拿倒的话。”   “……”   “……”   两只小萝莉的动作猛地一顿,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小青。”   “雪丽。”   她们对视一眼,默契自生,同时跳了起来,小雪丽手里寒气弥漫,凝聚成一块拳头大的寒冰,向秋夜直直砸了过去,小青则趁机扑过去要抢夺灰衣女子手里的小包。   啪!啪!   枯木杖在两只小萝莉的头上轻轻地各敲了一下,秋夜身形一晃,也看不清怎么动作,已经将小青与小雪丽都丢在了旁边的角落,身手敏捷得根本不像一个瘸子。   “你们啊……”   看着两只见硬抢无望,就改而使用撒娇战术眼泪汪汪看向这边的小萝莉,秋夜张了张嘴,想要教训一番,但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你们这么再不听话,我可就要放妖狐大人出来了哦。”   “放就放!”   “我才不怕那只蠢狐狸呢!”   两人却早已不像当初那样害怕妖狐,到了现在,即使秋夜搬出妖狐来吓唬她们,也无法让两只小萝莉乖乖听话。   秋夜忍不住有些头疼,还没等她想出别的办法,意识世界之中的妖狐大人却猛地发起怒来:“居然说我是蠢狐狸,你们两个小丫头真的好胆量,接受本狐的制裁吧!”   她不顾秋夜阻止,强行夺取了身体控制权,正要狠狠地蹂躏一番这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萝莉,但鼻翼翕动,却闻到了一股难以忍耐的香气。   “这是……”   “妖狐大人,我们一起来吃吧。”小青甜甜地笑着,抱上了妖狐的左臂。   “是啊,我们大家一起分享的话,食物也会更加美味的。”雪丽笑嘻嘻地抱上了妖狐的右臂。   妖狐大人很有威严地思考了一会。   “既然你们如此诚心,本狐就不计较你们两个的无礼了!来,一起吃吧!”   “妖狐大人最好了!”   两只小萝莉带着那装着食物的小包,欢呼雀跃地走远了。   妖狐大人抱着双手,站在原地洋洋得意:“看到没有,秋夜,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需要采取行动,就会得到足够的礼遇和尊重,与你相比,本狐才是真正具有威严之人啊!等等,你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不要这么笑着看本狐,好可怕!”   在意识世界中三下五除二将妖狐用两条尾巴捆成一个完美的狐狸球丢出去之后,秋夜深深叹了口气,又一次体会到照顾熊孩子是多么艰巨的一件事。   尤其是其中一个最大最熊的孩子竟然还会和你抢手柄的时候。   心好累。   ·································   与安倍晴明那一战之后,对方确实遵守了约定,再也没有派出部下前来为难卢屋浮月。时间匆匆而过,此时已是十一月底,飞雪初降,放眼皆是一片银白,风雪封路,很多地方都无法通行,唯有等待来年雪融之时。   卢屋浮月与三昧真铃在大约半个月之前启程前往熊野山,打算寻找卢屋道满留下的引魂珠,那是助秋夜修行五帝龙王之术的关键道具,秋夜本来也想跟去,可手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办,只好暂时分别,浮月与真铃前往熊野山,她则带着两只小萝莉向东而行,目标——八之岳。   若在千年之后提到日本最出名的山峰,那无疑是富士山。但此时的日本,富士山却只能退居第二,有一座鼎鼎大名的山峰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便是八之岳,人称妖怪之山的神秘之地。   八之岳坐落于甲斐一带,即使秋夜三人此时还逗留在尾张附近,但远远望去,也可以看到尽头那一座隐约可见的黑影,连天接地,直入云霄,山顶笼罩在重重云雾之中,寻常人根本无从得见。   在妖怪鵺近乎毁灭性的进攻之下,无数妖怪惨遭屠戮,数十年后的现在,酒吞身亡,玉藻被封,其余妖怪也或者投降臣服,或者死在妖怪鵺的刀下,仅存的抵抗势力已寥寥无几,其中名气最大的一支,便是以八之岳为根据地的鸦天狗,在首领天魔的带领下,屡次击退了妖怪鵺麾下的鬼族大军,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妖怪鵺亲自出手,天魔也只有含恨而亡的结局,可还是不由将希望压在了那只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鸦天狗身上。   如果天魔能击败甚至斩杀妖怪鵺——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这般希冀。只因这已是最后的一根稻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与妖怪鵺为敌的所有人心中,天魔已成了精神支柱般的存在,若她不幸战败,只怕再也没有谁敢于反抗妖怪鵺。   “既然晴明答应这半年间不针对我,那他接下来的目标就很显然了。”五人商量事情的时候,一般都是秋夜与卢屋浮月在思索讨论,像三昧真铃、妖狐大人这些人要么在旁边打瞌睡,要么已经与两只小萝莉玩在了一起,就算要她们去想,多半也只会得出直接将安倍晴明砍了的主意,秋夜与浮月对此早就看开了。   “我们既然与安倍晴明为敌,那有必要保住天魔,否则若她败在安倍晴明的手下,这个时代恐怕真会沦为修罗之世。”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秋夜,目前能与安倍晴明交战而不落下风的,据我所知只有你一人。在我和真铃取回引魂珠之前,希望你能前往八之岳,帮助天魔抵御妖怪鵺。”   “我倒是无所谓,可据说那天魔心高气傲,如果她到时候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该怎么办呢?”   “那就先让她冷静一下吧。”卢屋浮月忍俊不已地笑了笑,自从小青将她与秋夜相遇时发生的事情说给大家知道后,这句话就差不多成了几人的口头禅,尤其是小雪丽,在生气追得小青满大街乱跑的时候,往往会大声喊道:“我让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你给我站住,我让你体会一下冷静的滋味!”   “我已经冷静到快要吓死了!”   这句回答也差不多成了标配。   一路行来,秋夜是个跛子,又带着两个孩子,这脚程自然是快不起来,直到现在才堪堪到了尾张境内,又遭逢大雪封山,只好在路边的旅店住了下来。   按道理,尾张一带是不该下如此大雪的,但此时正是群魔乱舞的时代,对老百姓而言,天气异变已算得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这场大雪多半也是因为什么妖怪引起,虽然秋夜其实不是没有办法,比如用威(黄)剑(金)神(大)王(宝)咒(剑)直接将那些积雪劈成两半,但目前也没必要这么引人注目,当初三招之约,秋夜对安倍晴明的实力也多少有了一些估计,若对方真与天魔交上手了,只要那位天魔不是浪得虚名的弱者,她也有自信能够及时赶到,因此这段时间不妨好好享受一下旅途的乐趣。   因为带着两个小孩,秋夜一路上总被别人当成千里寻夫的单亲妈妈,少不得有想找茬蹭油的混混流氓,也不乏热心肠要帮她介绍婚事的好心大叔大婶——这两类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存在的,不足为奇。对前者倒好应付,有兴致了和他们玩上一通,过一过恶作剧的瘾,如果没心情就直接请妖狐大人出面,只需要一两块油豆腐就可以让妖狐大人兴奋莫名,乖乖听话,真是比那些猫猫狗狗都好养。   当然这话是决不能在妖狐大人面前提到的,否则会惹得她勃然大怒,要与秋夜翻脸为敌——这种时候就需要多费点功夫,用自己做的油豆腐堆砌成一座整整齐齐的小山,大约三五十块,才能让妖狐大人转怒为喜,大呼秋夜是她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妖狐大人是已经长定型了,虽然对她变成这样一副残念模样有点无语,可秋夜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遵循自己的理念没有错误,但认为自己的理念是绝对正确,强行推及给其他人,就是过于自大了。   正如秋夜自己虽然心地善良到有些迂腐的程度,也因此屡屡与妖狐产生分歧,但两者都不会强逼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互相理解的同时也存在着一部分异议,秋夜认为这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那只狐狸应该也如此认为,也许她根本想不到这么远,谁知道呢?   但小青与小雪丽却还处于懵懂学习的阶段,她觉得在这段时间,有必要让这两只小萝莉接受比较正统的教育,但在这个时代,只有贵族公卿才能享受到知识教育,她为此苦恼了很久,直到妖狐大人一言点破迷津:   “秋夜你自己不就认字吗,而且也好像读过很多书的样子。”她们只存在这几个月的记忆,因此妖狐大人说起来,也是一副不太肯定的口吻:“你去教她们不就好了,本狐觉得你虽然笨了一点,但脑袋还是挺好使的。”   妖狐所说的笨,自然不是指秋夜呆呆傻傻,而是那种很多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善良,连秋夜自己也觉得这些行为太过愚蠢,但她还是坚持这样去做。   “对哦。”   秋夜恍然大悟,从此便开始教授两只小萝莉学习。   可效果似乎不尽人意。   “我记得有一本叫源氏物语的书,曾经有谁向我推荐过,说这本书特别适合小青与小雪丽这种年龄段的孩子阅读,但怎么打听都没有头绪,真是奇怪。”   “本狐总觉得那位向你推荐这本书的人一定不怀好意。”   “虽然记不得了,但总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一位很厉害的阴阳师。”   “比你还厉害?”   “大概……”   “那就是安倍晴明没错了,这个世上像你和安倍晴明这种怪胎不可能有第三个。难道你以前和安倍晴明认识?”   “说不定耶。原来安倍晴明是会给小孩子推荐源氏物语这种书的……怪叔叔吗?”   “本狐觉得他确实很像那些对小孩子色眯眯的坏家伙。秋夜,下次再和他打的时候,记得下手狠一点。”   “好。”   ······························   “阿嚏!”   “父亲大人,您怎么了?”   “吉平啊,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安倍晴明皱了皱眉,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无法准确地形容出心中这股莫名其妙的心情。 ps:诚意满满的四千字大章~咱也不确定这个时代有没有油豆腐,如果以后出现什么超前的食物或事物,读者诸君就请当成是主角前世的发明创造,不要深究吧~ 然后是今天的第二次交易,呀,咱真是受欢迎呢(得意洋洋 书名叫《超次元战线》,明明字数和这边差不多,却是一本点击百万收藏过万的好书,足以见得实力,咱自己也有追,一言以蔽之,是一本很燃很热血……很阿库娅的书?也是变百,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以下是简介: 文能智压阿库娅,武能调教光头强。 进可身压馒头卡,退能一脚踹六花。 谁家萝莉? 吾乃死亡之灭世者!万物的终结者!吾既为——那个...那啥!! ———————————— 一个热血萝莉打穿诸多综漫世界、登顶神之座的故事。 然而,直到她已经天下无敌,力量值高得0都数不过来,但是为何智力依然是⑨...... 第一百零九章 雪路、歧路   寒雪纷纷,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冬天的风总是刺骨地冷,刀子一般打在人的身上,将肌肤也冻得一片通红。   即使已经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大只的粽子,怕冷的小青依然哭丧着脸,小步小步地往前挪动。她有意与小雪丽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虽然双方是好朋友,但在这个寒冷天气,她可不想与身体冰凉的小雪丽有进一步的接触——比如被对方用那结冰(字面意思)的拳头暴打一顿之类的,虽然在炎热的夏天算得上享受,但现在还是敬谢不敏了。   取而代之,她将一条毛茸茸的金黄色狐尾巴抱在怀里,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妖狐大人的尾巴即使在冬天也是暖烘烘的,抱上去十分舒服。小雪丽也抱着另一条尾巴,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妖狐大人则是拄着枯木杖,一瘸一拐地向前慢慢走着,嘴里不停地嘀咕:“为什么本狐要遭这种罪……这样本狐不是威严扫地了吗……”   “这是自作自受哦。”秋夜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谁叫你之前被三言两句激到,和这两个孩子将我买回来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我自己都还没尝过呢。”   “反正这副身体是你与本狐共用,本狐吃也就等于是你吃啦。这种细节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嘛。”意识到自己理亏,妖狐心虚地撇过头去,还吹起了口哨——虽然没吹响。   “是啊,妖狐大人你说得很有道理。”秋夜点了点头,就在妖狐大喜过望以为可以结束这段“屈辱”的路途时,却见灰衣女子微微一笑:“既然这副身体是你我共用,那我走路挨冻,也就意味着你走路挨冻,本无分别,不是吗?”   “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妖狐两根食指放在太阳穴上不停旋转,但怎么也找不出秋夜话语之中的漏洞。   “更何况,只有你才拥有可以让两个孩子不必受冻的尾巴,这是只有妖狐大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她们两个也一定对你心怀感激,这不是有利于你竖立威严嘛。”   “也对哦!”妖狐恍然大悟,头顶仿佛出现了一个灯泡模样的幻影,握手成拳用力一敲掌心:“这是只有本狐这种威严满满的强者才能做到的事,换言之,本狐现在是被弱小者依靠了,哈哈哈哈,这种感觉不赖,本狐不愧是真正的大妖怪啊。”   枯木杖一敲地面,妖狐大人突然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两只小萝莉也随之停下,彼此对望了一眼。   小青露出“难道这只蠢狐狸终于发现不对,打算换回大姐姐了吗”的眼神。   小雪丽露出“应该不会吧,我觉得秋夜应该将妖狐吃得死死的,不过反正天气也不怎么冷,我是无所谓啦”的眼神。   小青露出“你当然觉得没所谓,但我又不像你是雪女妖怪,这种寒冷的天气会将我活生生冻成大冰块耶”的眼神。   小雪丽露出“那不是正好可以让你变得聪明一点吗,秋夜说过,冷静是聪明人必备的基础条件”的眼神。   小青突然用力眨了眨眼。   “你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小雪丽琢磨了一阵,毫无头绪,只好出言问道。   小青哭丧着脸:“眼皮抽筋了……”   “……”   “喂,两个小丫头。”就在小雪丽感到无语的时候,沉默不语的妖狐大人突然开口:“你们可以更加依赖本狐哦!”   这句话说完,妖狐大人随即再度迈开脚步,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两只小萝莉四目相对,都不解地摇了摇头,一人抱着一条尾巴,继续小步小步地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秋夜终于还是觉得这样哄骗狐狸有点过意不去——她感觉自己的良心正在隐隐作痛,轻轻叹了口气:“狐狸。”   “叫我妖狐大人!本狐警告你,再不谨言慎行,我们之间的友情就会因你的无礼而破裂……”   “待会到了旅店,我请你吃油豆腐吧。想吃多少都可以哦。”   “真的?!秋夜,你真是本狐这一生最好的朋友,决定了,等以后本狐恢复完全实力,一统天下之后,就封你为一字并肩王,共享富贵荣华——以及富士山那么高的油豆腐!”   “是,是。”   秋夜突然觉得,这只狐狸待在自己身体里说不定是个最好的归宿。如果没有自己看着,妖狐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不怀好意的歹人拐了出去,为不可描述的生命大和谐事业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狐狸,你要不要试试吹箫?”   “箫吗?”妖狐大人摸了摸腰间插着的洞箫:“这东西很有意思吗?”   “如果要说有不有趣,我觉得应该算有趣吧……”   “那本狐要试试!”   “好,我来教你。首先将箫放到嘴边……”   “啊!”   “怎么了?”   “这东西好冷,冻到嘴了!”   “……”   “哦,哦……本狐明白了,是这样子吹吧?”   妖狐有些手忙脚乱地挥动着手里的漆黑竹箫,过了一会,第一声走调的箫音响了起来,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又过了很久,终于响起了幽幽的箫声。音不成调的拙劣箫声,两只小萝莉的欢笑声、灰衣女子轻轻的笑声,皆回响在呼啸的寒风之中,许久不散。   层层乌云遮蔽了天空,雪落纷纷,一条仿佛无边无际的雪白大道,三道身影缓缓而行。浅浅的足迹印在雪上,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花遮掩,彻底消失不见了。   ·································   “就是那三个人吗?”   远方高崖之上,茨木童子听到身边人的问话声音,点了点头:“义父的伊吹瓢确确实实在那只妖狐身上。”   有些凌乱的灰白长发上积满了皑皑白雪,两支尖端灰色的小角从中突起,格外醒目,身材娇小如孩童的鬼族女子眯起双眼:“据说对方曾在京城外与安倍晴明一战,结果不分上下,这个传闻是真的吗?”   “是我亲眼所见。”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白鬼院星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小角:“事关酒吞老大能否顺利复生,我可以暂时与你们联手。但茨木,你不要忘了——”她抬起手指,点了点沉默不语的茨木童子:“是安倍晴明杀死了酒吞老大。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而选择投靠妖怪鵺,但在你决定效忠杀父仇人的那个瞬间起,白鬼院与你们已再无半点瓜葛,等复活了酒吞老大,我们就各走各路,再也不要干涉彼此。”   茨木童子紧紧抿着嘴,过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我明白。”   “明白就好。”白鬼院星深深看了一眼这位酒吞的义子,转过身去:“那这件事就交给我,你与鬼童丸不必插手了。”   尽管心知眼前这位乃是鬼族之中为数不多的智者,茨木童子依然忍不住问道:“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拿到伊吹瓢,要知道,对方可是连妖怪鵺也感到棘手的厉害角色啊,硬抢是行不通的。”   “有硬抢的必要吗?”向前走出几步,白鬼院星摇了摇头,挥去头顶的积雪,沉声答道:“就如我刚刚所言,杀死酒吞老大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倍晴明。而卢屋浮月的敌人,同样也是安倍晴明。”   红色的木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娇小的鬼族女子缓缓离开,背影消失在一片风雪之中。   茨木童子依然站在原地,即使早已看不到白鬼院星的身影,却还是直直地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唉。”   他又叹了口气。   “义父,是我……做错了吗?” 第一百一十章 人世的风雪(一)   寒风,寒雪,寒冬。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下了将近一周,也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已经将这方圆百里全数笼罩,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皆是一片白茫,阳光落在雪地上,刺得人双目生痛,流泪不止。   秋夜三人在旅店已经逗留好几天了。虽然秋夜与妖狐皆不惧怕这种程度的风雪,小雪丽也是生在雪中,如鱼得水,可考虑到队伍里唯一的人类小孩,她还是决定等到解决了这场诡异的大雪之后,再继续前往八之岳。   没错,是解决,而非等待。   小雪丽正坐在大堂的角落边,小口小口咬着手中有着一点点冰渣的饭团,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这似乎是雪女代代相传的冰镇料理——小雪丽是这么说的,但从她通红的脸色与扭扭捏捏的神态,大抵没有多少可信度。   由于天气寒冷,像小雪丽这种不去炉边烤火的小孩就显得有些显眼,那些围在正中央炉火旁边取暖的人们有时会好奇地望上一眼,但她在遮住了头发与眼睛之后,看上去也就是个肌肤特别白皙的小孩罢了,没多少人会联想到妖怪。   秋夜坐在旁边,由于左腿瘸了,无法盘坐或者跪坐,此时也是优哉游哉地双手撑着地板,一条腿支了起来,双眼似睁非睁,好像正在打着瞌睡,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但相处了这么多天,小雪丽也逐渐明白,一般当秋夜表现出这种悠闲自得的神态时,多半是又在欺负妖狐大人了。像这种人多的所在,妖狐大人不好现身,也就无法与两个小孩玩耍,为了不让那只神气十足的狐狸感到寂寞,秋夜一般都是分心二用,一边与她们两人玩耍,一边逗弄妖狐大人。   小青倒是已经睡着了,与小雪丽不同,她是人类,又是个相当怕冷的性格,衣服穿多少都不够,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个大粽子,但这个愿望显然不太可能实现。取而代之,小青将秋夜当成了抱枕,无论早晚,都要窝在她的怀里才能睡着,当然,如果是野外露宿的话,那能够抱上妖狐大人的一条尾巴,就更是再奢华不过的享受了。   “唉,真是悠闲的时间啊……”   秋夜微微一笑,顺手掐了掐怀中小女孩的脸颊,与初次见面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不同,由于这几个月来秋夜至少在食物上从来没有吝啬过——实际上,只要有妖狐大人在,即使想吝啬也无能为力,这两个熊孩子总能用各种拙劣的激将法逼狐狸抢过控制权,然后三两下就将钱袋花的空空如也——此时小青的脸蛋已经是圆圆的,笑的时候也有了酒窝,掐起来又软又有弹性,让秋夜忍不住想到一种叫做果冻的东西。   虽然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吃过那种很奇妙的透明状甜品,但果冻的口感却是实实在在留在脑海之中。   如果轻轻咬上一口,会不会也是类似的味道呢?   秋夜又戳了戳小青的左脸,看着那凹陷下去又缓缓恢复原状的肌肤,若有所思地想道。虽然正常人都知道这只是个玩笑,但这边还有一只不怎么正常的狐狸——   “本狐赞成,快咬一口试试!”   看着将两条尾巴甩得车轮也似的妖狐大人,秋夜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不想第二天睡醒之后发现自己在现实之中变成一只完美的狐狸球,那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哼。”   妖狐好像脑补了一下那样的场景,随即脸色惨白,慌慌张张躲藏到了旁边,还不时向这边战战兢兢地看上一眼。   “不会说的。”知道她的意思,秋夜又叹了一口气,一只堂堂的九尾妖狐(自称)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真是连她都觉得可怜了。   “真的?”   得到了秋夜的确认,妖狐才又高高兴兴地扑了上来,伸出舌头要去舔灰衣女子的脸。但在意识世界之中,双方皆没有实质上的身体,这种动作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反馈,只是狐狸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在现实也这么做该有多好呀。”过了一会,妖狐有点失望地从秋夜身上爬了起来:“当然,这不是本狐想要向你撒娇的意思,也不是本狐在羡慕那个小丫头,只是……”   妖狐想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到了在她看来比较合情合理的借口:“对你这种会定期献上油豆腐的好仆从,本狐应该给予嘉奖才是!”   “你所说的嘉奖……”   “嗯?”   “就是往我脸上蹭一大堆口水吗?”   “笨蛋,笨蛋秋夜,本狐不理你了,一炷香……不,百息之内不要与本狐说话,即使说了也不会理你的!”   “哈哈。”   秋夜心情很好地笑了两声,眼角余光却瞥到小雪丽正微微皱着眉头,有些好玩地问道:“怎么了,雪女代代相传的特制冰镇饭团不好吃吗?”   “才不是!”小雪丽猛地红了脸,有些慌张地反驳道。   她将嘴里混合着米饭的冰渣嚼了几下用力吞咽下去,转过头来望着灰衣女子的侧脸,特意压低了声音:“秋夜,你有没有觉得这场大雪有些不对劲……”   明明刚开始是与小青一起叫大姐姐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概是有心与小青分别开来,小雪丽就改口选择直呼其名了,看到秋夜好像不介意被直接叫名字,小青似乎很是懊恼了一阵子,嘀咕着什么迟了一步,让秋夜一头雾水,向妖狐大人抱怨说她已经弄不清楚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代沟了?   不知道为什么,妖狐大人在听完了她的牢骚之后,却露出了一种十分眼熟的眼神——那是她平时看狐狸的目光——踮起脚尖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紧,秋夜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已经做得很好了。”   果然还是不明白。   秋夜摇了摇头,回过神来,留意到小雪丽的语气变得严肃,于是也收敛了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但……这雪里面好像有着淡淡的妖气,感觉很陌生,而且越来越浓郁了……”身为雪女,小雪丽对这种事情极为敏感,当外行的小青依然在天真地感叹第一次见到如此大雪时,她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   这场雪——并不单纯。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小雪丽却如此认为。   她仰头看着秋夜的侧脸,这个时候,最有发言权的无疑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阴阳师了。在小雪丽的注视下,秋夜也慢慢点了点头。   “没错。”   为了不吵醒怀中熟睡的小青,她也放低了音量。   “这是人为的大雪哦。唔……好像也不能这么说。”秋夜说到一半,突然又摇摇头,自己否定了刚刚的话语。   “到底怎么回事呀?”这更勾起了小雪丽的好奇心,红色的双眼一闪一闪,等待着秋夜的解释。   “也就是说,虽然这场雪是由妖怪所引起,但下雪本身却不是那只妖怪的愿望。是啊,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灰衣女子伸手揉了揉小雪丽的脑袋,将小青轻轻挪到旁边,让她枕着包袱继续睡觉,随即拿了搁在身边的斗笠与枯木杖,站起身来。   在小雪丽再次追问之前,秋夜低下头,微微一笑:“我有点事,要先出去一趟,应该不用多久便能回来。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等我回来之后就一清二楚了。”   这句话说完,她将斗笠的带子系好,披上了挂在墙边的蓑衣,拄着枯木杖,笃笃声响之中,离开了旅店。 ps:久违的更新~有没有特别感到惊喜呢?哈哈哈哈哈……然后顺便再来交易一发,这本虽然字数少了点,但一来是百合,再者作者上本书又是破万收藏,值得一看~ 书名:身为魔王的我 简介: 史莱姆:“魔王大人请进入我的身体吧~!” 哈比:“沉浸在我等的羽毛乡中吧魔王大人!” 九尾狐:“请宠爱我吧魔王大人!” 身为魔王,少女看了看眼前的魔物们,一本正经的说道:“说得好!我选择触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世的风雪(二)   在这个世间,能够操纵风雪的妖怪多不胜数,即使秋夜早在一开始就感知到了风雪之中的淡淡妖气,但仅仅凭借着若有若无的淡薄妖气,还是没办法那么简单便找到引发这场大雪的罪魁祸首。   但那股妖气却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一日比一日变得明显。到了现在,就连年龄尚幼的小雪丽也能感知到这场大雪有所异常,以秋夜的能为,要循着日渐浓郁的雪中气息前往找出妖气的主人,也就不再是什么难事。   “虽然对方应该也是因为什么理由才这么做,可这么大的暴风雪会影响到很多人的生活,唉……乾坤有敕、灵符引路,去。”   漫天银白,风雪飞降,灰衣女子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点点丹红色彩,轻轻向前一划。火红的长线停在空中,须臾便化作一片如掌枫叶。   枫叶向前飞去,径直排开迎面而来的鹅毛大雪,不受狂风阻挠,宛如久远之前在迷雾之中指引大军方向的指南车,引领着秋夜一步一步走在白雪之中。   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脚蹬草鞋,手持木杖,秋夜宛如一名闲散的渔翁,不过一会儿,头上肩上已经落了浅浅一层积雪,她向前悠然迈步,僵硬的左腿在茫茫白雪之中拖出一条数寸长的直线,但这条直线虽浅,却一直没有被随后降下的大雪遮掩,一直留在了那里。   渐渐的,灰衣女子走过的地方,大雪逐渐转小,乃至小青与小雪丽待着的旅店门前,雪竟然已经停了,久违的温暖阳光洒落大地,带来崭新的希望。苦盼天晴的人们纷纷欢呼,虽然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但太阳光照在身上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有些人以为是冬天的天气尤其善变,稍有些见识的旅者则猜测是妖怪的手笔,小青被这阵吵闹声惊醒过来,听小雪丽讲了原委之后,两个小女孩冲出旅店,挤在人群之中,看着留在雪地上的浅浅足印,嘴张得很大,半天合不拢。   “这是,大姐姐做的?”   “应该……”   听到小青的疑问,小雪丽不那么自信地应了一声。   与安倍晴明的那一战中,让两个小女孩印象最深的,便是最后悬挂天际的黄金巨剑与百丈长刀,那种仿佛能将整座京城夷为平地的魄力深深印刻在她们心中,即使很久很久以后,她们都变成了老太婆,应该也不会忘记那一夜的所见所闻。至于更早之前,秋夜以三步止息安倍晴明引发的暴风雨,或者卢屋浮月与三昧真铃这种实力高强的内行人深有感触,但对两个外行小女孩,也只是觉得不明觉厉罢了。   直到此时,看到秋夜轻轻松松将这场几乎已经可以称之为灾祸的暴风雪平息,两个小女孩对望一眼,才真正明白了灰衣女子的深不可测。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也只有这种实力,才能与安倍晴明并驾齐驱。   在一袭朴素灰衣的身后,雪势缓缓收至,但在秋夜眼前的这片风雪却越来愈大,狂风呼啸扑面而来,让她甚至有些睁不开眼,脸被冻得发红,风如刀子一般,刮得她隐隐作痛。这不是形容词,风雪好像被谁所操纵一般,无孔不入,钻进了秋夜的口腔、鼻内、双耳之中,肆意地破坏着灰衣女子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咳,咳咳……”   脚步不停,速度未改,舒而不缓,稳而不沉,秋夜一步一个脚印,左足依旧在雪地中划出一道道数寸长的直线,小腿已经冻得失去血色,苍白不堪,如同被千针刺骨,又酸又痒又麻又痛,灰衣女子却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抬手握拳,拭去从眼耳鼻口流出的鲜红血液,点点鲜血在肌肤上冻结成冰,又化作红色的碎末,纷纷扬扬,融入漫天飞雪。   “为什么不反击?不用你出手,只要本狐一招黑天劈出去,这种程度的招数根本奈何不了我们,你又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妖狐大人眉头紧蹙,几次想要强行出手,都被秋夜阻止下来,只好抄着双手,有些心疼有些不耐地问道。   秋夜轻轻摇了摇头:“我从四周散溢的妖气之中,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敌意,这应该只是对方的无意识行为,反击的话,若不小心伤到那只妖怪,就麻烦了。”   “哼,你就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善良好了。”妖狐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反正受苦的又不是本狐!”   “哈哈。”木杖落地,秋夜突然轻笑出声。   “笑什么?”即使已经在心里决定不再搭理这个不听劝的家伙,妖狐耳朵抖了抖,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好像有谁说过,百息之内,不要和她说话……”秋夜歪了歪头:“这种应该就叫做……傲娇吧?”   “傲……傲傲傲娇!?”   虽然不知道傲娇这个词汇的出处,但妖狐与秋夜都知道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果冻是其一,傲娇也是其一。在听到这个词语的瞬间,妖狐大人猛地蹦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头顶甚至喷出了一道道白烟,整只狐狸像被煮熟的螃蟹一般,双方皆以灵魂状态相对,一旦心情有所波动,就会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现,基本上无法掩饰心中的想法。   因此可以看出,妖狐现在是毋庸置疑地恼羞成怒了。   “你居然说本狐是傲娇!?”她扑上来就要咬人,秋夜侧身闪了几下,即使在这种状态之下双腿完好,却终究没有野兽来得迅捷,不过几个回合,已经被狐狸扑倒在地。虽然妖狐大人其实也咬不到什么东西,但她依旧张牙舞爪,怒目而视,大有直接将秋夜就地正法生吞活剥的气势。   “好了,别闹了。”   跟自家宠物(?)感情很好(?)地玩闹了一会之后,秋夜笑着喊停,她此时已经走到一处背风的洞穴之中,洞口约有两米多高,边缘长满了青苔,还可以看到一些晶莹剔透的粘液。   洞口被冰封了起来,隔绝内外,无法出入。秋夜伸手敲了敲堵住洞口的冰块,坚硬无比,冰面更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妖气,形成了严密的防护。   与风雪之中的妖气一模一样,却浓郁了不止十倍百倍。   枫叶落在冰面上,回归成原来的一条赤色长线,如同一道冰上的烙印,颜色逐渐变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看来引发这场暴风雪的犯人就躲在这里面了。”秋夜笑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洞穴周边,突然轻咦一声:“哦,这是?”   她走到旁边,伸手扫开地上的积雪,将其中一片闪闪发光的椭圆形物体捡了起来。   “这是……”   妖狐大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尽情发泄了一通之后,又已经和秋夜有说有笑了。在灰衣女子沉吟的时候,她眼前一亮,先一步认了出来:   “这是蛇的鳞片啊。”   秋夜皱了皱眉:“如果真是蛇鳞,那恐怕就不太妙了……”她将手中的鳞片翻了个面,白色的椭圆形鳞片背后,还沾着点点血迹。   “嗯?”   灰衣女子突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某个方向。   风雪凄迷,遮掩了常人的目光,却无法挡住妖狐大人的视线。   “有人来了?”   金黄色双耳微微一颤,妖狐一扬手,漆黑如墨的巨大斗篷凭空出现,披在她的身上,灰衣身影立刻就消失了踪影,如同隐形一般,尽管站在那里,风雪却直直穿过身体,没有任何阻碍般,直接落到了地上。   这是黑天洞之术的另一种巧妙用法,乃妖狐与秋夜在闲暇时候商量改良的成果。   她就这么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将要到来之人。   风雪依旧。   漫天白雪茫茫,一人缓步而至。   高帽狩衣,一副标准的阴阳师打扮,是个男人,外表大约三十余岁,意气风发,眼角高挑,流露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自信。他在腰间悬挂着一把长刀,手持锡杖,每次摇晃,杖上圆环相互击打,发出悦耳的声响。   他来到冰封的山洞面前,不屑地轻嗤一声:   “白蛇,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若真抱着这种想法,你也未免太小看本人了。”   男人手中锡杖挥出,打在洞口的冰封之上,锡环相互撞击,无形音波扩散,扫过站在旁边的妖狐,却被黑天斗篷全数消弭,无声无息。但冰封却显然没有这种程度的防御力,只是一击,已经裂开了片片细痕。   那阴阳师得意地笑了笑,再次故技重施,锡杖向前一击,咔擦脆响,冰封已经裂开大半,声波传荡,从冰块的裂缝向着山洞里面渗透进去。   “道戒——”   下一刻,随着一声狂怒大喝,一条足有巨石大小的白蛇脑袋猛然从山洞中探出,双目怒睁,隔着已经半毁的冰封,直勾勾瞪着那位面露高傲之色的阴阳师:   “贺茂主人才失踪没多年,你便已经彻底忘却了当初的同门之谊,更对我们这些并肩作战过的同伴下手,你简直不是人!”   “随你说吧。”被称作道戒的阴阳师手持锡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模样看上去游刃有余,如同看着挣扎老鼠的猫,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师父与咲耶师妹皆已死去,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能与安倍晴明相互抗衡之人了,我选择投靠安倍,也是明智之举。更何况——我在安倍晴明身上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力量,现在的我,已经比咲耶师妹更强了!”   “难道你没听说过京城之外与安倍晴明比试三招不分上下的那位应天奇人吗!”心知道戒所言属实,但白蛇还是不愿就此放弃,想起了之前偶然听到的传闻,即使她对此也半信半疑,还是反驳道。   “哈哈哈哈哈。”道戒得意大笑:“居然相信那种荒诞不实的传闻,看来堂堂白蛇也已经变得昏庸了!我还是那句话,交出火天降魔枪,我可以看在过往情分上,留你一条小命,如果不愿……你与你在洞里的几个孩子都要死在此地啊。”   “我也还是那句话,即使我知道火天降魔枪的下落,也绝不会将它交给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小人!”白蛇针锋相对:“如果你还知道什么叫做廉耻的话,就该明白,火天降魔只有咲耶大人这种堂堂正正的人物才能驾驭,像你这种匪类,只会被九天之火焚烧殆尽!”   “意思是……谈判破裂了吗?那就与你的孩子一起为咲耶陪葬吧。”本来就没想着靠嘴皮子说服对方,道戒正待再度催使手中的锡杖法器,却不料斜地里突然伸出了一根朴素之极的枯木杖,按住他握住锡杖的手掌。   “嗯?”   想不到此地居然还有第三者,道戒与那条白蛇都吃了一惊,阴阳师急急忙忙转头望去,但在这之前,白蛇因愤怒而竖立收缩的双瞳却猛地一凝,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是!”   一对狐耳与尾巴皆已消失不见,妖狐回归意识世界,黑天洞之术也自然失去效用,秋夜现出身形,枯木杖向前一伸,阻止了道戒的举动,另一只手轻轻挠了挠脸颊,在两双惊疑不定的视线之中,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初次见面,我大概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位……应天者?唉,虽然已经听惯了这个称呼,但由自己来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ps:本来10点已经准备关电脑了,结果回过神又码了一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世的风雪(三)   冰封内外,气氛剑拔弩张,纵然心里明白自己并非眼前男人的对手,但一来为了保护洞内的孩子,二来也是回报贺茂光荣的恩情,白蛇妖怪一步不退,目光死死瞪着手持锡杖的阴阳师,巨口微微张开,尖端分叉的鲜红舌头若隐若现。   见到道戒即将挥动那支威力强大的法器锡杖,白蛇两只竖立瞳孔猛然一缩,便要先下手为强,但在她打算扑出山洞之前,却愕然看见,原本什么也没有的旁边——道戒的身旁,突然斜斜伸出了一根简单无华的枯木杖,不偏不倚,轻轻点在阴阳师的手背,看似没有用什么力道,道戒却一声闷哼,不自觉地撒开了手掌。   砰的一声闷响,锡杖离手而出,摔在道戒的脚下,激起了一团白色的雪雾。   男人惊疑不定地望了过去。   正好看到了一位身着朴素灰衣的高挑女子,长发披肩,样貌清秀,嘴角噙着淡淡的温和笑意,左足瘸了,陷在雪地之中。   与这名突兀出现的灰衣女子四目相对的瞬间,道戒脸色倏然大变,一时间连脚下的锡杖也顾不得,跌跌撞撞连退数步,声音也有些发抖:“你是……咲耶师妹?不可能,你不是应该死在安倍晴明的手下了吗!”   他神色惊慌,很多话还没想好便脱口而出:“明明当时是我亲眼看到,你被安倍晴明打下悬崖,满身是血,绝对没有幸存的机会……啊!”   终于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道戒有些懊悔地咬住嘴唇,一只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警戒地瞪着一脸悠然的灰衣女子。   “果然是你!”   白蛇勃然大怒,即使是刚刚面临生命危险,她也没有露出如此狂怒的姿态,如果说刚刚白蛇还保持着一定的警惕与谨慎,那此时的她俨然已经被心里的愤怒所支配:“贺茂主人猜得没错,果然是你出卖了咲耶大人,可耻的败类,你——”   “哼,区区一介妖类,少在这边大义凛然了。”道戒冷哼一声,声音依然桀骛高傲,却隐隐带着一丝颤抖:“所以,咲耶师妹,你这是打算报仇雪恨杀了我,还是为了拯救这只妖怪呢?”   “那个……”秋夜看着一人一蛇的争执,满脸懵逼,伸手挠了挠脸颊:“我想说,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咲耶师妹,嗯,怎么说呢。”她有些扭扭捏捏,脸色也微微发红。   过了一会。   “其实,我就是你们刚刚提到的那位应天者啦,嗯,虽然已经听惯了这个称呼,但从自己口中说出来还是第一次,真有点害羞呢。哈哈,哈哈哈……”   她为了缓解现场气氛而哈哈笑了两声,但显然谁也没有领情,只好垮下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   “初次见面,我叫秋夜,只是一名普通的旅者。”   “嗯?”道戒双目微微眯起:“我可以理解成,你就是传闻之中能与安倍晴明对敌三招而不分胜负的那位应天奇人吗?”   “哎呀,这种说法让我有点不好意思。”秋夜微微一笑,在道戒继续追问之前,却又摇了摇头:“如果当时真的打起来,我还要分心保护其他人,应该不是安倍晴明的对手吧。”她这句话说得谦虚,可言下之意却俨然是如果当时能够专注一战,便不一定会输给晴明。   道戒听懂了她没有说完的意思,冷冷一笑:“这么说来,这个应天的名号倒是货真价实了。如果你不打算参合进这件事情,那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妖怪鵺虽然答应半年之内不为难你们,可我却不是他的手下,没必要听从他的命令——若一意孤行,恐怕你的下场会很凄惨啊。”   卢屋道满的四位弟子之中,以道戒与贺茂咲耶最为出色,然而因为咲耶生为女子,体质属阴,不利于修行阴阳术法,道戒一直对这位师妹抱着复杂的感情,一方面承认她的天赋,一方面却也因咲耶是女人而瞧不起她。   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尤其是像道戒这般自视甚高的天才,更是不允许自己竟然会被区区一名女人超越。这份复杂的感情在卢屋道满死后,贺茂兄妹主持大局对阵安倍晴明的时候达到了高峰,终于让他做出了无法想象的举动。   他选择了背叛。   “如果你想袒护这条白蛇,就与我一分胜负。如果不愿惹上麻烦,现在就可以离开此地了。”   此时看着与贺茂咲耶与几分相似的灰衣女子,道戒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心虚。   他再度出言威胁。   秋夜歪着头思索了一阵:“不行啊。我来到这里,是想解决这场给很多人都添了麻烦的大雪,既然大雪是由这位白蛇大姐引起——”   “那让我将她斩杀,你的目标也可以完成。”还没等秋夜把话说完,道戒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地插话。   他的声音与秋夜的下半句话重合:   “但我从风雪之中并没有感到恶意,白蛇大姐应该不是什么恶徒,我不能这样眼睁睁看你杀了她呀。”   “你?!”   道戒正待继续说话,灰衣女子身上的淡泊气质竟陡然一变,一模一样的面容,却透露出截然不同的冷艳与高傲。   一双金黄色的狐耳微微晃动,似真亦幻的两条毛茸茸尾巴出现在身后,秋夜惊呼一声,还没等做出其他反应,已经被妖狐强行占据了身躯。   “对这种人,你那套天真的说辞根本毫无作用。要保住那条白蛇,就让本狐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他——”光洁如玉的手臂在空中虚虚一抓,三钴慧剑凭空而现,落在纤细修长的五指之间。妖狐将无光之剑扛在肩上,目光带着野兽掠食时的冷然,声音更是寒冷如冰,不带半点感情:“杀了便是!”   话音一落。   一片白茫之中,白蛇与道戒的注视之中,那一袭朴素灰衣陡然消失,只留下一根立在原地的枯木杖,以及猛然炸开的雪花雾气。   妖狐两条尾巴用力向下一拍,高挑身子腾空而起,双手握住金刚杵模样的剑柄,居高临下,一剑斩至!   锵!   千钧一发之际,道戒虽然见不到妖狐的身影,但凭借着身经百战的第六感,拔刀迎上,刀锋对剑刃,一声金石交击的清越声响!   妖狐借力向后翻出一个跟斗,双足未落地,两条狐尾却已稳稳拍在雪地上,再一次跳了起来,双手握剑,向前扑出,竟是与第一剑毫无差别的攻击!   万万没想到第二击来得如此之快,道戒来不及闪避,唯有咬紧牙关举起手中刀刃,向上一挡,武士刀与三钴剑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却与第一击有微妙的不同。   响声落入妖狐的耳中,金黄色的耳朵微微一动,妖狐身形向后一个翻滚,狐尾拍地,第三次向前攻出,看上去只是毫无技巧性的莽撞进攻,可在道戒第三次挥刀格挡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道清脆的断裂之声!   连续三次都攻击在相同的部位,无光利锋搭配妖狐的强悍力道,将道戒手中的武士刀一斩两断,断裂的刀锋斜飞出去,落入漫天飞雪之中。   手里握着半截断刀,道戒脸色一变再变,身形踉跄飞退,左手并指如剑,向前一递,三尺黄金剑影倏然出现在风雪之中,与妖狐进逼而来的第四剑相互一对。   咔擦!   威剑神王咒顿时被打成无数碎片,化作漫天细小金色结晶,纷纷扬扬,将人与狐笼罩在内。   但妖狐已挥出第五剑!   “咒相·冰天!”   风雪之中,黑沉沉的剑锋倏然冻结,蔓延出薄薄的冰霜,剑锋向前,冰霜似缓实快地剥离三面开锋的慧剑,如同一道蜷缩已久的冰之蛇猛然伸展,张口吐信,咬向十步以内的道戒手腕。   “八月秋霜!”   与贺茂咲耶同样得到了斩鬼七法的真传,但和将其发扬光大的咲耶不同,道戒在数年前便一直卡在瓶颈,无法寸进,此时面临生命危险,来不及思考应对之策,卢屋道满的谆谆教导却已浮现心头,一言一语,宛如昨日——   左手食指点上飞扑而至的冰蛇,寒冰更凝霜,冰蛇竟被生生冻结成半空之中,停滞了一瞬间,随即砰的一声,跌落在雪地上。   但道戒的食指却也被冻成了冰块,失去血色,硬邦邦地没有了感觉。他咬紧牙关,右手断刀向前一挥,层层堆积的雪云之后,蓦然亮起了点点星光!   “安倍流·北斗星杀!”   若有若无的淡淡星光投过暗灰色的云层,将道戒手中的断折长刀修复原状,细小的晶莹粉末散落,如同夏夜之中的萤火虫,与飞雪一同翩翩起舞,形成一幕奇幻而美丽的景色。他单手握刀,向前再度斩出!   与此同时,妖狐也双手举剑过头顶,黑沉沉的无光剑锋似乎将方圆的一切色彩尽数吸纳,只剩下最初的黑与白:   “咒相·黑天!”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世的风雪(四)   将周遭一切色彩剥夺殆尽的无光剑锋,来自九天之上的淡淡星光,双方各自施展出掌握的最强一招,漫天飞雪之中,刀与剑锵然交会!   没有声音,连声音也被这一剑吞噬,没有星光,九天之上的星辰色转黯淡,消失不见,只剩下层层铅云压在头顶,让人心情倍感压抑。   “啊!”   道戒一声惨呼,一条手臂打着旋儿飞出,鲜血如温泉向上飞溅,染红了片片雪花。   他摔倒在地,手中断刀已经飞了出去,插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妖狐神色冷淡,手中慧剑架在这名阴阳师的脖颈上。   “胜负已分。”狐声冷澈,还带着一丝轻佻与戏谑:“阴阳师大人,这便请你上路吧——”话音一落,妖狐微微用力,三钴剑向内划破皮肉,鲜血顺着倾斜向下的剑锋滴落雪地,如同一朵鲜艳红梅。   “且慢!”   道戒突然惊叫出声。   “我错了!是我错了!”他此刻神色惊惶,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高傲之气:“我不对白蛇动手,也不帮助安倍晴明了,咲耶师妹,你念在卢屋老师的份上,不要杀我!”   “啧。”   就算是喜怒无常的妖狐,看到刚刚还得意自满的阴阳师现在不停道歉求饶,也是有些傻眼地咂了一下舌头。   断臂伤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的人影摇摇晃晃,脸色惨白,随时都可能倒下,他咬着嘴唇,仰着头看向手持慧剑的妖狐,目光之中尽是恳求。   “求求你,求求你们……当初是安倍晴明打败了我,所以我才被迫为他效力,是真的,咲耶师妹……”   “本狐才不是什么咲耶师妹。”   “应天者,应天者大人,求你,饶我一命,我还有妻子孩子,如果没了我,她们,她们就……”   “本狐也……算了。”正准备纠正这家伙的称呼问题,妖狐却猛然叹了一口气。即使秋夜还没开口,她也心知肚明,那个实力远胜于自己的人类多半又会因此心软了。   精神世界内,妖狐抬头望着沉默不语的秋夜。   “本狐先提醒你,这家伙心术不正,留他一命只是养虎为患,对我们没有一丝半点的好处——如果你希望他因此报答,那就打错算盘了。”   秋夜摇摇头,不说话。   “好吧,本狐知道你不是这种施恩图报的人,简单一句话,杀,还是不杀?”妖狐微微蹙起眉头,如果秋夜始终不改去这种烂好人的性格,迟早会因此吃上一个大亏,她有心想强行纠正对方的三观,可对上一个说也说不赢、打也打不过的温吞馒头,又能有什么好的主意呢?   说不定放走这个叫道戒的阴阳师,能让秋夜得到一点教训。想到这里,本来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这个麻烦的妖狐改变了主意。在她眼中,这个世界上除了秋夜,皆是无关紧要的家伙,即使最近和那两只小丫头也慢慢亲近起来,但如果要妖狐在小青小雪丽与秋夜之间舍弃一方,她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   在妖狐眼中看来,这位叫秋夜的人实在太过干净,干净得如同一张什么也没有的白纸,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混乱的世道可谓寸步难行,可她偏偏又有着不讲道理的强大实力,以至于一直以来都没吃上多少亏。   这样下去终究是不行的。   妖狐心里想着,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秋夜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他毕竟是浮月的师伯,而且断了右臂,从今以后也没办法再用剑了,就算想要为恶,应该也不至于惹出什么大祸,就……放他一马吧。”   “这是你说的。”妖狐神色严肃,虽然平常总是一副蠢萌蠢萌的模样,但说到正事,她也会表露出这样一面:“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本狐可不会同情你。”   “我明白。”   得到了秋夜的认同,妖狐皱了皱眉,将兀自在乞求饶命的道戒打翻在地:“快滚吧,今天本狐心情好,不杀你了。若有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是,是是是……”   道戒唯唯诺诺,顾不得伤口剧痛,手脚并用扑出几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锡杖,随即背影踉踉跄跄,消失在鹅毛大雪之中。   “你们……”目睹了由始至终的情况,白蛇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同时也有着不解:“为什么要放走那个恶人?”   “断他一条手臂,让他今生无法再去作恶,留他性命,让他有机会幡然醒悟,从头再来。”妖狐偏过头,望向冰封之内的白蛇:“虽然本狐很讨厌这种不干不脆的解决方法,但如果是秋夜,应该会这样回答你。”   “可……”   “好了,现在到你了,为什么要降下这一场大雪,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至少……是能让本狐信服的理由。”   妖狐将三钴剑架回了肩头,静静看着盘踞在洞口的白蛇。   “否则,本狐不介意今晚吃上一顿鲜美的蛇肉羹。”   ······························   “所以。”   旅店之内,在房间中央放置着一个小火炉,火光熊熊,照亮了围坐在小炉子周围几人的脸色。   小青和小雪丽互相看了一眼,又望向坐在秋夜身边,怀里抱着两个婴儿的白发女子:“秋夜(大姐姐)你就将人带回来啦?”   “是啊。”   秋夜点了点头。   “毕竟人家刚生了孩子,还没办法好好驾驭力量,又被那个叫道戒的阴阳师追杀,既然遇到了,也就不能不管了嘛。”   如她所说,白蛇解除了洞口的冰封,让妖狐进入。在山洞最深处的一堆稻草之上,有着两个呼呼大睡的婴孩。   “这两个孩子是半妖……所以白天是人,晚上就变成了蛇。”变成人形的白蛇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孩,目光柔和,脸上几乎透出光来:“他们的父亲是一位侍奉贺茂家的武士,在几个月前被杀死了,我就打算带着这两个孩子去投奔八之岳的天魔,没想到在中途遭遇道戒,他以为我得知火天降魔枪的下落,于是一直在追杀我,中途不小心受了伤,导致妖气失控,才降下这场大雪。”   这两个半人半蛇的婴孩一男一女,是双胞胎。其中女的突然惊醒,哇哇大哭,白蛇急忙扯开衣襟,就这么当着几人的面开始喂奶。   小青支着脑袋,望着正在解开衣裳喂乳的白蛇,眼中有些羡慕。小雪丽贼贼笑着,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怎么,你也想试试母乳的味道?”   “讨厌!”   小青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扑过去与小雪丽厮打起来。这也是每天都要发生的事情,秋夜见惯不惯,正在与白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你们三位也是前往八之岳的吗?”   在见识了秋夜体内的妖狐实力后,白蛇的语气也变得恭敬了许多。京城外的战斗只有鬼族与八雷令亲眼目睹,因此在那些京城不明真相的群众加油添醋之下,秋夜与晴明的三招之决已经逐渐失去了原来的风貌,变成各种各样离奇的发展。   也因此,无论是白蛇还是道戒,都以为能与安倍晴明为敌的乃是秋夜体内的妖狐大人,毕竟秋夜本人身上根本没有丝毫灵力,空空荡荡,与安倍晴明给人的感觉全然相反——之所以称安倍晴明为百世难得一见的阴阳师,便是因为他从出生开始就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庞大灵力,如同水满将溢的大缸,即使站在那里,也自有一股如高山雄岳的压迫力,让妖魔鬼怪不敢靠近。   但即使如此,秋夜身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却能与如此厉害的妖狐大人相处得这般融洽,也让白蛇大开眼界,感叹世事无奇不有。   “没错,既然白蛇大姐你与我们目的地相同,相见也是一种缘分,这段旅途我们就同行吧。如果再遇到安倍晴明的追兵……”   秋夜顿了顿,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白蛇的实力只能算是平庸,甚至比起卢屋浮月还略有不足,虽然在普通妖怪眼中也是了不起的角色,但在她与妖狐这般顶尖人物看来,实在差得太远,如果遭遇八雷令之一,后果不言而喻。   而既然秋夜主动递出橄榄枝,本来还在纠结该如何开口请求同行的白蛇顿时大喜,连连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大家互帮互助,算不上什么麻烦。”秋夜摆了摆手,拿起放在身边的枯木杖,站了起来:“我出去买一些吃的,待会我们就动身吧。你们就留在旅店,这里人那么多,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妖狐也跟着点了点头:“没错,即使那个叫道戒的阴阳师有心报复,也不会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动手,十有八九是等到我们出发之后,再在路途上找机会偷袭。”   “如果他能就此幡然悔悟该有多好。”   “你也知道,这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唉。”   秋夜摇了摇头,望向正纠缠在一起用王八拳互殴的两只小丫头,出声询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好吃的东西!”   “很好吃的东西!”   “热辣辣的油豆腐!”   “我没有在问你,狐狸!”   “是妖狐大人!”   “好好好。”   秋夜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窗外,在妖狐大人的协助之下,白蛇体内紊乱的妖气慢慢恢复了平稳,受到白蛇暴走妖气影响而产生的鹅毛大雪也逐渐转小,大概再过几个时辰,便能看到冬天的太阳了。   “那我去去就回。”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世的风雪(五)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吧……”一只手拎着大大小小五六个小包,秋夜掂量了一下,笑了起来。   随着寒雪逐渐转小,出行也不必再披上蓑衣与斗笠了,即使在头顶与肩上积了一层落雪,也只需要摇晃一下身体就能轻易抖去。   “你还真是舍得呀……”   妖狐的声音上扬,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意。她本来没抱着多少希望,可秋夜居然还真买了油豆腐,在这个时代,油豆腐还是只有贵族公卿与那些大富之家才能享用的佳肴,虽然只是小小几口的分量,却已经让秋夜的钱袋扁了一大半。   虽然一直吵着要吃油豆腐,可妖狐多多少少也明白秋夜身上的盘缠不多,与卢屋浮月两人分头之后,对方将一部分贺茂家的钱财分给了秋夜,当做此行旅费,但在三个熊孩子的折腾下,离八之岳还有一段距离,钱袋却已差不多空空如也了。   此时闻着油豆腐那诱人的香气,妖狐虽然高兴得直摇尾巴,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这样子花钱的话,旅费没问题吗?”   “大丈夫,没问题。”秋夜轻轻笑了一声:“反正马上就要启程了,路上又是啃那些干粮,至少出发之前吃上一顿好的。再说了,如果只给小青和雪丽买好吃的,你不是又要生半天闷气吗?”   “哼,本狐大狐有大量,才没有这么小气,你太看低本狐了!”   “那我就去将油豆腐退回去了?”   “……”   秋夜说完之后,居然真的转过身去,纵然妖狐心中明白对方多半是在逗自己玩,却还是忍不住一声惊叫:   “不可以!”   “哈哈。”   一人一狐聊着没有多少营养的闲话,缓缓朝旅店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妖狐突然问道:“秋夜,关于护法神的人选,你有主意了吗?”   她口中的护法神,乃是荼吉尼天法之中的一种修行法门。玉藻所修行的荼吉尼天法原本脱胎于佛教密宗,也借鉴了一部分欢喜禅的双修之法,但玉藻性格高傲,不愿如那些天女一般委身于人,而是要占据绝对的主导权,因此几经改良,将欢喜禅法修改成了类似阴阳术式神的护法神。   不同于式神只要本体式符被破坏,便从此彻底不存世间,只要施术者一日不死,护法神将不但实力大增,而且永远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八雷令正是因此才能屡次死而复生,配合那奇妙的合击之术,成为了与玉藻为敌者的一大烦恼。   但取而代之,却也比式神更进一步,完全失去了自由。   式神尚可在某种限度保留自身的想法,但护法神将却绝对无法违逆主人,只要其主一个念头,便可以强行下令,即使让护法神手刃亲人,对方也不会有一丝半点的犹豫。   玉藻所需要的,不是一个与自身平起平坐的对象,而是绝对忠诚,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部下。   正是因为九尾妖狐惯于背叛,才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叛徒的可怕。   决定保下卢屋浮月,与安倍晴明为敌之后,妖狐便常常将护法神挂在嘴边,毕竟要面对的不止是安倍晴明一个人,无论是他身后的阴阳寮,还是妖怪鵺麾下的百鬼夜行,虽然对秋夜而言算不上什么威胁,可对其他人却是极大的麻烦。   如果秋夜由始至终皆孑然一身,那倒还好,可不知不觉间,她身边已经开始慢慢有人聚集起来,或者是仰慕,或者是喜爱,或者是仇恨,或者是依靠,或者是期望,纵使秋夜本人还没有深刻的体会,各种各样的情感却已经压在了肩上,使她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要比过去更加艰难。   而秋夜偏偏又那么干净,那么天真。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有朝一日认知到人世间的黑暗,说不定会因此崩溃。   这与实力的强大与否无关。   妖狐隐隐约约明白这个事实。她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不会也不想去谆谆诱导秋夜行正向善,此时天真的秋夜也好,日后如果因为过度的刺激而变得偏激滥杀,甚至成为第二个安倍晴明也好,在妖狐的眼中,秋夜只是秋夜。   如果真的迎来那么一天,她希望至少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陪伴在秋夜身边,否则对方一定会很伤心,很忧郁。   妖狐不想看到那样子的秋夜。   与友情爱情亲情这些统统无关,这不过是身为大妖怪的一种任性罢了。   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她便与秋夜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日复一日,如果说这个世上还会有谁比她更加了解自己,那必然是秋夜。同样,不会有其他人比她更加明白秋夜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包括秋夜自己。   正因如此,妖狐在第无数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秋夜接下来的回答。   “还是,算了罢……”   秋夜摇了摇头。   是啊,她一定会拒绝。   “所以说,秋夜你这个人实在太没意思了!比起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弱小人类,让她们成为你的护法神不是更加美好吗?还有那只雪女,虽然现在排不上用场,但如果成为护法神的话,立刻就可以拥有不亚于八雷令的实力——”   然后自己一定会不死心地继续劝说。   “你说得有道理,可我一直觉得,猛虎与蜻蜓皆有生存的权利,为了力量而牺牲自由固然是一种选择,但这种选择应该让对方自己决定,而不该由我们代替。小青过去的人生不怎么美好,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她接下来可以安然度过人生的数十年。雪丽也是一样……她们吃过很多苦,再继续将这两个孩子卷进是是非非之中,也太可怜了。”   就连秋夜接下来说的话,也可以大致猜测个七八分。   “可惜你有这个心思,那两个小丫头却不一定会乖乖照办。说到底,只要安倍晴明依然存在,与我们扯上关系的这些人都无法得到真正的太平。”   “所以,我暂时将她们带在身边,等到安倍晴明之事解决,我们再想办法为小青与小雪丽找一个最恰当的归宿。这大抵是最好的结局了。”   “之后呢?”   “之后……”   “等解决了安倍晴明,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不是继续寻找我们遗失的记忆吗?”   “记忆什么的本狐已经不想要了,比起那个,应该做一些更加有趣的事情。毕竟人生苦短,与本狐不同,你是下等而卑微的人类,只有区区数十年的寿命……等等,本狐突然想到,如果你死了之后变成幽灵,岂不是可以悠闲自在地活上几百上千年了?”   “哈哈,饶了我吧。唉,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我们得走快几步,否则刚炸好的油豆腐也凉了……”   “需要本狐帮忙吗?”   “不敢劳烦妖狐大人。”   枯木杖轻轻点落,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风雪将晴未晴,完好的右足向前踏出,草鞋踩在白皑皑的积雪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瘸去的左腿却深深陷在雪中,如踏泥沼,艰难拖曳。   “说起来,为什么大白天的,突然周围都没人了……嗯?”   秋夜停下脚步,眼神微微透着疑惑。   “淡淡的妖气……”   在侦查方面,她略逊于妖狐一筹,金黄狐耳猛然蹦出,扫开头顶相应位置的乌黑长发,兀自摇晃不已。   妖狐仰着脸,鼻翼翕动,嗅了几下:“确实,这附近有妖气残留,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不是雪丽与那条白蛇的……奇怪,这种感觉?”   语气有些不甚确定。   “与出京城之前,打过照面的几只鬼族头目有些相似……”一边说着,妖狐一边向前走去:“莫非是那些鬼族趁我们不在,打算偷袭?”   “鬼族个性光明正大,应该不会做出偷袭之类的勾当。”秋夜原本想说头脑简单,话到嘴边转了一转,还是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汇:“而且这光天化日之下,旅店里的人又多,应该不会有谁在这个时间大打出手,免得误伤无辜吧?”   “希望如此。”   虽然心里也同意秋夜的说法,可妖狐却紧紧蹙着眉头,一脸担忧。与秋夜不同,她身为九尾妖狐,即使此时是借宿在人类之躯,但五感敏锐,依然远胜普通人,此刻便闻到了秋夜没有闻到的气味。   淡淡的……   血腥。   向前一直走到大街的尽头,往左边一拐,从起头数起来第三家,便是秋夜几人住宿的旅店。   本来应该如此。   鲜血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妖狐心中的担忧也越来越深。   就在即将可以看到旅店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狐狸?”   秋夜不解地叫了一声,但妖狐却没有如平时一样气急败坏地纠正称呼问题,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   “我们离开这里吧。”   “你在说什么呀,小青她们……”   秋夜一句话还没说完,妖狐猛然打断,语气急促:   “本狐说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过身用两条尾巴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开始朝着刚刚走过来的方向跑去。   “狐狸你在发什么神经!”   “秋夜!”妖狐突然大喊一声:“听本狐的话,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否则你会后悔,一定会后悔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秋夜脸色一变:“是不是小青她们出了什么事?喂,狐狸,你给我站住,站住!”   即使她不断喝止,妖狐奔跑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仅仅凭借两条尾巴已经有些难以保持住平衡,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   没过一会,只听见噗通一声,妖狐一个踉跄,直直扑在了雪地上。   枯木杖咕噜噜地滚了出去,撞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树上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干上堆满了雪。被这么一撞,枝头的雪扑簌簌地落下,埋住了木杖。   两条尾巴与耳朵悄然消失,秋夜低低咕哝了一声,一只手按着被撞红的额头,缓缓地爬了起来:“你到底在做什么,我……”   她口中埋怨着,正准备去捡回树下被积雪埋住只露出小半截的枯木杖,声音与动作却陡然僵住。   浓郁到呛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如同一团粘稠的污泥,将秋夜微微张开的小口彻底堵塞,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怎么回事……”   秋夜有些失神,连枯木杖也来不及拿起,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手脚并用,一身狼狈,哪里还有半点悠闲自在的气质。   “……”   旅店所在的大街映入眼帘。   本该白到刺眼的街道,此时却成了另一种触目惊心的模样。   铺天盖地的红。   人类的碎肉泼水般溅洒在破损的建筑物上,内脏从剖开的腹部掉了出来,大咧咧地暴露在风雪之中。   旅店原来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墙壁与正门被生生拆成了无数碎片,大堂上炉火已经熄灭,铁锅被踢到一旁,已经裂开了好几个口子。   残缺不整的尸体堆成一座小山。   除了属于鬼族的妖气,放眼望去,四处皆是熟悉的灵力痕迹。显然某位鬼族与阴阳师在此地进行了一番激战。纵使秋夜下意识想认为这一切皆是妖怪所为,可那些尸体上的致命伤,却分明是阴阳术所造成。   卢屋流的阴阳术。   “道戒……”   秋夜喃喃自语。   她呆呆望着已经变成人间炼狱的死寂长街,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本狐说过……不让你看的啊……”   妖狐的声音如在哀吟。 ps:嗯哼哼哼~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世的风雪(六)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粘稠如泥的呛人腥气扑面而来,每一次呼吸,都仿佛陷身在无底沼泽之中。   秋夜跌倒在地,呆呆地望着这条什么声音也没有的寂静街道,一个时辰之前,还能看见来往的行人,追打嬉戏的孩童,店老板在皱着眉头算账,大堂的炉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店门虚掩,被风吹得乱晃,雪花吹了进来。   她的目光掠过那堆惨不忍睹的小山,横七竖八,二三十具尸体。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这几天认识的旅人,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一对幸福的夫妇,妻子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丈夫陪伴着她返回家乡。   “……”   突然看到了那位妻子的面容。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脸上沾满了血污,五官扭曲宛如恶鬼。   秋夜再向上看去。   没有白蛇,没有小青。   在这座尸体堆积而成的小山最上面,小雪丽静静地倒在上面。脑袋垂下来,濡湿一般的冰蓝色长发耷拉下来,像是一团海藻。红色的螺旋状瞳孔仿佛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鲜血,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与她四目相对。   秋夜突然用力抓住胸前的衣襟,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   即使没有亲自杀过人,但以妖狐大人的脾气,一言不合上黑天,这几个月杀掉的恶人与妖怪没有一百也有数十,应该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但秋夜此刻却感到了窒息,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掐住了脖子,张开了嘴,像离开了水的鱼儿。   每一次呼吸,都有粘稠的血腥气息灌进肺部。   “……夜,秋夜!”   妖狐似乎在喊叫着什么,但声音如同被莫名的狂风吹卷,落到她的耳中时,已经只剩下十之一二了。   “道戒。”   她咬着因缺乏水分而裂开的嘴角,又一次低低念出这个名字。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秋夜低下头,一头如瀑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表情。灰衣女子就这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摔倒的模样,朝着那堆尸山走了过去。   “秋夜,你听本狐说!”   妖狐急躁地想夺取身体的控制权,但秋夜却好像失了魂一样,一步一步走在漫天飞雪之中。   本来已经快要停下的这场雪,突然又下得更加剧烈了。   风雪迷蒙。   秋夜来到那堆积在一起的尸体小山面前,伸出手,轻轻帮小雪丽合上了眼睛。   她眼中的色彩却也慢慢黯淡下去。   “秋夜!”   妖狐更加急躁,纵使她当初答应放走道戒,本来就抱着给秋夜一些刺激的心思,但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那名阴阳师的报复竟是来得这么快,这么狠,竟然不惜牵连如此之多的无辜。   不对!   妖狐猛然脸色大变。   那名叫道戒的阴阳师实力不凡,即使被断去一条手臂,也绝对可以趁秋夜不在的时候杀死小雪丽与小青,以及那条白蛇。考虑到这一点,她当初在斩断道戒持剑的右手时,已经下了诅咒,让他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无法动用灵力。   这也是她与秋夜之所以在放走道戒之后,依然可以安心将小青三人留在旅店的缘故。十二个时辰一过,她们早就踏上了旅途,到那时候道戒再有什么阴谋诡计,有秋夜的绝对实力坐镇,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可事情却超出了预料。   要么是有人替道戒解开了诅咒,要么——动手的人不止道戒。   那他们为何要特地杀死这么多的无辜百姓,单单只是为了激怒秋夜而大费周章,做出这种挑衅吗?   妖狐越想越不对。   她正想将这个猜测告知秋夜,却见秋夜突然咬紧牙关,将小雪丽的尸体生生抓了起来,用力抱在怀中。   “你?”妖狐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但看到秋夜怀中的小雪丽时,却也跟着变了脸色:“快,放手,这是陷阱——”   轰!   话音未落,蓦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在半空中炸开了一道惊雷,竟震得灰衣女子四周的雪花顿时碎裂,化作一片淡淡的白色烟雾。   白雾将灰衣女子笼罩在内。   风更急,雪更狂。   滴答,滴答,有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   鲜红的血液划过灰衣女子小巧的手掌,弯弯曲曲,连成了一条长线,落在脚下的白雪之上,如同一朵朵鲜艳夺目的红色梅花。   秋夜双手掌心与胸前皆一片焦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小雪丽的尸首却已消失不见。   她紧紧咬着嘴角,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两张灵符。   “雪丽的尸体——”   “这不是小雪丽。”   妖狐刚刚说了半句话,秋夜却已低声回答。   刚刚妖狐之所以喊止,也是因为看到小雪丽后脑勺正在开始发亮的十几张符箓,即使秋夜眼疾手快,也只阻止了其中两张火符生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至少给这些人留一个全尸。”   即使实力超卓,秋夜终究还是凡人之躯,硬生生吃了十数张火灵符的爆炸,又因为事起仓促而无法很好的防御,抱住小雪丽的双手已经暂时无法用力,一身朴素灰衣全是斑斑血迹,看上去甚是可怕。   但秋夜语气却稍微变得轻快了一点。   “这是符人……小雪丽没有死在这里。她肯定还活着,与小青、白蛇大姐在一块,成功逃掉了。”   “但……”妖狐看了看散落四周的碎肉与鲜血,也有可能是直接被打得粉身碎骨,尸体无存。   她只说了一个字,秋夜却又一次轻声说道:“她们一定成功逃脱了,不会死在这里,绝对不会。”   “……”   妖狐也只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她看着秋夜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忍不住劝道:“秋夜,你至少先处理一下伤口——什么人!”   飞雪之中,浮现出了几道身影。   头戴斗笠,身披狩衣,手中各自握着一支九环锡杖,腰佩长刀,三男一女,身上的冰冷杀意还未散去。   “这是,卢屋流的阴阳师?”   感知到这四人身上的灵力,妖狐脸色又是一变。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绝对不会是什么所谓的巧合,她催促秋夜赶快做出应对,后者却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一朵朵晕染而开的鲜血之花,沉默不语,仿佛一具呆滞的傀儡。   “秋夜,快让本狐接手,这些人摆明了来意不善,只有先杀出去,我们才能与那两个丫头会合。秋夜!”   无论怎么叫喊,秋夜都是一声不吭。妖狐有些烦躁起来,就在她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来的时候,却看到那四名阴阳师同时一挥右手,锡杖上的九个圆环互相碰击,声音响动,四种声音高低不同,衔接形成了一种古怪而动听的曲调。   “是降魔调!”   这种奇妙曲调响起的瞬间,妖狐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加上了重重枷锁,一身妖气无法尽情施展,平时她即使不掌控这具身躯,以幻影的形态出现,也可以施展法术干涉现实世界,但此时心念一动,却觉得手脚变得沉重无比,身后的尾巴也悄然少了一条。   能达成这种效果的,只有阴阳寮的降魔调。   这四位阴阳师竟是来自阴阳寮!   四支锡杖以奇特的节奏摇晃不止,降魔之调响彻四面八方,呆呆站立不动的灰衣女子身上,竟逐渐出现了一道粉发狐女的透明幻影。   “与凶狠的妖怪联手,杀害此地无辜。”站在左边的第一个阴阳师开口。   第二个阴阳师接着道:“满身鲜血,遍地尸骸,如此行径,骇人听闻。你已非人,而成妖类。”   “证据确凿,你已经不用再行狡辩,乖乖束手就擒,随我们返回阴阳寮,除去附身的狐妖,然后洗心革面,未必不能保住性命。”女阴阳师声音尖利。   第四位身材高大的阴阳师向前一步,总结般地说道:“降魔调锁住妖狐之能,你已经无法再依赖妖怪的力量,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吧。虽然我们也不愿意这么做,但如果你执意抵抗,也只有将你格杀当场了。”   “秋夜,本狐的力量受限,没办法杀人了。我们先从这里冲出去,然后再……”即使心中不忿,妖狐也知道这几名阴阳师说的没错,降魔之调最克制她这种没有实体的妖物,既然被抢了先手,也唯有先战略性撤退,让秋夜养好伤势再来报仇了。   她见秋夜依然低头不语,忍不住怒道:“秋夜,你是聋了吗,人家要来杀你了,你还站在这里不动!你想死没所谓,本狐可不想给你陪葬!”   秋夜好像听到了这句话,好像没上油的生锈机器人一般,僵硬缓慢地转过头去,望向站在外面的四名阴阳师。   她的声音干涩,轻得好像一阵微风:   “这些人不是我杀的。”   “我们亲眼所见,是附在你身上的妖狐大开杀戒,将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杀了!”最后开口的阴阳师大声喝道:“此事我们已经传回阴阳寮,即使你侥幸逃脱,这天下虽大,也没有你这种与妖怪联合的可耻之人容身的地方!无论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晴明大人的手掌心!”   “安倍晴明,哈哈。”秋夜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我再说一遍,这些人不是我杀的。杀了他们的阴阳师,名叫道戒……”   “休要再胡说八道,最后一遍,乖乖束手就擒,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如果你再不承认——”   那身材高大的阴阳师刚说到一半,却看到秋夜猛然抬头,遮盖面容的乱发之中,一双没有丝毫光彩的黯淡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忍不住心中一滞,接下来的话竟然卡在了脖子里,吐不出来。   “如果我再不承认,就怎么样?”秋夜声音依然很淡,很轻,好像要随时被这漫天狂风暴雪淹没,却清清楚楚响在了四名阴阳师的耳边:“最后一遍,这些人不是我所杀,如果你们是为了找寻真正的凶手,就去找那个叫道戒的家伙。”   “区区一个瘸子,也敢在我们面前——”   声音戛然而止。   降魔之调倏然中断,一支锡杖跌在雪地上,刚刚第二个开口的阴阳师,瘸子一词刚出口,竟然被秋夜掐着脖子,硬生生举在半空之中。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手掌一用力,鲜血顿时泊泊流出,将秋夜整条雪白手臂与那名阴阳师的喉咙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秋夜好像丝毫没有感到疼痛,一只手高高举起,五指成爪,锁住对方的咽喉,将其掐得双腿离地,无力地乱踢挣扎。一袭朴素之极的灰衣染满了斑斑血迹,灰衣女子仰着头,手掌流出的鲜血一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让那张俏丽的面容顿时增添了几分诡异与狰狞。   “要污蔑人之前——”无神的双目直视着那名阴阳师惊慌失措的表情,秋夜摇了摇头,一字字道:“先稍微掩饰一下自己身上的杀气好吗,蹩脚的戏子先生?”   “放手!”   其他三名阴阳师回过神来,一挥手中锡杖,纷纷打向灰衣女子的后背,想逼迫她放开同伴。但三支锡杖尚在空中,不远处却猛然爆发出一阵炙热炎流,滚滚热浪冲天而起,竟将整片浅灰色的天空遍染火红,如同晚霞残照,瑰丽非常。   铛!   清越的颤鸣声被狂风拉得极长,三名挥杖欲击的阴阳师同时踉踉跄跄向后跌去,秋夜身子一动不动,左手依然将那个出言不逊的阴阳师举在空中,右手却已翻到背后,掌中紧紧握住一支枪尖呈现火焰形状的长枪。   鲜血渗入黝黑的枪身,镂刻在上面的四圣兽纹路开始泛出奇特的光彩。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世的风雪(七)   突然降下的狂风暴雪,似在回应着灰衣女子心中的惊涛骇浪。   左手如爪高高举起口出恶语的阴阳师,翻手横枪挡下三支锡杖的进逼,火天降魔倏然握在掌中,秋夜目光黯淡,如同失去了神采的人偶,抬起头,直勾勾瞪着被举到空中挣扎不已的阴阳师。   那名阴阳师的脸色因为缺氧而开始有些发紫,张嘴想要求饶,可灰衣女子的纤细手臂却如同铁铸而成,任他如何拍打也纹丝不动,甚至连一声闷哼也无法发出,只有徒劳地双腿乱踢,希望其他三人尽快加以援手。   但火焰长枪一旦出现,其他三人便顿时顾不上情况危急的同伴,其中唯一的女阴阳师转过身,从怀中摸出一个圆筒形状的物体,朝着空中一抛,只听到一道又长又尖的呼啸声响,赤色光芒流星般划破长空,投向远处的某个方向。   “任务已经完成,火天降魔枪果然在这个女人的手上,而且她好像比我们所想的更加强大,以撤退为先——”   身材高大的阴阳师低声与同伴交流。   “虎之助呢?”   另一个沉默不语的阴阳师对着被秋夜掐在半空中的同伴努了努嘴。   身材高大的阴阳师踌躇了一阵,摇摇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先撤,虎之助……就看他的造化如何了。”   “好。”   见到秋夜一时半会好像没有追赶过来的打算,三人对望一眼,默契十足地转身就逃。虎之助看着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两眼不可置信地睁大,透露出一丝绝望之意。   “想逃去哪里呢?”就在虎之助绝望之际,却听到眼前的灰衣女子轻声一叹:“天下虽大,却没有你们这种人容身的地方呀……”   她竟将之前身材高大的阴阳师所说的话直接照搬了过来。就在秋夜轻轻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漫天风雪之中,那三名阴阳师竟然直直冲了过来,白雪迷眼,遮挡视线,直到双方差不多只剩下三十多步的距离,三人才愕然看到挡在前面的秋夜,以及被掐住脖子举在半空的虎之助。   “不可能,你明明是个瘸子,怎么会跑得这么快!”女阴阳师神色一变,失声惊道。秋夜偏过头,无神双目与她对上,惊得女阴阳师身子向后一退,险险摔倒在地。   “不对,我们中了这女人的法术!”   身材高大的阴阳师乃四人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位,此时稍稍感到一丝违和感,顿时明白了原因。可他们四人在阴阳寮中也算出色,这名所谓的“应天者”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在无声无息间竟让他们中了幻术而不自知。   正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另一名阴阳师却突然发现了什么,目光一闪,伸手从女阴阳师的后衣领上拿下了一片叶子。   火红如掌的枫叶。   在这个季节,在这个时候,在这片风雪之中,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一片枫叶,正黏在三名阴阳师的身上。   察觉到这个事实,三人心头一阵发冷,寒意蓦地从脚底涌了上来,直贯天灵,让他们一时间竟讷讷不成言。   在三人没有感受到丝毫灵力波动的情况下,便轻而易举地让他们身中幻术,如果这样还看不出眼前女人是深藏不露,那这几人也就无颜自称是阴阳寮的人物了。   身材高大的阴阳师咬了咬牙,向前一步,沉声说道:“是我们没有眼光,看不出阁下的真正实力,才有此冒犯之举。我代替几位同伴在这里向您道歉,希望你能放开虎之助,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与您为难。”   他们皆出身高贵,或为名家武士,或为公卿贵族,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一个显赫的身份是比任何金银财宝更加有用的保命符,身材高大的阴阳师这么一番话等于是服了软,只要秋夜同意放人,他们就立刻转头回京,再也不牵扯这一档子事了。   开什么玩笑,之前就有听说过这女人与安倍晴明实力相若,道戒还言之凿凿她不过是借助了妖狐之力,只要使用降魔调,便可以轻轻松松拿下这个女人,到时候怎么炮制也就是自己一念之间了。   可恶的道戒!   身材高大的阴阳师狠狠地咬着牙齿,在心里诅咒道。   四人静静等待着秋夜的回答。   虽然秋夜依旧沉默不语,但掐住虎之助脖子的力道却明显放松了许多。虎之助松了一口气,连忙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越来越狂的暴风雪中,灰衣女子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也就是说,这条街上的人,确实是被你们所杀了?”   “没错。”   既然知道不是眼前人的对手,身材高大的阴阳师也没有包庇那个隐瞒事实拖他们下水的道戒的打算,没等秋夜继续追问,已经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道戒发信让我们前来,说有火天降魔枪的线索,如果能成功将这支枪献给晴明大人,我们都能得到极大的好处。将这些平民杀死之后嫁祸于您,也是道戒的主意,与我们四人无关,我们只是被道戒所欺瞒,才与您为敌,希望您能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见怪……”   他却看到秋夜微微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要的回答。我问的是,这些人是你们杀的,还是道戒动的手?”   “是我们。道戒与那名大名鼎鼎的前酒吞童子部下白鬼院星交上了手,这些平民都是死在我们四人手下。”   “为了嫁祸我。”秋夜扯起嘴角,低低笑了一声。   “是……”身材高大的阴阳师以为对方心中仍在怪罪,急忙低下头,脑筋急速转动,思考着接下来的说辞。   “哈哈,哈哈哈哈……”灰衣女子突然笑了起来,顺手将虎之助甩到了三名阴阳师脚下,一只手捂住额头,鲜血将整张脸染得一片赤红,火天降魔枪熊熊燃烧,四圣兽图腾泛出奇特光彩。   在鹅毛大雪的衬托下,立在雪中的灰衣女子简直让四名阴阳师想起了佛教经典之中嗜血好战的阿修罗道。   “仅仅为了嫁祸我一个人,就杀了这么多人……哈哈哈哈哈,这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哈哈哈……”笑声越来越低,到得最后,宛如杜鹃啼鸣,声声哀泣。红色的指缝之间,一只无神的瞳孔来回看着不远处的四名阴阳师,竟让他们感到自己犹如被蛇盯上的青蛙,连一根手指头也无法动弹。   “最后一个问题,白蛇和两个小女孩……一个是人类,另一个雪女,这三人有死在你们的手中吗?”   “没有。”身材高大的阴阳师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生怕灰衣女子不相信,急忙补充道:“可能是被那位白鬼院星救走了,那只鬼族被道戒打伤之后,好像带着什么人匆匆忙忙离开了,道戒也随后追了上去,我们四人是按照道戒的话语,留在这里打算暗算您,现在想来,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被救走了吗……”   秋夜低喃了一声,随即沉默下来。她既然没有放行,四名阴阳师也不敢再做出什么行动,眼前人看上去精神有点不太正常,如果不小心激怒了她,只怕本来能留住的小命也要白白丢掉。   只有呼啸的风声。   “我啊……”了一会儿,秋夜缓缓开口:“我一直觉得,所有人心里都有着好的一面,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无论是怎样的恶人,也都能幡然醒悟,弃恶从善,所以……我一直这么觉得,真的。我给了很多人这个机会,很少有人可以把握住,你们呢?”   她的口气俨然有些松动。   身材高大的阴阳师听出了言外之意,顿时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们回去之后就再也不做这种恶行,只要您能高抬贵手,我们一定弃恶从善,一定……”   “但他们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秋夜突然开口,打断了阴阳师的话。她看了看旁边已经被白皑皑的积雪覆盖的尸体小山,语气竟有着一丝的疲惫:“被你们杀死的人,因你们之恶而失去生命的这些人,已经没有机会了。”   鲜血一滴滴落在脚下的雪地上,又被落下的雪花转眼掩埋,不存半点痕迹。握住火天降魔枪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灰衣女子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声音依旧又轻又柔:“为什么呢?”   她似乎真的感到很疑惑,句尾上扬,标准的疑问语气:“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随意地剥夺其他人的性命,这些人既不是什么恶徒,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即使是狐狸,现在也只对那些罪大恶极的家伙下杀手,但你们……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居然还不如一只凶恶的妖怪呢?”   灰衣女子站在雪中,语气轻轻,四名阴阳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闭口不言,心内忐忑。   “我不杀人,是因为我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回头的机会。但你们却没有给其他人留下这个机会,我与你们,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她又一次望向身材高大的阴阳师,声音里好像正在孕育着什么强烈的情绪,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却有暗潮汹涌:“回答我,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你们这种人?你们……是人吗?”   最后一句,已是杀意森然。   身材高大的阴阳师猛地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将手中锡杖护在身前。在秋夜刚刚怒喝出声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面对安倍晴明的错觉——昔日安倍晴明之母葛叶被某城主下令射杀,安倍晴明勃然大怒,一夜屠尽那座城池的所有人,血流成河,他曾经机缘巧合之下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你……你打算做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喝问道。   秋夜摇摇头:“我说过会给你们一个机会。所以我只出一招,拿出你们最强的本领,否则……我已经不介意杀人了。”   话音一落。   灰衣女子向前一步,踩在滴落的鲜血之上。火天降魔枪倒持在后,枪尖斜斜指向地面,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雪花落在长枪上,纷纷融化蒸腾,变成一道道白色雾气。   “破魔调!”   眼见眼前女子已经有动手的准备,身材高大的阴阳师大喝一声,与其余三人同时挥动手中锡杖,圆环响动,形成一个奇特的曲调,无形无质的音波如同千万利剑,向着灰衣女子激射而去!   但秋夜已再前进一步。   一步,便来到了四名阴阳师的身后。   无招无式,不是斩鬼七法,不是天雷五术,也不是贺茂咲耶得意的原初三式。她只是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火焰长枪。   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熊熊火焰便将四人吞噬殆尽,化作片片飞灰,荡然不存。   火天降魔。   本为斩妖除魔而生的长枪,此时却染上了人类同族的鲜血。   秋夜抬起头,雪花落在额前,一阵冰凉。因鲜血而变得黏湿的脸颊上,也多出了一丝丝清凉的感触。   是雪吗?是泪吗?   她已分不清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有一声声凄凉的惨笑,回响在呼啸的暴风雪之中。   “秋夜。”   妖狐只是叫了一声名字,便沉默下去,什么话也不说。她明白,这个时候对灰衣女子而言,什么言语都是不必要的。   “秋夜。”   但明明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妖狐却无法控制自己。她又轻轻叫了一声,下一刻,漫天灵符飞扬,符咒凝形,粉发蓝衫的狐女出现在灰衣女子面前。   “你在这等着,本狐去寻找那两个小丫头与白蛇的踪迹,她们一定平安无事,一定。”妖狐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静静地看着灰衣女子。   过了片刻,秋夜默默地点了点头:   “小心。”   “本狐明白。”   妖狐转过身,正想离开,但脚步踌躇了一阵,还是又回头望向灰衣女子。风雪之中,秋夜脸上的两道泪痕尤其醒目。   就在秋夜有些疑惑的时候,却见妖狐突然抱了上来,她比秋夜要矮上半个头左右,此时抱上来,脑袋枕在灰衣女子的左肩上,染血的灰衣与蓝衫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两团柔软的触感紧紧地贴着秋夜。   “你是正确的。”   妖狐靠在秋夜的耳边,轻声道。   “无论本狐、安倍晴明、那两个小丫头,还是这个世上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责备你。善良、天真、宽容、仁慈,这些品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得失色,秋夜,你是正确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正确。”   “但……”   “但正确本身毫无意义。你现在可以独善其身,因为你,本狐可以每天过得高高兴兴,但如果要让其他人也像本狐一样,要让那两个小丫头,那条白蛇,这些无辜被杀的百姓也可以过得开心自在,你就必须比现在更强,比安倍晴明更强,比任何一个能威胁到你的人更强,只有这样,你之善良才能得到应得的结果。”   “狐狸。”   秋夜缓缓伸手,回抱着妖狐。符咒凝成的虚影,没有真实身体的温度,入手只是一阵冰凉,但她却觉得心中一阵温暖。   “秋夜,这条路必须你一个人前进,但本狐会尽可能地与你同行,然后在被你甩下之后,一直看着你的背影。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即使你已经绝望沮丧,依然不可忘记,有妖狐大人在背后看着你,期待着你的活跃。”   “嗯。”   “那本狐就去打听两个小丫头的下落了,你……”妖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开了手。转身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中,狂风呼啸,隐隐可以听到秋夜小声的呜咽。即使有心去安慰秋夜,可妖狐也更加明白,这一刻的秋夜肯定不希望她回头。   她们所行的本就不是一条路。   妖狐一向肆意妄为,眼中只有亲疏爱恨,没有什么善与恶。她很满意这种状况,没有丝毫要改变的打算。   而秋夜所踏上的,注定是一条荆棘满布的路途。只要她一日不放弃那个不可能达成的天真愿望,就注定无法与妖狐走上同样的道路。   尽管事情发展如她所愿,秋夜终于第一次动手杀人,但这个举动却让妖狐更加明白了灰衣女子的想法。   这条路艰难困苦,却没有其他人可以搀扶依靠。   只因秋夜从一开始便已决定,要成为让其他人依靠的对象。   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妖狐咋了一下舌头。   但,却也不讨厌就是了。 ps:对节假日依旧如此勤劳的作者,请献上你们的掌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世的风雪(八)   “大姐姐,大姐姐……”   雪地上留下一行小小的脚印。越来越低的呼唤声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踉跄向前,这漫天风雪已经让她失去了对方向的认知,此时像一只没头苍蝇般到处乱闯,口中哀哀地叫着,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落。   刀子般的狂风吹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小青用力将身后昏迷不醒的小雪丽向上一托,却也因此失去平衡,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溅了满身满脸的雪花。   “雪丽,你醒醒啊,雪丽!”   她挣扎着翻了一个身,抱住同伴的冰凉身体,脑袋贴在小雪丽没有丝毫温度的额头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着。   之前几人本来在房间里待得好好的,突然有阴阳师打了过来,白蛇姐姐不是对手,小雪丽为了保护她受了重伤,如果不是后来有一只奇怪的鬼族突然杀出来卯上了那位阴阳师,只怕她们几个全都要死在那里。小雪丽带着她逃了出去,但前者被那独臂的阴阳师一杖打中后背,逃没多远就昏倒在地,小青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背着小雪丽继续逃。   只要等到大姐姐过来救援……   这个想法支撑着小青,让她紧咬牙关没有放弃,可冰天雪地,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女孩而言,连续逃上大半个时辰差不多已经是极限,全靠一口气强撑着,此时不小心扑倒在地,只觉得手脚酸麻无力,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了。   “雪丽!”   无论她怎么叫喊,甚至用力去掐对方的脸,骂她是个爱哭鬼,平时立刻就会蹦起来拿冰块砸她的小雪丽依旧紧紧闭着双眼,雪女的肌肤要比人类更加白皙,看上去就跟透明的琉璃一般,兼之身体温度本就寒冷,如果不是眼睫毛偶尔颤上一下,小青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你醒醒,快给我醒醒!”   她用力摇晃着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的小雪丽,忍不住想起两人过往相处的一幕幕。从初识到变成玩伴,被盗贼污蔑偷了东西,遇到秋夜,与雪丽一起踏上这段旅途,各种各样的往事交织心头,竟让小青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小青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愈来愈冰冷,慢慢的,竟开始感到小雪丽也变得暖和起来,不知道从身上的什么地方涌起了一阵力量,她将小雪丽绑在了背上,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只要找到大姐姐,她一定可以救雪丽……”   风雪扑面,只好眯着眼睛,小青又刚刚大哭了一场,眼眶又红又肿,被这干冷的雪风一刮,只觉得整张脸都要裂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脚下一滑,又摔在地上,再想爬起来时,却觉得脚踝一阵刺痛,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扭到了脚。   “我不放弃,大姐姐……”   她趴在雪上,冰寒刺骨,竟然就这么匍匐着向前爬去,口中不断低声喊着雪丽与大姐姐,眼睛睁不开,索性闭上,两条手臂反复划出,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挪向前面。   其实心里是知道的。   雪丽已经死了,大姐姐也不会过来。她自己也会死在这场大雪之中,就像之前行乞时看到的那些冻僵了的尸体,倒在路边,没有人会去为他们掉上哪怕一滴眼泪。即使是狗和乌鸦,也不会正眼看他们。   相比之下,至少大姐姐应该会因为她而感到伤心。一想到秋夜伤心落泪的模样,小青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连死亡似乎都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这几个月真是一场美好的梦境。   小青忍不住心想。   有好吃到连舌头都要吞下去的食物,有好看又舒服的新衣服,冷了可以烤火,晚上还可以睡在那么好的旅店里,而不是随便找个破屋子或者石头下边睡上一宿。对她一个小乞丐那么好的大姐姐,虽然嘴上不饶人却很笨很关心她们的妖狐大人,每天和她开开心心玩在一起的雪丽。   如果小雪丽不要与她抢大姐姐,那就更好了。   往事如同溪流,缓缓流淌过眼前,小青知道,这大概就是秋夜曾经提到过的“回光返照”了。   她真的要死了呀。   再好的美梦,也终究有醒来的那一刻。说不定睁开眼睛之后,她依然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小乞丐,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有可能死在荒郊野外,成为野兽的食物。   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让我在梦醒之前,再看一眼大姐姐,真的一眼就好……小青在心中卑微地恳求着,就好像是不愿美好的一切就此消失,希望得到一个过往几个月确切存在的证据。   呼啸的狂风之中,似乎隐隐约约响起了枯木杖的笃笃落地之声。   是幻听吗?   或者说,向来残酷的老天爷终于发了一次善心,愿意满足她这小小的愿望,让她在临死之前再见大姐姐一面?   小青突然想起秋夜之前讲的某个故事。   某个小女孩在冻死之前,于手中的小小火光之中见到了她想看到的一切:可口的食物,舒适的居所,以及眷恋的家人。   那可真是美妙。   “我不想这么快醒过来,至少,让我亲眼见到大姐姐,只要一眼就好,真的,只要一眼就好……”   小青已经被冻得意识模糊,只是凭借着心中最后的愿望不断向前匍匐而行,而那风中的笃笃拄地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倏然。   恍惚间,竟好像有阳光照了下来。   漫天飞雪之中,无法视物,却有一束阳光透过层层铅云,照落在小女孩身上,犹如后世舞台的聚光灯,温暖的光芒让小青整个人都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她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一根熟悉之极的枯木杖划过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点落在面前的雪地上,扑的一声,浅浅地陷了下去。   第二束、第三束阳光落下,照亮了持着枯木杖的手掌,点点鲜血顺着木杖表面的纹路蜿蜒而下,晕染在白雪之上,雪如画布,血作红梅。   视线再往前,出现的是一条腿,一条完好的右腿,没有穿袜子,赤足蹬着草鞋,红色的指甲,半月形的白色,圆润的脚趾头。草鞋落在雪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瘸了的左腿却艰难跋涉在雪中,拖曳向前,留下一条深有数寸的直线,冰冷的寒雪将半条小腿都冻得发红,云层移动,阳光也顺着移动,照出了一袭染血的布衣,一道高挑的身影。   背着阳光,小青即使仰着头,眯着眼睛,还是看不清具体的样貌,果然,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吗?临死之前的幻觉,终究是无法完全尽如人意,但即使看不到大姐姐的笑容,只要能见到她一面,自己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大姐姐……”她用尽全力将冻僵了的手指张开,向前伸出,握住了秋夜的脚踝:“雪丽死了,我也要死了,大姐姐,等你知道我们两个死了的消息之后,你会哭泣吗?”   过了一会。   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   这也是当然。   说到底,这不过是自己临死之前的幻想而已,又怎么可能会出声呢?小青想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却发现已经连这个最简单不过的动作也无法做到,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就连灵魂也逐渐远去,视线慢慢地变高,越变越高,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那暗灰色的层层雪云,看到其后的漫天星辰——   那一定是很美的景色。   却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青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灰衣女子蹲了下来,没有拿着枯木杖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血肉模糊的右手,皮开肉绽,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色骨头。   “想……活下去吗?”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得让小青在听到的瞬间便眼眶一红,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大姐姐,我想活下去,我想继续跟你在一起,但我已经要死了,我和雪丽都要死掉了啊!”   “想活下去,那就活下去吧。”秋夜抚摸着小青的脑袋,声音有些哽咽,好像在哭:“你也好,雪丽也好,白蛇大姐也好,狐狸也好,其他人也好,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你们死去,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大姐姐……”   小青笑了起来。   只要听见这句话,她就可以毫无遗憾地死去了。   是啊,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不过是被别人需要,被其他人重视而已,本该重视她的父母不在了,本该重视她的老人也死去了,她不想回到孤零零一个人的生活,现在既然听见大姐姐这么说了,不管这是不是她看到的幻影,至少,老天爷已经给了她一个最美好的礼物,如果再不知足,可是会遭天谴的。   什么温暖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脸上。   即使看不清楚秋夜的表情,却可以清楚感觉到,她正在哭泣。小青笨拙地伸出手,想帮灰衣女子擦眼泪,但手抬了几次,都在半途中跌了下去,只能不停地说着:“别哭,别哭,谢谢,谢谢你……”   秋夜握住枯木杖的手掌猛然用力,鲜血更加汹涌而出,她将又裂开了的伤口伸到小青嘴边:“喝一点吧。”   “这?”   闻着鲜血的气味,小青下意识有些迟疑,但在她有所动作之前,秋夜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手掌按到了她的嘴上,滚烫炙热的鲜血顺着小女孩的食道流向腹部,如同吞下了一团火焰,硬生生在体内烧灼起来。   “啊,啊……”   小青因为痛苦而不断挣扎,手脚乱挥,打在灰衣女子的伤口上,可秋夜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慢慢的,小青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已经将近停止的心跳声又重新变得强而有力,随即,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身体竟开始迅速成长,孩童特有的短手短脚变得纤细修长,还没开始发育的身体也慢慢有了弧线与起伏,及耳的短发变成了过腰长发,发梢开始染上了点点金黄,闪闪发光,灿然宛如黄金,没过多久,本来只能算是个乳臭未干孩童的小青,竟然生生变成了一位妙龄少女。   金色的粉末飘在空中,从发梢开始,金黄色向上延伸,不过一会儿,一头长发已经彻底变成了亮眼夺目的黄金色彩。   灰衣女子一直没有放开堵住小青嘴唇的手掌。随着鲜血不断流逝,她的脸色也开始有些发白,与小青红红的圆脸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风雪连天,唯有几束阳光如聚光灯般落在秋夜与小青的身上,一者匍匐抬头,一者单膝跪地,白雪皑皑,风声,浅浅的呼吸声,小青偶尔发出的苦闷哼叫声,心跳声,鲜血滴落的声音。   滴答。   “大……姐姐?”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睫毛微微颤动,小青睁开了眼,眼神还有些茫然,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就在眼前的灰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那双瞳孔也已经变成了与头发相同的金黄色。   “你醒了?”秋夜嘴角微微勾起,温和地笑着。   但小青却突然变了脸色,急急忙忙伸出手去抚摸灰衣女子的脸颊:“大姐姐你怎么了,这么多血,你,你……”   “不要紧,我不要紧。”突然一阵晕眩,秋夜摇了摇头,将这种感觉压下去,笑着安抚慌张不安的小青。   “我,我这是怎么了?”终于注意到自身的变化,小青不可思议地看着变得陌生的自己,几乎以为是从一场梦中醒来,又到了另一场幻梦之中,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明明……   “对了,大姐姐,雪丽,快救雪丽!”想到情况不知道如何的友人,她顾不得继续询问目前的情况,抓住秋夜的双肩,用力摇晃着。这个动作在平时就经常去做,可现在体格一变,摇晃起来的力道难以把握,秋夜一声闷哼,竟直直地倒进了小青的怀中。   “大姐姐?!”   看到一身是血的秋夜扑倒在自己怀里,小青顿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但秋夜只是喘了两口气,就从她怀里坐了起来:“不必担心,我没什么事,先让我看看雪丽的情况,安心,她不会出事的。”   “哦。”小青对秋夜保持着毫无根据的绝对信心,只要大姐姐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她忐忑不安地看着秋夜抱起小雪丽,想从大姐姐的表情上看出小雪丽面前的情况,可秋夜却一直是那种温和的笑容,如同一支强心针,让小青安下心来。   “说起来,我到底怎么了……”   就在她感到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妖狐大人的声音。回头看去,粉发蓝衫的狐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正低头看着她,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让我来为你解释吧。” ps:好了,小青蚨正式登场,与主角一家团聚——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世的风雪(九)   “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成为大姐姐的式神了?”在听完了妖狐的解释之后,小青歪了歪头,一脸诧异地问道。   “虽然是护法神而非式神,但……其实也差不多。”妖狐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纠正小青的说法,双手抱臂,点了点头:“虽然这样子等同于剥夺了你的自由,但作为交换,秋夜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应该不会责怪她吧?”   她蹙着眉头。   之前假雪丽尸体爆炸本来就让秋夜受伤不轻,又耗费灵力将濒死的小青收作自己的护法神,事实上刚刚小青已经死过一次,不过由于其主人的秋夜就在身边,而且一点也不吝啬地挥霍灵力,才让她毫无所觉地又活了过来。   可这样一来,也让秋夜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偏偏她还不愿治疗,而是忙着拯救小雪丽,让妖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将她狠狠按在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布先绑个五六十圈,将两只手都包成猪蹄子再说。   如果她能打得赢秋夜,早就这么做了。   妖狐心中怨念,死死地瞪着小青,如果她敢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责备秋夜,那即使秋夜怪罪下来,她也要让这个小丫头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可她千想万想,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小青愣了半天,突然双掌一拍,喜形于色:“意思是,我今后可以管大姐姐叫主人啦?”   “啊?”妖狐忍不住有些傻眼。   “你看,我叫大姐姐,雪丽叫秋夜,就显得她比较亲近,但那么多人都叫大姐姐秋夜,你也叫,其他人也叫,这样就显得很普通,没什么意思。但现在大姐姐的式神只有我一个,那从今以后,就只有我可以叫她主人,独一无二,全天下独一份的!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为什么我要责备大姐姐……主人?”   她倒是很快就改了口。   “不,本狐的意思是,护法神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必须完成任何命令……”妖狐以为小青没听懂她刚刚说的话,想要再解释一番,可还没说完,小青便理所当然地开口道:“反正主人不会害我!”   “……”   妖狐仔细想了想,好像这丫头说得还真有道理。这天底下那么多人,恐怕也很难再找出一个像秋夜这样愚蠢的家伙了。   嗯,比她还蠢。   妖狐大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时秋夜也抱着小雪丽走了过来,左手拄着枯木杖,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独独伸出食指,点在小雪丽的额头上,指尖覆盖着薄薄一层冰霜。   “情况如何?”   妖狐抢先一步问道,小青也在旁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等待着秋夜的回答。秋夜微微一笑:“没什么大碍,只是死了而已。”   “哦,没什么大碍就好……啊?”妖狐刚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但反应过来秋夜的后半句话,却愕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灰衣女子:“死了而已!?”   “小雪丽受伤过重,暂时陷入假死的龟息状态。幸好她是纯粹的雪女,本质上是由寒雪之力所凝成,所以即使陷入假死状态,只要得到充足的力量温养,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苏醒过来。”   “这……”   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好像挺厉害的。   妖狐挠了挠头,小青却已经扑了过去,大难不死之后,她显得有些格外亢奋:“主人,主人,雪丽变得好小只啊!”   “主人?”   秋夜咕哝了一声,有些不解地望向妖狐。   妖狐摊了摊手,示意这个称呼不是她教唆的。   “主人,主人!”小青似乎很钟意这个称呼,连声叫个不停:“雪丽没事对吧,真好,太好了。”   “小青……”秋夜抿了抿嘴,虽然当时事急从权,将小青转化成为护法神,但她并没有真正想让小青成为部下,对她而言,小青也好,小雪丽也好,都是人生旅途中的伙伴,她们也拥有着自己的人生,如果因为一己的想法而贸然干涉,以至于破坏她们人生的轨迹,那便是太自以为是了:“只有这么做才能救你的命,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事,以后你依然可以自由自在,我……”   “我知道,我知道!”小青点头如小鸡啄米:“所以主人,你——”   “那个主人的称呼……”   “不够庄重是吗,那主人大人,还是主人大人大人,主人大人大人大人?”   “……”   秋夜有片刻的沉默。   “可以叫回大姐姐吗?”   “不要!”   她尝试着提议,却被小青果断拒绝。   “我也要像雪丽一样,拥有特别的待遇,而要拥有特别的待遇第一步,就是一个特别的称呼!”   护法神本质上其实也是一种妖怪,濒死的小青通过死亡而转变成了妖怪,秋夜对此心中有愧,但小青本人好像很喜欢这头发的颜色,像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般在原地绕来绕去,自得其乐,一点也没有受制于人的负面情感。   这大概也只能说是小青天生就比较粗线条了。   “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既然她都不介意,你也没必要再耿耿于怀。”妖狐拍了拍秋夜的肩头,压低了声音:“不过,雪丽的情况真的如你所说,没什么大碍吗?”   “是啊。”秋夜也微微笑着点头:“只是需要我以斩鬼七法中的八月秋霜维持她之生息,然后便是等待雪丽自行苏醒了。”   “等等……那一招不是相当耗费灵力吗?”   “还好吧。”   “你需要维持多久?”隐隐约约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妖狐眉头紧皱:“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别告诉我需要一天。”   她看到秋夜摇了摇头,悄悄松了口气。但秋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虽然现在这副符咒凝成的身体没有口水。   “我也不知道,大概,等到雪丽醒过来?”   “开什么玩笑!如果她一年不醒,你难道就这么施展上足足一年的八月秋霜吗?秋夜,你不要命了!”   “哈哈,狐狸,不要这么着急嘛。我当然要命,我比任何人都要爱惜生命。”秋夜抿着嘴微微一笑。   妖狐撇过头,哼了一声:“不光是自己的命,还有雪丽的命,小青的命,以及其他人的命,对吧?”   秋夜直视着妖狐,轻声道:“还有你的命。”   “哼……无聊!本狐回去了!”   掩饰着有些发红的脸色,妖狐一转身,漫天符箓飞散,重新回到了秋夜体内的意识世界之中。   然后她才发现。   好像这样子更容易被发现自己害羞了。   “啊,狐狸,你脸红了耶。”   “闭嘴,噤声,住口,惹狐发怒的代价,你承受不起!”   气急败坏的妖狐大人显然是不能再继续挑逗的。秋夜见好就收,一边继续维持着怀中小雪丽的生机,一边朝着某个方向抬头望去。如她所言,小雪丽是因为受伤沉重而遵循本能进入假死状态,但却还隐瞒了一点没说——如果这样的状态继续维持下去,不过三天,小雪丽就会回归风雪,等待下一次重生,但那时出现的雪丽,将与现在截然不同,无论是性格还是记忆,可以说变成了另一名雪女妖怪。   纯粹的雪女不会真正死亡,但每次死亡重生,都等于是开启了另一段人生的旅途。而小雪丽的路才刚刚开始,就这样终结的话,未免太寂寞了一些。   如果这个想法让妖狐知道,一定又会骂她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秋夜想着妖狐大人叱责时的表情神态,忍不住微微一笑。   有些事不得不为。   譬如救小青,譬如救小雪丽,譬如……   一片枫叶划开白茫茫的风雪,落在秋夜摊开的手掌心。   “找到了?”   妖狐大人耳朵微微一动,摩拳擦掌。   “是。”   秋夜再一挥手,枫叶飘飞,化作漫天符箓,再度凝聚成粉发蓝衫的狐女形象。后者显然没料到这一着,正杀气腾腾地打算先甩上一两发黑天,突然落在外面,整张脸都是懵逼的表情。   “秋夜,怎么了?”   “你在这里顾着小青,我去去就回。”   “你……”   “安心吧。”   拍了拍欲言又止的妖狐脑袋,灰衣女子洒然一笑,转头望向小青:“小青,你在这里跟妖狐大人玩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主人你要去哪里?”   小青好奇问道。   枯木杖一顿地面,漫天飞雪之中,乍然飘起了片片红枫,秋夜身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轻轻的淡然话语,回响在妖狐与小青的耳边:   “杀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世的风雪(十)   “你们在这里稍稍再待一会。”   将白蛇与两个孩子藏在了一块巨石的背面,风雪之中,白鬼院星神色凝重:“不要乱走,等我引开了那个阴阳师,就来与你们会合。”   “对方可是咲耶大人的师兄!”白蛇一脸惊慌,抱着怀中两个哇哇大哭的婴孩,看到白鬼院星转身欲走,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是鬼族,不应该是安倍晴明的麾下吗,为什么要来帮我们?”   白鬼院星脚步一顿,过了片刻,她抬起左手,随意晃了晃:“白鬼院星今生今世,只奉酒吞老大为主。安倍晴明,哼。”   白鬼院明白道戒的实力,如果对方是全盛时期,她只有不到五成的胜算,可现在被断去一条手臂,实力大减之下,即使无法杀掉那个讨厌的阴阳师,拖延周旋也不是什么问题。   关键还是那支锡杖。   卢屋道满临终之前留给四名弟子的法器,论降妖除魔的威力,这支锡杖可谓当之无愧的第一。道戒便是凭着这支锡杖才能纵横天下,少有敌手,即使此时只剩一臂,无法完全催动锡杖之威,白鬼院依然心中忐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如果在平时,没有六七成把握,她是绝对不会将自身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与绝大多数鬼族不同,白鬼院对战斗的渴望没有那么强大,也因此要比同族显得更加冷静聪慧,被酒吞童子当成了军师智囊。   但现在却必须这么做。为了酒吞老大的复生,她必须获得伊吹瓢。与其试图从实力深不可测的应天者手中夺取葫芦,不如与她交好更加简单。   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   “只希望那名应天者可以及时赶到了……”   “可惜,你的期待注定泡汤。”   锡杖响动,降魔之音响彻四面八方,与那种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施展的仿制品不同,这支原版的锡杖可以单独催使退魔六调,白鬼院星只感浑身一沉,如同被一座看不见的山峰压在了肩头,一时间举步维艰。   她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遥远处的道戒。   这位阴阳师的右臂已经被生生斩断,断口隐隐透着紫色光芒,从中可以感觉到淡淡的妖气。与之前面对白蛇时的高傲桀骛不同,此时他显得有些落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中透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你口中那位应天者,不过只是依赖体内妖狐之力的普通人类,以降魔调镇压住妖狐之后,那个女人根本不堪一击!乖乖交出白蛇,我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否则,那些平民的死法就是你的借镜!”   他言之凿凿,语气带着十足的自信。   但从茨木童子那里听到了第一手情报的白鬼院星却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尤其听到道戒对实力远胜妖狐的那位女子不屑一顾,如果不是时候不对,真的有种想要捂着肚子大笑的冲动。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让她安心了。   既然对方不知道应天者的真正实力,那她也就可以尽情期待援军的到来。说不定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轻松解决这一桩麻烦。   “好了,看来你是不愿意说出,那我就自己去找,现在,卑微的妖怪——准备迎接你的死亡吧!”   等了半天,看着白鬼院星一脸莫名其妙的古怪表情,道戒用力一顿锡杖,怒喝出声:“破魔——调!”   锡杖一摇,圆环互相撞击,刹那之间,无形音波凝聚成为无数锋利长剑,朝着白鬼院星激射飞去。   白鬼院星正要展开反击,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点红色。   她猛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打算等死了吗?”   虽然不明白这只鬼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道戒依然催动着手中锡杖,音波利剑横扫而出,速度飞快,堪堪便要击中远处的白鬼院星。   却见一阵萧索秋风横卷而来,卷起了漫天的飞雪,与音波利刃相互碰撞,刹那之间,一切消弭于无形。   “嗯?”   道戒蓦然变色。   这阵萧索秋风之中,竟还带着寒冷刺骨的铮铮杀伐之意!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金天方肃杀——”   秋风卷去纷纷落雪,漫天枫叶飘飞,仿佛季节逆流,从寒冷严冬倒退回到秋天。枯木杖笃笃敲地,丹枫如火,衬托出一道高挑的身影,一袭染血的灰衣。   “应天者!”   “怎么可能,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两声惊呼,白鬼院星是惊喜,道戒却是惊慌。   “——白露始专征。”   一瘸一拐的脚步,怀中抱着如同瓷娃娃的小雪丽,右手食指点在雪女额头,指尖秋霜结了复碎,碎了复结。左手握着的枯木杖猛然一叩地面,腾腾火焰向四周爆发开来,待到炎流散去,握在手中的,已是奇特火焰枪尖的长枪。   火天降魔。   秋夜走过白鬼院星的身边,又一步,却如同仙法缩地,转眼便出现在十余米之外。   “降魔调!”   道戒急忙晃动锡杖,奇特旋律再次奏响,白鬼院星身子一沉,无法动弹,可秋夜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延缓。   第二步踏出,又是十米。   “封魔调!”   道戒用力再挥锡杖,音波化作四面凭空而现的巨大无形墙壁,将秋夜困在其中,随即第五面无形巨墙从天而降,盖在灰衣女子的头顶。   灰衣女子手中火焰长枪高举向天,枪身朱雀图腾骤然发亮,一声清越啼鸣,枪尖的火焰竟化作一只巨鸟,展翅飞出,张口一吐,熊熊烈火顿时击破了这几面看不见的墙壁。   但与此同时,道戒也举起了手中锡杖,浅灰色的雪云之中,陡然亮起了七颗明亮过人的星辰!   “安倍流、七星连线·北斗问杀!”   北斗七星在空中划出独特的形状,星光聚集在锡杖的顶端,竟将其延伸开去,化作一柄四十米的长刀,锋芒毕露,寒光四射!   四十米长刀耸立在一片凄迷风雪之中,气势骇人,然而仅仅数十步之遥的另一边,却是秋风席卷,枫叶纷飞,季节之间的错乱感,如同凛冬与深秋的对峙,秋夜缓缓举起手中火天降魔枪,烈焰点燃了漫天枫叶,一片、两片、三片……十片!   “灭形斩鬼、十昧真阳。”   首次使出斩鬼七法中的日曜之招,十片被枪尖火焰点燃的枫叶疾飞上空,刹那功夫,便化作十轮煌煌大日,高挂天际,散去了秋夜头顶的浅灰云彩,遍照十方大地!   目睹这一招,道戒神色大变,眼中甚至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惧,斩鬼七法共有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招,而其中的日曜之招本是空缺,这招十昧真阳乃贺茂咲耶改良而成,天底下只有咲耶一人会用,就连卢屋道满也只有摇头。   莫非她真是咲耶师妹!?   即使是生死关头,道戒却不禁回想起了过往的那一幕,他永远也忘不掉的那一幕:他向安倍晴明出卖了贺茂咲耶的行踪与弱点,并在关键时候偷袭一招,将贺茂咲耶打成重伤,跌落悬崖峭壁,当时贺茂咲耶回头望向他的最后一眼,竟然带着些许的狡黠与笑意,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好像——他的背叛本就在贺茂咲耶的预料之中。   正如现在,她回来了。   回来报仇了!   “啊啊啊啊啊!”   道戒失去了冷静,放声大喊,星光凝聚而成的四十米长刀轰然砸落,却在十轮煌煌大日的照耀下如冰消逝,最终在距离秋夜头顶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彻底消失,化作点点星光,散在枫叶之中,如同无数逐叶起舞的萤火虫。   “可恶!”   他急急忙忙转身欲逃,但秋夜又向前一步,竟然已经出现在道戒的面前。她低着头,目光温柔如水,望着好像只是单纯睡着了的小雪丽,甚至看也不看道戒一眼。   “你要杀我!”   道戒踉踉跄跄向后退去。   “我想了又想,像你这种人,终究是救不得的。”秋夜语气淡淡,但说出的话语,却让一旁观战的白鬼院星也为之心中一凛,仿佛某种无可撼动的气势压逼而至,让她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秋夜今日,应天……开杀!”   话语落,烈焰生。   看不见她是如何出枪,也看不见她是怎样收枪,似乎只是简简单单地擦肩而过。道戒跌跌撞撞朝前扑出几步,胸前破开一个大洞,边缘焦黑,火舌舔舐着血肉,让人听得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中,一代奇人卢屋道满的四名弟子之一,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在了这里。   漫天枫叶悄然消失,秋风平息,漫天风雪也因为十昧真阳之招而蒸发不见,久违的太阳当空照落,久违的温暖。秋夜抿着嘴微微一笑,望着怀中的小雪丽,左手轻轻一挥,火天降魔枪顿时又变回了那根普普通通的枯木杖。   “秋夜大人!”白蛇已经冲了出来,一脸惊喜:“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你和两个孩子也平安,真好。”秋夜笑了笑,看向正在朝这边走来的白鬼院星:“感谢阁下的援手。”   “不必多谢,我只是有一个请求而已。”白鬼院星甩了甩手,语气郑重,眼神真挚:“我希望……能与你成为朋友。” ps:一个充实的中秋节,啊哈哈,不过说好的中秋番外要等明天了,见谅~ 第一百二十章 白鬼院,坦诚相告之事   终于还是杀人了。   秋夜信手一挥,枪上火焰悄然熄灭,变回了那一根普普通通的枯木杖。她低头看着怀中呼吸浅浅的小雪丽,指凝八月秋霜,维持住雪女体内残余的最后一点生息,目光柔和,仿佛一池秋波荡漾,没有快意,没有得意。   只有一滴清澈的泪水,落在小雪丽的脸颊上。   道戒的惨叫声逐渐低了下去,他已被火天降魔枪的烈焰燃烧殆尽,化作片片黑色飞灰,散在大雪过后的晴朗天空,沐浴着冬日的暖晖。   无论生时是善是恶,是伟人抑或小人,死后终归一抔黄土,从此无声无息。   唯有死亡,最是平等,最是宽容。   秋夜转过身,目光从小雪丽的身上移开,转向了躺在地上的锡杖。   不知为何,她虽然没有相关的记忆,却对道戒的那支锡杖了解甚深,妖狐大人也同样明白这支锡杖的难缠之处,才会在第一次战斗时首先攻击对方的手背,让他被迫松手放开锡杖。   然而这次却不一定会有那么好的机会,对上锡杖在手能够催使退魔六调的道戒,妖狐说不定会吃上一个大亏。毕竟她的战斗风格相当狂野,虽然不是没有足够的战斗智慧,却因为觉得麻烦而不愿动脑筋,遇事不决就是一剑黑天杀将过去,遇到道戒这种手段众多的狡猾敌人,若不能在一开始打他个出其不意,便很容易落入被动。   但更重要的理由,秋夜可以肯定,如果有妖狐陪同,自己到关键时刻仍会心软,改由妖狐下杀手。   留下妖狐大人,一来可以保护刚刚蜕变为护法神的小青,也等同亲手断去了唯一的退路,为了白蛇母子的安全,也为了那惨遭牵连的无辜平民,她决不允许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铸下大错。   你是正确的——   但正确本身毫无意义——   如同听到了妖狐大人的声音,与平时的得意洋洋或垂头丧气不同,是一种很柔和的声音,只是听到这几句话,逐渐结冰寒冷的内心便又变得温暖起来。   是啊,不是因为她的想法有问题,而是做法有欠。直到现在,秋夜依然坚信,自己想帮助其他人的念头绝对没有错误,但如何帮助,诸多方法,却需要再三斟酌。往日浑浑噩噩,如同身在美好的梦中,但在亲眼目睹那惨红一片的长街之后,秋夜才真正明白妖狐大人挂在嘴边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天真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小青、像小雪丽、像她遇到过的那些善良的人一样,也有恶徒,被世间的种种遮住了眼睛,迷住了内心,已经不知道善与恶的区别,整个人混混沌沌,期望这种人自己良心发现改过自新,实在太过天真了。   对恶人当行雷霆手段,若只懂得一味纵容邪恶,无异于助纣为虐。所杀者,是人非人,乃是人身上所沾染的种种恶业。   心怀慈悲,身化修罗,应天途,行杀戮,是杀亦是度。   当她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太迟了。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还有挽救的机会。   白蛇母子安然无恙。   莫名出现的鬼族出手相助,与道戒一番恶战,成功救下了白蛇。   “多谢阁下的援手。”   秋夜望了一眼正缓缓走过来的矮个子鬼族,轻声道谢。   却见对方挠了挠那灰白色的长发,讷讷地开口道:“我叫白鬼院星,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头发散开,顶上的两支小角便显得更加醒目,白鬼院星一脸认真地望着灰衣女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秋夜忍不住怔了一怔。   她在这之前没有见过这位矮个子鬼族,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回头看了一眼白蛇,以目光询问是否认识这位白鬼院星,却见白蛇女子也疑惑地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因为情义而出手相助,那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与道戒为敌,必然有着其他目的——会是单纯的路见不平吗?   应该也不太可能。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报答这位矮个子鬼族的心理准备,只要对方提出来的条件不违反她的原则,就会爽快地点头答应。可白鬼院星说出的话语,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朋友?”   “是。”白鬼院点了点头:“我想了想,与其将这个难得的人情当成筹码,不如以此为契机,与应天者你打好关系,对我与同伴而言更加有利。”她没有隐瞒什么,直接将心中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即使才初次见面,但从她一路上打听到的种种应天者之传闻,足以在心中大致勾勒出这位神秘女子的性格——该是很善良的一个人,这样的人一般而言很好相处,然而如果使用欺骗利用的手段,只会弄巧成拙,反而惹恼了对方,那就得不偿失了。   与茨木童子打从一开始就想通过力量强行夺取伊吹瓢不同,白鬼院由始至终都没有将秋夜当成敌人。茨木和鬼童丸投靠了安倍晴明,白鬼院知道他们是为了保全鬼族这一脉,以等待酒吞童子的归来,但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白鬼院憎恨着安倍晴明,以及当时作为帮凶的三昧真铃,乃至于制作出禁魔钉让酒吞童子含恨而亡的贺茂光荣,如果有可能,她会毫不犹豫地付出生命的代价,以换取诛杀上述三人的机会。   但在茨木童子告知了酒吞还有复生之机之后,白鬼院却改变了主意。   士为知己者死。   对白鬼院星而言,酒吞童子是这个世上唯一值得她效忠的主君。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这个事实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白鬼院是最早跟随酒吞童子的鬼族,也因此其他任何人都要了解酒吞童子的性格,如果酒吞一旦复活,也许可以与三昧真铃化敌为友痛饮美酒,也许可以与贺茂兄妹成为亦敌亦友的奇妙关系,但唯有安倍晴明,却是非除不可。   酒吞童子绝不会与安倍晴明联手,白鬼院坚信这一点,同时也坚信他绝对不是安倍晴明的对手。   在茨木童子与鬼童丸等人依然着眼于酒吞复生之事时,白鬼院已经开始思索酒吞童子复活之后的一系列打算。   当今之世,能够与安倍晴明抗衡的卢屋道满、贺茂兄妹相继消失,卢屋浮月实力有限,其他妖怪或者臣服,或者被彻底消灭,只剩下八之岳的天魔依然在顽强抵抗。可天魔的实力与酒吞童子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只要安倍晴明真正出手,那只鸦天狗也要步上酒吞童子的后尘。   她在这个浑浊的世间,看不到任何希望存在。   这也是白鬼院一直懒于找寻伊吹瓢的理由。因为她明白,即使现在成功复活了酒吞童子,也只不过让他又一次死在安倍晴明的手下,而这次死亡之后,可就再也没有第三回的复生机会了。   说到底,伊吹瓢乃酒吞童子很久以前从某位满头白发的半妖商人手上用三坛美酒买到的神奇法宝,虽然那位神神秘秘的商人自称这个酒葫芦可以让酒吞童子死而复生,可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说不定只是那个商人为了多赚一些钱而大吹法螺而已。   白鬼院一直抱着这种希望,直到半个月前,隐居深山的她偶然从来往的旅人口中听说了京城之外发生的战斗。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女人竟能对上安倍晴明而不落下风,这在白鬼院看来委实有些匪夷所思,然而从茨木童子口中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之后,她终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知道茨木童子已是妖怪鵺的麾下,白鬼院没有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告知这两位昔日的同伴——她的目标,并不是从秋夜的手上拿到伊吹瓢,而是反过来主动将伊吹瓢双手奉上,让对方协助复生酒吞童子,然后让鬼族成为应天者对抗安倍晴明的助力。   这是唯一可行的道路了。   “可以啊。”   看到秋夜爽快地点头答应,白鬼院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组织着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语言,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那我有一件秘密想要告诉你。”她看着秋夜插在腰间的漆黑洞箫,以及挂在箫上摇来晃去的小葫芦:“关于……酒吞童子复生的办法。”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秋夜,回绝之事   酒吞童子,人称鬼王,是一位与九尾妖狐玉藻齐名的大妖怪,以丹波国的大江山为据点,率领着无可计数的众多鬼族,拥有足以将一座山峰硬生生推倒的巨力,无论在人类还是妖怪眼中,皆是惹不得的厉害角色。   据说酒吞童子有着一张赤红如血的面孔,头顶长着五支数米高的大角,十五个铜铃般的巨大眼睛,头发又短又凌乱,犹如蓬草,居住在比海底龙宫更加奢华的宫殿之中,以黄金为床,珍珠作枕。   也有另一种说法,称他的外表是一名有些瘦弱的翩翩美少年,嗜吃人肉,种种残忍行径令人发指。   但很少有人见过活生生的酒吞童子,因此也无法确定这两种传闻究竟孰对孰错,许久之前,安倍晴明奉朝廷之命消灭横行霸道的酒吞童子,他自忖正面无法获胜,于是设计将大江山的鬼族引诱进陷阱之中。   酒吞童子误中陷阱,苦战不敌而亡,其麾下鬼族也损失惨重,其中大部分都跟随着第二代首领茨木童子转而投靠安倍晴明,在晴明化作妖怪鵺之后,更是成为了其百鬼夜行的主力军团。   但也有一些不愿意侍奉安倍晴明的鬼族干部选择了离去,他们亲眼见识了安倍晴明的实力,原本还有着为酒吞童子报仇的想法,但随着时间过去,明白妖怪鵺大势已成,也就渐渐心灰意冷,有的继续漫无目标地四处游荡,有的占山为王,有的却遁入深山之中,打算用这种方式逃过妖怪鵺的肃清,得以继续苟活于世。   二十余年过去,很多昔日的同伴死在了战火之中,据白鬼院星所知,甚至还有几名鬼族因为一时心软而被往年并肩作战的鬼族兄弟残忍杀害,这让她更加憎恨安倍晴明,以及助纣为虐的茨木童子。   白鬼院星不是不明白茨木童子的打算,为了有朝一日酒吞童子复生再临,必须将目前的战力尽可能保存下来,但茨木与鬼童丸皆不明白,如果没有其他外力的支援,仅仅凭借着酒吞童子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安倍晴明抗衡。   过去的酒吞童子让安倍晴明忌惮三分,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妖怪鵺已经远远不是其他人可以抗衡的对手了。   仅仅比酒吞稍逊一筹的土蜘蛛被安倍晴明轻松击败,便是最好的证据。   白鬼院心中转着诸如此类的想法,一边仍在试图说服眼前这位顽固的灰衣女子。   秋夜比她想得更加固执,即使刚开始很爽快地点了头,可在她提及酒吞童子复生之事后,却二话不说,一口回绝:   “这件事没得谈。”   看着白鬼院还想继续说话,秋夜抿了抿嘴:“酒吞童子,就是那个喜欢吃女人和小孩的肉,而且长得很丑的妖怪对吧?这种恶行累累的家伙如果还活着,我也要去劝他回头向善——”说到这里,灰衣女子顺手挥了挥手中的枯木杖,将旁边的白蛇与白鬼院吓出一身冷汗:“既然他现在已经死了,就继续死下去罢。”   “其实,你对酒吞老大好像有一些误会……”白鬼院星挠了挠头发,有些苦恼:“酒吞老大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那种鬼。他,他……”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组织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总而言之,我会找到能让你相信的证据,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好好保管住伊吹瓢,不要让它被其他人抢去了。”   “这个我可以答应你。”秋夜点头道:“如果你能证明酒吞童子不是我想的那种恶徒,那这个葫芦物归原主,我也不会阻挠你们。”   “那就好。”   本来也没想着秋夜立刻就会同意帮忙,至少让她答应保管伊吹瓢,就不必担心这个关键的葫芦落进安倍晴明的手中,至于之后,还有大把机会能让这位应天者改变主意。   毕竟酒吞童子其实不如外界所传那般恶劣,她还记得,当初有一只慕名而来大江山投靠的妖怪,在见识了真正的酒吞童子之后,当场双膝跪地痛哭失声,最后演变成了一场持续三天三夜的闹剧兼酒宴……   回想起大江山上所有人肆意欢闹的过往,白鬼院竟突然有些恍惚。   她向秋夜与白蛇告别之后,转身离去,一边思索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秋夜扭转对酒吞童子的印象。   过了半晌,白鬼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果然,这个时候就应该去找那一位了——鬼童丸的妹妹,酒吞童子的女儿,大江山的公主,大江朱。   如果是那位公主殿下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   “我们也回去吧。”   目送白鬼院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秋夜才转过头,对白蛇女子说道。她一只手拄着枯木杖,怀里抱着小雪丽,指尖凝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将源源不断的寒冰之气流入小雪丽的体内。   听小青所言,雪女为了掩护朋友,硬生生吃了道戒一杖,虽然很幸运的保住了性命,却因此重伤,昏迷不醒。   秋夜对现在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以水曜之术维持住小雪丽的最后一点生机不失,至于究竟什么时候能够醒来,谁也说不得准。   她望着小雪丽,雪女冰蓝色的卷发披垂在秋夜的手臂上,肌肤白皙通透,甚至能够看到其下流动的血液。   平时醒着还不觉得,此时一旦沉睡下去,就更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了。   “那个鬼族……”白蛇说话的声音有些小,好像拿不定主意,一边说,一边悄悄地看着灰衣女子的脸色:“我觉得,她应该不是那种凶恶的家伙。”   她见秋夜一口拒绝了对方的请求,两者皆是救命恩人,也不好单独为其中一个说话,这时开口,也只是很委婉地劝了一句,希望秋夜不要对白鬼院抱持着什么偏见。   白蛇曾经是贺茂光荣的式神,数年前贺茂兄妹突然失踪,式神契约也随之解除,她认为贺茂光荣已经凶多吉少,也不愿意再继续参与这些打打杀杀之事,嫁给了个武士,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生下了两个孩子。   可到了最后,那名武士也为了保护她而被妖怪杀死了。   人世间的风雪,不是想停就停的。   在贺茂宅邸居住的时候,她曾经听说过白鬼院星的名字,鬼族嗜血好战,她却是一个例外,能够不被战斗本能左右,冷静地思考问题,曾多次巧妙布局击退阴阳师的进攻,乃是大江山上类似军师的角色。   尽管没有什么证据,但白蛇下意识觉得白鬼院星不是会以这种拙劣的谎言欺骗对方的鬼族。   她望向秋夜。   秋夜却也点了点头。   “没错,我感觉得到,那个矮个子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家伙……至少比道戒要干净得多。所以我才会给她一个证明的机会,如果——”   秋夜心地单纯,却有着及其敏锐的感知力,大抵是因为她本身如同一张白纸,无论什么色彩都能清楚映现,如果白鬼院星真的心怀歹意,虽然她不愿轻易再开杀戒,可将对方擒下来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白鬼院的坦诚救了自己,也得到了秋夜的友谊。   “时间不早了,走吧。”   灰衣女子拄着枯木杖,缓缓迈出脚步。冬日的太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是有别于其他季节的温暖。   她微微眯起双眼,向前望了出去,视线的尽头,赫然可以见到一座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山峰。大约从半山腰开始,整座山便已被雾气遮掩,山顶隐藏在白云之中,不知究竟有多高。   阴影笼罩之下,这座巨山擎天柱地,巍然而立。   正是秋夜等人此行的目的地。   妖怪山,八之岳。 ps:你所不知道的本书小知识,其一:虽然没详细提到过,但朱实其实是关西腔~说不定这正是她喜欢吐槽的原因之一? 第一百二十二章 妖狐与小青,道歉之事   八之岳上,云雾缭绕。   没有人知道这座山峰究竟有多高,即使是从数百年前便将此地作为据点,自诩风神之裔的鸦天狗一族,从山脚往上飞到他们的村落——大约在云间的位置,也需要足足一天一夜的功夫。   连号称妖怪之中速度第一的鸦天狗都是这样,那些无法飞行的种族就更是不堪了。   “差不多到了?快到了吧?我觉得应该快到了,喂,说句话呀——”   清晨时分,天色将亮未亮,放眼犹是一片朦胧。冷风呼啸,拍打着脸颊,让还没散去的睡意彻底消失。石面上露水晶莹,空气清新,尽管因为正处于冬季而看不见绿叶红花,但空中却已升起一片片的雾气,恍如飞花。   在这种时间走在山间崎岖的小道上,随着身体动作而摇晃不已的衣摆似乎也变得沉重了几分。   年轻男性的声音便在这种气氛下响了起来。   这是一位大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腰悬长刀,五官清秀,唯独一双眉毛又浓又粗,宛如利剑,他一边回过头向着落在后方的同伴大声喊叫,一边大步大步地往前冲。   这条山路蜿蜒崎岖,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边上也没有护栏之类的东西,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黑沉沉的悬崖峭壁,仿佛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猛兽潜伏其中,若一般人看到这一幕,即使没有被吓到腿软,一颗心怕是也要提到喉咙边,战战兢兢地贴着山壁走过去,绝不会像这位佩刀青年一般粗线条。   可佩刀青年的身手却比猿猴更加矫捷,几个起落间,已经站在了二三十步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手搭着凉棚,四处张望着,口中还在咕哝着类似“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为什么这么慢,为什么!”的话语。   这种身手简直不似人类了。   当然,他也的而且确不是人类。   没有哪个普通人会在头顶长着两只白色的狼耳朵,以及一条在背后不停兴奋地摇来晃去的白色狼尾巴。   “奈奈子,再拖拖拉拉的,我就不等你自己上去了,听到没有,我就自己上去了!我真的自己上去了哦!”   看了半天,雾气之中终于慢慢浮现了一道娇小的身影,持刀青年在石头上蹦来跳去,高声嚷道。   那个娇小的身影紧紧靠着旁边的山壁,后背完全贴在了上面,慢慢地往前挪,缓慢如蜗牛,与持刀青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听到持刀青年的喊话,那被叫做奈奈子的娇小身影似乎僵了一僵,随即,一个细得好像蚊子叫的声音传了过来:   “神无大哥……等等奈奈子,别……别走那么快……”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奈奈子望着远处已经模糊不清的持刀青年,急得快要哭了出来,虽然心里害怕得很,但还是咬着牙加快了速度——然而这一着急,却很不凑巧地踩在了一块湿漉漉的石头上,顿时身形一个倾斜,朝着悬崖峭壁直直跌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持刀青年脸色一变,急急忙忙从大石头上跳下去,但奈奈子已经消失不见,他冲到奈奈子刚才站着的地方,往下一望,只有浓到化不开的雾气,哪里还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呼——   一阵风呼啸着从山谷吹了上来,竟然将一片红色叶子也吹到了持刀青年的面前。他定晴一看,原来不是叶子,而是一块被撕裂的衣袖。   丹红色的衣袖,那是奈奈子的新衣服,今天才第一次穿。   “奈奈子!你快回话,快回话啊!”持刀青年用力咬住嘴唇,神情慌乱,双手笼在嘴边,朝着悬崖下方大声喊道。   声音传了出去,只有单调的回声在四周传响:   “回话——回话——话——”   持刀青年挠了挠头发,目光一沉,唰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如果我不催他就好了,啊啊啊,不管了!”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往前使劲一跃,也落入了那黑沉沉如同巨兽之口的悬崖之中——   “唔!”   还没来得及体会失重感与狂风扑面的刺激,持刀青年突然闷哼一声,被一根又粗又长的圆柱状物体猛地捅中了肺部,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竟将他又重新抛回了山道上。   本来以为要狠狠摔上一跤,可持刀青年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是好端端地两只脚站在地面上,手中的长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收进了鞘中,浓雾遮掩,仿佛刚刚所发生的只是一场幻梦。   但他立刻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奈奈子!”,就要再一次往悬崖边冲过去,可刚刚踏出一步,却有些愕然地看到一根木杖晃晃悠悠从悬崖下方升了起来,杖头还挑着一个眼睛变成蚊香形状的红衣服小女孩。   小女孩头顶也长着两只白色狼耳朵,尾巴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嘴里还在以细微的音量咕哝着“快来人救命”的话语,正是失足坠崖的奈奈子。   那根木杖挑着小女孩的衣服后领子,左右转了几个圈之后,好像听到了一声很轻微的“丢你妹!”,木杖向前一挥,奈奈子腾空而起,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持刀青年的怀中,将他也跟着跌了个狗啃泥。   “嘿——哟!”   随着一声很有朝气的大叫,一道金黄灿然的身影竟从悬崖下方一个跟斗翻了上来,金鸡独立站在地面,左手紧紧握住那根木杖,两条手臂向旁边大大伸开,摆出一个类似白鹤亮翅的动作。   有着圆圆脸蛋的金发少女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身子摇来晃去,与持刀青年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几秒,突然惊呼一声,竟又直直地摔了下去。   持刀青年呆呆地看着那位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一时间竟然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神无,奈奈子,终于找到你们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位金发少女没有再一次爬上来,迷雾之中却传来了木屐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天魔大人与几位首领已经在上面等候多时了。”   持刀青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迷雾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戴着赤红色天狗面具,蹬着一对锯齿形状的木屐,左肩趴着一只体型格外细长的雪白狐狸,像围巾一般缠在戴着天狗面具之人的脖子上,正眯着眼睛打盹。   留意到持刀青年的目光,那狐狸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线,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又好像失去了兴趣,伸出红红的舌头,竟然用那副狭长的面容作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鬼脸。   戴着天狗面具的那人注意到这个举动,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这么好嘛。”   “饭纲叔叔……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友善的表现。”持刀青年有些无语地抓了抓脑袋:“话说,我爹和其他几位大头目都到了吗?这下真糟糕,又要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哈哈哈,我会为你说情的。”饭纲笑着转过身去,口中兀自说个不停:“走吧,为了提防妖怪鵺的再次袭击,天魔大人召集了其余各大派系的天狗商量应对之策。你身为白狼天狗的少主,下一代当家,可不能在这种重要的场合缺席啊。”   “感谢您这么亲切友善的解说。”持刀青年耸了耸肩,看看怀里的奈奈子也差不多回过神了,便拖着她的手跟在饭纲身后,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看那个金发少女跌下去的悬崖,但大雾弥漫,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   算了,对方看起来也不是普通人,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如果下次还有机会再见,到时再和她道一声谢便是了。   ··························   八之岳的山脚下,一片冬日长青的树林,一处简而不陋的小院。庭院之中有几只野鸡在扑棱着翅膀,啄食着撒在地上的米粒。   明明没有枫树,却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片片枫红,将这个小院子点缀出了几分深秋特有的悠闲气息。   一阵微风拂面,秋夜将几缕吹乱了的发丝拨到耳朵后边,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无论一年四季,她皆是穿着一袭没有什么装饰的朴素灰衣,长发披肩,看上去仿佛一位结庐山中不问岁月的隐士。   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她在院子里铺了一张陈旧的大布,席地而坐,小口小口喝着村民赠送的土酒。   怀中抱着依然没有醒来的小雪丽,指尖凝聚薄薄冰霜,结而复碎,无止无休。   “唔……”   过了一会,秋夜又打了一个哈欠,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符咒凝形的粉发狐女坐在旁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上面摆着三块晶莹剔透的点心,香气扑鼻。   “秋夜,秋夜,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吃?”   虽然妖狐大人已经垂涎欲滴,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大嚼一通,还是勉强维持着一副威严的姿态,表情严肃,语气正经,如果身后的两条尾巴正在摇来晃去,恐怕还真能骗到其他人。   “再等一会,小青回来就可以了……其中两块都是你的,就别对着小青那份流口水了吧。”秋夜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去探听消息,结果如何……唔,好困。”   “当然会困,你都已经足足一个多月没合眼了!”妖狐瞥了她一眼,很有些咬牙切齿:“连续一个月都不眠不休,还在不停损耗灵力,即使你什么时候倒下本狐也不会感到奇怪……啊,那个丫头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木杖叩击地面的咣咣声立刻响了起来,由远至近,带着一股很好闻的气味。没过一会儿,半掩的小院门扉之后突然扑进了一道金黄色的娇小身影,圆脸少女拖着大半只烤得香喷喷的野猪冲了进来,满身都是油渍和尘土,看上去灰扑扑的,很是邋遢。   “主人,主人,你知道吗,你可爱的小青在山里遇到了好大一只野猪,如果不是运气好,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她夸张地大喊着,将野猪顺手丢在旁边,如一枚呼啸的炮弹,直直撞到了妖狐的怀里,差点将对方撞回了漫天符箓。   “你……喂,你在干什么,不准将你手上的油腻往本狐身上擦,想吃一剑黑天吗,喂,快走开,走开!”   “反正也不是真正的身体,就让我擦一下有什么所谓嘛,难道你想让我将主人当成擦手布吗?这么残忍的事情小青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那就乖乖给本狐去小溪那边洗手洗脸!”   “不要,太麻烦了!”   “你啊……”   吵嚷声中,小青与妖狐抱成了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互相厮打,吓得那几只悠闲阔步的野鸡也惊慌起来,四处乱跑,漫天鸡毛乱飞。   秋夜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在她们即将滚过来之前将那碟点心挪到了自己身后,随即拿起旁边的枯木杖——   啪!啪!   妖狐与小青顿时分开,摸着头上肿起来的大包坐得端端正正,低着头不敢看秋夜的表情,但暗地里还在互相对峙着,咬牙切齿,谁也不愿意服输。   “好了,你们两个都快点道歉。”   “谁要跟那只蠢狐狸道歉!”   “就是,要本狐跟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对不起,简直荒谬!”   看着面前这两个一言不合又要开始互相厮打的家伙,秋夜按了按眉心,轻声道:“先道歉的人有羊羹吃。”   “妖狐大人,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是本狐的不对,一定是本狐的不对,错误和羊羹都是本狐的!”   “你在说什么,是我错了,所以羊羹是我的!”   “看来你是要用身体亲身感受本狐的歉意啊。可爱的小青,就让本狐用这一招新创的玉天崩让你深刻地体会一下大妖怪的道歉方式吧!”   “真巧,我也有一样的想法。值得尊敬的妖狐大人,真(吃)的(我)很(大)对(宝)不(剑)起(啦)!”   “……”   秋夜沉默了片刻,默默拈起一小块羊羹,默默放进了口中,默默咀嚼了几下,默默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好吃。” ps:其实应该算是黑历史的本书小知识,其二:据说狸猫可以将普通的叶子变成钱来骗人。朱实也动过类似的念头,将自己画好的符箓变化成钱币去买食物——当她发现这样子成本反而比较高时,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青,与主人相处之事   “好吃。”   “真好吃!”   看着赞不绝口的小青与尾巴甩得如风车一般的妖狐,灰衣女子微微一笑,将自己的那份也推了过去:“觉得好吃的话,就将这些也吃了吧。”   “那主人你呢?”   “我刚刚已经先吃过了。”   “啊,主人好狡猾,居然偷吃!”   “秋夜你居然瞒着本狐一个人吃这种好东西,简直不可饶恕!”   明明方才还是咬牙切齿地怒瞪着对方,此时妖狐与小青却默契十足地声讨着秋夜。秋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恋恋不舍地又望了那份自己的羊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继续维持着八月秋霜的灵力。   困意涌了上来,她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昏昏欲睡。   刚刚小青与妖狐又互相打闹了好一段时间,儿戏的争执才算是告一段落,两个灰头土脸的熊孩子在秋夜押送下乖乖去到附近的小溪,将手和脸上的尘土洗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妖狐一度想直接散去这副符咒凝成的虚假身体回到秋夜体内,但在秋夜充满爱意的三次敲击之下,终于明白了灰衣女子的苦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金发少女与妖狐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咬着羊羹,这是秋夜亲手做成的点心,清淡爽口的味道颇受欢迎,而且因为秋夜在制作的时候也是一直抱着小雪丽,因此做出来的点心往往带着一股淡淡的凉爽气息,吃起来更加有滋有味,虽然只是尝试着做了几次,却已经成为妖狐与小青热衷的甜点零嘴了。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像感情很好的姐妹般大口大口吃着秋夜的那份羊羹,不一会儿就将盘子上的点心扫荡一空。   “没了吗?”小青舔了舔手指,望向妖狐大人。   妖狐也露出遗憾的神色:“好像是没了,小青……给本狐舔一下你的手指吧。”   “好。”   小青很爽快地将刚刚拿着羊羹的手伸了过去。妖狐晃着尾巴,凑上去舔了几口:“嗯,果然还有点残余的味道。”   “好痒……”   “别这么小气嘛。”   小青咯咯笑着想要避开,却没有妖狐的速度快,躲闪了没一会儿,便被一下子扑到了地上。   “总觉得……”秋夜表情有些古怪:“狐狸你最近的形象是不是越来越……还是说你已经放弃那什么大妖怪的威严了?”   “秋夜你在说什么呀。”妖狐闻言转头,一脸诧异地看着秋夜:“不是你让本狐与这些卑微的人类打好关系吗?”   口中说着高高在上的话语,妖狐却因为被她嘴里“卑微的人类”摸了摸脑袋,便惬意地眯起了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算了,你开心就好。”   秋夜叹了口气,明明就在几个月之前,小青还是整天战战兢兢,生怕什么地方惹妖狐大人不高兴,将她蘸着酱油一口一口生吃了,然而现在……不过既然狐狸觉得没什么不妥,那就由她去吧。   反正这样也挺可爱的。   “对了,主人,白蛇姐姐呢?”想起这里似乎少了一个人,小青忙着推开妖狐的脑袋的同时,也转头看向秋夜:“还有那两个小家伙呢?”   “白蛇大姐在这附近有朋友,她想试试能不能联系到对方,一大早就出去了。”秋夜向着小屋那边努了努嘴:“至于两个小的,还在屋里睡着呢。小青,你这一趟偷偷溜出去玩耍,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小青身体猛地僵住,干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主人你又在开玩笑了,这么可爱的小青怎么会因为不想练字而偷偷溜出去玩呢,要知道,我可是全天下最热爱学习的式神了!”   “哦。”秋夜点了点头:“原来你这么喜欢学习,那我就放心了。吃晚饭之前将自己的名字抄写一千遍,如果完不成的话……你的晚饭就让狐狸吃掉吧。”   “主人……”小青甩开妖狐大人,扑了过来,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闪闪发光:“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对吧?对吧?”   秋夜低头望着那闪烁着希冀的金色双目,抿着嘴微微一笑:“没错,你猜对了,我刚刚那句话是骗你的。”   “我就知道,主人对我最好了!”   “去抄写一千五百遍。”   “什么?”   小青往后一蹦三尺远,满脸惊恐地望着灰衣女子。   “如果少一个字,或者写得不工整……”秋夜一根食指点在嘴唇上,歪着头眨了眨眼睛,语气温柔:“没~饭~吃~哦~”   “虽然好可爱但主人是笨蛋!”小青脸上一红,大声嚷嚷着转身想要夺门而出:“我要离家出走,再也不理你——了?”   她话音一顿。   不知道什么时候,枯木杖已经架在了她的肩膀上,虽然轻盈得好像没有重量,却又给小青一种沉重如山岳的错觉。   一滴冷汗悄悄划过金发少女的额头。她看着妖狐大人慌慌张张地藏了起来,探出小半个脑袋,战战兢兢望着这边,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主……人?”   小青像生了锈的机器人,缓慢地回过头去。   明明是她平时最喜欢的笑容,但在这一刻,金发少女却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地惊叫出声:   “噫!”   秋夜带着淡淡的笑容,声音轻得好像一阵过耳的微风:“小青,离家出走可不是好孩子应该做的事哦。大家会很担心的,所以……”她静静看着低头不语的金发少女:“不可以这么做明白了吗?”   “明白了……”知道秋夜现在是认真的,小青也不再嬉皮笑脸,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乖。”秋夜笑了笑,伸手将金发少女抱在了怀里,与小雪丽的脑袋靠在一起。小青的耳朵贴在胸口,可以清楚地听到心跳的声音。   注意到灰衣女子抱住自己的手臂有些微的颤抖,小青心中一动,知道她又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不禁有些自责。   由于她不但没有死,还因此成为秋夜唯一的式神,拥有了以往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当然,最让她高兴的,还是与最喜欢的大姐姐结下了特殊的羁绊,主人与式神,连死亡也无法将她们分开的关系——小青其实并没有留下多深的心理阴影。   毕竟对她而言,真正遇到的危险也只有差点冻死与小雪丽身受重伤,既然最后没死成,小雪丽又可以得救,那不就是皆大欢喜了吗?因为不必再担忧某一天突然与秋夜分开,小青也变得越来越活泼,或者说她本性便是如此,只不过以前因为怕被大姐姐讨厌而刻意压抑,现在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整个人都变得快活起来,感觉每一天都过得很高兴,实在太高兴了,高兴到让她以为这只是一场美梦。   小青每天临睡之前都在祈祷,如果与秋夜的相遇只是一场幻梦,那就请一直持续到最后,甚至是溺死在这份虚幻的幸福之中,也是她所乐见的事情。   真希望小雪丽能早日醒来,与她一起分享体会这一刻的幸福。   小青甚至有些感谢那名叫道戒的坏人。如果不是他,自己肯定无法与秋夜成为现在这种亲密的关系,她知道这个想法实在太自私了一点,可天底下,又有谁能做到真真正正的公平无私呢?   恐怕只有老天爷了。   但秋夜不是这样。   自从那一战过后,灰衣女子就再也没合上过眼睛,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保持着清醒,只因她生怕一旦中断八月秋霜的灵力,小雪丽就会在自己酣然入梦的这段时间彻底死去。虽然也曾在妖狐与她的劝说下勉勉强强睡着了,但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便猛的惊醒,眼神涣散无神,直到抚摸着她的脸颊,感受到真真切切的体温之后,才稍微镇定下来。   从那一次之后,无论她与妖狐再怎么劝说,秋夜都再也没有休息过。即使她一身修为已臻造化,这么长时间的不眠不休,还是超出了凡人所能承受的限度,可小青与妖狐都明白,只要小雪丽一天不醒,仅凭她们,绝对无法说服现在的秋夜。   那时秋夜究竟做了怎样的梦,即使她没有去问,也能略略猜到一二。当时灰衣女子惊醒之后,整个人恍恍惚惚,口中一直在低声说着“不要离开我,不要死,我会救你,不要杀人”,反反复复地呢喃着,哭喊着,直到被她抱进怀中,用手指一点点地确认着自己圆圆的脸颊,再加上妖狐的安抚,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平静下来。   秋夜肯定又梦到那一天了。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   她差点死去,血染长街,小雪丽昏迷不醒,以及——秋夜第一次动手杀人。   与她不同,秋夜肯定将那一日视作不愿回想的噩梦。   小青每次回想起秋夜在漫天飞雪下将她转化成妖怪的一幕幕光景,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很是温馨。   真是自私呀。   她忍不住讨厌这样子的自己,但却也深深喜欢着这样子的自己。因为她最喜欢的大姐姐,喜欢现在这样子的自己。   “主人……”   小青就这样依偎在秋夜的怀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灰衣女子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   “我确实听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消息。”   语气一如往常的活泼跳脱。   妖狐也凑了过来,笑眯眯地摸了摸小青的脑袋——虽然这个摸头的动作已经差不多成了秋夜与妖狐的习惯,可在她变成了现在这副少女模样之后,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一些奇妙的羞耻感。   小青脸上有些发红,别过头去,冲着妖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在妖狐大人要冲过来将她的脸蛋当成面团般揉搓之前,已经又明智地继续说起刚刚的话题:“事实上,这几天附近突然来了不少其他各地的天狗呢。像饭纲山的三郎坊,爱宕山的荣术太郎,彦山的奉前坊,大峰的前鬼坊,连相模大山的白狼天狗也出现了,刚刚我还遇到了两只长着狼耳朵和尾巴的天狗呢。”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道。   既然说到正题,妖狐也不好再继续捣乱,她们大约一个月前来到八之岳山脚下,曾经试图爬山,可是到中途就被妖怪袭击了数十次,虽然都是一些连刚刚成为护法神的小青也可以轻松解决的杂鱼,但毕竟这一趟不是为了降妖伏魔,而是与天魔联手对抗妖怪鵺。   如果一路杀将上去,直接将天魔按在地上摩擦,本来可以谈的事情也谈不来了。出于这种考虑,秋夜便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用剩余的旅费在山脚下买了一个小院子,几人暂且住下,等待着机会到来。她们目前正将希望放在白蛇身上,如果她的朋友有办法直接见到天魔,那一切就好办了。   “天狗吗……”秋夜若有所思:“我记得当今世上,天魔所统率的鸦天狗号称风神一族,乃天狗族群之中势力最为强盛的,如果是天魔的召集,那各处山中的天狗前来八之岳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天魔为什么要找来那么多的天狗?”妖狐偏了偏头,疑惑道。   小青从秋夜怀里跳了出来,蹦来蹦去,一根手指不停在空中转着圈:“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想请他们一同对付安倍晴明啦。”   “如果是这样,那也许我们的机会就来了。”秋夜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怀中小雪丽的刘海微微吹起:“天魔既然做出行动,意味着她已经感受到了威胁。距离安倍晴明动手的那一天,怕是……不远了。” ps:其实没什么意义的本书小知识,其四:据某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团子摊老板娘所言,在梦中赐予她“蓬莱玉枝”团子制作方法的团子之神,外表是一位身材娇小,穿着雪白和服的女剑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狗,评定之事   劲风呼啸,锋利如刀。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外面竟然是一片片雪白的云朵,随聚随散,仿佛白色的海洋。   此地名唤云海之峰,大约处于八之岳三分之二的高度,耸立在云层之间,乃是鸦天狗一族所居住的地方。若再往上爬去,便是披星踏月,伸手似可触及银河了。天魔曾经亲身一探最高处,发现峰顶终年积雪不化,冰寒刺骨,甚至无形中有一股古怪的力量,制约了自身的妖气,一身实力只能发挥不到六成。   再加上峰顶肆虐的狂风就连那些皮糙肉厚的鬼族也无法抗衡,是以直到现在鸦天狗们也只是盘踞在云海之峰,八之岳的最高处依然无人问津。   云海高峰上,一处悬崖峭壁的边缘,赫然可以看见一块向前凸出、有将近一半都露在外面的巨石,没有任何支撑,却在日复一日的狂风之中保持着极为微妙的平衡。   这块巨石如同一个巨大的广场,鸦天狗们在上面修建了众多的房屋,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便是鸦天狗首领天魔大人的住处,也是发生什么大事时众人聚集商议的评定大厅。   虽然这几百年间,这块巨石有着各种各样的名字,但到了现在,无论鸦天狗或其他妖怪,都不约而同地称之为“云海之里”。   云海之里,评定大厅。   “还没到齐吗?”   身材高挑的女子斜躺在地板的榻榻米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很不满地咕哝道。   这名女子身后的漆黑翅膀较之普通的鸦天狗足足大上数倍,仅仅是无意间的一次扇动,已经在大厅内引起了一阵旋风。在她身边伸手可及的距离搁着一支锋利的薙刀,也比普通尺寸长了许多,锋芒毕露,刃口隐隐残留着一丝业已干涸的血光。   “真是的,明明我天魔都已经发出召集令了,一个个还拖拖拉拉的,这岂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吗?你觉得呢,伊凛?”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没什么干劲地发着牢骚:“明明是这种紧要关头……啊呜……还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就算他们哪一天被妖怪鵺……嗯,这个好吃,我还要一口……杀了个干干净净,我觉得也不该有什么怨言啊。啊——”   天魔张大了嘴,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疑惑地转过头去:“喂,伊凛,你在做什么,快喂我吃葡萄呀……啊啊啊啊啊!”   不看还好,这一眼看过去,她顿时整只天狗都蹦了起来,抓起身边的长薙刀向上一举——   锵然一声清响,红木剑与长薙刀柄相互碰撞,迸溅出一连串的刺眼火花。踩着一米高木屐的灵鸠伊凛涨红着脸,连连挥动手中的红木剑,脸上咬牙切齿,身上杀气腾腾:“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冷静,冷静,我不是就让你从早上开始喂我吃了三个时辰的葡萄,你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天魔狼狈地避开灵鸠伊凛如狂风骤雨般斩下的红木剑,满脸不解:“不就是让你小心翼翼将葡萄皮剥掉,然后在不伤到葡萄肉的情况下将里面的核取出来吗,这对于伊凛你应该只是小菜一碟,不需要这么生气吧?”   “那你自己试试,来,你试试这样子喂我吃葡萄啊!”   面对忍耐到了极限终于出离愤怒的灵鸠伊凛,天魔依然理直气壮:“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闻名天下的天魔,怎么可能去伺候其他人,就算是伊凛你也不可能!快,别闹了,继续喂我吃葡萄,我还没吃饱呢。”   “吃你个头啊!”   灵鸠伊凛双手握剑猛然一击,将天魔打得一个踉跄,随即再用剑背来了一发全力以赴的全垒打,将高挑的鸦天狗首领径直打飞出去。   啪的一声,一面墙壁顿时被砸出了大窟窿,寒风顿时灌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一位娇小瘦弱的女子刚刚好推门而入,见到保持着挥剑姿势的灵鸠伊凛以及破开一个大洞的墙壁,忍不住有些呆愣。   娇小女子身上披着一条打满了各种颜色补丁的破烂袈裟,除了颈上的大念珠之外,手上还托着一个有些褪色的饭钵,声音软绵绵的,语速缓慢,如同一团棉花,让人情不自禁便放松下来。   “请安心,这只是天魔大人的饭后消食而已。”灵鸠伊凛很平静地回过身来,对着站在门边的娇小女子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荣术大师。”   “呼呼呼,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太郎就好了嘛。”僧侣打扮的娇小女子笑了两声,将房门重新关上,随即小步小步走了过来:“不过说起来,也有三百多年没见面了呢,明明以前整天来我这里混吃混喝,突然就不见了,让我有点伤心呢。”   灵鸠伊凛板着一张脸,只是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几下:“去您那边蹭吃蹭喝的是天魔大人,而不是我,而且——我依然觉得您那个太郎的法号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哎——”荣术太郎拉长了声调,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灵鸠伊凛:“明明大家都夸太郎这个名字又好听又好记的。”   “所以说……”灵鸠伊凛嘴角的抽搐变得越来越明显:“太过好听和好记就是问题所在,我认为您应该取一个更加有意义的法号,而不是……”   “哎——哎——哎!?”荣术太郎每哎上一声,眼睛就睁得更大一些,满脸诧异之极的表情,但声音依然是又棉又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难道,我被骗啦?”   “应该是这样。”   “哎——哎——哎——哎——哎!?”僧衣女子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用手捂住嘴,有些惊慌:“我居然被骗了吗,明明佛门有戒律不能说谎话的……哎,不对呢,好像只是约束修行者不能说谎,没有说不能被欺骗呢,哎,哎——那就应该没问题了,小伊凛,应该没问题吧?”   她歪了歪脑袋,可怜兮兮地看向灵鸠伊凛。   “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如同被遗弃的小犬一般的目光,让灵鸠伊凛终于无法掩饰住嘴角的抽搐。虽然她很有大吼一声你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很严重,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有点老糊涂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的。   “哦,那就好,果然小伊凛很聪明呢!”   仅仅是得到了灵鸠伊凛的一句话,荣术太郎顿时破泣为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已经开始哭了——一拍手掌,变得欢呼雀跃起来。   据说这位身材娇小的天狗曾经是圣德太子的老师,但在这之前,她已经活了大约三千岁,即使在妖怪之中,也是硕果仅存的长生者了。   但荣术太郎一点也没有那种长者的威严,活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而且近来好像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不会是得了老年痴呆吧?   看着像个孩子般高高兴兴找到自己位置的蒲团坐下的荣术太郎,灵鸠伊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心地感到担忧。   “小伊凛,其他人呢,不会就只有你和我吧?”   “答应赴会的还有饭纲山的三郎坊,彦山的奉前坊,相模大山的白狼天狗首领也答应带着他的两个孩子前来。而且……大峰的前鬼坊似乎也要来。”   灵鸠伊凛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荣术太郎一声欢呼:“什么,小前鬼也要过来?那是不是可以看到小角了呢,哎——我好久没见过小角呢,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真想念小角捏的饭团,我记得小伊凛你和小天魔都很喜欢吃他的饭团呢。”   “荣术大师,小角行者已经去世四百多年了……”灵鸠伊凛低下了头,声音有些低沉:“现在与前鬼坊为伴的,已经是第四代役行者了。”   “哎——哎——真的吗?”荣术太郎吃了一惊:“啊,对,小角是个人类呢,哎——真是可惜呢。”   软绵绵的声音越来越低,穿着一袭百纳僧衣的天狗女子微微合上眼睑,在蒲团上结跏趺坐:   “既然大家还没到齐,那我先休息一会,等其他人都来了,小伊凛你再叫我起来呢。”   “好。”   看着灵鸠伊凛点了点头,荣术太郎安心一笑,闭上了眼睛,陷入冥想之中。   天狗多数皆有涉猎修验道的术法,但荣术太郎却是正宗的佛门修者,有传言道她乃三千年前受了佛祖之命,担当爱宕山伊邪纳岐神社的守护者,虽然真伪无法确定,但她的实力却是毋庸置疑。   即使安倍晴明一手掀起清净之乱,想肃清这个混乱的世间,却迟迟不对爱宕山动手,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荣术太郎性格温和,不会对其造成什么影响,却也是在忌惮着这位三千年修行者的真正实力。   看着荣术太郎闭目静坐,灵鸠伊凛也移开了视线,脱下那对高高在上的红色木屐,继续剥着盘子上的几串葡萄,然后使用法术取出其中的葡萄核,丢在旁边。   没有人说话,只有葡萄核落在盘子上的声音,安静的气氛度过了片刻,突然被一阵大笑声打破。   “哈哈哈哈,不管看上几次,云海的景色还是一如往常的美妙啊。”   身材高大的男子拉着踉踉跄跄的神无与奈奈子推门而入。   他腰间别着高鼻赤面的天狗面具,体型细长的白狐如围巾一般缠在脖子上,五官粗犷,留着一部张飞般的络腮浓须,看上去颇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气势。   “哦,灵鸠,好久不见,看到你还是这么矮就让我放心了,哈哈哈哈哈!”只用一句话就成功拉到了灵鸠伊凛的仇恨,那高大的男子转过头,看到安静坐着如同一截枯木的荣术太郎,却蓦然变了脸色:“什么,太郎也在,啊呀呀,这下可笑不出来了……灵鸠,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灵鸠伊凛沉默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红木剑。   “好啦好啦,我这人不太会说话,如果到时候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太郎掉眼泪,灵鸠你不必客气,直接一剑砍过来就是。如果我躲上一下,就不是饭纲山的三郎——啊喂,你在做什么,很危险的!”   饭纲三郎啪啪啪拍着胸口,豪气万千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见灵鸠伊凛猛地扑了上来,红木剑带着破风声响猛然挥下。他急急忙忙闪到旁边,由于动作过急,跟在后面的神无和奈奈子没能跟上,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灵鸠伊凛沉默着继续挥剑,饭纲三郎又躲了两下,两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合,在千钧一发之际夹住了红木剑:“我刚刚有哪句话惹你生气了吗,难道你不喜欢我说你矮,不过你本来就矮啊,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就算你踩上这一对木屐,也还是改变不了你矮的事实——好啦好啦,我不说话了,你不要用这种恶鬼般的表情看着我,别忘了我们是天狗,不是阿修罗道!”   “三郎你还真是老样子啊。”   就在饭纲三郎与灵鸠伊凛相互僵持不下的时候,屋里又出现了第三个声音。   一头红发的小男孩蹦到饭纲三郎面前,猛地伸手抓住了灵鸠伊凛的红木剑,一寸寸地向上挪去:“好了,灵鸠你也不要发这么大脾气,三郎说话不动脑子又不是第一天的事了,要习惯,要习惯。”   “是前鬼啊。”看见终于出现一个帮自己解围的好天狗,饭纲三郎松了一口气:“咦,怎么只有你一个,这一代的役行者呢?”   “他身体太差,爬不上来啦。”红头发的小男孩撇了撇嘴:“一代比一代差,跟小角当年根本没得比,如果不是当初答应小角要照顾他的后代,我还真想像后鬼一样到处逍遥自在呀。”   “哦。”饭纲三郎认同地点了点头:“虽然你和灵鸠都是矮子,但你比她可好多了,不至于随随便便就发火……”   “你说谁是矮子啊混蛋,信不信我一拳打到你变肉饼啊混蛋!”   “怎么连你也生气了!”   “灵鸠,一起出手,将这家伙撕了!”   “同意。”   “等等等等等,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生气,喂!”   “伊——凛——啊——!”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狂风从墙壁的破洞之中席卷而入,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天魔手中握着薙刀,背后的漆黑双翼大大张开,咬牙切齿地又飞了进来,正想报仇雪恨,却看到一只拳头迎面飞来,直直打在她的脸上,轰的一响,又将她从破洞打飞了出去,化作一枚灿烂的流星。   “打错人了!话说刚刚那个该不会是……”   前鬼愕然收回拳头。灵鸠伊凛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严肃:“前鬼,你刚刚打飞的那个确实是天魔。”   “……”   “……”   “……”   饭纲三郎、前鬼、灵鸠伊凛面面相觑。   “风神一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狂风呼啸而出,将整座屋子拆成了漫天碎屑。   “敌袭!”   “评定大厅被拆了!”   “难道是妖怪鵺动手了!”   “快,快准备防御!”   云海之里中的鸦天狗被这声轰然巨响惊到,纷纷飞起,黑压压如同一团乌云,将评定大厅包围得水泄不通,严阵以待。   “……”   “……”   “……”   饭纲三郎、前鬼、灵鸠伊凛面面相觑。   “……”   “……”   烟雾散去之后,将来犯敌人围在中央一脸警惕的十几只鸦天狗与他们的首领天魔大人面面相觑。   “……”   神无看着捂住耳朵不停发抖的奈奈子,突然有种天狗一族已经完了的感觉。这群家伙真的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天狗首领吗?   青年的内心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了。   一片混乱之中,入定的荣术太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蓝天白云,和风拂面,软绵绵地笑了起来:   “大家的感情真好呢。” ps:不知道为什么排在四后面的本书小知识,其三:虽然世人对天狗的印象都是红脸高鼻子,但这其实是飞鸟时代开始在天狗之间流行的面具款式,由于实在太喜欢了,经常戴在脸上,久而久之,人们都以为那便是天狗的长相了。 顺带一提,到了现代,即使戴上天狗面具以及露出翅膀,也会被普通人当成是正在cosplay哦。对天狗而言,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狗,结盟之事   “好冷。”   “是啊……”   千丈高峰,冷风呼啸,巨石上云雾氤氲,宛如人间仙境。   上半部分不翼而飞的大厅之中,几位名镇一方的天狗首领席地而坐,面前摆放着几块柿子饼,皆已结冻成冰,一口咬下去,咔擦咔擦的响。   饭纲三郎摸了摸被冻到发红的鼻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望向身边与天魔谈笑风生的赤发小童。与他们不同,前鬼乃鬼族出身,原名鬼神童子,后来被役小角收服成为式神,经过了数百年的修验道修行,逐渐转变为天狗妖怪。虽然不太擅长法术,却拥有一身拔山倒海的怪力,被称为鬼之天狗。   这种程度的寒冷,对于前鬼而言不过小菜一碟。但像饭纲三郎这种以驱使管狐之术闻名的奇术天才,要以身体硬抗这种如刀冷风,便显得有些吃力了。   幸好他没有将这一代的役行者带上来,否则对方现在怕是已经变成一具冰雕了。   饭纲三郎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外表粗犷豪迈,实则粗中有细,心底细腻,除了常常因为说话不动脑子而得罪其他人之外,也算是个稳重的将才。   不但是饭纲三郎,能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享誉盛名的人与妖怪,皆没有一个是简简单单的。如果生在其他时代,说不定便是只手掀起风云的一方雄主,当之无愧的天下宠儿。   然而不幸的是,这片天空除了他们,还有另一枚更加明亮的星辰。在妖怪鵺的光芒之下,他们只能成为衬托红花的绿叶。   荣术太郎依旧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双眼似睁非睁,结跏趺坐,似乎仍在入定冥想。实力尚浅的神无与奈奈子被冻得瑟瑟发抖,已经被其他鸦天狗带去家里休息取暖了,天魔侧着身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前鬼聊着天,灵鸠伊凛则在不远处自顾自地擦拭着她心爱的红木剑——   祥和的气氛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哎——哎——哎——”荣术太郎缓缓睁开眼睛,左右张望了好一会,掩着嘴惊呼出声:“小天魔不是找我们过来聚会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呢?”   “太郎姐,参加者还没到齐,你再等上一会吧。”天魔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将其他妖怪进贡的葡萄吃光之后,她就一直是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伊凛,还有多少人没到啊?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还剩下奉前坊与相模坊。”灵鸠伊凛依然专注地望着手中已经擦到反光的红木剑上,顺口回答道:“他们两位乃是多年的酒友,也许是中途遇到,就去顺路喝上一杯了。”   “啊,那就没办法了。”天魔闻言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毕竟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喝酒与玩乐嘛。”   “哎——小天魔,不能喝酒哦,酒是不好的东西,尽量不要碰呢。”荣术太郎软绵绵地提醒道:“你看,佛门之中也有不能喝酒的戒律呢。”   “到了这个时代,除了太郎姐,已经没多少僧人会遵守这种戒律了。”天魔嗤笑道:“为了掩人耳目而换了一个称呼,将酒叫做般若汤之后便大喝特喝,真是不像话。要喝酒吃肉的话,直接还俗不就好了。”   “哎——小天魔说出了外道邪魔才会讲的话!”荣术太郎一脸惊慌。   天魔瞥了僧衣女子一眼:“我本来就是啊,太郎姐,你什么时候产生我不是外道邪魔的错觉了?”   “也对呢。”荣术太郎歪了歪头,双手合十,竟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就没办法了呢。”   “是啊,这样就没办法了。”   “……”   听完了这段对话的灵鸠伊凛嘴角抽搐,继续无言地擦拭着红木剑。   “不过那两个家伙也太慢了一点,距离我们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迟到个一时半会倒无所谓,但让我们在这里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实在太过分了。”前鬼挠着一头赤红色的乱发,发牢骚道。   天魔点了点头:“是啊,如果在屋子里还好,至少能暖和一点,真是的,到底是谁将我的屋子拆了……哦,原来是我自己啊!”   “我希望天魔大人你能稍微体谅一下负责修缮的部下。那些孩子已经在我面前哭诉好几次了。”灵鸠伊凛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如果你再像这样三天两头拆房子,恐怕堂堂的天魔也只有以天为席,以地为床了。”   “难道不是因为伊凛你太凶,把别人吓哭了么?”天魔噘着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等了,那两个酒鬼要喝就让他们尽情喝吧,反正来到也是醉醺醺的排不上用场——我们先开始正题好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的同时,现场舒缓的氛围猛然一变,饭纲三郎与前鬼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只有荣术太郎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脸上带着软绵绵的笑容。   鸦天狗首领目光一一掠过在场众人:“我不习惯说什么客套话,就开门见山了,三郎,前鬼,太郎姐,你们愿意与我联手对敌妖怪鵺吗?如果是我自己,绝对不是鵺的对手,但如果加上你们的力量——”   “也不会是对手。”饭纲三郎摇了摇头:“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那位大人的能耐,可我姑且与贺茂咲耶有过一段交情,深知那位火天主人的能为,连她也无法解决妖怪鵺,就证明鵺……安倍晴明的实力更胜于她,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不觉得有多少胜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打不过!”前鬼挥动着拳头:“三郎你就是太谨慎了,鵺也好,安倍晴明也好,归根到底,不管是人类是妖怪,只要是还活着的东西,我就将他们都锤成肉饼给你看!”   “这是役行者的决定?”灵鸠伊凛看了前鬼一眼,问道。   红头发的小童猛地一怔,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反正,反正我会说服他的,你们就安心吧!”   “也就是说这一代的役行者无意与安倍晴明正面为敌。”从前鬼的脸上得到了想要的回应,灵鸠伊凛点点头,表情严肃:“荣术大师呢?”   “虽然我很想帮小天魔与小伊凛的忙,可因为小道满的请求,最近也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出手呢。”荣术太郎苦恼地笑了笑。   “道满……”听到这个名字,灵鸠伊凛怔了一怔,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了片刻,忽然睁大眼睛:“难道是那位被施加了九怨之术的卢屋暮叶?”   “没错,小暮叶已经完成了第八次蜕变,身体硬邦邦的,我根本打不赢,只好将她封印在神社的地下呢。”   “九怨之术,失败的尝试……”灵鸠伊凛咬着嘴唇,微微吐出一口气:“不知道卢屋道满当年心心念念的禁术现在进展如何,如果能够成功完成五帝龙王之法,将是对抗安倍晴明的利器。”   “卢屋道满已经死去多时,他的后继者贺茂兄妹也失踪不见,只剩下一个卢屋浮月,成不了什么大器。”天魔挥了挥手:“与其将希望放在那虚无缥缈的五帝龙王之法上,还是专心思索该如何对付妖怪鵺接下来的进攻吧。三郎,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帮我吗?”   她看向饭纲三郎,目光冷厉如刀。   “如果我说是,你会在这里杀我吗?”饭纲三郎摸着刚硬如针的扎手胡须,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但几息之后,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就凭着我们之间的交情,既然你要与妖怪鵺为敌,那我怎么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刚刚的话只是一个提醒——如果你与灵鸠坚持要送死,那饭纲山的三郎舍命相陪便是!”   “你啊……”天魔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明白,连鬼一法眼都死在鵺的手下,就算你我联手,应该也只有败亡一个结果。但因为这样就要我这个堂堂的天魔向其他人臣服低头,却是绝无可能!”   “即使役行者不答应,我也会过来帮忙。”前鬼啪啪拍着胸口:“鬼神童子可不是怕死的无胆妖怪!”   “你体内的修验神通之力与自身妖气相互冲突,没有役行者助你平衡,就凭着你现在这副孩童身躯,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天魔笑了笑:“哦,不对,你还可以添乱啊。”   “你!”前鬼为之气结。   “哈哈哈。”天魔放声大笑。   “哎——大家都很有精神呢。”荣术太郎看着几人说说笑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问题,出言问道:“对了,小天魔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定对付妖怪鵺,应该也有所准备了,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天魔指了指天空。   “上面。” ps:不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的本书小知识,其五:小玉苏醒之后,朱实的身体被杀生石侵蚀,不再成长,一直保持着140左右的身高。又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因此偶尔会被好心的人家当成独自出远门的小孩子接济投食。 这难道不是一种欺诈吗? 虽然朱实偶尔会这么扪心自问,可每次到了最后,都以类似“这是合法萝莉的特权”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云海之里,遇袭之事   “上面?哎——”   其余几人抬头向上望去,但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蓝天,荣术太郎第一个反应过来,轻呼一声:“小天魔你莫非要在山顶应战妖怪鵺?”   “没错。过一会儿伊凛会带着云海之里的鸦天狗离开,等妖怪鵺攻上山来,我们就将他引到这座山的最高处,在那片冰冷刺骨的环境下,鵺的实力再怎么强,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虽然我们也是同样——”天魔顿了一顿:“但不要忘记,安倍晴明可是半妖啊。”   “人类与白狐之子……”饭纲三郎用力一拍手掌:“面对同样险恶的环境,半妖比起纯粹的妖怪更加不利,原来如此,确实是绝妙的计策!这样的话,似乎确实可以看见一点胜算了——”   “只有一点吗?”前鬼皱了皱眉。   “一点已经很多了!”   “唔……”   知道饭纲三郎所说的是正理,前鬼抓了抓头发,有些郁闷地撇过头去:“反正到时候我会将那个混蛋锤成肉饼,帮鬼一法眼报仇雪恨!”   “情况就是这样。”天魔抓起一个结冰的柿饼,放在嘴里咔擦咔擦大嚼起来:“妖怪鵺随时都有可能攻上来,有想离开的,现在可以走了。”   她看到荣术太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不禁有些疑惑:“太郎姐,你不是要回去固守封印吗?”   “阿弥陀佛。”荣术太郎双手合十,笑眯眯地说道:“弟子们都很可靠,所以我觉得……再休息上一两天也无所谓呢。”   “虽然只有冻成冰的柿子饼招待,不嫌弃的话,就在这边多留一段时间吧。”天魔微微一怔,随即咧嘴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呢。”   荣术太郎也从盘子上拿起了一个冻掉的柿子饼,双手捧着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咬着外面的冰块。   “伊凛,你也差不多该动身了。”天魔转过头:“记住,将这些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你就好好藏起来,等待我们击败妖怪鵺的消息……”   灵鸠伊凛低头看着手里的红木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然后我会回来,与你们并肩作战。”   “什么?”听到了灵鸠伊凛的话,天魔猛地睁大双眼:“之前你不是已经乖乖点头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反悔!”   但灵鸠伊凛没有回话,默默地将红木剑背回了身后,踩上了那长达三尺的木屐,摇摇晃晃地走向远处。   “伊凛!”   听到天魔在背后的喊声,她微微一笑,总是板着的一张脸也像融化了的冰块,变得柔软起来:“灵鸠伊凛会一直陪伴着天魔大人,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你……”   天魔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那我去去就回……嗯?”   正打算继续迈开脚步,灵鸠伊凛却突然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另外的一个方向——那是唯一一条通往山下的狭长小路。   与此同时,天魔、前鬼与饭纲三郎也猛地站起身来。只有荣术太郎依然盘腿坐在蒲团上,只是脸上有些疑惑。   “天魔大人,不好了!”在众人的视线中,一只手中握着薙刀的鸦天狗男子慌慌张张地飞了过来:“相模坊大人他,他……”   这句话还没说完,一道满身是血的高大身影已经跟在鸦天狗少女后面冲了进来。   是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与神无和奈奈子相同,也有着一条白色的狼尾与两只狼耳朵,脸上布满刀削般的皱纹,腰间挂着一支空了的刀鞘。   他背上还趴着另外一个人,戴着红色高鼻的天狗面具,右手紧紧抓着枫叶团扇,手臂无力地垂下来,随着中年人的步伐而摇来晃去。   “相模?”见到这名中年人的瞬间,前鬼已经脸色大变:“你怎么了,还有奉前,他——”   “妖怪鵺已经发动攻击,快准备迎战啊!”被称为相模的中年人放声大喊:“我与奉前好不容易从鵺面前逃脱,但奉前身受重伤,马上就要死了,天魔大人,快下命令,那些鬼族马上就要打上来了!”   “怎么会,我明明已经在山下各处布下了数十道眼线,妖怪鵺与那些鬼族都不会飞行,在爬山的过程中应该会被发现踪影才对!”天魔咬着嘴唇,往前冲出几步,准备伸手去扶住满身是血的相模坊:“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唔!?”   却见相模坊将背后的男子抛在地上,速度猛然加快,竟与天魔擦肩而过,鸦天狗首领一声闷哼,保持着双手伸前欲扶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天魔大人,怎么了?”前来报信的鸦天狗男子一脸惊慌,扇着翅膀飞向前面,拦在了相模坊与天魔之间,薙刀一横:“你,你对天魔大人做了什么!啊!”   话音未落,鸦天狗男子突然一声痛呼,胸前血肉喷涌而出,竟活生生伸出了一条手臂,握住了鸦天狗男子那颗兀自在跳动不已的心脏。   “鲜血的感觉,真的很温暖,温暖啊。”   外表如同十几岁少年的若雷爽朗地笑着,将怒目圆睁的鸦天狗男子尸体甩到一边,抚摸着满染鲜血的手臂,神情恍惚。   “混蛋!”   前鬼怒不可遏,挥着拳头就扑了上去,一跃而起,一记又沉又狠的肘击,直直捶向相模坊的脑袋。   然而他的手臂却毫无窒碍地穿过了相模坊的头颅,就好像那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幻影——   “什么!?”   前鬼停在空中,目光猛地一缩。   下一刻。   嗤!   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突然现出了一柄锋利的雪白长刀,刺穿了红发小童的腹部,将其举了起来。   鲜血纷纷洒落。   有些直接透过相模坊的身体,落在白雪皑皑的地面。有些却顺着长刀向下划去,染红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   站在原地的相模坊缓缓扭曲消散,取而代之,则是一袭蓝衫的银发少女,面无表情,目光冷冷,抬头看着被她手中长刀刺穿的前鬼。   “你是……析雷!”   饭纲三郎陡然色变,伸手一挥,缠在脖子上的狭长白狐一声长啼,竟如利箭般激射而去,张口咬向握住长刀的银发少女。   析雷却不闪不避,依然站在原地,但在白狐即将咬上银发少女喉咙的时候,一张鬼面巨盾却从天而降,轰然砸落地面,激起漫天雪尘,挡住了管狐式神的这记扑击!   狂风吹卷漫天飞雪,巨盾之后,缓缓露出了披头散发的魁梧男性,一身破旧铠甲,闭目不语,直面饭纲三郎。   管狐式神在空中蜷缩成球,翻滚着落回饭纲三郎的肩上。   “天魔大人!”   另一边,灵鸠伊凛踏着高跷般的木屐,快步冲到僵立原地不动的天魔面前,正要查探情况,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冷笑:   “风神一扇!”   躺在地上似已昏迷的奉前坊握住枫叶团扇的手掌猛一用力,狂风倏化龙卷,将措不及防的灵鸠伊凛困在其中!   这一幕落在饭纲三郎的眼中。   “奉前,你竟然背叛了我们!”   他怒声喝道。   奉前坊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摘下了脸上的红面具,露出一张眼角细长上挑的俊秀面容:“古语云,良禽择木而栖,与其陪着你们这些蠢货胡闹,不如投靠妖怪鵺,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天魔的眼线没有作用,因为我们之中出了内鬼!等下了八之岳,我一定会踏平你的彦山!”   “如果你能平安度过今天的重重杀阵——”奉前坊冷冷一笑:“奉前一定在彦山恭候大驾。可惜……好像没有这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   看到实力比自己尚且略逊一筹的奉前坊如此有恃无恐,饭纲三郎突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选择在几位天狗首领聚集的此刻发难,而不是等到众人离开再各个击破,这只有一种可能——   奉前坊口中的“杀阵”,有把握将在场众头目一网打尽。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   “天魔大人!”   “首领!”   “救命啊!”   云海之里四处都响起了惊慌呼喊的吵闹声响,饭纲三郎眼角瞥向四周,只是这一眼所看到的,便有腾腾燃烧的火焰长鞭、在空中自行旋转鸣响如雷之音的巨鼓、凝结如锋利箭矢的黑色墨水。   火雷,鸣雷,黑雷。   他将视线移回眼前的银发少女与身披盔甲的男性。   前鬼已经一个翻身回到了身边,捂着腹部鲜血泊泊流出的伤口,咬牙切齿,愤怒地瞪着前方。   析雷,伏雷。   “阿弥陀佛。”   趺坐在蒲团之上的荣术太郎突然念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脸上没了笑容,双目微微闭上,只露出一点寒光:“哎——做人和做妖怪都要多晒晒太阳,不可以整天躲在地底下,这样对身体不好呢。出来吧……”   话音未落,娇小的身影突然腾空而起,蒲团好像黏在了身上一般,随着僧衣女子的动作而飞在了空中,随即,蒲团原来所在的位置泥土翻涌,凝结的雪块纷纷散开,一头如人如兽的奇特妖怪破土而出,张牙舞爪扑向人在空中的荣术太郎!   与此同时,巨石之外的白云突然层层排开,如同有谁将这片云海生生切成两半,一只足有数十米之大的金黄色手掌破开漫天白云,仿佛是寻常人出手拍打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向荣术太郎挥了过去!   土雷。大雷。   八雷齐至。   但饭纲三郎真正在意的,却不是他们。   他伸手抚摸着在肩上开始瑟瑟发抖的管狐式神,咬着牙,死死瞪着通往山下的那条狭长小路。   白雪纷纷。   却遮不住一道高大的身影。   身后的九条雪白狐尾随意舞动,身着一袭半黑半白的狩衣,长发不系,也无冠冕,粗而短的胡须,如蛇般的黄褐色竖瞳。   这正是鬼才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另一面——统率这个世间一切黑暗的存在,当代无双的魑魅魍魉之主,妖怪鵺。 ps:大概以后会出现在本篇的本书小剧场,其六:小朱实的酒量大约是三罐啤酒烂醉如泥的程度。因为酒醉而失去了羞耻心的朱实与猫耳十分搭配,有机会的话请务必亲眼见识一下呐。 再ps:不准照相呐。 对上条的ps:上一条不适用于购买握手劵的顾客。请拨打热线电话:14843,向三O真铃小姐询问活动详细。 紧急通知的ps:由于三O真铃小姐正在急诊室接受抢救,本次活动临时终止,请见谅。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青,习字之事   风过疏林不留痕,唯有飒飒风声回响。片片红叶纷飞,点缀出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别样气氛。   小院之中,不时响起清澈如泉水的声音,却没有掩去这林间的风吹叶动之声,两者巧妙契合,宛如一首自然而然的曲目,令听者心中闻之安然祥和,洗去尘世纷争,回归最纯粹的本貌。   “青……虫……夫,来,试着自己写一遍。”   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一片沙尘之中,慢慢出现了两个汉字。秋夜将手中树枝递给一边靠在她身上的小青,温声说道。   “好。”小青乖乖点头。在她好说歹说之下,秋夜终于放弃叫她抄写一千五百遍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是继续教她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虽然很讨厌学习,可能够像这样依偎在灰衣女子的身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却让小青感到心满意足,连带着对练字这件平时深恶痛绝的事情也不怎么无聊了。   她接过树枝,在灰衣女子写下的两个汉字下面开始模仿描画,但画出来的线条却歪歪扭扭,整个字看上去好像将塌未塌的危险房屋,小青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红,提心吊胆地撇着秋夜的侧脸,生怕被骂。   但让她有些不解的是,秋夜却依然在笑着。与那种生气时很可怕的笑容不同,是和往常一样,小青最喜欢的温和微笑。   “不对哦。名字不是这样子写的,来,我教你……”秋夜笑了笑,右手伸出,按上了金发少女的手背,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前倾去,隐约带着枫叶香气的吐息落在小青的脸上,让她觉得有些痒痒的。   她下意识向后挪了挪身子,肩头却因此蹭到了灰衣女子的胸口,柔软的触感让小青顿时红了脸,僵硬在那里一根手指也不敢动。   秋夜却毫无所觉,认认真真地握着金发少女小巧的手掌,带着树枝在地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虫字,虫者,最开始指的便是那些微小的生命,像蝉啊,萤火虫啊,有脚的叫虫,没有脚的被称之为豸。”   树枝继续移动着:“然后,在虫字的右边,就是一个夫字。你看,这个字是由大字和一字组成,大字就像一个站着的人,一字在大的头上,像一支簪子,用簪子将头发束起来,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成年了,夫字最开始指的,就是一个已经长大成年的人。”   地上写了一个虫字,一个夫字,隔着一段距离,秋夜轻轻在两者之间划出一条横线:“将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就是蚨,据说蚨是一种和蝉长得很像的昆虫,将其鲜血涂在铜钱上,无论这枚铜钱离得多远,都会飞回到主人的身边。青蚨,这是你现在的名称,你要好好记住这两个字。”   “知道了。”小青认真地听着秋夜的话语,突然感到一阵沮丧:“不过……这个字和我真的很像呀。”   她屈起双腿,将下巴搭在膝盖上,闷闷不乐:“从小到大,除了主人和小雪丽,再也没有其他人对我这么好了……即使是当初收留我的老爷爷,也是想将我抚养长大,然后嫁给他的儿子,只有你们两个没有什么目的,是真正对我好……仔细想想,我真的和青蚨很像,都是一只微小的虫子……”   “知道吗?”秋夜却继续握着她的手,在地上沙沙地划了起来:“在大海另一边的唐国,有人将老虎称之为大虫哦。”   “啊?”小青有些发愣,不知道秋夜为什么突然说起这种事。   灰衣女子嘴角含笑,继续说道:“虫,也有虺的意思。虺是一种传说中的毒蛇——”她一边说,在地上写了一个虺字,然后画了个圆,将虺字圈住:“如果活了五百年,就会变化成蛟。”   树枝点了点圆圈中的虺字,却见那浅浅的几笔痕迹竟然开始了扭动,笔画之间自行拼凑在了一起,眨眼之间,已经变成了一条巴掌大的小蛇,在地上爬来爬去,还仰头朝着小青吐出红红的信子,似在威胁。   “噫!”   小青吃了一惊,身子下意识向后缩去,却正巧不巧,一头撞进了灰衣女子的怀中。还没等她挣扎起来,秋夜的脑袋却已经搭在了她的头上,还握着她的手,用树枝戳了戳那条巴掌大的小蛇。   那小蛇一张口咬住了树枝,嘶嘶叫着,居然以肉眼的速度飞快成长,长出了四只粗短的小脚,头顶也长出了一支又直又短的小角。   “如果变成蛟的虺再顺顺利利活上一千年,就会变成龙。”   随着灰衣女子柔和的声音,长出了四只脚和小角的蛟仰头一声长嘶,再度产生了变化,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腾身一跃,飞在空中,围绕着秋夜与小青转来转去,模样甚是亲近。   “再过上五百年,就会化为角龙。”   小龙在空中飞舞着,带起一阵阵拂面不惊的清风,头顶如鹿的大角再次伸长,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漆黑角质,看上去多了几分厚重感。   “又过千年,则为应龙。”   呼——   角龙猛然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翅膀,身体再次变长,已经有数十米了,盘在空中,宛如一片深沉的乌云。   小青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湿润起来,鼻尖可以闻到隐隐约约的水汽味道。她怔怔地望着飞在空中的应龙,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秋夜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一阵轻微的疼痛让小青回过神来,却看到那条气势惊人的应龙乍然消失,化作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火红枫叶,随风飞卷,不知去向。四周的潮湿气息也荡然无存,宛如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看向地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圆圈,一个浅浅的汉字——虫。   “秋夜,你是想告诉我……”小青似乎明白了灰衣女子的想法,却无法很好地用语言表述出来,仰着脸望向秋夜。   “哈哈。这个问题就当做给你的题目好了,好好想一想其中的意思吧。”秋夜轻笑一声,捡起了身边的枯木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屋里有饭团和配菜,你如果肚子饿了,可以去吃。但不要连白蛇大姐的份也吃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小青,也给狐狸留一个……三个饭团好了,不然她又要吵得我头疼了。”   “知道了。”小青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疑问道:“主人,你是要出门吗,打算去哪里?”   秋夜拄着枯木杖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笑了笑:“刚刚吃羊羹吃得太多,出去散步消消食,顺便……稍微运动一下。”   “我也才吃了三块而已,主人居然吃到撑,好狡猾!”小青撑着脑袋,朝秋夜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我最讨厌偷偷开小灶吃点心的主人了!”   “真心话?”   “骗你的!”   “哈哈。”   秋夜转身离去,笃笃之声逐渐远去,直到灰衣女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小青才依依不舍地移回了视线。   “真无聊啊……”她叹了一口气:“主人不在,小雪丽又还没醒,都没人陪我玩了。无聊无聊好无聊啊!”   也没其他人在,小青索性在地上滚来滚去,大声嚷嚷着,就像要不到心仪玩具的小孩子一般。   咔擦——   树枝断裂的声音。   小青猛然僵住,战战兢兢地看向小院虚掩的木门。   化作人形的白蛇一只手依然按在门上,有些瞪目结舌地望着化作滚地葫芦的金发少女,半天没回过神来。   由于和白蛇还不算特别熟,小青在她面前还比较矜持,没有暴露自己的熊孩子性格。   “怎么了,白,不是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很能吃又很能打的有趣家伙吗?为什么杵在那里不动了,喂,白——”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白蛇身后响了起来,语气优哉游哉,是个年轻的女性:“啊,好香!”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倏然从小院的篱笆上方一跃而过,径直冲向木屋。   “谁!给我站住!”   以为是敌人来袭,小青脸色一变,双手一挥,数十枚铜钱相互击打飞出,在空中拼凑成一柄三尺长度的铜钱剑。这是她目前掌握的唯一一招,在秋夜手把手的教导下将斩鬼七法的威剑神王咒改良成了护法神版本的招式。   暂名“破铜烂铁斩”。   不过小青还是更喜欢另一个自己取的昵称。   “吃我大宝剑啦!”   她握住铜钱剑,一跃而起,破铜烂铁斩破空呼啸斩落,但那道突然闯入的黑影却比她更快了一步,木门吱呀吱呀乱晃,铜钱剑劈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黑影却已经成功冲进了屋内。   “可恶,给我站住啊!”   小青挥舞着铜钱剑就要杀进屋内,因为这一系列变故而有些傻眼的白蛇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喊停:“等等,小青,住手,这是误会!她是——”   “误会?”   金发少女闻言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白蛇。她突然想起了刚刚的对话,似乎这个家伙与白蛇是认识的,莫非对方便是白蛇这次出去寻找的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木屋之内爆发了一阵愉快至极的大笑声。   “最喜欢的话语是多吃!多喝!多睡!多笑!最爱做的事是喝酒与吃饭,闻名天下的大江山之主,酒吞童子……的女儿(小声),正是我——”   木屋的大门倏然大开,一片尘埃弥漫之中,高挑身影傲然而立,小麦颜色的浅褐肌肤,额生五角,腰悬长刀,上身只穿着最低限度的裹胸布,两条裤脚一长一短,草鞋也只穿着一只,双手各自拿着两个饭团,嘴里还叼着一个,每次说话都有米粒落到地上。   “塔——香——书!”   头上长角的褐肤女子挺着那傲人的胸口,一个字一个字地报上了她引以为傲的名字。然而由于口中塞得满满当当,导致发音完全偏斜,让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咳咳咳咳……”   而且还不小心呛到了。   “……”   小青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白蛇走到金发少女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满脸无奈:“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你不要太介意。”   “……”   “咳咳咳咳……窝要系了,窝要系在接地了……”   依然在咳个不停的褐肤女子。   “要水吗?”   “吼的,斜斜!” ps:感觉可以成为长期节目的本书小知识,其七:封印状态的真铃身高大约只有90cm左右,与其说是幼女,不如说更像是一具精致的人偶。感觉就算放到隔壁的蔷薇少女片场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狗,混战之事   因为奉前坊的背叛,八雷令顺利突破天魔布下的重重防线,战火席卷之下,往昔一片平静的云海之里顿时化作修罗战场。   “奉前,我饶不了你,我一定会将你这个混蛋打成肉饼的!”   前鬼怒声大吼,双拳连环轰出,拳挟万钧之力,如雨点一般砸在鬼面巨盾之上,竟将深深陷入地下的巨盾一寸寸向后打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伏雷咬紧牙关,沉默不语,用力握住巨盾背后的把手,将全副身躯都压在了上面,全力阻止前鬼的连番重拳。   “快滚开,我要报那一刀之仇,如果你不趁早让开,我就连你也一起打成肉饼!鬼神童子说到做到!”   “不……可……能!”伏雷沉声答道:“只要此身仍在,我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殿下一根毫毛!”   “那你就死吧!鬼族奥义·三步必杀!”   前鬼暴喝声中,左足用力一踏地面,飞雪簌簌,一片迷蒙,左拳横在腰间,蓄势待发,拳未出,伏雷已经感到了一股骇人的气势正在飞快凝聚——   “一!”   第一拳打在盾上,盾面开裂三分。   “二!”   第二拳轰在裂痕位置,咔擦一声,鬼面巨盾竟被打破了一小块,黑色碎屑散于漫天飞雪之中。   “三——!”   伏雷呕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前鬼腾身一跃,正待趁胜追击,却见一柄雪白长刀如半轮明月呼啸斩下,与前鬼拳背相互一击,锵然响声之中,银发少女与赤发小童各退数步,嘴角已经带上了丝丝血迹。   “你的对手是拙者。”   析雷长刀一横,护在伏雷身前,冷着声音说道。   “正合我意!”   前鬼大笑一声,双拳互击,眼中流露出最纯粹的骇人杀意。   “殿下……”   伏雷还想说什么,析雷却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拙者已经不是当年的公主了,时过境迁,现在与你一样,不过是……一头想死也死不去的可悲怪物而已。”   银发少女吐出一口长气,目光清冷,带着一丝深沉的悲哀:“也唯有这种直面生死的时候,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   双手握住长刀,由下往上一挑,半月之轮撕裂纷纷白雪,径直斩向十数步之外的赤发小童。   “自己仍然活着。”   以谁也听不到的音量,析雷低声自语,嘴角轻翘,如在自嘲。   ····························   “哎——哎——我要去见佛祖了吗!?”   看着数十米巨大的金色手掌越来越近,如同一座五指山峰轰然砸落,荣术太郎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惊叫出声,虽然似乎是在惊呼求救,但那软绵绵的声音却一如往常,半点紧张感也没有。   与此同时,人面兽身的土雷也已经扑到了她的面前,利爪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寒光,嘴巴大大张开,锯齿状的利牙清晰可见,活生生撕下僧衣女子的一条手臂!   鲜血飞溅,惨呼声响彻云间!   骤然,风雪纷纷,血迹消失不见,惨呼声也戛然而止。刚刚所见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觉,当土雷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嗷嗷嗷啊!”   他无力地挣扎着,却根本无法移动逃开。   荣术太郎依旧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动也没有动,左手丢出了托着的破旧饭钵,压在破土而出的土雷头顶,竟如万钧巨峰,将对方死死压在地面上,甚至连重新融入泥土之中也无法做到,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僧衣女子。   而黄金色的巨大手掌却被一层缓缓旋转的四方形结界挡住,尽管结界上已经有了许多细小的裂痕,却还是将那巨手拦在空中,无法寸进。   “哎——哎——没能见到佛祖,真是遗憾,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呢。”荣术太郎双手合十,满脸笑容,好像正在悠闲晒着太阳的老婆婆,但眯起的眼中却闪过一道冰冷寒光:“不过……相见也是一种缘分呢,就让我先送你们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好了。”   她含笑睁开双眼。   瞳孔深处竟有一个缓缓旋转的卍字图形,闪闪发光,瑞气千条。   “啊!”   “唔!”   两声闷哼,一声来自遥远的云外,另一声却近在咫尺。   那头人面兽身的土雷妖怪惨嚎一声,竟被身上的破旧饭钵直接压断了脊梁骨,骨骼尽碎,上半身与下半身断成了两截!   而在荣术太郎头顶,四方形结界由原来的透明转为通红如血的赤色,四方边缘往上一折,竟将金色巨掌硬生生夹成了一摊模糊血肉!   ····························   “将风、穿镰!”   风神一扇所引起的龙卷风倏然四下爆开,灵鸠伊凛高高举起手中的红木剑,但此刻流风回旋笼罩在木剑之上,竟然形成了一把淡青色的巨大镰刀。她将木剑化成的镰刀凭空一挥,指向手持枫叶团扇的奉前坊。   “背叛者,当诛!”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奉前坊却冷笑一声:“就凭你?如果天魔出手,我或许真会死在这里,但你不过区区一个副首领,能诛得了我,就尽管诛啊!”   灵鸠伊凛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天魔,也不知道她是中了什么招数,整只天狗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惟妙惟肖的雕像。   在场实力最强的无疑是天魔与荣术太郎,后者以一己之力抵住了土雷与大雷,如果天魔也出手的话,将八雷令逐个击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灵鸠伊凛此时却无法前往查看天魔的情况。诸位天狗首领之中,彦山的奉前坊最擅法术,虽然不是最强的一个,却绝对是最为难缠的一位对手,刚刚将析雷变化成相模坊的外表也是他之手笔。   而现在,荣术太郎等人皆已各自对上不同的敌人,普通的鸦天狗根本不是奉前坊的对手,能牵制住他的,唯有自己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对云海之里的其他鸦天狗下手。   在心里默默做下决定,灵鸠伊凛一挥淡青色巨镰,板着脸挡在奉前坊的面前。奉前坊咬着枫叶团扇,如同正在戏弄老鼠的猫,一派悠闲自得。   ······························   各处战局或者已经如火如荼,或者刚刚开始,饭纲三郎却依然站在原地,望着逐渐走近的那道身影,喉头咯咯作响,竟然连半句狠话也无法道出。   直到亲眼见到,他才真正明白妖怪鵺的可怕。如果说普通妖怪的妖气如同一滴水,那饭纲三郎此时竟恍惚间有种见到了大海的错觉,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在哪。   粘稠到有如实质的妖气充斥四周,如同惊涛骇浪,让饭纲三郎脸色苍白,如果不是心中仍然残留着几分不肯低头的倔强,恐怕早已控制不住自己连连后退了。   即使心知绝对没有胜算,但看到几位同伴仍在激战,饭纲三郎猛一咬牙,向前踏出一步:“鵺,要战的话,饭纲山的三郎就和你战个痛快啊!”   “哦?”   身后的九条雪白狐尾轻轻摇晃,半黑半白的狩衣让妖怪鵺更多了一丝奇妙的诡异之感。听见饭纲三郎的大喝声,他终于正眼看了这位管狐式神趴在肩上的高大男性一眼:“你很有胆量,现在投降,清净之世还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啊——呸!”饭纲三郎撇了撇嘴,吐出一口唾沫:“就你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也想要我投降,虽然太郎那种拖拖拉拉的蠢蛋不符合我的胃口,天魔这种懒散的家伙也不适合娶为妻子,灵鸠那种动不动就发火砍人的矮子更是别提,但无论如何,女的总比男要好,至少可以拿来赏心悦目!”   “……”   “……”   尽管仍在激战,但荣术太郎与灵鸠伊凛手底下的动作都猛地一顿,饭纲三郎突然觉得不远处传来了两道莫名的杀气,但粗线条的他很干脆地就当成了错觉。   “哈哈哈。”妖怪鵺大笑出声:“很好,你很合我的胃口,如果是平时,你值得我全力以赴的一招。但现在——”他竟转过身,将没有任何设防的后背留给了饭纲三郎:“去对付火雷他们吧,你的对手不是我。”   “你在打什么主意?”饭纲三郎皱着眉头,喝问道。   “听不懂吗?”妖怪鵺双目微微眯起,脸上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愉悦神情:“我这一次的目标另有其人,天魔也好,荣术也罢,虽然也是不错的余兴节目。但既然她也来到这里,我就没心思陪你们玩了。”   他瞥了还在犹豫的饭纲三郎一眼,轻嗤一声:“怎样,怀疑吗?我有必要对你们撒谎吗?再不出手,那些弱小的鸦天狗可就要死得差不多了。”   “哼。”   这句话说服了饭纲三郎,尽管对妖怪鵺抱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但他也明白妖怪鵺根本没必要对自己说谎,猛一顿足,转身朝着烈焰长鞭挥舞的方向赶了过去。   妖怪鵺一动不动,负手而立,九尾摇摆不定,狩衣猎猎响动。他饶有兴味地望向云海之中的某一处,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鵺的耐心可不好,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翻涌的云层之中,隐约现出一点枫红。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秋夜,再战晴明之事(上)   “奈奈子!”挥刀斩开袭面而来的火焰长鞭,神无后退两步,与狼耳小女孩背靠着背,平缓着急促的呼吸:“还能坚持吗?”   “可……可以!”纵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奈奈子还是用力挺直了后背,大声回答道。   “那就好。”   神无呸了一声,重新握住刀柄,警惕地瞪着不远处浑身被烈火笼罩的高挑女子。在火雷身边,手持一对鼓槌的巨汉与金鱼眼凸出的男性并肩而立。   “开什么玩笑,火雷、黑雷、鸣雷,一开始就遇到三雷令,难道我还没有缔造传说,自己就要变成传说了吗……”他哈的大笑一声:“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能挑上这种阵容,如果能活下去,相模大山的神无与奈奈子必将名动天下!”   “不切实际是少年人的权利。”死而复生的黑雷带着让人不快的古怪笑容,上上下下舔舐般地打量着奈奈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而让他们明白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便是成年人的责任。”   “两个小娃娃,杀了便是!”鸣雷不耐烦地喝道。   “哎,这种刚刚出巢的幼兽,就是要好好玩弄一番,等他们露出美妙无比的绝望表情之后,再赐予他们完美的死亡作为解脱啊。”黑雷笑了一声:“算了,像鸣雷你这种粗鲁的家伙,肯定无法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美,火雷,你能了解吧?”   身材高挑的女性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嘴唇,有火星子迸溅出来:“那个小女孩交给你,但这个可爱的男孩子……是我的哦。”   “唉。”黑雷夸张地举起双手:“为什么你们都不懂得人世间真正的美好,就是将美丽的东西彻底损坏,打破,看着他们变得黑暗污秽,这种反差才是最让我欲罢不能的啊!”   “废话说够了没有,要打就打,让你们看看白狼天狗一脉相传的剑术!”神无一声怒喝:“虽然你们很出名,但我也是终有一日会名扬天下成为人人传颂的大英雄,相模大山的神无啊!”   “小朋友,让我教你两件事。”火雷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鞭子:“第一,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要插嘴。第二——你会死在这里啊!”   话音一落,火焰凝聚而成的长鞭破空扫出!   神无正要挥刀格挡,却见漫天飞雪之中,竟突然降下了无数黄纸符箓。   符咒凝形,一柄三面开锋的无光之剑浮现空中,与火雷的火焰长鞭正面一格,鞭子寸寸粉碎,化作漫天火粉。   “也让本狐教你两件事。第一,反派往往死于话多。”   两条金黄色的狐尾在风中摇来晃去,一头粉发更显俏丽,身上蓝衫半着半褪,露出雪白香肩与胸前的浑圆半球。   黑雷脸色大变,向后急急退出数步,巨大右掌一翻横在胸前,表情惊惧交加,更有一丝难以置信。   “怎么会……居然是玉藻大人!?”   “第二——”   一只手握住了三钴慧剑。   下一刻。   黑沉沉的剑锋已经架在了火雷的脖颈上。   “你们会死在这里啊!”   ·························   “秋山无月也无风……”   翻涌云海之中,在妖怪鵺期待的注视下,蓦然出现了一道朴素灰衣。枯木杖缓缓点落,灰衣女子如同踏着万顷云波,缓步而至。   “溪头看月出深松……”   一年四季皆是白雪飞舞的云海之峰,这一刻,却首次飘起了漫天枫叶。红枫如火,点缀在片片莹白之中,更显色彩鲜明,一片枫叶落在受伤痛呼的鸦天狗身上,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竟然不再流血,更开始慢慢痊愈。   “草堂不闭石床静……”   悠闲自得的吟诗声中,小雪丽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将要睁开,但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来沉睡一般的模样。   秋夜感受了一下雪女体内的气息,抿着嘴微微一笑。   再过不久,小雪丽就可以醒来了。   她一根手指点在雪女白皙通透的肌肤上,脚步舒而不缓,沉而不重,一步步走在云间,如履平地。   “叶间坠露声重重。”   右足向前踏出,落在白雪皑皑的巨石边缘。   嗤——   云海之峰上一年四季皆呼啸肆虐的狂风,竟蓦然停歇了。   灰衣女子直视着妖怪鵺,低声道:“罢手如何?”   妖怪鵺摇了摇头:“何必明知故问,你是为了劝我离开而来到这里的吗?不对吧,你之目的只有一个——与我此刻在想的事情一模一样啊!”   “这次,不同了。”   秋夜低下头看了小雪丽一眼,微微一笑:“来吧。”   “你打算在这种情况下与我战斗吗?”妖怪鵺不知道是佩服还是傻眼地笑了一声:“我该称赞你胆子大,或者——应该为你太小看鵺的能为而感到愤怒?”   “唔。”秋夜歪了歪头:“恰恰相反,这正可表示我对你极之重视。要不然,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该是那只狐狸。”   “很好。”妖怪鵺倏然一声长笑:“既然如此,鵺也不能太小家子气,免得让你看低了。你是值得全力以赴的对手,自然值得鵺公平的一战。”   话音一落,他猛然一挥手,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妖气顿时凝聚,只听得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咯声响,整块云海巨石竟开始不停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   “嗯?”   “奇怪,这震动是怎么回事,难道地震了吗!”   “是鵺大人!”   “鵺大人出手了!”   被这阵突然而来的震动影响,各处战斗都暂时停止,有人慌乱大呼,有人惊喜出声,但无论是怎样的反应,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妖怪鵺,以及正站在他面前的灰衣女子。   这个战场上,妖怪鵺才是真正的中心。   无人不知这个道理。   荣术太郎突然睁大双眼,瞳孔之中卍字缓缓旋转,甚至连软绵无力的声音也多出一丝焦急:“小三郎,小伊凛,还有其他人,快点离开这里,快一点!”   “到底发生什么了?”   前鬼与析雷再度对拼一记,踉踉跄跄退后数步,拳背鲜血淋漓,感受着脚下越来越强烈的振动,忍不住也有些慌张。   “是巨石,鵺要将这块石头——”   终于发现不对,灵鸠伊凛再也顾不得面前的奉前坊,将呆立不动的天魔一把扛了起来,翅膀扇动,飞向云海之峰:   “给丢下去啊!”   轰——!   仿佛正是为了证明灵鸠伊凛这一声大喊,承载着云海之里的整座巨石竟摇晃着离开了依靠的悬崖,直直坠向地面!   “怎么可能!”   “竟然以一人之力将这块石头——”   能够供数百名鸦天狗日常居住活动,这块云海巨石差不多已有一座山头的大小,此时离开悬崖,直直坠落,竟让小半个云海之峰也为之脱落,不计其数的大小石块顺着悬崖峭壁径直滚落,剧烈的摩擦之中,变成了无数火流星!   从山脚下抬头望去,只见整片天空竟然被染成了一片红色,如同有神明举着火把点燃了漫天云彩,红得触目心惊,令人不由胆寒!   云海巨石向下急坠,不断有微小的黑影离开巨石,向上飞去,正是居住在云海之里的鸦天狗们,他们带着不会飞行或因受伤无法飞行的同伴逃离了巨石,聚集在缺了一大块的云海之峰上,面面相觑,被震惊地说不出半句话。   “哈哈哈哈。”   巨石上,见到灰衣女子依然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妖怪鵺爽朗地大笑起来:“如何,对我挑选的这个战场,你还满意吗?”   “很满意。”秋夜坦率地答道:“这样就不必担心牵连到其他人了。”   “没错!这样子你就可以尽情一战了,不过在这之前——”妖怪鵺话音一顿,左手再次伸出,五指成爪,向着什么也没有的空中虚虚一抓:“你需要分心二用,以阴阳术维持那个女孩的生机,这种不对等的胜负毫无意义!”   黑白狩衣随风飘荡,一头乱发在急速坠落之下纷纷扬起,如同希腊神话之中的蛇妖美杜莎,妖怪鵺猛然一声大喝,违反自然常理的狂风由下向上猛然吹刮,竟将云海巨石直直托上了天空,超越原来的云海之峰,直达未有人烟的八之岳最顶端!   最顶峰上,尽是不尽寒雪,如刀冷风,无形的压制之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灰衣女子与妖怪鵺同时感到体内灵力妖气为之一滞,连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不畅快。   云海巨石被狂风托在半空,如同一艘庞大的船只,遮天蔽日;又似在云海之中遨游的长鲸,一呼一吸间,四周白云摇曳如浪潮。   巨石上,灰衣女子、九尾狐妖,隔着十数步的距离对峙,一者怀中抱着雪女,手持枯木杖,脸上带着淡淡的温和笑容。一者身穿半黑半白的狩衣,浑身妖气如潮如浪,汹涌澎湃,九条雪白狐尾如同章鱼触手,摇摆不定。   鵺黄褐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变得竖立如蛇,紧紧盯视着眼前期待已久的对手。   “你助女孩,我承巨石,现在我们的条件已经对等,来,让鵺再体会一下全力战斗的美好滋味,这次可没有什么三招的限制了。”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忘却了热血澎湃的滋味。妖怪鵺看着这位突然现身世间的应天者,竟有种回到了年轻时候的错觉,那时友人仍在,父亲仍在,梦想仍在,抱负仍在……母亲仍在。   “不管是一百招还是一千招,秋夜都会奉陪到底。我说过,这一次不同了。”火天之枪在握,秋夜眼神坚定,她心中明白,对任何人都可以心软,唯独眼前之人,是必须打倒的对手。   这是使命,还是……责任?   第一次睁开眼时,记忆全失,宛如懵懂孩童,身边唯有与自己处境相同的妖狐大人,放眼天下间,人人皆有父母家人,她没有,人人皆有发小青梅,她没有,人人皆有志同道合的友人,她没有。   人人皆有名字,她没有。   孑然一身,拥有的是寂寞,只是寂寞。   看见安倍晴明的第一眼,秋夜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之所以会在此时此刻苏醒,大概……正是为了阻止眼前的男人。   他与自己一样寂寞,仿佛失去了一切,双手空空,即使紧握成拳也什么也无法握住。他与自己一样,深深憎恨着这个什么也没有给予的世界。   如果没有妖狐陪伴在旁,她会不会是另一个安倍晴明?如果没有小青、没有小雪丽,如果没有其他种种旅途上的邂逅,当她再次以另一种形式见到那条被鲜血染红的长街,再一次体会那种失去一切的痛苦与绝望之后,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妖怪鵺?   答案已在心中。   如同对着镜子照出的身影,全然相似却截然相反。   “七星连线——北斗问杀!”   “灭形斩鬼——威剑神王。”   两道身影同时向前踏出,错身而过,站在对方原来站着的位置上,两者之间的距离丝毫没有改变。   秋夜将枯木杖留在了原地,并指如剑,三尺剑影金光灿然。   妖怪鵺手中却已握住了一柄由星辰之光凝聚而成的武士刀。   不同于京城外的那一战,一者欲攻击牛车之中的浮月等人,一者则是为了使安倍晴明及时收手,此时的一刀一剑比起第一次要小上太多,却非是因为力量有所不足,而是为了追求威力的极致,将力量彻底凝聚在一点。   嗤——   秋夜的一缕发丝飘在空中。   嘶啦——   妖怪鵺左手的衣袖被割开一道口子。   “哈哈哈哈!”   “哈哈。”   两人竟同时笑出声来。   “第二招!”   “指教。”   妖怪鵺转过身,星辰之刀举在眉间。   秋夜一挥手,枯木杖腾空飞至,落在掌中,火焰熊熊燃烧,漫天风雪皆被蒸发殆尽,化作淡淡云雾氤氲。   待到烟消雾散,火天降魔枪凛然现身。   “群星拱北!”   “太极归元。”   天空之中最明亮的北极星猛然绽放耀眼光辉,妖怪鵺一步向前,身边立刻现出无数一模一样的星光之刃,如同群星围拱着巍然不动的北极之星,又似千军万马随着君王,不畏生死向前冲锋!   秋夜单手握枪,向前一递,似真似幻的太极虚影蓦然浮现,黑中有白的圆形图案不断消磨妖怪鵺手中的星辰之力。   嗤!   又是一声轻响,又是一次错身。   秋夜左边脸颊多出一道浅浅红痕,妖怪鵺的右臂溅起一串鲜红血珠。   连阳光都能冻结的极寒顶峰,飞雪连天,满目迷蒙,云海巨石悬浮空中,缓缓旋转,立于巨石之上的两人却同时转身,四目相对。   “再来!”   “请。” ps:尽管努力爆肝但因为收藏完全不涨而垂头丧气,尽管垂头丧气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继续爆肝写下去……这是恶性循环啊! 第一百三十章 秋夜,再战晴明之事(中)   锵——!   闪烁着璀璨星芒的武士刀斜着掠过枪身,带出一串刺眼的火星,与空中纷纷落落的无尽雪花相互辉映。   赤与白的交闪之中,浅灰布衣与黑白身影又一次擦肩而过。   星芒长刀在手,妖怪鵺身后的九条雪白狐尾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黑白分明的狩衣却依旧干净如新:“放下那个雪女妖怪,你尚有三成胜算。”   “多谢提醒,秋夜心领了。”   灰衣女子轻笑一声。   她身上所穿的朴素布裳已经多出好几道裂口,鲜血浸染,透出丝丝黯淡红色。左手抱着小雪丽,右掌紧紧握住火天降魔枪,烈焰如龙,回绕周身,抗衡着八之岳峰顶的极寒之气。   这已不是一般的寒冷,若寻常妖怪来到此地,怕是在几个呼吸之间便会活活冻死。无形冻气自四面八方汹涌而至,无休无止,不断蚕食着两人体内的妖气与灵力。   连实力强横的天魔也无法在峰顶久留,甚至将此地当成对付妖怪鵺的秘密武器。   安倍晴明是半人半狐的混血。   秋夜却是纯粹的人类。   “在鵺的面前单手使枪,不是自大,便是愚蠢到了极点。”妖怪鵺缓缓转过身,再度与灰衣女子四目相对:“仅凭一只手、一条腿,就想胜过我吗?”   秋夜以火天之枪代替拐杖,枪尾拄地,流火如萤,飞舞在莹白雪花之中,火不融冰,冰不熄火,形成难以言喻的奇妙景色。   她抿了抿嘴,微微一笑,低头望了一眼安稳沉睡的小雪丽,似乎生怕吵醒了怀中女童,声音很轻:“独一臂,明白诸事不易。跛一足,醒悟世路难行,鵺,你一个手脚俱全的正常人,又如何能胜过我呢?”   轻得如同一阵微风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响在妖怪鵺的耳边。   漫天飞雪之中,一袭灰衣轻轻踏出一步,看似寻常的一步,却轻易迈过了十数米的距离。   如蛇竖立的黄褐瞳孔猛然一缩,下一刻,瞳子的最深处已映照出一支腾腾燃烧的火焰枪尖!   秋夜手中长枪一晃,如若流星激射而出,刺向妖怪鵺的眉间!   铛!   却被星光凝聚而成的长刀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挡下,刀刃贴在鼻尖,炎流席卷扑面而来,让妖怪鵺感到一阵呼吸不畅,几欲窒息。   武士刀与枪尖接触的部分咔咔作响,裂痕由小转大,眨眼之间,已经化作无数晶莹星光,妖怪鵺松手撤开星之刀的刀柄,右臂一阵咯咯作响,竟然凭空伸长数寸,五指并起立掌如刀,直直击向秋夜怀中抱着的小雪丽!   “既然已悟世路难行,为何仍要在泥沼之中苦苦挣扎,这种浑浊污秽的世界,唯有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然后才能浴火重生,成就干净无暇的理想之世!”   星光灿然,落在灰衣女子的眼底,温柔的眸光如同一池静谧无波的湖水,尽头却蕴含着深深的悲哀。长枪刺出,难以及时回援,眼看雪女即将被妖怪鵺的掌刀击中,秋夜却没有露出半分慌张之色——   “明暗相生,光影相随,无暗无明,无光无影,即使你真的达成了心中的夙愿,清净之世,不过只是梦幻泡影,镜花水月。”   手刀狠狠刺穿了小雪丽的身体,去势不减,将其后的灰衣女子也径直洞穿!   但妖怪鵺却蓦然变了脸色。   没有血液飞溅,没有刺穿皮肉的触感,空空荡荡,只有一片冰冷,雪花飞落,一点点落在伸出的手臂之上。   灰衣身影由实转淡,缓缓消失,只有一张朱砂勾勒的黄符,飘飘摇摇,还未落地,便已化作飞灰不存。   “是幻影……怎么可能?”   妖怪鵺将贺茂咲耶视为平生难得的劲敌,又历经多次生死交战,此时一眼便认出这是咲耶惯用的四象幻身术。但既然明白秋夜多半也会使用这招,鵺的心里便早已有了防备——刚刚眼前的灰衣女子分明是真实的存在,绝非阴阳术幻化的分身!   如果连这一点都能弄错,他也就不是安倍晴明了。   妖怪鵺心中一惊,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然而现在更重要的,却不是思索为何他的感知会出错,而是寻找出真正的秋夜在哪里。   虽然以阴阳五行枪式闻名于世,但贺茂咲耶的枪法其实不过尔尔,她更擅长于以符术试探对手,等对方露出破绽,再给予致命一击,那个女子的战斗风格与她那难缠的个性同样,狡黠如猫。   相较之下,那位来自天外的异数——花开院秀元倒是极擅枪法,甚至连妖怪鵺也为之深深忌惮,为了避免他成长到可以威胁自己而痛下杀手。   世人皆以为原初三式乃贺茂咲耶所创,但实际上只有融合了四象幻身术的“四象布天”是咲耶的手笔,卸力转劲的“太极归元”与攻守皆备的“两仪初分”皆是出自花开院秀元之手,包括这三个招式的名称,也是花开院秀元之杰作。   据说那位年轻人乃是来自唐国,大抵是跟随哪一位遣唐使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因此起名的风格也带着一股浓浓的唐国气息。   “如果……”   鵺闭上双目。   京都之外的三招试探,让他对这位来历莫名的应天者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想,如果这真是花开院秀元与贺茂咲耶的布局,可就真的是……   “愉悦啊!”   妖怪鵺猛然一声长笑。   凄迷的风雪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鲜红如火的枫叶。当鵺注意到这一片红叶,随即便看到了第二片,第三片……   回过神来,四周已经飘起了满天红叶,宛如置身枫林之中。   红叶与白雪,注定无法共存的两者,却在这一刻配合得完美无瑕,自然而然,仿佛这就是天地之间最初的模样。   不该出现的红叶。   似乎象征着一道不应存在的身影。   嗖!   妖怪鵺身后的其中三条雪白狐尾猛然高高扬起,灵蛇一般朝着某个方向激射而去,带起疾利的破风声响,所经之处,鹅毛大雪纷纷退避,俨然如同传说中的分海之尺。   最先挥出的狐尾与陡然出现的火焰枪尖相互一击,火光四散,向后猛地弹去,然而第二条、第三条狐尾却已缠缚而上,眨眼之间,已经紧紧捆住了火天降魔枪!   “抓住你了!”   对妖狐而言,尾巴便如同手脚之延伸,灵活自如,妖怪鵺心中一动,缠住火天之枪的两条雪白狐尾顿时往后一撤,将长枪直直拖了回来——   只有长枪。   就在这个时候,鵺面前的漫天枫叶之中,有一片陡然停在了半空,闪烁着温润如玉的光芒。下一刻,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萧索秋风席卷而来,红叶化作一袭朴素灰衣,秋夜一声轻叱,一步向前,一掌挥出!   “乾坤有敕、旱地生雷!”   其中三条狐尾缠住火天降魔枪,其余六条尾巴在身前身后晃动不已,雪白的狐尾颜色,莹白的鹅毛大雪,两种似是而非的白混淆了灰衣女子的视线,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双眼。   妖怪鵺口中念念有词,手掌朝上一翻,无法想象的澎湃妖气倏然凝聚,在鵺的背后化作一对似真亦幻的火焰羽翼,火翼轻轻一扇,妖怪鵺的掌心顿时变得一片通红,仿佛要渗出血来。   他向前踏出一步,竟然不退反进,迎上了秋夜的旱地之雷!   “星辰法——柳星张翼!”   双掌相接,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猛然爆开,无形声波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震得两人耳边嗡嗡作响,天地之间陷入了一瞬间的奇妙寂静,万物无声,风雪也仿佛被这极致的寒冷生生冻结,停滞不动——   静寂过后,就是来到极致的爆发!   轰!   雷鸣之音如潮如浪,经久不绝,土壤与积雪被大片大片掀起,在呼啸的狂风逐渐解体,回归为最开始的小土块与晶莹雪花。有几座离得稍近的鸦天狗木屋也遭到波及,支撑房屋的圆木断裂开来,也被抛在空中!   两人脚下的云海巨石一阵剧烈晃动,边缘竟开始出现不计其数的细小裂痕,细碎石块从石壁上剥离,向下坠入层层叠叠的无边白云之中。   怀抱女童的灰衣身影与妖怪鵺双掌一对,两人向后登登登接连退了数十步,后退的步伐尚且踉跄不稳,被三条狐尾紧紧缚住的火天之枪却突然亮起了奇特的光彩!   雕刻在枪身之上的奇特纹路开始发光,苍龙、白虎、玄武三只神兽的图纹依旧黯淡无光,唯独朱雀神鸟仰头向天一声长啼,双翅大大张开,强行挣脱了狐尾的束缚,带着长枪化作一道火流星,划破长空,落入秋夜手中!   妖怪鵺见状,伸长数寸的右臂当空一抓,璀璨星光穿透层层浅灰色云彩,落在掌间,如爪五指用力一握,赫然握住了一柄星芒闪烁的长刀。   同时用力一扇身后由火焰凝聚而成的朱雀神翼,滔天炎流凭空而生,裹挟着无数如刀火羽,融化沿途不尽风雪,袭向数十步之外的灰衣女子。   秋夜单手握住火天之枪,轻轻一叩地面,白皙似雪的肌肤之下竟然隐隐透出如火红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好像接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顿时融为一小摊冰水,滴滴落在雪中,留下清澈的水痕。   灰衣女子的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白衣红裙的娇小身影,足踏木屐,身体透明,仿佛鬼魅幽灵。在脑后系成一束的乌黑长发随风摇来晃去,五官长相还带着几分稚嫩之色,似是十三四岁的少女。   白衣红裙的少女伸出手,小巧手掌搭上了灰衣女子的手背,与秋夜一同紧紧握住火天降魔枪。   龙形火焰环绕周身,秋夜与朱实两道身形重合,一高一矮,一实一虚,云海巨石上空雷云聚集,似正酝酿着一股至刚至正的强大力量。   “五符成引、乾坤有敕——呼应神雷!” ps:本来已经写完了,但在保存之前电脑突然蓝屏了,结果喜闻乐见的一个字都没有抢救回来,只好从头再写了一次…… 考虑到待会还要看newgame,今天就不爆肝了~大家明天见~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秋夜,再战晴明之事(下)   狂风之中,火焰羽毛如同无数锋利刀芒,向着灰衣女子急速射去,然而在两人头顶之上的天空,却已隐隐响起了沉闷的天雷轰鸣之声。   “五符成引、乾坤有敕——呼应神雷!”   怀中抱着沉眠不醒的女童,秋夜单手握持长枪,朝着身前地面重重一击,盘旋周身的烈焰龙形头颅高高扬起,发出无声的怒吼,随即身形一曲一伸,四爪挥动,长须飘飘,直直撞向迎面而来的火羽炎风!   星力凝化的朱雀神焰,降妖灭魔的三昧真火,两种截然不同的火焰在这一刻激烈碰撞,染红了对峙两人的面容。   不计其数的鲜红羽毛雨点一般打在火焰龙形的身上,覆盖龙身的赤色鳞片被打得开裂粉碎,化作无数火粉,散落在无尽飞雪之中。下一刻,龙形猛然张口,喷出一道灼热之极的吐息,将滔天炎流与数百上千枚神鸟火羽统统笼罩在内!   滚滚火焰如同一面墙壁,横亘在灰衣女子与妖怪鵺之间,将隔着数十步距离对峙的两人面容照得格外分明。   咯吱……   脚步声响起。   只是草鞋落在积雪上而发出的声响。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几乎任何人都不可能听到注意到这个极之细微的动静。   漫天热流与火龙吐息遮掩了灰衣女子的视线。九天之上的轰隆雷声也让她无法敏锐地捕捉到一切细微的声音。一时之间,她仿佛变得又聋又哑,尽管周遭各种各样的声响混杂在一块,心中却如一池无波之水,倒映着白云蓝天。   秋夜竟缓缓闭上了双目,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恍惚之间,在高挑的灰衣女子身上竟隐隐约约浮现出另一道虚幻身影,容貌稚嫩,白衣红裙,长发在脑后随意系成一束,身体透明,俨如鬼魅幽灵。   一虚一实,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互重叠,白衣红裙的少女轻轻抬起右手,小巧柔软的手掌覆上了灰衣女子的手背。   五指轻轻一握,竟然也抓住了另一把透明的火天降魔枪。   咯吱——   第二道脚步声响起。   比第一声更响,也比第一声更加接近。   秋夜的白皙肌肤竟隐隐透出如火红光,一呼一吸间,吐出的气息也变得灼热起来,一头披肩长发依旧乌黑,但发梢尽头却悄然多出了一丝淡不可见的朱色……   “唔……”   躺在怀里的小雪丽好像觉得有些不舒服,微微皱了皱眉头,紧紧贴在灰衣女子胸前的脸颊开始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水。   秋风横扫,枫叶飘飞,白雪从天而降,八之岳峰顶的极寒之气汹涌而至,将失去护身火龙的灰衣女子团团包围,冻彻心扉。   “哈哈。”   灰衣女子依旧闭着眼睛,不知为何发出了一声轻笑,笑声刚刚出口,身前的滚滚热浪之中,陡然冲出了一袭半黑半白的狩衣!   锵!   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足不能行,手不能闲,秋夜立身原地,单臂一挥手中火天降魔之枪,火焰枪尖不偏不倚对上了迎面斩落的星光长刀。   妖怪鵺脚步一转,手中星光之刀由下向上斜斜一掠,九条雪白狐尾也如长鞭呼啸打出,又快又狠的破风声中,正正攻向咫尺之遥的灰衣女子。   却见秋夜不闪不让,甚至没有回枪防守,火天之枪一圈一缠,竟在电光石火间连出九枪,把握住极短的时间差距,将九条狐尾一一格开。   随即完好的右足向前一踏,身子向左一侧,险而又险避开了妖怪鵺斩出的星光之刀,与此同时,左肩已经撞进了鵺的怀中!   妖怪鵺被撞得胸前剧痛,几乎喘不上气,忍不住一声闷哼,向后跌出数步。然而灰衣女子如影随形,火焰长枪如泰山崩顶,重重一击打在鵺的肩头,一阵骨骼碎裂的脆响传来,鵺不由自主膝盖一弯,单膝跪倒在地。   身材娇小的马尾少女幻影与秋夜相互重合,高高举起火天降魔枪,再度向下砸去,这一击却是直直对准了妖怪鵺的天灵盖。   咔!   打在了一道结界之上!   圆形结界之中,五芒星图案赫然而现,正是安倍晴明独创的阴阳道之桔梗印,天地五行,无灾无邪。   趁着结界挡下灰衣女子这雄沉一击,妖怪鵺单手一撑地面,握拳击向秋夜完好的一条腿,九条尾巴如同人类手臂,或劈或打,或缠或抽,或者如利剑长枪,或者如铁鞭大锤,软硬变化自如,将秋夜困在一片茫茫白影之中!   “嗯?”   在尾巴掩护之下,妖怪鵺一拳打在秋夜的右腿膝盖上,本拟这一拳可以直接将其骨骼击碎,然而入手却空空落落,如同打在了棉花上,混不着力,说不出的难受。   鵺还没来得及思考原因,突然感到耳边一阵风声急速而至,他猛一转头,翻手再度施展五芒星结界作为防御。   然而瞳孔倒映而出的景象,竟是迎面呼啸而来的一记鞭腿!   左腿!   “这?”   如鞭挥出的一腿踢在了五芒星结界之上,咔擦咔擦一阵乱响,结界顿时裂痕密布,边缘化作点点结晶碎裂消散。然而站在妖怪鵺面前的,不是灰衣女子,而是一位全然陌生的少女,白衣红裙,乌黑长发系成马尾,五官犹带几分稚嫩之色,怀里雪女幼童消失不见,手中却紧紧握住火天降魔枪!   即使不曾见过眼前的少女,可鵺却从她体内感受到了熟悉之极的灵力波动,正是昔日死在他手下的贺茂咲耶爱徒——花开院秀元。   火天之枪随身一转,熊熊烈焰化作坚实之壁,挡下九条狐尾轮番重击,马尾少女身不动,人不动,手腕轻轻一抖,长枪绕出一道弧线,斜斜刺向妖怪鵺的胸口。咫尺之遥的近身胜负,虽然不知道秋夜为何会突然变成眼前的马尾少女,但这少女必定与花开院秀元有着某种关联,既然如此——   星光长刀向上一格,刀刃与枪尖正面一对,各自弹开,九条狐尾如狂风骤雨一般,不间断地进攻着马尾少女,如同凭空多出了九条手臂。被打碎骨头的肩膀肌肉一阵蠕动,眨眼已经恢复如初,妖怪鵺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顶,刀尖在最高处稍一停顿,重重斩下!   “日落!”   如同连天空大日也要一斩为二的强力斩击,刀锋未至,带起的无形气流已经将马尾少女的刘海切裂,几缕短发飘在空中!   马尾少女依然不动脚步,长枪倒提在后,身子朝前一倾,火焰枪尖竟从后背如箭射出,不偏不倚,击中了刀尖最薄弱的一点!   落日之刀,顿时被破。   妖怪鵺眼神微微一缩,手中长刀向天一抛,化作点点星光,无穷无尽,浩瀚如同星海银河。每一点星光又复形成一口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长刀,眨眼之间,两人的头顶上空已经多出了数百上千口星光之刀。   “星沉!”   伴随着妖怪鵺一声长喝,无穷无尽的星光之刀如雨纷落,破开漫天飞雪,片片枫红,将马尾少女笼罩在内,进退无路,闪躲无法!   却见马尾少女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上,翻身一旋,竟踏在了火天枪身之上,枪身向前弯曲,变成了一道弧形——   “真·六昧天火!”   马尾少女向后翻去,枪身猛然一弹,恢复原状,留下了无数长枪残影,下一刻,长枪残影竟由虚转实,拔地而起,变化成为六头光芒璀璨的三足金乌,展翅扑向空中密密麻麻的星之刀雨,轰隆隆一阵爆响,炸裂的星光与真火凝成的三足金乌竟将头顶大片天空都染成了血红之色!   与此同时,妖怪鵺手中星光汇聚,再度形成一口格外薄利的武士刀,向前一步踏出,冷然刀光划向马尾少女的脖颈!   “月痕!”   马尾少女左脚一踩地面,娇小身子如轻盈飞燕腾空而起,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妖怪鵺的夺命一刀,人在空中倏然一沉,竟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踏在了鵺的肩上。   如果是常人,这一下便要陷入被动之中,可鵺所拥有的,不止两条手臂!   雪白狐尾席扫而出,其中八条分别缠上了马尾少女的双手双脚,第九条如铁鞭金锤,径直砸向马尾少女的头顶!   轰!   插在地上的火天降魔枪猛然爆发熊熊烈焰,滚滚热浪将鵺逼退数步,狐尾的缠缚力道也不自觉放松了一丝,马尾少女身子柔软如游鱼,轻声一笑,已经从束缚之中挣脱开来,反手一握火天之枪,身形化作一支火焰利箭,直直贯向妖怪鵺!   一息之间,刀与枪已经相交十数次,两条手臂加上九条尾巴,妖怪鵺等同于拥有着十一只手,但无论他从哪一个方向角度,采取哪一种攻势,都无法伤到眼前的马尾少女。   马尾少女虽只双手一枪,却能兼顾攻与守,守时如同一个没有死角的大球,滴水不漏,转守为攻之际却如烈火焚原,强横霸道,令身经百战的妖怪鵺也暗感心惊,恍惚之间,竟生出了一丝熟悉之感。   许多年前,他也经历过相似的战局。   那时所面对的敌人,不是这位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少女,而是一个带着温和笑容的青年,花开院秀元。   记不清过了几招,头顶六只三足金乌与千星刀雨的对战尚在持续,妖怪鵺与马尾少女却已无数次游走在生死的边缘,手中长刀碎了又聚,聚了又碎,少女的火天之枪却一如最初般雄沉浑重,与花开院秀元极为相似,却又更胜于那位温和的青年。   蓦然!   “五行相生,阴阳运转,神枪三式,即,原初!”   最后一头六足金乌与最后数十口星光长刀同归于尽,烟雾弥漫,尘沙飞扬。九天雷云轰隆作响,隐隐约约有一股庞然之力正在聚集。马尾少女一声轻叱,火焰枪再度退开进逼而来的九条狐尾,一身灵力如潮如浪,降魔之力凝聚枪尖,太极、两仪、四象三式合一,回归为最初的一点,向前刺出!   “呃!?”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马尾少女的一条衣袖被长刀割裂,飘在空中,翩翩然仿佛雪中白蝶。妖怪鵺撒手丢开片片破碎的星光长刀,踉跄几步,猛然捂住嘴巴,指缝间不断渗出鲜红血液。   他胸前已多出了一个巨大破洞,心脏被活生生打爆,这对普通人是当场死亡的伤势,可鵺身上妖气汹涌,肌肉蠕动,血管重连,瞬间已将伤势恢复如初。   然而破损的黑白狩衣却无法随之修复,被鲜明隔开的黑与白,终于有了缺口。   马尾少女身上毫发无损,额头汗水淋漓,全身已经彻底湿透,如同喝得酩酊大醉,肌肤红彤彤的,透着蒸腾热气。   脚下积雪融化成水,露出其下的褐黄色土壤,漫天飞雪还未近身,便也被这股不寻常的高温消融,终年落雪不止的八之岳最高峰,竟在这一刻产生了小小的空白区域。   “你究竟是谁?”   捂住胸前心脏部位,回想起刚刚险险被这位莫名现身的马尾少女杀死,就算是鵺心里也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他回过身,望向马尾少女,出言问道,但在见到马尾少女现在这般奇特的模样后,却不禁微微一怔,目光移向了她手中的火天降魔枪。   “难道……”   鵺若有所思。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马尾少女竟然慢慢变淡消失,另一道幻象随之浮现空中,逐渐转化为实,一身雪衫,长发披肩,嘴角含笑,熟悉的样貌,竟是离奇失踪多年的贺茂咲耶! ps:怎么写着写着觉得秋夜才是boss了……一定是错觉,嗯~ 然后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交易时间,这次推荐的也是一本变百书,火影同人,叫《火影之弦月》,应该很多人都见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很流行穿越到雾隐村的套路——可能是因为自由度比较大,但主角到后来又跑去木叶当四代的徒弟了,火影同人最重要的无疑是打斗,在战斗的描写上我觉得这本值得一看,有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以下是作者本人的推荐词: 总之,这就是某个穿越后的小女孩,养成姬友、蓄养人外、拐带人口,拯救世界,顺便研究百合、如何上天、如何生孩子的正统故事。。。。就这样加上书名吧。。今天更新的时候我也会老实的互推的。噗。 第一百三十二章 重合的幻影   在妖怪鵺的注视下,马尾少女蓦然淡去,随之出现的,竟是失踪多时的贺茂咲耶。一身雪衫,长发披肩,身材高挑,与之前的马尾少女几乎没有多少相同的地方——唯独手中依然握持着火天降魔枪。   与马尾少女同样,贺茂咲耶脸色也是绯红一片,如同喝醉了酒,透出几分慵懒难言的美感。   不止如此,妖怪鵺眼尖地注意到,对方那头如墨长发的末梢竟变成了火红色。   “花开院秀元之后是你吗?贺茂咲耶,看来那位自称秋夜的女人,果然与你脱不了关系啊。”得见今生宿敌,鵺却眉头一展,露出愉悦的笑容:“正好,上次与道戒联手偷袭击败你,我总觉得胜之不武。既然现在有再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不论原因为何,就让鵺好好享受一番吧!”   贺茂咲耶沉默不语,一身雪衫映衬着漫天飞雪,肌肤白中透红,更显美艳,衣袂飘飘,如同雪中仙子,仿佛天界神人。   星光长刀再次凝聚,鵺不做等待,双手握柄一刀斩出,银白刀光有若车轮,斩破风雪,欲将雪衫女子也如那斑斑雪花般,一斩为二!   如轮刀光落在贺茂咲耶的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淡漠的表情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如猫的微笑。   刀光横扫掠过,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将雪衫女子从头到脚斩成了两半,但没有鲜血喷出,两半身体一阵扭曲,化作轻烟缓缓消散。   与此同时,飞雪之中,赫然可见一袭雪衫迈步而出,手中火天之枪向前一递,刺向妖怪鵺露出的胸口!   黑白分明的狩衣如怪鸟腾空,鵺避开火天之枪的当胸直刺,头下脚上,手腕一转,薄利长刀掠向贺茂咲耶白中透红的喉咙!   “八月秋霜!”   一根纤细修长的食指却提早一步挡在了刀尖的位置,轻轻一点,咔擦咔擦的声音响起,长刀顿时被寒霜冻结,寸寸碎裂。   “呼风!”   鵺却似早有预料,在星光长刀被冻结的一瞬间就果断撒手后撤,左手向前平平一推,以平生得意的阴阳术式——天文操作干涉峰顶狂风,凝结成无数淡青色的小刀,朝贺茂咲耶急速射去!   “大地之元,不动如山!”   火天之枪一顿地面,雪衫女子的身前倏然多出了一座座山峰的虚影,重峦叠嶂,狂风凝成的淡青色刀刃打在山峦虚影之上,噼噼啪啪,或者向后弹开飞出,或者直接碎裂回归原样,贺茂咲耶一步不退,稳稳站在原地,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眼看一击无法奏效,妖怪鵺快步向前,欲借九天聚集的雷云之势,九条狐尾笔直向天,尾巴尖隐隐有电弧闪烁,手中长刀挥出,再次逼向贺茂咲耶。   “唤雷!”   九颗雷珠连环射出,星光长刀连番快斩,雪衫女子一足已跛,不良于行,有些生疏地挥动着火天降魔枪,应对之间,已经数次陷入危险境地!   与花开院秀元不同,贺茂咲耶精通方术符法,唯一的弱点便是近身战。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缺憾,因而刻苦此习练枪术,更只身潜入爆发的火山之中,历经生死磨难,终于制成这一把威力非凡的火天降魔枪。若对上寻常妖怪,乃至一流好手,依靠火天之枪的威力与自身技艺,贺茂咲耶皆可立于不败之地,可一旦遇到真正精于此道的敌人,贺茂咲耶的这个短板便顿时暴露无遗。   安倍晴明虽然是名震天下的阴阳师,可这只是属于人类的一面。   他同时也是妖怪鵺。   鵺,本就象征着没有固定形体的妖怪,所谓的猿兽虎足蛇尾狸身也不过是凡人将几次目击的印象总结拼凑而成。第一个人见到它时,鵺是猛虎的外表,而当鵺出现在第二个人面前时,说不定已经是一只巨大的猿猴。   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神明,本就不应该让卑微的凡人认识到祂真正的样貌。   只有未知,才会敬畏。   “你不够了解现在的鵺,而我却对你了若指掌,咲耶啊咲耶,这样的你——如何能够不败呢?!”   星刀连环劈出,狐尾如影随形,缠缚抽打,逼得贺茂咲耶无暇分神,只有苦苦支撑,不知道是因为激烈的战斗,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她已经挥汗如雨,气喘吁吁,如瀑长发竟然已经有将近一半变成了火焰般的赤红色!   “灭形斩鬼——”   同样的火天之枪,却因使用者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采,不同于马尾少女如臂使指的灵活与快意,贺茂咲耶所使枪术更多的是为了发挥火天降魔枪本身的威力,每每一枪刺出,不为直接伤敌,而是以长枪带出的烈火攻击对手,配合自身精擅的阴阳术法,多姿多彩的进攻方式将敌人玩弄在鼓掌之间。   世人皆称贺茂咲耶狡黠如猫,不管是本人性格还是战斗方式,皆如一只灵猫,种种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   可这也正是她为何无法胜过安倍晴明的理由。   两人实在太过了解彼此了。   在安倍晴明还没有化为妖怪的时候,在他与卢屋道满的法术竞赛还没开始之时,曾经与贺茂咲耶是互相切磋技艺的好朋友。直到后来两人反目,多年间陆陆续续交手不下百次,对方所使用的法术,什么小动作代表什么想法,皆已了然于胸。   这对贺茂咲耶无疑是一种极大的限制。   此刻似乎也是如此。   眼见贺茂咲耶长枪在地上划出一道半圆,烈焰化为墙壁拦在自己与她之间,妖怪鵺微微一笑,心中已经了然对方的打算。   “在这道火墙阻拦我之脚步的时候,使用斩鬼七法中威力最强的十昧真阳,配合月曜之招,要以日月并行击败我吗?可惜——”   狐尾蜷曲如拳胡乱打出,刹那间已挥出了数百拳影,竟硬生生将半圆形的火焰墙壁打得粉碎!   妖怪鵺得意一笑,脚步未停,星光长刀斩向火墙之后正待施展斩鬼七法的贺茂咲耶。   “我已经不是你印象之中的鵺了……什么?!”   但迎面而来的,却不是预料之中的十轮煌煌大日,而是一支烈焰熊熊燃烧的枪尖,一名身材娇小的马尾少女!   长枪一挑,星刀顿时离手而出,马尾少女箭步抢上,火天之枪扛在肩上,枪头枪尾轮番呼啸打出,妖怪鵺虽有狐尾保护,也不免被打得踉踉跄跄后退。   “温度在上升……?”   就在他感到疑惑的时候,如狂风骤雨的长枪攻势却蓦然消失了。妖怪鵺心中咯噔一下,仿佛感到某种强烈的危机感,不待细想,手掌一翻,五芒星结界护在身前!   下一刻,咔咔之声响起,结界竟然被冻成了冰块,一根纤细的手指伴随漫天细碎火粉,闯进了妖怪鵺的视线之中。   马尾少女竟又变成了贺茂咲耶!   四周的温度仍在持续上升,雪衫女子张口一吐,吐出了点点火苗。   “灭形斩鬼、天罡封——”   以困敌为主的木曜之招,妖怪鵺正待使出相对克制的术法,但念咒之声来到最后,却又毫无预兆地停下,高矮身影幻化,马尾少女左手持枪拨开他护在身前的长刀,一个错身闪开飞袭而至的狐尾,握手成拳,一击轰出!   “三步必杀·改!”   叱喝之声还在耳边,手臂刚刚收回,娇小的身子已向前扑出,右肩狠狠一撞,妖怪鵺闷哼一声,胸前顿时凹陷下去一大块,骨碎之声接连不绝,踉踉跄跄向后退去。马尾少女脚步不停,一个转身,左脚往后一踢,妖怪鵺本就保持不住平衡,被这么一脚踢中,立刻朝前倒去,倒在了马尾少女的背上——   “暂名大江山!”   一记过肩摔,将鵺狠狠地摔了出去!   “灭形斩鬼、十昧真……噗!”   马尾少女正要趁胜追击,脚步猛地顿住,身形摇晃不定,哇的一声,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血液还未落地,便在半空中燃烧起来,化作漫天淡淡红雾,一片凄迷奇景。   “啊……啊!啊啊啊啊啊!”   马尾少女咬紧牙关,似乎正忍耐着某种可怕的痛苦,浑身肌肤已经红透,如同赤鬼,长发也转为火红一片,再也看不见类似人类的模样了。   点点火粉从头发上剥离而出,散溢在空中。   雪衫女子与马尾少女的身影反复出现,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妖怪鵺站在远方,凝目看着痛苦不堪的两人,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复原,星光长刀在手,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进攻。   “如果……如果真的如我所料……”鵺的眉头紧紧皱着:“贺茂咲耶,花开院秀元,你们究竟造出了一个怎样的怪物呀……”   “啊啊啊啊啊啊!”   骤然,似怒喊又似惨嚎的声音飞快接近,已来到了面前!   肌肤通红如鬼族的马尾少女眼中有火焰腾腾燃烧,火天之枪当头击下,妖怪鵺一转身,九条狐尾拦在头顶,挡下这力沉势猛的一击!   就在这个瞬间,雪衫女子乍然现身,枪尾由下往上一挑,被妖怪鵺以手中长刀堪堪架住,烈火焚烧,将他身上的狩衣衣摆烧成了片片飞灰。   “将过去与未来的两段时间相互重合,形成一个实际上不存在的幻影——这就是应天者的真相,这就是你与花开院秀元的计划吗,咲耶!”   尽管被打得节节败退,只有还手之功,妖怪鵺却在某一刻大笑出声:   “而将两段时间相互重合的关键,便是火天降魔枪!哈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果然你与光荣的才华丝毫不逊于我,竟然能跨越漫长的时光岁月,布下这么一个后手。”   他又退后三步,眼看火天降魔枪即将迎面贯穿身体,却不闪不避,反而面露笑容:“也许你真的可以在这里杀了我,但在那之前——你怀中的那只雪女妖怪会先鵺一步,被三昧真火活活烧成灰烬啊!”   话音一落。   正要刺出的火天之枪骤然停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两败俱伤   贺茂咲耶与马尾少女的身影相互重合,变回了黑发灰衣的跛足女子。一只手握着火天之枪,另一只手则将小雪丽抱在怀中。   雪女现在的状况相当不好,满身是汗,表情痛苦,口中不断发出没有意义的梦呓,体内在秋夜这一个月的努力下已经将近恢复的妖气又开始了暴走,比之前遭到袭击的时候更加严重。   看着停在空中的火焰枪,鵺脸上笑意更深。   秋夜沉默了片刻,似在犹豫,目光无意识地望向怀中痛苦挣扎的雪女。   “哈哈哈哈!”   鵺向后跃出数米,双手十指翻动交叠,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结出一道道奇门印法,面前突然浮现出一个比之前巨大数十倍的五芒星结界。   随着手印结成,咒语念毕,结界猛然泛起了刺眼的红光,下一刻,从五芒星图形之中竟蓦然伸出了一条庞大如山岳的漆黑手臂!   这条手臂足有数十米之长,肌肉块块隆起,状如铁铸,不计其数的血管如老树盘根纠缠,每一条皆有寻常树干粗细,一旦离开了结界,立刻一拳重重捶在火天之枪上。   灰衣女子一声低呼,虎口受创血流不止,紧紧握住的火天长枪也随之脱手而出,旋转着飞上半空!   “快,夺枪!”   这道术式驱使的乃是来自地狱最深处镇守鬼门的巨大鬼神,即使只是一条手臂,也并非世间凡人所能应付,妖怪鵺双手结印,维持召唤阵法不至于过早溃散,口中厉声喝道。   巨大鬼神虽然桀骛不驯,但受到鵺的澎湃妖力所制,无法反抗,只能依照命令向天空直直伸出手臂,漆黑五指大张,抓向在它看来如同苍蝇蚊虫的小小长枪!   但此时空中却不仅仅只有火天之枪,更有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漆黑乌云。   电光交织如万千金蛇乱舞,雷声轰鸣似巨神向日长啸,惊天动地的景象之中,正有一股至刚至正的强大力量飞快酝酿,仿佛神明即将投下手中权杖,诛灭逆天罪人!   “天雷五术……呼应神雷?!”   妖怪鵺仰头看着这一幕,脸色倏然一变,维持着召唤手印的十根手指抽搐般向后一缩,便要改变所施展的术法——   一袭朴素灰衣腾空而起,竟后发先至,抢在那条漆黑巨臂之前再度握住了火天降魔枪。   秋夜身影停在空中,背对雷鸣电闪,面朝鬼神巨掌,脸色绯红如醉酒,肌肤透出艳丽红光,身后长发被风吹起,点点火粉散落,仿佛千千万万萤火虫,衬托得灰衣女子如梦似幻,火天之枪一寸一寸举向天空,黑暗却已如潮涌至!   鬼神巨掌遮天蔽日,尽掩光明,铁塔一般的五指缓缓收拢,竟欲将这只阻碍它完成任务的蚊虫也一并捏死。   “神雷降世——!”   灰衣身影却早一步举起了火天降魔枪,九天雷云之中,一道雷电骤然降下,落在火焰形状的枪尖,枪身镂刻的四象纹路骤然发出青色光彩,苍龙仿佛活了过来,长须舞动,龙尾一扫一卷,飞出了长枪,一头冲进翻涌雷云之内!   就在这个瞬间。   地狱鬼神的五根手指已经将要握紧,将其中的秋夜捏成一团肉泥。   妖怪鵺脸色骤然一变,正要解除手中所结的印法。   苍龙身影彻底没入雷云之中。   高高举着火天降魔枪的秋夜面色酡红,仿佛酩酊大醉,一头长发已经彻底由黑转红,与另一道马尾少女的幻影相互重叠,一实一虚,怀中的小雪丽满身是汗,表情也变得纠结苦难,似乎正在忍受着什么痛苦,眼睫毛微微颤动,仍在梦中。   无边无际的雷云竟以长枪所指的位置为中央,向着四面八方飞快散去,露出其后的蔚蓝天空,以及——   一条以雷电塑造,身躯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龙!   雷龙对天一声长嘶,巨大身躯盘旋俯冲而下,如同利刃割裂野草,仿佛没有收到任何阻碍,轻轻易易将那条丑陋恐怖的鬼神巨臂撕成了一团漫天血雾!   然而妖怪鵺却已跃上半空,双手立在胸前,仿佛正握持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无穷无尽的黑暗飞快聚集在其双掌之间,形成了一个透露着不祥气息的小小黑球。   黑球一旦成形,立刻迅速变大,四周的空气竟猛然塌陷下去,发出惨叫似的吱吱声响,在鵺的四周,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地方竟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痕——那是空间本身的破碎。   “天文操作会引发区域性的重力变化,而将其发挥到极致,也就拥有了毁灭世界的能力。”一身黑白狩衣,九条狐尾晃动,鵺虚虚握住手中的黑球,笑容之中多出了某种疯狂的感觉:“创造与毁灭,这便是属于神祇的力量,今日,你将很荣幸地成为第一个见证者,见证这至极的阴阳术——永劫轮回!”   “是吗?”   一头长发尽数转为赤红,漫天火粉散落天空,秋夜的眼神依旧温和如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声音很轻,轻得如同一阵拂面不察的微风:“自诩神明的狂妄之人,秋夜今日……唯有顺应天道而行了。”   “天道为何?”鵺厉声喝问。   灰衣女子低头看了看痛苦不堪的小雪丽,目光微微有些歉疚,却又多出了一丝坚决:“应天……开杀!”   “来!”   妖怪鵺双掌一合,永劫轮回终于成形,两人下方的云海巨石登时崩毁,竟连碎裂也来不及,便化作无穷无尽的石屑碎粉,连同鸦天狗在其上经营了数百年的云海之里,一同荡然无存,再也没有任何曾经残留的痕迹!   仅仅只是一点散溢而出的余波,便有如此威力。这正是安倍晴明压箱底的一招,足以毁灭一切的阴阳术——   “天文操作·永劫轮回!”   与此同时。   秋夜缓缓放开了怀中的小雪丽,昏迷不醒的雪女失去依靠,向着数百米之下的山峰坠落下去。   灰衣女子一手向天,一手指地,单足踏在翻涌不止的万丈云波之上,长发飞舞,灰衣飘扬,八之岳最顶峰的无形寒气源源不断涌入体内,使她原本通红一片的肌肤竟开始缓缓变回了原来的雪白颜色,头发也慢慢变回了乌黑。   贺茂咲耶与马尾少女的身影依次浮现,又缓缓淡了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灭形斩鬼·八月秋霜。”   面对撕裂空间而至的永劫轮回,灰衣女子轻轻一步踏出,食指向前轻轻一点,点在黑球的表面,永劫轮回顿时冻结,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个瞬间。   秋夜已出现在妖怪鵺的面前。   食指点在了中年男人的额头上,从指尖与鵺身体相触的部位开始,一层薄薄的寒霜飞快扩散开去。   “……”   秋夜突然微微摇晃了一下,紧紧抿起的嘴边溢出了一丝鲜血。   她的身体已被由后方袭来的九条雪白狐尾贯穿。   两人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停在空中,四目相对,谁也不说话。过了片刻,妖怪鵺突然笑了起来。   “这次,依然……平手。”   “是。”秋夜轻轻点了点头。   “你我下一次再见,就是分出胜负的时刻了。同时也是——决出生死的时刻。”   “下一次……我会杀你。”   听到眼前灰衣女子淡淡的声音,妖怪鵺突然纵声大笑:“我……很期待杀你的那个瞬间,不可让鵺失望!”   狂傲自信的笑声回响在四周,同时也伴随着轻微的咔咔结冰之声,鵺高大的身躯开始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寒霜,并在下一刻悄然碎裂,融入漫天飞雪之中。   妖怪鵺不会真正死亡。   对于精通返魂之术,能将其他人从地狱召唤回现世的安倍晴明而言,所谓的死亡不过只是稍微漫长一些的睡眠罢了。   灰衣女子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她隐约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脑袋里似乎多出了什么,又好像依旧是彻彻底底的空白。   唯有一件事是确确实实知道的。   自己与安倍晴明之间,将在第三次战斗中画上句点。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安倍晴明而言,都是如此。   一阵萧索的秋风吹过,朴素灰衣消失无踪。   八之岳的最高峰,白雪皑皑,渺无人烟,乍然降下一片如火枫叶。   秋夜身上穿着斑斑染血的浅灰色布衣,怀中抱着沉睡的小雪丽,手里拄着一根普普通通的枯木杖,一瘸一拐,向着山下走去。   “咳咳,咳……”   高挑的背影在迷蒙大雪中逐渐淡去,只留下一地触目惊心的鲜红。 ps:终于把这一战写完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被留下的人们   时间过了数天,依然没有见到灰衣女子的身影。   又是黄昏,将近日落时分。   山脚下的小院之外,一棵树叶落尽的光秃秃大树,金发少女仰天躺在一根横生而出的树枝上,两只手枕在脑后,翘着腿,口中叼着半个饭团,嘴边沾满了黏糊糊的米粒与酱汁。   尽管正与平时一样大吃特吃,享受着美味的食物,小青却没有露出笑容,反倒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真难吃……”   过了片刻,她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随即张开嘴,仿佛嗷嗷待哺的幼鸟,一口将剩下的小半个饭团吞了下去,本来就圆圆的脸颊更加鼓了起来,如同一只含着瓜子的仓鼠。   “米粒松散,一看就是捏的力道不对,失败!酱汁过咸,失败!里面的馅料也漏了出来,失败!而且我居然在这个饭团里吃到了咯牙的小石头,又不是要吞石头帮助消化的鸡,失败中的失败!跟主人做的饭团相比,蠢狐狸你根本——”   “是妖狐大人!再叫一声蠢狐狸试试,本狐今天就将你剁碎了喂鸡!”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树下传了过来,小青眼珠子转来转去,明智地闭上了嘴。   “没天分真是对不起啊,要不然你可以别吃,本狐又没有拿着饭团强塞到你嘴里。”坐在树下的粉发狐女撇了撇嘴:“秋夜再不回来,本狐迟早要被你烦死……真是的,那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一声不吭溜出去,又惹下这么大的麻烦,真是个天下无双的大傻瓜。”   “不准说主人的坏话!”   “是是是。”   知道小青近乎盲目地崇拜着秋夜,已经差不多是一个被洗脑的狂信徒了,妖狐也懒得与对方继续争辩,虽然金发少女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但一旦大打出手,等到秋夜回来了估计又是一通训斥。   单纯的说教她倒是无所谓,但如果影响到每天下午的美味点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秋夜失踪了好几天,妖狐也因此少吃了好几天的点心,等她回来了,一定要全部补偿回来……   妖狐想到这里,忍不住磨了磨牙,将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又收了回去。   数日之前,她与秋夜为了支援八之岳的鸦天狗而分头行动,妖狐对上火黑鸣三雷,灰衣女子则单独挑上妖怪鵺,在云海巨石离地升空之后,她与秋夜的联系便蓦然中断,也不清楚对方目前的情况如何。   照理说,这具由符术凝聚而成的身躯只能维持数刻间,绝不超过半个时辰,然而几天过去,她依旧没有回归秋夜体内,这种情况代表着不知身在何处的灰衣女子一直有在施术维持符形不散,所以妖狐大人才能连续数日以这种模样于外界行动。   妖狐此刻出现在这里,便意味着秋夜依旧平安无恙,在听她解释了其中缘由之后,小青、白蛇与其他人也因此安下心来。   但妖狐却隐瞒了一句话。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秋夜了,一旦相处久了,对那个善良温吞到让人头疼的家伙心里所想的事情也能略略猜测一二。   如果是其他人,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遇到了危险。但灰衣女子的实力当世罕见,即使此次乃是对上黑暗之主妖怪鵺,不一定能够取胜,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以秋夜的个性,必定知道众人都在担心着她,如果是平常时候,即使逞强也会出面让大家安心,但现在却迟迟没有露面。   这种情况之下,妖狐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灰衣女子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棘手到让她觉得不出现比出现更好,才会选择隐瞒行迹,迟迟不归。   秋夜是会在受伤的时候悄悄躲藏起来,独自舔舐着血淋淋伤口的类型。   妖狐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在忧心忡忡的同时,却也没来由感到一阵无名火起。至少这种时候,依赖一下自己也可以的呀——   她忍不住暗自埋怨。   可如果她遇到了相似的情况,应该也会选择避开秋夜与其他人,藏在什么地方,慢慢等待伤痕痊愈的那一天。   这份倔强如出一辙。   如同对照着镜子之中的自己,让妖狐愈加烦躁。   “秋夜,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小院,之前只住着寥寥几人的院落此时却显得热闹无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可以听到其中吵闹的声音。   眼看秋夜对上妖怪鵺,云海巨石拔空而起,妖狐便当机立断,带着那些天狗向山脚下撤退。一路上且战且退,尽管也折损了数十只鸦天狗,但在中途得到了小青与另一名名叫大江朱的鬼族女子支援,不但成功逼退八雷令,还将那位使用长刀的银发少女析雷打晕带了回来,算是这此战之中唯一的收获了。   由于天魔依旧昏迷不醒,其他天狗也各自带伤,加上还要等待秋夜归来讨论诸般事宜,天狗们于是便老实不客气地住了下来。   这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很不凑巧的,那位白蛇的友人,酒吞童子的女儿大江朱也跟着一并留下。鬼族与天狗,在这漫长的清净之乱中结下血海深仇的两个种族,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然彼此皆有意克制,这几天还是发生了大大小小十数次摩擦,差不多每次都要妖狐大人前往劝架——   与秋夜那种和和气气的化解不同,妖狐大人劝架的办法很是简单明快,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一剑劈过去,不想死的自然分开,既然分开了,那就等于成功调解了这次纠纷,大家握握手继续开开心心……什么,还想继续打?   那就再来一招黑天好了。   妖怪的风格本就是简单粗暴,天狗与鬼族双方都没有什么意见。   天狗那边百分之九十九的冲突都是由一脸懵逼的饭纲三郎引起,至于鬼族,目前留在这里的也只有鼎鼎大名的公主大江朱,两者皆是性格豪爽之辈,与妖狐相见恨晚,十分意气相投,大有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异姓兄妹的意思——由于妖狐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大江朱与饭纲三郎又都想当老大,于是结拜之事在争执了无数次之后,还是无果而终了。   “狐狸啊,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一声低低的轻唤让妖狐回过神来。   金发圆脸的少女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的,带着满满的恳求之意:“我想出去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主人……”   “不行。”还没等小青把话说完,妖狐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外面很危险,本狐不能让你一个人出去。”   “为什么啊!”金发少女气得跺了跺脚:“我现在已经变得很强了,那个叫神无的天狗小子也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更何况几天前我对上那个玩火的八雷令,不是也打得有声有色嘛,妖狐大人……”   她抱着妖狐的手臂,摇来摇去,语气像是在撒娇。   妖狐依然坚定不移地摇头:“八雷令仍在附近没有离开,你现在可以对付一个火雷,不代表能同时对付七个。”   “那妖狐大人你陪我一起出去……你也很担心主人吧?”小青见撒娇无用,便换了另一种劝说方式:“你也知道主人的性格,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不会好几天都没回来,让我们在这里担心的。”   见妖狐明显有些心动,小青心里暗喜,正要再加一把劲,粉发狐女轻轻咬了几下嘴唇,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你给本狐乖乖待在这里,一秒也不准离开本狐的视线,明白了没有?”   “唔……知道了啦。”看到妖狐的神色,金发少女知道这回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垮下双肩,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蠢狐狸,你明明这么担心主人,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出去找她呀?”   “是妖狐大人!”   妖狐屈起手指,一个狠狠的脑瓜崩打在小青的额头上,痛得对方眼泪汪汪:“很简单,因为本狐打不过七雷联手,如果不小心被抓了过去,又要麻烦秋夜过来救人,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记得本狐之前说过的话吗,一流的妖怪要懂得审时度势,怂,才有出头天!”   “明明就是胆小……”小青缩了缩脖子,悄声咕哝道。   粉发狐女两眼一瞪:“你说什么?”   “没有,我是说妖狐大人文武双全,智珠在握,运筹帷幄,乃是当世的卧龙先生,天下无双的智者——”   金发少女背着双手,口中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一边如小兔子般连连向后跳去,某一刻,突然伸出舌头,比了一个鬼脸:   “骗你的,蠢狐狸!”   “给本狐站住!”妖狐猛地蹦了起来:“妖狐大人说话算数,今日便要将你轰杀成渣拿去喂鸡啊!”   一见情势不对,小青立刻转身向着小院方向全力冲刺,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大声喊道:   “啊啊啊啊,救命,狐狸要吃人啦——!”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被)偷吃的秋夜   “左手化火,右臂凝冰……五行为用,四大皆空。”   火天降魔枪屹立在冰天雪地之中,灰衣女子将小雪丽抱在怀中,整条右臂已经覆上了厚厚一层冰雪,晶莹剔透,宛如冰柱。右手握成拳头,唯独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女童白皙透明的额头上,一身寒气源源不断,维持着雪女的一点生机。   秋夜靠在一块冻结成冰的石块上,双目微微合起,右半边的身体肌肤白中透青,宛如僵尸,透着丝丝冷气。左半边却通红一片,仿佛要渗出血来,热浪滚滚,炎流滔天,将四周的景色也变得扭曲起来。   为了压制体内这股猛然暴走似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火焰之力,灰衣女子唯有强行引八之岳峰顶的极寒之气入体,以水克火,开始修炼那本小册子中记载的五帝龙王之法。   五帝龙王之法是久远之前流传下来的一种秘术,由于时间太过遥远,已经不清楚创招者是谁了。   它的本质,乃是以身为鼎,炼化天地不容之枪,其实只有两个步骤:   首先修炼贺茂流的不传秘术“五蕴之法”,将五行元素加诸自身,左手为火,右手为水,左足为土,右足为金,躯干为木,一旦练成,从此举手投足皆挟带天地之威,更能同时使用各种不同属性的阴阳术,但与它的强悍相对应,修炼起来也是极之困难。稍有不慎,五行元素在体内失去平衡,互相冲击,最终只能落得爆体而亡的结局。   实际上,放眼千年之间,也只有数百年之后的第九代家主,号称“御门院最强的男人”的御门院水蛭子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练成了这一秘术,更曾凭之重创大妖怪土蜘蛛,纵横一时无敌。   然而这只是五帝龙王的前置罢了。   将身体改造为五行之后,还要接受九九八十一天的天雷炼体,地火煅魂,将充溢体内的五行元素铸造为一把空前绝后天下无双的神枪。   阴阳道中,龙凤为尊;天下万民,帝皇无上,因此创招者选择以道家传说中的“五帝龙王”为神枪之名,可见其威力之一斑。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一招都只是纸上谈兵的空想而已。从最开始的将身体改造成为五行元素,乃至之后的天雷地火,皆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痛苦,只要稍微出了一丝差错,便是尸骨无存,迎来最凄惨的死亡。   创招者明白这个道理,知道五帝龙王不过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美好空想,却也提出了一个假设。   来自天外的异数。   不同于由这个世界所孕化的生命,天外异数死后不入地狱轮回,直接魂飞魄散,没有前世,没有来生,而在这个世上,却正好有一种可以将散离天地的魂魄重新凝聚的宝物——引魂珠。   卢屋道满费尽心机取得了一颗引魂珠,使本来已经被安倍晴明打得魂飞魄散的花开院秀元——丘师善送进轮回,经过六百年,投胎转世成为朱实。   六百年后,朱实在火天降魔枪的指引下,与贺茂咲耶事先遗留下来的一段时间相互重合,成为了实际上不存于世的灰衣女子,一道应天而生的幻影,真真正正的异数。   在六百年之前便已布下的杀局,经过了漫长岁月,终于在这一刻落下最关键的一子。这是只有贺茂咲耶才能做到的奇迹。   引魂珠实际上是一个保险,即使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只要宝珠仍在,就能从头再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之下,秋夜提前对上安倍晴明,激烈的战斗使得勾连两段时间的火天之枪意外暴走,重合的时间之轨产生了细微的偏离,不但自己面临生命危险,更让昏迷不醒的小雪丽陷入危机。   无奈之下,她唯有逆练五蕴之法,并非是正常的循序渐进,以火、土、金、水、木的相生顺序开始依次修炼,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以水克火,压制火天之威。   这无疑比原来的办法更加危险,但秋夜心知自己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平时的应天者乃是以朱实为主导,咲耶为辅,但此刻重合的时间之轨相互错开,激战之后的朱实很快陷入昏迷,改而由贺茂咲耶接管灰衣女子的身躯。   “怎么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   贺茂咲耶微微蹙起眉头,虽然语带抱怨,但声音却带着几分愉快笑意。在合体为秋夜期间,主要是由朱实感知一切,咲耶差不多全部精力都在维持时间秘法不出差错,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难得能出来透一口气,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算了,这也是天意使然,既然号称应天者,就放松心情,顺应天道而为吧。”她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帮徒弟解决麻烦,也是做师父的责任呀。哎呀,在树上吊了足足六百年,已经好久没体会到现在这种心情了,果然……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贺茂咲耶眯起双眼,嘿嘿笑了一声。   “不过……才几个月而已,身边就聚集了那么多女人,秀元呀秀元,你可真是罪孽深重,幸好你变成了女人,否则……哈哈哈。”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一正:“算了,自言自语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做正事吧。水火并行而已,如果连这么简单的平衡都无法保持,我也就不是贺茂咲耶,直接改名贺茂笑死人好了!”   话音一落,寒冰凝结的右手食指依旧点在小雪丽的额前,贺茂咲耶分心二用,高声一喝,两半红白分明的身躯之间,界线蓦然开始模糊了起来!   五蕴之法,第一关,水火相济!   ···························   凛冽的风声掠过耳边。   秋夜将左手握着的枯木杖轻轻一敲地面,从靠着的石头上站了起来,覆在身上有如鳞片的薄薄冰晶顿时咔擦咔擦地碎了一地,露出没有半点血色的惨白肌肤。   “虽然有点冒险,但……幸好不是最坏的结果。”   虽然没能达到最完美的平衡,但至少寒冰已将火天之威压了下去,虽然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尽情一展火焰枪的威力,但考虑到失败的后果,这个代价已经是轻到不能再轻了。   狂风怒雪飞卷,几乎吞没了除白之外的所有颜色,唯有一袭斑斑染血的淡灰色布衣,依旧清晰可见。   秋夜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雪丽。   “逆练五帝龙王,以水克火,虽然成功压下了赤帝赤龙的反噬,却也因此进一步缩减了能够运用的时间……”   贺茂咲耶与朱实的幻影在灰衣女子身后依次浮现,交换轮替之间,秋夜脸上的温和笑容似乎也多出了一丝奇妙的不协调感,仿佛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即使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却只是一道不存在的虚幻影子。   “后悔吗?”   “这一路行来,虽然种种感悟,百感交集,唯独……不曾后悔。只是一想到离别在即,便有些舍不得了。”   “还有一段路,我会陪你走完。”   “好。”   贺茂咲耶抬手搭在了灰衣女子的肩上,却偏过头去,向着朱实微微一笑,眼中噙着如猫般狡黠的笑意:   “怎么样,师父的身体是不是很有看头呢?你应该很羡慕吧?”她看着朱实那无欲则刚的谦逊胸怀,嘿嘿一笑:“不过即使羡慕,也不可以乱来哦,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师徒,而且现在这也是你的身体了,唔,说不定这反而让你更加兴奋?”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一个从男人变成小女孩,而且现在还占有了自己师父身体的……变态?”   “不要用这种让人误会的说法啊!”   “呼呼呼,又在掩饰自己的兴趣了,秀元你这种反应真是可爱呀。”贺茂咲耶身影越来越淡,已经差不多见不到了,她捂着嘴愉快地笑了两声,目光促狭地低头望着朱实:“不过说老实话,你现在是女人真是太好了。”   “嗯?”朱实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见到她这副模样,贺茂咲耶脸上的笑意更深:“如果你还是男人,估计……会被其他人拿柴刀大卸八块吧?”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会惹到一位用柴刀当做武器的对手?”朱实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你真的不懂?”   见到朱实一脸发懵不似作伪,贺茂咲耶好像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又笑了起来:“算了,这样也有这样的乐趣,小心别玩过火就是了,我可不想被其他人知道,贺茂咲耶的大徒弟居然是因为这种事而丢了性命……呼呼呼。”   “你真是一个怪人。”   “即使失去了记忆,也不可以说你亲爱的授业恩师是怪人哦。不然,会被我处以狠狠的捏脸之刑——”   贺茂咲耶眯着眼露出猫一般的狡黠笑容,伸手想去掐朱实的脸颊,手指却直直穿了过去,她怔了怔,眼神忽的一暗:   “时间差不多了呢,虽然还有些依依不舍,但也没办法。下次再见面,应该就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了吧……秀元,离我们的目标只差一步了,记住,不管能否练成五帝龙王,你一定要活下去……即使计划失败,只要你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知道吗?”   “嗯。”   朱实乖乖点了点头。   “居然要让自己的徒弟踏入如此险境,我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师父呀……对了对了,还有一件话我忘记说了——”贺茂咲耶自嘲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能将那个不可一世的晴明打成那副模样,真是痛快得不得了呀,哈哈哈哈!”   飒爽的笑声之中,朱实略显透明的影子逐渐重叠在灰衣女子身上,消失无踪,贺茂咲耶看着这一幕,嘴角含笑,身影也随之渐渐淡去,就在即将消失的这个瞬间——   “好冷……”   怀中的小雪丽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像是无意识间的举动,她抓着秋夜的衣领,向前探出身子,如同渴求着某种温暖一般,伸出舌头,在灰衣女子的嘴轻轻舔了一下。   秋夜猛地睁大双眼,满是惊愕之色。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看到小雪丽整个身子又贴了上来,再次印上深深一吻,这次甚至连舌头也伸了进去。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   看着在无意识间做出强吻举动的小雪丽,以及因为吃惊而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灰衣女子,贺茂咲耶捂着嘴呼呼一笑。   “到最后还能让我看到这么精彩的好戏,真是多谢款待了,呜呼呼。”如猫一般的狡黠笑声响起,雪衫女子带着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彻底消失不见。   秋夜却已无暇顾及这一切,慌慌张张地想推开怀中小巧玲珑的小雪丽,可一只手才刚刚抬起,便在含糊不清的低吟之后无力跌回了身侧。   雪女双臂抱着灰衣女子的脖颈,眼神恍惚,显然没有恢复意识,只是凭借着身体之中的本能行动,以接吻方式贪婪吸收着秋夜体内的生命力。   跛足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退后了几步,枯木杖摔落在地,骨碌碌滚了出去。   透明的口水点点滴落,宛若银丝,濡湿了灰衣女子露出的半截锁骨,留下一道清澈的水痕……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误会的秋夜   明月挂在枝头,遍地银白如霜,两道轻轻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行走在树林之中。   晚上的林子格外安静,飞鸟蜷起翅膀,缩成一团黑糊糊的阴影,回头打理着自己的羽毛。有风吹过,飒飒的夜风。   一片树叶飘了下来,摇摇晃晃,落在冰蓝色的波浪长发上。   这仿佛是某个契机——   “秋夜。”   小雪丽很认真地看着前方的灰衣女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不,肯定已经死了,而且你不但救了我,还救了小青的命,这份恩情我以后一定会报答,所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加快了脚步,两条手臂猛地向前一探,握住了秋夜垂在腰间的右手。灰衣女子只好停了下来,撇过头去,不与小雪丽对视。   小雪丽紧紧握住秋夜的手,生怕对方逃掉一般,小步小步朝旁边移去,但当她再度来到秋夜的面前,抬头望去时,却发现灰衣女子又一次将脑袋转向旁边,月光的照耀下,脸色好像有些微的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小雪丽的印象中,秋夜总是从容不迫,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她,而事实也是如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子的灰衣女子,心里忍不住也跟着慌了起来,一只手依旧牵着秋夜,另一只手却轻轻拉扯着女子浅灰色的衣角,怯怯地开口道。   小雪丽的声音又软又糯,不知为何,秋夜突然想到了包裹着香甜芒果的糯米糍。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会向你道歉,我……”   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灰衣女子的怀里,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之前半睡半醒之间,模糊一片的视界中也能隐约看到秋夜那温和的微笑。   刚醒来的时候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之后自己整理了一下,虽然有很多地方还存在疑问,但总而言之,应该是秋夜救了她没错。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又去询问灰衣女子,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便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小青和白蛇母子的情况,得知她们都没事之后,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与小青不同,小雪丽在这几年的逃亡之中,颠沛流离,也多多少少接触了解了妖怪与阴阳师的相关知识,能在道戒那种人物手底下逃得性命,放在平时,绝对是值得她骄傲自满好久的事。   可现在从秋夜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小雪丽却没有感到多么得意,也没有因为死里逃生而感到庆幸,心里翻涌着某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情,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沉默着跟在秋夜身后走了一段路。   如果是平时的话,这个喜欢多管闲事又爱乱操心的老好人应该早就发现不对,过来问东问西了,可就连秋夜也好像变得奇奇怪怪,一直走在前面,那速度快得都不像瘸子了,也不肯与她对视,小雪丽主动说话时也是有些着急的语气,说了三两句便匆匆结束。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秋夜。   小雪丽想来想去,连秋夜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被气成这样,不愿与她说话,甚至连她的脸也不想看见,那一定不会是秋夜的错,是她的错,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秋夜生气了。这么一想,心里就沉甸甸的,那种无可名状的感情也变得越发浑浊,随之浮上的,还有深深的失落,以及一丝恐惧。   恐惧来源于失去,她是害怕失去什么呢,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强者吗?一个可以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小团体吗?一段值得珍惜的友情吗?各种各样的思绪仿佛一团乱麻,小雪丽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响,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她抬头看着秋夜的侧脸,一时间患得患失,连声音都带上了微微的哭腔:   “秋夜,我向你道歉,别不理我好不好……”   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害怕失去秋夜这个人罢了。不是能与安倍晴明为敌的强者,不是能让她依靠的首领,也不是小青那样的好朋友,秋夜,一个对妖怪与人类一视同仁的烂好人,奇怪的阴阳师,与她见过的任何阴阳师、任何人类、任何妖怪都不同,在她的心中,秋夜只是秋夜,仅此而已。   之所以不再像小青那样使用大姐姐这个称呼,而是改口叫秋夜,说不定也只是这种心理的体现。   小雪丽仰着头,眼睛湿润,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幼犬,可怜兮兮地望着灰衣女子的侧脸,秋夜果然与平时不同,没有在笑,而是紧紧抿着嘴,脸色红红的,好像喝了不少酒,可她又没有闻到酒的味道。   真奇怪。   好像这个晚上,她与秋夜都变得有些奇奇怪怪了。   “没……”   突然,灰衣女子好像终于放弃了什么,垮下双肩,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小雪丽时,又恢复了那一如往常的温和微笑,只是脸上还有些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接触到她的视线,那泛起的红晕便越来越深了。   “没有什么事,你不要瞎想,我只是,只是……”秋夜目光飘来飘去,寻找着适当的解释。   小雪丽好像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微微眯起了眼睛,重复道:“只是?”   那双红色螺旋瞳孔带着湿润水汽,闪闪发光,如同蕴含着一条灿烂的银河。灰衣女子突然有种被这双眼瞳吸进去了的错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有些不解,明明被强吻的人是自己,为什么此时面对罪魁祸首反而会感到一阵心虚呢?   “只是……”   秋夜在心里感谢着现在不在这里的狐狸,正是因为平时经常与她嬉戏打闹,因此才养成了表里不一的本事。   无论心里在想什么,至少表面上都可以摆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淡然笑容,输人不输阵,表面功夫要做好。她一边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一边用温柔的视线看着小雪丽,脑袋疯狂转动,思索着应对之策。   即使面对全力全开的妖怪鵺,她似乎也没有感到这般窘迫。   明明只是小孩子睡迷糊了的一个吻而已。   在秋夜记忆之中的某些国家,接吻礼不过是早安与晚安的日常礼节,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父子、母女、兄弟、姐妹之间都会这么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所以根本不需要这么慌张失措。   根本不需要这么慌张,冷静,冷静下来……   “秋夜,你牙疼了吗?”小雪丽怯怯地问道,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灰衣女子不断抽搐的嘴角:“需要我帮你冰一下吗?被冰住的话,好像就不怎么痛了。”   秋夜沉默了片刻。   “谢谢你的关心……”   根本冷静不下来啊!   秋夜突然有一种往自己脸上糊一发全力全坏版八月秋霜的冲动,好让这变得如糨糊差不多的脑袋能稍微冷静一下。   但考虑到可能会吓坏眼前的小女孩,她还是明智地放弃了这个决定。   “只是……”   为了掩饰已经红透如柿子的脸颊,秋夜抬头望向天空,一轮明月高照,满天星辰,冬日的夜空总是分外清爽,令她精神为之一振。   “好美的——”   秋夜本想顺口称赞两句月光然后趁机改变话题,但只说了两句话,突然微微一怔,还没出口的话语在舌尖上转了几转,又咽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有些莫名的感叹:   “好美的刀光啊。”   “啊?”   小雪丽本来也跟着秋夜抬头看向天际明月,闻言一怔,小眉毛轻轻皱着,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刀……啊!?”   话音未落,小雪丽突然吓得惊叫出声。   明月之中,赫然多出了另一抹耀眼夺目的光辉——雪白长刀从天而降,斩向站在原地似在发怔的灰衣女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被围攻的秋夜   一轮皎然明月当空,映照在浅灰色瞳孔的最深处。   雪白长刀从天而降,闪烁着点点寒光的锋芒愈来愈近,鼻尖仿佛可以闻到一丝隐隐约约的,铁与血的气味——战争与杀戮的气息。   月光与星光于这一刻汇聚在刀尖,与刀光融合成为一体,三光并耀,形成一刹那的至美之景。   “好美的刀光。”   秋夜忍不住出声赞道。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那一轮刀光已经来到眼前。   刀锋未至,额前的刘海却早一步被劲风吹得飘了起来。   伴随着一声清冷的叱喝:   “星流·月斩!”   “啊!?”   小雪丽慢了一拍,直到现在看到这道几欲将灰衣女子一斩为二的长刀,忍不住惊叫出声,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秋夜的右手,掌心渗出浅浅的汗水。   又软又糯的惊呼声似乎被无限地拉长延伸,或者说是整片区域的时间流动变慢了,雪白长刀向下一点点挥出,慢如蜗牛爬动,小雪丽身子缓缓向后仰去,眼中逐渐浮现出惊慌的神色,一切都变得格外迟钝。   灰衣女子立在原地不动,只是轻轻抬起了左手的枯木杖。   锵!   木杖与刀尖相互一碰,竟然发出金石相击的清脆之声。金属颤鸣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久久不绝,蓦然响起了鸟儿惊叫的声音,与一阵扑簌簌的展翅响动。   “析雷?”   与握住长刀的银发少女四目相对,秋夜微微一怔,手中动作却没有因此停顿,枯木杖一挥一拦,已经将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安倍晴明已经离开,你们怎么还在这附近,难道……”她喃喃自语,也没期待能从银发少女那里得到什么回应,心里有了几个猜测,即使有妖狐坐镇,可小青经验尚浅,又要兼顾白蛇母子,如果八雷令真的将歪脑筋打在她们身上,说不定真的会出现什么意外。   秋夜突然感到衣角被扯了几下,低头一看,小雪丽似乎也想到了类似的事情,担忧地望着她。   不知不觉,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那种莫名气氛已经烟消云散。察觉到这一点的秋夜,忍不住有些想感谢这位突然杀出来的银发少女。她看着好像晕了过去一般,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银发少女,忍不住有些纠结,对于八雷令这种不管杀上几次也会复活的敌人,该如何处置实在是一桩难题。   “其他人不在。”   但出乎秋夜意料的是,银发少女居然真的开口回答了她之前的自言自语。   “其他人不在,只有……”她好像正在犹豫着什么,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伏雷自己过来救我,和那些天狗打了起来,你能不能……拙者自己留下来,想要的情报也会全部告诉你们,能不能将伏雷放了,他,他……至少让他,啊!”   银发少女好像很不擅长这种开口求人的事情,脸色因为羞惭而涨得通红,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透着明显的焦急,甚至还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小小声惊呼了一下,眼里顿时多出了点点泪花。   “等等,你先停一下。”秋夜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挥手打断了她:“什么大天狗,什么情报,我不太明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你——”   嗖!   “说清楚一点。”   秋夜气定神闲地向后微微一仰,一面与身等高的鬼面巨盾飞转着掠过她的身前,又急飞出去,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从上到下直直劈成了两半。带起的狂风之中,一度中断的声音又继续下去:   “莫非,你被狐狸她们抓到了,然后你的同伴想来救你……”   “啊!”   小雪丽又是一声惊呼,急急忙忙躲到了灰衣女子身后。身穿破旧甲胄,满身血迹斑斑的散发男子从黑暗之中一步迈出,硕大手掌紧握成拳,轰然一击砸向秋夜的太阳穴。灰衣女子偏了偏头,避开这力大势沉的一拳,口中继续说道:   “比如这位,应该就是你口中的伏雷,如果你刚刚说的话属实,他和你的感情应该很好,否则也不会自己孤身犯险,赶过来救你……”   见到那一面恶鬼大盾呼啸飞出,趴在地上的银发少女猛然睁大双眼,原本已经开始黯淡下去的目光重新又亮了起来,伸手抓住掉在旁边的雪白长刀,一跃而起,如轮刀光横削而出,径直斩向灰衣女子的腰部!   与此同时,披头散发的高大男性紧紧闭着双眼,冲到灰衣女子身前,又是连环重拳轰出,每一击都带着呼啸破风之声,力道强横,足以开山破石!   秋夜身不动,步不移,手中枯木杖只在最后一刻轻微移动几寸,就巧妙地将那迎面而来的雪白长刀偏向旁边,脑袋微微一转,或低或仰,或左或右,似乎只是在闲极无聊地活动着颈椎,却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伏雷如狂风骤雨一般的重拳连击,再开口时,声音连一丝颤动也没有:   “虽然拥有两肋插刀的朋友是一件好事,我也无意对这美好的友情指手画脚……但在小孩子的面前这样大打出手,似乎不太好吧?”   秋夜的右手一直牵着小雪丽,感觉到小女孩的身体正在颤抖,虽然对两人的行动本身没有什么意见,但既然吓到了小孩,灰衣女子便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不要随随便便就动手,好吗?”   话音未落。   “找到你们了,小贼,留下命来!”   天空之中突然多出了一双格外巨大的漆黑羽翼,一时间竟将星月的光辉彻底遮掩,秋夜几人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疾利如刀的漫天狂风,以及寒芒四射的长薙刀锋!   “嗯!?”   银发少女急忙回身一架,挡住天魔从天而降的一刀,然而天魔这一击又重又沉,析雷一声闷哼,握住刀柄的虎口顿时破裂,鲜血淋漓,双足硬生生沉入地面,随即而来的狂风如同无数利刃,将其身上的武衣割出了大大小小数十道裂痕!   平时使惯了的鬼面巨盾刚刚已经抛出,伏雷眼看银发少女仅仅过了一招便落入下风,没有丝毫犹豫便冲了上去,拦在析雷与天魔之间,竟是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代替盾牌,守护身后之人。   “风神一扇!”   鸦天狗首领目光一冷,没有半点迟疑,长薙刀向前一挥,漫天狂风凝如实质,欲将伏雷与析雷同时撕成无数碎片。   然而在薙刀与无数风刃即将击中伏雷的时候,斜地里却伸出了一根普普通通的枯木杖,不偏不倚,与长薙刀的刀尖轻轻一碰——   “唔!”   天魔却感到一阵大力从长薙刀传了过来,仿佛刚刚不是被枯木杖轻轻点了一下,而是斩上了一座巍然巨峰,巨峰之上没有留下任何细微痕迹,斩锋之刀却难以为继!   她惊疑不定地望向那根横在伏雷身前的枯木杖,目光向旁边一移,也就看到了微微皱着眉头的灰衣女子,以及从秋夜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正怯生生望着战局的小雪丽。   “八雷令之后又是天狗吗……”   看着突然冲出来喊打喊杀的鸦天狗,秋夜对那双巨大的翅膀有些印象,似乎在云海之里见到过。她本来对两个不听劝的八雷令已经有些头疼了,现在又多出一个杀气腾腾的天狗,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道:   “大家有话好好说,我看这两位八雷令也不是无法沟通……”   “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既然出手帮忙这两个家伙,也就是说——你也是妖怪鵺的同党!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将你们一并杀了,简单痛快!”   天魔完全没有罢手的意思,长薙刀用力一挥,掀起狂风如潮如浪,再度攻上,这次却是直直朝着秋夜斩了过来。   “天魔一闪!”   与此同时,银发少女与伏雷也有了动作。   失去手中巨盾,伏雷举起拳头,狠狠向前砸出,银发少女手中雪白长刀向天一指,似乎沾染了银月之辉,光芒流转在刀身之上,带起一抹分外耀眼的华丽刀光——   “星流·月断!”   雪白长刀,巨拳轰击,天魔一斩,三种截然不同的攻势,竟然不约而同地攻向了站在原地不动的灰衣女子!   “等等,那是——秋夜!”   粉红色的影子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紧紧追赶着天魔过来的妖狐看清了被他们围在中央的灰色身影,脸色蓦然一变,但这时三人招已出手,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粉发狐女咬着嘴唇用力一跺脚,下意识间便使用了她最擅长的解决方式——   “啊啊啊啊,本狐不管了,咒相·黑天!”   黑沉沉的三钴剑落在纤细白皙的手掌之中,妖狐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大喊一声,无光的剑芒剥离剑身,向前急速飞去,她本来是想用这一招抵消掉天魔的攻击,可回过神来,却发现黑天之剑竟然稍微偏离了准头,直直斩向秋夜。   “狐狸,怎么回事?”   一道褐色肌肤的身影掠过妖狐,转头看了满脸愕然的妖狐一眼,顺口问道。但还没等妖狐回话,大江朱就像是自己理解了什么,抄着手臂用力点了点头:“哦,那个穿灰衣服的就是罪魁祸首对吧,安心,酒吞之女绝对不会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看我的!”   脚下的树枝啪的一声断开,大江朱腾空而起,左手凝空抓向天空,竟将周遭一带的碎石沙土聚集起来,凭空形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巨大石头成形瞬间,褐肤鬼族五指一合,紧紧抓住巨石凹凸不平的边缘,朝着灰衣女子丢了过去!   在鬼族强横力道的作用下,巨石竟然后发先至,第一个冲到了灰衣女子的面前!   “住手啊!”   这时妖狐才大叫起来。   大江朱疑惑地低头望去,却见粉发狐女竟然已经开始转身逃跑。但还没跑出两下,旁边竟突然多出一道浅灰色的身影,枯木杖重重一敲,将妖狐绊倒在地,在惯性的影响下滚了几圈,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被自己的两条尾巴给绑成了一个大球,灰衣女子在后面推了一下,那狐狸球就惨叫着一路滚向远方,只留下漫天尘埃飞扬。   这是大江朱看到的最后一幕。   因为下一刻,那位灰衣女子便如同瞬间移动一般,没有任何预兆直接出现在她的身边,一脸温和的笑容,右手却蓦地抓住了她的脑袋,五指合拢宛如铁爪,竟然连鬼族的力量也无法摆脱,咯咯咯的骨骼哀嚎声中,大江朱逐渐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ps:终于六十万字了,庆祝一下~撒花,撒花~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尘埃落定   月明星稀,仍是夜间的树林,光秃秃的几棵树离得较远,留出了一片天然的空地。地上有些潮湿,有风在流动。   微微的寒冷。   天魔悠悠醒转,眼睛睁开,视线依然有些朦胧,就连天际的月轮也显得模模糊糊。她低低哼了一声,抬手捂住了小腹。   刚刚那位灰衣女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绕开了她的攻击,转瞬之间来到面前,手中木杖重重一敲。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击,甚至没感觉到丝毫的灵力波动,便将鸦天狗首领打得昏厥过去,到得现在终于醒了过来,被木杖敲中的地方却仍在隐隐作痛。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天魔回想起昏迷之前的战斗——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只是一次攻与守的互换,她竟连一招也撑不下去,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寒意,犹有余悸。   大约便是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说话声,语气和善,声调轻柔,宛如一阵微风拂面,让天魔心中为之一静,浮躁的情绪消失无踪。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下意识地想着,朝说话声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下一刻,鸦天狗首领猛然睁大了眼睛,目光一缩,满是不可思议。   天不怕地不怕的褐肤鬼族大江朱规规矩矩地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粉发狐女坐在旁边,肩并着肩,低眉顺目,哪里还有一丝半点的高傲气质,在狐狸的另一边,银发少女与伏雷也是规规矩矩地正襟危坐,四人坐成一排,而在他们的对面,那位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灰衣女子拄着枯木杖,正在说着什么,刚刚她听到的声音应该便是出自灰衣女子之口。   左右望了望,没有看到那位躲在灰衣女子身后的雪女。   “所以说……狐狸你行事总是这么莽撞,如果不小心伤到雪丽怎么办,就算没有打中雪丽,打到那些花花草草也不好嘛……”秋夜望着看似乖乖挨训实则正在神游天外的妖狐,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回来吧。”   “好!”   灰衣女子话音未落,本来昏昏欲睡的妖狐猛地跳了起来,身形散作漫天黄符,眨眼消失无踪。秋夜摇了摇头,暂时不去理会一返回意识世界便气势汹汹质问行踪的妖狐大人,目光转向其余三人。   “……”   大江朱与她视线相对,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惊吓的神色,显然刚刚那记铁爪手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秋夜本来只想着点到为止,让几人平静下来便是,但看到小雪丽被吓得瑟瑟发抖,心中便忍不住有些恼火,出招之际,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此时其实也在默默反省。再开口时,声音便软了许多:   “你便是白蛇大姐的那位友人?”   “是,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应天者?哼,看上去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尽管有些底气不足,大江朱还是挺了挺胸,抱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大声反问。在她的记忆中,酒吞童子从小便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听好了,朱,你身为我的女儿,又是顶天立地的鬼族,可以失败,可以被杀死,却决不能在敌人的面前认输屈服!   大江朱语气不善,近似挑衅,灰衣女子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什么气恼的表现,让她觉得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别扭。   “秋夜本来就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旅者之身罢了。”秋夜自然不会因为这种话语而发怒,别的不提,与同样说话不饶人的妖狐相处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有了免疫力,此时只是笑了笑:“白蛇大姐提到过你很多次。这几天我不在家,没能好好招待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大江朱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白是怎么说我的?”   “白蛇大姐说你很有担当与责任感,而且有勇有谋,文武双全,身上具备着非同一般的领袖气质,是天生的首领将才,了不起的大人物。”秋夜顺口说道。   大江朱的眼睛越来越亮,到最后几乎放出光来:“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白还是很佩服我的,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所以……我有一件事想拜托阁下。”   “哦,尽管说!”   “虽然雪丽已经先一步回去寻找小青了,但我怕她在中途遇到什么意外,能请你也回去查看一下情况吗?还有……将这位天魔大人也带回去吧。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被白蛇大姐赞誉有加,而且闻名天下的大江朱能够胜任了。”   大江朱没有半点迟疑,用力一拍胸口:“难得遇到这么有眼光的阴阳师,小事一桩,交给我就是了!不管那只雪女遇到了什么麻烦,就算死了,我也会将尸体完好无缺地带回来给你!”   “可以的话……”秋夜叹了口气:“我希望能看到活着的雪丽……”   “包在我身上!”   大江朱干劲十足地一跃而起,将还倒在地上起不来的天魔像扛麻袋一样扛在了肩上,健步如飞,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只留下滚滚尘埃。   伏雷与析雷面面相觑。   “那只天狗刚刚好像都翻白眼了,没事吧?”银发少女忍不住有些担心。   伏雷想了一会:“应该没什么大碍。”他顿了顿,又继续补充道:“因为我闭着眼睛,所以没看到,刚刚的发言只是一种猜测,殿下勿要见怪。”   “……”   银发少女沉默下来。   “所以,你将其他人支开,是想在这里杀了我们吗?”她看向灰衣女子:“即使普通人对我们没有办法,但你体内那只妖狐却懂得荼吉尼天法,懂得如何彻底消灭护法神,要动手的话,就来吧。”   “殿下!”伏雷脸色一变。   析雷一声轻叹:“拙者……我已经活腻了啊。”她悄然换了自称,声音依旧清冷如冰,却似乎多了一种隐约的柔软:“这么多年下来,渐渐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活着了,也许当初与母亲大人一同死去,反而更好……应天者,杀了我吧,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品尝这种涩然无味的人生了。”   “既然你已有决意……”秋夜抿了抿嘴,枯木杖向前一挥,竟直接打了银发少女的天灵盖上!   这一杖快如闪电,伏雷根本来不及救援,看到木杖落在析雷头顶,双目怒张,发出一声悲痛之极的惨呼:   “殿下啊!”   银发少女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过去的往事历历在目,一切鲜活如同昨日,仿佛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过着美好而无趣的生活。繁花一般的岁月,飞蛾扑火的爱情。她突然又想到了那位已经死去多时的意中人,因时光而模糊的容颜再度清晰,雌雄莫辩的美丽容貌,高高的马尾,一把折扇,似笑非笑的神情……   好想再见你一面呀。   冬绘。   下一刻,枯木杖打在了析雷顶上的百会穴。   啪!   一声轻响。   伏雷保持着怒吼扑上的姿势,怔在了原地。   银发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看着秋夜将枯木杖拿了回去,过了一会,伸出手摸了摸头上被敲出来的小包,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秋夜微微一笑:“我有说过要杀你们吗?”   虽然妖狐大人一直在嚷嚷着要动手,但灰衣女子全部当成了耳边风。   “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她看着两人愕然的神情,轻声道:“要回去安倍晴明那边也好,要去做其他事也好,都随便你们。但如果想留下来的话……”   笃笃笃的声响,枯木杖敲在地面,月白如银,一袭灰衣缓缓向前,与析雷两人擦肩而过:“就跟我来吧。”   夜风流转,沉默持续了片刻,秋夜与妖狐大人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边优哉游哉地朝小院走去。直到两道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嘴角微微翘起,眼中也露出了狡黠如猫的笑意:“狐狸,看样子我赌对了。”   “哼,老好人。”妖狐抄着手臂撇过头去:“如果他们不愿跟你回去,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放他们离开?”   面对这个疑问,秋夜抿了抿嘴,一声轻笑:   “有何不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家暴   月光洒落,一身银白,如披天衣霓裳,朴素灰影走在身前不远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恰好距离,枯木杖落地的声音仿佛有着奇妙的韵律,令人心情自然而然平静下来。银发少女看了一眼伏雷,喉头动了几下,但最后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着继续向前走去。   “有何不可?”秋夜摇了摇头,语气淡淡:“你没看出来吗,那位使刀的女子一心求死,否则一开始也不会攻击我——其他人也许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安倍晴明与八雷令却肯定明白,在逃跑途中还主动挑起毫无胜算的战斗,是希望我真正的杀了她呀。”   她点到为止,接下来的话没说出口,妖狐却已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原来如此,所以你认为那个女人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有尝试的价值,也有足够的时间,为何不去一试呢?”秋夜没有否认:“即使我们击败了安倍晴明,之后的世界也未必是太平安乐,小青和雪丽依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浮月与真铃也是,即使有你协助,也未必一定可以安然无恙,所以……只要可以争取的事情,我都想去试试。”   “在你的这段话中,好像少了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妖狐皱起眉头:“秋夜,你呢?在你提及的将来之中,为什么没有你的存在?”   “其实……”灰衣女子顿了顿,将前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对妖狐说了一遍。除了小雪丽无意识间让她感到窘迫非常的强吻,以及一些不知为何记不太清楚的东西,其余再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地方。   “……就是这样,我逆练五帝龙王,成功压制了暴走的火天降魔枪,然后……”她用力抿了抿嘴:“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你疯了!”不出所料,妖狐大人顿时勃然大怒,一步上前揪住了她的衣领,褐色瞳孔之中如同燃烧着熊熊火焰:“五帝龙王的秘法本来就凶险非常,你竟然还选择逆练,稍微出了什么差错,就是身死当场,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你这是在自杀!”   “我知道。”秋夜低下头,直直望着妖狐因愤怒而变形的双瞳:“但那时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可以找本狐!本狐虽然没有引魂珠,但多多少也懂得一些招魂法门,即使真的出了什么万一,也可以助你再度凝练魂魄——”   “然后你就会遭到咒术反噬,魂飞魄散。”秋夜拍了拍妖狐揪住她衣领的手:“我不想让你出事。”   “所以你才一直维持着灵符形成的分身,就是为了不让本狐回来,不让本狐发现你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是。”   秋夜刚一点头,妖狐竟猛地扬起手掌,啪的打在了灰衣女子的脸上。秋夜被打得脑袋向旁边一歪,眼中有些微的错愕。   她看着两眼气到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的妖狐大人,脑海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可以说的话语。   相处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气成这样的妖狐。   “秋夜。”   两边嘴角咧开,露出交错相互的犬牙,妖狐的声音听上去前所未有的低沉,每一个字都好像从牙缝之间迸出来一般:“你到底将本狐当成什么了?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方便你平时无聊时解闷的道具吗?”   “我……”秋夜隐隐约约明白了妖狐的意思,却也因此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狐狸,你是我的朋友,是……家人……”   “是朋友,就不要什么事都选择自己承担,是家人,就不要自以为是地决定一切,你这种幼稚的施舍,本狐不需要!”   伸手一抓,三钴慧剑凭空而现,妖狐目光冷冽,一剑斩出!   秋夜咬着嘴唇,打也不是,逃也不是,只得有些手足无措地闪避着妖狐迎面而来的连环快剑。黑沉沉的无光剑锋映入眼帘,但握剑的狐却盛怒得如同一团灿烂的烟火,蕴含着腾腾怒火的双瞳之中,竟还隐约有着另一种让秋夜感到心惊的莫名情感。   “以一己之见决定他人的善与恶,生与死,固然是一种自大。但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牺牲自己,就能让所有人感到快乐了吗?”   三钴剑迎面如轮斩下,间不容发之际,灰衣女子双掌一合,夹住了三面开刃的利锋,鲜血顿时泊泊而出!   “你知道小青多担心你吗,你知道那条白蛇暗地里出去找了你几次吗,你知道那些天狗因为感激你救了他们而要去寻找安倍晴明报仇吗,你知道——”   反复几次也抽不出被紧紧夹住的三钴剑,妖狐索性撒手弃剑,双手握成拳头,轮番重击在灰衣女子身上。刚猛拳力如狂风骤雨倾泻而下,秋夜身形被打得连连摇晃,不一会儿,嘴角已经溢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你知道——”   轰然一击,竟直直凿穿了灰衣女子的胸口!   纤细的手臂停在空中,妖狐大人保持着出拳的姿势,雪白的脸颊上沾染了点点鲜红,紧紧咬住嘴角,眼中似有水光盈盈:   “你知道……本狐的心情吗?”   “狐狸……。”   秋夜眼睑半垂,过了一会,伸手将娇小的狐女搂在怀中。一头粉发靠在肩上,枕着灰色衣裳,妖狐在发泄一通之后,也跟着沉默下来。   “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妖狐的声音有些发闷:“本狐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你才能对付安倍晴明,也只有五帝龙王才能真正破解返魂之术,本狐明白,本狐什么都明白……本狐感到愤怒的,不是你冒着生命危险逆练五帝龙王,而是……你竟然想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灰衣女子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你以为牺牲自己就能使所有人幸福,大错特错。如果没了你,也许其他人无所谓,但那两个小丫头会哭,白蛇会掉眼泪,认识你的人会感到悲伤,本狐……会恨。”妖狐突然张口,用力咬上了秋夜的肩头:“本狐会恨自己,没能与你共死!”   “嗯。”   秋夜轻轻应了一声。   “下次,听好了,下次绝对不能抛下本狐,既然我们从睁开双眼的那个瞬间便在一起,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要结束这段旅途,本狐也要——早你一步!”   “明白了。”   “哼,明白就好。”   “狐狸……你打得我好痛。”   “活该!”   “喂。”   “你不服气的话,可以打回来呀!”   妖狐将手臂从灰衣女子的身体里抽出来,两者皆是灵魂状态,没有实体,放在现实世界足以致命的伤势,在这里也很快便复原如初。   粉发狐女双手叉腰,向前用力一挺胸口:   “嗯哼,来啊!”   “你知道我下不了手。”   秋夜瞪着妖狐半天,撇过头去,闷闷地道。   “哼哼哼,没胆量的家伙。”   妖狐好像打了一场胜仗,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脸上找不到半点泪痕与悲伤,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假的一般。   不过,果然还是笑容更适合狐狸呀。   秋夜在心中想道。 第一百四十章 看穿一切的真相狐   与妖狐大人友好地增进了一下感情之后(普通人不要效仿,会死的),秋夜便开始向妖狐打听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原委,其实说来倒也简单。她对上了妖怪鵺之后,八雷令被各个击破,虽然逃了七个,析雷却在乱战之中被擒,沦为俘虏。银发少女被擒之后,也不反抗挣扎,始终安安分分,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让本性散漫的众妖怪逐渐放松了警惕。   直到今夜的稍早时候,昏迷的天魔终于醒了过来,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非凡,潜伏在附近等待时机的伏雷趁机出手,居然真的救出了银发少女,两人且战且退,然后……便撞上了灰衣女子与小雪丽。   即使早知道妖怪鵺会有所举动,可如此雷厉风行还是出乎了秋夜的意料,除了茨木童子所率领的鬼族大军因为目标太过明显而没有出现,鵺几乎将手头的所有力量全都投入在这一回的战斗之中,打算一战消灭天魔以及其他有意反抗的天狗首领。标准的斩首行动。   然而鵺不会不知道灰衣女子已经在八之岳逗留了差不多一个月,先不论秋夜根本没有掩饰行踪的打算,就算有,大抵也逃不过对方的眼线。   天下间有许许多多本身不擅长战斗,却能用各种奇妙技巧侦查情报的妖怪,譬如百目鬼与水弩,一者眼看四路八方,目光敏锐,是天生的斥候,一者潜伏水中,含沙射影,防不胜防。秋夜不觉得自己一定能完全识破那些千奇百怪的能力,因此从一开始就堂堂正正,不加以掩饰,一方面也是为了让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换言之,妖怪鵺明知秋夜在这里,却依旧对八之岳发动了进攻,甚至不惜因此暴露出奉前坊这个暗中投靠的卧底。如果不是他对自己与八雷令有着绝对的信心,那只有一个可能性——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   这次攻击的真正目的不在消灭众天狗,而是为了制造出一个让灰衣女子不得不全力出手的舞台,从而试探出这位应天者的真正底细。而鵺也确实得到了想要的情报,下一次战斗的时候,必然会拿出相应的克制之法,凶险更胜。   但秋夜明白,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对了。”妖狐看着秋夜,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突然多出一丝不怀好意:“本狐很好奇,你与雪丽之间发生了什么?”   “什——”   意料之外的疑问让灰衣女子猛地怔住。   “哎,明眼狐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呀。”妖狐用胳膊肘捅了捅秋夜,那模样显然是要刨根问底了。   秋夜挠了挠脸颊,转过头去:“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妖狐作恍然大悟状,但立刻一拳打在灰衣女子身上——当然这次没有用多少力气:“什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说这个谁会懂啊!”   眼见实在搪塞不过去,秋夜也只有垮下双肩,轻轻叹了一口气:“简单地说,就是那个,雪丽在睡觉的时候,稍微,稍微对我做了一些事,一些……”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有道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妖狐大人逐渐失去耐性,忍不住跺了跺脚:“限你一句话之内将整件事说得清楚明白,否则本狐就自己去问雪丽了!”   “雪丽亲了我!”   被妖狐这么一催促,秋夜下意识就将在嘴边打转的话说了出来。   然而她却发现妖狐没有感到惊讶或者其他情绪,似乎怔了一怔,随后却轻轻皱起眉头,有些奇怪地开口问道:“就只有这样?”   “什么就只有这样……”秋夜指了指自己:“我被亲了!而且是被强迫的,连舌头都伸了进来,才不是就这样吧!”   “雪女会通过接吻来吸收别人的生命力,这应该是常识,你又不是不知道。”妖狐挥了挥手,有些兴味索然:“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就是被小丫头亲了一下吗,这么大反应,真让本狐失望。”   “她将舌头都伸进来了!”秋夜觉得妖狐可能没听清楚,着力强调道。   妖狐一脸诧异:“接吻时把舌头伸进去有什么稀奇的,难道秋夜你吃东西的时候不会用到舌头?”   “……”   秋夜突然觉得这只狐狸说得好有道理。   “但……”   与平时的泰然自若不同,现在的秋夜脸色红彤彤的,给人的感觉也有些慌张无措,妖狐眯起眼睛,突然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嘴角轻翘,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如果真的如她所料,那接下来的发展应该就会变得十分有趣了。   不知道为什么,妖狐突然有一种连自己也感觉莫名其妙的冲动,她忍不住抬手往鼻尖面前推了一推,虽然什么都没有碰到,可半空中却好像闪过了一道反光。   真相只有一个!   秋夜没有注意到妖狐这奇奇怪怪的举动。被妖狐这么一问,她忍不住又想起那个时候——雪女小巧玲珑的身体贴在怀中,柔软的嘴唇挨了上来,随即有一种冰凉的感觉充斥口腔,好像含着浇了糖水的冰块,又是清冷,又是甘美,冰块逐渐融化,变成甜甜的凉水,滑进了喉咙里,好像连心也变得甜丝丝的,说不出的畅快舒服。   虽然分开之后感觉舌头被冻得发直,大半个时辰都说不出话。   但这只不过是小小的副作用罢了。   即使时间过去,秋夜依然对那种美妙的滋味感到恋恋不舍,小雪丽在强吻了她之后又沉沉睡去,过了大约两个时辰才真正醒来,这两个时辰之中,灰衣女子无数次想偷偷去亲上一次,有一次几乎已经贴上了嘴唇,却还是悬崖勒马,牢牢把持住了自己。   小雪丽醒来之后,秋夜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见对方好像不记得睡着时强吻自己的事情,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却也有种莫名的遗憾。但更让她觉得别扭的,是每次看到小雪丽那精致的面容,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深深一吻,心情也因此变得乱糟糟的,仿佛往无波的湖水投下了一块石头,涟漪荡漾开去,不复往日清净。   就连当世无敌的妖怪鵺也无法令她心情有所波动,但区区一个年纪幼小的雪女妖怪却轻易做到了,这该说是一物降一物吗?灰衣女子这么自嘲地想着,试图理清这一头乱麻,可她虽然有着广博如海的阴阳术知识,对天下间各类型妖怪也如数家珍,偏偏只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没办法给出一个恰当的定义。   如果这是疾病,该服下哪一种灵丹妙药才能治愈?如果这不是疾病,她又该如何平息这种古怪的情绪?   不知为何觉得妖狐大人应该能给出合理的建议,灰衣女子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才将心里烦恼全部说了出来。   一头粉发摇晃不已,妖狐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之后,轻轻歪了歪头:   “要说的话,这不就是恋爱吗?”   “恋爱?”   不是无法理解这个词汇,而是一时间没办法将这个词语与自己对应起来,秋夜只是怔了一怔,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妖狐点着头:“本狐觉得,你十有八九是喜欢上了雪丽那个小丫头。”   “喜欢……怎么可能,雪丽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啊!”觉得妖狐大人应该只是在说笑话,灰衣女子随意摆了摆手,笑着回答道。   但妖狐却没有配合地露出开玩笑的神情,一脸似笑非笑,眼神之中闪烁着某种恶作剧的光辉,秋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对方接下来开口说出的话语,会对她造成十分有效的伤害——   “秋夜你啊……”   但在她阻止之前,妖狐已经带着促狭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说道:   “原来是一个萝莉控呢。”   “……”   “……”   灰衣女子如遭雷击,整个人像一根柱子般呆在了那里,眨了眨眼,与妖狐纯洁的目光相对。   半晌无话。 ps:第三更~今天咱也是节操满满小荷叶呢! …… 小荷叶是什么东西!?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各怀心思   小雪丽最近有一些烦恼。   当然,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肯定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烦恼,这不足为奇。   而实际上,她所烦恼的东西,也绝不是像安倍晴明或八雷令这种极之重要的那些事情。只是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甚至连说出口的必要都没有,也不需要与其他人商量。   小雪丽这么想着,于是便试图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些问题,却因此而变得更加恼怒,几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如果被问到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苦恼的话——   比如一觉睡醒,小青突然长大了好几岁,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少女,而且还拥有着黄金一般的长发与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挚友的变化让她隐隐有种被丢下了的感觉,但即使外表变得不同了,小青依然是那个小青,会在吃饭的时候抢夺她最喜欢的菜,还会在她面前得意洋洋炫耀自己与秋夜之间独一无二的关系,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虽然这样的小青也让她觉得有些烦人,但无论如何,总比完全变成一个陌生人要好。明白这一点的同时,小雪丽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别扭。   除此之外,家里突然住进了好几只天狗妖怪,整天吵吵嚷嚷的,让她都静不下心了。还有那个一大早就在喝酒的鬼族大江朱,小雪丽本来以为妖狐大人已经是全天下最贪吃最懒惰的妖怪了,可直到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比起大江朱与那位优哉游哉的天魔,妖狐简直便是劳模呀!   但财政与食物一向由秋夜负责,因此这方面的事其实也轮不到小雪丽担心。   灰衣女子好像会使用什么神奇的法术,什么简简单单的食材到了她手上,都能变成好吃到让人想将舌头也咽下去的美食,不但涉世未深的两个小女孩如此感觉,就连自称“吃遍天下”的大江朱也不由啧啧称奇,直道早知道世上还有这么美味的食物,之前的几百年时间应该一粒米也不吃,一直饿着肚子以便吃个痛快——这位鬼族好像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实在让人为之捏一把冷汗。   秋夜。   想到这个名字,小雪丽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虽然之前说了那么多,又是小青又是天狗和鬼族,但其实真正让她觉得苦恼不已的,还是那位让她深深着迷的大姐姐。   最近秋夜的表现似乎有些奇怪。   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在与其他人打交道的时候,譬如小青,譬如白蛇,譬如几位天狗首领,譬如大江朱,譬如偶尔幻形而出的妖狐大人,秋夜都与平时差不多,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一举一动如成竹在胸,让人不由自主便安心下来。   与灰衣女子相处时往往会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天塌了也不必惊慌,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   这也是小青与小雪丽为之深深倾倒的淡然气质。   犹如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纵使风雨交加,雷电交鸣,这座名为秋夜的大山依然可以护她们安然前行。   可这座大山却逐渐露出了裂痕。   起初只是一些不仔细发现就会忽略过去的小细节。   对上眼时会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当她想与平时一样坐在秋夜怀里,或者靠在身上时,也会被刻意避开,但如果是小青做出同样的动作,秋夜却一如往常地笑着摇头,说着“真是没办法呀”,一边像安抚猫咪般抚摸着小青的脑袋。   会不会被秋夜讨厌了?   小雪丽一度这么想道,可她从灰衣女子的眼中没有看到哪怕一丝负面情感,厌恶、憎恨、嫌弃,以及其他种种她曾经亲眼见过,亲身体会过的“恶”,在秋夜身上却根本不存在。除了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悲伤,秋夜整个人美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犹如虚幻蜃影,水中明月,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话语有可能是虚假,行动有可能是掩饰,但目光是骗不了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会将一个人的心情原原本本呈现出来。   然而不是讨厌的话,又会是为什么呢?   对视时急急忙忙偏过头去,一旦有肢体接触就会变得慌张,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些脸红,语气也变得飘忽不定,将发生在灰衣女子身上的种种表现综合起来,如果不是明显的厌恶一个人,那就只能是——   害羞了?   小雪丽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并立即嗤之以鼻。   虽然她不是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的呆子,多亏了母亲与几位姐姐的熏陶,她对性别也不什么看重,毕竟雪女这种妖怪不需要通过男女交合来产下后代,在这个大前提下,恋爱的观念也自然变得开放无比,如果有可能的话,小雪丽觉得以后与秋夜缔结那种超越了友谊的关系也不错。但绝不会是现在。   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啊。   这天底下,有谁会喜欢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女孩呢?   虽然小雪丽自己不介意性别之事,可秋夜与她不同,乃是一个人类。对人类而言,生命往往短暂无常,对妖怪而言几年几十年只不过是打了一个盹而已,却已经是凡人的一生了,等到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即使秋夜活到一百岁,她说不定也还是现在这副幼稚的模样,与秋夜走在一起时更像是一对母女,这点小雪丽还是有自知之明。即使心里蠢蠢欲动,却因为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而从一开始便掐灭了萌生的火苗。   如果能在几百年之后遇到秋夜,该有多好呀——明明知道如果没有秋夜,这条命也早就丢掉了,小雪丽却还是忍不住这样希冀着。连她自己也觉得实在太过贪心不足了。   更何况,这一切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秋夜是什么来历,又有着怎样的过去,但在人类之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或许是一两年,或许是更久之后,秋夜总是要嫁人的。一想到这件事,小雪丽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隐隐作痛,她将这归结为对友人的独占欲,就像小青在她面前与秋夜亲密接触时,心里也会感到不舒服,有一丁点的嫉妒与不忿。   尤其是在秋夜刻意躲避她的时候,心里就更加不高兴了。   仅此而已。   这只是一个小女孩在其生命之中偶然遇到的,没有什么意义的小烦恼罢了。   如果说给其他人知道,一定会被嘲笑的。抱着这种想法,小雪丽今夜也在一个人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的睡眠质量似乎变得很好,每次都能一觉睡到天亮,就是有时脑海之中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些记忆,零零碎碎的,无法拼凑出什么有意义的内容,就像将石头投入湖水中,之后荡漾开去的涟漪一般。   轻轻叹了一口气,小雪丽转头望着已经沉沉睡去而且开始打起王八拳的小青——天知道这位脑袋有些脱线的朋友又梦到了什么东西,窗户半开,银白的月光照射进来,可以听到几只天狗与大江朱的喝酒谈笑声,看样子他们今晚也不打算睡觉了。   不过这也是已经习惯的事了,几天前秋夜看到她的黑眼圈,打听了缘由,二话不说就提着枯木杖过去好言相劝了一番,随后夜晚的音量就明显放低了不少,类似夏日夜晚的虫鸣,只要听惯了,倒也是一种情趣。   就像现在,小雪丽打了一个哈欠,将被褥拉到了脖子下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希望会是一个好梦。   她在心里默默地许愿道。   ··························   “差不多了。”   秋夜掩着嘴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眼角也浮现了几点泪花,闪闪发亮,让其多出了几分慵懒的气息。   为了不被逐个击破,几位天狗首领暂时皆留在这里,加上那位不请自来的大江朱,以及大批鸦天狗,住房问题显然成了迫在眉睫的难关。虽然这其实也不是属于灰衣女子的责任,但一想到云海之里是她和安倍晴明打架时顺手拆掉的——虽然大部分责任还是要算在安倍晴明身上,但对方既然在读条复活中,这个锅也丢不过去,只好含泪自己扛了——秋夜便有种微微的愧疚。   再加上初见面时,因为几只妖怪吓到了小雪丽,一时气恼,下手稍微重了些,将天魔一棒子打进地下只露出一个脑袋,最后还是在妖狐的配合下拔萝卜般将这位鸦天狗首领硬生生拔了出来,此后好几天都能听见天魔疑惑地抱怨为什么全身疼痛,每每听到,秋夜便不由一阵心虚,所幸对方没有回想起身体疼痛的原因,不然也只有按妖狐的提议,尝试着使用物理失忆术了。   不过那些为数众多的鸦天狗也没让她多么费心,直接在树上安了窝,有的随随便便搭建了小木屋,有的直接睡在树上,有的更潇洒,直接倒挂在枝头,如蝙蝠一般摇来晃去,时髦至极,让其他人纷纷侧目——最后这位敢于挑战自我的鸦天狗姑娘睡到半夜就因为头晕而狠狠摔了下来,好几天都捋不直舌头。   几位天狗首领也是拍着胸膛说不用麻烦应天者,他们可以自行解决,荣术太郎是一个蒲团就可以打坐打上十几个时辰,不吃不喝,跟雕像一样,灵鸠伊凛也跟着其他鸦天狗一起在树上安家,至于天魔、饭纲三郎、大江朱与前鬼坊——他们选择的解决办法是每天入夜开始喝酒,一直喝到第二天黎明,等白蛇和两个小女孩醒了,再去睡空闲下来的被褥,很完美的轮班制。   虽然想得很好,但当他们喝到早上,一般都已经醉得稀里糊涂,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至于析雷与伏雷则是时常不见踪影,只是偶尔才在这边晃悠一圈,秋夜与其他妖怪都没有强行留下他们,银发少女却好像也没有回到同伴身边的打算,出现时也一般只是呆在角落,静静地看着灰衣女子与其他人,眼光复杂莫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虽然析雷什么话也没说,秋夜却大抵明白对方的想法,为此最近夜里也在与妖狐研究着荼吉尼天法之中的种种异术,经过大约一周时间,终于有了些眉目。   “真的值得这样做吗?”妖狐虽然不需要睡眠,但长时间动脑对她显然也是一种强大的负担,这时候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表情也变得更加单纯了:“如果到头来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浪费时间,本狐可是会生气咬人的。”   “哈哈,我的眼光一向很准。”灰衣女子轻轻笑了两声,目光往虚掩的门望了一眼,不知为何有些坐立不安。   妖狐注意到秋夜的小动作,忍不住嗤笑道:“真想让清醒时的小丫头看看你这幅德行——应该会大失所望,感觉憧憬的大姐姐形象彻底幻灭了也说不定。”   “不要胡说,我只是……”秋夜脸上有些红,口中反驳着,却有几分底气不足。妖狐摊了摊手,很无奈的表情:“本狐知道,你是打着帮忙疗伤的幌子吃小孩豆腐嘛——”她突然顿了一顿,露出有些促狭的笑容:“不对,秋夜你的话,应该是被小孩吃豆腐才对,虽然本狐更爱吃油豆腐,但人与人的口味各不相同,安心,本狐不会歧视你,也不会去向官府告发你是个变态的。”   “狐——狸!”灰衣女子咬牙切齿。   “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小雪丽呢?”妖狐捏着下巴,仿佛正在认真思索,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却出卖了她的想法。她突然歪了歪头,听着外面响起的轻微脚步声,粉发上面的狐耳朵微微一颤:“秋夜,让好心的本狐提醒一下你,你能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哦?”   “……”   “嗯哼?”   “妖狐大人,明天晚上我会为你准备美味可口的油豆腐。”秋夜不情不愿地许诺道。   “很好。”妖狐大人抄起双手,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狐就期待明天的晚宴了。既然秋夜你这么懂事,那接下来——本狐就去陪那些天狗稍微喝上个几百杯好了。”   漫天黄符飘飞,凝成粉发狐女的形象,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伸手拍了拍秋夜的肩膀:“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承你吉言。”   秋夜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看着妖狐哈哈大笑着跑了出去,不由也跟着摇了摇头,苦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吱呀一响,娇小的冰蓝色身影摇摇晃晃走了进来,双目似睁非睁,没有什么神采,走起路来也东倒西歪,仿佛梦游。   “秋夜……”   看着小雪丽伸出双手,灰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身子自然而然向前倾去,将那具柔软而冰凉的身体拥在了怀中。下一刻,小雪丽已经轻车熟路地搂住了秋夜的脖子,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嘴唇印了上去。   感受着熟悉的甘甜冰凉气息源源不断流入体内,同时自己的生命力也被眼前无意识的雪女一点点夺去,秋夜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有些淡淡的喜悦,也有着莫名的惆怅。   明明希望小雪丽尽快痊愈完好如初,却又不希望这段只属于她的秘密时间过早结束,这种矛盾的心情,还真是自私得很。如果让小雪丽知道了这份心情,一定会对自己感到幻灭,秋夜目光闪烁,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头微卷的波浪长发,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冰冷寒气逐渐蔓延开去,银白的月光洒了下来,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大一小,相互重合的躯体,竟透露出某种神圣的美感,在院子中不曾停歇的饮酒欢笑声中,宁静的夜色被拉得很长,仿佛这一刻便是永恒…… 第一百四十二章 匆匆   时光匆匆如流水,在八之岳发生的激战也逐渐传了开去,更在有心人的加油添醋下,流传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但无论剧情如何演变,只有两件事情是毋庸置疑的——那位来历莫名的应天者与妖怪鵺正面一战,疑似获胜。   以及……鸦天狗们的老家云海之里在战斗中被拆成了一地渣渣。   第二件事姑且不论,当其余妖怪从各种渠道确认安倍晴明已经暂时消失不见,八雷令也潜伏不出之后,可谓是欣喜若狂,仿佛在漫无尽头的长夜中终于看到了一线光明,能与妖怪鵺为敌之人的出现,代表对方已不是无法战胜。   很多妖怪以往只能仰视着那道站立在最顶峰的身影战战发抖,现在却蓦然有了反抗的勇气,或明着露出爪牙,或暗地里进行各种布置,一度因妖怪鵺的绝对实力而被几乎统一的黑暗世界,又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四国。   “随便你们怎么说,俺已经决定了,要去投靠那位八之岳的应天者!”将手中的酒碗用力往地上一摔,酒液与碎片四处飞溅,狸猫模样的妖怪瞪着眼睛大喊道:“与其继续蹲在这里等死,或者帮鵺打自家人,俺还不如痛痛快快战上一场,死也死得像一个爷们!”   他一边嚷着,一边咚咚咚敲着自己的肚皮,发出沉闷如鼓的声音:“你们不去,俺就自己去!隐神,你留在这里,等着俺凯旋归来!”   体型巨大如一座小山的狸猫妖怪不顾其他同伴的反对,向着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开口说道,豪气万千:   “俺会让狸猫的腹鼓声响彻八之岳,咚咚咚!”   北海道。   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之中,背风的洞口正燃烧着一堆篝火,火光将两名阴阳师打扮男子的脸色照得明亮,还带上了红彤彤的光彩。   “应天之人的传闻看样子确实有几分可信度。”仰头喝干了杯中物,年纪较大的男子眯着眼睛,语气有些飘忽不定:“大概是咲耶师妹的布局吧。哈哈,她总是胜过我们一筹,不管是活着的时候,还是……”   他打了一个酒嗝,望向坐在对面的年轻人。   “现在道戒师弟已经死了,我们两人也不需要继续再藏头掩面,一直躲避下去。道珍,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被询问到的年轻人憨厚地笑了笑:“哪有什么打算呢,只要安倍晴明一天还活在这个世上,我与你都只有躲躲藏藏,没办法将老师的学问传承下去,也不知道那位应天者能不能彻底打败安倍晴明,如果连她也失败了,那我也只有找座山躲起来,期待安倍晴明找不到我了。”他说着,伸手挠了挠头:“不过,既然是咲耶师妹的手笔,我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道清师兄,你呢?”   “对上安倍晴明,谁敢说有把握呢?”名叫道清的阴阳师正想再饮一口,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犹豫了一会,就这么将空杯子拿在手里,抬眼看了一眼陪在身边的师弟:“还是要早做打算,接下来我要说的一切,皆是基于应天者没能击败安倍晴明的前提,你听好了——”   道清身子向前倾去,年轻人也很配合地凑了上来,火光熊熊,倒映在两双紧张忐忑的目光之中:   “一千年之后——”   道清声音有些发涩,似乎将要说出的词汇让他也感到一阵心悸:   “荒御灵。”   “什么!”   道珍猛地睁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师兄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成为道满老师吗?”   “只有这个办法了。”   噼里啪啦的篝火燃烧声中,道清直勾勾地看着年轻人变化莫测的神色:“或者,由你施术,将我转化。这个世上,只有道满老师才能对付安倍晴明,在老师已经不在的当下,你或者我,只有让卢屋道满再临世间,才能阻止安倍晴明的阴谋。你再考虑一下,不必急着给我答复,只需要记住——”   他将手里的空杯子丢进火堆之中,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站起身来。背对着呆坐在地上不动的道珍,语气平淡,像是在说着某件简简单单的事情: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长野,饭纲山。   “老大,您回来了!”   在几只天狗的盛情迎接下,风尘仆仆的饭纲三郎大步向前,顺手丢掉了头顶戴着的斗笠,大声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小崽子,其他家伙呢?”   “他们……”其中一只天狗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但在他思考出合理的措辞之前,趴在肩上的管狐已经大声道:“其他家伙都变成人类跑去山下喝酒,然后因为没带钱被打了一顿,正在房间里打滚呢!”   “……”   饭纲三郎脚步一顿,转过头去,表情古怪地看着那条懂得抢答的管狐。   管狐脑袋一仰,颇为得意:“主人和其他几位都是跑得非常快,所以没被打断骨头,才能出来迎接首领!”   饭纲三郎眉头一跳一跳,似乎马上就要大发雷霆,但最后却忍耐了下来,只是无奈地揉着眉心——这是他从那位灰衣女子身上学到的小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安慰,确实有些效果:“不管了,我让你们办的事情有出差错吗?”   “这个……我们都很尽心尽力地将应天者击败安倍晴明的事情传了出去,绝对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天狗见饭纲三郎不予追究,松了一口气,大声答道。   饭纲三郎白眼一翻:“我从一开始就对你们没有丝毫期望。”   “首领,即使是实话也请不要这么说出口,会打击到我们的积极性。”   “关我什么事?”饭纲三郎一脸疑惑。   他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余天狗都已彻底习惯,也只是在心里腹诽几声。另一只天狗突然问道:“不过,这样子好吗?不是那位人类救了饭纲大人和其他几位首领吗,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做?”   他有些缩头缩脑,生怕饭纲三郎勃然大怒,但还是坚持将话说完了。事实上这也是饭纲山所有接到命令的天狗都想问出口的疑惑,既然对方出手救了自己,饭纲三郎应该也不是会恩将仇报的性格,却让手下将八之岳的战事消息广传出去,这无疑是将那位人类阴阳师推上了风口浪尖。   妖怪鵺之所以能一手遮天,便是因为其无人能敌的绝对力量,一旦有能与他正面交手而不败甚至取胜的人物出现,便会立刻成为反抗派的旗帜,原本已经屈服的其他妖怪也会忍耐不住而掀起反旗。这样一来,为了维持摇摇不稳的根基,安倍晴明就必然先全力拔除这根芒刺。   虽然因此饭纲山受到的压力也会减少许多,可这些天狗都明白,以饭纲三郎的个性,是绝不可能想出这种损人利己的计策。   饭纲三郎用力咬了咬嘴唇。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这是那位大人主动这么要求的。”他转头看了疑惑不解的天狗部下一眼,知道自己此刻也正露出差不多的表情。在提出这个请求后,他也像这些部下一样焦急问出了同样的疑问,但秋夜只是微微一笑,声音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寂寞。   灰衣女子只回答了一句话。   “快没时间了。”   ······························   “快没时间了。”   凛凛寒冬,漫天红叶,与季节格格不入的萧瑟秋风,空无一人的院落之中,秋夜低着头,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她正专心致志摆弄着一块木头,手里握着小刀,一下一下,碎屑落在脚边,那块木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形状,却还是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秋夜微微皱起了眉头:“确实记得小雪丽的生日是在大约半年之后……应该没问题吧。”   “这么简单的东西也要做上大半年,秋夜你这样还敢自称是阴阳师吗?”正在悠闲旁观的妖狐大人毫不留情地出言嘲讽。   “哈哈。”秋夜却没有反驳,只是抿嘴一笑。   但妖狐紧接着道出的话语,却让她脸上的淡淡笑容猛地消失不见。   “还是说,你来不及在雪丽生日的那天送出去?”妖狐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你我共存一体,这具身体出了什么变故,以为能瞒得住我吗?”   “也许……”过了一会,秋夜叹了口气,声音也是轻轻的:“真的如安倍晴明所言,我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幻影,最近越来越有这种感觉了,尤其是……某种模糊的预感,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你是幻影,那本狐又是什么?”妖狐转过头去,哼了一声:“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隔三差五还有一个小丫头投怀送抱,嗯哼哼哼,多么糜烂的生活呀,酒池肉林不过如是。”   “有时候我会觉得,狐狸你的脑袋一定和正常人长得很不一样,为什么有些事情从你的口中说起来,就完全与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呢。”秋夜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不与你说了,我得赶在其他人回来之前再做上一会……小青与其他人的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剩下雪丽,啊!”   她看着因为用力过度一刀削成两半的木材,表情苦涩:   “又要从头再来了。”   “要不让本狐试试,说不定会比你更加灵巧哦?”妖狐跃跃欲试。   秋夜摇了摇头:“算了,礼物还是自己动手比较有诚意。而且……狐狸,虽然你可能会很失望,但这个其实不是拿来吃的。”   “这种小事本狐当然知道,你将本狐当成傻瓜吗!”   “那你对天发誓,真的从来没有想要偷偷咬上一口吗?”   “……有过。”   妖狐垮下肩膀,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果然如此。”   “总觉得你一点也不惊讶,反而让本狐更加有种挫败感了……”   “这证明我是多么的了解你啊。”   “才不需要这种了解!”   不顾气急败坏连连跺脚的妖狐大人,秋夜顺手将这块已经拼不起来的失败品丢到旁边,抬起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在树荫下的银发少女。   “你也想试试吗?”   说着还挥了挥手中的小刀。   析雷沉默着摇了摇头,眼中闪烁不定,似在挣扎着什么。秋夜也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站立不动的银发少女。   红叶飘飞。   “能听我说一段故事吗?”   得到了秋夜的同意后,银发少女便慢慢走了过来,坐在灰衣女子身边,一片枫叶落在肩头,有若火烧。   再开口时,却是讲起了一段被时光掩埋的过往。   “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劝导轻生者的正确方式   其实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故事。一个小小的城池,一个住在笼子里的公主,一个居无定所的艺人,公主渴望有朝一日可以飞翔那片无边无际的蓝天,在忠诚的仆人帮助下溜出城堡,顺理成章般地遇到了那位云游艺人。   妙语连珠的艺人,不谙世事的公主,两人很快就萌生了名为爱恋的感情,如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身份悬殊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如同童话般顺利成为伴侣,公主的父亲得知了这件事,狂怒之下将那位艺人与暗中帮助公主的仆从杀死,丢下了万丈高崖,并将公主囚禁在高高的城中,为其寻找一个更合适的婚配对象。   但在将公主嫁出去之前,城池被敌人攻破,父亲死在了乱刀之下,公主因为美色而保住了性命,被大举押送带回,即将沦为另一位城主的玩物。不愿忍受如此命运的公主可谓万念俱灰,在中途找到了机会,纵身跃下悬崖——即使她不知道,但那座悬崖正是情郎与那位忠实仆人的埋骨之地。   故事到此暂时告一段落。因为接下来所发生的,便不再是属于这位金丝笼中公主的故事了。   艺人没有死去,仆从也依然活着,他们得到了能够起死回生的力量,转化变成了妖怪。奄奄一息的公主也与那位神秘的妖狐定下了契约,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将自己今后的一切自由双手奉上。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那位单纯天真的公主,取而代之,是一位以完成主人命令为生存意义的女剑客,八雷令之一,析雷。   “大藏……就是伏雷与我一同成为了八雷令之一,也就是玉藻的狗,忠实听从命令的一条狗而已……”银发少女自嘲地笑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又变得暗淡起来:“然而冬绘却不见了。他出卖了我们。”   直到成为九尾妖狐的护法神,银发少女才得知了真相:一切皆是那位名叫忌野冬绘的男人与玉藻的计策。在被玉藻盯上之后,忌野冬绘没有因为惧怕死亡而瑟瑟发抖,而是带着甜美的笑容,劝说道:“如果您在这里杀了我,那只能收获到一份杀戮的喜悦,因为我不会因此惧怕。然而如果您能放我离开,那我将为您献上更多美好的悲剧与哀嚎,相信对您而言,后者也比较划算吧?”   蜜糖般甘美的言辞打动了九尾妖狐,而忌野冬绘也确实没有辜负玉藻的期望,成功上演了一出出或荒诞离奇,或凄惨绝伦的人间悲剧,让九尾妖狐大为欢喜,也放过了这个小小人类的性命。   银发少女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罢了,供玉藻消遣无聊时间的小丑傀儡,那些美好的回忆,在得知真相之后却让她直想作呕。   “我一度觉得生命已经没有了意义,但因为是这种可悲的存在,如果玉藻不愿意,就连死亡也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析雷偏过头,望着灰衣女子的侧脸,语气已近哀求:“应天者,如果你真能杀了我,请动手罢,我已经不想继续活着了……拜托你!”   “秋夜,既然她都这么请求你了,那就给她一个痛快吧——”   将摩拳擦掌的妖狐大人当成耳边风,秋夜抿着嘴微微一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请求,而是抛出了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你吃过布丁吗?”   “啊?”   在下定决心请求应天者杀了自己之前,银发少女自以为已经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推演了一遍,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甚至怒斥自己为何如此轻视生命,像秋夜这种老好人,确实像是会说出这种话。   但无论如何,千想万想,她便是没想到这一句疑问。   “不……顶?”   “那可是很美味的东西哦。”秋夜支起一条腿,一下一下拍着膝盖,语气悠哉:“又软又有弹性,勺子轻轻陷进去,就好像波浪一般,一阵摇晃之后,浇在上面的焦糖落在勺子边缘,深黑色的焦糖与黄色的布丁表面,只是这么看着,嘴里就好像变得甜滋滋的,然后轻轻切下一小块……”   虽然对其中很多名词都茫然不知,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灰衣女子这么轻声道来,析雷仿佛可以看到一个小山般的黄色物体摆在盘子上,轻轻触碰一下,便摇来晃去,好像要散架一般,甜美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秋夜歪着头,看到银发少女的神情,微微一笑:“还有天妇罗,铁板烧,奶油浓汤,口水鸡,水煮牛肉……”   她每说一道菜,皆要详细描述一番,从色到香,最后才提及味道,听着听着,银发少女喉头就不自觉地动上一下,到了最后,嘴角居然也开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水光。   “这些你都没吃过呀,太可怜了。”秋夜叹了一口气,露出极为惋惜的表情:“虽然我觉得至少要吃过这些美味再死去,才算没有白活一世,不过既然你这般坚持,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完成你的愿望。”   她口中说着,已经拿起了枯木杖,转手一挥,流火四溢,火天降魔枪凛然现于掌中,火焰枪尖直指银发少女。   灰衣女子神色认真:“做好觉悟了么?”   “我……”   明明是自己希冀的结果,银发少女却蓦然有了犹豫。   然而在她迟疑不决的时候,火天之枪也正一寸一寸接近,滚滚热浪扑面袭身,让析雷只感呼吸困难,如同被烈火所烤,说不出的难受。   简直就像要被做成铁板牛肉了——   不知道为什么,银发少女竟想到了这个让人笑不出来的比喻。但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她却突然听到了响亮的咕噜声。   “唔!?”   析雷面色通红地捂住了小腹。   刚刚那竟然是从她肚子发出的声音!   在迎接死亡的时候,留下的不是优美的辞世诗,也不是豪情壮志的言语,而是肚子饿的叫声!   这太丢人了!   她忍不住局促地看向灰衣女子。   不出所料,对方正有些忍俊不已地笑着。   刚刚的肃杀气氛一扫而空,即使析雷再怎么一心求死,在这种气氛下也不好再让秋夜继续了。   “那个……说来惭愧,在赴死之前,能先让……”银发少女咬着嘴唇,脸上差不多要喷出火来:“先让拙者吃一些东西吗?”   “当然可以。”似乎就等着她说出这句话,秋夜抿着嘴微微一笑,将火天之枪变回了枯木杖的模样:“不过只有饭团和野菜,可没有铁板牛肉给你吃哦。”   “!?”银发少女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只是满脸错愕地瞪着秋夜,一副你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表情。   面对这无言的质问,秋夜只是摊了摊手,表情有些好笑:“因为你刚刚露出了好想吃铁板牛肉的表情嘛。”   “……”   银发少女沉默了片刻,悄然转换坐姿,从原来有些随意的斜坐变成了正襟危坐。随即从腰间抽出了银白长刀,沉默地往腹部刺了过去……   “喂,你在做什么!”   秋夜急忙一杖将那把长刀敲偏了方向。   却看见银发少女有些委屈地瞪着她,吸了吸鼻子:“身为武家之后,居然做出如此丢脸的行径,拙者已无颜再苟活于世,这便切腹自尽!”   话音未落,她又一次举起长刀,狠狠地捅向自己的小腹。   ……   啪——!   ··························   过了一会。   当小青拉着小雪丽回来之后,看到正一边揉着发红的手背,一边大口大口吃饭团的银发少女,不由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看着秋夜:   “主人,这……这个……”   果然平时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青,其实也会害怕这些凶狠的八雷令啊。小雪丽觉得这时候作为一名合格的朋友,应该保护害怕的小青,因此悄悄松开牵在一起的手,正要往金发少女面前挪——   “这个特制饭团不是我的吗!?”   小青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   小雪丽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正好看到秋夜带着揶揄之色的目光。显然刚刚她的想法都被看穿了。   白皙透明的脸颊慢慢开始染上一层红晕……   “小青——!”   “等等为什么雪丽你要打我!被吃掉饭团应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吧!”   “闭嘴闭嘴闭嘴!”   两只打闹嬉戏的小女孩(虽然有一只已经长成少女了)逐渐远去,秋夜伸手接过一片凭空落下的如火枫叶,偏过头,笑着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析雷:“怎么样,好吃吗?这可是为了满足小青那个贪吃鬼而将所有馅料一次过放进去的特制超级满足版,一般的成年人还吃不完呢。”   银发少女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不出话,只有拼命点头,两眼泪光闪闪,也不知道是手背被敲得太疼,还是这饭团确实美味到让她想哭。   “可以享受美味的食物——”秋夜眨了眨眼,眼中透露一丝微微笑意,狡黠如猫:“虽然不怎么伟大,但你不妨将这个作为活下去的理由,如何?”   “……活下去的话,能吃到你所说的铁板牛肉和布丁和奶油浓汤和水煮鱼和口水鸡和豆花饭吗?”   银发少女犹犹豫豫地问道。   “当然,只要活下去,总有机会吃到的,除了这些,还有更多好吃的东西,即使每天吃一样,也可以吃上很久都不重复哦。”   见灰衣女子点了点头,析雷似乎很纠结地思索了好半天,在将手里的小青特制饭团吃得差不多之后,才低下头,小声应道:   “那……拙者就等吃完了这些美味的食物,再去死吧。” ps: 日常:日更万字(1/1) 不愧是我,嗯哼(小玉挺胸状)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事俱备   开解析雷其实只是一件计划之外的小事,信手为之罢了。秋夜并不期待银发少女能因这寥寥数语而下定决心对同伴挥刀相向,至少在还未脱离八雷令身份的当下,只要九尾妖狐有那个意思,随时可以轻易诛杀银发少女,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正如银发少女所猜测,秋夜——或者说妖狐大人对荼吉尼天法所知甚详,明白彻底消灭护法神的办法,因此他人闻之丧胆的不死八雷,其实在灰衣女子看来并非值得深深忌惮的敌人。   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将束缚其身的咒法妖锁一一消磨殆尽,斩断护法神与其主的联系,失去力量供应的护法神便会立刻化为飞灰,再也不存于世。   如果析雷真是罪无可恕且不愿回头的恶徒,秋夜尽管心中不忍,也会答应她之要求,助她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无论自愿还是被迫,银发少女与伏雷皆因九尾妖狐的命令而残杀了许多无辜,助纣为虐,双手染满斑斑血腥,算不上什么善良的好人,若他们坚持迷途不返,秋夜自认也不介意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可她最终还是心软了。   只是因为一个眼神,银发少女在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个眼神,带着无可宣泄的悲伤与憎恨,为自己的遭遇而悲伤,又因悲伤而憎恨着这个世界,如同重重连环锁扣,寻找不到解脱的方式,唯有越陷越深,在无底的深渊中沉沦挣扎。   只是一眼,秋夜便隐约有了某种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已经遗忘了什么才是美好的事物,却依然在下意识地寻找着美好。如果让她就这样永远沉沦下去,也实在太过可叹可哀了一点。   心里这么想着,真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想法,秋夜一度在木杖与火焰枪之间犹豫了许久,但最后还是向溺水的银发少女伸出了手中握着的枯木杖。   道戒的那件事使秋夜明白了一个道理:对有些无可救药的恶人而言,再如何宽容饶恕也是无用。但在心中不变的信念,却让她依然坚持向所有能救之人伸出援手。   佛有三不能,一不能即灭定业,二不能化导无缘,三不能尽众生界。   若因无缘者之故,从此不助有缘,乃至行事偏执颠倒,以一己而断众生善恶,那定然是错误的。   人心有善恶之分,人间有正邪之别,只要心中始终怀有一丝善念,恶也可以回头,邪也可以归正。   秋夜如此相信着。   亦或是,如此希冀着。   “如果你有意走上另一条道路,三天之后再过来一趟吧。”枯木杖轻轻敲着地面,笃笃的声响如同寺中高僧叩击木鱼,熄灭烦恼,清净人心。秋夜目光柔和,如同蕴含着一池清澈湖水,风波不兴,倒映出局促不安的银发少女身影:“或者,也可以将你的那位同伴也一并带来。”   她说得模糊不清,银发少女却明白了秋夜话中的弦外之音,蓦然睁大眼睛,目光之中几分诧异,几分不可置信:“你是说……现在的我们,还可以再,再……不会太迟了吗?”   “只要有心,就不会太迟。”灰衣女子微微一笑,伸手摘去黏在析雷嘴角的饭粒,随即将这粒米塞进了略显慌张的银发少女口中:“我不是神佛,也不是圣贤,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旅者,只能为你指出一条前行的道路,却无法救你,更无法替你消除过去犯下的罪孽,这些都需要你自己去承担,话说在前头,这条路可不好走哦。”   “只要能摆脱这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无论以后要如何赎罪,拙者都不会退缩半步!”银发少女下意识挺了挺胸,语气坚定,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慌张与惧怕:“不过,您真的能助我们摆脱这重重束缚吗?”   生怕秋夜将这番话当成是自己小觑了她,不善言辞的银发少女紧接着辩解道,语气紧张急促:“您现在已经对上了安倍晴明,再惹上九尾妖狐的话,如果安倍晴明将玉藻的封印解开,一同联手对付您……拙者不是不相信您真有如此本领,只是怕玉藻与安倍晴明联手,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这种地步,对您而言极为不利。”   “如果我不帮你,九尾妖狐与安倍晴明就不会联手了吗?”灰衣女子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们八雷令乃玉藻的护法神,平时是由谁决定事情的?”   虽然不知道灰衣女子为何这样询问,析雷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一般时候,大小事都是黑雷与若雷两人进行决策,大雷性格狂傲,喜欢独来独往,拙者也没见过几次。鸣雷对黑雷唯命是从,火雷与若雷是夫妻,无论若雷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乖乖照办,土雷又没有足够的智力,只能听从其他人的命令。拙者与伏雷是最后加入,人微言轻,没有什么权利。”   “所以,八雷令投靠安倍晴明的决定,也是由黑雷与若雷所决定?”回想起那位与妖狐大人有几面之缘的金鱼眼男性,秋夜有些嫌恶地撇了撇嘴,见银发少女点了点头,又出言问道:“你们就没有质疑过,为什么九尾妖狐是由安倍晴明封印,但身为玉藻护法神的你们却可以投靠安倍晴明而没有被玉藻的怒火烧为灰烬吗?”   “这……”银发少女一时愕然,她知道自己被忌野冬绘背叛之后,心灰意冷,只希望能早日摆脱这种傀儡般的苦难生涯。整个人终日浑浑噩噩,只是机械地执行任务,却很少去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这时被灰衣女子点明之后,一直潜伏在心中的疑惑顿时翻涌而出,隐隐约约地,有很多事情连成了一条长线:“大雷也曾提及过类似的疑问,但黑雷解释说玉藻身陷封印,无法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而我们也并非真的背叛,而是待在安倍晴明身边,寻找机会解除玉藻身上的封印。”   “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秋夜竖起一根手指,在析雷面前晃了晃:“从一开始,玉藻就没有被真正封印,这只是她与安倍晴明联手演的一场好戏,为了隐于幕后,与妖怪鵺一明一暗,相互配合——”   秋夜之所以会产生这个想法,是因为妖狐大人向她提及之前云海之里的战事时,曾得意洋洋地骂黑雷是一个“比秋夜更蠢的大傻瓜”。这种微妙的比喻手法暂时不必理会,秋夜好奇询问了理由之后,妖狐双手叉腰,撇着嘴模仿着黑雷当时的表情,一惊一乍地喊道:“怎么会……居然是玉藻大人!?”   “连大名鼎鼎的妖狐大人都认不出,还在那里一脸又惊又惧地喊着什么玉藻大人,居然将本狐当成是那头被封印起来的九尾狐狸,真是笑死狐了!”妖狐大人捧腹大笑,秋夜却若有所思。   与她一样,妖狐的来历也是一桩谜团,毫无线索可循。但同为狐妖,又懂得传闻中玉藻的绝学——荼吉尼天法,虽然那位九尾妖狐一向以巧谋狡慧闻名,而这边的妖狐则是单蠢可爱,两者有着天壤云泥之别,但如果说妖狐大人真的与玉藻有着某种关联,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这种事可以暂且放在一边。毕竟连妖狐大人自己也不怎么在意遗失的记忆,而且一旦考虑到她与狐狸可能曾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秋夜就也变得不愿意继续追寻过往,不管曾经的她是什么人,也不管以后她会有什么变化,至少这一刻存在的只是秋夜,一位普普通通的旅人。   真正让秋夜感到疑惑的,是黑雷当时表现出的态度。   按理而言,玉藻既然被安倍晴明封印在那须野,以她睚眦必报的个性,如果成功破封而出,必然会再度与安倍晴明为敌,出现在云海之里也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如果事情真如黑雷所言,九尾妖狐在封印状态下无法感知外界一切情况,那他应该感到惊讶的,便应该是玉藻如何破开封印,又为何会来到云海之里。然后就是设法给出一个可以让玉藻满意的答案,解释他们为何会投靠作为敌人的安倍晴明,以避免被九尾妖狐在盛怒之下彻底抹杀。   如果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面对生杀大权操之在手的玉藻,或者哪怕疑似玉藻之人,八雷令也绝不会轻易发起挑衅,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胜算,毫无意义的战斗。   但黑雷却在见到妖狐大人之后,讶然大呼,似乎将她当成了玉藻。在将妖狐大人当成玉藻之后,所做出的举动,不是立刻臣服或者解释,反而试图与火雷、鸣雷联手采取攻击,直到鵺一力升起云海巨石,各方战局被迫打断,黑雷才放弃对敌妖狐,下令撤退。   这意味着一件事——黑雷、火雷与鸣雷,这三位当时敢于攻击妖狐大人的护法神,心中定然明白妖狐大人并非破封而出的金毛玉面九尾狐。   更进一步的推测,便是他们知道真正的九尾狐身在何处,有着“玉藻绝不可能破封而出”的自信。   亦或是。   他们知道,玉藻绝不可能与安倍晴明为敌。   手头上没有什么证据,这也只是一个如空中楼阁的假设,但如果这个推论为真,那至今为止让秋夜感到疑惑的一系列事情,便都迎刃而解了。   如果这只是杞人忧天,那是再好不过。但若那头金毛玉面九尾狐真的如她所想,隐藏在幕后蠢蠢欲动,那为了永绝后患,就有逼使对方现出身形的必要。摆在明面上的敌人再如何棘手,也比隐藏在黑暗之中要更好对付。   而析雷与伏雷,便是一个极之完美的钓饵。   看着银发少女告辞离开的背影,秋夜抿着嘴笑了笑,手中枯木杖轻轻一顿地面,缓缓站起身子。   “想不到你也会用计策。”妖狐大人抄着手臂,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在讥笑。   灰衣女子斜了她一眼:“狐狸,如果你想夸我很聪明的话,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可以更直白一点。”   “聪明与否姑且不论,对你的厚颜本狐是深感钦佩,自愧不如也。”   “哪里哪里,比起妖狐大人,小女子还有极大的进步空间呀。”   谈笑了几句,秋夜拄杖而行,笃笃声中,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正好浮月两人也回来了。万事俱备,只欠……”   妖狐大人笑着接道:“只欠秋风呀。” 第一百四十五章 钓狐   随着几位天狗首领的离去,山脚下的小院子也变得相对安静了许多。   在得知了秋夜的打算之后,虽然对她为什么如此焦急感到不解,已经与安倍晴明彻底撕破脸的天狗们还是决定全力支持应天者,饭纲三郎与前鬼坊暂时回去整顿各自领地,并承诺不日便会带领部下前来支援。   当初出现在云海之里的相模坊乃奉前坊以幻术变化而成,很快,精于侦查情报的鸦天狗们就在八之岳的某处发现了真正的相模坊尸体,已经腐烂发臭,血肉模糊,身上有多种不同的致命伤势,十有八九是遭遇八雷令合击,不敌而亡。   在众多天狗首领之中,相模坊也是素有勇猛之名的大将,实力仅次于荣术太郎和天魔,与曾经身为源义经之师的鬼一法眼可谓不相上下,乃第一流的剑术高手,他之死亡,对这个新近结成的同盟无疑是一大损失。   神无与奈奈子痛哭一场之后,决定将父亲的尸体带回相模大山,考虑到族长的死讯必将引爆各种潜藏已久的危机,还显得有些稚嫩的神无没有轻率答应加入这个天狗与应天者的联合,其他人也没有强求。   若在平日,几位天狗首领倒是不介意帮上一把,助神无平定族中内乱,让其安安稳稳继任头目,但现在是自身难保的非常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神无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可以独自应对这种场面。   “我与奈奈子可是生在长在相模大山的白狼兄妹,总有一天会名动天下,成为无人不知的大英雄!这种小小的考验,根本难不倒我!”   留下这种多少有些逞强的豪情壮语,白狼天狗的兄妹两人便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带着相模坊的尸体悄悄离开了。   但鸦天狗们却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他们在八之岳的云海之里经营了数百年,此时陡然失去了家园,一时不免也感到茫然。但在为首者的天魔与灵鸠伊凛双管齐下的鼓励下,很快就振奋起精神,成为了这个反晴明联军最初的中坚力量。   顺带一提,所谓双管齐下的鼓励,指的是精神与实际作用两方面。灵鸠伊凛带着鸦天狗们兢兢业业巡视着周围,提防着随时有可能攻打过来的鬼族大军,同时也将食物、住处等问题处理得井井有条,显露了非一般的行事手腕,若灵鸠伊凛不是鸦天狗而是人类,恐怕早已入朝为官,得到重用了。   而在灵鸠伊凛忙碌到脚不沾地的这段时间,天魔则负责担任鸦天狗们的精神支柱,让他们能够看到希望,不至于被负面情绪压倒——若要具体描述的话,就是每天喝酒谈笑,过着与往常一样散漫不羁的生活。   虽然这在秋夜看来只是单纯的偷懒,可那些鸦天狗却十分吃这一套,说着什么“天魔大人还能这么悠哉,证明现在一点也不危险!”,“没错没错,灵鸠大人还能忍耐下去,没有失去理智拔剑怒砍天魔大人,就表示现在两位首领都是游刃有余,不需要担心!”,“既然云海之里没有了,就去再建一个新的家园便是!”,等等等等,都是一些很积极的想法。   至于那些想法不够积极的鸦天狗,怕是早就忍受不了这个散漫懒惰的首领,选择去投靠其他势力了——真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   至于白蛇的朋友,那位大声宣称自己最喜欢的话语是“多吃多喝多睡多笑”的鬼族大江朱也在没有任何人挽留她的情况下硬是留了下来,似乎还写信邀请了其他好朋友一同前来支援秋夜,她醉醺醺地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一边还在很大力地拍打着那波澜壮阔的胸口:“放心,和我不同,我那位老朋友相当可靠,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虽然没报什么希望,但事到如今,多一份力量总归是好的。秋夜这么想着,也就让大江朱继续赖在这里,不过说到底,以灰衣女子那烂好人的个性,只要不涉及原则底线问题,大抵都是很好说话的。反正这位鬼族留下来也就是每顿饭吃个三五人的分量,对于已经养了小青这个大胃王,而且周不时还有个过来蹭饭吃的银发少女的秋夜而言,其实真的算不了什么。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或许一人份和五人份的食物会让人感觉有很大差别,但三十人份和三十五人份……似乎也没差多少?   虽然秋夜偶尔也有些不解,按理而言,能够力敌安倍晴明的自己应该属于这个联军的中心位置,不可缺少的一环,但为什么在回过神的时候,却已经成了拿着大勺负责伙食的厨子了?   不过转念一想,做料理本身也挺有意思的,便不去计较了。   而且除了她,就算是货真价实的人妻白蛇大姐,做出来的饭菜也只是堪堪可以入口的程度,至于小青与其他妖怪的下厨成果,更是只能用惨不忍睹去形容了。   倒是小雪丽一直兴致勃勃地帮忙打下手,虽然由于雪女的体质使然,经她处理过的东西都一股冰渣子味,直直凉到了心底,但正因如此,在处理冷盘或者刺身的时候可以派上大用场,让秋夜颇感欣慰。   秋夜也好,其他妖怪也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场即将决定日本所有妖怪命运的暴风雨即将到来,但这段一同度过的时日总归是安静而快乐的,能让人在其中体悟到一种淡淡的温馨。   也就是在这种有些奇特的气氛之下,卢屋浮月与三昧真铃终于回来了。两人成功带回卢屋道满留在熊野山的引魂珠,大抵是在路上听到了什么,一见面便焦急逼问秋夜,云海之战是否属实,她莫非真的击败了安倍晴明,又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让这个消息在日本各地加速传开——   这是在将你放到火上烤呐!   三昧真铃说这句话的时候,怒气腾腾,全身烈焰流转,大有找出犯人狠狠往他脸上糊个三步必杀的冲动。   卢屋浮月皱着眉头,比起来就要冷静许多,试着猜测可能的幕后推手,但转来转去,始终还是离不开安倍晴明一方。说到底,像这种应天者横空出世击败了安倍晴明的传闻,只会让有意反抗安倍晴明的妖怪再度蠢蠢欲动,无论秋夜愿意与否,皆会逐渐聚集到八之岳,然后——让安倍晴明一网打尽。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因此当秋夜自承这是她想出来的主意之后,浮月与真铃一时间又气又急,如果不是太过荒谬,她们甚至以为眼前的这位灰衣女子其实是安倍晴明一方的卧底,否则又为何会出此昏招,将所有势力的目光都吸引在八之岳呢?   正如三昧真铃所言,此举根本是将秋夜放在火上烤。   无论是为了杀鸡儆猴,还是彻底消灭这个心腹大患,安倍晴明都必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尽一切可能击败秋夜,将其他妖怪再一次被挑动起来的反抗之心彻底打压下去,一旦应天者失败,妖怪鵺一手遮天,便再无宁日可言了。   卢屋浮月无法想象,这个世上竟然有像秋夜这种蠢材,会主动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浮月你说得很对,不过……”看着她们焦急担忧的神色,秋夜只是微微一笑,眸光清澈无波:“反过来想,只要我能击败安倍晴明,一切不就可以安然结束了吗?”   这句话的声音极轻极淡,仿佛稍不留神就会听漏过去,但其中蕴涵的份量,却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三昧真铃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只觉得好像凭空压下一座巍然山岳,沉得让她无法呼吸。   “你说的这么轻松,那家伙可是……安倍晴明呀!”   卢屋浮月咯咯咬着牙齿,声音如同哀吟。   “他是稀世鬼才,我也是应天之人呀。”   与往常的淡然谦虚不同,秋夜此时表现出的强烈自信,却让三昧真铃与卢屋浮月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两个人——狡黠如猫巧智多谋的贺茂咲耶,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好像无论什么困难都可以轻松解决的花开院秀元。   前者是她的老师,后者是她最为仰慕的师兄。   想起那封咲耶与秀元写成的信笺,卢屋浮月竟有种想哭泣的冲动。尽管已经无法再见到这两人,然而眼前这位灰衣女子的一举一动,却让她有种暌违的熟悉感,仿佛回到了当初无忧无虑的时光,眼前是折扇轻摇,白衣飘飘,耳边是温和如水的谈笑声音……那正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的片刻温暖。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会再说什么呐。”赤发幼女好像下定了决心,恶狠狠咬着后槽牙,猛地伸出拳头:“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这豪快的赌博,三昧真铃就押上这条不值钱的性命,陪你赌下去呐!”   “我也是。”卢屋浮月将手中折扇搭在三昧真铃的拳上,笑着说道:“虽然卢屋浮月只是一个不成材的平庸之辈,但却也做不到在众人危难的时候独善其身,既然秋夜你坚持,这一局,我也落注了!”   “多谢。”   秋夜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激昂慷慨的言辞,只是挥了挥手中枯木杖,杖头放在卢屋浮月的扇子上,三双目光相互一对,无声无息间,心头却已经涌过一阵暖流。   “你们一路奔波,应该累得很了,不妨先去休息一阵,等三天之后,我为你们准备一桌好酒好菜接风洗尘,也可兼赏明月,附庸一下风雅。”   “究竟是什么样的好酒好菜,居然要准备三天之久?秋夜,你的目标只是接风洗尘吗?”似乎察觉到了秋夜的未尽之意,卢屋浮月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折扇一敲手心,笑吟吟地问道。   “哈哈。”秋夜看着卢屋浮月歪了歪头,抿嘴一笑:“当然是很好吃的菜肴,很好喝的美酒。之后嘛,在赏月之余,应该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助兴表演——”   “什么表演呐?”   “钓狐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月见之宴(上)   漫天残霞如血,夕阳西下,在日与夜的界线最为模糊的这个时间,在八之岳山脚下的小院子里却摆出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桌。   桌上摆了十几个碟子,有鱼有肉,香气扑鼻。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基本不食兽肉,除了吃素之外,也就是品尝一些鱼类了。但在这里的绝大多数皆是妖怪,自然不会理睬那劳什子天皇定下的规矩,什么野猪肉啊,狼肉,鹿肉,只要看得见的,逮得着的,都能往肚子里咽,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用野猪肉制成的牡丹锅摆在大桌中央,这道菜因为将野猪肉摆成牡丹花的形状而得名,熬煮了好几个时辰,香气扑鼻。考虑到大江朱与小青的惊人食量,以及那位同样很能吃的银发少女,这个牡丹锅也是分量十足,用上了特制的土锅,差不多放进足足三分之二头野猪,两根长獠牙摆在锅子旁边,如同忠诚的守卫,为这道极之丰盛的佳肴更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野性气息。   以这锅野猪肉为中心,还有着诸如烤鹿肉,炖野菜,鲜鱼寿司等菜肴,林林总总,皆是色香味俱全,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若再闻到那扑面而来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就要开始咕噜咕噜叫唤了。   因为与秋夜的约定,这三日里银发少女一直忐忑不安,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拉着伏雷赶了过来。   但当她来到了院子外面,之后突然又开始犹豫起来,患得患失,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掉头离开。   隔着一圈低矮的篱笆,肉类的香气让银发少女下意识捂住肚子,咬着嘴唇,一副随时要切腹自尽的悲壮表情,伏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露出什么别样的目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一直都闭着眼睛。   大约就在银发少女第三十七次犹豫要不要豁出一切冲进去,或者选择掉头离开以免到时失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熟悉的笃笃声响。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木杖叩击地面的响声了,但与以前的惊慌失措不同,此时听着这种仿佛依循着某种奇特韵律的声音,充斥心间的躁动就自然而然平息下来,   “秋夜大人。”   银发少女没有回头,只是这么低声唤道。下一刻,一袭朴素灰衣错肩而过,似乎在她面前停了一停——   “走吧,菜要凉了。”   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话,析雷却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灰衣女子笑着继续向前走去,她咬着牙齿看着那浅灰色的背影,过了一会,突然又用力点着头,大声回道:“好的!”   秋夜身上好像有着某种奇妙的气质。   即使她因为忌野冬绘的背叛,下定决心再也不信任任何人,却还是轻轻松松就被这位灰衣女子所吸引,忍不住想去接近,忍不住想去相信。银发少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闭着眼睛的伏雷,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仆从大藏却言简意赅地说道:   “因为那个人从一开始便敞开了自己的内心,相信着你,相信着我,相信着其他愿意相信的人。所以你也好,我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会情不自禁聚集在她的身边。”   从过去开始,这位看上去沉闷寡言的男性便往往可以一眼看穿事情的真相。一针见血的话语,让银发少女心中大震,也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果秋夜所说是假,她其实没有帮助自己脱离九尾狐掌控的办法,那她接下来会面对的一定是九尾狐的怒火,玉藻最厌恶其他人的背叛了。一定会死,而且是死得无比凄惨,苦状万分。   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正合她所愿。   “虽然这个想法不怎么伟大,不过……因为还有想吃的东西而不愿死去,为了有朝一日能吃到更多美味的东西而努力活下去,我个人觉得,这其实也是一个很不错的生活方式呀。”   如果继续活下去,总有一天能吃到那个人口中提及过的,那些美味到让人想一吃再吃的食物吧。   想着这种事情,银发少女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期待。   尽管只是些微的期待,就像一点小小的星火。   但她已经不是那么想死了。   这是好的变化,还是不好的改变?   已经不是“人类”的银发少女,此刻依然无从得知。   她只是下意识跟在秋夜身后,走进了那一如平常人家的小院。明明是寒冬腊月,但灰衣女子所在的地方,却如八月深秋,枫叶飘飘,秋风萧瑟,带来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奇妙感觉,如同身在梦中,一切皆是虚幻不实。   “秋夜,等你好久了!”   以符咒凝形的粉发狐女半边身子都趴在桌上,一边与旁边的小青吵吵嚷嚷,互相撕扯着脸颊,一边有些含糊不清地大喊道。   “本狐已经饿到不行了!可以开始吃饭了吗!”   妖狐大人目光灼灼,望着那锅热气腾腾的野猪肉——或者说注视着牡丹锅中作为点缀的油豆腐,虽然对肉类也是来者不拒,但只要有油豆腐出现,就绝对不用担心这头狐狸会对其他东西感兴趣。   “没错,油豆腐就是一切的主角!尤其是吸满了汤汁的油豆腐,对本狐而言,更是值得用绳命去守护的事物!”   如果某位喜爱吐槽的关西腔少女在这里,应该会脱口而出“你的绳命未免也太廉价了一些”之类的话语,但现在的秋夜只是抿着嘴微微一笑,用她一贯的云淡风轻态度,轻声说道:“狐狸,你的生命未免也太廉价了一点。”   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除了小青与妖狐大人,其他几位也都已经入座了。虽然平时吃饭的时候,都是按照个人喜好随便坐,没有什么特定的位置讲究,但这一回秋夜却特地指定了每个人的席位。   金发少女、妖狐与天魔坐在西方,小雪丽、白蛇大姐和大江朱坐在北方,卢屋浮月与三昧真铃坐在南方,东方却空了出来,正对着院子里的那株参天大树。   “你为什么要过来啦,去和其他鸦天狗一起吃呀。”   小青撇了撇嘴,看着旁边一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鸦天狗首领,对又多了一个与她抢吃的家伙表示强烈不满。   “是秋夜叫我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想来吃这个一看就不……不好吃……这个……”天魔在金发少女与妖狐厮打的过程中,一直目不转睛望着那牡丹锅,虽然极力做出一副挑剔嫌弃的表情,但显然这对于一向优哉游哉的鸦天狗首领而言,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事实上现在她嘴边已经挂上了一道亮闪闪的口水,但本人还没有发现:“这个闻起来很香吃起来一定也很好吃虽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就是让我移不开视线的野猪锅吗!”   “虽然语气很嫌弃,但你这不是很想吃吗!”金发少女拍了一下桌子,嚷嚷道。然而在天魔正待反唇相讥的时候,却看到一根枯木杖凭空伸了过来,轻轻敲了敲小青的额头:“不准闹得太厉害,知道吗?”   “好的!”小青下意识直起身子,大声回答道。旁边的天魔也猛地一个激灵,收起了那吊儿郎当的坐姿,坐得端端正正,连背后的两只巨大翅膀也收敛了起来,虽然觉得这样有点太没面子,但识时务才是真英雄,灵鸠伊凛和其他鸦天狗都不在,她也犯不着强要面子活受罪不是?   虽然就算伊凛在这边,她也依旧不会有什么名为节操的东西就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她身后的灰衣女子笑着揉了揉那一头柔顺的金发,随即向银发少女与伏雷点了点头:“你们就坐在真铃旁边吧,虽然可能有些挤……”   她话还没说完,伏雷就沉声开口:“在下不敢越礼同席,让殿下在此地享用这难得的美食即可。”   “不行哦。”秋夜伸出一根手指,来回摇晃:“某种意义上,这次宴会也是为了你们两人而设,如果你不在,可就没意思了。”   “这……”   伏雷仍在纠结,但银发少女却已经拉着他坐了下来:“好了,拙者已经说过,现在的你我乃同僚关系,早非昔日主仆,既然秋夜大人也这么说了,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悄然改换了对秋夜的称呼,自己却还浑然不觉。   伏雷注意到这一点,微微一怔,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也不再坚持,坐在了银发少女的身边。   真铃向着旁边挪了几下,靠在卢屋浮月的身上,微微咬着嘴唇,神色有些苦恼:“唔,浮月,我吃不到那个锅里的肉呐。”   “我夹给你?”   “好!”   “顺便喂你?”   “这个就免了呐!”   “哈哈哈——”   看着因卢屋浮月的话而变得羞恼起来的三昧真铃,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赤发幼女气急败坏地嚷着“笑什么呐,信不信我将你们也全烤熟了一口口吃下去呐!”,但过了一会,也跟着笑了起来。   ····························   等到那巨大的牡丹锅已经被扫荡一空之后,已经差不多是深夜时分了。锅里还残留着一些野菜,浸泡在所剩无几的汤汁之中,静静地躺在那里。   秋夜起来了一趟,将其他空了的碟子收起,走进屋内,小雪丽也跟着跑了进去。过得一会,两人拿了一些冰镇好的水果,也有串成一串的丸子、镜饼,以及其他精致的点心,放在桌子上,见酒快喝光了,又去拿了新的,这才坐下。   众人一边闲聊,一边吃着点心,谈笑声中,析雷不经意间抬起头望向天空,星辰灿烂如长河,明月高悬天际,银白色的光芒洒落,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腊月十五,是圆月。   月圆往往代表着团圆。   她突然有些惆怅。   就在这个时候,灰衣女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差不多是时候了——”   秋夜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放在她面前的桌子边缘。月光照在这颗明珠之上,湛然有光,分不清楚是月光,亦或是宝珠之光。   “只是喝酒赏月也有些无聊,小女子不才,稍微表演几个余兴节目,如果觉得有趣的话,还请不要吝啬,尽情献上你们的掌声。”   “主人加油!”   “秋夜!”   小青与小雪丽对视一眼,首先欢呼了起来。   妖狐眯了眯眼,目光闪烁不定,但过了片刻,又恢复成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最后一块油豆腐,声音也有些轻佻:“要让本狐觉得有趣,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啊!”   “哈哈,那就……献丑了。”   秋夜轻轻笑了两声,一挥手,竟将放在手边的枯木杖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正插在析雷与伏雷身后,下一刻,流焰四散,热浪滚滚,火天降魔枪凛然现身,龙形火焰盘旋其上,四神兽图腾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两位八雷令身上也蓦然出现了一层层深黑色的锁链,由无数奇异文字组成,紧紧困缚住两人身躯,如同巨蟒一般,缓慢爬动,深黑色的锁链与银发少女雪白肌肤相互衬托,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被这突然出现的漆黑锁链惊到,银发少女与伏雷脸色一变,下意识便要有所动作,但却感觉全身动弹不得,就连一根小指头也无法移动,好像整个身躯都被这些莫名出现的锁链牢牢捆住,固定在了原地。   “不要着急——”   秋夜递出手中的空酒杯,小雪丽身子前倾,帮她斟满了一杯冰凉透心的冷酒。灰衣女子将这杯酒在两位雷令的眼前摇晃了一下:   “等我饮完这杯酒,你们便不必再忍耐这咒锁之困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月见之宴(中)   “等我饮完这杯酒——”   摇晃着杯中将溢未溢的冷酒,灰衣女子抿着嘴,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你们便不必再受咒锁之困,从此是自由身了。”   “什……!?”   如果不是身体被这突然出现的漆黑锁链困住,银发少女相信自己绝对会一跃而起,面露震惊之色。秋夜这句话的意思十分简单,简单到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双耳——等我喝完这杯酒,你们就可以从九尾狐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不必再为其做牛做马,助纣为虐。   只需要一杯酒的时间。   灰衣女子说得淡然,但听在两位雷令的耳中,却如同轰雷霹雳,惊得他们僵在原地,连眼睛都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某个瞬间。   什么没有发生。   秋夜缓缓将酒杯靠近嘴边。   屹立在两位雷令身后的火天降魔枪正自腾腾燃烧,龙形火焰盘旋游走,四神兽图腾泛起了奇特的光彩,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四象皆有活化脱离枪身的迹象。   除了析雷与伏雷受到奇特锁链困缚无法动弹,其他人却没有露出什么惊诧的神情,依然谈谈笑笑,喝着冷酒,吃着点心,一派悠闲自在。   妖狐又戳了两下碗里的油豆腐,里面的汤汁已经都流了出来,鼓鼓涨涨的油豆腐也扁了下去,被戳得千疮百孔,有气无力躺在碗底,似在无声控诉。   小青正与天魔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但每说几句话,眼睛就忍不住往灰衣女子身上飘。小雪丽正在照顾白蛇襁褓之中的小女儿,有些手忙脚乱,好像说了什么,惹得白蛇掩嘴轻笑,稍大一些的大儿子也跟着挥动双手,咧开嘴笑了起来。   三昧真铃与卢屋浮月对望一眼,前者双目之中蕴含着一团烈火,红宝石般璀璨生辉的瞳孔最深处,隐约闪过一丝担忧。   大江朱依然在大口大口喝酒,只是表情不如平时那般陶醉。   酒杯与嘴唇相触。   杯中的酒水开始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呼——   突然吹来了一阵风,风中竟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野兽腥臭。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遮住天际明月,失去月光照耀,放在秋夜面前的晶莹宝珠却没有因此变得黯淡,温润光芒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再度照亮了整张昏暗的大桌。   稀薄的乌云之后,突然渗出了淡淡的红光。   呼——   又是一阵突兀的怪风,乌云随风而去,露出了一度被其遮掩的圆月,月光洒落,却非是银白,而是一片如血鲜红。   光泛血彩,天生红月!   灰衣女子仰起头,冰凉的酒水流入口中,冻得舌头发麻,如同在嘴里含上了一颗寒冷至极的冰块。   红月光辉更盛,将四周荒野皆染上了一片赤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模模糊糊的悲号惨叫之声,宛如婴孩凄厉啼哭,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红月虽是奇景——”   将减少了四分之一的酒杯拿在手中,秋夜看着高悬天际的一轮红月,轻声笑道:“可惜,非是天地自然之物,终究不能长久。”   似乎伴随着她这句话,火天降魔枪上燃烧的火焰猛然向着枪尖聚集,化作一头三足金乌,双翅一扬,散落漫天金雨,片片金粉落在束缚住两位雷令的漆黑咒锁之上,一阵嗤嗤作响,被金粉沾染的锁链部分顿时冒起了浓郁的紫色烟雾!   与此同时,枪身上的四象纹路也大放光彩,一声悠远长吟,苍龙盘旋而出,张牙舞爪,长须飘飘,径直迎向天际红月!   “秋夜……这个镜饼好吃,来,你试试。”   小雪丽将一块冻住了的镜饼递了过来,秋夜笑着接过,塞进嘴里,咔擦咔擦地嚼着:“嗯,味道确实不错。”   “很甜吧?”小雪丽确认般地问道。   “很冰。”灰衣女子笑了一声:“不过冰得恰到好处,唔……现在开始感觉到镜饼的甜味了。”   “呜哇——”   “呜哇啊啊啊——”   九天之上,在红月的诡异光芒照耀下,数千上万狰狞恶鬼聚集成一片漆黑巨云,正要向下方俯冲而去,却见从火天降魔枪上脱出的苍龙仰头向天,张口一吐,竟吐出漫天风雨雷电,万千金蛇交闪,生生将这片由无数恶鬼组成的黑云挡在了天上,丝毫不得寸进!   雷电交鸣,将前赴后继的恶鬼撕裂成一截截漆黑枯炭,随即狂风裹挟暴雨,将惨不忍睹的尸体残骸以及焦臭气息纷纷带走驱散,只留下一天清明,风依旧,云依旧,红月依旧。   “第二口了。”   秋夜嘴角笑意更深,神情悠哉,看不见半点焦急慌乱之态,摆在面前桌上的明珠也变得更加明亮,与红月光芒相互抗衡,让这个小院在四周的诡异血红之中,依然保护着原来的模样。   她望了一眼被三足金乌烧得吱吱作响,已经有断裂迹象的漆黑锁链,如同在向某人宣告一般,慢慢将酒杯凑到嘴边,饮下了第二口冰凉的酒水。   比起第一口,冰冻的感觉明显减去不少。第一口足以让舌头发麻,那块冰冻的镜饼也让她味觉失灵了一会儿,可当喝下第二口时,舌头却只是被轻轻刺了一下,很快就品尝到了酒的滋味——连酒也变淡了不少。   灰衣女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吼——!”   红月光芒照耀,第二波恶鬼化作更加巨大的黑云,以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猛然压下,让秋夜突然想到了一句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   她顺口念了下去。   “甲光向日金鳞开。”   火天降魔枪上的四象纹路,苍龙已经黯淡下去,随之泛起金黄色光彩的,赫然便是象征着刀兵与战争的西方圣兽。白虎一声怒哮,身子向前一扑,竟从平平的一张纸猛然变大,落到地面时,已经变成了顾盼自得的山中之主,通体皮毛雪白,唯独额前一个醒目的王字,闪烁着亮眼夺目的金色光芒。   白虎似是向着秋夜这边望了一眼,随即向着天空腾身一跃,带着无数若有实质的刀枪剑戈,直直撞上了那更大更黑的恶鬼巨云!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安倍大人,如此威力强大的红月咒杀之术,刚刚复生的你还能施展多少次呢?”咽下第二口冰凉刺骨的酒水,酒杯已经空了一半,灰衣女子看着酒水荡漾开去的一圈圈涟漪,轻声说道,似在自言自语:“要赢秋夜容易,但对你来说,击败秋夜之后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难题呀。”   “……”   似乎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不悦的冷哼。   白虎与恶鬼依然在空中激烈战斗,但高悬天际的诡异红月却已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如过往的银白月光。   “第三口了。”   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秋夜不惊不喜,脸上依然是那种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悠闲笑容,第三次将酒杯凑到嘴边。   然而这次她却不像之前那样小小地抿上一口,而是猛一仰头,竟将剩下的半杯冷酒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啪——啪啪啪啪——   在秋夜仰头喝尽杯中酒的同时,三足金乌双翅一扇,居然冲到了析雷的身前,用一对金色火翼将银发少女整个人包裹了起来,锁链被熔断的清脆响声不断响起,紫色烟雾弥漫四周,将三足金乌与银发少女遮掩得严严实实,不见踪影!   “嗯!?”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道又惊又怒的女子之声,听上去竟与妖狐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酒已饮尽,如我所言,你们两位也该得到自由了。至于另一位贵客,又何必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用一些小伎俩,有酒有宴,不妨现身一见——”   端坐在桌前的灰衣身影消失不见,下一刻,火天降魔枪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火焰流星,径直射向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   就在火天之枪即将落空之际,空中却响起了清脆的破碎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露出蜘蛛网般的交错痕迹,一条金黄色狐尾从破碎的空间背后伸了出来,蜷曲如拳,与火天降魔枪正面一对!   火天之枪如有灵性,搭上金黄狐尾,蓦地向下一沉,龙形火焰一曲一伸,顺着尾巴向上延烧开去,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八条一模一样的狐尾激射而出,将火天之枪团团卷住,便要往后拉去。   秋夜身影已经出现在半空,伸手一抓,握住腾腾燃烧的火天降魔枪,向着破碎的空间直直一刺!   “啊——!”   与妖狐有八九分相像的那道声音忽的发出一声惨叫,点点紫色鲜血飞溅而出,沾染在灰衣女子的身上! ps:没想到到了这个时间,竟然还会有一章更新吧!因为就连咱自己都没想到啊,口胡口胡口胡!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月见之宴(下)   夜色流动,月白如霜,原来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火焰枪与九条金黄色狐尾互相纠缠,惊人的澎湃妖气如浪如潮,顿时充斥整座小院。   天魔和大江朱同时发出一声冷哼,鸦天狗首领张开背后漆黑双翼,护住身边的金发少女,更掀起了一阵呼啸狂风。褐肤鬼族盘腿稳坐不动,酒碗依然停在嘴边,向着天空猛然挥出一拳,将这股凝若实质的妖气硬生生轰成了无数碎片。   与此同时,火天之枪径直刺进了那如玻璃般破碎的空间之后,一片深不可见的黑暗之中,竟溅出了点点血珠,却非鲜红,而是诡异的深紫颜色,带着野兽特有的腥臭气息,让人顿觉毛骨悚然。   “啊——!”   与妖狐有着八九分相似的惨叫声骤然响起,金黄色狐尾如狂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打向灰衣女子,眼看就要在她身上留下九个血淋淋的大洞,秋夜却没有露出惊慌之态,依旧气定神闲,抿着嘴微微一笑:“听闻九尾狐长于幻术,却不擅于近身格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人在空中,无从借力,秋夜撒开握住火天降魔枪的双手,左手并指如剑,黄金剑影熠熠生辉,右手却向上一抓,将其中一条最先打过来的狐尾抓在了掌中。   “阁下的尾巴随心而动,灵活自如,无异于比常人多出了九条手臂,确实是一大优势,但……如果自身的技巧跟不上,也只不过是比常人多出九个明显的破绽而已。”   淡淡的声音如微风一般,静静流淌在清冷的夜色之中。   灰衣女子口中说话,手下动作不停,右手一牵一带,将那条最先攻来的狐尾与另外两条尾巴相互一击,力道各自抵消。   左手运起金曜之招,三尺剑影金光灿然,定住两条狐尾,随即手腕一转,威剑神王轻灵如燕,接连挡下四条尾巴的强势拍击,黄金剑影向前一递,似虚若实,照亮了破碎空间之后的黑暗,也带出了点点滚烫的紫色血珠!   一招之间,转守为攻,秋夜单手挥动火天降魔枪,攻如烈火燎原,守似壁立千仞,龙形火焰盘旋周身,更添几分艳丽之色。左手五指翻转,结成奇特手印,隐隐有雷鸣之声响起,金色电流如蛇飞舞——   “旱地天雷震!”   就在灰衣女子即将打出气势惊人的掌心雷时,却见破碎空间之后的黑暗一阵蠕动翻滚,满布如蛛网的无数裂痕竟然变得越来越浅,细微的咔咔声响起,这个破开的大洞似慢实快地修复合拢,九条狐尾蓦然缩了进去,下一刻,半空已经恢复了平静,明月光芒如水照落,没有任何激战过的痕迹,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幻梦一场。   秋夜似乎微微一怔,悄然散去已经将将挥出的天雷之掌,金色电流与沉闷雷鸣也随之消失不见。她身形一转,已经回到了原来坐着的位置,面前依然是那颗晶莹剔透的宝珠,散发着仿佛可以彻照人心的温润光华。   空气中的野兽气息似乎也变得淡了。   三足金乌张开双翼,发出一声清越长鸣,飞回了秋夜身边,栖息在火天降魔枪的奇特枪尖之上,回头梳理着金色火焰凝成的羽毛。   银发少女呆呆地坐在原地,表情有一丝恍惚,好像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没能反应过来,身上的漆黑咒锁却已经荡然无存了,衣服被烧破了几处,露出隐藏其下的雪白肌肤,配合着那略显凌乱的马尾长发,竟有种别样的魅力。   “刚刚……”   似乎察觉到了玉藻的气息。   银发少女正要继续询问,眼角却看到依然被漆黑锁链束缚,动弹不得的伏雷,忍不住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发觉对方已经没了呼吸,身体也是冰凉僵硬,赫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怎么会!”   她心神慌乱,也顾不得什么适当的礼节,死死咬着嘴唇,责难般的视线盯着灰衣女子,试图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银发少女的目光,秋夜只是抿着嘴笑了笑,也不作什么辩解,拿起了宝珠旁边的空杯子,这回没有让小雪丽代为斟酒,而是自己动手,倒了半杯左右。   清澈见底的酒水上,不知道为什么时候落下了一片枫叶,一半沉浸在酒中,一半却依旧浮在水面,颜色如火,明艳夺目。   她取杯在手,却没有喝酒的意思,反而抬起头,望着刚刚一度破碎开来的某片空间,微微一笑:   “贵客一场来到,怎可空手而归,一杯水酒不成敬意,请了——”   话音甫落,秋夜竟然一扬手将这杯酒抛了出去。   随着酒杯腾空飞起,已经修复完全的空间蓦地再度破碎,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正好能够容纳这个酒杯的大小。   酒杯打着转儿飞了进去,没有洒出哪怕一滴酒水。   随即从缺口另一边响起了一声轻笑,虽然是笑声,却没有蕴含着丝毫笑意,寒冷如冰,带着深深的恶意,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有趣的人类,奴家开始期待正式与你见面的那一天了。”   “秋夜亦然。”   灰衣女子笑容恬淡,望着那碎开的空间缺口再次弥补,轻风吹过,小院之中一片安静,银发少女虽然被九尾狐的声音吓到,却依然怒视着秋夜,等待着对方的答案。但这沉默也只维持了一瞬间——   “唔!”   理应死透的伏雷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高大身躯摇晃了几下,将他紧紧束缚的漆黑咒锁也在一阵咔擦咔擦的脆响声中纷纷断裂落地,化作深紫色的烟雾。   “恭喜二位脱离八雷令的身份,你们从此已是自由之身,逍遥自在,天下皆可去得了。”   等到银发少女从这突然的变化中回过神来,却看到了秋夜那悠闲自在的笑容,耳边听到对方温柔的祝贺声,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在她看来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伏雷为何死而复生,九尾狐又怎么会放任秋夜解除她们身上的咒锁,刚刚的天生红月又是谁的杰作,很多疑问压在心头,如同一团乱麻,找不出半点头绪。   但既然身为八雷令,侍奉过安倍晴明与玉藻,银发少女也不是见识浅薄之辈,蹙眉细想了一阵,两眼蓦地一亮:   “是外五行之阵!”   “然也。”灰衣女子点了点头,看了一下周围明显松上一口气的众人,摊开双手,微微笑了起来:“既然一切都如我所想,无风无浪,顺利解决,那现在也是将整件事经过告知你们两人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心算无心   清风,朗月,飘飞的枫叶,一杯酒的时间过去,小院中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仿佛不曾有过红月天生,秋夜也不曾与九尾狐短暂交手数招。   三昧真铃哼了一声,拍了拍手,清脆铃响传开,桌上被小雪丽冻成冰块的点心水果纷纷解冻,冰融之后,点点水珠留在其上,倒映着淡淡月华,宛如精致的艺术品。   “想必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不必着急,先吃点东西压压惊吧。九尾狐已退,继续悠闲赏月便是。”   灰衣女子顺手拈起一个颜色通红的野果,丢到旁边的小青口中,见到小雪丽闪闪发光的期待目光,只好也喂她吃了一个,然后才自己吃了起来。   银发少女尽管心中好奇,但桌上那些点心和水果也同样吸引,犹豫了一会,还是向着盘中美食伸出手。在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品尝这些点心的时候,旁边沉默寡言的伏雷也被大江朱拉了过去,搭着肩膀强迫他连喝十几碗酒,此刻脸色已开始发红,微微露出惺忪醉态。   大江朱见他如此“豪爽”,更是大喜,嚷着什么“既然你是这里唯一的男人,应该很能喝才对,来,先与我干了这十坛酒!”,浑然不顾听到这句话的伏雷已经脸色发青,强行将他的脑袋按进了酒缸里,这一幕比起饮酒,不如说已经是某种拷问责罚了。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不复先前的忧心忡忡,或者自斟自饮,或者吃着水果点心,或者与其他人聊起了闲话,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妖狐大人撇了撇嘴,狠狠地用筷子插起了那块已经满身疮痍的油豆腐,丢进了嘴里,泄愤般大嚼起来。   “其实——”与宴会相符的愉快气氛之中,灰衣女子悠然开口:“这只是很简单的引狐出洞之计而已。”   除了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计划的妖狐大人与卢屋浮月,其他人只知道秋夜可能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至于详细情况也是一头雾水,这时虽然在喝酒谈笑,实际上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灰衣女子那里,心中好奇非常,这时听到秋夜终于有要解释的打算了,都是眼神一亮,不约而同地期待望向了灰衣女子。   就连坐得东倒西歪的天魔也收起了背后的一双巨大羽翼,正襟危坐,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与秋夜相处的这段时间,她正坐的次数似乎比过去数百年加起来还要更加频繁。   “我从真铃与两位前雷令那里确认过,妖狐大人确实与那位金毛玉面九尾狐长得一模一样,两者之间应该有着什么关系。”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灰衣女子将之前得出的结论说了一遍,将众人听得脸色变幻连连,银发少女更是直接呆在了那里,表情苦涩,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九尾狐一直将我们蒙在鼓里……”   秋夜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这件事应该只有黑雷与若雷知道,其余几雷令或者对黑雷若雷言听计从,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事实真相,只有你们是例外。如果玉藻真的如我所料隐藏在幕后,与安倍晴明一明一暗互相配合,那如何将她逼出台面便变成了当务之急。”   “而在荼吉尼天法之中,有一种可以通过护法神之咒缚反制其主的异术,如果玉藻没有被真正封印起来,依然与外界保持着联系,那便极有可能已经得知了妖狐大人懂得荼吉尼天法的消息,而等到她发现我准备为你们解除身上咒锁的时候,也会理所当然的想起这一门会对她不利的咒术。”   秋夜伸出三根手指,微微一笑:“我给了玉藻三天时间,现在我的一举一动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三天过去她依然什么动静也没有,那便证明大名鼎鼎的九尾妖狐不过尔尔,没什么值得可怕的。如果玉藻知道了这件事,为了不让我通过你们身上的咒锁反向袭击,必然会选择出手阻挠,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就算她成功看破,也还是只能在按兵不动与出手之间选择一项,显然——这位大名鼎鼎的九尾狐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银发少女咽了一口唾沫:“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九尾狐会出手?”   “可以这么说。”   灰衣女子抿了抿嘴,开始吃第二个野果,鲜红的汁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与肌肤的雪白相映成趣。   “而且我还知道,出手的绝对不止九尾狐,只要她没有被真正封印,那安倍晴明也肯定会凑上一脚。但不管是安倍晴明还是九尾狐,都不是那种会完全信赖其他人的个性,更何况——世人皆知玉藻前以背叛闻名,如果你我是安倍晴明,也不会全心全意相信一位拥有背叛者之名的盟友吧?既然知道了这些,要如何分而击之,就成了左右胜负的关键。”   “天生红月、邪神咒杀,这是安倍晴明名动天下的绝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使出标志性的这道术式,看似杀气腾腾,其实却留有转圜的余地。对其他人来说,能在千里之外悄然取命的咒杀之术真可谓防不胜防,但对秋夜而言,却只是废招——”   世上本无应天者。   对于一道同时存在于过去与未来的幻影,“现在”的咒杀之术又如何能奏效?   秋夜相信以安倍晴明的才学,不会不知道这个浅显道理。   与安倍晴明在云海巨石一战之后,她好像明白了很多东西,有些是关于自身的存在,有些却毫无意义,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但对于自身这段时间的变化,秋夜却早已了然于心。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感觉,正在耳边反复低诉——能留在世上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必须尽快完成手头上的一切责任。   在明白了这一点的同时,秋夜心中越发淡然。   若天意如此,奉陪便是。   她抿着嘴微微一笑,继续说了下去:“安倍晴明选择动用这一招,足以证明他与前次不同,没有死战到底的心思,即使在这里与我拼成两败俱伤,也只会白白便宜了暗中窥探的九尾狐,所以他只发动了两波攻击,等我饮下半杯酒,天际红月便自行退去。”   不知不觉间,其他人都已经不再说话,静静看着灰衣女子。秋夜嘴角轻翘,一副温和悠哉的自信笑容,顺口将之前发生的战局详情娓娓道来,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从容不迫的神情,让一直提心吊胆的银发少女也不禁悄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   她潜意识里对玉藻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这是在过去数十年里将性命交在其他人手中而产生的自然反应,即使知道眼前人是可以与安倍晴明五五开的不世强者,却依然保持着一份小小的怀疑,就连银发少女自己也没有发现,但在听到秋夜这番淡然的言语之后,却好像变得轻松了许多。   既然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秋夜说不定真能击败安倍晴明,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甚至……连那强大到可怕,让她根本兴不起半点反抗心思的九尾妖狐也不是对手?没有什么证据支持,也不是什么坚定的信任,只是一个在心中最深处悄然萌芽的种子,将那怀疑与畏惧彻底赶出去,阴影不再,云影天光。   银发少女想着想着,有些出神,在这段期间,轻柔似水的声音还在继续:   “九尾狐不擅近战,以她之性格,应该会暗中施展咒术进行妨碍。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饮下第一口到第二口冰酒之间,我已经遭遇了二十八种不同的咒术袭击,虽然顺利将其一一化解,五感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之所以让小雪丽为我倒上特制的冰酒,也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味觉的差异,尽快采取适当的应对。”   “当红月退去,安倍晴明抽身离开,九尾狐似乎认为我会因此松懈心神,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于是开始着手准备威力更加强大的咒式。却不料我反其道而行之,在她因为准备术式而腾不出手的时候,先助你解脱咒锁束缚,你转化成护法神的时间比伏雷更短,因此咒锁的强度也更加脆弱,尽管只是细微的差别,但这一瞬之间的差别,却已经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为了不让九尾狐事先察觉到我的打算,我先声称在一杯酒的时间内助你们解脱枷锁,又刻意控制饮酒的量,第一口与第二口都只喝了大约四分之一,再加上火天降魔枪的四象图腾还有玄武与朱雀未出,这一切都在告诉九尾狐,我打算使用四象图腾拖延时间,在这期间为你们解开咒锁。”   “所以见到我第三口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三足金乌全力以赴烧融锁链,即使是巧智善谋的九尾狐,也会下意识想对没有被三足金乌保护的伏雷下杀手,虽然她立刻便发现了不对,但那一刹那的杀意,还是让我确认了她的位置。”   “之后嘛——”   秋夜轻轻笑了一声:   “不擅近身战的九尾狐也唯有铩羽而归了。”   “原来如此,为了防止玉藻离开之前动手杀死大藏,所以秋夜大人您才使用外五行的阵术让他陷入假死状态。”银发少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却又疑惑道:“但外五行阵术不是需要动使用特制的旗形法器吗,这里明明没有五行大旗呀?”   “哎,不要那么死板嘛。”灰衣女子抿着嘴,笑得像一只得意洋洋的猫儿:“你再仔细看一看。”   “这……啊!”银发少女微微皱着眉头,过了一会,蓦然眼中亮出了光彩,忍不住用力一拍双手:“原来如此,拙者明白了!”   “小青是青蚨,属于金行的妖怪,真铃身为火铃付丧神,乃玩火的大行家。小雪丽和白蛇大姐都是冰寒属性,两人足以代替一方大旗,院子里的这株参天大树是绝好的木行之器,至于中央之土嘛——”   秋夜指了指桌子上。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牡丹锅就这么摆在大桌的正中央,两根野猪獠牙之间,是特制的巨型土锅。   “因为就在眼底下,才更容易被人忽略,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呀。哈哈,如果玉藻事先察觉到这个有些仓促的阵式,我应该也没那么容易伤到她了。”秋夜笑着摇了摇头:“说到底,这也只是以有心算无心罢了,玉藻虽有足够的智慧,却因为太过多疑,反而中了我的计策——她应该认为我的主要目标是引出伤势未愈的安倍晴明,毕竟我已经对上了举世无双的妖怪鵺,只要不是傻子,谁也不会在这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再去招惹一个同样不好对付的九尾妖狐。”   “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她将最后一个野果分成两半,分别塞进小青与小雪丽的嘴里,看着两个小女孩捂着腮帮子一脸陶醉,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立刻又笑了起来:“不过以后是以后,现在的话,我们还是先将这些烦恼抛之脑后,优哉游哉地享受这段美好的时间吧。来,干杯——”   ···························   赏月的宴会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已经被灌得脸色有青有紫的伏雷和银发少女暂时告辞离开,小青在一阵山吃海塞之后已经呼呼大睡,表情一脸满足,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多半可以想象得出,不是秋夜就是各种各样可以任吃的山珍海味。   天魔、妖狐与大江朱这三位相见恨晚的酒友又跑去续摊接着喝酒,因为妖狐大人目前的身躯是由灵符所化,本质上还是一种幻术,因此无论喝多少酒也不会醉倒,倒成了能与千坛不醉的大江朱拼酒的最好人选,虽然秋夜觉得这种胜负根本毫无意义,但她们却依然乐此不彼。   白蛇大姐在中途就退席回去照顾两个小孩子,卢屋浮月也已经早早睡下,三昧真铃似乎加入了通宵饮酒的行列,小雪丽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只剩下秋夜自己坐在树下,看着满目狼藉的大桌子,犹豫着要不要起身收拾,但已经因为酒醉而昏昏沉沉的意识却怎样也提不起劲,只好打了一个哈欠,决定将这些事情拖延到明天再处理了。   后半夜更显阑珊,远处隐约响起一两声狗吠。酒酣耳热的宴会气氛过后,往往能让人更加深刻感受到寂寞的滋味。她低着头,手里把玩着那颗散发着温润光华的宝珠,晶莹剔透的外表,照映出秋夜因醉酒而绯红的脸颊。   连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真不像她啊。   秋夜这么想着,哈哈笑了两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想起了妖狐大人在宴会结束之后,走过她身边时压低声音说的话:   “秋夜,真亏你能表现出那种胸有成竹的模样。”   当她疑惑望过去时,却看到妖狐的目光正停留在这颗晶莹宝珠之上,再开口时,轻佻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沉重:   “如果真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你又何必随身携带这颗引魂珠呢?”   听到妖狐这句仿佛洞悉了一切的话语,秋夜一时间竟然有些慌张,好像小孩子偷偷隐瞒的事情猛然让父母得知一般,着急想要做出什么辩解,但妖狐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至少这次你没有瞒着本狐,这样就足够了……其实早就知道,秋夜你是没有人照顾就活不下去的大傻瓜啊。本狐接下来要去把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族喝趴下,你就自己在树下睡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头痛到要死掉好了!”   “真是恶毒的诅咒。”   想着妖狐离开前气鼓鼓丢下的话语,灰衣女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中却浮现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大概醉酒的人总是格外迟钝。   因为这样,秋夜才没有如平时那样,离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就感觉到那阵算不上隐蔽的脚步声。   直到冰凉气息伴随着一阵香风扑进怀中,她才猛地回过神来,下一刻,便听到了又软又糯,还带着一丝迷糊的声音:   “秋夜……”   唇齿相依。 ps:上一章太短,这一章又显得太长,但比起短小,还是长而有力更好啊,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强而有力的我,口胡口胡口胡! 第一百五十章 折戟沉沙雪未消   已经不是第一次品尝到类似的甘甜滋味了。   娇小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怀中,双手抱住脖颈,天真可爱的童稚睡颜近在眼前,浅浅的呼吸声,冰冷的小舌头在口中来来去去,肆意妄为,凉凉的什么东西不停流进嘴里,大半都咽了下去,却还是有一小部分漏了出来,嘴角亮闪闪的,浅灰色衣领因为怀中小女孩的动作而变得凌乱不整,从两人嘴边落下的水珠一滴一滴掉在露出的锁骨之上,在凹陷处积成了一摊剔透晶莹。   “唔……”   无论是面对当世劲敌安倍晴明,还是以狡诈闻名的金毛玉面九尾狐,秋夜永远是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管她当时心里是什么想法,至少表面功夫做得毫无瑕疵,永远是淡然如水的温和笑容。   可唯独这一刻,在被无意识的小雪丽不停索求着的时候,秋夜却无法继续维持那泰然自若的表情,眼睛转来转去,透露着平时难得一见的慌张之色,两只手抬了起来,一度想要推开,却又害怕伤到小雪丽而迟迟没有动作,在沙沙响起的衣服摩擦声中,不知不觉又跌了回去。   因为酒醉而红晕的双颊又因小雪丽的动作而进一步变得通红,过了一会,已经如同一颗熟透了的苹果,红彤彤的,极为诱人。   “秋夜……”   感觉到怀中的娇小身躯胡乱扭动了几下,秋夜也配合着对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小雪丽趴在灰衣女子的胸前,仰着头,瞳孔湿润,透着淡淡的雾气,红色螺旋瞳孔之中倒映出秋夜羞涩脸红的表情,最深处隐约闪过一丝愉悦。   她好像还呢喃了什么,但秋夜没有听清,等了一会,趴在胸前的小女孩也没有再开口,夜风之中响起了浅浅的呼吸声,小雪丽居然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秋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大抵是醉酒的关系,她只觉得脸上热得很,一片滚烫,就好像正有一把火在拼命烧,用手使劲扇了几下,没有多少缓解。秋夜咬了咬牙,又伸出食指往自己脑门上戳了一发八月秋霜,这才稍微变得冷静了一些。   一边顺手将头发上凝结的冰霜一一敲开,灰衣女子一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孩,与醒着的时候不同,睡梦中的小雪丽会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眼睫毛微微颤动,吹弹可破的白玉脸颊不知为何正透着一丝微微的红色。她拨开小女孩额前的头发,犹豫了片刻,还是低下身去,轻轻亲了一下那光滑的额头。   当初因为小雪丽受伤沉重,灰衣女子一直以水曜之术为其延续生息,久而久之,也让小雪丽体内沾染了一丝属于秋夜的灵力气息。虽然妖怪的本质不会因此而改变,但在还未完全痊愈之前,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雪丽便会在无意识间渴求着类似的味道,依循着种族的本能,夺取秋夜的生命力。   这一丁点生命力对秋夜而言其实无足轻重,既然这么做能帮到小雪丽,她更是连眉头也不会稍微皱一下,只是这夺取生命力的过程,实在让她感到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在经过妖狐大人的提点之后,她偶尔会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是那种所谓的“萝莉控”——这个新鲜而拗口的词汇与补丁和奶油炖汤同样,也是来自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按理而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间总是觉得,自己是应该去喜欢女人的。   在卢屋浮月与三昧真铃到来之后,在这三天她也曾去拐弯抹角商量了一下,但真铃还好,卢屋浮月却露出了见鬼一般的神色,抓着她的手咬牙切齿:“师兄,你可千万不要被那种风气污染了……与其他男人抱在一起的师兄虽然也很赏心悦目,但这种美好的画面只要存在于想象之中就够了,即使你现在变成了女的,师妹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你变弯——赌上卢屋浮月的尊严与觉悟!”   虽然浮月之后急忙道歉,说是将她与其他人搞混了,但当时那恶鬼一般的表情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秋夜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感到心有余悸。连这位看上去最正常的人类——在一群妖魔鬼怪之中硕果仅存的人类,这是重点——都不能商量这个问题了,秋夜索性也不再烦恼这件事,反正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她喜欢女人很正常,甚至明里暗里都表示她应该去喜欢女人,又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呢?   顺带一提,曾经有一只雄性鸦天狗向秋夜写过一封疑似情书的东西,之所以说疑似,是因为信中内容太过不知所云,让她一度感到十分困惑,拿着那封信去找小青与小雪丽商量了一番。   据说那位值得钦佩的勇者差一点就跟着早已死去的祖母渡过三途川了。   “雪丽啊……”   看着沉沉睡去的小雪丽,秋夜无声地叹息道。最近几日小雪丽在亲吻的时候已经不再夺取她的生命力了,这代表雪女即将彻底痊愈,而且小雪丽又没有留下相关的记忆,大抵再过不久,这个属于两人的小秘密就会成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最终掩埋在历史痕迹之中的往事了——虽然其实妖狐大人也知道这件事,但在这种时候,秋夜很果断地将这位丢下自己跑去喝酒的蠢狐狸排除在外了。   一想到这点,灰衣女子突然有些不高兴。但究竟为什么会感到不高兴呢?即使这样扪心自问,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她信服的答案。   “海底鱼兮天上鸟,高可射兮深可钓,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顺口念着白乐天的诗句,秋夜仰头看向天空,一轮明月,满天星辰,离拂晓还有一段时间,淡淡的白雾如带,飘散在银河之间。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倾耳去听,可以听到妖狐与大江朱的欢笑声,以及灵鸠伊凛气急败坏的怒斥声,看样子翘班出来的天魔还是被逮到了,又过了一会,兵器交击的声音响了起来,乒乒乓乓的,该是天魔与灵鸠伊凛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这也是常有的事了。然后是屋里婴孩的哇哇哭声,白蛇大姐慌慌张张哄着孩子,唱起了有些跑调的摇篮曲,乒乒乓乓的声响停了下来,不久之后,一个五音不全的歌声也跟着响起,与白蛇的摇篮曲一前一后,形成了奇妙的崩坏二重奏……   那孩子哭的更凶了。   应该是做哥哥的在哭,秋夜听了一阵,凭借着过去的经验,如此判断道。但她也没有去证实答案的念头,靠在树上,一条腿支了起来,因酒精与害羞而红透的身体被夜风一吹,也变得凉爽了许多,小雪丽转了个身子,脸上的浅红色越加明显了。   “秋夜……”   好像是在说梦话,秋夜拍了拍小雪丽的手背,却被抓住了。冰凉滑腻的指尖摩挲着她的掌心,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深红色的螺旋瞳孔里映出了她此时的模样,有些狼狈。   “你觉得冷吗?”   小雪丽的声音又软又糯,让秋夜联想起记忆中一种用牛奶与鸡蛋制成,叫做冰激凌的甜点。   经她这么一提,秋夜才发现自己被小雪丽牵住的手居然正在微微发抖。她怔了一怔,随即便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误会了秋夜笑出来的意思,小雪丽正准备慌慌张张将手拿开,却又反过来被抓住了:“秋夜,你不是觉得冷吗?”   对着小雪丽不解的视线,灰衣女子摇了摇头,声音如在叹息:“不是冷,我这是在……害怕呀。”   “害怕?”小雪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猛地睁大了眼睛,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惊讶:“秋夜你的意思是……”   “觉得很意外吗?”秋夜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左脸,抿着嘴微微一笑:“我也是人,遇到危险当然会害怕了。不但和那么厉害的安倍晴明作对,现在又惹上了一位喜欢躲起来耍阴谋的九尾狐,说真的,我很害怕呀,如你所见,怕到都开始发抖了。”   灰衣女子叹了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心中直到现在依然是忐忑不安的,刚刚似乎在谈笑间轻而易举便击退了安倍晴明与九尾狐,一切轻轻松松,但实际上在那短短一杯酒的时间里,她已经在鬼门关上来来回回走了数十次。与九尾狐在风平浪静之下的斗法姑且不论,如果在对敌两大强敌之时稍微表现出一丝胆怯,以安倍晴明的个性,绝不会介意与玉藻合作,在这里全力诛杀她,而一旦九尾狐与安倍晴明相互配合,即使她可以全身而退,却无法兼顾到其他人。   外五行之阵,天魔与大江朱,以及作为保险的引魂珠,这些皆是一旦事态恶化的保险,正如妖狐所言,如果她真有完全的把握,又何须将引魂珠带在身边?这分明是有了魂飞魄散的觉悟,以及纵然身死也要护住其他人的决心。   如同踏在一条凌空的丝线之上,下方便是无底悬崖,然而回头已无路,唯有硬着头皮向前走。秋夜一直掩饰得很好,直到独自一人的时候,又因酒精而变得格外软弱,才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一丝深藏内心的恐惧。   却正好让小雪丽看到了。   “失望吗?”   灰衣女子轻声问道。   小雪丽低下了头,目光闪烁,过了一会,突然问道:“秋夜,既然你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那两人至今为止吃了不少苦,如果我不设法助他们斩去心底深处对九尾狐的恐惧,就算已经解开了束缚的咒锁,也还是没办法摆脱护法神的身份……”秋夜正说着,却见小雪丽用力摇着头,微卷的波浪长发胡乱挥动,一双红色瞳孔狠狠地瞪着她,好像正在忍耐着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你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去帮那两个坏家伙呢?为什么要帮助浮月和真铃,为什么要帮助那些天狗——为什么要帮我和小青?”   问题如连珠炮一般抛了出来,在她的注视下,秋夜偏了偏头,微微一笑:“既然现在我们已与安倍晴明为敌,九尾狐可能是他之盟友,也有加以提防的必要,我不是说过了嘛。至于帮助你们,也只是因缘际会而已,一切皆是天意,我不过是顺应而为……”   小雪丽咬着嘴唇:“我想听的不是这些话,秋夜,你明明这么害怕,明明不愿意对上安倍晴明和九尾狐,为什么要选择帮我们?即使你就这么将大家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人怪罪你的——因为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呀。”   秋夜很认真地与小雪丽四目相对,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笑容:“是啊,如你所说,如果我真的什么也不去理会,一定可以过上很悠闲很自在的生活吧——真是想想也觉得羡慕,不过……既然在那个时间,那个所在,遇到需要帮忙的那个人,而我又正好可以帮上忙,那我不做的话,还有谁会去做呢?有些事,总归要有人去做才行呀,既然遇到了,就想去帮上一把,这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害怕也好,畏惧也好,后悔也好,遗憾也好……”   她好像觉得寒冷一般,轻轻挪了挪身子,被小雪丽牵住的手也因此向外滑了出去,小雪丽用力一咬嘴角,蓦地又一次牵住了秋夜的左手,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灰衣女子似乎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高兴地笑了起来:“虽然狐狸老是教训我太过心软,但如果不是这样,我现在也不会与你们相遇,这么一想,不觉得其实还挺不错的吗?”   “笨蛋。”小雪丽低声道。在秋夜还想说什么之前,她已经将下巴搭在灰衣女子的肩膀上,双手十指交扣,一热一冷,却相互契合,相若一体:“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好好听着。”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在叫:   “我喜……你。”   “你说什么?”秋夜一脸茫然地反问道。   “没什么!”   看着这个木头一样的家伙,小雪丽突然觉得很生气,一跃而起,就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我有点困了,能这样子抱一会吗?”   “不行!”小雪丽脸色通红地挣扎着,但灰衣女子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了后颈上,又仿佛一直痒到了心里:“快放手!”   “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啊……就一会,一会就好……”   灰衣女子的声音越说越低,距离也越来越近,小雪丽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一只小鹿正在乱蹦乱跳,逐渐放轻了挣扎的力气,低着头,目光盯着脚下:   “那我就再说一遍,这是最后一次,你一定要听清楚了!”   “嗯……?”   虽然觉得秋夜的回应似乎有些奇怪,但小雪丽已经紧张到不得了,根本没有空闲去思考这种小事了。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尽可能让声音不要太过颤抖,但真正将内心的想法化作语言时,语调还是忍不住使劲往上飘,连吐字发音都变得奇怪起来:   “我!喜!欢!你!”   她抱着从八之岳山顶跳下来的勇气大声喊道,然而接下来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或者是当成小孩子的玩笑话顺口敷衍,小雪丽都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唯独没有想到秋夜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小雪丽也越来越失望,明明正与最喜欢的秋夜处于耳鬓厮磨的暧昧状况,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枫叶香气,如果放在平时应该是仅次于夜晚属于她们两人的秘密,可以排在小雪丽幸福榜单第二名,然而小女孩却只感到深深的失望,以及……如同坠下万丈悬崖的绝望。   尽管一回头就可以看到秋夜现在的表情,小雪丽却好像被固定在了原地,连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屏住呼吸,好像等待着审判结果的犯人。   突然,靠在背上的秋夜缓缓有了动作。   小雪丽猛地闭上眼睛,一颗心砰砰飞快跳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胸口蹦出来。在她的感知中,灰衣女子就这样缓缓的,缓缓的……摔在了地上。   “……”   响起了舒缓悠长的呼吸声。   “……”   小雪丽静静地看着已经彻底睡死过去的秋夜。   “……”   明明是一年四季体温寒冷如冰的雪女,小雪丽此刻的脸色却比赤鬼更加通红,比火焰更加炙热,甚至连头顶也冒出了白色的烟雾。   她沉默着捡起落在一边的枯木杖,双手握着高高举起,对准地上的灰衣女子狠狠一杖砸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喊:   “秋夜这个大笨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日行一善   第二天早上在院子里醒来之后,秋夜总觉得头痛欲裂,之前也有过几次宿醉,虽然也很难受,但这次尤其强烈。   她几乎都要以为是有谁趁自己睡着的时候狠狠敲了一记闷棍。   “本狐亲眼见到,雪丽一棒子敲在你的头上。”妖狐大人这么信誓旦旦,她也好奇地询问了小雪丽,但对方好像正在生气的样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错,就是我打的,秋夜你这个大笨蛋,就应该再被多打几下!”   “是小青惹她生气了吗?还是大江朱……也有可能是天魔,唔,真是头疼呀。”被小雪丽丢着冰块赶了出来,秋夜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昨天还亲亲热热叫着秋夜秋夜的,结果现在说翻脸就翻脸,真教她摸不着头脑:“算了,待会做点小雪丽爱吃的东西,再去哄一下好了,狐狸,你知道小雪丽为什么生气吗?”   “因为她在昨天晚上向你告白了,结果你却没有听见,所以才恼羞成怒,生气地打了你一棍子!这全是你的错,明白吗!”妖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手指一下一下用力戳着灰衣女子。   秋夜却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如果连你也不知道的话,那果然是小青惹了什么祸吗?”   “本狐没有跟你开玩笑!”   “是,是,狐狸你高兴就好。”   “秋夜你啊……有时候真的很呆啊。”   看着油盐不进,任凭她怎么说都当成是在开玩笑的秋夜,妖狐大人忽的感到一阵浑身无力,明明没有实际上的身体,却似乎也因为宿醉头疼起来。   本狐已经尽力了,喜欢上这样一块呆木头,小丫头你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呀。   她有些幸灾乐祸地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一幕,妖狐突然有些同情小雪丽了。   ····························   昨夜,后半夜。   黎明将近,枫叶飘飘,满天星辰寥落,流露着几分萧索之意。   与大江朱和天魔痛饮了一场的妖狐心满意足回到小院,但一推木门,吱呀一声,却见到小雪丽双手握着一端染血的枯木杖,正站在匍匐倒地的灰衣女子面前,脸上表情复杂到了极点,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偏过头去,两只氤氲着水雾的红色眼睛与妖狐大人四目相对,一瞬间的沉默。   “难道你是安倍晴明的奸细!?”   妖狐脸色一变,向后猛然一跃三尺远,手中已经握上了黑沉沉的三钴剑,眼看就要使出百试不爽的解决之法——遇事不决黑天剑。   小雪丽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但才刚刚吐出第一个音节,吸了吸鼻子,却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妖狐大人!”   “好好好,不哭了不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这个笨蛋对你做了什么吗?”   等回过神时,妖狐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收起了三钴剑,来到哭哭啼啼的小雪丽面前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这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是经过了长期的理论积累与实践练习,堂堂的妖狐大人,什么时候居然沦落到如此境地了!   想到这里,妖狐只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要做出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不让自己的威名受损——   “妖狐大人……”小雪丽哭着揉了揉眼睛:“其实,其实是……”   “不着急,慢慢说,如果那边的笨蛋真的对你做了什么,本狐一定会帮你做主!”   ——算了,现在这样子似乎也挺好。无论方式如何,她都被寄予了厚望与期待,这不正是苦苦追求的“威严”吗!   妖狐露出了威严满满的笑容。   虽然在世间,这种笑容一般被称之为——母亲的威严。   不过殊路同归,既然妖狐觉得心满意足了,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必要与理由再去对其说三道四。幸福的形状对每个人而言都不尽相同。   “走吧。”偷偷在外面打量着这边情况的大江朱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转头看着一身狼狈不堪的天魔:“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废话,我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偷看别人的家务事才来到这里的!你难道已经忘记了我们躲在这里是为了避开伊凛吗!”天魔正忙着打理因为被灵鸠伊凛一剑劈中而开始不停掉羽毛的左边翅膀,闻言很不爽地瞪了大江朱一眼:“如果不是你,我本来应该可以逃走的,你赔我羽毛!”   “哈哈哈,作为一位与正义同行的公主,看到灵鸠伊凛杀气腾腾地冲过来,第一时间将你作为祭品献上,不正是最明智的决定吗?”   “这个决定到底哪里正义了!”   “你这话问得好——”大江朱昂首挺胸,手指向天,言辞慷慨,掷地有声:“我,大江朱,代表大江山的正义!”   “那我,天魔,就代表云海之里的正义,一定要将你这个出卖友人的叛徒彻底轰散,轰散,轰成稀巴烂啊!”   “但你的老家已经被安倍晴明炸了耶。”   “你的大江山不也被夷为平地了吗!”   “……”   “……”   “同是天涯沦落鬼,就别再互相伤害了。”   “同意。大家的天狗生都不容易,还是各退一步,互相体谅一些吧。”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了小院中正在哄孩子的妖狐大人。   “那头狐狸真是熟练啊。”   “是啊,一看平时就经常做这种事,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明明平时总嚷嚷着什么要杀遍天下愚民,建立唯我独尊的王朝,其实她说不定比秋夜大人更像贤妻良母?”   “秋夜大人虽然实力强大,也做得一手好菜,但其他方面……有点像小孩子呢。”   “没错没错。”   “聊着聊着突然又想喝酒了。”   “你也是?”   “再去续摊?”   “好!”   三句不离酒的鬼族与天狗首领为了从化作恶鬼的灵鸠伊凛那边偷到天狗上好的美酒而绞尽脑汁,各出奇谋,演绎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怪盗传说,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浑然不知自己这“威严满满”的举动正被两只酒鬼当成闲聊的谈资,妖狐听着小雪丽一边抽泣,一边将事情娓娓道来,一时间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其实……秋夜没有对我做什么,是我想对她做什么,而且还没有做成,妖狐大人,我是不是很没用……哇哇哇哇……”   如果说对秋夜是全然的爱慕与崇拜,那对这只实力很强却喜欢卖萌卖蠢而且本人毫无察觉的妖狐大人,小青与小雪丽都将她当作一位在关键时候十分可靠的好朋友,相反,在不关键的时候,基本也别指望这头狐狸能做出什么正经八百的事情了。   而现在对小雪丽而言,实在是关乎将来人生的重大时刻,放眼身边的所有人,能够商量这种话题的,似乎也只有妖狐了。她吸着鼻子,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然后眼巴巴看着粉发狐女,期待着对方能指出一条明路。   妖狐沉默了片刻。   “你这个笨蛋!蠢材!烂鸡蛋!不好吃的油豆腐!比秋夜更呆的呆子!”   “我才没有秋夜那么呆!”   小雪丽唯独对最后一句话产生剧烈反应,愤怒地反驳道。显然是对刚刚秋夜的表现依然记忆犹新。   “本狐还特意告诉其他人不要揭穿你,就是为了让你能一鼓作气拿下秋夜这个笨蛋,结果你却连这种简简单单的事情都能弄砸,真是太让本狐失望了!”妖狐大人数落着,但小雪丽却注意到了这句话中透露的信息,忍不住变了脸色。   “你你你,你说什么不要揭穿我……”   妖狐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那种拙劣的演技,除了秋夜之外还能骗到谁?还是说你觉得本狐、那只鬼族以及那些鸦天狗没有发现你每天晚上都偷偷摸摸溜进秋夜的房间?”   小雪丽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表情变来变去,妖狐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说出了致命的一句话:“事实上,除了秋夜,基本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甚至还开了赌局,赌你什么时候可以拿下秋夜,顺带一提,本狐赌的是六百年,对于那个不开窍的笨蛋,至少也要几百年时间才能修成正果呀——咦,怎么了?”   她突然看到小雪丽脸色通红,两只手在胸前握成拳头,战战兢兢地闭上了眼睛,下一刻,直挺挺地向后一倒。   扑通。   居然因为过度害羞而晕了过去。   粉发狐女有些傻眼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过了一会,抓了抓头发,捡起了那根秋夜从不离身的枯木杖:“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既然小丫头已经敲了第一下,说不定多敲两下能让你变得聪明一点?本狐也是为你好,不用说谢!”   她贼兮兮地笑着,挥动手中的枯木杖,又在秋夜头上啪啪敲了两下。   “啊,精神舒畅了,果然日行一善可以让狐的心灵得到净化,以后也像这样,多做一些好人好事吧。”   ····························   “狐狸。”   回过神来的妖狐,却正正对上了秋夜怀疑的眼神。   “什……什么?”   “我总觉得这件事跟你脱不了关系,该不会是你打的我吧?”   “哈哈哈哈,怎……怎么会呢!”   妖狐干笑了几声,有些慌慌张张地撇过头去,秋夜的那股视线依旧钉在身上,让她冷汗直流。   “真的?”   “当然!”妖狐猛一挺胸,实话实说:“其实是我与雪丽两个人打的!”   “理由?”   “因为雪丽昨晚上向你告白失败了!”   “好好好,这个玩笑我已经听腻了,换一个。”   秋夜挥了挥手,暂时不再怀疑,而是开始思考要做什么好吃的才能让小雪丽不再生气,粉发狐女悄悄松了一口气。   秋夜这家伙是个笨蛋真是太好了。   她由衷地想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纠结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陆陆续续出现了好几件让秋夜头疼不已的事情。   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小雪丽为什么会突然翻脸生气不理人,连平时百试百灵的喂食也首次失效。冷战持续了几日,她还没想出新的主意,小雪丽却又恢复了原样,依旧整天黏在她身边,从早到晚几乎形影不离,看上去一如以往,唯独眼中似乎多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这种富有侵略性的目光,让秋夜竟有种被猛兽盯视的感觉,她隐约有所猜测,小雪丽之所以会有此变化,大抵是那一夜醉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平时甚少沾酒,加之当时心情大起大落,更加快了醉酒的速度,无论怎么回想,记忆里只剩下一阵扑面而来的香风与冰凉气息,然后一切就都变得朦朦胧胧,如在梦中了。   莫非是她在醉倒的时候没有控制住自己,对小雪丽做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秋夜当然不知道,其实真相恰恰相反。   在妖狐的提点下,她也大概明白自己确实是喜欢小雪丽的,但究竟是哪种喜欢,友人之间,爱人之间,亲人之间,对此只觉一头雾水,无法准确分辨清楚。乃至于为什么会喜欢上小雪丽,也是一个暂时解不开的谜团。   明白心中的这份感情究竟为何物之后,秋夜却选择了将其封闭起来。   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   先不提双方皆是女子,小雪丽年纪幼小,涉世未深,又是寿命悠长的妖怪,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她只不过是一个人类罢了,短短几十年寿命,又对上了安倍晴明与玉藻,处于这种危险之极的境地,今日不知明日事,就算这份感情真的是对恋人的喜欢,又如何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擅自改变小雪丽今后的人生呢?   更何况……   这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小雪丽只是因为一系列机缘巧合,才会在无意识间索求着她,与她接吻,本身大概并没有那种想法。这些日子的晚上在秋夜而言是从未体验过的美好,可对方却未必如此。   行走世间不过数月光阴,秋夜平日里胸有成竹,举棋若定,乃是基于自身的不凡实力,以及不得不为的决心。但感情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有太多的未知,使她忍不住变得胆怯起来,步步小心谨慎,唯恐一步踏错,影响到彼此之间的关系。   如果被拒绝,如果被讨厌,如果,如果……在一个又一个灰暗的假设之中,秋夜悄然收回了本欲迈出的脚步,停留在原地,只要将“现在”继续维持下去,暂时便已心满意足。   这也让她对很多本该察觉到的事情浑然不知——   那天晚上小雪丽与秋夜之间的事差不多已经变成了八之岳众人半公开的秘密。或者因为想看好戏的心理占了上风,或者在妖狐与小雪丽的威逼利诱下只好守口如瓶,或者只是懒得理会这些八卦,总而言之,所有人都很默契地瞒着秋夜。连其中最温和的白蛇也被说动,有些犹犹豫豫地加入了“瞒天”的行列。   明明只要小雪丽再告白一次,所有事情应该就会迎刃而解,可小雪丽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既然已经说了两次,这第三次是万万不能再由她主动开口,要么秋夜向她告白,要么……就一直这样耗下去吧。   小雪丽的这种想法合情合理,其他人也无话可说。更何况,可以看到平常泰然自若的秋夜难得露出慌张纠结的神色,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对秋夜来说,这个与小雪丽有关的谜团应该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也只是小小的插曲罢了,目前真正让她感到头疼的,还是越来越迫近的第三战。   赏月宴上,秋夜与安倍晴明略一交手,大致摸清楚了对方现在的实力,即使是掌握了反魂之术的安倍晴明,死而复生也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简单的事,必然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虚弱期。而根据她的估算,大约再过三个月,安倍晴明就可以恢复到全盛时期。   换言之,留给她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如果这三个月内她无法练成五帝龙王之法,一旦面临玉藻与安倍晴明两大强敌的联手进攻,必败无疑——既然设计逼出九尾狐,这种程度的危险自然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无疑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以自己的生命与这个天下为筹码,胜则生,败即亡。孤注一掷不是秋夜的作风,可在有意无意之下,在一次次的抉择之中,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回报与风险同样巨大的道路。   “终于成功了。”   一间小小静室之内,秋夜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看着泛出淡淡土黄色光彩的左腿,抿着嘴微微一笑,眉目之间有着淡淡的疲惫。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反复尝试,她终于将左足转化成了土行元素,五蕴之法已成其三。原本正常的修炼顺序乃是火、土、金、水、木,依照五行相生之理循序渐进,但秋夜当初为了救小雪丽而强行转化八之岳峰顶的极寒之气入体,为了避免被冻成寒冰,只好选择逆练五蕴之法,以水克火之理,让火天降魔枪不断消磨体内的极寒之气。   这段过程凶险之极,稍有不慎便会因水火相冲爆体而亡,但贺茂咲耶浸淫此道多年,其中造诣远远不是朱实能够相提并论,她细微的调整着体内的冰火之气,使两者保持着一种相对微妙的平衡,然而极寒之气却要隐隐压过火元一头。   这也是考虑到之后的修炼过程,水克火,土克水,若继续逆练五蕴之法,接下来要转化的便是象征土之左足,为了维持五行之间的平衡,才做出了这种微妙的调整。   秋夜已经将双手一足转化成了五行元素,体内同时存有土、水、火三种力量。之前隐隐胜过火之力一筹的极寒之气,此时却遭到土之力克制,变得与火焰相若,与其余两种元素互相均衡,谁也奈何不了谁。   “还剩木与金吗……”   躯干为木,右足为金,体内存在的元素越多,互相运转影响,要维持平衡也就变得越加艰难,想到这一点,秋夜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爆体而亡的时候不要误伤到其他人。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拿起身边的枯木杖,笃笃点着地面,走出了这间狭窄的小屋。阳光照在脸上,有些晃眼,秋夜微微眯起了眼睛。   游目四顾,看到的是稀疏的树林,寒冷的风,白云将散未散,无边无际的天空,以及——站在不远处的鸦天狗首领。   大抵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天魔挥了一下手中的长薙刀,带起一阵不怎么浩大的狂风,朝这边望了过来,双目之中仿佛蕴含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也是秋夜感到头疼的麻烦之一。   数日之前,这位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优哉游哉模样的鸦天狗首领,没有任何预兆地向她提出了决斗的要求。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一想到当时居然被你一杖打进了地底,心里就觉得很不爽快。所以为了雪耻,我要与你再打一次!”   长薙刀身扛在肩上,巨大的黑色翅膀猛然展开,宛如乌云,遮天蔽日,在身前投下一大片阴影。时值下午,斑驳的阳光树影在脚下晃动,天魔看着灰衣女子,与口中所说的话语不同,脸上竟带着愉悦的笑容:   “虽然我肯定是打不赢你,但败在应天者的手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怎样,满足一下我的愿望如何?”   过了一会。   秋夜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好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魔   得到了秋夜的同意,天魔哈哈一笑,将与身等高的长薙刀扛在肩上,站在原地未有动作,身后漆黑双翼轻轻一扇,四周却已经开始刮起了不寻常的劲风。   灰衣女子静静看着这位身材高挑的鸦天狗首领,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有关对方的种种传闻。   在当今世上,天魔也算得上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角色。这不仅因为她在秋夜出现之前乃反抗安倍晴明的代表性人物,更因其拥有着一段堪称辉煌的过往——数百年之前,荣术太郎以百济僧日罗的身份担任圣德太子之师,地位超然,不涉及当时的政治斗争,也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传闻逸事。   而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无疑要属“天魔降伏”了。   当时鸦天狗一族正与鬼族激烈交战,鬼族之王酒吞童子实力卓绝,兼之手下强将如云,一度逼得鸦天狗大败惨亏,俯首称臣。正是在这个族群危亡旦夕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只自称“第六天之主”的鸦天狗,来历如谜,却拥有着能与酒吞童子匹敌的强大实力,双方激战七天七夜,最终那只神秘的鸦天狗惜败半招,却得到了酒吞童子的认可,鸦天狗一族也因此不必臣服鬼族,得以保持自由之身。   而那只神秘的鸦天狗顺理成章继承首领之位,成为所有鸦天狗效忠的对象。因为她自称“第六天之主”,所以被尊称为“天魔”。在天魔的带领下,鸦天狗一族不断击败吞并其他妖怪组织,迅速成为一方霸主,声威赫赫,与酒吞童子统御的鬼族并立半壁江山,甚至一度欲将当时的日本都城也纳入势力范围。   随之发生的,便是脍炙人口的“日罗会天魔”。   圣德太子之师日罗孤身一人前往天魔所居住的空界山,在强敌环伺的危险境地之下,与天魔辩论许久,在言谈上成功说服天魔之后,又与天魔连续比拼八般神通,皆大获全胜,最后更显露了一手非凡神通——   只是简简单单一挥衣袖,便将整座空界山连同其上居住的数千鸦天狗挪移到了八之岳的中段,使天魔彻底心服口服,承诺只要日罗仍在世上一日,从此不离空界之山。   直到圣德太子身亡,荣术太郎也随之抛弃了日罗这个身份,回归天狗之身,天魔却依旧留在空界之山长达数百年之久,更与荣术太郎成为了莫逆之交。荣术太郎将自己的“日罗”之名赠予天魔,又将空界山的名字改成云海,云海之峰,云海之里,从此便成了天魔这支鸦天狗族群的代名词。   天魔与荣术太郎的关系亦师亦友,却不知为何坚持不使用荣术太郎赠予她的“日罗院”之名,其他人无论如何询问,天魔也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点消息。据说与她形影不离的灵鸠伊凛也知道这个原因,但比起散漫不羁的天魔,个性古板认真的灵鸠伊凛让那些八卦人士更是连提问的勇气也没有,只好一直将这个疑问放在心中。   “注意了!”   一声凛然的宣告,让秋夜回过神来,只见站在不远处与她四目对视的鸦天狗首领仍然扛刀在肩,背后的一双漆黑羽翼却大大张开,状似黑云,遮天蔽日,隐隐然有狂风生起,呼啸盘旋。   “多谢。”   心里知道天魔这一声提醒,是不愿意在她想到出神的时候趁机攻击,虽然双方实力差距明显,天魔却依然坚持着武者精神,不欲占这种小便宜,秋夜也笑着点了点头,轻轻道了一声谢,随即随手一挥枯木杖:   “来吧。”   声甫落——   呼!   狂风如龙卷袭至!   双翅猛地一闪,鸦天狗首领腾空而起,向前激射而出,在未及眨眼的一瞬之间,原本扛在肩头的长薙刀已沿着一个诡异的弧度,绕过了秋夜护在身前的枯木杖,斜斜斩向灰衣女子雪白的脖颈!   “天魔一闪!”   鸦天狗有的擅长法术,有的精于近身战,但作为天狗之中唯一能够飞行的种族,不管是运用风神之力的术士,还是刀剑搏杀的武者,无一例外,皆是追求着最极致的速度——   神速。   此刻天魔在飞行状态下挥出的这一刀,的而且确可称神速。   薙刀寒芒掠过长空,留下一道长长的银线,速度超越了目光能捕捉到的极限,快得连残影也来不及浮出,羽翼闪动时掀起的狂风刚刚来到眼前,断首取命的利锋便已经堪堪触碰到了灰衣女子的肌肤。   在这招“天魔一闪”之下饮恨的强者不计其数,连当初强压一世的酒吞童子也感到棘手非常,乃是天魔的得意之招。   狂风之中,灰衣女子的长发被吹得向后飞起,似乎是不胜风力,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深灰色的眼瞳之中,倒映着鸦天狗首领纤秾合度的曼妙身躯,也倒映出天魔那双闪烁着莫名光芒的眼瞳。   人与天狗,四目相交。   铛——!   一道长而悠远的金属颤鸣声响起,长薙刀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枯木杖头相互一击,火花四溅,向后弹去。   天魔目光忽的一凝,有些不可置信。   她刚才应该明明绕过了那根枯木杖才是,却完全没看见灰衣女子是在什么时候挥动枯木杖,挡在她长刀的前方。   这代表秋夜的速度甚至比她更快。   虽然心中惊讶,但天魔手中动作却也没有因此而停顿,长薙刀向后弹去一段距离,却没有重整架势,而是在回弹的某一刻,骤然轻轻巧巧划出一个半圆,再次斩向灰衣女子的左肩。   秋夜身子不动,脚步不移,只是信手一挥,只闻锵然一声,扑面狂风之中,木杖与长刀又一次互相碰撞,激起了漫天火星!   一次尚且可以说是凑巧,但连续两次都是同样的应对,天魔即使心中不愿,也不得不认为秋夜确实看破了她的刀势,纵然早就明白自己不是这位应天者的对手,但就连自己最为得意的速度也被对方彻底看破,还是让天魔生起了一丝不甘。   “风神一扇!”   漆黑双翼再度扇动,狂风凝成无数淡青色刀刃,如骤雨纷纷打向灰衣女子,随即手中长薙刀再度一转,连出三刀,分别劈向上、中、下三路!   这三刀几近同时劈出,就算让天魔自己应对,估计也要被攻得手忙脚乱,如果连这回对方也可以轻轻松松防御下来,那——   荣术太郎曾经说过的话语猛然浮现心头。   天魔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在她的注视下,秋夜左手空握成拳,唯独伸出一根食指,指尖凝结薄薄一层冰霜,朝着无数风刃轻轻一点,伴随着接连响起的咔擦咔擦之声,淡青色风刃顿时被冻成冰块,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残渣。   与此同时,右手枯木杖似慢实快连续挥动三次,一团杖影之中,竟恰到好处地挡下了天魔的神速三刀!   眼中流露一丝惊愕之色,天魔只觉握刀的虎口一阵酸痛,还没来得及再做出其他动作,眼前却已经多出了一根平淡无奇的木杖。   秋夜用木杖轻轻敲了一下天魔的额头,抿着嘴微微一笑:   “胜负已分。”   天魔怔了片刻,突然耸了耸肩,忍不住苦笑起来:“是啊,我输了,一败涂地。本来还以为至少可以稍微让你吃上一惊,没想到连我最得意的速度也被你彻底看穿,真是厉害,太厉害了。”   “在速度上,你胜过我不止一筹。”秋夜却轻声说道。   天魔闻言又是一怔,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刚刚我的招式不是全被你轻松挡了下来吗,如果不是你比我更快——”   “你的意图太明显了。”   看着秋夜沉静如水的目光,鸦天狗首领突然感到脑海之中啪的一声,好像有一道电光飞窜而过,因为对方的这句话而隐隐约约领悟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   “你的速度远胜于我,但在攻击之前,你的眼神、薙刀移动的轨迹、身体的细微变化、以及杀气,都将你接下来的动作原原本本告知了我。在你还没挥出刀的时候,我已经有了防备,你的刀还在中途,这根木杖已经停在你要攻击的地方。”   秋夜看着若有所思的天魔,轻轻笑了一声,枯木杖轻轻敲击地面。随着笃笃的声音响起,一袭朴素灰衣与鸦天狗首领擦肩而过。   却听到对方出言问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学会隐藏自己的攻击意图吗?”   “这也是一个办法。”   秋夜偏过头去,柔柔的笑了起来:“不过,还有一个更适合你的办法——让对手即使发现了你之意图也来不及应对,这才是真正的神速啊。”   “真正的……神速……”天魔咀嚼着这句话,如有所悟。秋夜却已经牵起了她的手,半强行地拉着她向前走去。   “秋夜大人?”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秋夜回过头去,微微一笑:“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既然活动了一下身体,也就变得想吃点甜的东西了。你觉得……羊羹如何?”   回想了一下那个被叫做羊羹的东西,四四方方,甜而不腻,十分爽口,只是想象了一下,口水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天魔本来就是悠哉的性子,马上将战斗相关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用力点头道:“好,我想吃羊羹!”   “那就好。”   “是秋夜大人做的?”   秋夜慢慢向前走着,好像想到什么,抿嘴笑了起来:“这次机会难得,不如我教你羊羹的作法,你试试亲手制作?”   “这……”   天魔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回答道。   “比起做,我更喜欢吃。”   “哈哈。” 第一百五十四章 妖怪的心思   也不知道天魔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秋夜本以为在那日切磋之后,对方便应该没有再来找自己的理由了,但从那天起,鸦天狗首领却愈加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身边,或者是请教一些战斗的技巧,或者是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秋夜大人,你喜欢吃羊羹吗?”   “嗯……喜欢啊。”   看着因为这个回答而不知为何一脸欢喜快步离开的天魔,再联想到最近小雪丽各种诡异莫名的举动,秋夜在一头雾水之余,也只能感叹人与妖怪之间果然还是有着一条看不见的代沟,有时候完全弄不清楚对方在想写什么。   比如小雪丽。   她偶尔也会在晚上迷迷糊糊地过来索吻,但只是单纯的亲吻,没有再吸取生命力了,次数也从当初的每天一次减少为将近三四天才过来一次,让秋夜松了口气,却也稍微觉得有些可惜。   至于白天醒着的时候,小雪丽有时会拍着胸口说要帮秋夜做料理,但每次都只有秋夜的那一份是冻成了冰块,硬邦邦的进不了口。而且她每次都会在旁边很期待地看着,虽然怀疑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整蛊技巧,但在小女孩那闪闪发光的目光注视下,秋夜也只有咔擦咔擦地将冰镇版的饭团和配菜吃进肚子里。   “秋夜,秋夜,好吃吗?”   面对小雪丽一叠声的兴奋询问,秋夜也只有别扭地转动冻僵了的舌头,口齿不清地答道:“好吃……”   “具体是怎样的好吃?”   有时还会被更进一步地追问道。   遇到这种情形……   “很冰。”   秋夜老老实实地回答。   但小雪丽却好像觉得这是一句夸奖的话语,之后的好几餐里,饭团都被冻得从里到外坚硬如石,如果不是灰衣女子牙口特别好,又有着足够的体魄抵御寒气,估计在与安倍晴明第三次决战之前,就会因为小雪丽充满爱意的冰镇饭团而磕掉牙齿兼感冒,直接大破。   种族之间表达爱情的方式各不相同,但小雪丽姑且也算有一点常识,如果不是被小青三番五次撺掇教唆,也不会做出这种让秋夜暗中叫苦不迭的事情来。   “听好了,雪丽,如果想让主人主动向你告白,就必须勇往直前,亲手制作爱之饭团就是一个好办法!”   “爱之饭团?”   “没错,充满爱意的饭团,虽然吃起来很冰,但内心却因此充满温暖!”   “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哇哇哇,居然这样不信任与你同生共死的挚友,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更何况,这样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你怀疑可爱乖巧的小青会用这种方法捉弄主人吗?”   被小青这么一说,虽然对她那浮夸的演技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怀疑与鄙视,但小雪丽转念一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   小青一直以来近乎盲目地崇拜着秋夜,在被转化成护法神之后,为了让她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秋夜经常手把手地教导她各种简单的阴阳术式与战斗技巧,期间自然也有许多亲密接触,甚至让小雪丽的心中一度燃烧起了名为嫉妒的火焰。   如果说其他人有可能欺骗她,让她用这种方法捉弄秋夜,但小青应该是不会这样做的。这么一想,小雪丽又觉得小青曾经身为人类,应该比自己更加了解人类之间的爱慕表现,说不定真的如小青所言,吃下自己亲手冻成冰块的饭团和酒菜之后,那个呆头鹅秋夜就会明白自己心中的这份炙热感情呢?   事实上,每次她期待地看着秋夜咔擦咔擦咬得满嘴满脸都是冰渣子,将冻成一块的酒水含在嘴里慢慢等它融化的时候,灰衣女子都会露出一个很纠结很莫名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用某种很深邃很古怪的眼神与她对视。   “爱就是纠结的,忧愁的,伤春悲秋的!正因为秋夜察觉到了你的心思,才会皱起眉头,露出纠结的表情,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犹豫,只差一步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啊,雪丽!”   在妖狐大人的鼓励下,小雪丽用力挥动拳头,打算再接再厉,让秋夜早日吐露内心深处的情感。   而在另一边。   “狐狸,雪丽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是不是我教育的方法出了什么差错呀……”只有妖狐与秋夜的时候,灰衣女子像一个烦恼着反抗期孩子的母亲一般,长吁短叹,忧心忡忡:“会不会是她还在生我的气,故意用这种办法捉弄我……”   “要本狐说多少次,你们是两情相悦的,直接过去跟那个小丫头说你喜欢她,一切就皆大欢喜了!”   “哈哈,你又来了,这个玩笑话还真是说不腻啊。小雪丽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又都是女的,怎么可能喜欢上我嘛。”秋夜哈哈笑着挥了挥手,过了一会,突然又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很喜欢你这个玩笑,你再说一遍……”   “雪丽喜欢你!”   “啊——呀——哈哈哈——”   看着因为这句话捧着脸颊一脸恍惚陶醉的秋夜,妖狐一边觉得这副景象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明明心里绝对是喜欢的,却因为种种顾忌而不敢踏出最后一步,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句“玩笑话”便感到心满意足,这样的秋夜让妖狐只觉得又可怜又可气,偏偏小雪丽也不肯先低头,坚持这一次绝对要秋夜亲自开口。   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两人大概还要纠结上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妖狐也应因不同情况准备了好几个锦囊妙计,比如将秋夜灌醉然后强行推倒小雪丽,比如将秋夜灌醉然后被小雪丽强行推倒,比如将小雪丽灌醉让秋夜强行推倒,比如将小雪丽灌醉让她强行推倒秋夜,等等等等……   虽然觉得秋夜发现自己被推倒之后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不过转念一想,妖狐又觉得维持现状也挺有意思,看着两人笨拙的互相示好,实在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因此也暂时不打算推波助澜,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气氛看似平稳无波,但随着时日推移,其下的汹涌暗潮终于也慢慢露出了眉目……   回返各自领地的几位天狗首领陆陆续续来到了八之岳。第一次到来的,还是那位以心直嘴快为招牌,也不知道凭他那张嘴怎么能活到现在而不被人打死的饭纲三郎,虽然在当日云海之里的所有天狗首领之中他的实力算是垫底,但擅于驱使管狐的饭纲天狗一族真正擅长的,其实并不是正面搏杀,而是侦查情报。   饭纲三郎这次不是孤身一人,也带来了手下的一两百只饭纲天狗,经过一番布置,机灵聪慧的管狐们便成为了秋夜众人的耳目,散布在八之岳周边,如同最称职的斥候,在短短三天之内,就揪出了上百只侦查用的阴阳术式神、数十只形迹可疑的妖怪、七八个正在潜伏的阴阳师,以及因为偷酒不成而被灵鸠伊凛倒挂在树上的天魔与大江朱。   随之前鬼坊也与当代的役行者联袂来到。役行者本是对修验道祖师役小角的敬称,在小角死后,这个称呼便由他之子孙继承了下来,因为当初与小角的约定,前鬼守护着每一代的役行者,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皆是共同进退。   当初前鬼坊离开之前,拍着胸膛说要说服役行者,但其实众人皆没有抱着多少希望,毕竟妖怪鵺的“清净大计”目前主要针对妖怪,即使很多人都看得明白,一旦不愿服从鵺的妖怪被彻底肃清,接下来要遭到灭顶之灾的,便是阴阳师们。   但看得清楚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挺身而出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阴阳师与妖怪水火不容,是退治与被退治的对敌关系,即使阴阳师们可以团结一致,却不一定会与妖怪联手并肩作战。   但让人惊讶的是,役行者却还是随着前鬼坊来到了八之岳。   这一代役行者是个身材瘦削的青年,有些驼背,脸色苍白,好像患了什么重病,每说几句话便要咳上半天,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面对众人好奇探寻的视线,这一代役行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话:   “我相信安倍晴明不是傻瓜。能被他如此忌惮的阴阳师,必然不是泛泛之辈。”他看着秋夜,捂着嘴咳了两声,微微一笑:“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是那种死于安乐的傻瓜。”   役行者本身的实力不算多么出众,但他却可以解开前鬼身上的封印,彻底展现出当初役小角身边双鬼护法的鬼神之姿,被役小角收服之前的前鬼曾经是酒吞童子的左膀右臂,只略略逊色酒吞一筹,在寻常妖怪面前,已经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了。   第三位到来的天狗首领,却是事先声明无意参战的荣术太郎。这位活过漫长岁月的娇小女子曾与卢屋道满达成协议,与卢屋道满联手将一只强横可怖的妖怪封印在熊野山中,从此数十年如一日看守着熊野山的封印,安倍晴明似乎也对此事有着几分了解,即使已经将熊野山附近的所有妖怪肃清消灭,却唯有这座山没有遭到攻击。   有人猜测是安倍晴明忌惮这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天狗老前辈,也有人猜测安倍晴明之所以不攻击熊野山,是为了避免交战途中意外释放山中的封印,如果这个猜测为真,那便代表熊野山中封印的妖怪是连安倍晴明也不愿招惹的厉害角色。   但卢屋道满已逝,荣术太郎又守口如瓶,得不到当事人的认同,这些猜测终究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荣术太郎来到的时候,正是午后时分,凉风飒飒,一派悠凉。天魔又跑来请教问题,秋夜正在顺口回答着鸦天狗首领的疑问,就看到身披一件百衲袈裟的娇小女子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大师?”   看到意料之外的身影,秋夜不禁微微一怔,天魔顺着灰衣女子的目光望了过去,眼中蓦地一亮:   “太郎姐,你终于来了!”   荣术太郎双手合十,向前踏出一小步,却在下一刻便已出现在秋夜与天魔面前,脸上带着软软的笑容,好像正在晒着太阳的老婆婆,让人心情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哎——小天魔,你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是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吗?”   “没错!”天魔用力点头。   荣术太郎很高兴地笑了笑,眼神随即转向旁边一头雾水的秋夜:“你找到的对象,便是秋夜大人吗?”   “没错!”天魔再点头,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双掌一拍,转身跑了起来:“太郎姐,秋夜大人,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目送天魔背影转眼消失,眼看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秋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哎,哎,哎——”荣术太郎不知为何露出很吃惊的表情,看着秋夜,眨了眨眼睛:“小天魔还没有向你说明吗?”   “完全没有。”   “哎——那可能是她以为自己说过,所以忘记了。小天魔就是这么粗心大意呀,呼呼。”荣术太郎掩着嘴轻轻笑了两声,转过头去,又软软地笑了起来:“其实,小天魔是希望你能为她取一个名字呀。”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日罗院儚   “其实,小天魔是希望你能为她取一个名字呀。”   “名字?”   “你应该也知道——以前因为小天魔说自己没有名字,所以我就将自己用过的一个名字送给了她,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呢。”看着目露不解之色的秋夜,荣术太郎伸出一根手指,摇晃了几下:呜呼呼地笑了起来:   “我交给她的日罗院不是名字,而是姓氏,只有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才可以使用。呼呼,看来小天魔已经认同了你,希望可以从你这里得到自己的名字呢。”   荣术太郎双眉舒展开来,笑容真挚,是真的在为天魔感到高兴。   人无名不立,妖怪亦然。   数百年之前,当时还未改名为云海的空界山巅,狂风呼啸,她坐在一张破旧蒲团之上,望着那位桀骛不驯的第六天之主,脸上依旧是软软甜甜的笑容。   “我已经不是日罗了,既然你没有名字,就将‘日罗院’送给你吧。哎——不过不是白送给你,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呢。”   “什么条件?”   “日罗院将成为你的姓氏,等到以后有一天,若是你遇到了能让你心悦诚服,希望拜他作师父的那个人,就让那人赠予你一个合适的名字吧,这样的话,有了姓名,你才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天狗呢。”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我觉得日罗院就挺好了。”   “呼呼。”   当时自己笑着蒙混过去,没有回答,但数百年光阴过去,那个小天魔终于也找到一位值得依靠的老师了呢。   身披百衲袈裟的娇小天狗双手都拢在宽大袖子里,带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去想的柔软笑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灰衣女子。   “其实……”秋夜摇了摇头,斟酌着语句:“我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只不过是偶尔回答一下她的问题罢了,至于说到为她起名,似乎……”   名字是最初的咒。   秋夜不觉得自己迄今为止的举动之中,有哪件事会对天魔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与这位在文与武两方面皆折服了天魔的荣术太郎不同,她与这位鸦天狗首领少有独处的时候。虽然自从那次挑战之后,天魔有事没事就会凑到自己身边问东问西,但也仅此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人与妖怪都会下意识聚集在值得追随的强者身边呢。”荣术太郎抬头看向天空,一片白云飘了过来:“虽然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我也算是活了很久,多多少少见过一些有趣的东西……”   她偏过头,颈间的念珠随之有了轻微的摇晃:“百鬼夜行会因为头领的力量而变强,这也是散漫的妖怪会聚集在一起的理由。同样,出色的人类也会成为领袖,带着追随者一路向前,翻越重重艰难阻碍,虽然妖怪之‘阴’与人类之‘阳’看上去泾渭分明,但在我看来,其实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差别呢。”   “至今为止,我见过小前鬼心甘情愿成为小角的式神,也见过罗生门的众鬼族与其他妖怪臣服在半人半狐的安倍晴明麾下,成为他之百鬼,还见过堕入邪道的唐国仙人……但在这数千年的时间里,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种明明是人类之身,却能让其他人与妖怪情不自禁想去追随的存在呢。”   一度飘到两人头顶的白云又被风吹得散去,天空蔚蓝,远处天魔端着一个木盘子正往这边赶了过来,有些匆忙。荣术太郎与秋夜四目一对,平时因为看不清事物而总是眯成一线的眼中,似乎盈出了淡淡的笑意:   “不但小天魔愿意追随你,如果不是小道满的请求,暂时脱不开身,连我都想跟着你去应战安倍晴明呢。哎呀呀,人要服老,天狗也要服老呢,呼呼呼。那我就回去了,你要加油打败那个讨厌的鵺呢。”   软绵绵的轻笑声中,荣术太郎转过了身,又朝来时的道路走了过去,娇小的身影有些摇晃,脚步细碎,如同蹒跚学步的企鹅。天魔双手端着木盘子,来到秋夜身边,见僧衣女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大声问道:   “太郎姐,你要去哪里呀!”   有风吹了起来,僧衣女子虽然听到了天魔的问话,却没有因此停下,手从袖子里滑了出来,抬起来轻轻摇晃了一下:   “我随着缘分而来,又随着缘分而去,漂泊乃行者的宿命,小天魔你不必在意,继续与秋夜大人商量之前的话题吧。有缘再会——”   在天魔打算继续问下去之前,那打满了补丁的破旧袈裟忽的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看着远去无踪的荣术太郎,天魔保持着张口欲呼的姿势,怔在了原地,过了片刻,双肩一垮,摇着头苦笑起来:“太郎姐还是和以前一样随性得很呀。真是的,明明先吃一块羊羹再走也不迟……这可是我信心十足的作品呀。”   她这边有些沮丧地叹气,旁边的秋夜转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盘子,以及盘子上摆得方方正正的四块点心,天魔注意到了,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太郎姐应该都告诉你了吧,虽然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太过厚颜,但还是希望……希望……”   一向洒脱的鸦天狗首领竟也显得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着:“希望你能送给我一个只属于我的名字。”   “没关系吗?”枯木杖沙沙沙地在地上写着字,秋夜将视线从那盘子收了回来,看向天魔,柔和的声音似在询问:“你应该明白让其他人赠予姓名的意义——而且与那位大师不同,我可是一位阴阳师,如果你从我这里得到了名字,也将会毕生被这个名字的咒力纠缠,不得轻松自在。”   “这些我都知道。”天魔此刻站在树荫之下,两只手端着木盘子,秋夜坐在地上,背靠树干。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互接触,看着灰衣女子的笑脸,她忍不住别过了头去,声音也有些低:“在知道这一切的前提下,我才向你提出了这个请求。”   “为什么呢?”   “因为……”天魔思索着恰当的回答,风将鬓角的头发吹得向上飘起,露出光滑的脖颈,阳光细细碎碎地落在脸上。她低下头:“你很强,是我遇到过的所有人、所有妖怪之中最强的一个。虽然安倍晴明也很厉害,但他太浑浊了,不像你,你很——干净。”   给出了这样一个暧昧不明的形容,天魔却见灰衣女子微微的笑了起来:“也许这只是你看错了。也许我也只是一个曳尾涂中的普通人,与安倍晴明同样浑浊,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干净——即使这样,你仍然想得到这个名字吗?”   “当然。”天魔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中有着掩饰不去的自信:“因为比起你,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不管是独清于世还是和光同尘,不同的只是外表与其他人的印象,本质不会随之产生变化,天魔相信你,应天而生的奇人,绝不会辜负我的这份期待。”   “如果事实证明,你确实看错了人……”秋夜嘴角含笑,好像在问着天魔,又好像只是在简单叙述一件早已知晓答案的事。   “如果应天者只是虚有其名,有朝一日变得污浊不堪,那——持刀斩之便是!”鸦天狗首领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但同时流露而出的冷酷杀意,却也代表这句话并非玩笑,而是认真说出。   “哎呀……”秋夜却不惊反笑,枯木杖依旧在地上比划着什么,沙沙的声音之中,尘土飞扬,在阳光之下,逐渐写出了日罗院三个汉字:“如果不符合你的心意,立刻就要持刀斩之,看来我还真是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呀。”   “你要反悔?”   “是啊,该怎么办呢。”划下最后一勾,灰衣女子一只手撑着下颌,沉思起来:“天魔,第六天之主,他化自在天……都是一些很威风的称呼呀,哈哈。”   她在日罗院旁边轻轻挥动木杖,写下了一个人字旁,又在旁边沙沙地写了一个梦字,天魔专注地看着,这时候便念了出来:   “儚?”   “人之梦,昏昧不明谓之儚。”秋夜就这样撑着脑袋,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偏过了头,带着温和的微笑,望向了站在旁边的鸦天狗首领。光从她的背后照射下来,一双漆黑羽翼收在身后,因为背光的缘故,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但应该是在笑着的。   “儚……”   天魔又念了一遍,若有所思。秋夜却摇了摇头:“不对,应该连起来读——日、罗、院、儚。”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随即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将这四个字圈住,口中便也讲解起来:“罗是网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张开网子去捕捉什么东西,日罗院儚,将日光用网兜住带回居住的小院之中,使还在梦里的人们清醒过来。驱逐黑暗,带来曙光,希望的使者,不觉得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名字吗?”   “如何,如果你不喜欢,我再另外想。”她说到这里,天魔便用力摇了摇头:“这个就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喜欢的话,就真是再好不过了。”秋夜似乎松了一口气,目光再次从天魔双手托着的木盘子上一晃而过,正在扶着身后的大树站起身来,却听到天魔出言问道:“但秋夜大人,你说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为黑暗之世带来一线曙光,然则曙光在何处?希望又在何处?”   “这嘛……”   秋夜拍了拍身上衣服的尘土,笑了起来:“大概,总会有的。希望也是,曙光也是,只要去期待,光明终有一日会到来……当然,你也可以为此做出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微小贡献。比如——”   “试着做出更正常一点的羊羹,我看好你哦。”   拍了拍天魔的肩头,秋夜最后一次望向那木盘上四块方方正正,颜色五彩斑斓鲜艳非凡,明明是固体却不断翻滚着气泡的“羊羹”,在对方打算挽留自己品尝这道“自信作”之前,连借口也来不及找,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事实证明,荣术太郎虽然年纪很大,但视力一定没有因此衰退。她绝对是远远地看到天魔将这碟比安倍晴明更加可怕的东西端了过来,才匆匆忙忙“随缘而去”,留下秋夜一个人应付。   “等等,秋夜大人,至少尝一口,这是我的自信作品,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味道可以保证吃不死天狗——等等,为什么要逃跑啊,秋夜大人!大人!” ps:愉快的推书时间,这次推的是一本男主文,嗯嗯嗯,作者是专业的哦,各方面都是! 【女子力提升部的学园战争》 好像只有一句话的简介:又热血又治愈,充满了日常和套路的轻小说~ over! …… 真是简明扼要呀!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生日礼物   “差不多是这样了。”   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要送给小雪丽的生日礼物终于已经大致完工。秋夜小心翼翼地将几根弦扣了上去,将三味线抱在怀中,手持拨子轻轻一挥。   铮——   一声清越的长鸣。   “哦,做得不错嘛,你让本狐刮目相看了哦。”在旁边凑热闹的妖狐大人故意瞪圆了眼睛,很夸张地拍了好几下手:“虽然考虑到之前报废的数十块木头,最后的成品显得有些普普通通,但这毕竟是秋夜你亲手做出来的,不管质量如何,那个小丫头应该都会喜欢啊。”   “你这是在夸还是在贬,我怎么听上去好像有些不对劲。”秋夜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宝珠无人识的无奈:“狐狸你还真是不识货呀。你看,这木头是离化妖只差一步的千年古木,坚逾金铁,这些弦也是锋利不逊名刀宝剑,而且只要注入妖气,就能将音波化作无形利刃,乃是一等一的好法器。就连这个拨子——”   她正在兴致勃勃地解释着这把三味线的精妙之处,妖狐大人却已经翻起了白眼:“秋夜,我先确定一下,你做的这个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味线呀,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   “三味线又是什么?”   “乐器呀。”   “乐器是干什么用的?”   “演奏用的呀。”   一问一答,两人的对话如同抛接球一般,看着秋夜茫然的表情,妖狐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捂住额头,有些无言:“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到亲手制作这把三味线,当成小雪丽的生日礼物?”   “因为她对音乐好像很感兴趣嘛。”这个问题当然难不倒秋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之前我在吹奏那支洞箫的时候,小雪丽问东问西,然后说自己也想要一把类似的乐器,而且是可以与洞箫合奏的——所以我才想到了三味线。”   她怀中抱着新做好的三味线,回想起当时小雪丽那闪闪发亮的期待目光,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收到这个礼物,她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咦,狐狸你怎么露出这种表情,难道你觉得小雪丽不喜欢三味线吗?”   “不,我觉得只要是你送的东西,那个小丫头应该都会当成宝物珍惜……”妖狐沉默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解释。她总不能告诉面前这位呆头呆脑的家伙,小雪丽之所以想要一把可以与洞箫配合的乐器,其实不是对音律有兴趣,而是单纯想和她一起合奏而已。换言之,小雪丽希望得到的生日礼物,不是这样一把精心制成的三味线,只是一段与秋夜两人度过的,默契而快乐的时间罢了。   然而秋夜却用上了能入手的最优质材料,制作出这样一把堪称人间凶器的三味线,她究竟在想什么,妖狐却也是心里有数。自从秋夜在云海之里二战晴明过后,这副身躯便开始有了一些古怪的异状,随着五蕴之法即将练成,异状也变得愈加明显,与此同时,共存于这副身躯的两个灵魂,也开始有了某种隐隐约约的感应。   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秋夜与妖狐皆心知肚明,大概她们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其实已经没有多久了。   在这种情况下,秋夜开始有意识地进行着各种准备,包括眼下这把打算送给小雪丽的生日礼物,与其说是一把闲暇时候拿来演奏音律的乐曲,不如说是等她离开之后,留给小雪丽护身之用的法器。   正因如此,她才在保证了音色的基础上,在三味线上加持了尽可能多的护持法术,不要说小雪丽,就算是一个没有任何本领的人类小孩拿到了这把三味线,也可以在土蜘蛛或天魔这种一等一的强者手底下坚持一个时辰之久,而三根特制的琴弦配合小雪丽的冰雪属性,更是杀人于无形之间,熟练运用之下,以弱胜强也不是什么幻想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这都是一份完美的生日礼物,但其中蕴含的意义,妖狐看得出来,她相信小雪丽也肯定看得出来。秋夜虽然心思聪慧,但由于涉世未深,在很多方面都显得有些单纯,尤其是对上亲近之人,更是毫无防备,将心中思索的事情全部表现在脸上,想想吧,当小雪丽抱着与秋夜琴箫合奏的憧憬期待,接过了这把精心特制的三味线,却从秋夜的脸上看到了离别之意——   只是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妖狐大人便忍不住感到了一阵胃痛。   尤其看到秋夜现在这一脸“狐狸你是不是肚子饿了为什么表情变来变去”的疑惑神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算了,随便你吧。”妖狐捂着额头又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为小雪丽道了一声对不起,不是本狐不帮你,而是实在没有自信能够劝服这位天下无双的大呆瓜,既然喜欢上了这个呆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三个月的期限将近,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将三味线与拨子放回了房间的角落,秋夜拿起旁边的引魂珠,拄着枯木杖走出了修炼的静室。提过正经事,妖狐也将心里的腹诽暂时按了下去,不管小雪丽到时候会哭闹一场还是大发脾气,在那之前,也必须先击败安倍晴明与九尾狐。如果败在安倍晴明之手,不但她与秋夜,甚至现在聚集在八之岳的所有人也都难逃一劫。   这是秋夜绝对无法接受的结局。同样,身为任性高傲的妖狐大人,也决不允许自己竟然会饮恨吞败,这绝不是因为那些相处起来还蛮不错的家伙们,绝对不是……好吧,也许有一丁点原因是。   只有一丁点哦!   明明没有任何人听到这番自言自语,妖狐却在心里三番四次着重强调。   “秋夜大人!”   “秋夜大人早上好!”   一路走来,不断有人向秋夜打招呼。其中既有肩上趴着管狐式神的饭纲使,也有原云海之里的鸦天狗们,会在这段时间来到八之岳的,大抵都有着与安倍晴明刀兵相见的觉悟,而秋夜则是他们目前的底气所在,兼之这位应天者平时也从来不摆架子,虽然有时候会显得十分恐怖,但基本上只要不惹她生气,绝大部分时间都很好相处,甚至在灵鸠伊凛发怒的时候还会代他们缓颊几句,一来二去,也逐渐变得亲近起来。   “儚呢?”   秋夜看着一个眼熟的鸦天狗问好之后正要离开,想起她似乎是天魔身边的亲卫,便出言问道。在得到了日罗院儚这个名字之后,天魔似乎极为喜爱,立刻便召集了众人,叫他们改口称自己为日罗院,至于儚这个称呼,她却只准秋夜一个人叫,如果其他人叫错了,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一顿刀背打还是免不了的。   不过对于那些一时半会改不了口,依然下意识叫成天魔大人的部下,天魔倒是很宽容:“只要在两百年之内能习惯改口就没问题了!”   随随便便以两百年为时间单位这一点,实在很有长生种的感觉。   “天……日罗院大人现在应该为了躲避杀气腾腾的灵鸠大人而躲到村庄那边了,如果您找日罗院大人有事的话,我可以为您带路!”   这位鸦天狗亲卫因为慌慌张张改口,差点咬到了舌头,连带着接下来的几句话都变得急促起来。秋夜笑着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看着这只外表如同十三四岁小女孩的鸦天狗亲卫舒服到眯起了眼睛,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   “不用了,也没什么大事,你忙去吧。”   “好!”   鸦天狗亲卫脸上红扑扑的,好像很是兴奋,向秋夜用力点了点头,闪动着翅膀往后飞去,不知道为什么飞得东倒西歪,好像喝醉了酒似的,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她与其他天狗的交谈声:   “秋夜大人刚刚摸了我的头耶!”   “什么!?”   “嘿嘿嘿,接下来一个月,不,一年我都不洗头了……”   “那会臭掉的吧!”妖狐忍不住吐槽道。   秋夜偏了偏头:“狐狸你说什么?”   “我在说你迟早被四分五裂。”妖狐翻了一个白眼,顺口敷衍道。   秋夜摇了摇头,正想继续说话,却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团闪闪发光的金色身影猛地扑了过来,伴随着哇哇大叫:   “主——人——啊——”   砰!   小青结结实实地摔进了秋夜的怀中。如果不是灰衣女子身手高超,只怕这一击之下起码也要断个七八根肋骨,她没好气地将八爪鱼般缠在自己身上的小青举了起来,望着那金黄灿然的一对眼睛:   “怎么了?”   “主人!”   小青用力眨了眨眼,好像想挤出一点眼泪,可惜扑闪了半天,除了眼睛变酸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秋夜:   “你可爱又听话的小青只是想呼唤一下亲爱的主人而已,整整一晚上都没见到主人,我心里实在是很寂寞,非常寂寞,你说过兔子会因为寂寞而死去,可爱的小青也快变成寂寞而死的兔子了!”   金发圆脸的少女一边嚷嚷着,一边又抱过来使劲蹭着秋夜的胸口。灰衣女子揪住小青的衣领拉了几下,但对方这次卯足了力气,没能拉动,又不想用太大的力气,只好满脸无奈地随便金发少女缠在身上了。   “我怎么觉得……比起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变了很多。”她很不解地低头看着金发少女头顶的旋儿,纳闷道。   “才没有——”   “这家伙本来就是这样子,一个很遗憾的孩子。”   小青正要出言反驳,旁边却有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小雪丽背着双手蹦蹦跳跳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扯着小青的后背。   “给我下来!”   “不要!”   她越用力扯,小青也越发用力抱住秋夜,两人互不相让。   “下!来!”   “我!拒!绝!”   秋夜低头看着以她身体为战场僵持不下的两个小女孩,沉默了一会,抬起手中的枯木杖,砰砰敲了两下。   “适可而止呀。”   “呜!”   “啊!”   两个小女孩捂着脑袋泪眼汪汪,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们才会默契非常。秋夜抿着嘴微微一笑:“小青,雪丽,拜托你们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能去将其他人都请去村子的广场吗,我有一些事想要宣布。”   “好!”   两个小女孩爽快地点了点头,互看一眼,没有语言交流便好像定下了某种默契,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跑了过去。   看着转眼消失的两道小巧身影,秋夜站在原地片刻,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枯木杖笃笃拄地,继续向前走去。风吹了过来,她披垂身后的黑发发梢竟然散出了点点晶莹光芒,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如同灿烂夺目的宝石。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八方会八岳   在云海巨石被毁去之后,失去家园的鸦天狗们便在山脚下的森林中开始重建房屋,八之岳从数百年前便就有着“妖怪之山”的别名,鲜少有一般人敢在附近流连,更别提居住了。待到将近两百名饭纲天狗到来,这个原本还显得有几分简陋的天狗村庄也逐渐变得像模像样起来。   考虑到陆陆续续还会有其他势力聚集而来,为了让他们有一个落脚之地,也有着在接下来的大战中以此地为中枢的打算,在灵鸠伊凛的监工之下,村子的扩建正自如火如荼,每日都能看到许多天狗来来去去,搬运着各种建筑用的木材与器具,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走过一片稀疏的树林,漫天飘飞的枫叶,带来了与当前季节格格不入的奇特气氛。看到凭空飘落的红叶,正在忙碌的天狗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趁机喘上一口气,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向尊敬的应天者打一声招呼,只有在这种时候,一向严苛的灵鸠伊凛才不会怪罪他们偷懒。   京都三招之约对天狗们而言只是一个荒诞离奇的传闻,但云海之里的一战过后,确认了秋夜的非凡实力,更因她那和善温柔的个性,短短一月有余,秋夜已经成了天狗之中的偶像,如果不是时代不对,只怕连后援队什么的也早就成立了。但能偶尔向秋夜问上一声好,也成了值得朝同伴炫耀之事,如果运气更好,能得到秋夜的回应,那基本上就需要请客喝上几杯了。   当然这一切秋夜本人是没有察觉的,虽然她对那些类似憎恨或嫉妒的负面感情十分敏锐,可在这方面一向很迟钝,不管是爱慕还是憧憬,往往都要慢半拍才能接收到。此时也只是笑着一边点头回应,一边走向了村庄中央的广场。   作为村子集会用的广场,范围极大,能容纳下数百人而不显拥挤,空空荡荡的平地,中间一个巨大的树桩子,年轮密密麻麻,也不知道究竟活了多少岁月,又是在什么时候被砍断了躯干。至少在天魔带领着鸦天狗在八之岳安家之时,便已经有了这个标志性的大树桩,这时既然在这一带建了村庄,也就理所当然般地以这个树桩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开始扩展开去。   秋夜走到了树桩旁边,悠哉张望着四周的景色,天狗们叽叽喳喳地吵了一阵,看着旁边监督的灵鸠伊凛脸色已经越来越黑,不再偷懒,急急忙忙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有机灵的鸦天狗在见到秋夜出现的时候便飞过去报信,只等了一会,天魔便摇晃着飞了过来,肩上扛着那把与她差不多高度的长薙刀,手里还拎着一个写着“朱”字的酒壶,因为那摇摇晃晃的飞行姿势,不时还溅出几点酒水。   跟在天魔后面的,还有那位酒吞童子之女大江朱,明明还是大白天,她们却像是已经喝了很长时间的酒,脸色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灵鸠伊凛看着满身酒气的天魔,眉头皱了又皱,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般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继续监督着其他天狗的工作进度,大概是打着眼不见心不烦的主意。   “秋夜大人,你找我——啊!?”天魔飞到了灰衣女子面前,正要询问,蓦然睁大了眼睛,目光透着不可置信的惊愕。慢了一步的大江朱在见到树桩旁边的秋夜时,也是瞳孔一缩,险险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天魔压低了声音,语气急切,近似咬牙切齿。   秋夜却笑着摆了摆手,依然是那温和如水的轻柔笑意,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得仿佛一阵微风,过耳不察:“不用担心,没事的,只是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有几件事想告诉你们……等人齐了之后再说吧。”   “秋夜大人!”   不顾脸色变了又变的天魔,秋夜转头看向大江朱,指了指天魔手里拎着的酒壶:“我能喝上一口吗?”   “请便。”大江朱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没有天魔那种剧烈的反应,听到秋夜的问话,也不禁往那个写着朱字的酒壶望去:“只是,这酒有些烈,不知道合不合秋夜大人您的口味……”   “知道吗,什么才是快意的人生,就是……”见秋夜向着自己伸出手,天魔咬了咬嘴角,不情不愿地将酒壶递了过去,灰衣女子一把接过,凑在嘴边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酒液从口中溢出,汩汩流落,打湿了一片衣襟。   这两口喝得太急,秋夜别过头去,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肌肤也渗出了若有若无的红色,更添艳丽,却依然笑着将话说了下去:“喝最烈的美酒,对上最强的敌手,以及——交最有趣的朋友。这三项我都做到了,所以,现在我是很快乐,很潇洒的……”   秋夜难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将酒壶还给了天魔,见到面前两人那种发怔的视线,忍不住笑得更加开心了,好像只是这两口酒便让她彻底喝醉了一般,眼波流转,透出几分不同于平时的别样之姿。   “主人!”   “秋夜,我将其他人叫过来了!”   两个小女孩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见到仿佛喝醉了的秋夜,也是齐齐一愣。   “你喝酒啦?”   小雪丽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眨了眨,脸突然就红了起来,其中有几分害羞,有几分恼怒,狠狠地瞪了灰衣女子一眼,将后者瞪得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又惹这位小家伙生气了。   小青倒是表现得很直接——   “这样的主人我也喜欢!”   嚷嚷着就要往前冲过去,但在成功接触到秋夜之前,就被小雪丽眼明手快一个冰雪手刀命中后脑勺,啪的扑在了地上。   “哇哇哇,很痛的知不知道!”小青一跃而起,揉着发红的鼻子抱怨道。   “如果你不痛的话,我打你岂不是没有意义了?”小雪丽双手叉腰,理直气壮。   小青忽然一怔:“你好像说得好有道理。但这也不能阻止我把你打成熊猫眼,看招,主人亲传秘式——小青流王八拳!”   “秋夜什么时候教你这一招了!”   “梦里!”   “你耍赖!”   看着双臂挥舞如轮紧紧追赶着小雪丽的金发少女,以及抱着脑袋以灰衣女子为掩护东躲西藏的小雪丽,秋夜沉默了片刻,突然轻轻挥了一下枯木杖,就在两个小女孩以为马上要被敲头,下意识护住头顶的时候,却猛地被抱在了怀里。   耳鬓厮磨间,酒气扑面。   是酒气,也是灰衣女子轻轻的呼吸。   事发突然,两个小女孩顿时僵住,一动也不动,小青转了转眼珠子,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小雪丽。小雪丽眨了眨左眼,示意自己也不知道秋夜这是怎么回事,总而言之,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们好像都逃不掉了?   但与两位心里忐忑不安的小女孩所想象或期待的不同,秋夜什么也没做,将两人拥在怀里,静静地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真乖。”   这句话一说完,她重新又直起了身子,脸颊微微的发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其他原因。小青与小雪丽依旧僵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估计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回过神来,灰衣女子却已经偏过头去,看着被两个小女孩叫过来的众人。   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卢屋浮月与三昧真铃。不知道为什么,从八雷令身份解放出来的银发少女与名叫大藏的寡言男性也站在浮月身边,模样好像守护着君主的侍卫,大藏闭着眼睛,站得笔直,一言不发,银发少女却正在与浮月低声谈论着什么。   回想起来,除了妖狐大人,卢屋浮月该是她最早知道的一个名字,那封苏醒过来便在身边的信笺,似乎有意将她导向了现在这种局面——与安倍晴明为敌的局面。但早在那之前,因为小青与小雪丽的缘故,她已经与八雷令交手,妖狐大人更向鵺下了不死不休的挑战书,即使没有那封信,她大概也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但如果没有那封信的存在,她不一定会前往京都,也就不一定会在中途救下小青与小雪丽,更不会恰到好处插手八雷令与浮月真铃的战局,小青也许会死在那一夜的破庙之中,小雪丽将葬身蛇妖之腹,浮月和真铃也不敌八雷令的围攻,或者身亡,或者被擒捉带回,即使能够留得性命,下场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乃至于之后,云海之里的天狗首领与那些普通的鸦天狗,白蛇母子,以及其他她曾经帮助过的人,都会迎接不同的命运,他们的命运因自己而改变,虽然也有因她而横死的那条血染长街,但这一步步走过来,区区几个月的时间,却已经有许许多多人与妖怪聚集在了她的身边。   这究竟是好是坏,秋夜无法做出一个准确的定论。但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迄今为止,她高兴过,悲伤过,有过害怕恐惧,有过得意自满,却从来不曾因为与这些人的相遇而感到后悔。   目光移了过去,身材瘦削的当代役行者面带病容,不时咳嗽几声,站在旁边的赤发小童虽然一副嫌弃麻烦的模样,但又是递水,又是帮忙拍背顺气,显然心里十分关心对方。再旁边,饭纲三郎正顺手接过了一片天上的枫叶,试图喂给肩上的管狐,却被自家的式神很嫌弃地看了一眼,有点黯然神伤。   再远一些,叽叽喳喳的鸦天狗拍打着羽翼,穿梭在一栋栋将建成的房屋之间,偶尔往这边看上一眼,目光之中虽然有着不安,但更多的却是信心与雀跃,这份雀跃期待来自于可能到来的希望,而这份希望的源头,则是聚集在此地的众人,不只是秋夜,其他人也是,不管初衷为何,所有人终归聚集在了这里,为了同一个目标而付出各自的努力。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秋夜突然笑了。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一只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巨大狸猫,正艰难地想要从对它而言有些显小的屋门挤出来,但多次尝试,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彻底卡在了那里。最后狸猫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砰的一声,烟雾弥漫,顿时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特小号狸猫,一跳一跳地赶了过来。   那是来自四国的狸猫妖怪,风狸,四国八十八鬼夜行的首领,一度臣服于妖怪鵺,但在听说了云海之战的消息后,便孤身赶了过来,加入反晴明联军。与风狸差不多情况的妖怪还有数十位,有的是孑然一身的流浪者,有的却是组织之中的首领或者重要角色,因为考虑到若这场决战最终是妖怪鵺获胜,它们没有将全部势力都带来,而是派出了少许精兵,或者首领亲身而至。   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众人皆知,对于这种谨慎的处理方式也没什么怨言,毕竟这些妖怪所为的不是一己存亡——有这种想法的早已彻底投诚妖怪鵺——而是为了肩负的整个势力。   依然有其他妖怪接二连三前来,也有类似役行者这种对与妖怪联手没有太大抵触,打算在安倍晴明彻底消灭反抗妖怪之前先下手为强的阴阳师聚集了过来,一时之间,八之岳俨然已经成为了当今世上反抗妖怪鵺的总根据地。不管是清净一方,反抗一方,举棋不定的中间派,还是带着其他心思的谋算者,在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移向了这座直入云间的巍然巨峰,期待着即将引爆的极端冲突。   云海之战已过两月,离安倍晴明恢复巅峰实力同样也还剩下不到两个月,尽管一切仍然显得平静安然,但有心者皆可以闻到空气中逐渐变得湿润的水汽,以及扑面而来的疾风,即使天光明媚,心中却已悄然蒙上了莫名的阴影。   而这一天,似乎与其他时候没有多少不同,天气晴朗,白云飘飘,冬日的暖阳高挂天际,天气有些寒冷,正适合吃一些温暖的食物。有风在吹,并非呼啸的声响,只是掠过身边的时候,会稍稍听到一声刷拉——的轻响,仿佛纸张被翻动,又似树叶在风中发出的,如潮浪般的声响。   熟悉的人与妖怪都已经来到了村庄的中央广场,巨大的树桩上满布着一圈圈年轮,好像将石头丢进湖中荡漾开来的涟漪,透露着属于历史的沉重氛围,得知消息的其他人仍在陆陆续续赶过来,如果从上空俯瞰下去,大概会是一种蚂蚁向着某个地方聚集的感觉。   有些寒冷的风中,可以听到秋夜那温和似水的声音,以一种胸有成竹的,淡然的语气,在某个时候响了起来…… ps:大家国庆快乐~在放假玩乐的时候也不要忘记投推荐票和月票呐!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人现神山   “那些聚集在八之岳的妖怪有了动作。”   “哦?”   一方小桌,一叠白纸,一砚黑墨,一支毛笔。安倍晴明手中笔挥动不停,视线也还留在纸上,声音漠然,如同只是听到了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既然聚在一起,就必然会有所动作,如果什么也不干,我才会感到奇怪。”   “父亲,我们该如何应对?”   六百年前的安倍吉平虽然已年近不惑,但因为没有蓄着胡须的缘故,尚且显得青涩。他在额前绑着一条白色的发带,犹豫了一会,还是出言问道。   安倍晴明抬着手肘,狩衣的袖子往后退去,黄褐色的双瞳向上一掠,望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笔尖停在半空,一点墨水落在了纸上。   “让茨木与鬼童丸尽量约束一下那些鬼族,不要与对方发生冲突,若他们打了过来,让出地盘便是。还有,你回去的时候,记得通知八雷令一声,时机将近,让那位做好出手的准备,她是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安倍吉平一时间有些愕然:“为什么我们要主动退让,那些妖怪虽然气势浩大,但实际上也不见得多么厉害,如果全力以赴的话,只需要三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将他们全部消灭——”   “谁来对付天魔与大江朱?你吗,茨木童子吗,已经减员两名的八雷令吗?”安倍晴明皱着眉头,须臾,叹了一口气,好像放弃了挽回因墨点变得一塌糊涂的纸张:“大江朱暂且不论,那只鸦天狗可是棘手得很呀。”   他随意摆了摆手,打断了安倍吉平即将出口的话语:“而且这三个月,在击败对方的同时,我们需要付出多少努力,造成多少牺牲,这些你都心内有数吗?如果你在看清楚一切的前如此提议,我会赞赏三分。但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一个看不清前方的盲人罢了。”   “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些妖怪与阴阳师是因应天者的出现,才敢对我露出獠牙,只要击败那个女人,用不着我们这边出手,他们也会自行溃败……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抱团取暖的杂鱼罢了。”安倍晴明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是淡淡的不屑,随即再看向安倍吉平的时候,眼中已经带了几分严厉,如在训斥:“我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是想借机寻回三昧真铃,至少确保她之安全,对吗?”   这句话说完,他静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高大男子,相似的面容,让他偶尔会想起已经不在世上的母亲,白狐葛叶。明明他是因为母亲之死而踏上这条道路,但为何到了现在,却感到那道存于心中的身影逐渐变成了阻碍。   公平公正的神明不容许自己有软弱逃避的一面,也不可以有任何偏袒,也许……终有一日,他会亲手斩断这段独属于自己的光明。   但终归不是现在。   安倍吉平张了张嘴,一度打算解释什么,但在他的注视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是,我担心真铃姊现在的实力,有可能会出什么意外,她毕竟曾是我们的同伴,也是父亲您得意的左膀右臂呀!难道,难道您真要……见死不救吗!”   这几句话一旦出口,本来显得沉默的男子也变得激动起来,挥动着手臂,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着一团火焰。   “但她却选择了背离。”   可这团火焰却转眼熄灭,安倍晴明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这失望如同一盆冰水,将安倍吉平的内心浇得一片寒冷。   “我不可能原谅一个背叛者。在未来必将成就的清净之世,也同样不需要一个踏在‘黑’之上的同伴。”安倍晴明拿起了那张被墨汁弄得乱七八糟的白纸,吹了几口气,黑与白相互映衬,两种截然相反的色彩更加鲜明,他看着这样的一幕,突然笑了起来:“吉平,你太重感情了,这样不好。回去吧。”   “是……”   安倍吉平深深望了模样悠哉的狩衣男子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最后还是默默转身离开。   即使他最后选择了沉默,安倍晴明却也心知对方没有抛出的疑问究竟为何物。   “这条路是正确的吗?”   也许吉平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这真是再愚蠢不过的怀疑了。   “神之道路,绝不会有所偏差。”五指微一用力,将那黑白交错的纸张揉成一团,安倍晴明目光深邃,如蕴星空:“只要将一切反对者尽数消灭,只要拥有能可判断善与恶的能力,任何所作所为皆是正义的一种。”   “所以,秋夜……”   “你非死不可呀……”   视线转向旁边的窗户,从开着的窗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蓝天白云,万载悠悠不变的情景——   骤然,九天之上,风起云涌!   ·····················   从父亲的书房走出,安倍吉平心事重重,方才的交谈一句句如在耳边,安倍晴明的失望眼神也让他心中一阵疼痛,但比起这个,偶尔闪过眼前的一抹倩影,赤红长发的高挑身姿,却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曾经欢声笑语,曾经有过默契十足的配合,这段难得的友情,却在他一句愤怒不解的质问之后破碎殆尽。他自以为十分了解那位性格张扬如火的付丧神,但直到对方背叛了父亲,安倍吉平才终于惊觉——对方当时的表情竟是那般陌生。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何连你也背叛了我们?真铃姊!”   “你与晴明待我都很好,但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绝对是错误的呐!”   一字一字,斩钉截铁,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安倍吉平停下了脚步,深深喘了几口气,明明是晴朗的一天,他却好像身处一团污泥之中,仿佛每一次呼吸都会吸进许多浑浊的恶臭气息。   安倍吉平用力摇了摇头,好像要将这种不可名状的烦躁抛之脑后,开始思索着更加现实的事情,八之岳的妖怪,八雷令身后的那一位,待到父亲击败了应天者,接下来这个世间将会如何发展下去……   “嗯!?”   正想着这些事情,他一步即将踏落,却忽的愣在当场,面露惊愕之色,抬头望向天空。随即,瞳孔之中倒映出的景象,竟让这位久经战阵磨练,业已心如磐石的阴阳师为止悚然一惊!   九天之上,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强大力量陡然聚集,白云如潮如浪向着四面八方翻涌排开,阳光晃眼,无边无际的蓝天之下,竟浮现出他熟悉之极,但在这一刻却又感到陌生非常的图形——   八卦阵!   ························   “开始了。”   天魔将沾上了鲜红血迹的长薙刀扛在肩上,仰头看着天空发生的异像。   不远处灵鸠伊凛也刚刚将红木剑从一头足有三四米之高的鬼族左眼眶中拔出,踩在高高的木屐上,身形小巧的鸦天狗顺着天魔的目光抬头望去。   “是呀。”   “大阵既开,意味着秋夜大人已经开始进行最后一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豁尽全力,不让秋夜大人失望!”天魔歪过头,看着正皱眉擦拭红木剑上红白液体的灵鸠伊凛,突然笑了起来:“无论结果是胜是败,你都会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对吧?”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修炼阴阳术——”灵鸠伊凛别过头去,哼了一声:“早就已经做好被你拖累到地狱的准备了啊!”   “哈哈哈哈。”   飒爽的笑声回响在异象浮现的天空之下,天魔扇动身后巨大黑翼,高挑身形腾空而起,扑向不远处兀在围攻过来的十几名鬼族。   “伊凛啊。”   “什么?”   侧目瞥了飞在身后的灵鸠伊凛一眼,天魔嘿嘿一笑:“你说,等这一仗打完,秋夜大人会不会收我做弟子呢?”   “至少在你能做出正常的羊羹之前,这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灵鸠伊凛脸色有些发青:“而且如果你再继续将那些可怕的‘自信作’强行塞进我的嘴里,很快,你就会失去一个可靠的副手。”   ·························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八之岳的最高处,白雪皑皑,寒风冻骨,无形罡气自四周压迫而来,如巨大磨盘,不断消磨着体内的灵力,无时无刻,不曾稍息。   秋夜坐在一块光滑可鉴的大石上,枯木杖倚在身边,粉发狐女的虚影飘在空中,两人目光凝重,神情却显得轻松自在。   “演练了这么多遍,秋夜你可不要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哈哈,我尽量。”   身披漫天飞雪,刺眼的苍白落在一袭朴素布衣之上,却被融合成为兼容并蓄的灰。灰衣女子双臂一举,五心朝天,身体转化成为五种不同元素,左手腾腾燃烧,右手凝冻成冰,左足被坚硬泥土所覆盖,右足则流露出一股震慑寒芒,宛如宝刀利剑。一头如瀑长发也由黑转绿,如同藤蔓树枝,盘缠纠结,脸上身上隐隐透出了青色的色彩。   靠在大石边缘的枯木杖骤然发出一声清越长鸣,长鸣之音如凤如龙,爆开滔天热流,滚滚热浪融化漫天飞雪,一片气雾蒸腾,氤氲之间,如临仙境。   原本悬在腰间的漆黑洞箫也自行飞起,停在秋夜头顶缓缓旋转,空灵悠然的箫音顿时响起,与龙凤长鸣之声相互辉映,更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安抚人心,心湖波澜渐转平静,倒映出最原本的景象。   化作寒冰与烈焰的两条手臂缓缓接近,终于在一声轻响之后,在胸前五指指尖相触,如同双掌之间有着一个看不见的大球,秋夜目光温和如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坐在顶峰的巨石之上,向下看去,只能看到白云涌动如海。   “五行并运,五气周流,五方有敕,五帝——龙王!”   轰!   整片无边无际的云海蓦然向着四面八方翻滚排开!   以秋夜所坐的巨石为中心,似幻若真的八卦阵图浮现,眨眼之间,已经将整个日本岛屿笼罩在内!   无论身在何方,又是哪一个派系,所有的阴阳师与妖怪,甚至是对紧张局势毫无了解的普通平民,在这一刻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天空,看着空中骤然浮现的八卦图形,心中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恍若天威降临!   而在八之岳的最高处,黑云层层叠叠,聚集在秋夜头顶不到百尺之处,雷声隆隆,电弧闪烁,如万千金蛇,呈现出非同小可的压迫感,下一刻,让人双耳嗡嗡作响的雷鸣声中,第一道雷光轰然劈下!   与此同时,灰衣女子身上竟毫无预兆地烧起了白色的诡异火焰,透明的白火直直穿透了身体,直接烧灼着三魂七魄。超越这世间任何一种酷刑折磨的痛苦蓦然加身,秋夜闷哼一声,身形摇晃了几下,依旧坐在巨石上,脸色苍白如纸,一袭灰衣已被汗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天雷炼体,地火煅魂。   属于这个时代最灿烂的一页,终于在此时此刻,缓缓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弄潮游   随着天空展开巨大的八卦阵图,秋夜为击败安倍晴明而开始修行五帝龙王法,因应天者之缘故而来到八之岳的阴阳师与妖怪也各自采取了行动。   当初不愿归顺鵺的酒吞旧部受到大江朱号召,重新聚集起来,向西推进,势如破竹,很快便对上了茨木童子及鬼童丸。尽管比起茨木那一方,于“清净”中存活下来的鬼族要少上许多,但在个体实力上,这些经历过无数残酷战斗而得以幸存的鬼族可谓优势尽显,一增一减之下,倒也不落下风,堪堪抵住了妖怪鵺麾下的主要战力。   曾经并肩而战的同族,此刻却因时代潮流的推波助澜,转变成为相互厮杀的立场。大江朱本来以为自己会感到悲伤,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却发现……心里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看着身前的两位弟弟,鬼童丸生得与酒吞童子有七八分相似,却比记忆中的父亲多了沉稳的气质,至于茨木童子,这位因体内流淌着鬼之血而被酒吞收为义子的小弟,大江朱只觉心情复杂难言。他将酒吞童子的遗骸剪碎缝在了脸上,即使隔着木面具,依然可以感觉到父亲那狂傲张扬的眼神——这绝不该是茨木童子的目光。   “我本来以为,只有大姐你不会做出背叛同族之事,也一直期待着再度并肩的时刻到来。想不到终究还是要刀兵相见……真是,可惜。”   鬼童丸目光沉沉,手中紧握爱刀,寒光流转,鲜血沿着下垂的弧度汇聚在刀尖,又因重力而向下坠去。   滴答。   “背叛大江山的是你们,我与星只是为了复活父亲而已。”将手里的红葫芦随手一挥,浑然不顾因此溅到身上的酒水,大江朱抬手一抹嘴边残余的酒液,左右一望,另一只手抬起来,挑衅地勾了一勾:   “鬼童丸,茨木,以二对一,倒要看看你们两个不成材的家伙,需要几招才能逼出我之妖刀。来——战啊!”   她吐气开声,向前一步跨出,待到战字出口,俨如一道霹雳惊雷,震得几人耳边嗡嗡作响,葫芦腾空扬起,绳索猛地绷直,流星锤一般砸向不远处的鬼童丸。   呼啸破空的声音响在耳边,鬼童丸调匀着呼吸,闭上了眼睛,下一刻,长刀由下往上斜斜一挑,妖力灌注之下,长刀速度更快,乓的一声,已经与伊吹瓢相互撞击,半空中蓦然撒出了无穷无尽的火星,仿佛红雨!   与此同时,沉默不语的茨木童子挥刀在空中划出一个歪歪斜斜的半圆,刀尖所经之处,火光电光相互交织:   “鬼太鼓!”   电光闪动,伴随熊熊烈焰一起打向大江朱!   大江朱不闪不避,手中握住系葫芦的绳索向后一扯,伊吹瓢飞旋着回到身边,酒水泼洒而出,竟将茨木童子的鬼太鼓消弭于无形之间。   “剑戟·樱花!”   “三步·坏废!”   重拳与长刀在空中交错,大江朱凭借伊吹瓢的恢复妖气之能,举手投足皆用尽全力,每一击皆可开山辟地,此时连环三拳沉重砸在长刀之上,以力破巧,强行打断了将出未出的数百道快速斩击。鬼童丸闷哼一声,踉踉跄跄向后退去,握刀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汩汩而出,将刀柄染成一片赤红。   重拳克制快刀,大江朱游走在生死之前,三拳连环打退鬼童丸,不顾拳背被斩出的深深刀痕,手中朱红葫芦或飞或砸,或缠或圈,飒沓如流星,将茨木童子牢牢牵制在十步之外,不得近身,葫芦飞旋,酒液飞洒,一次次浇灭了茨木童子的雷火攻势。   灰褐色长发的娇小鬼族双手笼在袖中,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对战的三道身影。不一会儿,她摇了摇头,将视线投向其他区域的战斗,等待适当的出手时机。   无论大江朱、茨木童子,鬼童丸,三人皆有所保留,未尽全力,这是可以一眼看出的。但即使茨木童子与鬼童丸全力而为,也未必能胜过大江朱,毕竟当初酒吞童子仍在世间的时候,三姐弟之中,只有大江朱能逼得酒吞童子动用全力。在鬼族之中,力量也许不能代表一切,但没有力量,却注定将失去一切。   “决定天平最终将倒往何方的,不是我们。”白鬼院星抬头望向天空,巨大的八卦阵图映入眼中,阳光晃来晃去,她微微眯起了双目:“但真正的重点,却是在分出胜负之后才会开始。我们因此而战——”   怎么也想不到,她苦寻不至的大江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混进了应天者的阵营之中,这让白鬼院星有种做了无用功的懊恼,也有些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这不也正像是这位无忧无虑的大江山公主会做的事吗?   “只要将作为鵺之主力的鬼族拖在此地,其他方面应该就能进展顺利,这样一来……”身在局中,有很多东西都无法看得透彻,白鬼院星也唯有尽力去想,去分析,在接下来的种种可能性之中,为鬼族找到一个可以安然度过的办法。自酒吞童子被杀之后的长久黑暗,似乎因那位跛足女子的出现而有了一线曙光,但长夜漫漫,谁也无法确定,这一线曙光能够维持到何时,也许黎明将至,也许这微弱的光芒在下一刻便会彻底消失。   如果连应天者也不幸亡故,那白鬼院星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抗衡鵺的滔天之威。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大江朱与她连投降的机会也没有,只能血战而亡。   白鬼院星想着这些事,摇了摇头,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怒吼惨叫的声音,在日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的八卦阵图在空中缓缓旋转。每十二个时辰转上一圈,等到这个八卦大阵转上九九八十一圈,据闻能彻底杀死妖怪鵺的五帝龙王法便修炼完成。   不管是八之岳的反鵺联合,还是妖怪鵺一方,甚至是观望中立的投机者,所有人皆注视着空中缓缓转动的八卦阵图,等待着决战之时。   等待着那一线曙光将带来的破晓。   亦或是。   彻底的沉沦。   白鬼院抓了抓头发,心情忽的平静下来。宛如地狱的战场正中央,昔日亲密无间的三姐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纵身向天!   “剑戟·虚空!”   “鬼太鼓·桴!”   “追傩返黑洞!”   ·····················   彦山。   背叛投靠了妖怪鵺的奉前坊轻轻摇着枫叶团扇,置身在一片激烈战斗之中,目光却没有因为部下的死伤而稍有波澜,紧紧地盯视着站在面前的高挑女性。   长薙刀扛在肩上,巨大双翼猛地张开,如同一朵压城欲摧的乌黑巨云,天魔与灵鸠伊凛一前一后,与奉前坊形成了对峙之势。在三位首领附近,鸦天狗与山伏天狗的战斗正自如火如荼,不时传出一声惨厉的叫唤,或者是被刀剑斩成两半,或者是被狂风剔去血肉,变成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当初将鵺引来云海之里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灵鸠伊凛一扯肩上系带,将背着的红木剑握在手中,冷冷的说道。   “是啊。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将灵鸠伊凛与天魔同时杀死,用实力证明自己已经是天狗之中最强存在的这一天啊!”奉前坊哈哈大笑,眼中狂意昭然,身上更有一股浑然不同的妖气正在凝聚酝酿:   “经过了鵺的栽培,我已经今非昔比,无论法术还是速度,皆已远胜于你们。既然有胆量打上彦山,那在鵺大人出手之前,我就将两位的头颅当作战利品好了。”   “伊凛,你有没有听到青蛙在叫?”   被这样刻骨的挑衅之后,天魔却没有露出愤怒的神色,依然是一脸优哉游哉的笑容,偏过头去,向身边的同伴搭话道。   “什么?”一时没领会过来天魔的意思,灵鸠伊凛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道。   天魔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真希望你在这种时候能稍微配合一下……我是说,这位奉前坊老兄是一只十足的井底之蛙,动不动就在那里乱叫一通,你听,呱呱呱呱——难道鵺是教他怎样叫得更难听一些,打算将我活生生吵死吗?”   “你!”奉前坊脸色一变,握住团扇的手掌猛然用力,连指节也显得有些发白。他恼怒地瞪着出言调侃的天魔,灵鸠伊凛又是一怔,过了片刻,那张一直绷紧的面容终于也破了功,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真是……难听死了。”   甚至笑到都流出了眼泪,灵鸠伊凛一边笑着一边抬手去擦,虽然平时觉得天魔很麻烦,这种时候却意外的派得上用场呀。   “天魔,你死到临头了!”奉前坊牙齿咬得咯咯响,正要继续放狠话,却见天魔伸出手指头,用力地点了几下:“好好听着,我现在改了名字,不叫天魔了。你该改口叫日罗院,而且刚刚也说过了,你这样呱来呱去——很!烦!人!啊!”   漆黑巨翼用力一扇,天魔眨眼之间已经消失不见,但奉前坊虽然微微露出惊愕之色,却依旧安然不动,下一刻,薙刀横斩而过,将奉前坊生生斩成了两半!   却没有鲜血流出,断开的上半身一阵扭曲之后如烟雾般悄然隐去,奉前坊依旧稳稳站在原地,看着皱眉疑惑的灵鸠伊凛,得意大笑:   “如何,这就是鵺大人赐给我的新力量,可以在实与虚之间随意转移,不管你们的速度再怎样快,打不中的话就没有意义!”   “不,我奇怪的是……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吗?”灵鸠伊凛看着得意洋洋的奉前坊,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但还没等她将另一句话问出来,奉前坊却忽然惨叫一声,原本没有任何伤口的上半身突然在一阵鲜血如泉喷涌之下,向着天空直直飞去!   “怎有可能!?”   尽管上下半身已被彻底斩断,奉前坊却依旧保持着意识,甚至连一丁点痛觉也无法感到,他看着视线不断上升,双眼越睁越大,透露出不可置信的愕然之色。   “你说得对,打不中的话就没有意义。”   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一双漆黑巨翼遮天蔽日,天魔不知道什么时候陡然出现在奉前坊的眼前,与他一同向上飞去。   “你究竟……为什么能砍到我!”心知自己已经无救,奉前坊不顾逐渐散离的意识,艰难开口问道。   天魔自得一笑:“正如秋夜大人所言,只要在你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出刀就足够了。”   “什么……意思?”   “在你转换虚实之前,我已经将你一斩为二了。记住这一招的名字——”   长薙刀横空一挥,漫天狂风斩开流云,奉前坊变得黑暗的视野前方,高挑的鸦天狗女子满脸笑容,一字一字道:   “六千由旬——”   “一闪!” 第一百六十章 三生三世   迄今为止,除却与秋夜同存一体的妖狐大人,此刻聚集在八之岳的众人之中,实力最强的便是天魔与大江朱。前者实力不逊酒吞童子,除了深藏不露的荣术太郎与剑术卓绝的鬼一法眼,可称天狗之中第一,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妖怪鵺现身的这个时刻,甚至称之为妖怪第一也无不可。   神速之刀,酒吞之拳,究竟谁才是当世最强的妖怪,曾经一度是众人期待的话题,但随着酒吞童子死在鵺之手下,这天下之间便知有鵺,不知有天魔了。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可从另一方面,天魔却也深深感谢着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真正的强者永远不会畏惧挑战,比起坐井观天长吁短叹,有一个可以追赶的目标,终归是一件乐事。   她一度以为只有安倍晴明可以当得起这个目标,因此打算以生命为代价,挑起最精彩灿烂的一战。如果从一名领导者的角度去看,天魔无疑是极不合格的,将自我的追求放在了最前面,但所谓妖怪,不正是这般散漫无章的存在?   正是因为天魔的这种性格,鸦天狗们才愿意奉其为主,不论生死追随。   大江朱亦是如此。   在常人看来无法理解的豪迈个性,却往往是聚集百鬼夜行于世所必须的要点。总大将的实力决定了所有追随者的实力,所以必须比任何追随者更强,背负着他们的期待,披荆斩棘向前,将胜利的冠冕夺取在手,共享这份荣光——   领袖与追随者的关系。   尽管非是百鬼之主,甚至连妖怪也不算,秋夜却在这一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东西。仿佛某种压力凭空而来,落在了她的肩上,那是无数的期待,无数的愿望,无数的祈愿。在这个时候,究竟有多少人抬头望向天空缓缓旋转的八卦阵图,或期待或不安或焦虑,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若秋夜愿意,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褪去凡人之身,变作八之岳的山神,年年月月受香火供奉,享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命。   然而这世上又岂有万世不易之物——   极寒之巅,无休无止的鹅毛大雪将人的五感彻底遮蔽,伸手难见五指,置身在呼啸肆虐的狂风之中,更是听不见任何一种声响。   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依然有一道娇小的身影正缓缓靠近。   身为不惧寒冷的雪女,小雪丽是唯一一个可以攀上八之岳山巅的存在,但这件事本身对小雪丽而言还是太过吃力了,之前尝试了好几次,皆在中途失败,但这回咬着牙一步一步向上爬,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一片白茫茫里,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灰衣身影。   也不是有什么紧急的要事,如果秋夜询问她为何而来,小雪丽觉得自己应该说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在那次短暂的会议之后,灰衣女子解释了五帝龙王法,而天魔与大江朱等人则要在这八十一天之内尽可能转被动为主动,拖延住妖怪鵺的脚步,因此山脚下的小村庄已经变得空空落落,只有白蛇母子、小青与她居住在那,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那是一段让小雪丽永远无法忘记的旅途,在那段被秋夜从早到晚抱在怀里的日子里,她基本一直处于昏迷,可偶尔也会恢复一点意识,朦朦胧胧的,鼻端萦绕着那好闻的枫叶香气,也就明白了,啊,原来她正贴着秋夜的胸口。一下一下,缓慢有力的心跳声响在耳边,一股很舒服的冰凉气息由秋夜的手指流进她的体内,觉察到了这些事之后,小雪丽突然想起了一种久违了的陌生情绪。   那是母亲与族人仍在的时候,她无忧无虑生活在远野的时候,一切都是快乐而美好的,她的心中便也始终有着这种心情,愉快的,温馨的,与家人相处时那种悠闲自在,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感到尴尬无聊的气氛。小雪丽在秋夜身上找到了类似的感觉,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同。   究竟是什么不同呢?   她很茫然。   直到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没有什么契机,就是突然想了起来,她喜欢秋夜,想与秋夜在一起不要分开,这与对母亲的喜欢不同,与对小青的喜欢也不同,虽然在这方面还有些懵懵懂懂,可小雪丽却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原来这就是恋爱的心情。   不是朋友,不是亲人,她希望与秋夜建立的,是一种比希望更加热烈,比绝望更加深邃的关系。   她爱上了秋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有这种心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这份心情,小雪丽无法寻找到一个源头,有的感情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猛然引爆,有的却如小溪流水,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滋润了整个心田。   喜欢一个人,往往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因为这种事从来不是用道理或言语可以去解释或改变的东西,是更加细腻,更加粗狂,更加无可名状,更加莫名其妙,正如小雪丽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要找秋夜不可的事情,却还是忍受着快要昏厥的痛苦,一步步走上山来。   不可以给秋夜添麻烦,只要见到秋夜一眼,她就折返回去。   小雪丽默默在心中提醒自己。   那一袭灰衣近在眼前,小女孩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在身后留下了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转眼又被飞雪淹没。   她几乎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前冲了过去。八卦阵开已经三十三天,换言之,她已经三十三天没见过秋夜了。   平时觉得无所谓,不管见或不见,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去,但此时此刻,当那灰衣若隐若现,小雪丽却猛然惊觉自己其实一直在拼命忍耐着,谁也没有发现这份忍耐,或者说大家都在忍耐,小青也是,白蛇也是,其他人也是,但小雪丽总觉得,她与其他人的心情应该是有一点点差别的。   “秋夜!”   踉跄的脚步扑开了漫天白雪。一片银白之中,一双闪闪发亮的红色螺旋瞳孔如同夜间的星辰,灿烂夺目。   秋夜笑着伸手抱住了飞扑过来的小雪丽。   “你……”   小雪丽还来不及感受这个可谓久违的怀抱,听到灰衣女子开口,心里猛地一惊。如果秋夜知道自己只是想上山见她一面,会不会生气?   一定会生气才对。   但到了现在,小雪丽又觉得被灰衣女子耳提面命地说教一通,其实也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   但出乎她之意料,秋夜却没有询问她为何而来,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有些怀念:“感觉好久没这么抱你了……雪丽,你是不是胖了?”   “……”   小雪丽突然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虽然也没多少岁,可既然已经情窦初开,那小雪丽多多少少也算是拥有微妙的少女心了。她辛辛苦苦爬上八之岳,只为了见意中人一面,但这位意中人一开口,却问她是不是胖了……胖了……了……   “你是笨蛋!”   她恼怒地一拳打在了秋夜身上,但回馈而来的触感,却让小雪丽怔了一怔,连气也忘了继续生下去,猛然抬头,与灰衣女子对上了眼。   “秋夜,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在她的记忆中,秋夜绝对算不上胖,但也是浓纤合度的类型,无论是趴在怀里还是抱上去都很舒服,可现在灰衣女子却面露菜色,脸颊也微微凹了下去,一副很久没吃过饭的样子,让小雪丽不由感到了一阵心疼。她靠在秋夜的怀中,伸手摩挲着秋夜干裂的嘴唇,满脸焦急之色,不停问着“你怎么了?”   “咳咳……”秋夜正要回答,却别过头去,咳了两声,连咳嗽的声音也有些中气不足。等调匀了气息,又摸着小雪丽的头,抿着嘴笑了起来:“没事,只是肚子稍稍有一点饿了而已……”   小雪丽一呆。   “啊,这么说来秋夜你难道这三十三天都没有吃过东西吗!”   “哈哈。”秋夜干笑了两声:“毕竟是这种紧要关头,当时满心只想着打败安倍晴明,却忘了准备这八十天的食物……想笑的话就尽管笑吧,我不介意。”   她揉着小雪丽冰凉柔顺的头发,却见怀中的小女孩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居然啪嗒啪嗒掉下了眼泪。   “早知道,我应该给你带点吃的东西,为什么我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发现呢……”小雪丽用力咬着嘴角,满心懊悔。秋夜看着这副情景,不由苦笑起来:“安心,我现在状态比较特殊,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你……”   “不行,必须要吃东西,以后我每天都给你送吃的过来!”小雪丽突然开口,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秋夜的安慰,她目光闪闪,好像终于发现了自己可以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小青和白蛇姐姐都上不来,只有我能给你送吃的!”   秋夜犹豫了一会,看着小雪丽期待的目光,还是狠不下心拒绝:“但对你来说,要上到这里很辛苦吧,我不想让你受苦……”   “比起秋夜,这一点点苦算什么!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秋夜了,那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痛苦!”小雪丽喊出了这句话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低下了头,因此也没有看到灰衣女子窘迫交加地别过头去,脸色通红,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沉默看戏的粉发狐女。   妖狐翻了一个白眼,没有油豆腐吃本来就心情不怎么好,又遇到这两个让她哭笑不得的家伙,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懒得去看这两个傻瓜了。   “狐狸……”   见妖狐很没义气地转过头,秋夜几乎连眼泪都要掉了出来。留意到低着头的小雪丽却还在嘀嘀咕咕,她仔细听了一下:   “就算每时每刻都在一次,就这样过上一辈子,我也觉得不够满足……”   就算是小雪丽自己也觉得这番言语太过羞耻,此时小声说出来,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本以为秋夜不会听到,但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一辈子不够,两辈子如何?”   秋夜以玩笑的口吻道出这句话,心里的最深处未免没有类似期待,她很好地将其掩饰了下去,没有让小雪丽发现,然而后者这时候已经脸颊滚烫,好像连头顶也要冒起白烟,就算秋夜真流露了什么情绪,估计也是不会被发现的。   “两辈子……”   “是啊,你觉得如何?”   “三……”   “三?”   “三生三世,我都要和秋夜在一起!”闭着眼睛嚷出这句话,小雪丽仰起头,眼睫毛不停颤动,似乎表示着其主人激动不已的心海。对她而言,这句话已经差不多是告白了。   一片黑暗之中,鼻子尖突然被轻轻刮了几下。小雪丽下意识“呀——”的一声惊叫,睁开眼,却看到秋夜的面容近在咫尺,轻轻的呼吸声,带着好闻的枫叶气味。   “好呀。”秋夜就这样看着小雪丽,突然笑了起来,伸出了小指头:“三生不忘,三世不离,我们约好了。”   “嗯!”   小雪丽扑闪着眼睛,也跟着伸出小拇指,搭在了秋夜的指头上面,用力摇晃了一下:“约好了!”   “不过这样算起来,似乎是我比较吃亏耶。”秋夜偏了偏头,看着相牵的小拇指:“我是人类,你是妖怪,你的三世也不知道是我的多少世了……”   “唔!”小雪丽鼓起脸颊,怒气腾腾地瞪着灰衣女子:“刚刚才拉好勾的,你要反悔了吗!”   “哈哈,怎么会呢。”秋夜一只手依然勾着小雪丽的小拇指,另一只手伸过来,弹了弹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不过一想到要照顾你那么久,还是感觉有一点吃亏呀。”   “人家又不会一直是小孩子!”明知秋夜是在开玩笑,小雪丽还是忍不住跺了跺脚:“迟早有一天,我会长得比你高,比你更像大人,而且——”她瞪着灰衣女子的胸口:“连这里也会比你更厉害!”   “是,是,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听着秋夜明显是在敷衍的语调,小雪丽更感恼怒,也没有多想什么,忽的开口道:“那如果以后我真的长得比你更像大人了,秋夜你就要无条件听我的话!不管我说什么也要照办!”   “好呀。”   反正这是不可能输的赌局。   秋夜在心里优哉游哉这么想道。   然而等到很久之后,当她再度回想起这一天的轻率承诺,不禁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甚至恨不得回去掐死这时候的自己。   这当然是后话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顶峰   从那一天之后,小雪丽大约两三天会上来一趟,带来一些冻掉也不会难吃的食物,一边看着秋夜吃,一边报告山下战事的进展,偶尔也会闲谈几句。至于更进一步的某些事,却没有再做了。   在这足以将人间喜怒哀乐遮掩殆尽的峰顶大雪之中,小女孩叽叽喳喳说着话,秋夜大多数时间都是静静听着,天雷地焰的折磨让她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到得这个时候,终于连开口说话也变成了一件苦事。尤其是见到小雪丽因自己干涩声音而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让她更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苦闷。   为何偏偏是自己呢?   偶尔也会这么想。   回忆之前经历过的种种,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却好像承载着一段很漫长的光阴,与许多人邂逅了,与许多人分别了,有的人只是匆匆一个照面,有的却从此成了并肩而行的旅伴。   若将人的一生摊开去,数十年,数百年,终归也只是这种聚与散的重复。   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相聚,不记得是谁说过这句话,却始终记在心里,仿佛这样就可以打消自己的犹豫与退缩,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再害怕即将到来的离别。   天下之事,无论大小,有能力者为之。   虽然秋夜也曾幻想过,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是否能与小雪丽、小青她们一直这样过下去,没有波澜,不见惊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在这种时候,既然她有这份能力,便也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如同她在酒醉之后向小雪丽吐出的真心话——其实我不想做英雄,但此时此刻若我不去做,还有谁会去解决呢?麻烦始终要有人去解决,这些事,这些责任,也总该有人挺身去担当。   没有记忆的牵绊,没有过往的影响,这几个月的短暂旅途,却仿佛将漫长的人生归纳其中,澄澈心灵宛如一面无暇之镜,照映出最真实的想法,最真实的自我。   大抵,这就是她的宏愿了。   不是普度众生,不求地狱成空,更没有要成为高高在上的神祇,以一己之见断定善恶正邪的想法,秋夜扪心自问,所坚持的,所奉行的,只不过一句话罢了。   八卦大阵在空中缓缓旋转,将整个日本岛屿笼罩在内,每一次旋转,都将天地之气引聚而来,转化成最初最纯粹的能量。在八卦阵的中央位置,已经可以看到一支长枪的模样,透明虚幻,隐隐有五色光芒流转。   子时。   旧的一天与新的一天互相交替的时候,八卦阵中骤然电光闪烁如万千金蛇,金蛇乱舞之间,一道晴空霹雳轰隆打落,直直轰在灰衣女子的头顶天灵!   秋夜不闪不避,任凭这道天雷降下打在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左边半身竟然被打得血肉尽碎,只剩下森森白骨。半身有肉,半身余骨,但从露出的雪白骨架之间,又凭空燃起了白色的诡异火焰!   白色鬼火没有触及骨架,火光晃动,将两道如真如幻的身影烧得吱吱作响。马尾少女与雪衫女子相对而坐,白火如莲,这两人便好似坐在莲花之上的观音佛像,一者双目如蕴星光闪亮生辉,一者眼含笑意狡黠如猫,两两对视之间,有着对非人苦痛的忍耐,但更多的,却是一往无悔的决心。   两个灵魂,一场延续六百年的布局,只为这一刻能可顺利铸就天地不容的神枪。   天雷轰顶,地焰灼魂,朱实幻影猛然一阵扭曲,下一刻,啪的一声,如同被戳破的泡沫,消失在贺茂咲耶面前!   “天清地灵、乾坤有敕、引魄归魂!”   随着朱实灵魂消散天地之间,原本被分去一半的地焰没有丝毫停留,顿时席卷而至,与贺茂咲耶身上的另一半白色鬼火相互融合,痛苦与压力顿时再翻一倍。   雪衫女子一声闷哼,也开始有魂飞魄散的迹象,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翻掌成印,悬浮在两个灵魂之间的晶莹宝珠顿时腾空而起,大放光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灯塔,遍照十方大千,将散离消失的三魂七魄再度聚集,回归朱实模样,正坐在贺茂咲耶面前,乌黑马尾晃来晃去,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后怕。   咔!   等到朱实魂魄再度凝聚,突然一声清脆裂响,引魂珠表面竟出现了一道蜿蜒如小蛇的细小裂痕。除此之外,还有数十数百道裂痕相互交错,让整颗珠子看上去惨不忍睹,似乎随时皆有可能破碎。   每一道裂痕,都代表着一次魂飞魄散,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也唯有天地不存的异数,才能借助引魂珠的效果,多次承受天雷地焰炼体煅魂而不至身亡。   “引魂珠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   过了片刻,双魂复归一体,受到天雷轰顶而变成白骨骷髅的半边身体也在天地元气滋润下恢复原状,风吹云散,只剩下漫天风雪,一片无边无垠的白茫景象。秋夜伸手接住掉下来的晶莹宝珠,悠然抬头,正可看到一轮明月当空,璀璨银河,灿烂炫目。   “只差一点了。”   妖狐抱着手臂飘在旁边,语气担忧。为了避免她遭到地火波及,一旦经过十二个时辰,即将迎来雷火交织的时候,秋夜都让妖狐事先离开,这时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看在眼里,目光闪动,望着坐在大石上的灰衣女子。   “你是说……引魂珠还差一点就要破裂,或者五帝龙王还差一点便可功成?”秋夜明知妖狐的意思,却还是笑着问道。   “两者皆是,两者皆非。”妖狐大人摇了摇头:“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你有信心捱过去吗?”   “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能再打退堂鼓了。”秋夜轻笑一声,顺手抓起旁边一块巴掌大的冰,丢给妖狐:“来,请你吃小雪丽特制的饭团,走饭多冰版,限量哦。”   “这不是单纯的冰块吗!”妖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凑到嘴边咔擦咔擦咬起来:“认识你真是本狐最不幸的一件事。”   “你可以将它想象成油豆腐。”秋夜一挥手,一片枫叶飘了过去,贴在妖狐手中的冰块上,五色奇光闪烁间,冰块竟变成了一块香气扑鼻的油豆腐。   “这种拙劣的障眼法……”妖狐不满地嘀咕了一句,继续啃着变成油豆腐模样的冰块。等听到灰衣女子笑着问味道如何,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答道:“很冷,很脆,很像一块冰。”   “狐狸你越来越会讲笑话了。”   “本狐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哈哈,又在傲娇。”   “闭嘴!”   又吵吵闹闹地说了几句,秋夜有意无意往另一边望去,在那个方向的视线尽头,八卦阵似乎微微晃动了几下。   “又有人想试着打破这个阵法了。”   “哼,无用功罢了。任何攻击皆无法对这个八卦阵生效,而且会被转化成为最纯粹的五行元素,加快龙王神枪的现世,所以像安倍晴明与玉藻这种精明的角色才按兵不动,等待适当时机。至于没眼光又没实力的杂鱼,理他作甚!”   “多谢妖狐大人的解说,小女子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啊。”秋夜哈哈一笑:“话说回来,狐狸你觉得,晴明什么时候会出手?”   “那还用想?”似乎觉得这个简单的问题有些侮辱妖狐大人的智商,粉发狐女抱着手臂,哼了一声:“要阻止五帝龙王法,必须在功成之前先杀了你。这么声势浩大的过程想瞒也瞒不了,只要有些头脑的,都会选择在最后关头,也就是你最虚弱的第八十天攻打上来。”   “现在是第七十七天。”   “迫在眉睫了!”   “看来安倍晴明比狐狸你所想的更加自信一些。”   “什么!?”   妖狐大人闻言一怔,下一刻,惊疑的目光已经飘向了远处。与此同时,秋夜也正在静静看着远方逐渐行来的那道身影。   半黑半白的狩衣,九条雪白狐尾,虽然走在这片迷蒙风雪之中,却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令人油然生出一种敬之畏之的感觉。仿佛眼前人生来便要高上一头,在他面前,万物皆要低头俯首——   “知道吗,在所有颜色之中,我最不喜灰的存在。”   雪花落在锋利长刀之上,轻轻巧巧被一分为二。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灰,将黑与白混淆之后产生的色彩,暧昧不明,使我发自内心地厌恶。正如你,来历不明的应天者,挡在我之身前的阻碍。”   随着沉重的脚步向前,铺天盖地的妖气也压了过来,明明四周景象毫无变化,秋夜与妖狐却如同面对无底深渊,再如何放目远眺,也无法看到黑暗的尽头。或者,黑暗本无尽头,乃是无尽的延伸。   “黑与白注定分明,而你,清净之世的最后一块挡路巨石,也将在这一战之后,不复存在!”   隔着呼啸狂风,妖怪鵺与坐在大石上的秋夜遥遥对视。灰衣女子轻声开口,声如微风,却清清楚楚响在了鵺的耳边:   “黑与白,由谁分明?”   “自然是——由我决断!”妖怪鵺向前踏出一步,语调之中,是不容置疑的高傲与自信:“只有我能为这个饱受痛苦的世间带来真正的和平,只有我,才能彻底斩去浑浊,让这个丑陋的世间恢复最初清净,你们只需要乖乖遵照我的命令便是。公平公正的神祇面前,不需要任何质疑者!”   “……这样啊。”灰衣女子沉默下去,过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果然,我也很讨厌你。也许你真能做到这一切,平息一切痛苦与战争,可这终究毫无意义……这个人间啊,正是因为痛苦而美好,正是因为浑浊而清澈,若失去这一切,人……还是人吗?”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旁边的火天降魔枪。   八卦大阵之下,大雪纷飞,灰衣女子将长枪当做拐杖,拄着地面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妖怪鵺的面前。   “三天时间,一对一,胜生败亡,很公平的赌局。”   “可惜,赌局未必次次公平,你之对手,不止我一个!”   妖怪鵺单手持刀,一只手背在身后,语带挑衅。他的话语刚刚落下,高峰另一头,也随之响起了另一道甜腻妩媚的笑声。   “那一夜太过匆忙,你我应该都还未玩得尽兴,不如就在此时此刻,让奴家亲身体验一番何谓应天之威,如何呢?”   与妖狐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因身上的华丽服饰以及那令人心荡神怡的诱惑笑容,而表露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头戴高冠,身披广袖长衣,九条金黄狐尾摇曳身后,手里提着一面装饰繁杂的大镜子,金毛玉面九尾狐一旦现身,妖狐大人顿时脸色一变,挺身拦在玉藻身前,伸手虚虚一抓——   握住了黑沉沉的三钴慧剑!   “哦,怪不得晴明三番四次提及你,原来是奴家不知何时斩去的一道分身啊。”玉藻看着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容,狭长双目微微眯起,声音如同蜜糖一般甜腻,然而眼神冷冽,更胜人间风雪:“你是奴家的妹妹,亦可说是奴家的女儿,又何必摆出这么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位阴阳师……自寻死路?”   “吵死啦!别以为比本狐多几条尾巴就很了不起,像你这种家伙,本狐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   “啊啦,脾气这么暴躁,看起来需要好好管教一番才行。呵呵呵……”玉藻举起袖子掩去嘴角冰冷笑容,声音依旧甜到发腻:“妹妹不如就趁此良机回归,与奴家重新合为一体吧。”   “要打就打,吵什么!”   一人一狐背靠着背,妖狐大人怒目而视,三钴剑蓄势待发。秋夜手持火天之枪,目光如水柔和,看着十几步外的妖怪鵺,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仍是一对一,安倍大人,请出手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忘   八十一天,大约两个半月的时间,在其他人眼中也许是一段颇为漫长的光阴,但对于被卷入这一场战局的所有人,却显得太过短暂了。   八卦阵图展开之后,不是没有妖怪尝试出手将之破坏,但再怎样威力万钧的攻击,打在那透明晶莹的八卦阵上,也会被消弭一空,只能激起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后力量被分解吸收,反而加快了大阵的转动速度。   这种事重复了好几次,便有人猜测,要阻止五帝龙王功成,唯有攀上八之岳的顶峰,直接击败那位应天之人——但若能做到这种事,他们又何必在鵺的手下厮混?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内心也许还蠢蠢欲动,表面上却也安分了许多,一边与八之岳的联军继续着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拉锯战,一边等待着真正意义上的决战到来。   这一夜,月明星稀,凉风之中,有隐隐约约的虫鸣声。   小雪丽坐在庭院的树荫之下,一只手托着脑袋,神情有些惆怅。   如果对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有一些印象,大抵能记起这个所在,便是她向着酒醉的秋夜吐露心中爱慕之情,却连续两次都惨遭碰壁的“伤心之地”。   但到得现在,就连这段悲伤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的回忆,也成了小雪丽心中珍贵的宝物之一。人与人之间相逢,相知,相依,相别,在这期间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发生,润物无声般改变着人的性格与看法,所谓的感情,也许便是在这段过程之中酝酿而成,不管是哪一种情谊,皆弥足珍贵。   “冬天即将过去了呀……”   小女孩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样的感情。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但当自己独处时,却变得愈加沉默起来,反反复复咀嚼着心里那种陌生的情愫,想着那淡淡的枫叶清香,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去想,只是坐在那里发呆一般,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冬天过去,便是春日。黑夜过去,便是白天。   这是天经地义之理。   但小雪丽却突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这股慌张来得莫名,却如一记重锤狠狠扣在她的心头,一时间连眼前也晃起了灿烂的金星。   “秋……夜?”   她很快找到了不安的来源。   那些视若珍宝的回忆,那道朴素的灰衣身影,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   ·················   “开始了!”   正在兴致勃勃摆弄着手中洞箫的小青猛然抬头,目光灼灼。视线所及,空中那座晶莹透明的八卦大阵突然加快了旋转的速度,而在目不可见的云端之上,随之爆发出数股强横至极的气息!   “第七十七天,比主人预计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小青嘀咕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还记得秋夜事先交待的话语,一旦与安倍晴明及九尾狐交上手,就尽快疏散附近之人,离得越远越好。   将希音之箫插在腰间,金发少女一跃而起,啪嗒啪嗒地冲出了门,两只手拢成喇叭状,大声喊道:“雪丽,白大姐,快点准备一下,我们要撤退了!主人说——”   话音蓦地一顿。   小青偏了偏头,眼里有着疑惑:“主人……主人是谁?”她站在原地,一只手按在门上,眼睛咕噜咕噜转来转去,过了片刻,脸上竟现出一丝惊惶之色,不是平时那种故意的夸张伪装,而是真真切切的惶恐。   “奇怪,为什么我刚刚会忘记主人?难道是最近睡得不好,生病了?嗯嗯嗯,一定是这样,我不可能会忘记主人,绝对不可能……”小青用力摇了摇头,好像要将心中的惊疑丢出去,随即脚步飞快,冲到了小院子中:   “雪丽,白大姐,走啦走啦!”   ······················   “唔!”   一番激战之后,正痛饮美酒的大江朱突然身形一阵摇晃,握住酒葫芦的手也因此松开,啪的一声,伊吹瓢摔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怎么了?”正在旁边思索着下一步进展的白鬼院星听见异响,转头望去:“居然会将失手摔掉酒器,这可不像你呀,莫非这点酒就让你喝醉了?”   大江朱却没有理会这个调侃,眉头紧紧皱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竟有些发颤:“星,你还记得应天者吗?”   “你这是在拐弯抹角说我已经老了吗?虽然我比你大了几百岁,但在妖怪之中还年轻得很啊。”白鬼院星以为对方在调侃自己,哈哈笑了几声。但大江朱却没有跟着笑,脸上表情依然严肃非常,紧紧盯着白鬼院。   在这种沉默的注视之下,灰色长发的娇小鬼族缓缓收起了笑意,想了一会,终于困惑开口: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想不起那一位的名字了?”   ······················   “到底怎么回事!?”   将长薙刀扛在肩上,原本正在大声谈笑的天魔忽然跳了起来,甚至掀翻了摆在面前的小桌子,酒水和点心洒了一地,她却浑不在意,惊叫出声。   “天魔?”   似乎被这一声呼唤惊醒,天魔一把抓住了灵鸠伊凛的肩膀,用力摇晃个不停,同时也在急声问道:“伊凛,我好像突然忘记了很多秋夜大人的事情,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伊凛!”   她一边嚷着,一边还在摇着灵鸠伊凛小巧的身子。剧烈的晃动之中,灵鸠伊凛先是满脸错愕与恼怒,但随着对方那一句句急切的询问,又逐渐变成了困惑,看着天魔焦躁不安的表情,忍不住出言问道:   “你说的秋夜大人……是谁?”   ······················   “安倍大人,请出手罢。”   风雪之中,灰衣女子长枪拄地,一只手往前伸出,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的语气温和如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好像面前所对的非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而是一位素有交情的友人。   如瀑长发被呼啸狂风吹得向后飘起,点点晶莹光芒散在漫天飘飞的白雪之中。   “你的时间,不多了。”鵺沉声开口。   “还有一战的余力。”秋夜柔声回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抿着嘴微微一笑:“如果一切顺利,应该还有向大家告别的机会。”   “可惜,你没机会了——!”   机会一词出口的瞬间,鵺身形一晃,锋利长刀斩破两者之间的茫茫白雪,声音还在传递之中,刀尖却已来到了灰衣女子的面前。一声悠远的金属长鸣!   随之。   火光四溅!   灰衣女子单手举起长枪挡在头顶,挡下了鵺这一记快如闪电的斩击,风将两人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秋夜站在地上抬头看去,留有粗短胡须的中年男子停在空中,九条尾巴摇摆不定,黄褐双目竖立如蛇,在那瞳孔的最深处,如有火焰在腾腾燃烧。   那是欲焚尽这世间一切的清净之焰。   人间业已污秽,世人不知悔改,终生沉溺罪恶之中,如陷泥沼,受苦受难而不自知——既然不知不改,不如毁去!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唯有真正的神祇降临凡间,才能拯救世人脱离愚昧,行在那唯一而正确的道路上。   未来的大道上,不需要任何质疑者,任何阻碍者。即使挡在身前的这块巨石,只是一道不存于世的幻影,为了之后能可心无彷徨继续向前,此时此刻,唯有将眼前之人——彻底消灭!   “永劫轮回!”   鵺另一只手猛然高高抬起,掌中黑气飞旋凝聚如球,狠狠砸在了刀背之上。黑球与刀背相互碰击的瞬间,难以想象的庞然巨力骤然压下!   咔!   以刀与枪接触的部分为中央,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所经之处,飞雪化作粉末,巨石变成齑粉,不远处已经开始交锋的妖狐与玉藻也受到波及,一者挥出三钴剑,一者翻动手中明镜,各自运用独门奇术,挡下这股狂暴之极的冲击波。   整座高耸入云的八岳神峰竟被鵺这一击打得摇晃不已,山壁开裂,沙土纷飞,大大小小的石块向着天空急速飞去。   秋夜双足一沉,深深陷进地底之中!   “灭形斩鬼——”   漫天石块与雪花之中,突然多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   三尺黄金剑影如同灰衣女子左手剑指的延伸,手腕轻轻巧巧一圈一转,斩鬼灭形之剑已带着神王万钧之威,径直斩向空中的妖怪鵺!   “——威剑神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常世开杀界,月影照大千   “真是可怜的狐,不但遗忘了过去,更与可憎的阴阳师厮混在一块,甚至为其豁出性命,与同族大打出手,值得吗?你被人类的花言巧语欺骗了,来,回到奴家身边,否则你终有一日会被人类背叛,变得遍体鳞伤……”   顶峰的另一边,妖狐有意引开玉藻,不让对方干扰到秋夜与妖怪鵺的对决,三钴慧剑横劈直砍,咒相之招连环斩出,一开始便用上了全力。   然而事实终是残酷。   妖狐大人原本只是对方九分之一的残魂,虽然机缘巧合又吸收了一尾之力,并在秋夜的指点下进步神速,但二尾与九尾的差距依旧有若云泥,明显得让人绝望。   不知心中在盘算着什么,玉藻挥动手中大镜,或挡或卸,与迎面而来的三钴剑斩出万点火星,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她一边战斗,一边甚至还能分心开口,甜腻声音化作一句句诛心之言,吵得妖狐心烦意乱,出手之间也慢慢失去了原有的谨慎。   数十招一旦过去,本来还有僵持之势的战局慢慢有了偏移,妖狐依旧保持咄咄逼人的抢攻之势,但出剑收剑时不经意露出的破绽,却被玉藻看在了眼里。   “那位应天者会死在鵺的手中,你却没必要为她陪葬。只要放下武器,你就是奴家最亲最爱的小妹,奴家所有的一切都会与你分享,只要你想要的,不管是什么,奴家都会尽力为你拿到手……在这个世上,你我是唯一的亲人呀。”   玉白手掌向前一翻,大镜如轮飞转,挡下妖狐进逼而来的沉重一剑,玉藻眼蕴笑意,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魅惑之力,落在妖狐的耳中,竟使后者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隐隐约约,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在眼前一闪而过。   “快从我的身体里滚开,你这只妖怪!”   是谁在发怒?   “我一定会杀了你,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充满恶意与杀意的话语,又是出自谁的口中?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些事情,我只不过是想找到阿真而已,只是想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而已……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毫无印象的哀泣哭声,却让妖狐莫名生起一丝愧疚心悸之感,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粉发身影,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变成为另一道身影——一个从未见过的娇小少女正咬牙切齿瞪着她,目光之中只有刻骨的排斥与痛恨,手中握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奇特长枪,猛然迎面直刺而来!   “妖怪,去死!”   “嗯!?”   妖狐竟被那仇恨的目光惊了一跳,原本向前冲去的脚步不禁停下,挥剑的速度也因此慢了一点,仅仅是一丁点的差别,然而晶莹符枪却已在这一瞬间的犹豫之中刺破了皮肉,带出一连串滚烫的鲜血!   刺眼的红灼伤了妖狐的内心,她惨叫一声,向后跳出一段距离,一翻手,无光之剑横在身前,警惕地瞪着那个自己应该毫无印象的马尾少女。   “这是什么把戏?!”   面对妖狐怒声喝问,面容尚显稚嫩的娇小少女却偏了偏头,浮现出几分顽皮的笑意:“你在说什么,小玉,是我啊,我是——朱实啊。你将我忘了吗?我们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你有很多次差一点就杀了我,我也是,我们两人只有一个能活下去呀……”   “不对不对不对!”   晶莹符枪呼啸砸来,妖狐来不及作出思考,身体却已本能一般做出了最恰当的应对,三钴剑擦过长枪枪身,火星飞溅,削往“朱实”握住长枪的手指!   “你看,即使你记不得我是谁,心里还是想杀我的。我也是一样,虽然已经忘记了你是谁,虽然看上去好像与你相处得很融洽,但终究是想杀你的,知道为什么吗?”   长枪绕身一旋,“朱实”逼退妖狐之后,不退反进,长枪如鞭砸向粉发狐女裸露出的香肩,枪身在空中划出一条流利长线,呼啸之声破空接近,如同山岳崩塌:   “因为我是人,你是妖怪啊!”   妖狐正要回剑防御,却愕然发现迎面劈落的晶莹长枪竟在不知何时变成了火天降魔枪,握枪之人也从马尾少女变成了灰衣女子,往日里总是温和笑着的那副姣好面容,此时却淡漠无情,眼中杀气满盈,长枪砸落,毫不犹豫!   砰!   一声骨碎闷响,妖狐撒开了握住的三钴剑,捂着碎裂凹陷下去的肩骨踉跄后退,额前冷汗津津,死死瞪着面前的灰衣身影。但“秋夜”脚步不停,又是一枪刺出,这回竟是对准了妖狐的喉咙!   “人与妖怪不可能共存,妖怪吃人天经地义,人杀妖怪理所当然,这就是天道,这就是天命,我既称应天,今日就要斩妖除魔,杀了你!放弃你那幼稚的幻想,全力出手一战吧,狐狸!”   灰衣女子的大喝声带着某种奇特的震撼力,如同晨钟暮鼓,令人不由自主想去听从,想去信服。眼见妖狐身形为之一顿,眼中露出纠结挣扎之意,“秋夜”嘴角也翘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火天降魔枪已经堪堪刺上妖狐的肌肤!   “不是狐狸,是——”   明明再进一寸就能将妖狐格杀当场,灰衣女子却蓦然睁大了双眼,右足轻盈一点地面,如一只大鸟飞快后退。   她不得不退!   因为下一个瞬间,无光之剑已经呼啸斩落,若她依然留在原地,此时已是从头到脚被斩成两半!   “妖狐大人啊!”   妖狐的大吼这才刚刚响起,落在飞快退后的灰衣女子耳中,原本因这突来一剑而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也多出了一丝错愕。   明明已经这么动摇,只差一步就要彻底沉沦在幻术之中无法自拔,却因为一个称呼问题而前功尽弃?   这个家伙是傻瓜吗!   “本狐不管你是谁,朱实也好,秋夜也好……这些只不过是外表而已。”妖狐右肩被生生砸碎,一大块皆凹陷下去,白嫩肌肤受到枪上烈焰烧灼而一片焦黑,却好似不觉疼痛,左手紧紧握住金刚杵形状的三面开锋长剑,开口道:“你能变成秋夜的模样,却没办法变成真正的秋夜,知道为什么吗?”   她静静看着手持火天之枪的灰衣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时,好像连这气息也变得沉重了几分:   “那个傻瓜曾经这么说过……”   记忆翻涌,化作言语,一字一字漏出唇齿之间。   ——秋夜,你所渴望的和平永远不会真正到来,妖怪需要以人的畏惧维持存在,人类为了自保而猎杀妖怪,这就是真正的天道,正所谓天地不仁,人与妖怪和睦共存的世界永远不会到来!   ——但可以寻找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界线。不是偏向哪一方,不是将黑白彻底分开,而是在黑与白之间找出一种最恰当的比例,调配出最顺眼的灰色。   ——愚蠢的想法。明明被人们叫做应天者,却打算将泾渭分明的白与黑混淆在一起吗?如果这样做,不管是人或妖怪皆会视你为异类,会排斥你,你的每一步都将走得艰难无比,你是在明白一切的前提下说出这番话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未来的某一天,我所期望的和平之世终能到来。即使那不是经由我之手而创造的世界,但如果能在这其中起到一些作用,秋夜于愿已足。   ——于愿已足,说得这么轻巧……你可是打算逆天啊!   ——“有何不可?”   记忆之中的秋夜抿着嘴微微一笑,声音轻如微风,却让妖狐至今依然记忆犹新。那是两人还未遇到小青小雪丽之前的时候,因为对妖怪与人类一视同仁而被排斥,被妖怪袭击,被人类丢石头,明明出手调节了双方的纠纷,却被双方同时视为背叛者,最后秋夜不得不以实力强行压服两边。看着秋夜因此闷闷不乐,妖狐试图劝她放弃这种执着,因此才有了这一番对话。   逆反天道,岂不也是天意的一种?所谓应天,从来不是一味消极,顺水推舟固然是一种方法,但也有人选择逆水行舟,排浪而行。   只因水在那,舟在那,人在那。   从那一刻,妖狐便心知肚明,也许眼前这个天真而纯粹的灵魂会因时局而改变,但终有什么是千秋不更,万世不易的。   这该是美好的,让人想去追求的事物。   “咒相——”   高高举起的三钴剑,似乎将周遭所有光芒尽数吞没。   眼前的灰衣女子所代表的,是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心中彷徨。妖狐很快就从荼吉尼天法中找到了符合的术式,虽然解开这个术的方法十分繁琐,但比起按部就班,显然对妖狐而言有更好的破术之法。   实际上这也是她一贯使用的办法。   “——黑天!”   半月形的黑色剑芒似缓实快剥离剑身,斩向不远处站立不动的灰衣女子,将其一斩为二,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只有空间破碎的咔擦脆响!   四周景物随之摇晃不已,如同被搅乱了的湖水,一阵扭曲之后,回归为漫天大雪,狂风呼啸扑面。妖狐毫发无损,手持三钴剑,与笑意盈盈的玉藻四目相对,双眉一挑,满脸皆是桀骛高傲之色:   “这种程度的小伎俩太弱了,要打败本狐,你应该使用更强的招式!”   “说得也是。奴家说过,只要是小妹想要的,不管什么都会双手奉上。”葱白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嘴唇,即使被妖狐出言挑衅,玉藻也没有露出气恼之色,依旧是那甜到发腻的声音,温柔到了极点,却让听者忍不住背后发冷,如同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你看……这一招如何?”   语毕,她忽然抛出了手中的明镜。   传闻玉藻手中有一宝镜,能通幽冥,一旦解放镜中真力,将使现世与冥界的相隔变得脆弱,直接导致的,便是整个区域的破碎。就算能可幸存下来,来自黄泉的毒素也会在顷刻间夺去所有现世之人的性命。   正是十死无生之招。   其名为——   常世切裂大杀界。   “出云之神在兮,自在行禊之证,神宝宇伽之镜也——”   伴随着似吟诵又似歌唱的话语,明镜在空中飞快旋转,将每一片雪花皆照映得纤毫毕现,慢慢的,又响起了咔擦咔擦的细小声音……   “水天日光天照八野镇石!”   ·······················   第三回的战斗,不同于前两次多少带着试探之意,心知五帝龙王一旦功成,有极大可能破除自己赖以护身的反魂之术,妖怪鵺毫无留手的意思,九条狐尾包裹如球,挡下秋夜迎面刺来的烈焰之枪,随即长刀往上一掀,竟将大半座山头硬生生掀了起来,飞至半空之中!   永劫轮回的本质,便是对区域之内重力的操纵。减轻重力可以飞在空中,增加重力则如泰山压顶,生与杀皆在一念之间。   秋夜猝不及防,也随之飞起,如同身在宇宙环境,漂浮不定,无从借力。鵺目光一冷,双手持刀再度劈下!   “天罡封魔!”   生死交关之际,灰衣女子突然将火天之枪往上一抛,如火流星直射向天,沿途蒸发一天白雪,云雾氤氲,如同人间仙境,双手十指大张,竟从指尖射出了数条透明的柔韧丝线,缠缚在周围被鵺这一刀漂浮上空的石头上,用力一扯!   嗖!   一片衣角飘在空中。   巧妙运用木曜之法,险而又险避开了妖怪鵺的夺命一刀,秋夜左手丝线缠在一块大石上,身子吊在半空,右手向前一挥,灵力凝聚而成的丝线裹上了鵺的长刀!   “哼,小聪明!”   鵺冷哼一声,他因为永劫轮回之术的效果,身子得以自由自在飘在空中,此时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地一拍刀柄,竟将整把长刀当成利箭激射而出!   “也有大智慧哦。”迎面长刀来势汹汹,秋夜却不惊不惧,反而露出一丝得逞的狡黠笑容。   与此同时,妖狐强行一剑击破幻术控制,玉藻抛出手中明镜,解放真言,八野镇石放出万点光芒,竟让整片空间也难以负荷,咔擦脆响之中,什么也没有的空中顿时裂开了无数裂痕,交错纵横,如同蜘蛛之网。   无数裂缝的背后,隐隐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气息。   那是死亡的气息。   狂风暴雪之中,好似响起了无数厉鬼痛哭之声。   八卦阵转动的速度愈来愈快,四位高手在激战中散溢而出的力量被头顶大阵吸收融合,回归为天地之间最初之气,加快了阵眼神枪的功成速度。   被秋夜抛向空中的烈焰长枪突然散出灿烂光华,四象图腾不约而同挣脱枪身,齐齐冲向八卦阵眼,随即枪尖也燃烧起了腾腾火焰,烈火变成十轮煌煌大日,紧跟在四圣兽身后,撞上八卦大阵!   轰!   八卦阵图已转完了第七十八圈!   借助灵力之丝吊在空中的秋夜以八月秋霜化去锋利长刀的攻势,又与进逼而来的妖怪鵺硬碰硬对上一拳,身子随之向后荡了出去,一袭朴素灰衣突兀燃起了诡异的白色鬼火。同时八卦阵眼也闪烁着一道道刺眼电光,如万千金蛇乱舞!   天雷轰然打落!   正待继续追击的妖怪鵺为了不受天雷波及,只好被迫后退,然而秋夜却不退反进,手中五根透明丝线一扯,将大石向下拉去,随即单足一踏石面,腾空而起,竟然直直迎上了足以将其轰成齑粉的天雷!   “这是……”   妖怪鵺当然不会以为这位难得的对手是一时想不开去撞雷自尽,实际上,他已经几乎猜出了秋夜接下来的举动,一边在心里暗骂对方是个疯子,一边横刀身前,放弃了攻击,做出全力防御的架势。   电光划破长空,将灰衣女子的面容照得苍白一片。如瀑黑发胡乱飞舞,一袭朴素灰衣斑斑染血,秋夜伸手抓住从天坠落的火天降魔枪,单手结印,竟将体内的地火与即将轰顶的天雷相互勾连,借力使力,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灭形斩鬼——回照大千!”   秋夜口诵咒诀,手结法印,在内外两种强大之力的冲击下,五脏六腑同时受创,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在那苍白脸庞的衬托下,更显出了几分奇特的美丽。十方灵力汹涌而至,在天雷轰落,万籁俱寂的下一个瞬间,竟有一轮明月自秋夜身后缓缓升起,皎然光芒遍洒四野八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崩毁的神山   “灭形斩鬼·回照大千!”   一轮明月高悬天际,照耀四野八方,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润光华流转,竟将因为八野镇石而逐渐破碎的空间缓缓修复。   妖狐看准玉藻因此愕然的一瞬之机,无光之剑接连抢攻,虽然两者实力悬殊,然而三钴剑走势刁钻犀利,快逾闪电的连环攻防,居然硬是将九尾狐牢牢牵制在原地。   灰衣女子的视线在交战的两道粉发身影停留了片刻,再度转向妖怪鵺。强行转化天雷地火之力,使她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容更显苍白,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铁锈般的甜味弥漫在口腔之中。   秋夜用力一咬舌尖,逐渐模糊的意识恢复清醒,一挥手中火焰长枪,背后月轮高悬,向着下方急坠而去!   “你的确比咲耶更敢搏命——!”   五帝龙王神枪功成,需要八卦阵图转上九九八十一圈,每转一圈,便有天雷击顶、地焰灼魂的考验到来,一波强胜一波,此时来到最后几回,每一道雷霆皆有毁天灭地之威。秋夜将其强行转化,勾连出体内焚魂之焰,虽然自己也受创甚深,但当天雷地火汇聚在一枪之中时,这一击,竟使强压一世的妖怪鵺也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但这份恐惧,却也引起了鵺的熊熊战意。   有多久不曾体会过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战栗之感了?   他狂笑一声,伸手虚虚一抓,长刀呼啸而来,落入掌间,双手握刀举过头顶,黝黑气流飞转如龙卷,裹在刀身之上,不避不让,向着急速靠近的灰色身影猛然一斩!   刀尖与枪尖,在空中一瞬交汇!   一息之间,秋夜手中的火天降魔已然刺出,朴实无华的一枪,却蕴含着世间一切枪法的至理。妖怪鵺双眼一眯,猛然在身前爆开了一蓬耀目刀光!   他看准了火天枪尖即将刺往的位置,一口气挥出数百道斩击,层层叠叠如浪如潮,硬生生抵住了灰衣女子的这一枪。   锋利长刀与火天之枪交击数百次,火花乱落如红雨,金属的颤鸣之声更是到了令人牙酸的程度。   包裹在枪尖的雷电因这无数次碰撞而四处飞射而去,白色鬼火交织其中,一时间,两人如同置身地府鬼蜮之中!   一刀又一刀,鵺全神贯注,每一刀皆劈开其中一道蜿蜒金蛇,但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子也因刀枪相击而不断向下坠去。   秋夜眼神专注,双手握住火天之枪,一点一点向前,仿佛此时此刻,在她之世界之内,唯有眼前之人,唯有手中之枪,再无他物!   两道身影一进一退,在空中似乎有片刻的僵持,但当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只是因为速度太快而残留的幻影——   真正的秋夜与鵺,已经深入八之岳!   “嗯!?”   面对火天降魔枪这股无可匹敌的强悍之力,鵺连闪避与格挡也来不及,唯有长刀不断劈出,尽力消弭枪上的天雷地火之势。然而在某一刻,后背骤然重重撞上地面,却没有因此而停顿下来,而是被深深压进地底之中,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一轮明月将漆黑的地底照得清澈分明,秋夜咬紧牙关,鲜血已将牙齿与衣襟领口染得一片赤红,一串串血珠飞溅向上,让胡乱飞舞的如瀑黑发沾染上了斑斑血迹,状如鬼神,望而生惧!   长枪向前,灰色身影亦不断向前,相互撞击了无数次的刀与枪在沿途的两边岩壁上留下无数深深的痕迹,鵺身后九条狐尾如章鱼触手轮番拍向灰衣女子,秋夜却任凭被如何鞭打,也始终没有稍稍放松手中紧握的长枪。   撕拉——!   破碎的布料如胡蝶飞在空中,于血珠火花之间翩翩起舞。   “唔!”   妖怪鵺终于张口吐出了第一口鲜血。   滚烫的鲜血有一部分落在秋夜握枪的手臂上,竟如被硫酸泼到一般,吱吱作响,被沾到的肌肤顿时变得焦黑一片,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   “结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鵺挥出最后一刀,将缠绕在火天之枪上的最后一道天雷劈散,握刀的手腕竟开始剧烈颤抖,虎口早已彻底崩裂,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撒手弃刀。他只顿了一顿,失去天雷裹挟的长枪却已刺进胸口!   “没了天雷地火,这种程度的攻击不痛不痒!”   他抬起左手,抓住胸口的枪尖,猛一用力,竟将贯体的长枪给硬生生扯了出来,同时右手长刀又已横斩而出!   “那就再来一次如何?”   在这人工开凿而成的狭窄地道之中,腾挪闪躲已成了几乎不可能之事,唯有正面零距离的近身交锋,更显得战局险恶非常。秋夜翻手横枪挡下迎面劈来的刀锋,枪身直中有韧,轻轻一颤,顿时卸去鵺这一刀的七成威力。   “太极化,两仪分……”   火天之枪向下一沉,先将长刀往下按去,随即转守为攻,焰形枪尖往上一挑,径直刺往妖怪鵺的心脏!   “哼!”   长刀一时来不及回援,鵺冷哼一声,左手曲指如爪,妖气凝聚成形,便要抓向当胸刺来的火天之枪。在妖气强化之下,他之五指与钢铁毫无差别,即使是世间所谓的名刀利剑也能顺手折断,即使火天降魔枪非是凡品,鵺也有自信不会被伤到。   但枪影却蓦地晃了一晃!   如烛光被风吹得摇曳不已,难辨虚实,唯有眼前越变越多的火光幻影,一化十,十化百,百化万千!   眨眼之间,长刀还在回守途中,鵺晃动左手利爪,一片金石交击的锵然之声响在耳边,又因为狭窄的环境而成了连绵不绝的回音,层层叠叠,不知道究竟挡下了多少枪,忽然,长枪划破皮肉,血液飞溅,又被烈焰烧成了淡淡的血雾!   血色雾气弥漫在两人之间,秋夜一枪化万式,数之不尽的枪击如雨,尽管鵺已全力防守,但仅仅是将长刀抽回的短暂数秒时间里,已经满身鲜血淋漓。   虽然因为守住了几处要害,所中都是一些轻微的皮外伤,在妖怪强悍的恢复力之下,往往鲜血刚被蒸发成红雾,伤口就已恢复如初,那半黑半白的狩衣却变得破烂不堪,连带着整个人也显得狼狈许多,不复高高在上的孤傲姿态。   “四象布天,一式——”   蓦然!   万式复归一,一枪刺出,朴实无华到了极点,却也蕴含了天下间一切枪法的至理,一切武道的精髓。面对虚虚实实的万千枪击尚且不动声色的妖怪鵺,在这一枪之下,竟有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如同这一枪刺出的瞬间,就已经决定了这场战斗的胜负。   “——原初!”   急急挥出的利爪差了半寸,赶忙收回的长刀偏了一分,鵺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天之枪中宫直进,如同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般,刺进了他的胸口,再度带起漫天血色薄雾!   长枪贯体而出,滚滚热浪毫不停留,一波接过一波,打向鵺身后的岩壁,砂石泥土竟被烧融,变成了一片晶莹璀璨的结晶!   “在武艺上是我输了,但刚刚也说过,这种程度的攻击,不痛不痒!”   保持着长枪刺穿胸膛的姿势,鵺左探利爪,硬生生挖出了秋夜的心脏,竟带起一泼炙热鲜血,同时利刀狠狠斩落,斩去了她之左臂!   “你不该与妖怪赌命!”   “是吗?”   秋夜因剧痛而惨白的脸上,却显出了一丝愉快的笑意。   “狐狸果然做到了。”   “什么?”   妖怪鵺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而且这份预感立刻便成了真——   旋转着飞出去的女子左臂在力道将尽就要往下掉的时候,却被一股骇然可怖的气势直接撕成了碎片!   如同苍天大怒,诸神之罚,雷电还没落至此处,整座八之岳却已经剧烈晃动起来,隐隐有崩毁的迹象。   “第七十九道天雷……不对,还有第八十道!你疯了!”   看着灰衣女子身上陡然烧起的白色鬼火,马尾少女与雪衫女子的幻影轮番出现,交换轮替间,也不知道是谁向着鵺露齿一笑:   “赌命而已,有何不敢呢?”   不待鵺做出反应,两道幻影再度重合,化作一袭斑斑染血的朴素灰衣,秋夜单足一踏腾空而起,身后本已黯淡无光的皎然明月再度大放光彩。   雷声隐隐,越来越近!   两道天雷合并为一,气势已超出了凡人所可以想象的极限,一路沿着秋夜与鵺强行打穿的通道向下方轰然打落,天雷未至,屹立万年不倒的八岳神山却难以承受这股天怒神罚,从顶峰开始不断崩塌!   “一轮明月——照大千!”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式微,式微   八岳神山之上的战事正自如火如荼,而在山下的众人,也正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而陷入了混乱。   “小青,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与秋夜有关的事……”   抬头看着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的八卦阵图,小雪丽难掩心中慌张,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询问金发少女:“会不会是秋夜出事了,小青,小青!”   “吵死啦!这么吵吵嚷嚷的应该是我才对,雪丽你不适合这种性格啦!”小青眉间也带着浓浓的忧虑之色:“安心,我可以感觉到与主人之间的联系,证明主人还没有出事,至于为什么你和白大姐会忘记……”   她口中说着,忧心忡忡看了一眼跟在旁边的白蛇。与她及小雪丽只是一时忘记了秋夜的某些事情不同,白蛇好像已经彻底不记得秋夜这个人了,对应天者的名号倒还有着印象,可一旦具体询问,便会露出茫然的神色,反问道;“这段时间,我身边不是只有你和雪丽吗?什么时候有过叫秋夜的阴阳师了——”   这实在是一个太过蹩脚的玩笑话,让人根本笑不出来。而且白蛇也不是会在这种场合开这种玩笑的性格。   可小青却宁可这只是一个很恶劣的玩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尽管她也毫无头绪,可心里也明白,与能感知到和秋夜之间奇妙联系的自己不同,小雪丽此刻应该是极为惶恐担忧的,白蛇又指望不上了,那此时此刻,她作为三人之中最能把握当前局势的人选,也有必要挺身而出。   “总之,按照主人所言,一旦战斗开始,我们就要尽快离开这附近,免得被战局牵连进去……”   她带着摸不着头脑的白蛇与慌慌张张的小雪丽,往预定的方向撤退。但走出一段路之后,天际所产生的异象,却让三人都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空中,满脸惊愕之色。   “那是什么……”   “怎么回事啊!”   好似永无尽头的九天之上,此刻竟有雷云层层聚集,轰隆隆的雷鸣声响在云间,却犹如重锤叩击在所有人的心头。白云被染成了一片鲜红,火的颜色,与交织成网的闪电相互辉映,那屹立不摇的八之岳竟也开始剧烈摇晃,不断有大石化作火球从天而降,在夜幕划出一道道流星。   这一幕太过壮观,让小青三人同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仰头看着无数巨石自八之岳上剥落下来,变成一道灿烂的火流星直直坠向大地。   无穷无尽的流星宛如火雨忽降,竟将原本漆黑的夜空烧成了夕阳般的血染景象!   “八之岳……”   小青的声音都在发颤。她转过头去,与小雪丽对视了一眼,只见对方也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两人不约而同吞了一口唾沫,再开口时,声音也重合在一起:   “要塌了?”   ···························   “第七十九圈与第八十圈竟是几乎同时转完!秋夜大人这是要自杀吗!?”大江朱猛然一拳砸碎了旁边的无辜巨石,惊呼出声。   “战斗已到末尾了。”   白鬼院星站在旁边,双手笼在袖中,蹙着眉,一副苦恼之极的模样:“既然我突然记不得应天者的名讳,就代表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问题……”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帮忙!”大江朱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友人一眼,却见对方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这种层次的战斗,你觉得我们能够帮得上忙吗?”   “……可恶!”大江朱咬牙切齿,将心中憋闷的怒火全部发泄在周遭的石头上面:“如果秋夜大人输了……我,我……我就去找鵺拼命!”   “算我一份。”白鬼院星淡淡地说道。   “你怎么也热血上头了?”听见这与友人性格不符的话语,纵使怒火烧心,大江朱还是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白鬼院星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一口气。   “反正也活不了了……”   ··················   “你记得秋夜大人吗?你呢,喂,别跑,你呢!快回答我!”   身材高挑的鸦天狗首领奔走在众部下之间,顺手抓到一个人就大声喝问,试图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无论问上几个人,都只是一脸疑惑地摇头,摇头,再摇头。   “不该是这样啊!”将一个倒霉的部下丢到旁边,天魔蹲下身子,用力抓着头发,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烦躁:“为什么都不记得了,秋夜大人明明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啊,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说到最后,居然还隐隐有了哭腔。   “天魔。”   哒哒的木屐声靠近,灵鸠伊凛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在了怀中。   “虽然我也不记得你口中的秋夜大人是谁,但既然你如此坚持,就一定是有这个人存在。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帮你去找她,好吗?”   “嗯……”   天魔用鼻音代替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又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关:“为什么,为什么都忘记了呀……”   ····················   “一轮明月照大千!”   皎然月轮再度升起,将两道天雷与地焰融合为一,灰衣女子不断在贺茂咲耶与朱实的模样之间转换交替,左手的断臂处鲜血喷涌而出,失去跳动的心脏,胸口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大洞,月光从胸口的大洞照了下去。   照在抬头注视的妖怪鵺身上。   “这座山要塌了。”   依眼前之人的这种状态,应该也撑不了太久。鵺在心中不停计算,以玉藻的能耐要击败那头二尾妖狐应该是易如反掌,可还是将战斗一直拖到了现在。   这意味着九尾狐没有动用全力,但这本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他不信任九尾狐,正如玉藻不曾信任过他,说到底,在他与玉藻的这种层面上,信任两字实在显得太过幼稚以及可笑了。   不过五帝神枪若顺利功成,对他与玉藻皆是一大威胁,因此妖怪鵺也不担心玉藻会在这种关键时候给他下绊子。对方所打的算盘,无非是借应天者尽可能消耗自己的战力罢了,可惜——   他与玉藻皆错估了这位女子的狠劲。   对方从一开始就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相比之下,他与玉藻还不忘彼此勾心算计,气势上天然就逊了一筹。   不过事情仍在掌握之中。   狂风骤雨不可久。以对方现在的状态,绝对撑不过最后一道天雷,也就是说,只要他能接下接下来这玉石俱焚之招,便等同于胜利了。   “来吧!”   逐渐崩毁的八之岳,表现在两人这时身处的山腹位置,便是极之剧烈的晃动,不断落下的巨石与沙尘,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与秋夜活埋在此地。   一边犹在盘算着获胜之后的种种布计,该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消灭九尾狐,至于那些敢于掀起反旗的妖怪与阴阳师,又该用怎样的方式赶尽杀绝,才能最大程度上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宵小。   待到这一战结束,再将天魔与大江朱杀死,所剩下的也就是一些不足为患的杂鱼妖怪,到得那时候,也该考虑对阴阳师们下手了。一直以来皆是卢屋道满一脉牵制着他的动作,但由于他的有意操弄,让世间阴阳师纷纷以为卢屋道满是行差踏错的恶行之辈,终于让那位老者郁郁而终,而贺茂兄妹也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而被那些平庸者嫉恨,明明一直都在守护着他们,却反遭冷眼轻蔑。   但在贺茂咲耶的最后一步棋——这位应天幻影消散之后,就再也没人挡在那些碌碌无为的阴阳师面前了。   无能者终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鵺目光一冷。   而在头顶处,相互交替的两道幻影速度越来越快,已经难以看清灰衣女子的形貌了,天雷轰隆作响,鬼火凭空化作无数白色莲花,在一轮明月的照耀下,两股力量缓缓融合,酝酿着随之而来的惊天一击。   ·······················   摇摇欲坠的八之岳顶峰,寒雪依旧,却在漫天火云的围绕下,呈现出一种冰火交并的奇特景观。   “你没有用尽全力。”妖狐一剑劈出,看着玉藻悠闲自在后退数步,也不继续追击,将剑一收,语气笃定道:“若不然,仅凭月曜之法的余波根本阻止不了常世开裂大杀界。你是想借秋夜消耗鵺的力量,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哦,你很聪明嘛。”白皙食指轻轻点在红润唇角之上,玉藻媚眼如丝,甜甜地笑了起来:“实际上,那位应天者能将八之岳给拆掉,也是让奴家吃了一惊呢。像这种事情,奴家肯定做不来了。”   她看着收回长剑站在原地的妖狐,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好看的眉毛一挑,笑道:“而你刚刚连续引发两回天雷地焰,难道是终于迷途知返,打算杀了那位应天者小姑娘吗?”   “如果本狐说还要引发第三回呢?”将三钴剑扛在肩头,妖狐声音发冷:“让那个讨厌的阴阳师死去,对本狐也没有什么坏处。三道天雷足够诛杀安倍晴明,而秋夜也会魂飞魄散,不在人间,这对你或对本狐,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很动心的言语。”玉藻歪了歪头,嘴角似笑非笑:“只是……太过美妙的说辞,真实度往往存疑呀。”   “你可以怀疑,也可以直接站在这里不动。只要不妨碍本狐接下来要做的事,你将亲眼见到本狐所说的一切,皆是真实——”妖狐大人转过身,抬头看向空中正转动第八十一圈的八卦阵图。   “咒相·黑天!”   一剑斩出,无光剑芒撞上八卦大阵,激起了一道道剧烈涟漪,八卦阵的速度再次加快,已经转过了将近一半!   “接下来……”   妖狐默默计算着时间,同时也在调匀气息,等待劈出下一剑的恰当时机。   蓦然,她身后竟爆发开一股强横无匹的妖气!   妖狐愕然转身,只见玉藻双手举天,原本在鵺与秋夜打进地下之后就已经停下不再旋转的八野镇石又再次大放光芒!   “奴家想了又想,果然还是帮你一把好了,呵呵呵呵……”   别有用心的浅笑声中,一道比之妖狐更加强大的半月形剑芒从八野镇石的表面激射而出,重重落在八卦大阵的正中央,旋转的速度又一次加快,阵眼的枪身也渐渐由虚转实,五色光华流转间,似可听见一声声悠远的龙吟……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九九数完,狐不归   “狐狸,关于即将来到的决战,我有几个想法,你看看可不可行……”   “嗯……什么啊,这些所谓的办法,不全是用命去赌吗!”   “对付安倍晴明这种角色,哪有不赌命就能轻松获胜的可能呢?”   “……也罢,不过只有最后这个方案,绝对不准使用!你要明白,第八十一道天雷与之前全然不同,即使是全盛时期的你也要谨慎应对,更别提之前已经经历过整整八十道天雷地火,更与安倍晴明大战一场,绝对没有撑过去的可能性,一丝都没有!”   “明白啦,这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如果能在第八十一道天雷打下来之前击败安倍晴明,一切都会顺利安然。”   “本狐要听你的真实想法。”   “哈哈……”   “想笑着蒙混过去也没用!”   “唉……就算我会在第八十一道天雷魂飞魄散,在那之前也可以动用五帝神枪重创安倍晴明,万事万物皆有一线生机,我相信即使无法杀死安倍晴明,至少为天魔与大江朱她们留下一线希望。”   “又是这种自我牺牲的想法!”   “只是有备无患啦,不一定会走到那一步。我姑且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哦。”   “哼,本狐不信你!”   “多少信一下啦……”   “闭嘴!”   ·······················   在玉藻的推波助澜下,八卦阵图旋转得越来越快,最后一圈已转去大半,阵眼中央的神枪也开始由虚转实,逐渐成形!   妖狐抬头望着这一切,目光闪烁,带着深深的悲哀。   “狐狸,如果我不在了,小青和雪丽她们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你一定没问题的,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开始遇到的人……我相信你……”   脚下大地震动不已,那深不见底的千丈巨坑之中,隐隐可闻轰然雷鸣。天际已经聚集着无穷无尽的黑云,山壁破碎,化作一道道灿烂的火流星,淹没在云海之中,若从这个角度向下望去,人也好,树林流水也好,都只是微不可道的渺小一点。   离别将至。   妖狐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玉藻仍在催动澎湃妖气,继续加快八卦阵图的旋转速度。   ·······················   轰!轰!轰!   地底数千丈,雷光炽烈,火光冻骨,秋夜与鵺再度交锋,刀与枪激烈碰撞,一如前次的再现,但这次却是从下往上,一路打向地表!   “你杀不了我,杀不了我,杀不了我啊!”   鵺浑身受创,可见斑斑白骨,披头散发,眼中皆是疯狂之态,九条雪白狐尾已被斩去了五条,剩下四条也是岌岌可危。愤怒的狂喝声中,他并没有像上一次那般精细地调整着出刀的力道与角度,以巧破力,而是凭借着妖怪的强横生命力,以伤换命,试图在自己身亡之前先耗死眼前之人。   锵——!   长刀划过枪身,带起万点火星,妖怪鵺反手一爪,在秋夜肩膀上硬生生撕下了一大块血肉,放进嘴里大口咀嚼,牙齿与血肉的摩擦声响听得人后背发麻。灰衣女子却脸色不改,单手持枪,完好的一条腿向前猛然踢出,挟带雷光白火的一击,瞬间洞穿了鵺的小腹,更造成了肉眼可见的强烈冲击波,将狭窄地道扩张了百米之遥!   砂石飞扬,烟尘眯眼,秋夜浑身浴血,已差不多成了一个完全的血人,身上的朴素布衣看不出半点原来的灰色,一片赤红之余,也是破破烂烂,几处要害更变成了血淋淋的大洞,心肝脾肺尽数不存,一眼望过去,竟像是死在战场上的尸体,死状凄惨,分外渗人!   “为什么你还不死!”   鵺高高举起利爪,抓向秋夜额头,然而秋夜不闪不避,反而用力一仰,额头砰的撞上了那硬如钢铁的五指!   咔擦!   鵺的食、中、无名三根手指齐齐折断!   与之相对,秋夜的额前也多出五个浅浅的血洞,皮肉扫开,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但就连白骨,也染上了斑斑鲜血。   鲜血顺着脸颊滑落,迷住了眼睛,但即使没有这粘稠血液的阻挠,秋夜其实也早就看不清东西了。她的五感已经逐渐失灵,此时完全是凭借着一股不肯放弃的毅力,以及出众的武者直觉,才能屡屡防住鵺的杀着——   但连心脏也被人挖了,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要害可言呢?   想到这里,秋夜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杀不了我——”   她第一次开口,声音又沙又哑,简直比乌鸦叫更加难听。但无论是秋夜或妖怪鵺,都没有空闲纠结这种小事了。   “你说什么!”   交谈的途中,双方依然在激烈的互相打斗,能用上的一切都已经彻底用上,妖怪鵺挥动尾巴挡下迎面而来的一枪,但那条尾巴却也因此被烧成了灰烬,再一挥爪,甫才痊愈的三根指头又再次断裂,但作为代价,至少让秋夜的右臂也多出了五个狰狞血洞。   秋夜单臂使枪,连环刺出,枪尖上带着的天雷地火让妖怪鵺不敢硬接,挥刀运爪格挡之间,两人不断在狭小的地道石壁借力腾跃,向上接近,鵺是为了与玉藻会合,无论如何,对方应该也不会放任五帝龙王功成。   “若天要秋夜亡于此地,秋夜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但若天不收我——”温和如水的语调一如往常,但说出口的话语,却是连当世最狂妄的妖怪也要甘拜下风:“这天下,便无人杀得了我!”   从来没人敢在鵺的面前放下如此豪言。   即使是当初的卢屋道满,即使是青出于蓝的贺茂兄妹,对上他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眼前之人却如此说道:   要杀我,除非老天自己出手!   鵺黄褐色的双目猛然睁大,数不清第几千刀挥砍而出,与火天之枪相互一对,他这口平生珍爱的至宝妖刀竟在一声锵然脆响之后,断成了两截!   但枪尖上的雷火却也消失殆尽!   “结束了,你果然杀不了我,哈哈哈哈哈!”   张扬得意的狂笑声回响在这仿佛永无尽头的狭长地道之中,鵺紧紧盯着秋夜,却没有从她那被鲜血与汗水弄得面目皆非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的懊恼与后悔。   双目明明已经逐渐黯淡下去,却依旧柔和如水,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皆无法激起这湖净水半点涟漪。水波如镜,映照出狼狈的自己,妖怪鵺一时间竟有些晃神——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何会有人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那就……”   秋夜的声音响了起来。   飞快向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鵺丢去半截断刀,双手翻转如虎爪,擒住了直刺而来的火焰长枪,但一时错估了长枪的速度与力道,竟被带得踉跄后退,踩在石壁上的身影也逐渐变得踉跄不稳。   蓦然——   脚下一空,眼前有了光明!   他们冲出了地道,回到了八之岳的顶峰!   但停在空中的八卦阵图,却已经缓缓转至最后一刻。   “那就……再来一次好了。”   秋夜望了站在坑边的妖狐一眼,抿着嘴微微一笑,单臂紧紧握住火焰长枪,带着满身疮痍的妖怪鵺去势不减,直直冲向天际阵眼位置!   “玉藻——!”   明白秋夜接下来的打算,鵺怒声喝道。   “让你们两人同归于尽,对奴家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呢。”玉藻一翻手,八野镇石光芒尽敛,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大镜子,被其拿在掌中。   不断崩离瓦解的八之岳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天空雷云汇聚,五色光华流转间,可以看到阵眼位置悬挂着一把如真似幻的长枪,秋夜长枪顶着妖怪鵺,两人如同一道离弦之箭,飞快射向空中!   “你真要与我同归于尽!”   “不要吵,别说话……面对死亡,就算是我也会犹豫也会怕,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有反悔的机会,为了不让自己有一天会后悔今日的退缩,就请你……与我同行吧。”看着鵺愤怒扭曲的面容,秋夜轻轻嘘了一声,声音轻如微风,虚弱之极,却偏偏每一个字皆清楚响在了鵺的耳边。   八十一圈即将转毕。   五帝龙王即将大功告成。   但秋夜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已经撑不过接下来的最后一道天雷了。   至少……   黯淡无神的双目流露出一丝决然。   秋夜伸手,握住了高悬在阵眼的五帝龙王枪,一头黑发也随之变得苍白!   这如同一个宣告结束的信号,九天之上,一道前所未有的巨雷正在飞快酝酿。轰隆——仅仅是一道雷声响起,声波所经之处,八之岳顶峰顿时化作齑粉,片灰不存!   “我怎有可能死在此地!”见到秋夜握上了那把八卦阵中央的神枪,鵺蓦然长啸一声,双手握成虎爪形置在腰间,不可思议的强悍妖气尽数聚集在双掌之间:“天文操作——永劫轮回!”   秋夜抓住了幻影一般的长枪,五指缓缓收拢,将整个日本岛屿笼罩在内的八卦大阵突然开始反向旋转,随着一圈圈的旋转,整个八卦阵也在不停变小,只是眨眼之间,便已经变成了巴掌大小,停在那把似真亦幻的长枪枪尖。   两人身处层层叠叠的雷云之中,周遭皆是金蛇乱舞,成千上万,无穷无尽,闪烁不定的光芒,将眼前一切遮掩殆尽!   顶峰之上,正一副悠哉神情看戏的玉藻突然见到妖狐腾空而起,紧随着两人身影,也纵身进入那无限黑云之中!   “九九数完——魔灭尽。”   秋夜轻轻一挥手中的幻影长枪。   鵺双手向前一推,轰出了生平最强的一击。   黑云聚集,电光交闪,前所未有的第八十一道天雷轰向身形交错的两人。慢了一拍的,霹雳之声方才响起。   轰——隆——!   “什么!?”   比想象中更加骇人的雷电轰然落下,玉藻正待抽身而退,却发现自己竟已动弹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脚下竟也产生了一模一样的八卦阵,略显透明的阵图一圈一圈开始旋转,每转一圈,便更加真实一些。   “咒层·黑天洞!”   心中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玉藻一边继续尝试逃离束缚,一边翻动手中八野镇石,将漆黑的斗篷披在身上。   但大阵已经转了足足八十一圈。   嗤!   玉藻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缓缓低下头,只见一把似真如幻的长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毫无阻碍地穿过她引以为豪的绝对防御,洞穿了心脏。对许多妖怪而言,心脏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致命要害,九尾狐正待处理伤势,却猛然一怔,这一回,眼中真真切切露出了惊惶之色。   她的妖气正在飞快流失!   被这支幻影长枪刺中的伤口开始燃烧起来,却不是平时见惯了的火焰,而是五色会合的奇特烈火,火焰以她之妖气为养分,不停燃烧,不管玉藻用尽任何办法,也无法阻止甚至减缓妖气的流失。   纵横千载的金毛玉面九尾狐,竟有一种自己会真正死在这里的感觉。   “不,还有办法……”   她猛地一挥手中八野镇石,凌厉剑芒斩去身后八条尾巴,八条尾巴如有灵性,一旦离开身体,立刻化作八道流光,分散射向四面八方。   “这样至少能留下复生的机会,接下来……”   玉藻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犹豫,可终究还是做出了决断,将八野镇石向天一抛,紫色光芒照耀之下,粉发身影从脚到头竟开始缓缓石化,转眼之间,只剩下一条尾巴的玉藻就变成了一块大石。   嗤嗤嗤嗤——!   即使化作了大石,九九数完之威却依旧没有因此退去,而是在石壁上纵横交错,留下了无数枪痕。若遇到有缘之人,大抵能凭借这石壁之上残留的枪痕领悟到不完整的九九数完魔灭尽,但在此时此刻,石化之后的妖狐却也在转瞬间被崩塌的八之岳吞没,被埋在了层层砂砾之下……   ······················   天雷落下。   秋夜与妖怪鵺擦肩而过。   在大功告成的五帝龙王神枪面前,鵺平生最得意的一击就好像脆弱的泡沫,在相触的当下就被轻轻巧巧消灭殆尽。   与之前的激烈战斗相比,这完结的一击甚至有些太过简单了。简单得让鵺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他捂着胸口的枪痕,感受着体内妖气不断流失,一时间比起死亡或失败,更早一步涌上来的,却是某种恍惚。   “我……败了?”   鵺喃喃低语,随着妖气散去,原本如同三四十岁的壮硕身躯突然苍老起来,挺直的背部变得佝偻,头发与胡须由黑转白,脸上也多了密密麻麻的皱纹。很快,曾经人人闻之色变的妖怪鵺,竟变成了一个驼背的老头子。   “哈哈……哈哈哈哈……”   复杂莫名的笑声响了起来,鵺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看看将自己伤到这种程度的人是什么情况,心中的仇恨与不甘也如烟消云散。好像这一枪不但将他的半妖之血全部废去,甚至将这个名为“鵺”的存在也彻底消灭了。   “魔灭尽,魔灭尽……哈哈哈哈哈,这天下间的妖魔鬼怪,又岂是你一人能够灭尽的!痴人,痴人啊!”   “秋夜所愿者,为可为之事,救可救之人,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不再在意背着双手颓唐离去的妖怪鵺,秋夜低声说道,像是回答对方,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她抬起头,乌云散去,阳光照射下来,即使双目已经看不见了,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种连心都要融化了的温暖。   初春了呀。   黯淡无神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伤痛。   “狐狸,你骗了我。”   “哼哼哼哼,你老说本狐蠢,现在本狐就证明给你看,只要用心,轻轻松松就能骗到你啦!”   粉发狐女笑着摸上秋夜血迹斑斑的脸颊,已经不是符咒凝形的虚假身躯,而是最真实的魂体。阳光照了下来,让妖狐显得更加透明,就好像一具水晶做成的雕像,不断有细碎的结晶飘向空中。   “明明我不准你插手的……”   “你以为自己是谁,说不准就不准,本狐的威严何在?”   “你……”   “好啦,反正这最后一道雷是本狐帮你扛下来了,不服气的话——就给本狐憋着!”妖狐轻轻弹了秋夜一个脑瓜崩,又有些新奇地笑了起来:“不过怎么说呢,你这副模样还挺耐看的,虽然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你……哼哼哼。”   “原来的我?”   “以后你会知道的。本狐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很多有趣的事……其实我们本来真的是那种互相看不顺眼的仇敌关系哦,哼哼哼,不可思议吧?”妖狐——小玉转过身去,不再去看秋夜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   如果再看下去,连她也会忍不住哭的。   “你可能误会了,本狐在这里先声明,我可不是像你这种没有底线的烂好人,当然也不会为了救你而主动牺牲。只是——你说过,万事万物皆有一线生机,对吗?”   “……嗯。”   “本狐觉得,偶尔相信一下你也不错。所以……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本狐就等你的一线生机,等着与你再度相会,约好了。”   “……”   “不要辜负小雪丽……算了,现在跟你提这些也没用,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小玉歪了歪头,擦去眼角的晶莹泪珠,依旧是那有些轻佻的声音:“记住了,总有一天,你要让本狐再次活过来。再见了,秋夜……朱实……”   身形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眼,小玉静静地望着秋夜,似乎要将这高挑的身影深深刻入脑海最深处,以便在今后漫长的沉眠中可以一次又一次回味着这段短暂而美好的光阴。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另一道身影,乌黑的马尾摇来晃去,白衣红裙,娇小的少女——啊,如果能再见一次朱实,该是多么让人高兴呀!   ——“不管几次也好,小玉我都不会放弃,还会再回来的!”   ——“虽然你老是想杀掉我,但让你一个人去死也不是我的作风。所以,要不要赌一把?”   ——“朱实的命是我的,除了我,任何人也别想杀死朱实,包括你——安倍晴明!”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的话,我就请你吃油豆腐吃到饱,这回是认真的,不骗你,想吃多少都行。”   不可忘记这个承诺啊。   小朱实。   初春的日光晃动,粉发狐影缓缓消失,终于彻底不见。双目失明的秋夜踏在流风成形的台阶上,有些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犹豫着伸出手,那只鲜血淋漓的右臂在空中左右摸索了一阵,也跌了回去。   一阵春风吹过,尘埃落定的白云间,响起了婴孩般的哭泣声…… ps:一鼓作气写完了这一战~接下来再处理一些后事就可以变回朱实了,然后再处理一些事情就可以开始现代篇了,万岁~ 顺带一提,小玉是会复活的哦!虽然我觉得写得很明白,但如果不这么提一句,说不定会有人觉得小玉是真吃了便当……但好像说完这句之后气氛就没了耶?真是纠结…… 第一百六十七章 聚散人间世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定在天空的八卦阵图消失不见,屹立万年不摇的八岳神山也倾覆崩塌,大半山体皆因天雷之故化为齑粉荡然无存,还有一小部分很幸运地避过了那场惊天之战的波及,在甲斐境内堆积成数座山峰。   因山峰之间相互连贯,被后人笼统称作“八之岳连峰”,也各自有了不同的名字,或许在久远之后,随着山岳信仰的遍及,在这片八岳神山的遗骸之上,也会诞生出数位性格各异的山神吧。   但对于导致神山崩毁那一战的详情,当今世上的绝大部分人皆是深深的茫然,安倍晴明在决战之后回到住所,从此闭门不出,有传言他受到难以愈合的重创,已经奄奄一息。   更有人言之凿凿,称安倍晴明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进气少出气多了,可考虑到那位阴阳鬼才的过往,也有猜测这只是瞒天过海的疑兵之计,安倍晴明说不定正在暗中准备着什么惊天动地的谋算。   至于另一位主人公,纵横千载的金毛玉面九尾狐却是被真真正正的封印了起来。玉藻为了抵御九九数完的灭魔之威而主动将自己封印拖延时间,八条尾巴分散各处,等待着最适当的夺舍之机。   当初由她与安倍晴明联手布置的虚假杀生石依然留在那须野,本体变成的杀生石壁却在八岳崩塌之际,掩埋在无数乱石之下,即使几位雷令苦苦寻找,一时间也如同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然而让几位雷令,以及其他关注战局的有心人最为诧异与不解的,乃是参与这一战的最后一人。安倍晴明与玉藻联手,或许能瞒过外人,但对于真正的明眼人,早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更何况,就算玉藻与晴明真正大打出手,玉藻也绝不会是安倍晴明的对手,更不会在激战中导致整座八之岳崩塌摧毁。   在这种质疑之下,另一个可能性便浮上了水面——安倍晴明与玉藻联手对抗另一位神秘人物,最终却失败了。   这个猜测实在太过荒谬。可众人皆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荒谬之极的猜想,才是真正的事实,正如他们仿佛忘记了什么事情。   那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笃——笃——   木杖轻轻叩击着大地,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双目失明的灰衣女子蹒跚向前,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上。料峭春风之中,竟飘起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片片红枫,随着那一袭朴素灰衣,枫叶纷飞,宛如红雨,又似胡蝶成群,翩翩起舞。   山脚下的小院子里,大树依旧,楼阁依旧。在八岳崩塌的过程中,无数流星飞坠,方圆一带几乎被犁了个遍,但这个小院子却奇迹般安然无恙,一花一草皆没有受到牵连,在周围的满目疮痍衬托下,更显得犹如世外桃源,静谧安详。   “还是没找到吗!?”鸦天狗首领猛地揪住了面前金发少女的衣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你不是她的护法神吗!为什么找不到!为什么连你也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回答我,为什么!”   小青皱着眉头,看着就要哭出来的天魔,只觉得满口涩然,话语停在嘴边,却无论如何吐不出去。过了片刻,天魔深深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将小青放了下来:“抱歉,我太激动了……你应该比我更焦急才对。”   “现在记得主人的只剩下我们几个了。”金发少女用力搓揉了一下自己那圆圆的脸蛋,平时欢快的语气也变得低落下来:“我还能感受到与主人的联系,她应该没出什么事,雪丽也快回来了,希望她有什么新的消息……”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希音之箫。在决战之前,主人将这支洞箫交给她,嘱咐如果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这支箫也许可以助她化险为夷,当时尚不觉得,但此刻回想起来,主人那时候的神情和语气,分明是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   过往的一幕幕依旧清晰如昨,可小青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主人的名字了。   为什么会忘记呢?   那可是她帮主人取的名字啊!   想到这点,小青就犹如窒息一般,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尤其一想到说不定还会继续遗忘更多的东西,她只觉得有一种冰凉的战栗感从脊梁骨直窜上来,整个身体都沉浸在冰窟之中,仿佛血液亦为之冻结。   笃——笃——   熟悉的木杖叩地声便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小青与天魔愕然抬头,不约而同朝篱笆外面看了过去。   一袭斑斑染血的高挑身影正悠哉行来。但那状态实在称不上好,满头如瀑青丝变得苍白无光,左臂齐肩而断,衣袖空空落落的,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右手拄着枯木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向前的每一步都好像用尽了浑身力气,随时都有可能扑倒在地。   满脸血污尘土,难以辨认五官容貌,身上的朴素灰衣更是被鲜血浸染,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可那身上的独特淡然气质,却让小青与天魔第一时间认出了来人。   “——”   天魔张口欲呼,却悲哀地发觉自己找不到一个适当的称呼。她已经忘记了来人的名字,深藏心中的老师两字没有经过对方同意,也不好贸贸然呼出,至于应天者,则显得太过生疏了。   小青则没有这种顾虑,见到来人模样,惊叫一声,扑了过去:“主人,你怎么了!你的手……你的眼睛!?”   等到了面前,金发少女才发现眼前人的双目已经黯淡无神,毫无光彩,恍若一潭不流之水,死气沉沉。   “我没事。”秋夜轻轻笑了一声,木杖拄地往前再行一步,身子却开始摇摇欲坠,小青急忙伸手搀扶:   “主人你小心一点!”   “谢了。”   在金发少女的搀扶下,秋夜缓缓走进了小院之中,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其余四感也正逐渐衰退,仿佛她正被整个世界排斥一般,可紧贴在身边的温暖身躯,却让灰衣女子心中流露一丝暖意。   “你……怎样了?”   天魔犹豫了很久,还是出言问道。   “是儚吗?”秋夜倾耳听着,笑了起来:“真好,你和小青都在,也省了不少时间。小雪丽呢?”   “她还在外面找你,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小青急急忙忙地答道:“主人,你到底怎么了,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扶你进去休息,然后帮你找大夫!你先睡一会,我会找治眼睛的医生过来!”   “咳咳咳……”   在金发少女因焦急而有些杂乱无章的话语之中,秋夜偏过头去,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随意摆了摆枯木杖,声音轻轻:“不用了,有些话我想跟你们说,既然雪丽不在……那便有劳你们代为转告了。”   “主人,你先去休息!”   “儚。”   小青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到灰衣女子那淡然笑着的神色,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咬着嘴唇闭口不语。天魔往前走了一步,静静看着秋夜,与方寸大乱的小青不同,强如天魔,早已发现灰衣女子的异状。   生机尽失,她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荣术大师跟我说了有关封印之事,浮月的姐姐被镇压在熊野山之下……她也是个可怜人,但在找到解救之法前,还是不能让她脱困而出,能麻烦你与朱协助荣术大师,守护熊野封印吗?咳咳……向我跟朱与星说声道歉,明明答应帮她们复活酒吞童子,却还是食言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样说会不会有点狡猾?哈哈……”   秋夜笑着摇了摇头,将枯木杖交到小青手上,从怀中摸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向前递了过去:“这颗引魂珠和伊吹瓢是酒吞童子复生所需之物,就交给你保管了。唔……无三不成礼呀。”   她歪着头想了一阵,突然拔下了一根头发,银白如蚕丝的长发捏在指间,随风摇摆不定:“虽然不是什么宝物,但只要将灵力注入这根头发,也可以达成类似天罡封魔的效果。你若不会使用,就交给伊凛吧,对上难缠的敌人时,说不定会有什么奇效……”   越来越低的声音,好像一阵风来到了尽头,渐渐转为萧索。天魔眼中含泪,双手接过了引魂珠与那根银白发丝:“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还有吧。”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下次见面的时候,如果我能做出好吃的羊羹,你就要收我做弟子!”   “当我的弟子……我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师长哦。”   “答应我!”   “好吧。”灰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笑出声来:“不过能收名满天下的天魔为徒,反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呢。小青……”她转过头,如同浑浊玻璃球的双目倒映出金发少女的身姿:“别哭,人生嘛,就是聚聚散散,分分合合。”   “我不要和主人你分开!”小青揪着灰衣女子的衣角,浑然不顾上面那粘稠的血迹,这句话喊了出来,随后痛哭失声:“也不要听主人你讲这些不吉利的话,几十年也好,几百年也好,小青都要和主人在一起!”   “小青,你是个乖孩子,别哭了。”枯木杖还在小青掌中,秋夜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一头柔顺的金黄长发,语气轻柔:“为了我们下次能够带着笑容再次相聚,首先要笑着告别,明白吗?”   “再次……相聚?”小青吸着鼻子,抬头看去。   秋夜笑着点了点头:“有一句话我很喜欢,现在将它送给你。离别——”和煦的春风迎面而来,灰衣女子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聚。”   ···················   笃——笃——   “这是哪里?”   “你是什么人,竟敢私闯天狗的村庄!是不想活了吗!”   “天狗的村庄……哈哈,原来如此。”   “你……咦,灵鸠大人,这个可疑的人类正想要闯进来!”   “等等,人类,你为何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你是谁!?”   “我叫秋夜,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旅人罢了。”   在灵鸠伊凛怀疑的注视下,秋夜洒然转身,木杖叩着大地,缓缓前行,高挑身形一步一步转为透明。逐渐淡去的身影,竟在一阵料峭春风吹来之后,陡然化作漫天枫叶,片片似火鲜红,交织之间,竟在空中化作许许多多的晶莹结晶,表面五色流转,每个结晶之内都封藏着一片如掌红叶……   ···················   风起了。   树荫之下,光斑摇晃,一把三味线躺在那里。   “天魔。”   “你该改口了,从今以后,世间只有日罗院……再无天魔了。”   “我想喝酒。”   “是想尝试醉的滋味吗?”   “如果酩酊大醉之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了吧?”   “……好,我陪你。”   ···················   荒郊野外,冰蓝色的微卷长发因为主人的快速奔跑而飞快晃动,小雪丽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好像即将失去什么东西,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秋……夜……”   这个熟悉之极的名字,却在一次次重复之下,变得愈来愈陌生。小雪丽堵住了自己的嘴,似乎这样便可以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封存起来,不再继续流失。   “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秋夜——是谁?”   小院就在眼前。   小女孩却蓦地停下了脚步,满脸疑惑,对自己反复念出口的这个名字感到了深深的不解。   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这么急急忙忙?   为什么心中会如此疼痛。   为什么……   会哭?   ···················   “你们真的决定了么?”卢屋浮月望着跪坐在身前的两道身影:“好不容易才得了自由身,如果成为我之式神——又会再次回到你们所厌恶的那种生活。”   银发少女表情坚毅:“尽管情非得已,拙者与大藏也曾经助纣为虐,因九尾狐而沾染了满手血腥罪恶,至少希望可以为正义贡献一份微薄心力,也算是……赎罪了。”   浮月啪的合上折扇,轻轻敲着掌心:“你们二位既然有此决心,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师父曾经说过,北斗九星,七显二隐,现今七星已有,晴明败亡,然而乱世未平,我们还需继续维持这天下间的秩序……从今以后,便仰赖二位了。”   “是。”   银发少女恭恭敬敬地低头应道。   ···················   “啊——杀——杀了你啊——!”   熊野山深处,一间不为人知的小小庙宇。但摆在佛像位置的,却是一道由层层咒字锁链缠缚的红衣身影。容貌与卢屋浮月有七八分相似,却显得更加成熟妩媚的女子五官扭曲如若疯狂,披头散发,充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高台之下,盘坐在破旧蒲团上的娇小女子。   “阿弥陀佛。”   荣术太郎笑容绵软,双手合十,口中念诵不断:“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金色梵文从荣术太郎的口中飘出,迅速成为锁链的一环,将那红衣女子牢牢固定在佛台之上,动弹不得。   “闭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身披百衲袈裟的娇小天狗转头望向某个方向,目光之中,是淡淡的怜悯与钦佩,诵经之声停了一停,继续念了下去:   “……究竟涅槃。”   ···················   笃——笃——   仅仅数个月的旅途,再回首时,却如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身躯已经残破不堪,内心却是安静祥和。逐渐透明消失的身影,沾染的血迹与尘土悄然不见,回过神来,又是那一袭朴素到了极点的灰色衣裳,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手中拄着枯木杖,在压顶黑云暴雨将来之际,缓步向前而行。   “听说了吗,安倍晴明被击败了!”   “什么,那个不可一世的鵺竟然输了?这太荒谬了,我不相信!”   “据说是一位叫应天者的人物战胜了安倍晴明。”   “应天者?没听过的名字,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这……我也不清楚。”   “会不会是你胡编乱造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了过来,又随着渐行的脚步缓缓消失。   满天红叶飘飞如蝶,五感俱失的灰衣女子一步一步,行走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似乎正向着那一道看不见的曙光,艰难跋涉而行。   萧瑟秋风之中,吹来了几片纸张:   “小铃,我已经做好日课了,来继续讲故事吧!”   “好呀,你想听什么呐?”   “唔……就讲那位应天者的故事好了。她是不是打败了那个很厉害的安倍晴明呀?”   “没错呐,那一战我也是亲眼所见,那位灵山奇人虽然实力强大,却与安倍晴明不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更是一个让人看不下去的烂好人呐。对了对了,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呐——”   “什么事?”   “你所崇拜的那位应天之人,与你一样,都叫秋夜呐!”   “小铃……你说,像我这种不中用的家伙,会不会终有一日,也能变得与那位六百年前的秋夜一样厉害呢?”   “当然,你可是我三昧真铃看好的天才阴阳师呐!不过要成为那么伟大的人物,首先要脚踏实地,来,再练上两个时辰的枪!”   “小铃你是恶鬼——!”   似乎迎面走来了两道身影。一个是身着雪白狩衣的少女,长相秀气,瓜子脸型,戴着高高的尖帽子,看上去至多二十余岁,一个却是身高不足一米的幼女,鲜红长发几乎拖到了地上,赤裸着双脚,两只眼睛如同红宝石般璀璨生辉。   “这是……墙壁?上面的枪痕……小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击败安倍晴明的招式,九九数完魔灭尽?”   “想不到真给你找到了呐!”   “但这招对我好像太过困难了……不,不管怎样的难关我也要跨越过去,因为——我也是秋夜啊!”   恍惚间,阴阳师少女与三昧真铃走了过来,与手拄枯木杖的灰衣女子相互擦肩而过,如同某种不言而生的默契,两人同时偏过了头,瞳孔的最深处倒映着彼此模样,相似却又截然而非。   匆匆一眼之后,两道身影错身而过,脚步不停,各自走向命中注定的归程。   红叶随风而起,萧索秋风之中,响起了轻柔如水的声音:   “秋山无云复无风,   溪头看月出深松。   草堂不闭石床静,   叶间坠露声重重。”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梦的尽头   仿佛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意识还游移在半睡半醒之间,耳边却隐隐约约听到了空灵幽静的箫声。   哗啦——   还有波浪拍打着礁石的声响。   清澈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冲刷着满是尘埃的内心,很多事情便在这哗啦哗啦的声音之中,逐渐浮现了出来。   最早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社会上独自拼搏,折了牙齿也唯有含着眼泪往肚里吞,最后为救一个小孩子被卡车撞死,随处可见的,碌碌无为的一生。梦想是成为一个很潇洒很帅气的大侠客,或者……做一个好人。   后来穿越了,来到这个鬼怪横行的异世界,原本打算好好大展手脚,大魔王安倍晴明却在他按部就班练好等级之前就突然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就将他轰杀成渣了。师父贺茂咲耶怒气腾腾去报仇,也被打断了一条腿。   那一刻,在他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仇恨,那是恨不得将对方一口一口咬死的愤怒,一种……沸腾着的杀意。在这种情绪的推动下,他放弃以鬼灵之身继续活下去,而是选择了轮回,在未来的某一刻回到过去,与贺茂咲耶联手击败安倍晴明。   但这一等,竟足足等了六百年。这六百年间也陆陆续续转世过好几次,可要么是没有遇到机缘,要么早早死于非命,最早几次转世还能记得一些粗略的大概,但后来终于也慢慢忘却了。   直到这一世,业已忘却前尘的她投胎成为一位野武士首领的女儿,才在一系列机缘巧合之下,重新接触到了这个黑暗而混沌的里世界。   之后的事情,就好像被调到快转的电影,人与事物在眼前飞快一掠而过,只留下各种各样目不暇接的残影。母亲阿甲,记不得名字的父亲,武藏和又八,关原之战结束之后的那一夜,遍地尸骸,被水泡涨了的尸体……受到杀生石侵蚀的绿瞳怪物,那一轮高悬天际的明月,蓦然张开的八卦大阵……九九数完魔灭尽。   很多人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卑微的童年,那段在黑沉沉的夜里,独自走在荒郊野岭,翻找着尸体上的财物,所见是死不瞑目的双眼,所闻是有若鬼哭的鸟啼,那怎样也无法驱散的甜腻脂粉气息,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是不配走在阳光之下的。   然而时间如长河,滚滚东去浪淘尽,不止,不休——   身材娇小的少女轻轻吐出一口长气,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灿如明星的双眸随之缓缓睁了开来。她维持着正坐的姿势,腰背挺得笔直,白衣如雪,红裙似火,乌黑长发系成马尾,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犹如钟摆。   雪衫女子坐在树荫之下,静静看着她,笑容狡黠,恍若一只因偷到小鱼干而得意洋洋的猫咪。   “欢迎回来,感觉如何?”   火天降魔枪静静躺在两人之间,火焰形状的枪尖仿佛正在腾腾燃烧,耀眼夺目。   朱实抿了抿嘴,回答道:“如梦初醒。”   “梦醒之后,又是长梦。”   “梦之尽头,总有曙光。”   “一线曙光,拦不住寒心的冷风。正如瓢泼大雨,雷鸣电闪,不是区区一柄纸伞可以遮挡。”贺茂咲耶轻声道,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这一路行来,最后落得遍体鳞伤,被拯救之人遗忘的结局,是你所愿吗?道满老师为保护那些庸才而耗尽心血,最后却被视为邪门歪道,唾骂轻蔑,是他所愿吗?”   “我们无法决定一件事的结果如何,但至少可以尝试让它变得不那么糟糕。”朱实直视着雪衫女子疲累的双眼:“师父,你太累了。累到都开始说这些不像你的丧气话了。”   “只是被一个笨蛋徒弟折腾得够呛而已。”贺茂咲耶叹了一口气:“回答我,如果前方将有滂沱大雨,雨势之大,绝非区区一柄纸伞可以抵御,你将如何?”   朱实没有丝毫犹豫。   “那便将这伞赠给有缘人。”   “你自己呢?”   “天意降下此雨,欢喜淋之便是。”朱实说完,自己却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真实的想法……应该是先来一招十昧真阳,试试能不能轰散那讨厌的雨云。”   “不是说这雨乃天意吗?”贺茂咲耶微微一怔。   “暴风雨是天意,我会出现在那,也是一种天意呀。既然都是天意,那顺心率性而为,只要不做坏事,皆为应天之道。”   “歪理。”贺茂咲耶笑骂一句。   朱实挠着脸颊,也跟着笑了起来。   阳光从树叶之间照了下来,微风吹拂,沙沙的响。   坐在树下的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贺茂咲耶笑着招了招手,朱实就乖乖凑了上去,有些别扭地坐在咲耶面前,任凭对方伸手解开束住头发的布条。马尾散开,一头乌黑长发立刻哗的披散下来,竟然也有过腰的长度了。   以指代梳摩挲着朱实的头发,将其分成几束,依次编好,中间好像碰到了什么地方,朱实咯咯笑了起来,缩着脖子,肩膀也在晃来晃去。就这么晃了片刻,被咲耶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呵斥几句,这才安分下来。   “知道吗,我一直很想试试这么做,可惜浮月太小了,你当初又不肯让我帮忙梳头,也不愿意扎辫子……”咲耶神情专注,将几缕分开的头发扎成一束,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享受着这段过程。   听见这句话,朱实忍不住苦笑道:“师父你这话说的,以前我可是个男的,扎个辫子像什么话。”   “所以还是现在的你好,小小只的,长得又好看,真想抱回家养起来。”咲耶笑着扯了扯朱实的脸颊:“如果以前你也是这副可爱的模样,说不定连那个安倍晴明也会舍不得下杀手呢。”   “这是在夸我吗?”   “是啊。”咲耶语气认真:“我觉得你应该会是一只很好玩的小动物。”   “我第一次见到用‘好玩’来形容弟子的师父。”朱实叹了口气:“也是头一回听到别人说我像小动物,老实说,还蛮新鲜的。”   “大家肯定都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不信你去问问,想不想在家里养一只小朱实——”   “想啊想啊。”   “你看。”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一人分饰二角。”   “小朱实你真不懂,在这种时候,即使违心也要给予掌声鼓励才是合格的弟子应该做的事啊……”   “我们的师徒关系不是应该更加纯洁一点吗?而且在师父你面前,我还是更习惯秀元这个称呼。”   “哦?那我就一定要接着叫你朱实了。”   “真是恶劣的性格呀。”   “呼呼呼,我就将这当成夸奖收下了。”   没什么营养的谈话持续了片刻,贺茂咲耶一边手忙脚乱地折腾着朱实的头发,一边开口说话。依然是那种优哉游哉的语气。   “我不在了之后,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的,不要让师父我在九泉之下还得整天为你的事情担心。”   朱实垂下视线:“果然……还是不能留下来吗?”   “毕竟是六百年前的人了,虽然这段时间基本都是睡过去的,算算下还有点吃亏。哎,如果这就是击败安倍晴明的代价,也算很轻易了。对了对了,逢年过节不要忘了给师父弄点吃的,你应该还记得我口味吧?”   “这是您的遗言吗?”   “是的话?”   “我会给你烧纸的。”   “不要纸,要肉,红烧肉!”   “是、是、是,真是让人头疼的师父啊。”   “这种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也对。”朱实抿着嘴笑了起来:“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啊。”   水波摇曳,照映出两人的身影,娇小的少女跪坐在地,雪衫女子站在身后,有些苦恼地摆弄着那过腰的长发,眉头微微皱着,不时还发出唔的声音,似在沉吟。在这个过程中,贺茂咲耶的身体也逐渐由实转虚,化作一道道晶莹光点,漂浮在这座小岛附近,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翩翩飞舞。   浓郁的雾气也渐渐散去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千年魔京   庆长十九年(1614年)。   太阁丰臣秀吉死后,大权在握的德川家笼络了全国的诸侯大名,包围了大阪城。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死战,丰臣家雇佣了大量无法谋生的浪人隐士,京都充满着想要一举成名的男人,连空气之中似乎也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有些人因此热血沸腾,有的却只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喧嚣起来的,不只是人类。   京都自古以来就为妖怪之中心地,拥有着野心的年轻妖怪们也为了夺得霸权而集结在了这里。从南至北,日本全境的妖怪几乎都聚集在这座历史悠久的都城之中。   正是山雨将来之势。   扑面而来的夜风,带着兽类妖怪特有的腥气。   “杀——!”   “杀了他们啊啊啊!”   兵器的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前方的街道上响了起来,仿佛一曲杂乱无章的合奏。   “真是……没劲。”黑金相间的长发因主人的动作在风中摇晃不定,眼角有着奇特纹身的男子撇了撇嘴,没什么干劲地一刀挥出,将挡在身前的奇形怪状妖怪斩成两半,在鲜血溅到身上之前,已经一跃而起,跳上了旁边低矮的屋檐。   “虽然不奢求你能打败我,但好歹也要让本大爷好好活动一下手脚,这种程度的话根本连热身都做不到啊!喂,牛鬼!”   明明屋檐下的双方妖怪还在激战,滑头鬼却很不雅观地蹲了下来,将手中长刀架在肩膀上,满脸怕麻烦的神色,向着那道冲在最前面的身影大声喊道:“要不然我们在这里直接打一场,别再欺负这些杂鱼了!”   “你说谁是杂鱼!”   一只人面狼身的妖怪仗着身手矫捷,三两下攀上屋檐,利爪向前一扫,欲将这个中途“逃”出战场的家伙直接拍成一滩肉泥。但在它向前扑出尚未落地的时候,却看到一轮刀光如月华迎面劈来——   “说的就是你啊!”   将那只人狼妖怪直直砸回了屋檐下边,滑头鬼居高临下张望了几眼,没发现值得一战的对手,便又没精打采蹲了回去。而经过刚才那一刀,暂时也再也没有愣头青敢冲上来挑战这位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家伙了。   “可恶,这群家伙好强,我们打不过的,快逃,快逃啊——!”   战斗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对面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不用其余几位干部出手,仅仅冲锋在前的牛鬼就足以轻松干掉敌方包括大将在内的所有人,在对方的总大将被砍翻在地一命呜呼之后,其余妖怪便惊慌失措地丢下武器,开始四下奔逃。   牛鬼与一目带着手下去追杀了一阵,也折返回来,滑头鬼依然蹲在屋檐上,正吧嗒吧嗒抽着烟斗。与之前那些便宜货不同,这个几天前从朝臣宅邸顺手牵羊的烟斗一抽就知道是好东西,让他有些爱不释手。至于这中间到底有多少是爱屋及乌的心理,以滑头鬼那种优哉游哉的个性,也不会去多加思考。   妖怪这种存在本就是散漫不羁,而滑头鬼更是将其发挥到了极致。毕竟滑头鬼这种妖怪的本质,就是在他人不经意间大摇大摆住进其他人家里蹭吃蹭喝,说好听一些是潇洒,说得难听一点,便是单纯的无赖。   之所以会入手这个烟斗,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前些日子偶然听鸦天狗提起一个在京城之中流传的传说——某位朝臣的女儿拥有着连不治之症也可以治好的力量,而且长得十分美丽,据说会令人目眩神迷,废寝忘食。   这个消息尚且无法确定真伪,但它一旦在这个时候的京城传开,必将引来无数野心勃勃的妖怪觊觎。出身高贵或身具法力的女性之生肝(内脏)能够极大程度的强化妖怪之力,妖怪们对此深信不疑并拼死渴求着,事实上,最近越来越多曝尸街头的女子尸体,皆被挖出了内脏,更甚者,连孕妇还未成形的胎儿也被妖怪生生挖出,当做补药进食。   尽管阴阳师们正竭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秩序,可比起无穷无尽的妖怪,能够调动的人手终究有限,更要顾及到朝廷天皇的意思,将本就捉襟见肘的实力更加分散开来,再加上这个时代的阴阳师并没有多少杰出的人才,一时之间,不但普通人,就连阴阳师本身也成了妖怪狩猎生肝的目标。   每到夜晚,浓郁的血腥气息便弥漫在这座古老的都城之中。与六百年前鵺一手遮天的黑暗不同,因为没有一个可以约束的领袖,妖怪行事更加肆无忌惮,让整个气氛更显得浮躁而疯狂,人人自危,对那些无力自保的平民百姓而言,就连活着似乎也成了一种奢望。   如果是那位总管自己叫“小奴良”的花开院秀元,应该会对这种现状感到忧心忡忡,可滑头鬼一向是只要自己在意的人平安无事便心满意足,至于那些不认识的无辜之人,恰好遇到便救上一救,若没能救成,也不会感到类似自责的情绪。   大抵像滑头鬼这种有限度的善良,才真正适合这个一塌糊涂的时代。   “哦,辛苦了!”   随意摆了摆手中烟斗,滑头鬼吐出一个烟圈,笑嘻嘻问候了一声,在牛鬼发飙开始说教之前,翻身一跃而下,双足稳稳踏在地面:“你们就直接回去好了,本大爷要去和小美人卿卿我我了,哼哼。”   “喂,总大将!”   牛鬼皱着眉头伸手去抓,可手指触碰到的,却只是一道幻影而已。滑头鬼的背影如烟雾般消散在空中,无影无踪,而本体早已不知道溜去哪里了。   “算了,总大将一向是这种性格。”一目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可以解散了,我们就去痛痛快快喝上一杯,怎么样?”一边说着,还做出举杯喝酒的姿势,牛鬼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也笑了起来:“也好,今晚就喝个尽兴好了。狒狒,雪丽,你们来吗?”   “让我奉陪吧。”   戴着面具的高大身影悠闲一笑,答应了牛鬼的邀约。但身材高挑的雪女却不知为何有些神不守舍,三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她才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刚刚走神了……今天没什么喝酒的心情,妾身带着那些小家伙回去好了,省得他们又惹出什么麻烦。”   “那就有劳你了。”牛鬼点了点头,微微一顿,却出言安慰道:“你也别太在意了,总大将……可能只是玩玩,不一定是认真的,毕竟对方与我们不同,只是一个人类啊。”   “啊?”雪丽眨了眨眼睛,思索着牛鬼这句话的意思,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你是说……”   这下其他三位干部也愣住了。   “你不是正在为总大将喜欢上那个叫璎姬的人类而发愁吗?”一目心直口快,没怎么细想就开门见山。等到这句话说出口,他才脸色一变,暗叫不好,奴良组内谁皆知道这是雪女的地雷,谁踩谁死,这下就算不被冻成冰块,也要狼狈不堪。   一目叼着烟斗,左右一望,却发现牛鬼和狒狒已经悄悄拉开了距离,前者一脸同情,至于后者……因为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在心里痛骂这两个不讲义气的家伙,一目也只有战战兢兢望向沉默不语的雪女,但预想中的大发雷霆并没有发生——   “啊,你说这件事啊……”雪丽有些呆呆地看了几人一眼,突兀问道:“你们知道秋夜是谁吗?”   “什么?”   她好像也不期待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回答,感到头痛一般,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就这样吧,妾身要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一目三人回话,自顾自便转身离开了。   三位干部怔怔看着雪女逐渐离去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彼此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解。   “你们说,雪女会不会……生病了?”即使隔着面具,也可以从语气猜出狒狒这个时候的满脸茫然。   “有可能。”牛鬼认真地点着头。   一目看了看两人:“不管雪女发生什么事,你们两个刚刚居然抛弃了我,如此不讲义气,我可不能善罢甘休——待会喝酒的钱你们付!”   ······················   这座朝臣的宅邸已经陆陆续续来过好几次了,滑头鬼甚至不必特意隐匿身形,几个起落之间,已经绕开了花开院阴阳师的监视,从守护结界最薄弱的一处溜了进去,大摇大摆走在庭院之中,一边还在优哉游哉叹着气:   “真是的,这种漏洞百出的保护,如果真有妖怪攻打过来,根本没用嘛。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间也没多少像本大爷这么强的妖怪啊,哈哈哈哈哈。”   他蹭了蹭鼻子,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远处传来了阴阳师的谈话声,滑头鬼身形一转,如烟雾般消失在清冷的夜空之中,再现身时,已经出现在璎姬的房间里,盘腿坐在四四方方的小案边上,啪嗒啪嗒抽着烟斗,吞云吐雾,打量着房间里的屏风装饰。   “奇怪,璎姬去哪里了?”   这些日子,不管他在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那位看上去有些……非常不谙世事的公主大人总是乖乖留在这个房间之中,就好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毫无自由可言。璎姬的父亲将她当成敛财的工具,收取天价的医疗费用,更多方设法打通关卡,试图将这位美人儿嫁给身份高贵的高官显赫。   真是一个肤浅的人类。   滑头鬼嗤笑出声。   不过璎姬已经是他的人了,从见到这位公主的第一眼起,滑头鬼就心中明白,这便是他可以与之共结连理,相依相随一生的妻子。虽然还没有正式告白,可滑头鬼却近乎盲目的坚信着璎姬一定会接受他的爱意,正如他坚信着自己所做的每件事都不会出错一般。   啪——!   向着走廊的门被猛然拉开,毫不在意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这与“公主的房间”格格不入的举动,令滑头鬼不由为之侧目。   “咦?”   在看到门后之人的时候,滑头鬼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烟斗托在手里,白烟袅袅,使站在走廊的娇小身影有些模糊不清。   “不要随随便便溜进别人的房间……虽然我知道滑头鬼就是这种妖怪,但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少女,毕竟也是不好的嘛。”   身材娇小的少女走了进来,将门拉上,手里拿着一个画着竹子的小酒瓶,随意摇晃了几下。滑头鬼忍住要揉眼睛的冲动,眼前的少女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多年不见的事情,他这些年也略有所闻,三昧真铃与青蚨更是找上门来不止一次,那位花开院秀元也在不停寻找着她的下落,但不管如何掘地三尺,终是一无所获。   偏偏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他这边好奇地打量着少女,感觉对方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朱实却已经走上前几步,坐在了屏风面前,一条腿支了起来,看上去悠闲自在。   过了片刻,她突然反应过来,嘀咕了一声“啊,习惯了……”,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换一个坐姿,但最后还是维持着原样不变,将酒瓶往嘴里倒了几口,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滑头鬼砸着嘴,手中的烟斗转了一圈,指向外面的一轮勾月:   “现在是深夜。”   白衣红裙的少女瞥了他一眼,咕噜咕噜又喝了几口酒,放下酒瓶子抿嘴一笑:   “你就当是白天呗。” ps:终于开始原作剧情了,终于可以复制黏贴原文了,哈哈哈哈……哈个头啊,原作是漫画没得ctrl+c!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一百七十章 昼短苦夜长   一轮明月当空,夜色浮动,风从敞开的拉门吹了进来。往外边的庭院望去,可以看到好几个正在当值的阴阳师身影,正紧张地四处张望,却浑然不知他们所警惕的妖怪,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来。   “名震天下的名门花开院,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桶而已嘛。”滑头鬼将烟斗在小案上磕了几下,摇头笑了起来:“那个家伙也真不容易,明明可以过得更自由自在一点的,却要成天被这些没用的家伙拖累,啊啊,果然还是做妖怪来得轻松。”   他感叹了几句,视线移向坐在屏风前小口小口喝着酒的少女:“喂,朱实丫头,那瓶酒快被你一个人喝光了耶。”   朱实偏过头来:“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也给本大爷喝一点啊!”   “为什么我非要将这难得的美酒让给一个不懂得欣赏的妖怪呀?”朱实曲起食指,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更何况你还在我面前说了花开院家的坏话,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哼哼……”   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轻轻笑了两声。滑头鬼张着嘴,有些愕然:“朱实丫头你又不是花开院家的人,没必要这么介意吧。”   “我没有介意呀,只是单纯不想和男人间接接吻罢了。”朱实将瓶里的最后一口酒喝了个干干净净,又将眼睛凑到瓶口看看还有没有剩余,顺口答道:“而且这酒可是好东西,似乎是这位大臣珍而重之藏起来的宝贝,连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手,这可是劳动的报酬哦,报酬!”   滑头鬼怔了一怔,身子往前倾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朱实摇晃着酒瓶,将沿途的路径说了一遍,滑头鬼作恍然大悟状,握手成拳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原来如此!”   停顿了一下。   “你这不也和我一样,是偷偷溜进来的吗!”   来了一发漂亮的吐槽。   “哈哈。”朱实心情很愉快地抿着嘴笑道:“偷偷溜进来什么的也太难听了,我这是日行一善,特地前来保护这位被很多妖怪觊觎的公主大人。”   “是谁拜托的你?”   “没人拜托,是这颗正义之心在呼吁着我为世界和平做贡献。”朱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义正言辞。   “世人一般就将你这种行为称作不请自来,不速之客哦。”   “轮得到滑头鬼来说吗?”   朱实反唇相讥,与滑头鬼对视了片刻,便都哈哈大笑起来。在这里的两人都不是那种拘谨守礼的个性,即使多年未见,也没有显得太过生疏,互相戏谑谈笑了几句,滑头鬼一边忙着将烟斗里的灰倒出来,低着头问道:“璎姬哪去了,像她这种大家闺秀,应该不会在这种时间出门吧?”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不见人影了,听其他人说是刚刚来了一个病患,她父亲将人急急忙忙叫过去了。本来还想打一个招呼的……”   毕竟是原作里那个端庄美丽的奶奶呀。   虽然在心中对着一个年方十四的少女喊奶奶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这不也正是先知先觉的醍醐味之一吗?   朱实自得其乐地想着。穿越了整整七十万字,当亲眼看到原作的剧情就在面前如卷轴般缓缓展开的时候,她终于也有了一种自己身为穿越者的实在感。   这种微妙的心思滑头鬼自然无从体会,他本来还担心璎姬会不会被什么不长眼的妖怪掳走了——从这些没用的阴阳师手底下抢人,实在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但此刻得了朱实的担保,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就安定下来,重新填好烟草,又啪嗒啪嗒抽了起来。   白雾袅袅间,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朱实丫头你这些年都跑去哪里了,三昧大姐可找你找得焦头烂额,上次遇到她的时候,差点一把火将屋子给拆了。”   “说来话长啊。”朱实组织着言语,转头望向门外的那一轮如钩弦月:“一言以蔽之,就是出了一趟远门,变成了天下无敌的高手,还顺便一枪戳死了安倍晴明。如果我这么说,你会相信吗?”   滑头鬼很认真地想了一会。   “不信。”   “我想也是。”朱实摇了摇头,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个可悲的世道啊,连说真话也没人肯相信,真是太无奈了。”   白衣红裙的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去种种清晰如昨,却又恍惚如同一场不实长梦,而今梦醒了,过去与现在相互交织,让她不时产生一种奇妙的错乱感。六百年前的相识,六百年后的相知,秋夜与朱实,两个身份彼此重合之后,却不是放下,而是将更沉重的责任压在了肩头。   “阿真与小青行踪飘忽,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她们在哪,我去了趟江户,这才知道你们奴良组居然杀到京都来了……”大概是酒意上涌的缘故,朱实微微红了脸:“你有他们的下落吗?”   滑头鬼抽着烟斗,闻言摆了摆手:“不知道,本大爷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三昧大姐与那个叫青蚨的家伙了。秀元倒是也一直在找你,你既然回来了,不过去看看他?”   “不着急,反正秀元一直待在家里,什么时候过去都一样。”朱实犹豫了一阵,眼睛也跟着晃来晃去,有些定不下心:“话说回来……雪丽最近还好吗?”   “雪女啊——”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滑头鬼砸了砸嘴,表情很是苦恼:“你不提还好,一想到回去之后估计又会被吼上几句,本大爷就郁卒得很啊。哎,你与雪女关系很好,干脆随我一起回去好了,那么长时间没见,你们两个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   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滑头鬼喜形于色地提议道。朱实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想将我当成挡箭牌?”   “难道你不想见雪丽吗?”   “也是……确实好久不见了。”朱实垂下视线,似乎在附和着滑头鬼的话语,但心中却明白,这一声好久不见,在她或许只是短短十年时间,可对雪丽而言,却是暌违了六百年的再遇。   六百年对妖怪也是一段颇为漫长的光阴,应天幻影消散天地之间,与之相关的记忆也随之荡然无存,青蚨因为护法神契约而残留着一些记忆,实力强横如日罗院也记住了与秋夜之间的约定,可雪丽却两者皆非。   她应该已经忘记了那段相处的时光……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朱实便感到心中一阵疼痛。   大抵在前世看漫画的时候,她便对这个痴情不改的雪女抱有着一丝混合着心疼的喜爱,到得后来,漫天大雪之中对上被杀生石操纵的白鬼院星,同进退共生死,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在生死一线之间悄然酝酿,而当失去了一切记忆,以秋夜之身与小雪丽在机缘巧合之下拥有了共同的秘密,这份感情的正体也终于浮上水面。   不是身为读者对原作人物的喜爱,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慕。   可当她终于明白这份心情的时候,雪丽却已经爱上了其他人。本来一开始喜欢上的就是单恋滑头鬼的雪女雪丽,在察觉到自己这种心情的同时,也差不多可以看到这份恋情的无望与悲哀,可当这一刻真正来到眼前,朱实的心情还是不受控制低落下去。   如果这六百年间,她一直陪伴在小雪丽身边,看着对方一天天的长大,这份感情会不会有所改变呢?类似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只是在脑海里转了几转,随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深深的怜惜。   这么长的时间,小青与小雪丽过得应该很不容易。   六百年前击败了安倍晴明,逼得玉藻自行断尾封印,两段重合的时间却也在一系列重创之下濒临崩溃,应天之身即将不存,只来得及交代了几句要紧事,将打算送给小雪丽护身的三味线留在那株大树下。当时太过匆忙,疏漏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忘了替那把三味线加上最后一道程序。   当时她毫不吝啬地使用了各种当时能入手的天材地宝,将这把三味线硬生生制作成了至少也是传奇品质的准神器,但在进行最后一道步骤之前,神物自晦,除了制作者本身,其他人谁也无法动用这把三弦琴之中蕴藏的力量。本来是为了让小雪丽能有个依仗而制作的三味线,到头来,除了不会破损之外,却与普通的三味线没有什么差别。   若不是她一时疏忽,即使白鬼院星受杀生石强化,身体坚逾金石刀枪不入,雪丽又何至于被打得那般凄惨,险险就丢了性命?   冰雪之力擅于限制行动,对上肉体力量强韧的敌人极为不利,当时便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制作出能够相对无视防御力的音波类武器,也是为了弥补雪丽战斗时的短板,可到头来,却没有起到预想之中的作用。回想起与雪丽相处时候的闲谈,对方显然只是将这把三弦琴当成普通的货色,只是不容易破损而已,朱实一时间既为那把亲手制成的三味线感到可惜,一边又忍不住责备粗心大意的自己。   不过考虑到当时的状态,这个锅应该有一半是咲耶的。   “……回神啦!”   啪的一下,滑头鬼凑到面前,烟斗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朱实正低着头神游物外,被这么一敲,顿时吓了一跳,差点蹦了起来,随即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滑头鬼贼兮兮地笑了起来:“本大爷突然有一个好主意。”   “什么?”   朱实刚这么一问,就听到了好几道没有掩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中,有一道格外轻盈,似乎是身材小巧的女孩子。到了她这种层次,已经可以从脚步声的轻与重大致分辨来人的体型,这时也迅速猜出了那道轻盈脚步声主人的身份。   “难道……又过来了?”   纸门背后透出身着和服的剪影,一只手搭在门上,听到了小小声的自言自语。随即另一个离得稍远的男子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公主,您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没有……”   站在门后的身影有些慌张地回答道,但这欲盖弥彰的掩饰反而让那个说话的男人更加疑惑,略略沉吟了一会,也往这边走了过来。   “啊。”   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朱实忍不住嘴角一抽,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亮堂堂的大光头——花开院是光。滑头鬼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笑着问道:“怎么,是熟人吗?”   “算是吧……”   “既然是朱实丫头认识的人,我不如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好了。”   看着跃跃欲试的滑头鬼,朱实在他站起来之前已经一巴掌拍在了对方肩膀上:“劝你打消这个念头,那个家伙很麻烦,在某种程度上与牛鬼差不多。”   “莫非?”滑头鬼脸色一变。   朱实沉痛点头:“说教念叨的本领不相上下。”而且配上那大光头更加有效果,她在心里暗暗补充道。   “那还是算了。”好不容易从牛鬼面前逃开,滑头鬼才没有再一次自投罗网的打算,至于被阴阳师教训会不会有损妖怪威严这件事,在他看来却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对人或妖怪皆一视同仁,行事自由自在只凭心意,滑头鬼可谓将任性乱来贯彻到了极致,可他也确实有着任性的本钱,那些乱来的举动也让人生不起讨厌的心思,这大概便是能够统御百鬼者所具备的人格魅力罢。   反正朱实觉得自己应该不管过上多久,也不可能变成眼前这种男人的性格。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不管是朱实还是秋夜,不管是花开院秀元还是丘师善。   “我就是我呀。”   如同想通了一个苦恼了二十余年的问题,白衣红裙的少女抿着嘴微微一笑,眉间愁容尽散,豁然开朗,透出了符合这副稚嫩外表的愉快神色。   与此同时,纸门也被缓缓拉开,留着一头姬式长发的十余岁少女慌慌张张走了进来,看到抽着烟斗的滑头鬼,顿时脸色一变:“你果然在这里……那些阴阳师马上要过来了,请您赶快离开吧!”   慢了一拍的,才看到坐在屏风面前的少女,忍不住怔了一怔:“又多了一只……妖怪?”   朱实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我可是人类啊!”   “人类?”   可怜的璎姬站在门边,看着随意抽着(父亲的)烟斗的滑头鬼,以及正试着将(装有父亲珍藏美酒的)瓶子里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的白衣少女,只觉得不可思议。父亲不是请了那么多阴阳师和护卫,将这座宅邸包围得滴水不漏吗?只有妖怪大人潜入进来也就罢了,为什么又多了一位看上去很可爱的女孩子,对方也是盯上了自己的生肝吗?   越是思考,越感到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一团浆糊。还没等她整理出一个头绪,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滑头鬼竟一跃而起,将她直接抱在了怀里,随即身一转,已经冲出房间,踏在了月下的庭院之中。   “妖怪,你要做什么!”   不顾怀中女孩的拼命挣扎,滑头鬼抬头望向明亮的月色,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好了,安静点,只是将你借出去一个晚上罢了。”   “什么?”预料之外的话语令璎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说,本大爷打算带你出去痛痛快快玩一个通宵啦!明天早上就送你回来,所以用不着害怕,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这……太乱来了!”   尽管璎姬不停挣扎着,滑头鬼却放声大笑,偏过头去,看向依旧坐在房间里的少女:“朱实丫头,你也快点离开吧,否则小心被逮住哦!”   话音一落,披在滑头鬼身上的白色披风猛地被风吹起,黑金相间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奇特的弧线,随即滑头鬼便如烟雾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实歪了歪头,左手轻轻一挥,一片如火枫叶凭空出现,飘然落下,竟在着地的瞬间,变成了璎姬的模样。她对着那道欺人眼目的虚影幻象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奶奶好”,随后也脚步轻快地跟着冲出了庭院,等到花开院是光带着几位阴阳师匆匆忙忙赶过来时,只见“璎姬”正沉默不语跪坐在地。   紧瞪而来的眼神威慑力十足,竟让他们连一句问话都说不出来,就又退了回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何不秉烛游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深夜的街道依然人来人往,满身酒气的醉汉倒在路边,背着斗笠的歌妓靠着柱子招徕客人。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晃动个不停,一位腰佩长刀的月代头武士脚步匆匆擦肩而过。   滑头鬼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大摇大摆往前走,他毫不掩饰地将璎姬抱在怀里,不时还发出粗鲁豪爽的大笑声,却没有任何人往这边投来异样的视线。   璎姬靠在陌生男子的胸前,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既慌张失措,却也有种奇妙的新鲜感,仿佛待在沉闷的房间久了,突然呼吸到外界的新鲜空气一般,隐隐约约还有着连自己也没发现的高兴雀跃。   “为何……为何他们没有察觉?”   璎姬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可爱的模样极大满足了滑头鬼的虚荣心,他哈哈大笑:“那当然是因为——本大爷乃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滑头鬼’啊!”   “滑头鬼……?”   这只妖怪最近总是不请自来,在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可璎姬对妖怪之间的事情一无所闻,自然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思。此时听滑头鬼得意洋洋地说起,小声重复了一遍,忍不住更加疑惑起来。   滑头鬼正想解释,另一道声音却在这个时候插了进来:“若隐若现,捉摸不透,让人既看得到又看不到,所谓滑头鬼,就是这种自由自在的妖怪呀。”   璎姬循声看去,白衣红裙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旁边,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见璎姬望了过来,笑着挥了挥手:“可爱的小公主,你好啊。”   “你好……”璎姬有些呆呆地回答道。   滑头鬼咦了一声:“朱实丫头,你居然能发现我的行踪而且还追了上来,看样子进步不小嘛。”   “你说的是大实话,我就不多加谦虚,直接收下了。”朱实抬手擦了擦鼻尖,得意一笑。她此刻明明走在人群之中,却与滑头鬼一样没有引来其他人的注目,每一步迈出看似悠闲自在,却始终跟在滑头鬼身旁,保持着始终一致的距离,任凭滑头鬼再如何加快或减慢步伐,这段距离也没有丝毫变化。   注意到这一点,滑头鬼的嘴角不由高高翘起:“你是在向本大爷发出挑战书吗?”   “怕了吗?”朱实瞥了他一眼,抿嘴笑道。   “哈哈,本大爷会有不敢做的事吗?”滑头鬼仰天大笑一声,笑声仍在空中回响,那高大的身影却如云消雾散,转眼无影无踪:“有本事就追上来啊,输的人学三声狗叫,敢不敢——!”   “那你很快就要威严扫地了。”   朱实脑后的头发在咲耶提议下不再绑系马尾,而是扎成了一条乌黑长辫,此时随着主人的动作而开始摇晃不已。她眼见滑头鬼身影消失不见,双手笼在袖中,悄然结了几个手印,一片枫叶凭空而生,随风飘了出去,似在指引着方向:   “乾坤有敕、灵符指路。”   红叶如蝶飘飞向前,所经之处,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蓦然浮现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妖气。白衣红裙的少女沿着这股妖气一步一步悠然前行,仿佛运用了仙家的缩地之术,不怎么大的步伐,却转眼越过了寻常成年人三五十步的距离,仅仅几步之后,又一次缀在了滑头鬼的身旁。   三人已经来到一条深邃的漆黑小巷之中。在这条连月光也照不进来的巷弄里,只有远处朦胧的灯笼火光摇曳。   “哦?”滑头鬼不禁侧目,好像刚刚才认识了朱实这个人一般,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半天,突然大笑起来:“如果你是妖怪的话,我倒真想与你好好喝上一杯妖铭酒了。牛鬼他们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宅子里,既然都来到这了,就进去喝两口冷酒,吃几碗茶泡饭吧。”   “真是寒酸的招待。”朱实望着前方小巷尽头的灯火,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下次会再来拜访,你们今晚玩得高兴一些,小心别吓坏人家小姑娘了。对了——你打算待会陪璎姬玩什么?”   她皱起眉头,直直望着滑头鬼,后者明显因为这个问题愣了一愣:“你问玩什么……都到了花街这里还能玩什么,当然是——”滑头鬼一脸不怀好意,语气斩钉截铁:“喝酒猜拳啦!”   “……”   朱实突然觉得会担心这家伙图谋不轨的自己是个笨蛋。虽然滑头鬼是标准的黑道老大个性,但在这方面却意外绅士,在璎姬点头答应之前,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越矩之事——当然,搂搂抱抱这些就另当别论了。   而她自己还没有做好再会雪丽的心理准备。   准确地说,是没有自信在失去了相关记忆的雪丽面前,将心中的这份感情好好隐藏不被发现。   雪丽会不会接受是另一回事,但如果对方已经遗忘了六百年前的那段过往,这份感情也就显得不再完整。她所喜欢的,既是这个时候的雪丽,同时也是六百年前的小雪丽呀。   “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建议,也许你们可以试试玩一晚上的……飞行棋?”   朱实看了看还待在滑头鬼怀里的璎姬,竭力做出那种印象之中电视剧里的反派嘴脸,但似乎不太成功,璎姬不但没有受到惊吓,反而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捏了一下……了一下……一下……下……   “啊,对不起!”注意到自己失礼的举动,璎姬慌慌张张将手抽了回来,低头道歉道:“因为刚刚你露出了那样的表情,所以……”   虽然她试图解释,却无异于再往朱实心里插了一刀。因为觉察到答案可能会很伤人,朱实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这里除了她与璎姬,还有一个从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滑头鬼开口问道:“本大爷也很感兴趣,刚刚朱实丫头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别说!”   朱实急忙阻止,却晚了一步,虽然两个人在璎姬眼里都是十分可疑,可比较之下,还是已经相处数日的滑头鬼较为亲近,当然也可能没想这么多,只是听到疑问,就下意识回答道:“就像是……刚出生小狗般的表情。”   “……”   “哈哈哈哈哈哈!”   朱实怒气腾腾地瞪了放声大笑的滑头鬼一眼,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阻止了她,只怕现在已经一脸失意跪倒在地了。   长得矮是她的错吗?被杀生石侵蚀导致不再发育是她的错吗?童颜却波平如镜是她的错吗?已经这么大年纪了看上去却还是一只可口萝莉是她的错吗?   这一切追本溯源,都是那只蠢狐狸的错。朱实咬牙切齿,一时间悲从心来。如果不是那只狐狸已经死了,她很有种直接弄一条狐皮大衣来穿的冲动。   “是我……说错话了吗?”注意到朱实的脸色,璎姬怯生生地问道。   白衣红裙的少女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实话,但有的时候,实话比谎言更加伤人。”   “不要吓唬璎姬啦,去,去!”滑头鬼转了个身,挥手驱赶着咬牙怒瞪的朱实。   朱实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撂几句狠话,却眼尖地瞥到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高大身影,还在酝酿的怒火立刻变成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知道吗,滑头鬼,有一句话叫善恶到头终有报,不信转头看——”   她伸手一指后面,尽管觉得是故弄玄虚,滑头鬼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同时朱实也将下一句话缓缓吐出:   “苍天饶过谁。”   呼——!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将一片枫叶吹得飘向天空。站在原地的少女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抱着璎姬的滑头鬼。   以及宛如火山爆发前夕的牛鬼。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朱实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也大致想象得出来。无非是与原作差不多的展开,滑头鬼在众妖怪面前宣布要与这位璎姬公主共结连理,惹得雪丽勃然大怒,争风吃醋,顺便将无辜的鸦天狗冻成了冰块。   去亲身体会一番那热闹喧嚣的场面也挺有吸引力,可一旦想到那道冰蓝色的身影,朱实便失去了看好戏的悠哉心情,仿佛一块大石沉甸甸压在心头,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吐出的气息在寒冷夜晚缓缓散开,变成了若有若无的淡淡白雾。   朱实转身离开,也因此错过了滑头鬼与雪女的争执。若她能见到这一幕,说不定将来有些误会便可以避免发生,但此时的少女,却在低头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羽衣狐的剧情,又该怎样处理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冲突,沉吟之中,人已经去得远了……   ························   “滑头鬼——!”   原本正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大房间,却因为这一声惊叫而变得落针可闻。那些小妖怪屏息凝神,战战兢兢地看向连脸庞也气到通红的雪女雪丽,牛鬼与狒狒对视一眼,无奈地摊了摊手。   鸦天狗却已经飞了起来,在这一片奇妙的寂静之中,左手依然拿着酒碗,不顾即将飞溅出来的酒水,大喊道:“慢慢慢慢——且慢!总大将,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个女子可是人类呀!难道你真的打算要与人类交往吗!”   “等一下,滑头鬼,这样的女人到底哪里好了!”   在滑头鬼回答之前,雪女雪丽便猛然冲出,挡在了鸦天狗前面,指着被那些小妖怪缠着玩耍的璎姬,愤怒质问道。   “问题不在这里啊,雪女……”鸦天狗下意识地吐槽了一句,却看到正在气头上的雪丽猛一挥手,一股强烈的冷气流呼啸而至,他连闪避也来不及,便被冻成了一大坨冰块,连同手中酒碗一起咚的摔在了榻榻米上。   “鸦天狗被冻成冰块了啊啊啊啊啊啊!”   在一众妖怪的惊慌大叫声中,雪丽嚷嚷着诸如“我要杀了你,你去死好了”之类的话语,径直冲出了房间。一旦离开那因人数众多而显得有些闷热的房间,属于夜晚的冷空气便扑面而来,若普通人大概会被冻得战战发抖,但对雪女妖怪而言,这种程度的寒冷却只是刚刚好而已。   这种沁人心脾的寒冷让她的怒火也稍微冷却了一些,站在门外等了片刻,滑头鬼没有追过来的打算,这是早已预料到的事,却还是忍不住有点失望。雪丽靠在木制的墙壁上,闭着眼睛歇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在走廊的尽头换上草鞋,推门走了出去。   这座宅邸位于花街,此时正是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喝酒谈笑的声音即使不去特意聆听,也会自己钻进耳朵里面,让雪丽更感烦闷。她将不离身的三味线拿在手中,没有什么目的地往前走去,这个时候的京城妖怪遍地,她却也不是需要庇护在他人羽翼之下的弱者,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肚子冷酒被风一吹,本来只有三四成的醉意又翻了一翻,连带着脚步也变得有些踉跄不稳。   来到一株大树旁边,雪丽打了个酒嗝,面色绯红,肩膀靠在树干上,就这样缓缓地滑了下去,三味线依旧抱在怀里。   凉风习习,响起了一声清越的琴响。音不成调,已经醉得昏昏沉沉的雪丽也无心弹奏什么特别的曲目,白皙修长的五指捏着拨子,不时在三根弦上轻轻一扫,脑袋一点一点,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一般。   琴声断断续续响着,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当天空的星光逐渐黯淡,东方也开始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时,脚步声也传了过来。滑头鬼走到雪丽面前,蹲下身子,戳了戳对方的脸蛋:“喂,还活着吗?”   “什么,是你啊……”雪丽睁开惺忪睡眼,没有焦点的双眼眯了起来,竭力分辨着眼前人的容貌:“你不是要跟那个叫璎姬的女子交往吗,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来找妾身,嗝,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了……”   “我送她回去了,你怎么醉倒在这里,等到醒来之后会头疼到不得了哦。”滑头鬼就这样蹲在那里,愉快地笑了起来:“雪丽,那个女子,可比你想的要好得多哦。”   “不要在这种时候叫妾身的名讳,你这……变态!”醉醺醺的雪丽依旧口不饶人,咕咕哝哝骂了几句,又变得有些委屈:“为什么啊,妾身哪里不如她了……”   滑头鬼笑着摇了摇头:“你也是一个很棒的女人,正因如此,本大爷才不可能接受你的心意——”他带着悠哉的笑容,语气却已变得十分认真:“雪丽你在诉说爱意的时候,双眼之中映出的身影,一直都不是我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是醉了吗……”雪丽抓了抓一头凌乱的波浪长发,很不耐烦地瞪了对方一眼。   滑头鬼双手一撑膝盖站了起来,随意摆了摆手:“虽然不知道你究竟从我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但本大爷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没有横刀夺爱的兴趣爱好,所以绝对不会接受你的心意。如果不满意的话,就去抱着腌泡菜的石头痛哭一场吧,哈哈哈哈哈!”   他将一只手插在怀里,大摇大摆地向着宅邸方向走去,黑金相间的长发逐渐隐没在晨曦之中,雪丽坐在树下,手里拿着拨子,低着头如若沉沉睡去,第一缕阳光从树叶间照了下来,金黄灿烂——   “……那个人到底是谁,妾身自己也想知道啊。”   隐约响起了哭泣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故人来   夜幕阑珊,灯火通明。   滑头鬼正向着部下妖怪大声宣布要娶璎姬为妻的时候,朱实正一个人低着头默默走在寒冷的街道上。   正是冬季,十二月底的时候,丰臣与德川的战争甫才告一段落,过程及结果皆与朱实记得的历史记载没有太大出入,尽管真田幸村一力主张野战,可丰臣秀赖与淀夫人最后还是听取了守城派的意见,坚守在固若金汤的大阪城之中。   双方经过一段十数日的交战,德川家康以大筒轰击天守阁以作威慑,又派人前往议和,被连天不断的炮火声惊破了胆的淀夫人很快就点头同意议和。在这之后,德川暗中设计一步步拆去大阪城的防御,最终只剩下光秃秃的本丸,与失去了坚城的丰臣家在明年四月份展开决战,丰臣灭亡,也成就了真田幸村“第一兵”之名。   这一切乍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可一旦考虑到那位淀夫人的真身是羽衣狐,整件事便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羽衣狐与御门院家有着共同的目标——复活安倍晴明,至少在安倍晴明为了斩断心中最后的眷恋而将羽衣狐推落地狱之前,双方可谓是天然的盟友关系。而这个时候的御门院当主天海,也即是德川家康的重臣天海大僧正,与羽衣狐所率领的丰臣家呈对立之势,这对他们之目的有何益处?   更何况……   朱实闭上眼睛,回想着前世所看过的《滑头鬼之孙》漫画。   在应天之身消散之后,她之魂魄从六百年前回归现世,不但作为“朱实”的记忆全部恢复,连那些本已在数十次轮回中消磨殆尽的,属于“丘师善”与“初代花开院秀元”的记忆也尽数归来,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漫画也相当于从头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以她现在的实力,要做到过目不忘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确实记得原作漫画中,在羽衣狐与滑头鬼交战时,曾出现过一位僧侣打扮的男子,似在监视着丰臣家,而根据他所说的话——要将在大阪城发现妖气的事情告知天海大僧正,便可以大致推断出此人乃天海的部下。   堂堂御门院当主,没有理由不知道羽衣狐就是淀夫人,又何必特地派人多此一举做些无用功呢?   虽然也有向手下隐瞒的可能性。   还是那个问题——这种做法究竟对御门院有何好处?对于子子孙孙皆致力于安倍晴明复生之事的御门院一族而言,对那些获得了无尽寿命的历代当主而言,尘世的荣华富贵与粪土无异,不值得为之特意浪费时间才是。   朱实似乎找到了什么违和感,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梳理着有些混乱的思绪,试图从中剥丝抽茧,找出那个不对劲的地方。   往昔的记忆如流水一般,汩汩流过眼前,仿佛只是不久之前才阅读过的资料,可朱实心中明白,所谓的前世,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逐渐习惯了没有网络与便利店的生活,日语也在真铃与花开院秀元的熏陶下变成了一口听上去很萌的京都腔,若不是偶尔还会蹦出几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网络词汇,在这位外表如同十三四岁女孩的合法萝莉身上,其实已找不到多少属于曾经的痕迹。   就像丘师善发现自己穿越之后,带着几分恶趣味地将自己的姓名改成了花开院秀元,而各种各样的巧合之下,这个名字经由卢屋浮月传承下去,经过了六百年的演变,终于在京城深深扎下根来。   但除了记忆全复的朱实,又有谁会知道这个传承十三代人,而且在可见的未来仍将继续一代代继承下去的名字,最初只是由于某位穿越者的小小恶趣味呢?   白衣红裙的少女与一名醉醺醺的男子错身而过,她此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垂在脑后的乌黑长辫轻轻晃动着,似乎因此而引起了这个醉汉的好奇心,打了个酒嗝伸手就要去抓,可那蒲扇般的大手伸出去时,所触碰到的却不是女孩子的秀发,而是一巴掌打在了另一位魁梧大汉的脸上。   醉汉还没来得及辩解什么,就被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宛如棕熊的巨汉拖着衣领拉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过了一会,男人那痛不欲生的哭喊与尖叫声便响了起来……   “像你这种痴汉,会被人抓起来ooxx的知道吗?哈哈。”   朱实笑着摇了摇头,在确定那位醉汉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将因此开启新世界的大门之后,便优哉游哉地继续往前走去。   偶尔做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也不失为一种排遣压力的好方法。   她双手拢在雪白的袖子里,又往前走了十来步,突然听到不远处响起一声很轻微的惊呼。那声音有些耳熟,朱实心里转过几个可能的人选,都不怎么肯定,她在一盏灯笼下站住了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屋檐下的灯笼发出暖黄色的光,照在地上,一个个不怎么大的圆圈,朱实就站在其中一个圆圈里,仿佛是立于聚光灯之下的演员,转头望向台下的观众。黑暗之中,她随即看到了两个身影,一男一女,正牵着手。   两人都有些眼熟,尤其是女子那方,更让朱实有种自己正在照镜子的错觉……不过对方虽然生得与她有八九成相似,可个子比她更高,胸口比她更明显,就连长相都要成熟许多,恍惚间,朱实竟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母亲阿甲。   “是秋夜大人吗?”朱实正打量着那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男子却猛然冲了过来,眼睛闪闪发光:“果然是秋夜大人!这么多年没见,您还记得我吗?”   那阴阳师装扮的男子指着自己,语气又快又急,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与期待。这男子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明明蓄着胡须,却依然给人一种略显轻浮的感觉,眉眼五官之间,依稀留着熟悉的痕迹。   朱实微微皱着眉头,过了片刻,将眼前人与记忆中某道身影重合在了一起,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是……摇风?”   “秋夜大人啊——!”花开院摇风竟激动得双眸含泪:“我就知道,您绝对不会忘记我是谁的!”   抱歉,直到刚刚为止,确实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朱实在心里嘀咕道,见到眼前的花开院摇风一副激动到快不能自已的样子,忍不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那位女子也走了过来,伸手狠狠掐了一下摇风:“你在做什么呀,这不是吓到秋夜大人了吗!”   “啊……”   花开院摇风这才注意到刚刚的表现确实有点可疑,事实上周围已经开始飘来了各种古怪的视线,仿佛在盯着什么可疑人物,使这位比起过去亦没有多少改变的阴阳师顿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他别扭地晃了晃身子,却差点将头顶着的尖帽子摔了下来,急急忙忙伸手去扶的时候,钱袋却又从袖子里掉到地上。   “真是的,都那么大年纪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那女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嘴上不停出言数落,也开始伸手帮花开院摇风打理着仪容。   朱实静静地看着两人的互动,若有所思。   等到好不容易收拾得一表人才,花开院摇风才有些赧然地抓了抓后脑勺,冲着朱实咧嘴一笑:“让秋夜大人见笑了,这位是我的妻子,朱实。这位是花开院家的天才阴阳师,秋夜大小姐……”   他正为两人作着介绍,朱实与那女子却不约而同地开口道:   “我们认识。”   “啊?”   花开院摇风抓着头,口中仍在絮絮叨叨着说着什么,但片刻之后,当他理解到两人异口同声道出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时,忍不住怔了一怔。这呆呆的神情似乎让那女子感到很有意思,以袖掩口轻轻笑了两声,随后视线移向旁边,与朱实四目相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子竟在一瞬间变成了深邃的苍绿。   “好久不见。”念觉轻声说道。   “是啊。”   朱实抿了抿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各自珍重   夜风吹动灯笼,火光摇曳,照出一地明暗光影。   一番寒暄过后,花开院摇风兴致高昂,嚷嚷着要请好久不见的秋夜大人喝个不醉不归,还是念觉提醒他还有巡逻的任务在身,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沿途一步三回头,没精打采,十足像是蔫了的茄子。   “最近这段时间,各地的妖怪都聚集过来,阴阳师们也变得很忙碌……”目送花开院摇风慢吞吞地离开,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念觉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是附近有个很小的庙会,他想着在巡逻的时候顺便和我逛一逛,结果中途碰到有妖怪正在袭击人类,等好不容易解决之后,庙会已经结束了。”   她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看了朱实一眼,又笑起来:“如果不是这样,应该也没办法遇到秋夜大人了。听说您这些年行踪不明,怎么找也找不到,我还担心会不会是出事了……能再见到您,真好。”   灯光晃动,两道剪影落在后方的纸门上,那似乎是一间酒馆,杯盏相碰的声响从里面传了出来。过了一会,两人开始往前走去,走着走着,说话声仍在继续。   “娘在一年前病死了,我将她葬在了不破山下。那间大屋居然还在,只是长满了杂草,大概很久没人进去过了,附近的邻居也大都搬走了,只剩下阿权叔,你还记得吗?他的两个儿子死在战乱之中,女儿失踪,妻子也在几年前死了,剩下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估计也活不长了……”   “我和摇风在七年前成亲,有了两儿一女,最大的已经快五岁,懂得叫爹娘了。如果见到你的话,可能会认错叫你一声娘也说不定,哈哈……又八哥哥回故乡了,他娘好像得了重病,怕是……武藏哥哥两年前在严流岛打败了一个叫佐佐木小次郎的剑客,当时我也有过去,与他见了一面。武藏哥哥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了,他现在是细川家的武士,偶尔也会过来京城,每次都与摇风喝个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头疼得要命……”   迎面走来一大批人,腰间配着刀剑,衣衫邋遢,大概是寻找机会的浪人集团,念觉皱了皱眉,拉着朱实躲到旁边。那些浪人走过来时,看到了两个女子,指指点点一会,有个人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朝着两人吹了个口哨,脸上的笑容十分下流,却也没有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连这些人也可以这样肆意走在街上,世道大乱啊……”念觉向着那批浪人远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这个幼稚的动作由成熟女性做出来别有一番韵味,她偏过头,似乎才反应过来,朝着朱实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再过一阵子,等德川家获胜之后,日子应该就会好过很多了。唉,大家都渴望着荣华富贵功成名就,甚至不惜为之付出性命,但……真的值得去如此追求吗?”舍弃了自身力量的女子抬起头,看着疏朗的夜空,几点星辰明灭,宛如长河:“人类也好,妖怪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差别,野心勃勃,随便给其他人添麻烦……”   朱实站在旁边,双手拢在袖子里,肩并着肩,随着话语吐出的气息在空中化作袅袅白雾:“其实我一直挺在意你的事情,会想你过得如何,有没有被那些坏人欺负,会不会遭遇什么不幸……”她抬头望向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子侧脸:“听你说了这些话,我终于可以安下心了。至少——‘朱实’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   “没错。”念觉点了点头,在那双深邃的苍绿色瞳孔最深处,照映出与初见时没有任何改变的稚嫩面容;“在这些年里,虽然也发生过不愉快的事,虽然也有过痛苦与悲伤,虽然也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唯有这一句话,我可以在您面前昂首挺胸说出口——‘朱实’这一生迄今为止,过得很快乐,很幸福。”   “那就好。”朱实松了一口气,却听身边的绿瞳女子询问道:“那秋夜大人您呢?‘秋夜’这一生迄今为止,过得快乐吗?幸福吗?”   这句疑问甫出口,便已悄然融化在清冷夜色之中,朱实沉默了片刻,用力抿着嘴巴,微微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大概我还没到可以静下心去享受快乐,感受幸福的时候,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有很多困难要去克服,不过……唯有这一句话,我可以在你面前昂首挺胸说出口。”   她将绿瞳女子刚刚说的话照搬过来,语气却有些微妙的区别。   身为秋夜的那几个月,丘师善的将近三十年,初代花开院秀元的十数年,仿佛在这一刻相互重合,如同一粒种子埋进泥土,在风吹雨打之下艰难长出小小的树苗,随着时间的推移,树苗逐渐生长成一株参天大树,亭亭如盖,一根树枝斜地里伸了出来,枝头悬挂着一枚摇摇欲坠的红色果实。   一阵萧索秋风吹过,象征着收获的季节已然到来,那枝头上的红果被风吹得摇晃松脱,离开了枝头,向下坠落……   朱实抿嘴一笑,轻声回答道:“‘秋夜’今生,一往无悔。”   “那就好。”   绿瞳女子闻言一怔,随后便也露出了真挚的笑容,笑容中却也有着一丝怜惜,她既为眼前人的无悔而感到可喜,又为眼前人的无悔而感到可惜。但所谓成长,不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选择中,逐渐认清自我的过程吗?   “再走一段吧。”她提议道。朱实点了点头,与念觉从屋檐下走出来,绿瞳女子很细心地抬手帮她挡住了即将撞到的纸灯笼。   过路的行人来来回回,有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有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这些悄悄话虽然几不可闻,可对此刻的朱实而言,却清晰得仿若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她整个人都虎躯一震——或者考虑到体型,该形容为喵躯一震更为恰当?   “你看那边,那对姐妹很漂亮呀……”   “我看不是姐妹,是母女才对。你看,那个母亲应该有二十五六,女儿却十三四岁的样子,姐妹的话年龄相差太大了。”   “也有道理……我更喜欢那个女儿,那种青涩的感觉真棒啊。”   “啧啧啧,明显是少妇更好啊!你这个不懂得人妻滋味的傻瓜!等等……那个女儿好像发现我们了?”   “怎么可能,离得这么远,我们说话的声音又小,不可能被听到的啦。”   “但她正用很可怕的眼神瞪过来!好像要吃了我们一样,明明那么小只,眼神却很有威慑力啊……噫!”   “喂,你怎么突然摔在地上了……等等,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尿裤子,这么多人看着呢!啊喂,真臭……”   “怎么了吗?”绿瞳女子看着街道的另一头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好奇地踮起脚尖望了过去,但人群在眨眼间已经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根本看不到什么详细。朱实将因为“小只”一词而产生的杀气悄然收回,模仿着记忆中的荣术太郎,露出一个软软甜甜的笑容:“可能是有人被吓得当众尿裤子了吧?”   “怎么可能?”念觉笑着摇了摇头,盯着朱实的笑脸看了半天,等到朱实嘴角都开始抽搐起来了,才猛地伸出双手,用力搓揉着少女的脸颊:“啊啊啊啊,好可爱啊——秋夜大人你好可爱啊!”   “……”   朱实一头黑线,却不知为何被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一时间竟然无力反抗,只能很无奈地接受这个“揉脸之刑”。   过往几个月的潜移默化,导致朱实在回到现世之后,也还是保留了一些应天者时期的习惯,可由于两者之间的差别,有些东西便显得不一样了。例如秋夜那招牌般的温柔微笑,搁在朱实这种万年萝莉的身上,就成了呆萌的笑容……而秋夜会让人感受到威严的愤怒表情,轮到朱实的时候,也只会让对方觉得可爱而已。   在还未清楚认知到这些差别之前,朱实大抵还要为自己的威严尽失苦恼上好一阵子,甚至一度怀疑是被那头蠢狐狸给带进沟里去了。   一直揉了很长时间,等朱实觉得自己的脸开始朝着年糕进化的时候,绿瞳女子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她没好气地瞪着那双绿色眼睛:“手感如何?”   “棒极了!”念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道。   朱实嘴角抽搐:“那真是太好了。”   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很无礼的事,念觉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提议道:“秋夜大人,您要不要也捏一下我的脸?”   “好……”朱实正想点头答应,却注意到绿瞳女子与自己的身高差距,似乎……如果……念觉不俯下身子,自己还要踮起脚尖才能揉到她的脸?   脑补了一下自己踮起脚尖咬牙切齿搓揉着绿瞳女子脸颊的场景,又进一步脑补了绿瞳女子居高临下用一种温柔和无奈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场景,朱实只觉得浑身脱力,不要说生气了,连说话都变得没精打采起来:“算了吧……”   “秋夜大人真是宽宏大量,我又更加崇拜您了。”念觉双手合在胸前,笑吟吟地说道。   朱实沉默了片刻:“你绝对是看穿了我刚刚的想法!”   “怎么会呢?之前不是也跟您说过,我的读心能力已经消失了吗?”绿瞳女子歪了歪头:“虽然秋夜大人的表情很好懂,就算没有能力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呢。”   “……”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居然是腹黑。   朱实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醒悟到继续这个话题也只会对自己不利,当机立断迈开脚步,她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术式,绿瞳女子很快就追了上来,笑眯眯地出言道歉。   朱实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几句话过后,两道身影便又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那个祸从口出的悲剧兄台仍在被众人围观,人群吵吵嚷嚷的,朱实与念觉好不容易挤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待到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牵上了手。   “呼呼……”绿瞳女子突然笑了起来:“像我们这样子牵着手走路,似乎更容易被其他人当成母女啊。”   “你这不是全听到了吗!”   “阿拉阿拉,秋夜大人您在说什么呀,朱实一点也不明白。”   没有多少营养的闲谈之中,这条长街也差不多到了尽头,越过一间斗笠店,便是十字路口。两人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彼此对望一眼。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当然。在被你打得满山乱窜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会有一天能与你这么正常的交谈。”想起那一夜的惊魂逃亡,朱实仍犹有余悸。   绿瞳女子轻轻笑了一声,笑中有着愧疚:“现在想来,大概我最对不起的,就是那位花开院秋夜了……”   “我有办法周全,你不必再自责了。”朱实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当时你也是被逼无奈,就像那位秋夜所说,能救下一个好人,终归是一件好事。”   “您有办法?”念觉猛然睁大双眼。   朱实点了点头:“我可是秋夜大人啊,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这种事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六百年前的那位灵山奇人,对吗?”   她说完之后,静静看着绿瞳女子,而对方也在片刻的呆愣之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还是被您看穿了。”   在数年前的艾草屋相会时,念觉便有意将“秋夜大人”与“花开院秋夜”分了开来,她口中的“秋夜大人”,所指的不是花开院秋夜,而是六百年前留下九九数完魔灭尽的应天者秋夜。   对花开院秋夜是愧疚之情。   对秋夜大人则是最纯然的感激与崇拜。   “为什么?”朱实抛出一个语焉不详的疑问,绿瞳女子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指了指自己:“在当初那只妖狐的记忆中,我看到了——玉藻与另一位长得一模一样的粉发狐女对战的身影。那粉发狐女给我的熟悉气息,绝不会有错,正是霸占了我之身躯的那一魂。”   “所以,可能的人选只剩下身体里存有小玉的我了。”   “正是如此。”   疑惑解开,朱实一只手负在身后,抬头看着天际的那一轮勾月,突然笑了起来。   “十五年了。”   她在庆长四年遭遇了绿瞳怪物,得花开院秋夜舍命相助,从此接受三昧真铃的教导,正式踏入危险重重的黑暗世界。   而今正是庆长十九年。   曾经那个懵懵懂懂自厌自弃的小女孩,仿佛只是一个转眼之间,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阴阳师。外表因杀生石的侵蚀而一直保持在十三四岁模样,然而三十而立,沉甸甸的责任已压在了肩头。   朱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双目亮如明星,一如十五年前在那个拼命奔逃的夜晚,面对可怖狰狞的绿瞳怪物依旧不屈的眼神。   目光相对,已为人妇的绿瞳女子眼中再无丝毫凶戾,只剩下对人间美好的眷恋,因为自己拥有的小小幸福而心满意足。   两人同时一笑。   “还会再见吗?”   “只要活着,总有再见的一天。”   “下次来看一看几个孩子吧,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   “好。”   朱实笑着点头,满天星辰明灭,她转身走向十字路口的其中一条道路。   绿瞳女子没有继续跟上,留在原地,看着那一条垂在脑后的乌黑长辫轻轻摇晃,白衣红裙的娇小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ps:今天稍微少一点,不过加起来应该也快七千字了,勤奋如咱! 第一百七十四章 感动(?)的再会   当东方天际逐渐浮现第一缕鱼肚白的时候,朱实已身在花开院秀元位于京都外围的宅邸之中。   回到现世之后,摆在面前的事情很多,有些麻烦业已迫在眉睫,需要设法解决,例如滑头鬼与羽衣狐的纠葛——身为友人,朱实想尽力避免滑头鬼如原作一般被羽衣狐吃掉内脏,导致寿命急速缩短,在四百年后变成那个袖珍版的老头子,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适当的时机提醒对方。   只要生存在这个世间,一切众生都要依循着无形的轨迹前行,遵循天数,屈服命数,遭逢劫数,只有异数才可以半遵天数,半服命数,半逃劫数。   这便是阴阳道中无人不知的“四数论”。   朱实在六百年前还是初代花开院秀元的时候,身为穿越者,亦即是来自天外的异数,才可以在安倍晴明十死无生的进攻之下保留魂魄不散,尽管肉身被毁,却能以鬼灵之身继续存活下去。   可她为了能击败安倍晴明,自愿投身进入轮回,在一次次转世的过程中留下属于这个世间的烙印,直到这一世,朱实已经彻底变成了芸芸众生之一,失去“异数”的命格,这才在命运的指引下与贺茂咲耶再会,过去与未来两段时间相互重合,成就了本不存在的幻影之身——秋夜。   异数有两种。   第一种来自天地之外,不存天时之中,不受天命约束,乃是原本不在棋盘上的棋子。   第二种生于天地,顺应天时,承接天命,从出生的瞬间就背负着应该完成的使命与责任,当天命已了,即回归天地。   秋夜本是应天而生的异数,在击败安倍晴明的天命结束之后,散尽一身灵力,化作五色结晶,至今仍在守护着半妖之里——那座人与妖怪和睦相处的乐园。   此时此刻的朱实已经不再是“异数”,再想去更改他人的命运轨迹,必定会为此付出相当代价。即使她并不在意命运的反扑,但这种举动就如同从无数正紧密咬合着的齿轮之中取出一环,有可能因此引起雪崩一般的连锁,使所有的事情皆朝着无法想象的深渊直直坠落下去。   仅仅蝴蝶扇动一次翅膀,便有可能在遥远的大海上引起一次凶猛的龙卷风,不经意道出的一句话,可能会让千里之外的一个村庄惨遭屠戮,先知之难,莫此为甚。   直到真正了解这一切,朱实才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并不只是一句推诿之语。古往今来,不管是哪一个流派的阴阳术,皆多多少少涉及到卜算吉凶将来之事,正是为了让那些初出茅庐的菜鸟阴阳师明白天机不可泄露之理,在有意无意的推广之下,来自唐国的四数论才会这么脍炙人口,无人不知。   在六百年前的平安时期,就连目不识丁的乡间妇孺也可以顺口道出何为命数不可违,何为劫数不可避,由此可见一斑。   要开口提醒滑头鬼他会被羽衣狐吃掉内脏,对朱实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果只是单纯让滑头鬼避开了这次劫难,随之而来的会是更加凶险的局面,到时就不只是内脏被吃,或许连小命也将不保,甚至连他身边的其他人也会遭到波及。   这显然不是朱实所期望的。   在各种各样的未来之中,寻找出相对而言最圆满的一条道路,乃是秋夜心中最纯粹的愿望。纵使秋风消逝,依旧不改此心。   她心里转着诸如此类的念头,一边小口小口啜饮着手中的热茶。拉门大开,庭院里的花草飒飒作响,凉爽的风从走廊的方向吹过来,将少女的辫子吹得微微摇晃。   白衣红裙的身影跪坐在地,坐姿端正,即使是最严苛的礼仪教师过来也挑不出半点差错。与之相比,此时正用手支撑着脑袋半躺在屏风之下的男子,就显得有些不正经了。   但两人从多年之前便是这种相处方式,到了现在,也不会有谁特意做出什么改变。花开院秀元揉着惺忪睡眼,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找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居然不声不吭就冒出来了……好不容易才睡着没一会,就被你硬生生吵醒了,唉,真无奈啊。”   他口中说着无奈,脸上却是真挚的笑容,白折扇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啪的一声打开:“所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小朱实,秋夜,还是……”花开院秀元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眼中突然多出一丝揶揄:“初代秀元?”   “怎么连你也知道了。”朱实嘴角一抽,虽然自己也觉得多半瞒不住眼前这个精明如狐的男人,可刚一见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喊破了身份,还是让想要装逼如风的她忍不住感到淡淡的忧伤:“其实我不介意你喊一声祖先大人,嗯,我真的不介意。”   “饶了我吧,喊你一声小姑已经很没面子了,要不然……我干脆将这个花开院秀元的名字还给你?连同家主的位子一起。”秀元苦笑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   在他人看来如同香饽饽一般的家主之位,对这位个性悠哉的天才而言,却只是想赶紧甩掉的负担而已。当初是因为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选,想着不能让花开院家就这么败落下去,才勉为其难管了这么多年的麻烦事。既然确定了朱实便是那位初代花开院秀元,他一时间也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将家主这个锅丢给眼前的少女。   “饶了我吧。”朱实也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指自己,开玩笑道:“你看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担得起如此大任呢。”   “你倒是会苦中作乐。”秀元笑了笑:“那我还是叫你小朱实好了,这个名字比较朗朗上口。”   “哦,不叫秋夜小姑吗?”秋夜调侃道。   “比起我,还有另一个人更加适合使用这个称呼。”花开院秀元哈哈一笑,将手伸进袖子里摸索起来。   过了一会,他将一张式符往空中丢了过去,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飘在空中的符箓砰的一声炸开,烟雾弥漫,现出一道飒爽的银发身影。   右弼站在那里,看了看朱实与秀元,眼睛转来转去,竟好像深闺之中的小姑娘一般,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倒是脸色变得越来越红,仿佛一颗可口的红苹果。   “这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秋夜大人……虽然比你的描述稍微袖珍了一点,小巧玲珑了一点,不谙世事了一点,再说下去好像会被某位正恶狠狠瞪着我的小家伙暴打一顿,介绍就到此为止好了,哦嚯嚯~”   秀元转了一下手中折扇,笑呵呵地看着右弼:“来来来,不用客气,当我不存在就好,有什么想说的话尽管开口,如果小朱实暴走的话,我会及时压制住她的,小右你就放心……等等等,你想做什么,救驾,救驾啊——!”   玩笑的声音在中途就变成了惊呼,花开院秀元慌慌张张地想起身逃跑,却被追赶过来的右弼轻轻松松用刀鞘砸在了后脑勺上,带着一脸“原来你小子也是反贼”的表情,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银发少女低头看着还在地上微微挣扎的花开院秀元,沉默了片刻,红着脸小声道:“主公在这里,拙者……会很害羞。”   所以你就将他直接打晕了吗!   搁其他朝代少女你这样会被诛九族的你知道吗!   朱实很好地克制住了吐槽的冲动。因为银发少女已经转过身来,带着湿润水汽的眼睛直直望向这边——如果不是她的手里依然紧紧握着那把刚刚弑过君的连鞘长刀,这应该会是一次让人感动的重逢。   “秋夜大人。”   右弼轻声呼唤道,声音有些发颤,开始小步小步地接近朱实——手里拿着刀。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再次和您相见,拙者真是太高兴了。简直……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形容这份心情……”   银发少女深情地诉说着久别重逢的感动,一步一步走向朱实——手里拿着刀。   “想起了一切之后,拙者才发现秋夜大人您果然遵守了承诺,在过去做了很多美味可口的食物,让拙者又重新燃起了对生命的渴望,实在是,各种方面都太感激您了……”   朱实保持着正坐的姿势,表情僵硬得看着不断靠近的银发少女,主要是盯着那把已经快戳到自己的连鞘长刀,陷入天人交战。   到底要不要躲开呢?   如果躲开的话,右弼肯定会伤心。   但如果不躲的话……   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意,朱实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不要让银发少女伤心,做好了被那长刀戳一下额头的觉悟!反正也不会死人!   “秋夜大人……”   右弼仍在继续说话,也还在继续靠近这边。两人之间相差本也没有多少步,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来到了面前。   “我……”   朱实正打算开口说话。   那把连鞘长刀却更早一步,不偏不倚,直直戳进了白衣少女的嘴里。   “……啊!”   银发少女这才发现自己竟还下意识地拿着刀,惊呼一声,什么也没想就撒开了手,向后退开两步,带着歉意地望向朱实。   白衣红裙的少女口中叼着那把长刀,与右弼四目相对,眼神一时间有些呆愣。她努了努嘴,那长刀也跟着上下晃了一晃。   有点像温度计。   朱实心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哭笑不得的想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半点不由人   待到花开院秀元悠悠醒转,朱实与右弼的叙旧已经暂且告一段落,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依稀觉得忘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看着朱实那温(软)和(萌)的笑容,有种深究下去会很危险的预感,于是很明智地不再追问。   秋夜大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银发少女松了一口气,以口型向朱实无声道谢。白衣红裙的少女嘿嘿一笑,比出一个大拇指,又用力摇晃了几下,示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秀元看着两人的默契交流,有些疑惑地拿扇子挠了挠头:“看上去你们聊得很愉快,我就不问小朱实你这些年去哪了,从小右那里听说了一些事之后,也大概可以猜个七七八八——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知道小青与阿真在哪吗?”这本就是朱实这次前来的主要目的,问完之后,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女孩:“还有贞姬,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小青……啊,是指那个很吵的金头发吧,她和三昧大姐似乎都去了熊野山,不久之前的消息,现在应该还在那里,你想找她们两个的话,就过去碰碰运气吧。至于那个贺茂家的末裔……”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花开院秀元皱了皱眉头,合拢的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   见到秀元这种表现,朱实蓦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在离开半妖之里前往江户之前,也与御门院泰长他们碰了面,从对方口中得知一些事情。譬如名雪为了找她而离开半妖之里,似乎加入了某个妖怪组,逢年过节会捎一封信回来;譬如贺茂贞姬觉醒了凭依的能力,回到贺茂城之后,在祖先贺茂光荣的教导下开始学习阴阳术,进展一日千里,似乎在两年前开始四处游历,磨练自己。   譬如最近维持半妖之里不被外人发现的结界已经有了破损的迹象,朱实经过一番思索,将真正的火天降魔枪留在湖心小岛上,那块巨石正是结界的阵眼所在,有火天之枪镇守,结界应该还能再坚持数百载的时间。   至于没有趁手兵器的问题,在修成五帝龙王法的朱实看来,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麻烦了。五帝龙王法的本质乃是先将天地五行元素转化为自身,再将与自身融为一体的五行元素再度复归天地,凝聚成一口天地不容的神枪。   换言之,五帝神枪本非固定之物,而相当于一口与灵魂绑定,无处不在的神兵,只要朱实愿意,随时都可以化五行之气为枪,从此告别了扛着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大截的长枪到处跑的日子。   虽然朱实很憧憬那种边念诗号边将两截枪身装起来再顺手打翻一块地板的时髦登场,至今依然觉得十分之帅气,可如果考虑到表演者是个一米四的万年萝莉,节目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毕竟拆成两截的枪身对她来说依然太长了一些,实在不便于携带……最重要的一点,火天降魔枪本来就没有可供拆卸的功能。   贺茂咲耶身材高挑,耍起火天降魔枪可谓恰到好处,虎虎生风,曾经的丘师善也是堂堂一米八的个子,此刻却变成了介于女孩与少女之间的娇小体型,而且再也没有成长的可能,朱实便忍不住要为自己鞠一把清泪。   她当初师承贺茂咲耶,与贺茂光荣也打过几次交道,印象里那是一位眼高于顶的男性,性格高傲十足,很难相处,可一身本领却是名副其实。虽然其他方面略逊咲耶一筹,可唯独在阵术领域,却是当世无双,连安倍晴明也要甘拜下风。   他独辟捷径,将外五行阵法与贺茂流的时间秘术结合,创造出三种不同的时间阵——能够让阵内时间停滞的“封时定位”,加快时间推移的“转时移位”,回溯过去时间的“溯时归位”。   贺茂咲耶也只习得其中的“封时定位”,并将之传给了两位徒儿,至于其他两道阵法,却因贺茂光荣的消失而从此失传人间。现在贞姬得到了贺茂光荣的传授,说不定也已经掌握了这三种时间阵,而朱实打算在不久之后进行的某件事,若有溯时之阵辅助,便可以事半功倍,减轻要付出的代价。   当然,即使没有这层考虑,仅仅是贞姬与她的交情,也让朱实忍不住为之担忧。她对这位原作中只是可怜炮灰的少女感到深深的同情,既然贞姬现在偏离了原有的命运,那便不该再重蹈覆辙,应该一直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她看着花开院秀元,等待对方的回应。   额前垂下两根如须长发的男子转着手中折扇,似在沉思,不时还瞥上旁边的右弼一眼,而银发少女却也沉默下来,一声不吭,眼中仿佛有什么莫名的情绪正在流动。   朱实的目光在表现反常的两人之间移来移去,两条秀气的小眉毛也逐渐皱在了一起。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微微一怔。那是六百年前,还是八雷令之一的银发少女在她面前述说生平时,曾经提及过的一个名字:   忌野冬绘。   禁咒道之主,青蚨这些年侍奉的主君。同时也是杀生石的寄宿者,在熊野山遇到他的时候,已经身具五条狐尾,本身也拥有与日罗院不相上下的战斗力。   朱实隐隐有一种猜测,贞姬与这位忌野冬绘搭上了关系,这种不妙的预感刚刚浮现心头,她便听到花开院秀元叹了一口气:“这是三个月前的消息,贺茂城主因为拥有一把颇有名气的妖刀,禁咒道首领忌野冬绘上门讨要,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进而发展成激战,举城上下……皆被忌野冬绘一人屠戮殆尽,只有在外云游的贺茂贞姬逃过一劫。”   “那贞姬人呢,她现在在哪?”朱实脸色一变,急急忙忙追问道。   花开院秀元摇了摇头:“那位贺茂贞姬也在一个月前下落不明,与此同时,我们一直监视的禁咒道余党,忌野冬绘与彩线也同时失去了踪影。简直就像是……他们三人同归于尽了一般。”   “这……”   朱实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贞姬的时候,那位坐在庭院走廊上的小女孩明明只有五六岁,却摆出一副厌世老人般的神情,好像已经看淡了人间的种种,目光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但那死气沉沉的双目,却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蓦地放出了光彩。   “为什么我的能力对你无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秋夜姐姐!”   十年过去,当初的那个小女孩也该长得亭亭玉立了。   朱实一时竟有些恍惚。   秀元有些无奈:“这只是最坏的可能性,我依然有在派式神找寻他们的踪迹,那位贺茂贞姬好歹也有祖先护体,应该不至于真的丢了性命。唔,无论我怎么说你肯定还是会担心,所以我也不多费口舌了,你自己振作一点。”   “我明白。”朱实抿了抿嘴,经历了那么多风波之后,她也不再是那个一遇到什么就自顾自慌了手脚的自卑小女孩,而是将这件事默默放在了心里,打算日后再去设法跟进。   整理了一下情绪,白衣少女再度望向花开院秀元,笑了笑:“那就麻烦你继续费神了。如果有什么线索,尽快通知我。”   “哦……?”花开院秀元怔了一怔,折扇停在半空中,上上下下打量了朱实好半天,突然笑了起来:“小朱实,你成长不少了嘛,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很好,很好,我确定你现在有资格当这个家主了。”   “请容我再次郑重拒绝这个家主之位。”朱实轻笑一声。   “哈哈,这样啊,真是没办法。”花开院秀元哈哈一笑,眼神却变得极为认真:“既然你问完了,现在应该到我提问的环节。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插在你心口的那根禁魔钉,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时候中了安倍晴明的邪神咒杀之术,若不是我及时以禁魔钉镇住了体内的邪神,只怕现在早就爆体而亡,你们也看不到我了。”   “当时我也有看到那天生红月,所以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花开院秀元轻轻叹了一声:“你的心明明已经停止跳动,照理而言,你应该在禁魔钉贯体的瞬间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我本以为这是禁魔钉的神效,可这些年翻遍了花开院所有记载禁魔钉相关内容的书籍,最后确认这枚神钉只有封印邪魔之效。换言之……”   人类与妖怪不同,肉体脆弱之极,即使是登峰造极的武者或阴阳师,也无法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后依然活得好好的,这只有一个可能性——   “小朱实,你的身体被杀生石侵蚀殆尽,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人类了……”花开院秀元看着白衣少女,目光复杂,一字字道。   朱实沉默了片刻,摇着头笑了起来:“这种事……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在去取禁魔钉之前,甚至在寻找阿真的那段路途上,我就明白自己多半已经没救了。”   过去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斗方式让朱实进步神速,仅仅数年就拥有了能与大妖怪相提并论的近战能力,却也因为过度依赖杀生石的痊愈之力,身体与灵魂皆在不可逆地转化为恶灵。   她在修炼五帝龙王法的时候,八十一道地火将侵蚀灵魂的妖狐之力燃烧殆尽,可这副小巧玲珑的身躯却已经濒临极限,曾经是小玉有意压制杀生石的侵蚀速度,而今妖狐已在千年前魂飞魄散,恶灵化的过程将进一步加快,大概没有多久时间了。   但朱实却没有后悔。   若对过往感到悔恨,便等同于否定了现在的自己。   “从现在开始,不准你使用任何灵力。凭借着禁魔钉与五帝龙王,你应该还能再活上个四十年左右,七十古来稀,也不算短寿了。但五帝龙王之法至刚至正,与至阴至邪的杀生石可谓水火不容,现在尚可安然无恙,若再施展阴阳术,一旦两者失去平衡,就算是神仙降世也救不了你了。”花开院秀元沉声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朱实抿着嘴微微一笑:“秀元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不想骗你,只能保证尽量少用阴阳术,毕竟……还有些事没做。”   “这是你的自由,如果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会再说什么。只问一句,你自己估算,还能再活多长时间?”   朱实思索了一阵,答道:“十年吧。再久我就无法保证了,但十年之内,应该还不至于崩溃……”   “那这十年之内,我要喝到你的喜酒!”折扇用力一敲手心,花开院秀元斩钉截铁地说道:“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在你死去之前,先给花开院家讨个一表人才的对象回来!”   “喂!你又不是我父亲!”   听到这个荒唐的要求,朱实怔了一怔,忍不住苦笑起来。她正要回嘴,却见花开院秀元用力一挥手:“小右,送客!我要去补觉了,就算天塌了也别来吵我!”   “等等,喂,右弼,你别过来!”   朱实试图逃跑,却因为正坐太久两条腿酸麻不堪,直接被银发少女拎了起来,像抓着一只小猫般,晃晃悠悠地往门外走去。朱实整个人被挂在空中,两条手臂耍起了王八拳,却很好地避开了右弼的身体。   走着走着,银发少女轻声道:“秀元是为你好,他……很伤心。”   “我知道。”朱实也小声回答,随即声音猛然提高:“但你不知道,像这样抓小动物一样拎着我,让我的自尊心也受到了伤害!快将我放下!”   “不要。”   “把我放下,还有——别捏我的脸!”   吵吵嚷嚷的声音逐渐远去,房间里又一次恢复了寂静,一阵穿堂风吹了过来,院子里的野草仍在沙沙作响,上午的阳光照进来,可以看见空中的微尘。   两根蟑螂般的额前长发晃动了几下,花开院秀元又躺回了屏风面前,一只手支着脑袋,折扇轻轻摇晃间,遮住了半张面容。   “真是一个傻瓜啊……” ps:写到一半word又喜闻乐见的出错关闭了,在word页面消失的瞬间我无法控制自己,仰天长啸一声……于是楼下的狗和汽车报警器也跟着响起来了……响起来了……起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看家护院小朱实   与花开院秀元见面之后的第二天。   京都,朝臣宅邸。   花开院是光一脸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位暌违多年的白衣少女。她似乎与十年前毫无改变,依然是那副稚嫩如女童的外表,以及一只手就能轻松拎起来的娇小体型,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只身手矫捷的灵猫。   这只小猫此刻正坐在他的面前,一边卷着自己的长辫辫梢,一边笑着开口:“事情就是这样,是光老兄,拜托你啦。”   “这……就算是秀元的要求,突然要我带着其他人离开这里,那璎姬该由谁来保护?她现在可是被整座京城的妖怪盯上了啊!不行,我不能接受。”花开院是光用力摇头,那鸡蛋般的大光头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仿佛一枚十二万瓦的电灯泡,刺眼到了极点。   朱实忍着想要扶额长叹的冲动,虽然眼前人是一腔好意在担心璎姬的安全,这份侠肝义胆也让她十分感动,可她又不能将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连原作里那被柚罗MAX轰杀成渣渣的觉与鬼一口都打不过的龙套阴阳师,就算人数再多也只是会移动的经验包而已,还不如各回各家,也省了几份便当钱。   至于眼前这位花开院是光头(划掉)在原作里也只出过一次手,将某只杂鱼和尚妖怪劈成了两半,具体实力如何还要打一个问号。但朱实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禁咒道的几大干部在京城大闹特闹的时候,这位花开院是光似乎被青蚨一招打得重伤濒死……   仔细想了一想,她决定还是不坑这位老实人了。   “所以说,接下来就由我来保护璎姬啊。”朱实指了指自己,自信满满道:“只要我认真起来,那些普通妖怪一只手都可以轻轻松松打十个啦。”   不同于应天者时期开了挂一般的天下无敌,朱实回归本体之后,失去了属于贺茂咲耶的那一部分灵力,她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进步,依然是勉强能与御姐版真铃战成平手的水准。   然而停滞不前的,只是自身的灵力罢了。   初代花开院秀元武艺通玄,自创阴阳五行枪式,蕴含生生不息之理,年纪轻轻便有了“十步之内,天下无敌”的赞誉。   贺茂咲耶被誉为术法天才,在二十余岁时就已彻底掌握卢屋道满创立的五门方术,更自行创出日月并行之招,将卢屋流的五行方术推上更高的层次。咲耶取日月金水木火土七曜之意,将这七种平生最擅长的方术合而名之“斩鬼七法”,只愿有一天能够斩尽世间鬼气邪氛,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朱实本身也经过了三昧真铃的地狱特训,以透支生命为代价,进展可谓一日千里,当初仅仅修行了将近两年,便能击败禁咒道的干部之一武尊修罗。若非她因种种缘故始终抱着若有若无的自卑心理,今时今日早就名动天下,成为不亚于花开院秀元的成名人物了。   回到现世后,她不但恢复了曾在轮回之中磨灭殆尽的初代花开院秀元记忆,贺茂咲耶在烟消云散之前,更将毕生之学倾囊相授。她过去因三昧真铃不擅术法,在这方面少有涉猎,后来虽然得到了花开院秀元的指点,时间终究太过短暂,因此阴阳术的应对便成了一大弱项。   到了此时此刻,终于连这个唯一的短板也被补全了。   如果现在再遭逢安倍晴明的红月咒杀,朱实不必动用禁魔钉,也有十成十的信心化解这过于仓促的一击。   她大致估算了一下,在不动用五帝龙王神枪的前提下,自己大约与六百年前的天魔、现在全盛时期的滑头鬼处于相同水准,有六成把握战而胜之。   若不惜一切代价,以这副恶灵化的身躯强行运使五帝龙王法,九九数完之招可称当世无敌。   九九数完魔灭尽,本就是配合五帝神枪施展的克邪绝式。   朱实自忖只要不对上羽衣狐、安倍吉平这些当世强者,一般的妖怪不管来多少也是如砍瓜切菜,甚至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动用灵力,仅凭拳脚功夫就绰绰有余。   考虑到花开院是光的承受能力,少女觉得还是不要将话说太满,省得被这个耿直的家伙当成在吹牛,所以尽量往少里说——让一只手打十个在她看来,已经是谦虚到不能再谦虚的说法了。   然而花开院是光的眼神,依旧流露出深深的怀疑:“现在正在说很严肃的话题,你别开玩笑。就算是我,要对付十只妖怪也要费上一番功夫,你……”   是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朱实稳稳坐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两只手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好像根本没有移动过半寸。可本来什么也没有的左手却握住了一把带鞘的长刀。   那把长刀直到刚刚为止都挂在花开院是光的腰间,出于妖怪随时有可能袭击过来的缘故,他一直站在敞开的拉门旁边,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做好了随时拔刀的准备。   两人之间隔了将近十步的距离,花开院是光却没有发现眼前的女孩是什么时候起身取刀,又在什么时候回到原地。直到朱实笑着挥了挥手中握着的长刀,他才惊觉自己的腰间竟然已经空空荡荡,脸色变了几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白衣红裙的少女眼神真挚,抿着嘴轻轻一笑:“是光老兄,其实我也没有和你开玩笑。这里很危险,你还是趁早带着其他人离开吧,有我在,足够了。”   花开院是光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总要留下几个人,只有你一个的话,难免会有疏漏。”   “真是固执啊……”朱实叹了口气,正在思考该如何让对方乖乖听话,省得留下一两个不能打的阴阳师,到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他们,可能会对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她本来不打算参与这场滑头鬼与羽衣狐的战斗,但在不断推演占算有没有让滑头鬼不必受伤的方法时,却意外发现了另一种可能出现的将来——滑头鬼与璎姬死在大阪城,奴良组大多数成员被杀,仅有少部分投靠京妖怪,羽衣狐顺利诞下妖怪鵺,再开清净之世。而她自己也死在了阻止安倍晴明的战斗之中。   既然这个世界都已经如此面目全非了,那羽衣狐会产生什么异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无法保证剧情如原作一样进行下去,为了控制可能的变数,朱实经过一番斟酌,最终决定随璎姬前往大阪城。再者,只要想到原作之中那些会被鬼一口与觉所杀的炮灰阴阳师,以及惨遭羽衣狐强吻而亡的长发姬,朱实也不能放任此事不管。   她无意去拯救所有人,这注定是不可能达成的愿望,但若连有能力去救的人也不去拯救,却又太过冷血薄情了一些。   天下事,有能力者为之。   “好吧。”花开院是光最终仍被她说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在三番四次叮嘱遇到什么情况要及时求救之后,当天下午便带着所有驻守的花开院阴阳师离开了这座朝臣宅邸。   少女一边在心里向这位好心肠的老实人道歉,一边悄然撒出十余张符箓,幻化成离开的那些阴阳师模样,继续尽忠职守。这些符箓变化而成的幻象没有实际战斗能力,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在璎姬的父亲眼中看来,花开院这一次的人员调动,只是领导者从花开院是光变成了这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他对这位一看就不太靠谱的“小女孩”抱着十足的疑惑,甚至一度以为花开院有心撕毁约定,找花开院秀元吵了几次,却被秀元四两拨千斤,带着一肚子气地回到家中。   朱实对这位将自己女儿当成赚钱工具的无良父亲没多少好感,也懒得听他唠叨什么的,每日里就是陪着璎姬聊天说话。   在如同笼中鸟儿的璎姬看来,朱实讲的那些故事实在是精彩无比,其中固然有她亲身经历过的,也有前世那些动漫小说的情节,作为一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现代人,朱实讲起故事虽然不比那些专业的说书人或小说家,也是有板有眼,天花乱坠,将璎姬听得一愣一愣的,两只眼睛都要冒起光来。   到了夜里,滑头鬼往往大摇大摆从正面溜进来,有时撞到朱实在跟璎姬讲故事,也愉快地旁听了一会,偶尔插上几句嘴,将整个故事改得面目全非,气得朱实抡起王八拳追着他满庭院乱窜。璎姬起初在旁边一脸惊慌地想阻止,得知两人只是闹着玩之后,便也搬个小马扎在旁边兴高采烈地看热闹,一脸的兴致勃勃,就差汽水和瓜子了。   由于原作漫画里没说明璎姬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羽衣狐手下掳走的,朱实生怕错过了关键时候,一直待在这座宅邸里,十几天的时间过去,倒也与璎姬混得很熟了。   这个时候的璎姬已经对滑头鬼有了些爱慕的心思,只是还缺少一个契机而已,如果没有滑头鬼在羽衣狐面前被打得破破烂烂大声告白的那一幕,这两人不知道能不能如原作那般恩爱。   仅仅是考虑到这一点,朱实就觉得不应该去抢爷爷的风头,如果不小心拆散了这两口子,没了奴良陆生导致安倍晴明毁灭世界是小——在四百年之后,击杀安倍晴明的天命不出预料大概是落在主角奴良陆生的身上——如果滑头鬼失恋之后与雪丽好上了,朱实不一定能够控制住自己。   “朱实丫头,这就是本大爷与雪丽的女儿,你看,可爱吧?”   “九九数完魔灭尽啦——!”   说不定会变成这种展开。   闲暇之余,朱实也在烦恼着另一件事——她该如何对雪丽道出心中的爱慕之意,这对两辈子加起来单身七十多年的大魔法师而言,实在比拯救世界还要困难万分。   本着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的道理,她试着在聊天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璎姬与滑头鬼的意见。现在想来,大概是脑袋瓦特了才会向这两个不正常的家伙求教,璎姬自小就因为能力被父亲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   至于滑头鬼……   “男的女的?”   一头黑金相间的长发被夜风吹得乱飘,长相俊美的男子手中托着一支名贵华丽的烟斗,饶有兴味地问道。   朱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废话,当然是女的。”   滑头鬼怔了一怔,突然拍着大腿哈哈笑出声来:“真是有趣,不愧是本大爷中意的女性——啊,你不要误会,我这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倒不如说……”烟斗滴溜溜转了一个圈,指向朱实:“你比璎姬差远了。”   “不!用!你!说!”朱实咬牙切齿:“比不了高贵的公主真是对不起啊!别转移话题,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不要这么急性子嘛。”滑头鬼好像很享受看朱实炸毛的样子,哈哈笑了一声,身子往前倾了过去:“对方是谁,本大爷认识吗?”   “认识,但我不会告诉你是谁。”朱实斩钉截铁:“只要告诉了你,明天……不,今晚我喜欢她的事情就会传到她的耳中了。”   “本大爷是这种人吗?”滑头鬼瞪了少女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对方是奴良组的人了?嗯,嗯,嗯,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几下头,将烟斗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烟圈飘在清澈的夜空之中,很快就被风吹散。两人坐在走廊上,优哉游哉地赏月喝酒,面前摆着一个大盘子,零零散散十几件寿司,鲜甜的鱼肉与微酸的醋饭正适合拿来下酒。   璎姬刚刚被哄着喝了几杯酒,已经睡得昏天黑地。她虽然才十四岁,这个时代却也没有二十岁以下不准喝酒的禁令,看朱实喝得这么开心,不谙世事的公主大人也像小猫般轻轻舔了几口,然后……就醉倒扑街了。   这举杯沾唇立扑的豪迈姿态,让滑头鬼与朱实忍不住有些傻眼,刚刚喝到兴头上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猜了几次拳,决定由滑头鬼溜去厨房里拿了吃剩下的寿司,推杯交盏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干脆去强吻好了。”滑头鬼咂了咂嘴,一脸认真地提议道:“先将生米煮成熟饭,一个吻让对方神魂颠倒,从此迷你迷到无法自拔。”   “吻过了……”朱实有些纠结:“而且是对方强吻的我。”   “哎呀?”滑头鬼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不就成了嘛,你还在纠结个什么劲,过去要她负责啊!”   “但她喜欢上了别人。”朱实皱了皱眉。   滑头鬼一拍大腿:“开什么玩笑!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对本大爷的朋友始乱终弃,告诉我是谁,我这就回去砍了那对狗男女!”他带着几分醺醺醉意说出这番话,却见朱实一脸复杂地看了过来,声音幽幽:   “那你现在可以切腹了。”   “……”   滑头鬼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斗,又望了一眼房间里睡得正香的璎姬,慢慢的,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表情。当他再度抬起头与朱实对视时,眼中除了玩笑调侃,还多出了一种隐隐约约的了然:   “你喜欢雪丽。”   朱实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 ps:今天有点累,只更一章~见谅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鸡同鸭讲   “你喜欢雪丽。”   语气古怪地道出这句话,看着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点头承认的朱实,滑头鬼蓦然感到了一阵头痛。   这不是因为滑头鬼也喜欢雪丽,天地良心,虽然看上去像个流氓,实际上也是标准的黑道老大,可他在感情方面是绝对的专一,认定了璎姬这块肉就绝不撒口,更不会去惦记其他锅里的美食。   滑头鬼之所以头痛不已,还是因为在过去几十年里早已察觉到的,大概连雪丽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某个秘密。   “别怪本大爷不够朋友,事先提醒你一句,雪女应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你的这份心思……不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虽然他也不知道是谁,可雪丽在无数次酩酊大醉之后哭泣着叫出的那个名字,滑头鬼却已经牢牢记在心中。   也不知道那个叫秋夜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害得他重要的部下如此伤心,如果给他撞到了,非得狠狠劈上个十几二十刀不可。   “我知道。”   朱实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滑头鬼,不用对方提醒,她也知道雪丽现在一颗芳心都系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这算什么,故意在她的面前炫耀吗!   可怜她连恋爱的滋味都没试过,就从暗恋变成失恋了。   白衣少女狠狠灌下一口酒,也不知是酒精的影响还是心中实在恼火得很,白皙的脸颊也变得通红起来:“既然没有那个心思,就别耽误人家啊,雪丽多好的一个妹子,就这样白白蹉跎了几百年,真是的,想想就可恶!”   她怒气腾腾瞪着滑头鬼,可对方却似乎毫无自觉,丢了一块寿司进嘴里大嚼起来,口齿不清地跟着数落道:“没错!如果让本大爷撞到那个混蛋,非将他剁成十截八段,然后拿去喂狗!”   “说得太对了!所以你快点去切腹好了,嗝……”在滑头鬼说话的时候,朱实一个人自斟自饮,又干了十几杯酒,这时用力一拍膝盖,一只手指着滑头鬼,大着舌头嚷道:“说得就是你,快去切腹!不会的话,找右弼教你怎么能切出花来,她有……嗝,她有特殊的切腹技巧!”   朱实的酒量原本就算不上多好,这时心中不爽快,喝得又急又快,再被夜风一吹,醉意如翻江倒海涌了上来,眼神都开始飘来飘去,身子却还是坐得笔直如松。   滑头鬼也多少有了几分醉意,眯着眼睛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炸毛的朱实:“朱实丫头,你是不是喝醉啦,想切腹的话你自己去切好了……”   他说着想伸手去拿回酒瓶,但醉了的人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你喝醉了”的话,朱实一边用力摇头,咕哝着“我还没醉!”,抢先一步将酒壶抢了过来,也不倒进杯子里,直接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大概是喝得太急,朱实猛地别过头去咳嗽起来,那酒壶正要摔出去,被滑头鬼眼疾手快抢了过来,摇晃一下,发现居然已经空了,撇了撇嘴顺手丢到了房间里面。   似乎听到了一声少女的痛呼,不过已经变成醉猫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我不切,切腹多痛啊!”朱实抬起袖子擦着晶莹发亮的嘴角,理直气壮地说道。   滑头鬼用力点头:“是啊,这么痛的事,本大爷也不想去做!”   “你说得也有道理。”朱实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在酒精的作用下,声音已经带了些哭腔:“那应该怎么办呢,我这么喜欢雪丽,但她不喜欢我啊……”   “本大爷支持你!比起那个叫秋夜的混蛋,朱实丫头你明显更适合跟雪女在一起!”滑头鬼拍着大腿,这句话说完,又抱起了另一个酒壶往嘴里灌。   “你叫我?”朱实疑惑地望了过去。   “很好,本大爷决定了!”滑头鬼将喝空了的酒壶再度顺手往房间里一丢,又一次传来了少女的惊呼声,但两人依旧没有在意。他猛地站了起来,一脚将还剩下几个寿司的盘子踢飞出去,大步向前扯住了朱实的胳膊:“来,跟我回去见雪女,事不宜迟,本大爷就直接将雪丽许配给你好了!”   “不要!”朱实奋力挣扎,因醉酒而变得湿润的眼瞳之中隐隐有水光闪烁:“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是会被拖出去打死的,殴打而死!”   她一个过肩摔,将反应不及的滑头鬼丢到了庭院之中。   明亮的月色照落,院子里的湖泊中央也倒映出一片银白,熠熠生辉,滑头鬼趴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大声嚷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来,有本事就过来跟本大爷打……嗝,打一场!”   “来就来,谁怕谁,说出来怕吓死你,我连安倍晴明都按在地上摩擦过,还怕你个小小的滑头鬼不成!”朱实撸起了袖子,感觉自己仿佛是水浒传里的鲁智深,跌跌撞撞向前冲出两步,就要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打成左右对称熊猫眼。   白衣红裙的娇小身影踏着魔鬼般的步伐向前跌跌撞撞冲出几步……   啪!   脸部着地,直挺挺地从走廊上摔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滑头鬼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双手叉腰仰天大笑:“知道怕了吗,这就是未来的魑魅魍魉之主,本大爷的真正实力啦,哈哈哈哈哈!”   朱实抬起头来,鼻尖和脸都红成了一片,她抽了抽鼻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要雪丽喜欢别人啦,哇哇呜呜呜!”   女孩的嚎啕大哭声,男子的粗豪狂笑声,交织在冬日的夜空之下,形成了一曲……十分扰人清梦的大合奏。   璎姬怔怔地看着两个醉到一塌糊涂的家伙,仿佛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情景,心中的怒意也在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刚刚她连续吃了两下酒壶投掷攻击,此刻脑门都还是红通通的,连带着那些微酒意也完全不翼而飞了。   “妖怪大人……?”   璎姬犹豫地出声喊道。   “噢,璎姬,你看,本大爷轻轻松松就胜过这个小丫头了!如何,迷上我了吗?哈哈哈哈哈!”滑头鬼好像见到了心仪事物的小孩子,两眼发光地朝璎姬使劲招手,似乎等待着对方的夸奖。   “朱实姐姐……?”   璎姬迟疑了片刻,将目光从滑头鬼身上移开,望向她觉得相对更靠谱一点的阴阳师少女,这十几天相处下来,对方虽然外表比自己成熟不了多少,内在却是一个让她情不自禁去依靠的大姐姐。   这“姐姐”的称呼虽然有些奇怪,可考虑到对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小女孩般的外表又不好叫阿姨什么的,纠结许久,还是敲定叫姐姐了。   但在璎姬看来十分可靠的朱实,现在却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口中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既像醉酒之后发牢骚的大叔,又像是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看上去居然有点……可爱?   听到璎姬的声音,朱实揉了揉眼睛,抬头望了过来,那如同被遗弃的小犬般湿润的眼睛,顿时唤起了璎姬心中某种与生俱来的情感——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将两个醉鬼半哄半拖带回了房间里面,滑头鬼鼾声如雷地睡在旁边,朱实躺在璎姬的膝盖上,温柔可亲的公主正在轻轻帮她揉着太阳穴。   “小公主……”半睡半醒之间,朱实喃喃道。   “什么?”被这位比自己足足大上十六岁的“小女孩”萌到的璎姬语气轻柔,恍若一位正哄着小孩入睡的母亲。   “我喜欢雪丽,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呜呜呜哇……嗝,唔唔唔……”朱实哭到一半,突然被呛到气管,偏过头去拼命咳嗽,璎姬手忙脚乱帮忙拍背顺气,过了片刻,又脸色发青一副要呕吐的模样。   “到底是想哭想吐还是想诉苦,倒是给我选一样啊……”璎姬不知所措地举着双手站在原地,看着掐住自己脖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朱实,砸着嘴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的滑头鬼,这是她这十几年来从没感受到的热闹气氛。   平时一尘不染的房间被弄得一塌糊涂,公主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   或许偶尔经历一两次这种事也不坏。   她默默想道。   看了一眼满地打滚的白衣少女,璎姬又在心里的小本子上记了一笔:以后绝对不能让朱实沾酒了。   ······················   第二天。   滑头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然而去,因宿醉而头痛欲裂的朱实差不多找遍了整座京城也没有将他抓出来,灭口的计划也只好因此作罢。   只要一想到那个不正经的家伙有可能将自己昨天的表现告诉雪丽,朱实就恨不得一拳砸出个洞钻进去。   她揪着璎姬的衣角连连追问对方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公主大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还语气诚恳地劝她以后尽量少喝酒。   总觉得璎姬当时的笑容好像有些可怕。   大抵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无可奈何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几件不堪回首的黑历史。朱实默默将那酒醉失态的一夜藏在了记忆最深处,决定一辈子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要戒酒!   白衣红裙的少女言之凿凿,可爱温柔的公主十分支持,并自告奋勇担起了监督朱实不喝酒的责任。虽然朱实认为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酒这种东西本来也不好喝,她这么坚定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呢对不对?   ……   “一口就好,这种度数的根本不算酒,喝不醉的!”   “不行。”   璎姬笑眯眯地把朱实手中的酒瓶子抢了过来。   “一口就好……”朱实摇晃着璎姬的肩膀,语带恳求。   “不~行。”璎姬笑眯眯地摇头。明明是人类,这位公主的背后却仿佛溢出了妖怪特有的畏之气息,黑气翻腾如潮涌。   “一口……”朱实仍不放弃,轻轻晃着对方。   “不行就是不行!”   名为璎姬的火山爆发了。   “你不是昨天刚刚答应过我要戒酒吗,为什么才这么一会就反悔了!口渴的话,就给我喝水去!”   璎姬一只手插着腰,大声喝道。别看这位公主平时说话轻声细气的,一旦发起怒来,就连那些最凶恶的妖怪也要暂避其锋芒。   朱实自然也不例外。   她挠了挠脸颊,偏过头去嘀咕道:“水又没味道……这个时代又没有芬达可乐王老吉,不然我才不想喝这种一点都不好喝的东西啦……”   少女坚决不承认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酒鬼——还是个喝没多少就醉到一塌糊涂耍酒疯的酒鬼之耻。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她的朋友都是恨不得泡在酒缸里的呢?尤其是六百年前天魔妖狐大江朱这几个酒肉好友,不止一次将她拉过去大饮特饮。与朱实不同,贺茂咲耶也是名震天下的酒豪,借用师父身躯的朱实喝酒喝上瘾了,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后,一时间依然没能改变这个习惯,几杯酒一落肚,顿时天也旋地也转,整个人都茫了。   这一定是师父的锅!   朱实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璎姬拿在手里的酒瓶,注意到逐渐接近过来的那一丝微弱妖气,猛然变了脸色,急急忙忙站起身来:“滑头鬼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位亲亲热热,告辞拜拜不用送!”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璎姬的房间,被那句亲亲热热闹得大红脸的璎姬气恼地跺了跺脚,追之不及,正打算回过身去,却猛然被另一个人拥进了怀里。   “今天有想我吗,嗯?”   明亮的月色从敞开的拉门照了进来。滑头鬼将下巴搭在璎姬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笑着问道。   这光明正大的耍流氓行为让璎姬更加脸红,扭捏了好半天,才细如蚊呐地轻轻应了一声:“有……”   “哈哈哈哈!”   ·······················   “啧。”   听着隐约传来的两人谈笑声音,朱实很不爽地咂了一下舌头,突然有种将这座宅邸直接一把火烧掉的冲动。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滑头鬼这么轻轻松松就将一个绝世美人追到手,她却在这里纠结来纠结去,始终没有向雪丽坦白的决心。   一旦想到对方应该已经忘记了六百年前的那段往事,自己在她眼中看来,也只是一个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兼闺蜜,朱实便忍不住一阵烦躁,连带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也变得更加响亮了。   对数十年来从未接触过恋爱之事的白衣少女而言,这些烦恼仿佛一团相互纠缠的乱麻,该从哪里下手根本毫无头绪,曾经还有看似很有经验的妖狐大人出谋划策,但现在连狐狸也已经不在了。   朱实并不知晓,她之所以会陷入这种无谓的苦恼之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要算在妖狐与小青的头上。   这对所有人来说,也许都是一件极之幸运的事。   大概?   白衣少女微微叹了一口气,停在某间装饰豪华的房间门口,里面点了灯,昏黄的灯火将娇小的剪影映在墙上,摇晃不已,光怪陆离。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伸手轻轻拉开门,璎姬的父亲睡得很香很沉。这位中年男性的额前正贴着一张朱砂勾勒的符箓。   “我已经给了机会,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了。”   朱实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双颊凹陷面露死相的朝廷大臣,雪白大袖随意一摆,转身离开。随着娇小身影远去,被打开的拉门竟又重新自行关上。   那盏灯火也嗤的一声灭了。   ····················   这一夜,璎姬的父亲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在这场梦里,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用之不竭的金银财宝,炙手可热的荣华富贵。   他将女儿璎姬嫁给了某位权贵大臣为妻,那位大臣在不久之后就步步高升,最终成为了权倾天下的大人物,而他这位亲家也水涨船高,成为天下人都想巴结的对象。   喝的是人参汤,吃的是龙凤宴,骑的是千里马,住的是黄金屋,只要一个念头,各种各样的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只要一开口,无论什么奇珍宝物也自有人双手奉上。那是过往不曾想象过的好日子,甚至比神仙更加快活。   “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大家都这么说。他愈加得意起来,认为自己将璎姬卖了一个好价钱,这没什么不对,他辛辛苦苦将女儿养到十四岁,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过上今天这种生活吗?   “父亲大人……丈夫每天喝醉了酒就变着法子折磨我,我好辛苦啊……”璎姬浑身青肿伤痕,一张绝世的容颜也变得憔悴非常,再也没有半点光彩。   她倒在地上揪着他的衣角哭诉不断,他却只是很不耐烦地将自己的女儿一脚踹开:“快回去,那位大人若生起气来,我与你都难逃一劫!快回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璎姬被一脚踢开,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绝望神色时,有一位白衣红裙的少女正站在旁边,静静望着这一幕,双手拢在袖中,眼神沉静如水。   几天之后,璎姬自杀的消息传来。   少女向前踏出一步,问道:“因为一己私欲,害得女儿沦为他人玩物,一生悲惨,最终含恨自杀。你后悔吗?”   “我将她养得这么大,就是为了能卖一个好价钱,只怪璎姬太不能忍,我又何错之有!”他这么回答之后,白衣少女叹了一口气,挥一挥衣袖,身形消失不见。   璎姬死后又过了几年,那位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全族皆遭受株连,他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波,关入牢中,日日夜夜苦不堪言。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死去的璎姬突然再度出现,带着他逃了出来,更治好了他身上的伤。原来那一日璎姬将要自杀时,突然被一位路过的仙人所救,仙人算得他今后有此一劫,在璎姬再三恳求之下,放她下山拯救自己的父亲。   他大为感动,决定洗心革面,从此好好对待璎姬。两人经过一段颠沛流离的逃亡时间,终于摆脱了追兵,在一处偏僻的村庄定居下来。   两人靠着璎姬的治愈能力治病救人,很快就不必再忍受饥饿之苦,也住进了大屋子,从此远离日晒雨淋。璎姬对这种贫困却安稳的生活已经赶到心满意足,可他却不一样。   比起过去那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过得简直如同猪狗一般,天差地远,慢慢的,他开始憎恨起这贫穷的日子,却苦无摆脱的方法。直到璎姬某次救了一位行将入木的富人,富人对璎姬一见钟情,愿意将一半家产作为聘礼迎娶璎姬。   这对他来说乃是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与璎姬商量之后,璎姬却反应激烈,坚持拒绝,更要返回仙人身边继续修行。他不管怎么劝说都没有用,眼见璎姬就要离去,一时气急攻心,竟将自己的女儿一拳一拳硬生生打死在地上。   这副情景正好落在不远处的富人眼中。那些家丁仆役一拥而上,将他也乱棍打死在女儿尸体的旁边,人生的最后一眼,是璎姬业已无神黯淡的双目。   白衣少女再次出现,依然是那个问题:“因为自己的欲望,你打算再度出卖一心为你的女儿。因为自己的欲望,你甚至打死了她,堂堂朝廷大臣,最终却沦落到横尸街头的凄惨结局,你——后悔吗?”   “都是璎姬的错!只要她乖乖听话就好,只要她听话,我们父女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什么她就是不懂,为什么!”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后悔,我什么错也没有,这都是璎姬的错,是你们的错!”   白衣少女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去了。但少女的最后一眼却让璎姬的父亲无端感到了一阵寒意。   那仿佛是在看着——   一个死人。   房间里一度熄灭的灯火再次亮了起来,火光摇曳不定,将璎姬父亲的影子也拉得极长极深,如同隐藏着无数魑魅魍魉,蠢蠢欲动。中年男子仍然躺在被褥之中,眉头紧紧皱起,好像做了什么噩梦,额前布满了冷汗。   而那张朱砂勾勒的灵符却无声无息地悄悄燃尽了。片片飞灰随着昏黄灯火起舞,仿若宣告死讯的漆黑幽蝶,透露几分诡谲阴森。   ····················   朱实走在半夜三更的街道上,脚步轻快,一条乌黑长辫随着主人的步伐左摇右晃,整个人如同融入黑夜的白色精灵。   “叮——!”   一声清脆铃响,划破寂静的夜空。朱实向前走去,迎面却也走过来一个人,作僧侣打扮,头戴斗笠,颈挂佛珠,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子。   竹筐里装满了朱红色的铃铛,堆成一座小山也似,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卖铃铛,好看又好听的铃铛咯!”僧侣打扮的男子一边摇晃着手中锡杖前行,一边大声叫卖着:“一枚铃铛只要六文钱,只要六文钱!小姑娘,不买一枚铃铛吗,好看又好玩,只要六文钱哦!”   朱实与这位僧侣打扮的男子擦肩而过,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男子隐藏在斗笠之下的双眼如同鹰隼,紧紧盯着白衣红裙的少女。   朱实没有转过头去与他对视,只是抿着嘴微微一笑:“我没有六文钱,但有另一件更值钱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三个字。”白衣少女嘴角微微勾起,笑容竟显得有些神秘莫测:“你家主人一定会感兴趣的三个字。”她偏了偏头,轻轻作出无声的口型,那僧侣打扮的男子脸色猛然一变,随即肩膀向上一耸,一枚朱红色铃铛直直从竹筐里弹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在朱实的掌间。   “成交。”   “哈哈哈,合作愉快。”   朱实脚步不停,一只手负在身后,将那串铃铛举在眼前微微一晃,叮叮当当的响声顿时随风传了出去。僧侣打扮的男子逐渐远去,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眼看差不多到了人群熙攘的热闹区域,脸上一直带着的软萌笑容却慢慢变淡了。   灵符自行燃尽,引梦之术的结果反馈过来,白衣少女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沉默许久,最后也只能轻轻叹一口气,只觉心中沉重,难以释怀。   神仙借梦境开悟凡人的故事古往今来多不胜数,利用阴阳术,朱实也可以做到类似的效果。但橄榄枝伸了出去,所得到的却不一定是美好的结局。   “若你心有悔意……只要有一丝悔改之意,我便会为你挡下将要到来的杀劫。即使改换天机将导致天数反扑劫难加身,我也想保全璎姬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为何……为何这般执迷不悟呢?”   引梦之术直问受术者心灵最真实的想法,既然两度沉浮皆不能让璎姬的父亲回头悔改,那她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无奈何,无奈何啊!”   朱实咬紧牙关,一字一字,如叹如哀,但再度迈开脚步时,却又已经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温和笑容…… 第一百七十九章 魑魅魍魉之主   次日,朝臣宅邸。   “吾等此次前来不为他事,是希望能将璎姬殿下嫁与丰臣秀赖殿下做侧室。”长相清秀的少年盘腿而坐,将摆在面前的小山也似金币往前一推,满面笑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大人收下。”   看着那灿烂夺目的无数金币,璎姬的父亲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强忍住点头答应的冲动,在心里盘算着更多更大的利益:“这……这个嘛,能得主上垂青自是万分荣幸,不过,唉……”   不知为何,大臣突然想起了昨夜那个荒诞离奇的梦境,即使此时此刻,梦中种种依然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他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在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面前,这小小的不安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丰臣家乃是他以前不曾想过高攀的权贵显赫,璎姬竟然能得到那位秀赖殿下垂青,不愧是他辛辛苦苦养育的女儿。但若考虑到璎姬拥有的神通之力……大臣很快下定决心再周旋一下,尽量将这株摇钱树卖出一个不会后悔的高价。   “有何不妥?”那少年模样的丰臣家使者仍是满脸灿烂笑容,见到大臣迟疑许久,忍不住出言问道。   “不不……只是原想今后嫁人自是嫁与朱门明媒正娶有个好人家,若仅为侧室的话,这……恐怕小女受委屈,是吧?”大臣装出一副举起袖子拭眼泪的姿态,他相信这位丰臣家的使者应该明白话中意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青年怔了一怔,随即连连点头,突然笑了起来:“大人,太贪心是不好的哦。来,这是您的钱,请收下罢——”   嗤!   青年依旧盘坐在地,身子一动不动,摆在面前的金币小山却突然崩塌,无数金币如箭矢疾射而出,竟将大臣打得向后飞去!   手脚在一次次沉重打击中扭曲变形,鲜血四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碎声,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当大臣重重撞在身后不远处的屏风上时,浑身骨头已被打得寸寸断折,变成了一摊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肉泥!   血肉模糊的身躯黏在屏风之上,沾着碎肉的金币啪嗒啪嗒往下掉,将屏风的图画搞得一塌糊涂。身体已被彻底毁去,大臣的脑袋却毫发无损,两只眼睛还在转来转去,竟然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真是的,若非如此贪婪,至少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少年慢慢走到屏风面前,与大臣那因为极端痛楚与恐惧而开始涣散的瞳孔四目相对,一只手按上了大臣的头顶:“哎,看上去真可怜,就让八雷令之一的若雷结束你的痛楚,痛楚吧。”   诡异的紫色光芒闪烁,大臣的头颅竟迅速干扁下去,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血肉便被吸收殆尽,化作了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   少年笑着将那骷髅头抓在手中,往自己头上一放,向着西边方向躬身拜了三下,再直起身子时,脸上已经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有花开院的阴阳师驻守在此……不过现在的花开院与六百年前不同,除了那位花开院秀元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了不起嘛。”读取了大臣的记忆之后,若雷歪了歪头:“既然还有一位女阴阳师在,直接杀了好像有点浪费,干脆将她也献给羽衣狐好了。蚊子虽小,也是一块肉,肉啊。哈哈哈……”   “什么声音!”   “妖怪!?”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位手持薙刀的阴阳师冲了进来,似乎被这人间惨剧一般的景象给硬生生吓住了,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会,我等的结界被破坏了吗!”   “结界?”若雷回过身去,双手笼在袖子里,满脸灿烂笑容:“原来现在的废物阴阳师们,会将那种一戳就破的东西称作结界呀?真是大开眼界,眼界了。”   “可恶!不能让他对公主动手!”   “杀啊!”   阴阳师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冲了上去,若雷轻轻一挥手,某种无形的力量呼啸而去,直接将冲在最先的阴阳师男性拦腰斩断,整个上半身腾空飞起,鲜血喷涌而出,使整个房间内如同下起了一场血腥之雨!   “真是……”面对十数名悍不畏死的阴阳师,若雷却感到极为乏味,闲庭信步走在刀剑长枪之中,信手拨开迎面攻来的锋利兵刃,这位少年模样的护法神轻声叹了一口气:“太弱了啊!”   ·····················   “朱实姐姐!”听着外面不断响起的惨叫声与兵刃碰撞声,璎姬脸色苍白,紧紧揪住朱实的袖子,战战兢兢地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白衣少女转头望了一眼璎姬,秀气的小眉头微微皱起:“羽衣狐的妖怪打过来了,他们想将你抢回大阪城,夺取你之生肝……你的父亲已经被杀死了。”   “这!怎么可能!?”乍然听到噩耗,璎姬身子顿时一晃,满脸皆是不可置信:“父亲大人他……”   “抱歉。”朱实轻声道。   决定不救璎姬父亲之后,她一直坐在房间里,几次强忍出手的冲动,眼睁睁看着大臣被那些金币硬生生砸成了一滩肉泥,此时心中也是极为难受,尽管对方不是值得去拯救之辈,可见死不救依然让良善的白衣少女感到痛苦自责。   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璎姬,这之后你要怎么责怪我都可以,但只有现在,希望你能相信我。”   在数百数千条通往不同未来的道路之中,朱实选择了眼前的这一条路。天机难测,天意难违,她也只能如履薄冰地向前而行,只希望这个选择,不会让一切进入最无可挽回的深渊……   白衣少女在心中默默祈求。   “我……”璎姬犹豫了一会,门外的惨叫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昭示着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不谙世事的公主咬了咬牙,即使心中依然有着无数疑问,尽管想质问为何眼前人不去救自己的父亲,千言万语却还是化作一句话:“我相信你!”   “好。”朱实用力点头,抿着嘴微微一笑:“那待会你无论遇到什么事也不要惊慌,我与滑头鬼一定会护你周全。”   这句话落下的同时。   拉门被一具直直摔过来的阴阳师尸体砸得破烂不堪,半边门框打着转儿与朱实两人擦肩而过,跌进外面的庭院湖泊之中,啪的一声,激起了将近一丈高的水花。   “原来藏在这里呀,公主殿下,以及……可爱的阴阳师小姑娘。”若雷舔了舔嘴角沾到的鲜血,脸上笑意更深:“乖乖随我回去大阪城吧,如果抵抗的话,下场可是会很凄惨,凄惨呀。”   他满手鲜血,触目惊心的鲜红让璎姬浑身都发起抖来,只能紧紧依靠着身边的白衣少女,好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璎姬。”朱实轻声道:“不要怕。”   这声音如破夜而出的第一缕曙光,竟将璎姬心里的所有不安一并扫去,她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白衣红裙的娇小身影腾空而起,宛如一只掠食的巨鸟展开羽翼,狠狠扑向那满身血迹的妖怪少年!   “不自量力!”   若雷不屑地哼了一声,向着空中拍出一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凝聚成无形巨手,抓向人在空中的白衣少女!   但在那巨手打到对方身上之前的一瞬间,朱实突然哇的一声大叫,一个跟斗向后翻了出去,不偏不倚直直摔在璎姬身边,又咕噜咕噜滚出去好远,等到好不容易停下来时,似乎已经气若游丝地昏了过去。   “……”   “……”   璎姬目瞪口呆地看着昏迷过去的朱实。   若雷也愣了片刻,刚刚自己应该没有打中对方啊。但这应该也不是在演戏,否则如此浮夸的演技,莫非是等着他吐槽不成?   更何况,不管是真的被打晕过去还是想借此逃过一劫,只要将这两人带回大阪城,在羽衣狐的面前,谅必这个女阴阳师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虽然她也叫秋夜,却不能与六百年前的那个应天怪物相提并论。   身为本体存在幽冥的八色雷令,在玉藻自行封印,安倍晴明也被九九数完魔灭尽破去反魂之术,彻底死亡之后,便一直潜伏在地狱之中,直到最近才被忌野冬绘召唤出来,也因此还保留着一部分六百年前的记忆,对那导致八之岳神山崩毁的惊天之战也是印象尤深,纵使相隔六百载,仍然胆战心惊。   眼见璎姬就要扑过去治愈昏迷的朱实,知道这位公主拥有的神通之力,若雷自然不可能让她如愿,大步向前一手一个将朱实与璎姬都拎了起来。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也不多做停留,身子拔空而起,直接飞向远处的大阪城。   在若雷离开之后,遍布在宅邸各处的阴阳师尸体竟都开始缓缓变得透明消失,无数晶莹光芒如萤火虫般翩翩飞舞,溅射在墙壁走廊上的血液也悄然蒸发,明明是寒冬时节,空中却飘起了无数如火枫叶……   深夜。   当滑头鬼兴致勃勃赶来的时候,却只见到屏风上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璎姬与朱实皆不知去向。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急匆匆赶去璎姬的房间查看,依然没有发现两人身影,但几经查探之后,却在地上看到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大阪城。   “这字真丑……”滑头鬼皱了皱眉头,将璎姬被抓走之前掉在旁边的妖刀弥弥切丸拿起来看了几眼,别在腰后:“大阪城,也就是说……朱实丫头和璎姬被那些妖怪抓走了,啧,是羽衣狐吗!”   他的双目猛然睁大,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座人事皆非的朝臣宅邸。   ····················   “羽衣狐大人,我为您带来了两个最为可口的祭品,还请……享用。”   高高在上的大阪天守阁,坐在主位的高贵妇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被若雷丢到房间中央的两道身影。   “就等你了哦,璎姬。”   手中握着精致的细长烟斗,羽衣狐附身的淀夫人轻笑出声。而此时正坐在淀夫人面前的两位女子也随之转过身去,好奇地看着一脸惊慌的璎姬。   “盛传你是京中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让我也看得目不转睛呢。过来过来,快来这边坐下。”   羽衣狐笑盈盈地朝着璎姬招手,但璎姬却向后一退,竟护在了昏迷的朱实面前:“妖怪,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她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几人,伸手想拔那把花开院阴阳师交给她的妖刀,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弥弥切丸在挣扎的时候掉在房间里了。   虽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就算拿着那把妖刀也不见得有用,可现在落到了手无寸铁的境地,便更加恐惧起来。璎姬脸色惨白,咬着嘴唇,依旧保护在白衣少女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看着这样子的璎姬,羽衣狐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她眯起细长的双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璎姬:“居然称呼我为妖怪什么的,真是一个……失礼的小丫头呀。”   “就是,快向淀——”以一头神佛所赐的长发名传天下,被人们称之为“长发公主”的宫子姬正要让璎姬向淀夫人道歉,但刚一开口,却听到羽衣狐接下来所说的话,整个人如被雷击,定在当场:   “至少也该叫一声……大妖怪才对吧?”   阴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一只冰冷到不似人躯的手掌按在了宫子姬的肩上。   “长发公主……我听说过你。”   宫子姬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寒意,好像被什么凶狠的野兽盯上了一般,呆呆坐在那里,竟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果然是拥有日本第一美丽长发的……绝世美女啊。”羽衣狐轻轻摩挲着那一头滑如绸缎的乌黑秀发,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真是让我期待,你的生肝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啊!”   话音一落,羽衣狐猛然将宫子姬的身躯往后一扳,身子向前倾去就要吻上对方的嘴唇,进而将生肝吮吸出来——这是能最大限度吸收生肝力量的方法,比起那些将生肝挖出来再享用,直接嘴对嘴吞食活人的生肝更加有效果——但双唇触碰到的,却不是预想之中属于少女的甘美滋味,而是——   一只草鞋。   将时间往前拉回片刻。   就在璎姬因羽衣狐盯视的目光而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也无法发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长发公主就要被妖怪夺去生肝的时候,身边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   昏迷的朱实一跃而起,白衣红裙的娇小身影向前直扑过去,旁边的若雷伸手欲抓,却好像触电了一般,五指焦黑抽搐不已,散发着一股烤肉的芬香。   在无数隐于黑暗的妖怪现出身影冲向羽衣狐的时候,朱实已经拉开了宫子姬,一脚踹在羽衣狐的脸上!   那一刻时间好像被无限地拉长开去,京都妖怪们看着羽衣狐的脸缓缓变形,身子在一瞬间的前倾过后,又向后缓缓倒了出去,随即时间恢复正常,身为魑魅魍魉之主的羽衣狐竟如炮弹一般直直飞了出去,将其后的屏风砸得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与此同时,刚刚落地的朱实也已经被团团包围,鬼童丸与茨木童子两口刀架在她的脖颈边上,手持狼牙棒的高大鬼族凯郎太站在一旁怒目而视,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宛如木乃伊的狂骨正一步步走向璎姬,而包括鞍马山大天狗在内的其他妖怪聚集在羽衣狐身边,不过眨眼之间,空空旷旷的室内竟现出无数魑魅魍魉,正是百鬼夜行之象!   被寒刃架在脖子上命悬一线的朱实,却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惊慌神色,她歪了歪头,看着倒塌的屏风上正站起身来的羽衣狐,抿嘴一笑:   “百合也要讲基本法啊,大妈!”   ··················   “总大将。”   无人的街道上,夜风凄冷,两边屋檐下的无数灯笼随风摇晃,透露着几分不同寻常的诡谲气息。长发披垂挡住半边脸的中年男性双手拢在袖中,目光沉沉,看着前方那道熟悉之极的身影,出声唤道。   “牛鬼。”   滑头鬼停下脚步,转头望去,没有说话,仅仅以目光投来疑问之意。   “我的总大将啊,带着这样浓厚的血腥味乱跑的话,形成的妖气可是会将妖怪们都招来的……一点也不像你。今晚又想找谁打架了?”牛鬼带着几分调侃地问道,滑头鬼却没有如平时一样放声大笑,他神情严肃,侧着脸,声音似乎也变得格外低沉:   “要去一次大阪城,你们不用跟来也成。”   “大……你说大阪城!?”牛鬼嘴角若有若无的悠哉笑容顿时僵住,露出的单眼睁得极大,显然是被滑头鬼这句话给吓住了:“别说傻话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盘踞在大阪城的‘家伙’是谁!羽衣狐可不是普通的妖怪啊!”   他猛然一步冲上前,伸手要去抓住滑头鬼的肩膀,却被后者轻轻松松一个晃身便避了开来:“本大爷当然知道,羽衣狐乃站在人类的舞台上支配人类的,独一无二的妖怪,自古以来便是盘踞于京城的大妖怪之中的大妖怪。”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过去!快停下,现在还为时过早,要再继续凝聚更强的力量……如果你还想成为魑魅魍魉之主的话,就放弃这鲁莽的行为!”   “牛鬼,闭嘴。”   还在嘴边的一千一万句劝说的话语,皆被滑头鬼这冷冷的一句话给堵住了。牛鬼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滑头鬼将别在腰间的妖刀抽出一截,锋利寒芒闪烁间,就连那双瞳子也变得黑白倒转,正是所谓的——鬼之瞳。   “羽衣狐……若她成为了魑魅魍魉之主,那老子——”滑头鬼看了一眼牛鬼,脚步不停继续向前,只剩下那斩钉截铁的自信话语,依旧回响在这空旷的深夜长街:“超越魑魅魍魉之主就是了!” ps:既然写到这一段,果然还是少不了爷爷的耍帅台词呀~这一章好像格外的长,不过也找不到合适的分段时机,正好在这里问一下,大家是喜欢这种大章节,还是更喜欢两千字一章啊? 第一百八十章 百鬼夜行   大阪城,天守阁。   聚集在此的妖怪皆是一方之雄,在六百余年的光阴之中,逐渐被羽衣狐收服成为她之百鬼夜行。其中既有如茨木童子及鬼童丸这类自久远之前便追随着鵺的鬼之眷属,亦有鞍马山大天狗、狂骨等新近加入的战力。   他们甚至不必特意做出什么动作,仅仅现出身形,各种各样强悍的妖气便在这一刻充斥室内,无形的压迫感如惊涛骇浪,一波强胜一波,压得璎姬与其他两位公主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肉眼可见的黝黑气流交缠混杂,逸散而出的余波甚至将整座大阪城笼罩在一片如墨诡氛之中,魑魅魍魉鬼影幢幢,隐隐可以听到怪异哭嚎之声,观者无不色变。   居住在城下町的百姓多数惊疑不定,不知道在这座数十年来难攻不落的坚城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产生如此可怕的模样。有些思维敏捷,消息也相对灵通的人将这一刻的异状与最近大阪城有妖怪出没的传闻联系起来,但这个猜测不但无法让他们安心,反而愈加惊恐万分,甚至有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在秀元的安排下,花开院本家的阴阳师已经出动,一边安抚慌张不已的平民百姓防止骚乱,一边也在警惕着想趁机浑水摸鱼的妖怪。将要决定这个时代走向的两位主角尚未到齐,各种各样的视线早已抢先一步,不约而同移向了这座羽衣狐盘踞的不落坚城。   当然,在这个时候,其实没有多少人能够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一系列发展,他们只是单纯期待着一场好戏,看看究竟是哪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竟敢卯上那个羽衣狐的百鬼夜行。   羽衣狐不可能会败。   这是现今绝大部分妖怪的共识。   某种意义上,他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待在各自的老巢之中,饶有兴致地看着接下来的“余兴节目”罢了。   然而——   有些嗅觉格外灵敏的,却已经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听到了那道若有若无的声响。   声音响了起来。   命运的车轮飞快向前,将导致未来整个黑暗世界天翻地覆的大变革,在这一刻,悄然开始了。   “哟,二位老兄,好久不见,还记得我是谁吗?”   尽管正被两口锋利长刀架在脖颈上,命悬一线的朱实却没有露出半点惊慌神色,带着软软的笑容向鬼童丸与茨木童子摆了摆手,悠闲地打了一声招呼。   看着两人疑惑的表情,白衣少女皱了皱小鼻子,很好心地提示道:“就是十年之前,你们两个在熊野山被打成扑街的时候啦——”   鬼童丸眉头紧紧皱起,打量着眼前容貌稚嫩的女孩,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恍然:“原来你是当时那个阴阳师!”   “宾果!”朱实笑着打了一个响指……没响。所幸其他妖怪不知道这个动作的意义,她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想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茨木童子也慢了一拍地开口道:“你在熊野山救了我一命,茨木童子感激在心,现在立刻离开,还可以保住一条小命。但若你坚持要与羽衣狐为敌的话,我也只有不顾昔日恩情,将你——斩了!”   他说着话,手中长刀也再度贴近少女娇嫩的肌肤,在堪堪碰到的地方停下,寒光四射,让朱实有种被针刺的错觉。   这既是劝阻,也是威胁。   对嗜血好战的茨木童子而言,能看在过往救命之恩上放眼前这个阴阳师小丫头离开,已经是罕见的慈悲了。   就是你姐大江朱过来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朱实撇了撇嘴,暗自想道。不过见茨木童子有劝她离开的意思,白衣少女微微一怔,看来这个家伙还是有点良心的嘛?她正在思索该如何回话,四分五裂的屏风之中却已经颤颤巍巍地站起了一道人影。   八条雪白尾巴在身后晃动不已,额头被砸破的羽衣狐抬手擦去糊住眼睛的鲜血,怒道:“区区一个人类,竟敢对我做出这种无礼之事……就让我试试你的生肝会是怎样的滋味好了!”   “这是个好问题,虽然我没有尝过自己的生肝,不过想也知道……像我这么可爱的美少女,生肝应该也是人间罕见的美味吧。”朱实将脑袋朝后一仰,得意洋洋的自夸道。   她伸手指了指羽衣狐:“不过嘛,虽然我不喜欢男的,但也对你这种半老徐娘没兴趣。接吻这种事还是敬谢不敏了,等你变成一个穿着水手服和黑丝袜的美人儿,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哈哈,开玩笑的。对了对了——”   朱实向茨木童子与鬼童丸抿嘴一笑,双手负在身后,竟在利刃加颈的状态之下,优哉游哉地往前踏出了第一步。   这个动作等于是将自己的喉咙往茨木童子的刀锋送了过去。   长刀触及肌肤的瞬间。   少女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再见故人,我心欢喜啊。”   轻盈的脚步落下。   刚刚将羽衣狐猛然踹飞出去的草鞋,落在了一尘不染的榻榻米上。   “唔!”   “什……么!?”   “这!”   以白衣红裙的少女为中心,一股沛然灵力如风飞卷,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鬼童丸与茨木童子首当其冲,长刀顿时如同砍在了坚硬的金铁之上,锵然一声,紧握刀柄的虎口顿时裂开,鲜红血液汩汩流出!   离得稍远的鬼族凯郎太狂吼一声,狼牙棒挟带崩山裂地之势直直砸向悠然前行的白衣少女!   若雷伸手抓向倒在地上的璎姬。   狂骨举起了武士刀,眼看就要将这位被吓到动弹不得的公主斩成两半!   羽衣狐看着娇小的白衣少女,举起袖子掩住嘴角,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什么。突然,这位高贵妇人脸色一变!   哒——哒——哒——哒——哒!   随着化入风中的踏地轻响,一道高大的身影竟然直直从正门闯了进来,穿过沿路的所有人与妖怪,眨眼之间已经冲到了羽衣狐的面前。   鞍马山大天狗急急挥出锡杖,却打了个空!   守护在羽衣狐身边的蝼蛄众各自使出看家本领,但薙刀长枪所刺中的,只是一道如烟似雾的幻影!   铛——!   一头黑金相间的长发飘在空中,滑头鬼左足用力一踩地面,身子腾空而起,武士刀狠狠斩下,与羽衣狐从尾巴之中取出的铁扇相互撞击!   火星如雨飞溅,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颤鸣!   无形的冲击波径直扩散开去,所经之处,榻榻米竟被整块整块掀翻飞起,又被无数火星点燃,发出哔哔啵啵的燃烧声音。浓烟滚滚,遮蔽了在场众人的视线!   羽衣狐舞动铁扇,或开或合,与滑头鬼在电光石火之间交手了十数招,那八条狐尾也感受到来人的敌意,自行反应,如鞭扫出!   刺啦!   滑头鬼长刀一转,借力急退,避开了七条尾巴与铁扇的攻击,身上的衣服却被最后一条尾巴撕裂,露出后背的大片纹身。   “阴阳师之后,是小虫子吗……”   羽衣狐眼神发冷,透露出一丝凶戾。   “来者何人!”   鞍马山大天狗大步向前,拦在羽衣狐与滑头鬼之间,锡杖一横护在身前,警惕地盯着这位不知如何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本大爷乃奴良组的总大将滑头鬼。”滑头鬼将长刀架在肩上,堂堂正正自报家门,随即向着旁边的璎姬努了努嘴:“旁边这个是老子的女人,不好意思,我要带走了。”   他转头看向倒在地上因吃惊而捂住嘴的璎姬。对方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一般,满脸讶然,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高兴:“妖怪……大人?”   双手举刀过头顶的狂骨站在璎姬面前,不知为何僵立不动。过了一会,那被白色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身躯突然摇晃了一下,眉心缓缓露出一道细微的红线——   “怎……”   狂骨满脸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上的斑斑血迹,眼中的惊疑不定也缓缓变成了对死亡本身的深深恐惧:“我……死了?”   声音戛然停止。   下一刻,鲜血喷涌而出!   失去温度的狂骨尸体扑倒在地,若雷却在滑头鬼的刀下逃过一劫,悄然退到了一旁的房间角落,双手笼在袖中,满脸灿烂微笑,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冷冷地看着那位深藏不露的阴阳师少女。   “雷锟棒——豪风!”   凯郎太一击打出,棒未至,已掀起了无穷无尽的狂风,将那个小巧玲珑的白衣身影笼罩在内。   随即棍棒带着开山破石的气势,沉沉打落!   却被一只如玉小手轻而易举接下。   白衣少女抬起右臂,纤细五指张开,轻轻托住了那轰然砸下的狼牙棒。任凭凯郎太再如何使劲,那狼牙棒却无法再向下挥出哪怕一寸!   “我记得你。凯郎太,生于罗生门下已过千年,对吗?”朱实摇了摇头:“活了一千年还这么废物,如果我是你,早就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好了。”   她顺手将这个魁梧过人的鬼族丢了出去,砸向那些原作里没有名字的妖怪。在朱实看来,没有出现名字的这些妖怪多半都是些一击即溃的龙套便当,不值得特意浪费时间。   相比之下……   “鬼太鼓!”   “剑戟·樱花!”   漫天樱花幻象混杂着滚滚热浪、滔滔炎流,茨木童子与鬼童丸兄弟联手合招,鬼太鼓的雷火之力缠绕在鬼童丸的刀身之上,快逾闪电的一刀已劈至白衣少女的面门!   “还是和你们打更有意思。”   势在必得的一刀,竟被朱实用食指与中指轻轻巧巧夹住,停在半空之中!   朱实一只手依旧负在背后,右手一翻,以没付版权费的山寨版灵犀一指夹住鬼童丸迎面斩来的利刃,随即灵力涌动,将刀身上的鬼太鼓之招消弭于无形之间。   狂风扑面而来,将她的头发吹得向后飞起,一双雪白衣袖如蝶飞舞,猎猎作响。   “朱实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顺手一掌将鬼童丸打得踉跄后退,朱实歪着头看向退至身边的滑头鬼。对方注意到她的目光,很不爽地啧了一声:“本大爷还以为你和璎姬被羽衣狐抓到这里,结果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看,这不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嘛!”   “如果我说,是想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呢?”朱实悠然开口。   滑头鬼微微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朱实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可真是多谢你的一番好心了——回去之后,你记得要自罚三百杯!”   “这就饶了我吧。”   看着朱实摇头苦笑,滑头鬼更加得意,他将长刀扛在肩上,坦露着绣有大片纹身的后背,抬起下巴,自得地望着站在上方的羽衣狐。   那种桀骛不驯的眼神似乎更加激怒了盘踞在京城长达数百年之久的魑魅魍魉之主,羽衣狐在百鬼簇拥之下,看着并肩而立的阴阳师与妖怪,以及被他们护在身后的三位公主,声音冷冷:“那么……发狂肆意的小老鼠们,到底有何贵干?”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刀背一下一下敲着右肩,滑头鬼笑道:“本大爷本来只想带回自己的女人,不过现在嘛……”   他伸手点了点羽衣狐,语气张狂地开口道:“我突然觉得在回去之前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也算得上是一种不错的消遣!”   “不知死活的虫豸。”羽衣狐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只有你们两人,又能做到什么?”   “两人?”   好像听到了什么最有意思的笑话,滑头鬼放声大笑:“何等愚蠢的家伙,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豪快笑声响彻在这巨大的房间之中,与此同时,聚集在羽衣狐身边的妖怪也纷纷变了脸色,互相对视,窃窃私语声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什么……这是什么感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是畏!”   “好可怕的数量!”   “这是……”   羽衣狐猛然睁大了双眼。   此时的空旷房间之内可谓泾渭分明,以羽衣狐为首的京都百鬼聚集在一侧,朱实与滑头鬼并肩而立,与不计其数的妖魔鬼怪遥遥相对,璎姬与其他两位公主被护在身后,宫子姬捂住了嘴,战战兢兢发着抖,璎姬虽然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将年幼的苔姬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若雷站在角落里,身子仿佛融进了黑暗,他既没有趁机离去,也没有前往羽衣狐一方,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滑头鬼高高举起左手,五指张开,又蓦然握紧成拳。   无数漆黑的畏之气息在这位年仅百岁的妖怪后方凝聚成形,眨眼之间便形成了硕大无朋的墨色巨云,房间的墙壁被推倒,天花板在一阵剧烈摇晃之后被硬生生砸开,多不胜数的妖怪在几位干部的带领下直直冲了进来!   巨大的长蛇。   戴着能剧面具的高大身影。   长发披垂遮住半边脸的中年男性。   身着纹蝶和服的冰蓝长发女子。   手持杖刀飞在空中的鸦天狗。   叼着烟斗的独目男子。   在这些为首者的带领下,曾与滑头鬼共饮过妖铭酒的奴良组众妖怪如大堤崩毁的滔滔洪流,浩荡不绝涌入这个巨大空旷的房间。   “居然在这个时候就要对上羽衣狐,哼哼哼,跟着总大将果然有趣啊。”狒狒轻轻摘去覆盖在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容,低声笑道:“能活着回去的话再喝交杯酒吧,大将啊——”   “真是的,这太鲁莽了……”鸦天狗低声咕哝着。   “这不就是我们会选择跟随他的理由吗!”一目入道吐出一口烟雾,哈哈笑道。   “看到了吗!”   站在奴良组众妖怪的最前方,滑头鬼高高举起的左手向下一挥,带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豪气与自信,傲然开口:“这就是本大爷的百鬼夜行啦!”   随着他这一句高声宣告,跟在滑头鬼之后的百鬼也同声应和,一时之间,山呼海啸之势竟隐隐压过了羽衣狐那方的京都妖怪一头。   若说方才孤身一人的滑头鬼还显得势单力薄,在百鬼聚集而来的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怀疑他已拥有着足以威胁羽衣狐的实力,甚至——   成为新的魑魅魍魉之主。 ps:试着用了一下小黑屋,感觉从石器时代直接穿越到现代了!就连码字速度也好像快了很多——嗯,这个是错觉。 这段剧情是爷爷的主场,小朱实只好待会再刷时髦值了233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阪血战(上)   深夜。   一轮明月当空,大阪城在月华的照耀巍然然屹立,一如过去数十年间的坚不可摧。然而在这座不落坚城的上空,不知何时聚集了不同寻常的巨大乌云,比夜幕更加深沉的乌云层层叠叠,翻涌不休,若将目光长久停留在那笼罩了城堡的黑暗之中,仿佛还能看到无数似真如幻的鬼怪妖魅,尖叫怪啸之声,令人倍感心惊。   “这是大量妖气聚集混杂而形成的现象……”   戴着缀有流苏的漆黑斗笠,以面具遮掩面容的驼背老者站在一处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抬着头望向大阪城上空的反常黑云,喃喃自语:“确实如你所言,那位滑头鬼已经对上了羽衣狐,呵呵……在不到百年间便凝聚如此规模的百鬼夜行,若那只年轻的妖怪之主没有死在羽衣狐手下,今后的天下大势……怕是将对我等一族之夙愿极为不利啊。”   “当然,既然是合作关系,我们又有什么必要欺骗您呢?须知释出诚意,正是合作愉快的第一步呀。”站在身后七八步之外的男性笑着开口道。   他身材本就高大,尤其与这位枯瘦的老者站在一起,更显得魁梧过人,一只手握着毛笔,两只高高凸出的金鱼眼布满了血丝,双颊深陷的脸上满是狂热兴奋之色,目光却冰冷到了极点,在其中找不到任何一种人类的情感。   “就如我之前向您承诺过的一样,滑头鬼与整个奴良组会在今夜彻底覆灭,而羽衣狐也将顺利诞下鵺大人,再开六百年前未完的清净之世。任何人也无法阻止这一切,没错,任何人!”黑雷突然放声大笑:“即使是那位继承了玉藻大人衣钵的忌野冬绘,既然想要阻止鵺大人的复生,也唯有死路一条啊!”   “你们将他怎么了?”那佝偻老者侧了侧身,面具下方露出了复杂难言的眼神:“据我所知,禁咒道之主在两个月之前与贺茂末裔生死一战,双双下落不明……”   “或许已经同归于尽了。”   “是吗?”老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管他们两人是生是死,只要不影响到晴明大人的复生,便与御门院一族毫无干系。”   “这是当然。”黑雷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接下来我也要前往大阪城了,还请您继续顾守这个方向,勿要让奴良组的残党逃脱……拜托您了,光秀大人。”   “已经逝去的名氏,再提何用。现在站在此地的,不再是明智光秀,而是御门院天海,也只是御门院天海了。”老者摆了摆手,语气竟带着一丝萧索。   但在黑雷身形向后退去,即将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之际,却又听老者开口问道:“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这句话问出来时,黑雷似乎微微一怔,却迟迟没有回答,轻微的脚步声响在清冷的夜空之下,身材高大的护法神如同一阵被风吹散的烟雾,无影无踪了。   “呵呵……”老者却像是得到了答案,沉默了一会,喃喃自语道:“千万别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傻事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天海。”   ················   皎然的月光被乌云彻底挡住,透不出一丝半点,整座巨城的外壁皆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阴森可怖,格外渗人。   但天守阁内却是亮如白昼,一片通明!   “杀啊——!”   “奴良组的,随我冲锋向前!”   “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看看我等京都妖怪的厉害!”   “让我一目来会会你们几个!”   怒吼声、惨叫声、兵器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在奴良组的众妖怪到齐之后,双方没有什么多余的对话,朱实护在三位公主的身前,与滑头鬼并肩而立,奴良组的妖怪便在几位干部的带领下分成了数支利矢,从两人的身边汹涌冲出,如同一波更胜一波的怒潮惊涛,与羽衣狐麾下的夜行百鬼狠狠撞在一起!   牛鬼与一目入道率先选择了各自的对手,前者对上鞍马山的大天狗,后者以一人之力缠战数名蝼蛄众,一时间倒也不落下风。   锵——!   鸦天狗背后双翼猛然张开,扇起了一阵呼啸狂风,逼退周围想一拥而上的妖怪,同时拔出藏在锡杖之中的利刃,眨眼之间与鬼童丸连续拼了六刀——神速对神速,两人竟是伯仲之间!   “冰对火,妾身占了大便宜啊。”雪女雪丽朝着朱实眨了眨眼,以袖掩口轻轻一笑,没有多少犹豫便直接找上了茨木童子。   干部之间的对决甫才开始,其余小妖怪却已经陷入白热化的激战之中,一时间鲜血飞溅,惨呼连连,顿时将这本该高贵庄严的天守阁化作一片人间炼狱!   朱实与滑头鬼却依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同样的,羽衣狐也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三道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隔空对视,各怀不同心思。   “朱实丫头,你接下来打算怎样办?”滑头鬼歪了歪头,出声询问旁边的少女。白衣少女双手负在背后,嘿嘿一笑:“你想要的话,羽衣狐就让给你好了。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动到璎姬一根毫毛,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这是你说的哦——那本大爷就不客气了!”   妖怪大都是悍勇好战的个性,比起人类的善用谋略,他们更习惯直接以武力论输赢,能在短短百年之间形成如此规模的百鬼夜行,足见滑头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即使没有这个机会,他大抵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对上羽衣狐。   不管是为了魑魅魍魉之主的名号。   亦或是——   为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   眼见朱实主动放弃了与羽衣狐交战的机会,滑头鬼哈哈大笑,只觉心中畅快无比,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理由而来到此地,至少此时此刻,这位年轻的百鬼之主只有一个想法:   “羽衣狐,你的命,本大爷收下了!”   他向前冲出数步,左脚用力一踏地面,身子腾空而起,双手握刀狠狠斩向羽衣狐!   羽衣狐急急挥出手中铁扇意欲格挡,铁扇却径直穿过了滑头鬼的身体,在一阵扭曲之后,满脸狂傲笑容的妖怪之主蓦然如烟雾般消失不见。   “唔?!”   长刀却从另一个几近不可能的刁钻角度横斩而至!   刺啦!   一片衣角被风吹得飞向空中,羽衣狐的半边袖子被这一刀齐齐削断,滑头鬼却也因为在挥刀的时候流露出一丝杀气,而被其中一条尾巴狠狠抽中!   “哈哈哈哈哈!”   粗豪狂放的大笑声中,滑头鬼向后一跃,脚尖点落地面的瞬间,那高大的身躯仿佛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虚幻不实,眨眼不存。   羽衣狐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她虽然能看到正在不断移动的滑头鬼,每次出手却都是差之毫厘,只能堪堪打中滑头鬼留在半空中的残影,能自行察觉敌意攻击敌人的八条尾巴也像是失灵了一般,毫无动作。   滑头鬼却也在忌惮着那八条尾巴,他之前偷袭一击未成,还险险被这闪电般的尾巴打伤,此时便多了几分谨慎,反手持刀游走在羽衣狐的身边,寻找着攻击的好机会。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对方,陷入了奇特的僵持之势。   “滑头鬼的这一招真是厉害呀……”   朱实摇了摇头,有些羡慕地低声道。   回想起过往真铃那斑斑血泪罄竹难书的地狱式特训,以及贺茂咲耶三百六十五天不重复,将两个徒弟折腾得叫苦不迭的恶作剧,她觉得妖怪这种自带天赋技能的存在实在是太狡猾了。   与原作不同,羽衣狐没来得及将璎姬当作人质,滑头鬼也没有彻底失去理智,纯粹以一腔怒火挥动刀剑,一旦两只大妖怪都将本身的实力原原本本表现出来时,滑头鬼与羽衣狐的差距,其实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那么大。   与半妖半人的奴良鲤伴,以及拥有四分之一妖怪血统的奴良陆生不同,身为纯粹之妖的初代滑头鬼无法使用可谓金手指的鬼缠,却有着任何人也要忌惮三分的强悍实力,若说鲤伴与陆生所象征的是人与妖怪共存之将来,那初代滑头鬼所代表的,便是最初最根本的——黑暗。   生于黑暗,长于黑暗,死于黑暗。   这便是妖怪的宿命。   朱实看了一眼正与茨木童子交战的雪丽,在她的印象里,雪丽在原作之中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这场大阪城之役也只是对上茨木童子,没有具体的交锋场景,下一个镜头就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靠在墙上奄奄一息了。   想到这里,她多多少少也有着出手相助的想法,可这一眼望过去,却忍不住吃了一惊。   “诅咒的暴风雪——”   雪丽伸手虚虚一抓,竟将飘飞的点点冰晶凝聚,化作一把锋利的长薙刀,与鬼童丸迎面斩来的刀锋相互一击!   “冰之华!”   任凭那缠绕着雷火的利锋在冰雪凝聚的薙刀刀身上滑了下去,雪丽在被削到五指之前提前撒开握刀之手,却不退反进,双掌伸出各自抓住薙刀一端,往下一拗,竟将这把长薙刀拆成了两把短剑。   冰蓝身影与茨木童子交错间,围巾飞在空中,和服上的纹蝶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起,雪女左手剑向上一挑,挑开了茨木童子回防的武士刀,右手剑向前一递,刺穿了这位鬼族的左肩!   “这是……”   这一招落在朱实的眼中,竟有一丝熟悉。她只想了片刻,便回忆起来,这似乎与日罗院的“极乐·七重网”有几分相似,但鸦天狗首领的七重网乃是在瞬息之间连出七刀,是将神速之道贯彻到了极点的奥义,雪丽这一式冰之华却是攻守兼备,在牺牲攻击力的同时,也得到了较七重网更加全面的适用性。   仿佛六百年前的时光回溯眼前,朱实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好像还是那个山脚下的小院子,枫叶飘飞,小青与小雪丽正在练剑,乒乒乓乓的,两把木剑在空中反复相交,她偶尔插几句话指点一下,大多数时候还是静静看着,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溜走了……   秋风消逝之后,被留下的人们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   朱实突然有一种很迫切的冲动,想去得知那些友人在这六百年间究竟经历过那些事情,小青、雪丽、白蛇、天魔、大江朱,很多熟悉的身形在晃动,又逐渐消失,只剩下越来越清晰的兵刃交击声。   在短暂的恍惚过后,她又回到了热火朝天的战场之中。   “朱实姐姐?”   璎姬与宫子姬苔姬靠在一起,对于这三位涉世未深,仍对一切事物保留着美好而纯粹的期待,心灵清澈干净的女孩,这一夜所见所闻,宛如一场不曾想象过的噩梦。   但与神赐长发的宫子姬、眼泪会化作珍珠的苔姬不同,璎姬毕竟是接触过妖怪的人了,而因为她之能力,这十余年来也陆陆续续见过不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凄惨画面,各种各样的可怕病症,久而久之,也有了相应的心理承受能力,此刻虽然也害怕到不行,却还是在温声安慰着其他两位女孩。   冷静下来之后,璎姬便发现了不对劲。尽管奴良组与京都妖怪的战斗业已如火如荼,却没有任何人接近这三位公主,甚至连视线也不曾朝着这边投过来,这无疑是极不正常的,她疑惑地左右一望,最后看着那一袭白衣的娇小身形,轻声唤道。   在璎姬想来,能做到这种事的,似乎也只有朱实了。   朱实转过身来,向着璎姬抿嘴一笑,将插在腰间的如墨长箫取在手中,看向站在房间角落里的清秀少年:“看你依然是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想必此地的八雷令应该不止一人吧。让我猜猜,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呢……”   她突然一怔,摇头笑了起来:“哦,对了对了,现在已经不是八雷令,而是六雷令了。咦,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怎么厉害嘛?”   “顺便……”   朱实右手持洞箫,负在背后的左掌猛然一握,澎湃灵力如潮如浪,以白衣少女为中心横扫而出,顿时席卷四面八方,令无数正在交战的妖怪停下手中动作,惊疑不定望向这边!   若雷脸色大变,一直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消失无踪!   “嗷——啊!”   离璎姬三人大约五六步之外的榻榻米突然被掀飞空中,与此同时,一道丑陋如兽却偏偏有着人类面孔的身影也被迫从隐匿处现出踪迹。   人面兽身的妖怪与若雷对视一眼,正要不顾一切扑向璎姬三人,朱实却更早一步,左手向前一扬,竟似带着奇特的吸力,将那似人似兽的妖怪硬生生抓了过来!   “一个。”   左手卡住这只妖怪的喉咙,将其高高举在空中,朱实偏了偏头,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下一刻,一条腾腾燃烧的烈焰长鞭凭空出现,如夭矫灵蛇,破空咬向朱实的左肩!   却见白衣少女握着漆黑长箫的右手倏然一翻,长箫如剑向前递出,正正点在火焰长鞭最薄弱的部分,一声轻响,长鞭顿时寸寸断折,连带着手持火鞭的高挑女子也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向后跌出数步,在朱实有心控制之下,恰恰挡在了正欲往前的若雷的面前。   “两个。”   “喝——!”   比常人更加巨大的手掌如泰山轰然压至,掌心鲜血淋漓,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岳”字,随之黑雷左手一抖,毛笔如锥刺向白衣少女的喉咙!   但在这两下攻击命中之前,朱实身子不动,举起土雷的左臂也纹丝不动,右手洞箫一转一卸,竟然后发先至,直直抽打在黑雷的胸前。这一击直接将他打得踉跄后退,脚步还未站定,一口鲜血已猛地喷了出来!   “三个。”   一瞬之间,三招攻防,胜负已分。   “四雷齐至……”   白衣少女望着满脸怒意的若雷,微微一笑。   “不过尔尔。”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阪血战(中)   若说当世对荼吉尼天法有深入了解者,除了还被封印在八之岳深处的金毛玉面九尾狐、去向不明的禁咒道之主忌野冬绘、千年之前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的妖狐小玉这寥寥几位,便要数朱实了。   早在寻找真铃的那四年间,她与小玉逐渐化敌为友,彼此交流着对术式的心得体会,从那时起她就对荼吉尼天法有了一定的了解,但那时的小玉依然抱持着警戒心,透露两三分便是极限,等朱实真正掌握荼吉尼天法之奥妙,已是六百年之前化身为秋夜的时候了。   当初因妖狐大人的缘故对上了八雷令,在一人一狐商议应对之策的过程中,妖狐强调最多的便是“逐个击破”,她屡次强调,单独作战的八雷令与联手的八雷令是完全不同层次的存在,单独一人的八雷令不过是可以顺手搓捏的杂鱼,但若八雷联手合击,那威力就连安倍晴明怕是也要退避三分。   在荼吉尼天法之中,护法神有两个种类:如青蚨这般单独存在,在经过主人许可之下可以调动主人的力量,本身实力也随着主人而波动变化,除了本体不是式符之外,倒与阴阳术的式神有七八分相似。   八雷令则属于第二种。   他们的实力从一开始就已经固定下来,不管玉藻是九尾的全盛时期,还是现在正处于被封印的极端虚弱状态,都不会影响到八雷令,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本身的实力不过尔尔,成为花开院式神之后的右弼与左辅若与昔日同僚一对一单打独斗,只要不对上八雷令中最为强悍的大雷,应是稳操胜券。   真正让人闻风丧胆的,乃是八雷的合击之术。   这合击之术每多出一人,威力就会翻上一倍,一旦八雷同时出手,这一招便从原来那些大妖怪可以顺手化解,变成了能够重创甚至击杀天魔与酒吞童子这种层次的强悍绝伦。   可随着合击者数量的增加,施展招式之后的反噬也愈加严重,玉藻在牺牲了众多生命的无数实验之下,终于确定了八人正是这个合击之法的极限。二位雷令可以施展上十数次的合击之术,到了八雷联合,只要轰出一击,八人便会立刻身亡,等待玉藻再度将他们从黄泉召回。   要一口气复活八人,即使对全盛时期的九尾玉藻也依旧是沉重的负担。因此八雷版的合击之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也仅仅施展过两次而已。但这两次却让世间所有人为之震撼,也落实了金毛玉面九尾狐的三大妖怪之名——   “四雷齐至,不过尔尔。”   朱实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左辅右弼离开之后,只剩下六人的玉藻护法神不足以真正威胁到她,只要祭出五帝龙王枪,便毫无失败之虞。然而这副被杀生石侵蚀严重的身躯已开始不断向恶灵转化,曾经有小玉在设法压制,现在小玉不在了,恶灵化的速度比之过往简直一日千里,更何况——在她体内还留着一只安倍晴明制成的咒杀邪神。   若非咒杀邪神遭禁魔钉镇压,五帝龙王又是天下间至刚至正的术式,天生便是杀生石的克星,两者犹如太极阴阳,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她怕是早在回归现世的瞬间,就已经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变成只懂得杀戮的恶灵了。   在这种半条腿踏进棺材的情况之下,每一次战斗皆是游走在生死之间,如果不是占算天机得出滑头鬼与璎姬会陨于大阪城,整个奴良组也将分崩离析,朱实其实是不愿意凑这个热闹的。对已经死过好几次的她而言,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只是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未做,想说的话未说,如果就这样死去了,其他人会为她伤心,她自己也会感到遗憾。   深深望了一眼与茨木童子战得旗鼓相当的雪女雪丽,朱实突然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置身在这种危险的境地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激烈的战斗而导致进一步加快恶灵化的过程,她却没有多少担忧与害怕,此时此刻,更是有些自得其乐地想着:   这种状态,应该也算是“我的敌人只有我自己!”了吧?   听上去有点中二。   “哈哈。”   朱实轻笑一声,左臂一震,将掐住脖子的土雷当成暗器,呼啸砸向合攻而来的若雷与火雷,随即右手洞箫猛然挥出,直直戳中再度攻上的黑雷巨掌中央,以巧破力,简简单单破去了这足以开山裂石的沉重一掌!   “我说过……”   漆黑长箫握在白衣少女的手中,如剑如枪,劈、戳、打、圈,竟将四雷令牢牢分开在四个不同方位,任凭他们如何攻击,也被朱实连消带打,轻易化解。   眼见久攻不取,黑雷与若雷双目一对,前者身形后撤,低头在右掌挥笔写着什么字,清秀的少年却蓦一挥手,当啷当啷的响声之中,抛出了一把柄部系有锁链的长刀!   长刀所指的,不是白衣少女,而是趴在璎姬怀中战战发抖的小女孩苔姬!   火雷与土雷默契十足,一者挥动火焰长鞭,一者利爪扫出数道劲风,齐齐拦住白衣少女,不让她有机会出手拦截若雷的这一击。   “不会让任何人动到她们一根毫毛啦!”   朱实竟不避不让,任凭利爪带起的如刀狂风与腾腾燃烧的火焰长鞭将自己笼罩在内,右手用力一挥,漆黑长箫如箭射出,刺进了锁链的其中一环,将整把锁链刀皆带得往旁边一歪,与璎姬擦肩而过,深深陷进了数步外的地面。   就在这个时候,风刀与火鞭已经打在了白衣少女的身上!   “灭形斩鬼——”   朱实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睛。分明是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正注视着这方战局的所有人却蓦然有了一种时间过得极为缓慢的错觉,眼前少女慢慢合上双手,又慢慢闭上双眼,这两个动作简直慢到了极点,却比快逾闪电的风刀与火鞭还要快上许多!   双手合十,十指轻触。   一轮皎然明月从白衣少女的身后冉冉升起。   月华所至,如刀狂风化作拂面不惊的清风,烈焰之鞭也散成了点点美丽的火粉,月轮再往外延伸开去,将茨木童子刚刚斩出的鬼太鼓消弭于无形,雪丽趁机向后退了一步,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冰凉汗水,有些吃惊地回头望向朱实。   如水银泻地的月光转眼遍及整座天守阁。   “喝!”   滑头鬼与羽衣狐的激战依然还在继续,双方皆是不世强者,这时羽衣狐没有轻视之心,滑头鬼也不存愤怒焦躁之念,各自拿出了最强的实力,长刀与铁扇的每一次交击,带起的不止是漫天火星如红雨,更有无数漆黑如墨的畏之气息逸散而出,将两只大妖怪的身影笼罩在内,更加幽深难测!   然而在月光照到两人身上的同时,在交战中逸散出去的妖气竟全数被吸纳一空,滑头鬼与羽衣狐齐齐一怔,转头望向白衣少女身后的皎然月华。   那是在这个充斥着各种混乱妖气的战场上唯一的例外,不是任何一种妖怪的妖气,而是——纯净澄澈的灵力!   四雷令同时色变,黑雷不顾手中文字还未书写完全,用力一踩地面,高大身躯拔地而起,跃在空中!   与此同时,火雷、土雷与若雷也不约而同腾空而起,四道身影相互重叠,最前面的黑雷身上竟开始闪烁着诡异不详的紫色光芒,紫光闪烁流转,最后方的土雷将前爪搭在了火雷肩上,火雷伸手按住若雷后背,若雷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印,一声大喝,径直打在黑雷的头顶!   四人的气息随之联系在一起,黑雷凝聚在巨大右掌的妖气骤然连续翻上三倍,这一击还未拍出,沉重如山岳的压力已经让那些小妖怪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四处都是兵器脱手落地的声音。   双方的妖怪干部相对而言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但也是忌惮地望着空中即将酝酿而成的一击,以及——在这四道身影的对面,守护在璎姬三人面前的白衣少女,一轮冉冉上升的明月!   一时之间,混乱喧嚣的天守阁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喝——啊——!”   黑雷一声怒吼,巨大右掌如天之倾,拍向朱实与被她护在身后的三位公主!   “回照大千!”   月曜之术将周围所有逸散而出的灵力与妖气皆回归变成最纯净的天地之力,那一轮明月也因此变得更加皎洁清澈,眼见月轮由虚转实,朱实双手合十,向前微微一倾身,就像是僧侣最平常不过的一个礼节,躬身的瞬间,明月已直直撞向了联手合击的四雷令!   轰——!   皎然明月与崩山之掌正面交击!   朱实身子一晃,嘴角溢出血丝,但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她已经抬手拭去,当雪白袖子垂落腰侧时,又是那一脸悠闲自在的笑容。   而另一方却远没有这般从容,黑雷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金纸,而在他身后的其余三雷令也都神情委顿颓唐,显然受创非轻,随时都有可能崩离散开。但他们心中明白,如果这次分开之后,白衣少女肯定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使用合击之术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一次决出胜负!   “对方不可能这么快就再使用一次月曜之招!论速度,是我们有优势!”黑雷大声喝道,既是为了激励其他三人,也是为了给自己信心:“快,在其他妖怪出手之前,先将这个令人厌恶的阴阳师杀了!”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奴良组的妖怪如梦初醒,纷纷想要出手帮朱实挡下第二招,可京都妖怪却死死拖住了各自的对手,不让他们有机会阻碍四雷令的攻势。   却唯有两人例外。   “哦,你不去帮那个阴阳师小丫头吗?她马上就要死了哦。”   眼见滑头鬼丝毫没有回身支援的打算,羽衣狐嘴角轻轻翘起,刻意放大音量,以朱实也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或者说,让那个害你落入如此境地的阴阳师悲惨死去,本来就是你的目的?”   “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这攻心之语,滑头鬼却大笑起来,他也不出言解释,左闪右避躲过八条尾巴的轮番追击,长刀连挥三下,以左肩中扇的代价在羽衣狐脸上划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哼,既然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只因一时不慎,竟被这家伙在脸上割出这么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羽衣狐顿时勃然大怒,也再也顾不得什么,打算先全力杀了眼前这只不知死活的小虫子。   另一边。   雪丽双手各持一柄寒冰凝结而成的短剑,交叉向上一格,挡下了茨木童子迎面而来的凶狠一刀。   “你不去帮她吗?”   听到这句疑问,雪丽笑了一声:“如果我要帮她,你会放行吗?”还没等茨木童子回答,她又摇了摇头,眼中有着对过往的回忆,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惘然:“你不明白,日月并行之招的真正厉害之处……”   日月并行之招。   昔日贺茂咲耶在五行方术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创出十昧真阳与回照大千,更将这两式加进原有的卢屋流方术之中,合而名为斩鬼七法,只愿有朝一日能够荡尽这世间的妖氛鬼气,还世人一个朗朗乾坤。   但这世间妖魔鬼怪当道,魑魅魍魉横行,无穷无尽,无止无休。   因此才有了斩鬼七法。   因此才有了日月并行之招。   “日月并行,十昧真阳!”   面对再度凝聚妖气打算轰出第二次合击之术的四雷令,朱实却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惊慌神色,她挥手一招,插在地上的漆黑洞箫破空飞回,落入掌间,随即单手持箫,向着天空直直一指。   一指之下,在刚刚冲击之下破碎消失的皎然明月再次出现,月光流转,竟在眨眼之间,变化成为十轮煌煌大日,烈阳当空高照,似欲将人世间的一切鬼蜮消灭殆尽!   十轮大日相互融合,变成一头硕大无朋的三足金乌,灿烂夺目的双翅大大张开,金乌仰天一声长鸣,撞向空中紫光闪烁的四雷令!   轰——!   第二击,金乌折翼消失,最后的土雷突然惨呼一声,半人半兽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其余三雷令也已摇摇欲坠,却还是在坚持酝酿着第三次合击之术!   “金乌坠,白兔升,一轮明月照大千!”   朱实手中长箫一转,在没有任何演奏者的情况下,空灵幽远的箫声突然响了起来。她将散离四周的天地之气重新凝聚,金乌虚影出现在空中的下一刻,又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明月,同样皎洁,同样清澈!   不同于金水木火土五曜之术每一次皆需要动用全部灵力,十昧真阳与回照大千只有最初的一次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待到一击使出,便可以聚集散溢而出的天地之气,日转月,月转日,每一次转换,需要的灵力皆比之前更少。   这正是阴阳术天才贺茂咲耶一生之中最得意的杰作,日月并行之招!   在明月转化三足金乌的瞬间,朱实便等同立于不败之地。   在众妖怪瞪目结舌的注视下,皎然明月与黑雷的山崩之掌在空中第三度交击,火雷当场重创,竟在摔向地面的途中便已彻底身亡,回归黄泉等待被再次复活!   随即而来的,是更快更急,更强更猛的第四击,第五击!   “你——!”   日月并行之招五式连环,以硬碰硬破去四雷合击,朱实依然稳稳站在原地,手持长箫,箫声空灵幽远,衬托得白衣红裙的身影如神似仙,超逸绝尘。   但却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正以箫声安抚着体内暴动的杀生石之力,就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鼓起勇气上前砍上一刀,便能轻易取走朱实的性命。   白衣少女悠然站在原地。   除去已经死亡消失的火雷,其余三雷令趴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如同快被压扁了的癞蛤蟆,面前血迹斑斑,模样狼狈不堪。   这对比鲜明的一幕,让京都妖怪与奴良组的妖怪皆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隐约有人想起了这位白衣少女的来历。在这之前,绝大部分妖怪只是将她当成与璎姬三人同样,被羽衣狐掳来此地的可怜人类罢了,然而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有几只脑袋灵光的妖怪终于想起了十几年前发生过的事——   即使想起来了,他们也依然无法将当初那个小女孩与目前这位潇洒自信的女阴阳师联系在一起。即使她们拥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蓦然。   一声快意的长笑打破了这片奇特的寂静。   “这场胜负,老子拿下了——!”   满身浴血的滑头鬼将断成两截的武士刀丢到一边,另一只手反握着妖刀弥弥切丸,一边向后跌跌撞撞地退去,一边放声大笑。   “啊啊啊啊啊!”   而他之对手羽衣狐却失去了刚开始的从容,这位高贵的妇人双手用力捂住脸庞,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从妖刀斩出的伤痕之中飞快溢出的无穷妖气:“那把刀是……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妖气正在逐渐消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甚至顾不上眼前的罪魁祸首,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如溃堤之水不断自体内喷出的妖气:“等等……等,想要到哪里去,快回来,快回来啊,这是我花了多少年才聚集起来的啊——!”   羽衣狐双手徒劳地轮流转向空中,那妖气却从指间飞快掠过,再如何使劲也无法抓住哪怕万一,她终于失去了理智,崩溃地大笑一声,径直追赶着那些飞向天空的妖气,砰地一声,撞破天守阁的天花板,冲到了大阪城的屋顶!   “淀殿下!”   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慑到,京都妖怪也忍不住停下战斗,失声惊呼。   牛鬼却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率先开口,朝着回头望向璎姬的滑头鬼大吼道:“总大将,这里就交给我们,你快去追那家伙,给她刺下致命的一击……了结掉她!”   滑头鬼正要往回走的脚步一顿,右手倒持着弥弥切丸,因激战而变得褴褛的衣服碎片贴在身上,鲜血为那一片华丽的纹身更添了一丝危险的美感,他侧了侧头,笑了起来:   “那就交给你咯,牛鬼。”   一句落下,滑头鬼再不停留,向着通往屋顶的阶梯奔了过去。   “站住!”   “你别想跑!”   鬼童丸等妖怪正要随后追击,却被牛鬼等干部拦了下来。尽管实力上尚有不足,但奴良组的妖怪在这一刻所散发的气势,却连那些名震天下的大妖怪也要为之震慑三分。   妖怪之间的战争,便是畏的互角。   在滑头鬼一刀斩伤羽衣狐的当下,他所带领的奴良组已成为了天下间一等一的妖怪组织。   无论之后滑头鬼能否击杀羽衣狐,至少在此时此刻,再狂妄不可一世的妖怪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承认滑头鬼乃当之无愧的魑魅魍魉之主。   双方妖怪的气势互相交缠,越攀越高,等待着适当的出手时机。却没有任何妖怪敢趁这个时候对璎姬三人不利。   在箫声的作用下,朱实逐渐平息了体内蠢动不已的杀生石之力,她眼见剧情如原作一般发展,轻轻松了一口气,只要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滑头鬼有超过七成的可能不会被挖去生肝。   虽然看不到原作中那个老头子有点遗憾……   朱实正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也在注意着奴良组那边的动静——主要是雪丽的安危,突然听到身后的璎姬一声轻呼,不知为何,心中竟蓦地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朱实姐姐……”   这不好的预感迅速成真。   璎姬脸色苍白,按着心口,声音有些虚弱:“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突然觉得很心痛,好像,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朱实大袖一挥,将左手隐在袖中,五指翻动,进行着较为简单的推演卜算。   “不妙!”   她突然失声惊道:   “滑头鬼会死……怎么可能!” ps:诚意满满的一大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阪血战(下)   踏——踏——踏——踏!   当滑头鬼追赶着负伤的羽衣狐冲上大阪城最高处时,迎面所见的,除了那因各种强横妖气而凝聚成的庞然乌云,更有——   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来的一条如雪狐尾!   羽衣狐之尾径直凿穿了滑头鬼的胸口心脏位置,巨大的力道将他带得离地腾空,向后飞去……却没有半滴鲜血飞溅而出。   当那条雪白尾巴回到羽衣狐身边的时候,被刺穿了心脏的高大身影已经如同被阳光直射的烟雾,袅袅散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滑头鬼依然站在原地,反手握着弥弥切丸,刀身之上隐隐流转着一种摄人心魂的寒光,这寒光照进羽衣狐的眼中,竟令这位当世无双的魑魅魍魉之主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如同见到了平生最忌惮的劲敌,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不敢直视这口妖刀。   弥弥切丸。这柄十三代花开院秀元最得意的作品,一开始便是以斩杀传说中的“鵺”为目的铸就的妖刀,在连续啜饮了滑头鬼与羽衣狐两位大妖怪的鲜血之后,终于显现锋芒,仿佛雌伏的野兽终于探出爪牙,仅仅惊鸿一瞥,便足以让任何人收起小觑之心。   以血养血,以战养战。   刀与妖怪皆是如此。   “差一点就被打中了,好险,好险。”   在千钧一发之际以镜花水月避开了羽衣狐的偷袭,滑头鬼一想到自己险险被挖去心脏,只觉一阵后怕。但这种后怕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间,便转化成了熊熊战意,较之唾手可得的胜利,游走在生死之间的快意战斗才是他真正追求之物,挑战强者的滋味,本就比任何美酒更加香醇。   而放眼天下,还有谁比羽衣狐更有挑战的价值吗?   “汝真的……居然敢对我做出这种事……”   羽衣狐站在高高翘起的飞檐之上,脸部被弥弥切丸斩出一道狰狞的伤痕,鲜血淋漓,将姣好的面容染得赤红一片,可怖骇人,宛如传说中的食人恶鬼。   从刀痕之中流出的不止鲜红的血液,还有如烟似雾的漆黑妖气,那是羽衣狐在无数次轮回转生中积攒而来的力量,却因简简单单的一刀而不断流失,前功尽弃。   明明很快就可以与自己最珍视的儿子再会,明明很快就可以听到他再喊一声母亲,明明有机会亲手延续这段一度断去的亲缘……   “好不容易得来的力量,你以为这是要花多少年月才能练成的……”   一开始被妖刀砍中时的狂怒变成了绝望,无可抑制的绝望充斥心间,又在目睹眼前这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的瞬间,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憎恨。   羽衣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瞪着不远处的滑头鬼,再开口时,声音如哭如泣,如叹如诉,透着说不清数不尽的凄凉悲哀。   她的眼中没有映照出滑头鬼的身姿,而是透过眼前的这只妖怪,看到了那些久远之前的往事——爱上了人类,嫁给了人类,生下了半人半妖的孩子,丈夫病逝,独力抚养孩子长大,看着他一天天出人头地,看着他逐渐变成了不起的大人物,看着他逐渐长得比自己更高,看着他被各种小人嫉恨谗言,看着他……因自己的死亡而流下悲痛绝望的泪水。   那时她还不是羽衣狐。   有人叫她白狐葛叶。   也有人称她晴明之母。   只有一个人,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管样貌几度更改,都会露出那熟悉的开朗笑容,笑着唤她一声——母亲。   “晴明……我儿啊!”   过去与未来在眼前交错,被弥弥切丸重创的羽衣狐已经开始神智模糊,在这一刻,在她眼前的既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敌,却也是她疼爱之极的孩子,安倍晴明。   羽衣狐骤然发出一声刺耳非常的尖啸:   “将我的孩子还给我啊——!”   墨黑色的巨云沉沉压在头顶,透不过丝毫光亮,阴风呼号,隐隐夹杂着无穷无尽的鬼怪悲哭。   羽衣狐撕心裂肺的长啸声才刚刚传到滑头鬼耳边,她身后的八条雪白狐尾已猛然伸长,在空中结成了一张银色巨网,兜头罩落!   俨如泰山压顶,威不可挡!   “为什么要阻碍我,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再见一次晴明,为什么,为什么!”   滑头鬼向后一退,狐尾结成的银色巨网狠狠砸在地上,无数瓦片顿时被打得四分五裂,碎屑飞溅而出,那八条尾巴蓦一解开,却如咬向猎物的夭矫灵蛇,如影随形,紧紧追赶着向后飞退的身影!   “你们都要死,都要死在这里!既然我活不了了,你也好,那个阴阳师也好,还有这座大阪城所有的妖怪,都要一同陪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羽衣狐身子一动不动,稳稳站在飞檐上,双手笼在和服大袖之中,双目却睁得极大,黑白分明的眼瞳满布血丝,竟像是即将裂开的玻璃珠子,眼角裂开,流下两行鲜红色的泪水。   她高高举起双手,神情癫狂,放声大笑:   “只要再一次积累力量,只要继续坚持下去,终有一天我会将你从地狱之中解放出来,我儿晴明,你不要心急,再等待一会,再等待一会,很快你就可以见到母亲了……”   “从刚刚就在听你叽叽歪歪的,真是吵死了!”   蓦然响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   正身陷八条狐尾连绵攻势的滑头鬼连挥三下妖刀,白茫茫一片如同雪花罩顶的色彩之中,竟多出了触目惊心的鲜红,而在这红色的最深处,还隐隐约约有着一丝不祥的深紫色!   “本大爷才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又有什么目标,更不知道你的儿子是谁——反正不是老子的种!”   任凭那渗着一丝诡异紫芒的血液兜头盖脸泼洒下来,滑头鬼浑身浴血,不闪不避,竟然一跃而起,直接踩在其中一条狐尾之上,躲闪着羽衣狐的种种雷霆攻势,向前飞快奔跑起来!   身似水中月,恍惚镜中花,明明可以看到那不断逼近的身影,却如浮月之光,海市之影,不可捉摸,不可估计,眨眼之间,妖刀锋芒已经来到眼前!   寒光照眼一瞬。   “我只是为了带璎姬回去,顺便——打败魑魅魍魉之主而已!”   血溅五步!   “啊啊啊啊啊啊!”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羽衣狐踉踉跄跄往前奔去,滑头鬼一甩妖刀,缓缓收回腰间挂着的刀鞘之中。就在刀锷与鞘口轻轻碰触,发出“啪”的一声时,被斩成两半的羽衣狐也停下了脚步。   “绝对饶不了你们……绝对不轻饶了你们……诅咒你们……滑头鬼,花开院……违背了吾之悲愿的罪过,一定要汝等偿还……”   被斩成两半的身躯逐渐化成漆黑如雾的妖气,随着失去支撑的华丽和服垂落在地,黝黑妖气也在空中凝聚成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狐,狭长双目之中的恨意几乎满溢而出,死死盯着滑头鬼的背影,用尽这一生最后仅存的力量,对滑头鬼与躺着也中枪的花开院本家种下最可怕的诅咒:   “我诅咒你们的血脉将永遭劫难,无论何时何代……你们的之孙一定会被狐狸的诅咒所束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怪诞的笑声戛然而止。   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悄然黯淡下去,当附体的羽衣狐身亡等待下一个符合条件的宿主出现,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丰臣秀赖之母淀夫人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踉跄不稳地在原地摇晃了几下,向着大阪城下方直直跌了下去。   “淀殿下啊!”   “哇啊,淀殿下死了!”   清冷夜风传来了城下巡逻值守的惊呼声。   滑头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正想优哉游哉地转身离开,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如同被钉子狠狠定在了原地。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沉闷如雷鸣的鼓声!   咚!咚咚!咚!   如雷闷响遵循着某种奇妙的节奏,一声一声响在耳边,滑头鬼的心跳速度也随着鼓声而不断变化,忽快忽慢,忽轻忽重,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蹦了出来,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之前在战斗中泼洒在他身上的羽衣狐之血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鲜红变成了诡异的深紫色,紫色光芒流转,带着难以言喻的不吉感,竟形成一道道沉重的枷锁,牢牢捆缚住滑头鬼,让他甚至无法动用来自血脉的畏之能力——镜花水月。   “这……”   才刚刚击败名动天下的羽衣狐,即使是再谨慎之人也会稍微产生松懈之心。   更何况滑头鬼本身便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个性,又对自身实力保持着绝对的信心,尽管他也同时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战斗经验与直觉,松懈大意的一瞬间还是被敏锐地把握住了,对方不动则已,一动,就让滑头鬼陷入了命悬一线的窘迫境地!   从羽衣狐身上流出的鲜血化作层层咒锁阻止镜花水月的发动,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沉闷鼓声欲将滑头鬼硬生生震得七窍流血而亡。   仅仅是这两样,已可称作是强悍之极的杀阵。   真正的杀手锏,却不止如此!   层层叠叠的黑云之中,蓦然伸出了一只遮天蔽日的金黄色手掌,以万钧之势直直压向大阪城天守阁!   在这黄金巨掌之下,难攻不落的坚城恍若小孩子堆成的沙堡,立在飞檐上被紫色咒锁困住动弹不得的滑头鬼,更是渺小到极点的虫子!   “喵——呜——!”   就在滑头鬼绝大部分注意力被这从天而降的黄金巨掌与那诡异鼓声吸引之际,他脚下的影子突然开始如波浪般翻涌蠕动,随之响起的,是一声如狐如猫,极度怪异的野兽嚎叫之声!   “喵喵喵喵喵喵喵!”   一道红衣粉发的身影凭空出现,如兽爪般的手掌猛地往前一抓,竟然硬生生将滑头鬼那颗越跳越快的心脏给挖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成人之美小朱实   “喵呜——!”   沉闷如雷的擂鼓声中,突然又响起了一道怪异之极的野兽嚎叫。   如猫又如狐的怪异叫声响彻四周的瞬间,滑头鬼脚下的阴影一阵翻滚涌动,竟从中跃出了一道红衣粉发的娇小身影,宛如野兽爪子的手臂向前一伸,竟将滑头鬼的心脏血淋淋挖了出来,丢进嘴里一阵乱嚼,紧接着双臂一阵乱挥,竟要将被层层紫色锁链困在原地的滑头鬼活生生撕成无数碎片!   就在这个时候。   鼓声与野兽的叫声忽然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空灵箫音。   箫声响了起来,由远而近,仿佛第一声仍在千里之外,第二声却已近在咫尺之间。这声音明明轻得如同一阵拂面不惊的微风,却偏偏压过了轰响如雷的鼓鸣、如猫似狐的嚎叫。   红衣粉发的身影第一击挖出滑头鬼心脏的时候,她与滑头鬼之间没有任何阻碍,但当她挥出一双如同猛兽巨爪的手臂时,却有一支漆黑如墨的长箫斜地里插了进来。   洞箫握在一只白玉般的小巧手掌之中。   那是一条纤细到仿佛轻轻一用力便可折断的右臂,与红衣粉发身影的巨大双爪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时间一点点地向前进,巨爪带着破风声响,轰然一击砸向拦在滑头鬼身前的洞箫。   似乎下一刻便将迎来长箫折断的结局。   甚至连那条持箫的右臂也会被打得支离破碎,血肉飞溅,惨不忍睹。   滑头鬼睁大了眼睛。   此时此刻,在他的眼中只剩下即将交会的竹箫与巨爪。   浑然不顾从天而降正飞快压将下来的黄金巨掌,也好像已听不到那一阵快过一阵的沉闷鼓声,感受不到越跳越快仿佛马上就要从胸腔跳出来的心脏。   只有箫声。   空灵幽远的箫声。   “喵呜!?”   如猫如狐的嚎叫声再度响起,但与刚刚的第一声不同,滑头鬼竟从中听出了一丝惊疑不定,一丝疑惑不解,一丝慌张失措,以及——扑面而来的残酷杀意!   眨眼之间,漆黑竹箫与野兽巨爪已在空中接连交会了七次!   红衣粉发的身影连续挥出七爪,每一爪都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凶猛,也更加快速,平时的滑头鬼可以用镜花水月巧妙闪避,在被紫色咒锁困住的现在,却毫无应对之策,可谓十死无生!   前一爪的残影犹然留在空中,后一爪却紧随而至,残影与实体重合,难以分辨虚实,虽然没有打在身上,可仅仅是感受到那猛刮过来的刺骨狂风,便让滑头鬼不由心中一凛,暗自惊讶,但他更加讶然的却是另一件事。   面对这狂风骤雨的七次爪击,漆黑竹箫也轻轻挥动了七下。   每一下都是又轻又缓,甚至能清楚看清竹箫在空中移动的轨迹,配合着另一边那急如雷霆的攻势,一块一慢更加明显,可就是这样慢吞吞的速度,却每次皆恰到好处挡在巨爪将要落下的前方,更巧而又巧地指向巨爪在那个瞬间最薄弱的位置,逼得红衣粉发的身影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变招。   “喵喵喵喵喵喵!”   最后一次爪击依然被那支漆黑洞箫提前封住前路,只得被迫转移方向。   漫天爪影蓦然一收,粉发红衣的娇小身影仰天一声长啸,声音中满是无可宣泄的愤怒,随即两只狐耳微微一颤,双爪再次挥出,却不如之前连续七次皆攻守兼备,若说之前的七连抓还是有条有理的武学招式,这一刻操纵这双巨大兽爪的,便成了纯粹的野性本能!   一瞬之间的攻与守,漫天爪影如巨网罩落,粉发红衣的身影不知道挥出了多少次爪击,白衣少女护在滑头鬼身前,手中洞箫或劈或刺,如枪如剑,竟守得滴水不漏,任凭双爪攻势沉重如山岳,迅捷似闪电,依旧难越雷池一步!   倏然,攻守易位!   觑准了漫天爪影之中的一处破绽,白衣少女毫不犹豫,右手手腕轻轻一抖,漆黑长箫顿时一化十,十化,百化万千,以硬碰硬抵住了红衣身影的无数次狂野爪击,随即万式复归一,洞箫向前一递!   简简单单的一递,却仿佛蕴含着天下间一切至理,自然而然,如风如云亦如月,乃是万物初生时的原初之貌,落在红衣身影的眼中,正逐渐靠近的既是洞箫,亦是这一方天地!   “应天式·即原初!”   “喵呜啊——!”   红衣粉发的身影蓦地发出一声惨叫,一个跟斗向后翻了出去,手脚着地,呲牙咧嘴瞪向面前的白衣少女,还从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似是正在威吓。   “没事吧?”朱实一边提防着不远处行为怪异的敌人,歪了歪头,看向身后之人。这一眼望过去,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好吧,看样子不像没事的样子。”   “没死!就是没事!”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滑头鬼依然没有露出半点颓色,豪气不减地大笑起来:“可惜朱实丫头你晚来了一步,没见到本大爷如何砍死羽衣狐!”   “若我再晚来一步,你就要下去跟羽衣狐做伴了。”朱实撇了撇嘴,见滑头鬼平安无事,至少没了性命之危,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与滑头鬼都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头顶的黄金巨掌与远处的雷鸣鼓声。尽管就在方才,这两种攻击还险险致滑头鬼于死地,但在朱实以原初之式击退红衣身影的同时,黄金巨掌蓦然停在空中,那如雷轰响的沉闷鼓声也不知不觉消失不见了。   “东海之神,名曰阿明,西海之神,名曰祝良,南海之神,名曰巨乘;北海之神,名曰禹强……”   一只燕子形状的小巧式神飞了过来,站在式神背上的阴阳师男子右手并指如剑,口中念念有词,从这位阴阳师的袖中飘出了十二张式符,分别飞向不同的方位,竟将整座大阪城笼罩在内。   奇特的结界凭空张开,挡在黄金巨掌之前,任凭那只足可遮天蔽日的巨手如何敲打槌击,由十二张式符结成的结界纹丝不动,就连一点摇晃也没有,安如泰山。   “这是,破军!?”   在结界张开的范围之内,身背巨鼓的高大男性竟被强行破去隐身幻术,现出身形!   他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想转身离开,却在这个念头刚刚生起的瞬间,便被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逼得跪倒在地,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十二张式符分别停在空中不同的方位,念诵咒文的声音如水流淌而过,式符开始逐渐变大,仿佛一艘纸制小舟,更有头戴高帽身穿狩衣的骷髅乘于其上,十二张式符,十二具骷髅,代表着十二名花开院历代的当主,十二位在当时惊才绝艳的阴阳师!   “十二先神,祛除凶灾!”   式神破军完全展开之后,黄金巨掌似乎是放弃了继续攻击,缓缓收回层层叠叠的黑云之中。精通音杀之术的鸣雷却没有如此幸运,身在结界范围之内的他直接被十二位花开院当主联手镇压,如同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秀……秀元?”   见到这花开院本家标志性的式神,滑头鬼微微一怔。   “中途遇到了某些麻烦,稍微来晚了一点,小奴良你还好吗?”花开院秀元站在式神上,看着滑头鬼微微一笑,风将他额前的两根头发吹得乱飘:“咦,那把不是我做的妖刀吗,挺好用是吧,虽然只能用来砍妖怪,小奴良要好好拿着啊。”   “切,老子肯用你的东西,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滑头鬼咂了咂嘴,顺口反驳道。   他身上的深紫色锁链也在破军张开的一瞬间便瓦解消失,这时挥了挥手,在咯咯咯的骨节响动声中,又一次按上了腰间的妖刀刀柄。   “原来如此。”   在滑头鬼拔刀出鞘之前,朱实却挥手阻止了他。白衣少女注视着面前也被式神破军压制住的红衣身影,喃喃自语道。   眼前这位娇小女子除了兽爪一般的双臂,一双狠厉凶残的兽瞳,以及一身醒目的鲜红衣裳之外,几乎与小玉一模一样。   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小玉是高(傲)傲(娇)与威(蠢)严(萌),那这只与小玉生得一模一样的红衣狐女,给朱实的感觉便是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   从那狠狠瞪过来的双目之中,朱实感觉不到任何人类应该具备的情绪。那是野兽的目光,残忍,冷酷,狡诈,没有足够的智慧分析利弊,却有着足以趋利避害的野性本能。   六百年前,玉藻在被九九数完魔灭尽彻底消灭之前,先一步自行石封等待救援之法,又斩断了自己的八条尾巴,让世人为了争夺妖狐之力而互相争夺,最终却被尾巴中的妖狐之魂吞噬夺舍,不但勃勃野心打了水漂,就连性命也无法保住。   待到日后寻找到破解九九数完之招的方法,玉藻破封而出,自行从一尾修炼回九尾,再将被斩出的八尾连同被夺舍者的力量一并吸收,金毛玉面九尾狐的实力将更胜往昔。   这也是她惯用的伎俩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擅于把握人心的贪嗔痴并加以利用,才是这头九尾妖狐能纵横千年,历经各种风浪却始终不曾真正身亡的关键。   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玉藻千算万算,算不到一个来自天外的异数,算不到一口天地不容的神枪,算不到两个灵魂在互相影响的过程中,原本一心只为夺舍重生的小玉竟会与被夺舍的对象有了同生共死的友情,最终成为阻碍她的一块巨石。   以把握人心自傲的九尾妖狐,最终却因错算人心而遭遇此劫。   散落各地的九条狐尾,五条被忌野冬绘取得,一条成为了小玉,一条起初由白鬼院星所得,后来在京都一役过后被小玉吸收,除去玉藻本体,只剩下最后一条依旧下落不明。   想不到会出现在此。   玉藻的本体至今仍然被封印在那块八之岳深处的石壁之中,十多年前,花开院秋夜与三昧真铃试图沿着六百年前那位应天者秋夜的传闻,再依样画葫芦地照着走一遍,却在旅途的尽头发现了这块石壁,领悟不完全的九九数完之式。   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六百年前的秋夜有了传承者,六百年后的秋夜也有了延续自己生命的继承者。   究竟谁是因,谁是果,早已无法分清。   天意使然,冥冥之中,万事万物终于走向了那遁去的一线生机。   秋风过,红果落。   朱实望着不远处想要挣扎爬起来的红衣狐女,突然想起曾经与小玉聊天时提及的内容。有一位明明是狐却将自己当成猫的同伴,让小玉觉得十分丢脸,偏偏又打不过对方,只好选择眼不见为净,默默祈祷快点被其他几条尾巴吞并吸收。   现在看来,小玉当初的祈祷怕是落空了。   与此同时,也有另一件盘桓心中多年的疑问,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为何羽衣狐会与原作不同,提前十年时间便派妖怪擒捉贞姬回去,即使是觊觎她之生肝,可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再如何天赋秉异,生肝能提供的力量也远远不如十五六岁的少女。与其在年幼的时候就迫不及待食用,还不如耐心等上十年,等贞姬长成了之后再享用其生肝,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现在想来,羽衣狐的目标并不是贞姬的生肝,或者说不是“贞姬”本身,而是“贺茂贞姬”,六百年前阴阳名门贺茂家的末裔。这不是羽衣狐本身的主意,而是因为眼前这只玉藻猫的记忆,让羽衣狐有了一种危机感,想将贺茂家的末裔扼杀在摇篮之中。   羽衣狐早在十年之前便得到了玉藻猫的力量。所以她与小玉才会遍寻不到第九条尾巴,因为知道剧情的她一开始就没有对上这位魑魅魍魉之主的打算,至少在成为应天者之前,朱实还是想着明哲保身,将一切可以推的都让给其他人,只要自己平平安安就好。   但到了现在,朱实终于明白。   若一个人在困难面前选择了逃避,便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唔……”   因方才与玉藻猫的战斗而沸腾不已的杀生石之力终于缓缓平复,白衣少女别过了头,在滑头鬼与花开院秀元的视线死角悄悄擦去嘴边的一丝鲜红,口中弥漫着铁锈一般的甜腥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在若有若无的空灵箫声之中,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有点呆的软萌笑容。   “秀元你既然来了,这里就拜托你了。滑头鬼受了伤……”   “我知道。”花开院秀元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轻轻摇了两下。   “不,你不知道。”朱实摇了摇头:“他的伤势待会自然有人帮忙处理,你就不需要添乱了,将那边的两个带回去关着吧。”   她说完,还转过头朝着滑头鬼嘿嘿一笑:“看,我想得多周到——在璎姬到来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有帮你治疗的机会,免得坏了你的好事。大家朋友一场,这是应该的,不用谢我。”   奄奄一息的滑头鬼:“……”   他看着满脸灿烂笑容的白衣少女,感动到眼泪都快下来了。   反正朱实觉得是这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下妖狐是一家   深夜。   天际已隐隐有了破晓的迹象。   花开院秀元挥手解除了破军式神的结界,又撒出数张符箓,将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鸣雷牢牢困缚起来。对于这种轻易无法消灭的棘手敌人,将其囚禁无疑成了最有效的可行之策。   红衣狐女却还有着反抗的余力,在花开院秀元撤去破军结界的瞬间,她立刻向后跃出数米,手脚着地弓起身子,如猛兽一般,从喉咙里发出低沉古怪的咆哮声。   “小朱实,那边的野猫要怎么对付?”   花开院秀元手中折扇啪的合上,轻轻一敲掌心,走到了朱实与滑头鬼的身边,朝着不远处的玉藻猫努了努嘴。他在滑头鬼追赶着羽衣狐抵达屋顶时便已经来到附近,只因察觉到大雷与鸣雷潜伏在旁,才选择按兵不动,以破军式神一击克敌。   却没有料到对方真正的杀着竟是潜伏在滑头鬼影子之中的玉藻猫,若非朱实及时赶到,滑头鬼这个时候已经被活生生撕裂成漫天血雾了。   朱实之前对这场战斗的占卜,以及刚刚因为璎姬心痛而再度进行的卜算,都不约而同显示了一句话:滑头鬼将死于妖狐。她一直以为预言之中的妖狐指的便是羽衣狐,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此狐非彼狐,六雷令想必也是因此才会帮助羽衣狐。   尽管滑头鬼因她的干预而成功保住了性命,却还是如原作一般被挖出了心脏,逃避不了四百年后那个秃头老爷爷的命运。这让朱实觉得有些沮丧,却也为她敲响了一记警钟。   在这种多方势力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即使是原作的剧情也不一定百分之百会发生,若她没有亲身参与这一战,而是盲目相信脑海之中的原作,滑头鬼将死在玉藻猫的疯狂乱抓,包括雪丽的奴良组全员难逃一劫,就连花开院秀元恐怕也要折损在此。   一念之间的选择,却决定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安危。   从此以后必须要更加谨慎小心才行。   朱实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却也免不了一阵失落。好不容易等到了原作里存在的情节,本来以为可以好好贯彻穿越者的先知先觉,成为人人敬仰的救世主,各种任性各种浪,结果现在看来……似乎也不能一味依赖前世的那些“剧透”。   毕竟《滑头鬼之孙》里没有玉藻,更没有玉藻猫。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消息。   先知梦破灭的白衣少女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收拾了一下这无法告知其他人的微妙心情,歪了歪头,表情云淡风轻,如若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就连声音也充满了自信:“反正我没辙了。杀生石力量反噬,彻底平息下来需要大约一刻间,这只小野猫就交给你们二位伟男子大丈夫了,加油,我看好你们哦!”   “为什么你能将这种话说得如此自信满满,理直气壮?”秀元好奇地问道。   朱实目光真挚:“无他,天生的。”   “佩服佩服。”秀元拱了拱手。   朱实抿嘴一笑:“客气客气。”   滑头鬼:“二位,你们是不是忘记这里还有一个重伤员了……”   “你死了吗?”   “没死就是没事嘛。”   秀元与朱实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   滑头鬼默默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危险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两位无良的阴阳师。花开院秀元见状顿时收敛笑容,表情十分严肃,就是那两根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的头发有点坏气氛:   “言归正传,小朱实在一刻间没办法出手,小奴良受了伤应该也打不过,只剩下我一个……嚯嚯,这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也就是说——”   朱实与滑头鬼眼中透出了希望的光彩。   在两人期待的视线之下,花开院秀元摊开双手,愉快地笑了起来:“我们现在束手无策,可以高高兴兴等死了耶。”   “喵——呜——!”   仿佛是为了印证秀元这句大概是有史以来最飒爽的等死宣言,红衣狐女仰天一声长啸,身子高高地拱了起来,似乎正蓄势待发,随时都有可能扑将上前。   玉藻猫来回看着两位阴阳师与刚刚被她掏出心脏的妖怪,看着他们逐渐露出慌张的神色,狠厉兽瞳之中闪过一丝喜意,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喵啊啊啊啊啊!”   玉藻猫又是一声长啸,双足猛一蹬地,将脚下的几片瓦踩得粉碎如末,身子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直直扑向了毫无还手之力的三只猎物!   “灭形斩鬼·天罡封魔!”   但迎接她的却是近似透明的丝线之网。   朱实双手蓦地一扬,撒出无数灵力凝聚而成的长线,十指翻动间,已经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天罗大网。   玉藻猫闪避不及,一头撞进网中!   “人说你就信,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像你这么好单纯好不做作的妖怪了……连这方面也那么像,果然与小玉是一家人啊。”   将被大网罩住的玉藻猫拎在手里随便转了几圈,看着红衣狐女那双充斥着怒火的兽瞳慢慢变成蚊香状,满溢着愤怒的咆哮也变成了撒娇般的喵喵叫,朱实满意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花开院秀元又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小朱实,刚刚的演技有些浮夸哦。”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白衣少女摆了摆手:“对付这种类型的狐狸我特别有心得,如果不是她只有一条尾巴,也就用不着如此麻烦,直接三下五除二团成一个狐狸球就够了。”   “听上去很熟练的样子。”   “无他,唯手熟尔。”   毕竟这可是经过了日日夜夜无数次刻苦练习才练成的“对狐宝具”。朱实甚至觉得以后玉藻真的破封而出,她也可以靠这招狐狸球好好地招待一下对方。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家伙?”秀元指了指那大网之中昏头转向的红衣狐女:“这只野猫的实力可是相当强,一个不注意可是会被挠花脸哦。”   “山人自有妙计。”朱实顺手将装着玉藻猫的大网丢给了秀元,抿嘴笑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先带着她与那边的俘虏回去,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一些事情就过去找你。”   “事情不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还有一件事。”   朱实从袖子里摸出一串火红色的铃铛,在秀元面前晃了晃:“还记得此物吗?六文钱的铃铛,当初引导我前往熊野山的关键道具。”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花开院秀元笑了笑:“明白这六文钱所代表的意义了吗?”   “大致上明白了。方向?”   “往东而行,应该还来得及。”   两人谜语一般的交谈持续了几句,被晾在旁边的滑头鬼挠了挠头,疑惑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六文钱的铃铛是什么意思?”   “阴阳师之间的事,小奴良你不必在意。”秀元轻轻一摇扇子,突然笑了起来:“看来下面的战斗也告一段落了,嚯嚯,接下来应该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识趣如我就告辞离开,不打扰你们了,再会,再会——小朱实,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他指了指旁边飞来飞去的燕子式神,大概是花开院秀元本人的恶趣味,这式神虽然有着燕子的造型,却长着一个滑稽的人脸,看上去奇怪到了极点。   朱实摇了摇头:“好意心领了,不过踩着这种东西出场会拉低我的时髦值,所以我特意准备了更好的代步工具——天地有敕,仙客来迎!”   白衣少女口诵咒诀,大袖一扬,竟从中飞出了一只精致的纸鹤,小小只的纸鹤努力拍打着翅膀,每一次扇动身形便变大一些,不一会儿,竟已经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丹顶白鹤,双翼大张,栩栩如生,与真实存在的仙鹤没有任何区别!   朱实一跃而起,稳稳坐在白鹤之上,双手笼在袖中,朝大阪城屋顶上的滑头鬼与花开院秀元抿嘴一笑,白鹤随即展开双翅,向着东方飞了过去,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已经不见踪影。   “真是的,不懂得欣赏。”花开院秀元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踩在滑稽脸的燕子式神上:“小奴良,之后的庆功宴就来花开院本家吧,好好喝上一个通宵。”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不要反悔!”   “当然。”   反正到时头痛的又不是他,而是一向古板认真的花开院是光。想着对方到时候会露出的气急败坏神色,秀元心情不由变得愉快起来,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滑头鬼与不远处正提着衣摆踉踉跄跄追赶过来的璎姬,微微一笑:   “人与妖怪吗,真是……奇怪的组合。” ps:今天找不到什么感觉,姑且是硬着头皮写了一章……大家见谅啦~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个天海   大阪城顶的乌云逐渐散去,破晓之光破云而出,一道一道,将这座历经大大小小战役,依旧屹立不摇的坚城照得熠熠生辉,华丽无伦。   但明眼人皆知,这已是它最后的辉煌了。   盛世将至。在明年德川与丰臣的决战之后,这座饱受战乱兵燹之苦的极东岛屿再一次迎来长达数百年的和乐安详,即使这些如朝阳新生的人们终有一天将再度变得苍老腐朽,至少此时此刻,平民百姓得以稍稍松上一口气,不必再体会妻离子散,背井离乡的凄苦滋味。   这绝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然而很多时候,大部分人所追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相对平稳的生活罢了。有人为理想拼尽全力,有人为利益汲汲营营,也自然有人满足于微小却实在的幸福,放眼这芸芸众生,各种各样的想法,各种各样的执着,又有谁能高高在上,苛责他们的不思进取呢?   晨曦破开黑云,似是昭示着长夜将尽,花开院秀元踩在燕子式神之上,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洁白折扇,静静地看着滑头鬼:“恭喜恭喜,这下你就是魑魅魍魉之主了呀。”   滑头鬼沉默不语,转头望向黑云渐散的天空。   在他视线尽头的最东边,一轮耀眼的大日正缓缓升起,光照四面八方。   “羽衣狐已经不在了,这样子丰臣家也就玩完了,失去了头领,聚集在丰臣家的妖怪们也会散去吧。”花开院秀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滑头鬼胸前鲜血淋漓的空洞:“现在的话呢,或许应该把你打倒的呢。嚯嚯……小奴良啊——”   他语气悠哉地笑了两声,再开口时,声音便变得认真了一些:“现在的你已经是魑魅魍魉之主了,想做些什么呢?德川之世的前途将比现在更加光明,黑暗——会逐渐消失,今后……将是一个妖怪更难生存的世界。”   “逐渐消逝的黑暗,这种事我也明白。”滑头鬼移开了视线,不再注视从东边冉冉升起的朝阳:“所以本大爷即使将由此步上夭亡,为了那群家伙也会挑起首领之职。”   “妖怪竟然会为了‘保护’而行动?承认人类的行为……保护妖怪的世界,寻求着‘共生’……这条路可是很难走啊!”   “那也无所谓啊。”   将弥弥切丸扛在肩上,滑头鬼回过头去,脸上带着自信十足的笑容,与花开院秀元四目相对:“只要老子变得天下无敌不就行了嘛。”   这句话说得没有半点犹豫,掷地有声,让花开院秀元忍不住为之一怔。   也就在这个时候——   “妖怪大人!”   一片狼藉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小巧玲珑的身影。璎姬将不方便行动的衣摆提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向滑头鬼,不时踩到四分五裂的瓦片,有好几次都险险摔倒在地,看得花开院秀元与滑头鬼皆忍不住一阵心惊胆战。   “你为什么在这里!”滑头鬼失声叫道。   这位在刚刚命悬一线之际依旧不改豪迈本色的男性,却因见到璎姬一步踏空直接从倾斜的屋檐坠落下去而神色大变,向前冲出数步,顾不得自己伤势沉重,下意识使用了畏的能力,如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幻残影缓缓消散,真身已来到了璎姬面前,一伸手,将娇小的公主抱在了怀里。   “璎姬……”   即使身上昂贵的和服沾上了眼前人的血污,璎姬却一点也不在意,甚至也没有因刚刚险些被摔成肉泥而稍露惊惶之色,她心疼地看着滑头鬼胸口的伤势,语气温柔,脸上也飞起了两道红云,不知道是刚刚运动所致,还是小女儿的羞赧心情:   “妖怪大人……璎姬很担心啊。”她仰头看向滑头鬼,却正好对上了后者的眼神,那双目之中只有真真切切的担忧,只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姿:“请让我治疗你的伤口,让我……”   璎姬心中一动,接下来的话语虽然连她自己也感到害羞,却还是满脸羞红地继续说了下去:“让我陪在你的身旁……直到永远……”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啊呀啊呀……”   花开院秀元睁大了眼睛,看着正含情脉脉对视的两道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特别明亮的大灯笼,他笑着摇了摇头,折扇唰地合上,一下一下敲着掌心。   共生啊。   秀元突然生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个妖怪的话,或许能——呐……   “什……什么情况,喂……人与妖怪吗?”不远处一直留在牛车上从头看到尾的花开院是光趴在窗户上,瞪目结舌地望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花开院秀元偏了偏头。   “咦,原来你在啊?”   一句话就击沉了这位时年二十八岁的花开院阴阳师。   ·················   与此同时。   注视着大阪城上方逐渐散去的黑云,那戴着漆黑斗笠的佝偻老者深深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失败了吗……为何历经如此漫长的岁月,我等一族的夙愿依旧无法实现,为何啊……”   他叹息着,正要转身离去,另一个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因为你们所追求的事物,从一开始就是大错特错。如经文之中的龟毛兔角,不应存在,不该实现。”   唰!   以头戴漆黑斗笠的佝偻老者为中心,东西南北西个方位骤然张开了四道巨大的圆形结界,每一道结界之内,皆有一个闪烁生辉的五芒星图案,将他直接困在原地,进退不得。   佝偻老者本待迈开的脚步猛地一顿,过得片刻,才缓缓收了回去。由于戴着面具,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如何,但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之中竟有着淡淡的失望:   “这就是你最后做出的决定吗?”   “如果我回答是呢?”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狂风过后,本来什么也没有的空地,竟突然多出了一道矮小佝偻的身影。   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也戴着一顶缀有流苏的漆黑大斗笠,面部以面具遮挡,露出的两截手臂干扁发皱,宛如失去水分的枯木。他站在四方结界之外,与结界内的佝偻老者遥遥而立,竟是一模一样,宛如镜子的两面,找不出丝毫分别。   “你真的决定要背离御门院吗?”结界之内的老者沉声问道。   “是现在的御门院背离了它之初衷。”结界之外的老者沉默了一会,低声回答:“六百年的执着,让大家都迷失了最初的目的,安倍一族……曾经的安倍一族不该是现在这样,这……太可悲了。”   “所以你设计将那位花开院秋夜引往熊野灵山,就是想试试对方能否与熊野山中封印的邪物产生共鸣。所以你将玉藻的一条尾巴献给羽衣狐,希望玉藻能够占据吞并羽衣狐的灵魂,彻底断绝晴明大人复活的希望。所以你才与禁咒道之主忌野冬绘合作,既是为了让玉藻吞并羽衣狐的计划能够顺利实行,也是为了在这之后能消灭借体重生的玉藻。”   每说一句话,结界之内的佝偻老者声音便低上一分,哑上一分,那本就不怎么高大的身子也再度矮上一分:“明明再过数年你就可以接受秘术传承,从此得到无尽的寿命,你不也是为了这个目标才努力至今,明明离成功只差一步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反叛!天海啊!”   “这不是您曾经教过我的道理吗?”结界之外的佝偻老者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效仿光秀大人您做过的事,向织田信长举起反旗而已。晴明大人所追求的清净之世,与信长公的理想并没有多少区别,但用的手段却比信长公更加残暴许多,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当初无法忍受信长公所作所为的明智光秀,到了现在却甘愿为安倍晴明助纣为虐,让战火再次席卷这片大地……”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   他突然张开双臂,语气激动:“这片土地已经在漫长的战争中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经不起如此蹂躏了啊!我们所追求的和平,不该以这种途径实现!光秀大人,您还不明白吗,安倍晴明复活无法带来任何希望,他只会这个世界陷入彻底的绝望而已!”   “曾经那个天真幼稚的明智光秀已经死了,现在的老朽只是御门院当主天海,为了晴明大人的夙愿而不惜一切,奉献终生。正如你是老朽的影武者,让御门院一族得以渗透德川幕府的方方面面,为了晴明大人复活之后的清净之世而提早布局,这便是你的职责。”   御门院天海语气恳切:“之前做过的那些蠢事,只要你及时回头,老朽可以在此担保一笔勾销,你依然可以接受秘术,获得漫长的寿命……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天海,回头吧。”   “执迷不悟的是你们!”结界之外的老者声如斩钉截铁,坚定非常:“若要背离本心才能得到长生,那这种长生,也不过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痴妄罢了!无论多少次,只要你们仍未放弃复活安倍晴明,我便会与你们作对到底!”   “那……”御门院天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就没办法了……”   随即,另外几个声音也响了起来:   “虽然很可惜,但也唯有在这里将你干掉了。”   “小天海,不乖的孩子可是会被惩罚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两个声音,一男一女,一个状如少年,头上戴着的高帽总是软塌塌地歪下来,一边往前走过来,一边很苦恼地将其扶正,正是御门院泰长之父,第四代当主安倍有行。   女性则显得高挑许多,怀中抱着一个日式人偶,带着亲和温柔的笑容,身上却没来由地萦绕着一股冰冷诡异的气息,使人不寒而栗。   “心结心结大人……”结界之外的佝偻老者声音有些发涩:“想不到竟然来了两位家主,是我错算了……”   “先杀叛徒,再赶去大阪城将那只滑头鬼干掉。没问题吧?”仿佛根本没将眼前之人放在眼里,安倍有行歪了歪头,语调轻快俏皮地询问着心结心结。   怀中抱着人偶的高挑女性点了点头:“好主意,就这么办吧。谁动手,你还是我?”   “这嘛……”安倍有行苦恼地扶着又一次塌下来的帽子,似在思索,但这在他而言也只是如同猫戏老鼠的闲暇娱乐罢了。过了一会,这位外表如少年一般的第四代家主双手一拍,兴高采烈:“就让给心结心结你好了,不要太贪玩,尽快解决哦。”   “明白了。”   心结心结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目光发冷。但在她采取攻击之前,安倍有行、正严阵以待的结界外佝偻老者,甚至是被困在四方结界之内的御门院天海皆是脸色一变,不约而同朝某个方向望了过去。   西方。   “那是——”   惊疑之声未落。   九天之上,蓦然响起一声清越鹤鸣! ps:在各位读者老爷的强烈要求下,咱为了尽快开始现代篇,将本来大约有七八万字的天海篇剧情给删了,所以这几章看起来可能会有一些云里雾里,如果有哪里看不明白……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情节,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下无双   突转的风声鹤唳,莫名的四面楚歌。   旭日东升,晨曦洒落,将漫天流云染得灿烂金黄,异彩夺目,一片欣欣向荣的光景。而在西方大阪城的方向,却传来了一道响入天际的鹤鸣之声!   笼罩在大阪城上空的乌云在羽衣狐身亡之后已经有了逐渐散开的迹象,更遥远一些,便是凌晨时分的蒙蒙天色。白云如带,夜风清冷,月华已经黯淡下去,却还有几点星光明灭,如同将熄的灯火,使人不经意间生起一种淡淡的惆怅无奈,不由嗟叹。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天地之间,突然刮起了一阵有逆天时的萧瑟秋风。风中带着隐隐约约的枫叶香气,极轻极淡,甚至让人以为只是错觉,但很快的,秋风所经之处竟然飘起了一片片如火枫叶,红叶如掌,脉络分明,尽管此时正值这万物死寂的严冬季节,却仿佛置身在深秋之时的枫树林中。   “这是……”御门院心结心结将正待抛出去的傀儡丝线又悄然收回,疑惑地看着这不同寻常的景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枫叶……”   她还在疑惑不解,安倍有行却已变了脸色,他突然想起了安倍吉平曾经转述过的话语,那是安倍晴明临死之前留下的其中一句遗言。   安倍晴明在弥留之际,除了叮嘱其子吉平为他之复生尽心尽力,终有一日再度回归现世,重开清净之世,还着重强调了另一件事:   若遇秋风,不可为敌!   秋风渐近,红叶飘飞,清越鹤鸣在白云间回荡不已,以逐渐黯淡的星与月为背景映衬,一只丹顶白鹤昂然抬头,双翼大张,御风翩翩而行,潇洒之态,超逸绝尘,宛如传说神话之中的坐骑灵鸟,仙人乘之来往千山百岛,三界十方。   仙鹤犹在九天之上。   片片红叶飘飞急坠,却已经来到了四人身边。   萧瑟凄凉的秋风将安倍有行的鬓角头发吹得向上飘起,这位年纪轻轻便担任第四代家主的阴阳师收起了脸上自信悠哉的笑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隐在大袖之中的双手十指交叠,在无声无息之间已经结好了阴阳术的手印,一身灵力将动未动,蓄势待发。   结界之外的天海老者见到这有悖天时的深秋景象,默默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刚刚的拼死气势也在秋风拂面的瞬间,便悄然散去了。   “哇哇哇!”   不远处的一片稀疏树林,手里攥着几枚金小判的金发少女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出去搅局救人再说,却在看到这漫天红叶的瞬间猛地怔住,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呆站在原地。   “是我眼花了?为什么好像……看到了主人?”   她嘴里嘀嘀咕咕的,还抬起小拳头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往前看过去时,竟又一次看到了那道行走在秋风之中的朴素灰衣。记忆早就模糊不清,在这六百年间又不知道究竟忘记了多少事情,唯有这一袭灰影,却是鲜明如昨,仿佛一直留在身旁,从未离去……   一片红叶晃过,遮住了安倍有行的视线。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红叶随风飞卷而去之后,原来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高挑身影,黑发披肩,深灰色的双目宛如一池无波之水,手中拄着一根普通的枯木杖。   木杖叩击着地面,笃笃声响由远至近,那一件朴素到了极点的灰色衣裳也逐渐映入眼中。   安倍有行一生之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经验了多少次血战,也早就记不清双手究竟染了多少血腥,即使是在人才辈出的安倍一族之中,他的实力也算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但就是这样一位天才人物,在目睹那袭微跛的灰色身影缓缓走来的瞬间,竟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九天之上的鹤鸣第三次响起。   片片红叶乱落如雨,灰衣女子拖着跛去的左腿,向前一瘸一拐地艰难走着,每一步向前踏出,身子都要剧烈地摇晃一下,手中的枯木杖轻轻叩在地面,发出笃的一声清响。   笃——笃——笃——   灰衣身影缓缓走过结界之外的天海老者,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佝偻的老人仿佛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淡淡枫叶香气。   当安倍有行回过神时,竟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向后退出一步。   这简简单单的一步,却代表了心中的怯懦。   他竟在害怕这个莫名现身的女人!   “五气并运……”   灰衣女子轻轻一挥手,枯木杖化作一片如火红叶,被风吹卷上天。然而四人耳边却蓦然听到了一声悠远古老的龙吟!   随着悠远龙吟之声响起,空中也开始闪烁着五种不同的色彩,红、白、黑、青、黄,五种颜色凭空而生,须臾化作五头首尾俱全的龙形,在漫天枫叶之中,八卦阵图倏然展开,五色龙形盘旋,在阵眼位置交织成一口如真似幻的长枪。   “……五帝龙王。”   阵眼中央的幻影长枪现形同时,一股沛莫能御的强大气势骤然席卷四面八方,如山崩天倾,直直压向在场众人!   “唔!”   结界之外的天海老者早有准备,双手一合,连续展开身上早已布置好的七重结界,一时间只闻咔擦咔擦脆响之声不绝于耳,七重结界转眼破碎殆尽!   四方结界顿时碎裂,御门院天海闷哼一声,戴在脸上的面具片片碎裂,露出那张苍老丑陋的面容。但平时对这张脸极为自卑的他此时却全然没有顾及的闲心,那沛然之威压得他不由自主双腿一软,如臣子朝拜君王,五体投地,战战兢兢!   御门院心结心结怀中抱着的人偶砰的一声四分五裂,整个人的脸色也蓦然变得苍白,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踉踉跄跄向后退去。   安倍有行的情况稍好一些,他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苦苦维持着所结印法不至于崩溃,宛如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仅仅是保持现状已经豁尽全力,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人了。   甚至连隐匿在不远处林中的金发少女也遭到影响,身形一滞,竟然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看着那口立于八卦阵眼的幻影神枪,眼中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她认得这把枪!   “我不愿杀人,你们……离开吧。”   灰衣女子停下脚步,轻声说道。   在她的头顶,八卦阵图缓缓转动,五色光芒流转之间,悠远龙吟一声一声宛如雷鸣,轰在安倍有行几人的耳边,震得他们身体摇摇欲坠,嘴角溢出了鲜血。   这仅仅是神枪现世的余波,便让几位名震一时的阴阳师只能苦苦支撑,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四象幻身术!”身为几人之中实力最强者,安倍有行在抗衡五帝天威的同时,还分辨出了眼前灰衣女子的真实身份:“只要一招,一招之后你就会消失……”   “来。”身形如真似幻,符箓凝成的灰衣女子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却抬了起来,向安倍有行与御门院心结心结轻轻一招:“如你所言,我只有一招的机会,如果有心一战……便齐上吧。”   轻如微风的声音没有半点火气,但其中透露出的,却是对自己绝对的信心。   三人齐上,一招的机会。   御门院天海,御门院心结心结,安倍有行,这三人皆是呼风唤雨的强横之辈,有行与心结心结在他们活跃的年代,只是报出名字便足以让黑暗世界的势力仓皇而逃,但这一刻,安倍有行却忍不住怀疑起来——若他们三人联手,能不能扛过眼前女子的一招?   这个疑问实在太过荒谬。   可安倍有行却无法控制自己这样去想,去怀疑。   传说中无人练成的五帝龙王法,就连强如神祇的安倍晴明也再三警告不可为敌的应天秋风,此时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了。   “拼了——!”   还没等安倍有行做下决定,御门院天海却已经失去了冷静,左手倏然一翻,巨大的桔梗纹结界浮现掌间,向着那站立不动的灰衣女子轰了过去!   御门院心结心结皱了皱眉头,对御门院天海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很是不满,但这种时候她也不可能耍什么小性子,十指向前一挥,无数锋利如刀的傀儡丝线破空斩出,这些线交织如蛛网,遍及四面八方,任凭灰衣女子如何闪避,都难免被其中一条傀儡线割伤!   四象幻身术所化的分身只要被击中一次便会立刻消失,在对方攻击之前抢先一步将其打散,正是无论任何时候都通用,最优秀的应对之策。   见到两名后辈接连出手,安倍有行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打算召出自己最擅长的镜结界,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安倍吉平的声音:   “快走!”   “什——”   反问之语还未出口。   灰衣女子抬起了右手,骨节分明的五指虚虚一抓,立于阵眼的龙王神枪顿时飞坠而下,落在她的掌间,五色光华流转的长枪如真似幻,既是真实存在,又似虚幻不存。她单手握着长枪,向前轻轻一挥,无招无式,不进不退,只是如同小孩子玩耍一般,胡乱挥动了一下——   “啊——!”   御门院天海首当其冲,一声惨叫,竟被打得向后飞了出去!   心结心结双手兀在操纵着锋利如刀的无数傀儡线,却见灰衣女子已来到了面前,幻影之枪向前随意一递,看似慢到了极点,却比她所有的保命手段更快一步,回守的丝线偏了半寸,转移伤害的人偶竟尔失效,来不及眨眼的刹那之间,神枪贯体而过,带起漫天如泼鲜血!   一枪挥出,先败天海,再重创心结心结,灰衣女子一步踏出,悠闲自在,却转眼缩短了数十米的距离,沾染了心结心结血液的幻影之枪直直刺向安倍有行!   “天候制御·雷鸣之矢!”   危急之际,几人头顶的天空突然聚集起一片阴沉乌云,万千金蛇乱舞,化作无数雷光电矢,如暴雨倾落,将灰衣女子笼罩在内!   “嗯?”   灰衣女子轻轻咦了一声,手中长枪去势不减,却在刺中安倍有行之前蓦然转了一个方向,枪尖向天一指,将无穷无尽的雷光电矢消弭于无形之间,就连那压在头顶的雷云也悄然散去,无影无踪了。   乓——!   仿佛肥皂泡碎裂的一声轻响,灰衣女子保持着举枪向天的姿势,蓦然一阵模糊不清,红叶乱眼,秋风吹动,不知不觉间,那朴素灰影竟然变成了一位白衣红裙的娇小女孩。垂在脑后的乌黑长辫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白衣少女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个自信十足的笑容。   “原来是你。”   不知身在何处的安倍吉平突然发出一声轻叹:“早知那个天地不存的异数指的是你,当初在京城郊外,我便该不顾一切……杀你!”   “现在也不迟。”朱实歪了歪头,语气俏皮轻快:“对付他们,我只需要一枪。但我可不介意在你身上多捅几个透明窟窿,如何,要试一试吗?”   安倍吉平沉默片刻。   “唉。”   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只要你仍活在世上,御门院一族从此隐遁不出,这个承诺足够了吗?”   “爽快。”白衣少女将幻影之枪扛在肩上,笑容满面:“在我反悔之前,快点带他们离开吧。如果你想试探我还有没有再战的余力,也可以尽情拖延时间,反正我也不着急,只不过……那个老头和女的到底还能撑多久,倒是一个未知数啊。”   “……”   无言的寂静,却代表了安倍吉平的回答。   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自己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易捏死的小女孩,此刻却逼得他被迫做出这种承诺,安倍吉平的心中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丝茫然,一丝不可置信,而当他再一次思及那道深藏于记忆之中的火红身影,内心最深处竟还隐隐有一丝如卸重负。   至少……这样就可以暂时不用与她为敌了。   在安倍晴明化身为鵺之后,所作所为越来越偏激,与他心目之中那位爽朗的父亲形象也越差越远,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正如最终选择了背离的三昧真铃,也曾经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漫长的六百年过去,过去的亲朋好友纷纷离去,回过神时,他终于也变成孑然一人了。这种痛彻心扉的孤独,也是因为半妖之血的诅咒吗?   但若人与妖怪注定不该同行,若半妖是背负诅咒的可悲之物,为何眼前的少女却能过得那么开心自在,为何御门院泰长坚持他们偏离了初衷,为何……他会在心中不断质疑着清净之世的意义。   “唉。”   安倍吉平再度叹了一口气,这叹息之中所包含的情感实在太过复杂,就连他自己也理不清楚,又或者……不敢理清。   死里逃生的安倍有行唤出夜雀式神,带着御门院天海与心结心结蹒跚离开,尽管他们一度担心这位“花开院秋夜”会出手偷袭,但直到最后,白衣少女也只是扛着幻影长枪,优哉游哉地目送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初次见面。”待到安倍有行几人消失不见,朱实转过头去,看着头戴漆黑斗笠的佝偻老者,抿着嘴微微一笑:“我是该称呼您为天海大僧正,亦或是……秀满殿下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土御门   听到朱实的问话,那驼着背的老人却没有即刻回答,从面具后方响起了一声闷笑:“竟能以符咒凝形之身轻取三代御门院家主,六百年之前的应天传说当真名不虚传,宝刀未老啊。”   “其实……我今年才三十岁,只看外表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啦。”朱实撇过头去,暗自腹诽,宝刀未老这个词从眼前人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她依旧扛着那把如真似幻的五色长枪,一下一下轻轻敲着肩头,看上去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根本想象不出,就在方才这里还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   御门院三代家主哪一个不是名震天下的人物,竟连这位白衣少女的一枪也接不住,若非安倍吉平及时插手,只怕就连安倍有行也不能安然离开。而安倍晴明之子,活过了六百载岁月的天才阴阳师也被迫许下承诺,眼前少女一日不死,御门院一日不出。   这可谓是安倍一族这六百年来受过的最大屈辱。   然而一旦想到这位白衣少女的身份,天海又觉得理所当然。   早在六百年前,安倍晴明化身妖怪鵺强压一世宛如神祇的全盛期,也曾被应天者一枪捅了个透心凉,霸业中道夭折,更让整个安倍家族蒙上了无法摆脱的阴影。   即使历经数代更替,俗世王朝一改再改,昔日的神山、神人、神枪,仍是压在历代家主心中的一块巍然巨石。   如果不是天海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眼前少女的身份,他也不会下定决心公开反叛御门院一族。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安倍晴明后人的可怕之处,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深刻的了解,能让这些强者也感到恐惧的应天之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位行将入木的老人忍不住又想起十余年前的那一天,正是在那一天过后,他才下定决心效仿曾经的御门院泰长,为了挣脱安倍晴明加诸在子孙后代身上的诅咒,而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包括原本唾手可得的长生不死。   让他有此改变的契机,便是熊野灵山。   在一次偶然之下,他结识了担任灵山守护者的鸦天狗一族,从那位首领日罗院口中得知她们为何要在此镇守六百年,这既是与某人的承诺,也是一种舍身为义的责任。   在熊野山最深处的小小神社之中,封印着一只可怕的强大怪物。纵然那怪物正被重重佛言枷锁镇压,身上散发出的不祥气息仍令天海感到不寒而栗,而当他得知这只怪物是如何诞生之后,不由对原本坚信不疑的“清净”产生了疑问。   起初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疑问种子,但当他更加深入地了解六百年前的那段往事,那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安倍晴明,开始慢慢与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叠起来了……曾经他随着明智光秀向那个人举起了反旗,但时过境迁,为何到了现在,那个满腔热血追寻着自我正义的明智光秀,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力推行安倍晴明复生之事的御门院天海。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半句话。心中只有迷茫,将过去数十年统统否定的迷茫,那值得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君,已变得太过陌生了。   就在他开始怀疑起自我人生意义的时候,一位自称禁咒道智囊兼吉祥物兼四神将之一的金发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   “人的一生总有值得去追寻的事物,你呢——”   此刻回想起来,他的命运便是由这句话开始,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南光坊天海轻轻闭上了双眼,苍老干哑的声音因面具遮挡而显得格外沉闷:“能告诉老朽,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吗?”   “明明是老人家您主动告知的啊。”朱实笑了笑:“十年之前,您通过让人四处售卖假的红色铃铛将我引到熊野山,为了让我察觉到,还特地乘船与我擦肩而过。当世知道三昧真铃是火铃付丧神的只有御门院一族,再加上您的出现,让我得以将这件事的主谋锁定为御门院之人。”   “将我引至熊野山,与刚好也在那里的阿真重逢,然后为了治愈阿真的失忆症,我极有可能会前往半妖之里。当时身在局中看不清楚,现在回过头去想,如果说有谁能在这一系列事情里得到什么利益,也只剩下半妖之里了。您之目的,一开始就是传说中的半妖之里,更准确的说,是半妖之里的创建者,背离了御门院的泰长老先生……对吧?”   见天海缓缓点了点头,白衣少女抿嘴一笑,继续说道:“十年前的我应该还不足以让御门院一族另眼相看,更何况若要知道我与半妖之里有关联,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关注我之行踪,一旦想到这里,嫌疑者也就呼之欲出了——小青,出来吧。”   她偏了偏头,向着不远处的树林喊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金发少女才磨磨蹭蹭地从里面挪了出来,耷拉着脑袋,好像很专注地玩着手指,就是那飘忽不定的视线暴露了她内心真实想法。等她走到两人身边,还没等朱实说话,青蚨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   “那时我还没确认主人就是主人,所以……如果要揍我,千万别打脸!”   “如果我偏要打脸呢?”   “那我就……我就……”青蚨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蹲了下来,两只手抱住脑袋,摆出了一个让朱实很有即视感的全方位无死角防御姿势:“我就这么办!这样主人就打不到我了!”   朱实:“……”   她默默地转过头去,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个朝着谐星之路撒腿狂奔的家伙。明明六百年前还挺正常的一孩子,为什么……好吧,似乎六百年前小青似乎也是这么个跳脱到不行的性子。   这么一想,朱实突然觉得释然了。   “青姑娘帮了老朽很多。”看着两人的互动,天海低声笑道:“如果没有她在这些年里牵制禁咒道之主的行动,忌野冬绘大概早就找到破解九九数完之法,令六百年前被阁下重创的那头金毛玉面九尾狐再度破封而出,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片饱受战火之苦的土地,已经不起如此摧折了啊。”   他感慨颇深地叹了一口气:“至于阁下是如何知晓我之名姓,如果不是青姑娘告知,那大概便是猜到了红色铃铛所代表的意义……阁下果真如青姑娘所提及的一样,是个聪慧之人啊。”   “定价六文钱的铃铛,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真田家的家纹。我也曾特意去拜访过那位九度山的大人,但最后却确认了真田父子与御门院毫无关系。既然如此,我便换了一个角度思考,真田家之所以选用六文钱为家纹,因为在传说之中,这六文钱是亡者度过冥河时需要支付的渡资,亦即是说——”   白衣少女语气笃定:   “之所以您特意派人四处售卖假的朱红铃铛,除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同时也在暗示两点:铃铛是假,卖铃铛的人也未必是真,既然已经确定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是坐镇江户的天海大僧正,再联想到御门院当代家主同样名为天海,这真假铃铛的意义也就昭然若揭了。至于第二点,有意定价六文钱,非是指这件事与真田家有关,而是告知我,这件事的主谋者,南光坊天海与六文钱有所关联。”   “之前秀元向我提到,御门院天海大致上可以确定为将近三十年前疑似身亡的明智光秀。既然御门院天海是明智光秀,南光坊天海应该便是那位在明智光秀兵败之后,曾一人单骑越过琵琶湖的明智秀满殿下。现在看来,我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所以你才向老朽的部下说了‘琵琶湖’三字。”   “然也。”   南光坊天海哈哈一笑,回过身去,朝阳的光芒照在那腐朽不堪的佝偻身躯上,这位行将就木的老者竟显得神采奕奕,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他尚有着不失天真的豪情壮志,尚有着一腔沸腾的热血,一种武士的坚持:“曾经的明智秀满一生无愧无悔,而在这段漫长生命的尽头,南光坊天海也终于可以选择做回自己,而不再是——匍匐安倍晴明阴影之下的傀儡。”   “我已经命不久矣,既然选择了背叛御门院,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如同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炬,终也要为这个世间带来力所能及的一点光明。今后安倍晴明终有复活的一日,为了在那个时候能有人挺身而出阻止他,有些东西,有些精神总该一代代传承下去,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百年千年,乃至万劫不朽……”   似豪言壮语,又似看透世情之后的豁达轻叹,南光坊天海用力挺直了他佝偻已久的后背,双手负在身后缓缓离去,缀在漆黑斗笠边缘的流苏随风摇晃不已,逐渐消失在白衣少女的视线尽头。   ·················   三年之后,南光坊天海眼见时机成熟,还俗改姓土御门,在德川将军的支持下再度建立阴阳寮,明面上负责管辖在野的阴阳师,及处理与妖怪有关之事。   花开院家也在十三代秀元的安排下由明转暗,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而妖怪势力则在接替羽衣狐成为魑魅魍魉之主的滑头鬼带领下,开始摸索着与人类的“共生”之法,其子奴良鲤伴也很好地继承了这个理想,在这位半人半妖的二代目总大将领导下,奴良组迎来了最强盛的时期,这个世间也迎来了相对幸福美满的和平——   长达四百年的太平盛世。 ps:因为删了不少剧情,这段朱实的推理可能会看得很云里雾里很突兀很想喷作者写得什么鬼东西,这很正常,因为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差点就想让朱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然后天海纳头便拜了…… 真·ps:总之知道假的御门院天海改姓土御门,在德川幕府的支持下建立了阴阳寮,然后几百年后会有个叫土御门夜光的出来搞事就行了。 极·ps:古代篇的严肃剧情至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一些轻松的日常,等朱实与雪丽顺利滚床单之后就差不多可以死了……好像没什么不对?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五之前应该能完结古代篇,希望这不是什么flag…… 煌·ps:哼,我就是钦定了雪丽当女主,不服的话就来打我啊,不用给我留面子,用打赏狠狠地打,越多越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惊变   目送南光坊天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白衣少女才移开了视线,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仍在一本正经抱头蹲防的青蚨。   “咳!咳!”朱实故意咳了两声,就见那一团金黄色的球状物体猛地晃了几晃,怯生生地抬起头,飘忽不定的目光望了过来:   “主人……”   青蚨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挤出一丁点泪水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但任凭她用眼皮都要抽筋的速度眨了好半天,还是没如愿流出半滴眼泪,只好可怜兮兮地仰头看向朱实:“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可爱又聪明的小青蚨十分想念主人,想念到昨天晚上都没睡好觉——绝不是因为做恶梦的关系!”   “假话?”朱实歪了歪头。   “真话!”青蚨语气坚定。   “很好,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朝蹲在地上的小青蚨张开双臂:“来,这么长时间没见,过来让我抱一下。”   “主人?”青蚨眨了眨眼,好像是不相信这么简单就会放过自己。如果是她记忆之中的朱实,这个时候少不了又要耳提面命教训一番,顺便念叨几句不要再叫主人之类的话。   疑惑刚刚浮起,金发少女却猛地一怔,想起了刚刚因为见到五帝龙王枪而没有注意到的某个细节——朱实刚刚对她的称呼。   她听得真真切切。   不是青蚨。   注意到这一点的金发少女顿时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暌违十年之久的白衣少女。   朱实将五帝神枪扛在肩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青蚨,渐渐地,那双金黄灿然的瞳子之中竟浮出了点点水光,晶莹剔透,在朝阳的照耀下,俨如一道瑰丽的彩虹。   “你想起来了……?”青蚨沉默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那声音迥异于平时的活泼飞扬,有着明显的颤抖,将内心深处的期待与不安表露无遗。   朱实心中一软,也熄了本来还想继续逗一逗对方的小心思,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   “哇哇呜呜呜——!”   清澈的泪水伴随着嚎啕大哭声夺眶而出,散在空中,折射着七彩光芒,构成一幅如真似幻的奇特景象。金发少女整个人向前扑出,一头撞在了朱实身上,将她登登登撞得连退三步才堪堪站稳。   朱实抬起手正要不轻不重地敲一下对方的小脑瓜,却见青蚨趴在自己的胸前放声大哭,连眼泪鼻涕都糊在了一起,这抬在空中的手顿了一顿,放下去时,已不再用力,轻轻抚摸着那一头黄金色的柔顺长发:“乖,别哭了,哭相太难看了,白白糟蹋了这么可爱的一张脸。”   “才不难看!”青蚨抽了抽鼻子,在大哭之余还不忘反驳道。   朱实耸了耸肩,无奈道:“好好好,不难看,不难看,好看极了,尤其是这副理直气壮将鼻涕往我衣服上蹭的模样,真是可爱到让我很想揍你一顿啊。”   “主人!”青蚨猛地仰起头,目光真挚。   “嗯?”   “我错了!”   “知错就改,小青真是好孩子。”朱实低着头与她对上了眼,脸上是灿烂之极的笑容:“不过……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呢,你说对不对啊?”   “主人!”青蚨眨了眨眼。   “嗯?”   “小青蚨知错了!”   “真的?”   “比珍珠都真!”   “那现在有一个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哈哈……”白衣少女将脑袋搭在青蚨的肩上,贴在后者的耳边,轻声说道:“你看到天上飞着的那只白鹤了吗?”   “看到了。”青蚨老老实实回答。   “等这个符咒化身消失之后,你立刻追着那只白鹤,看到我从天上掉下来之后立刻将我接住,并尽快送去熊野山,找荣术大师压制冲突暴走的杀生石之力……你家主人会不会被摔成一滩肉泥,就全看你的活跃了。我看好你哦,咳咳……”   金发少女闻言脸色一变,正待追问,却见朱实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与口中所说的内容不同,脸上是一派悠哉的神色:“不要慌张,安倍吉平还在旁边看着,如果被他发现我已经没有战斗的余力,十有八九会立刻动手。你不是他的对手,尽快前往熊野山,有儚在……咳……”   “好!”青蚨用力点头,眼中仍有着慌乱担忧,嘴角高高扬起,却露出了一如往常的欢快笑容:“三昧真铃还留在熊野山,我这就带你过去,嘿嘿,主人你是个超级大路痴,没我带路根本走不到目的地。”   “被你发现了……哈……”白衣少女的身影逐渐转为透明,她轻轻笑了一声,顺手挥出一直握着的幻影长枪,五帝之枪伴随着一声悠远龙吟激射而出,径直刺向某处什么也没有的空中。   长枪呼啸而过,逐渐化作点点五色光彩消失,枪尖却不知何时已经挑上了一张绘有桔梗印图案的符箓!   就在五帝神枪离手的刹那,金发少女抱着的朱实也化作漫天枫叶飘飞,与此同时,天上的白鹤也蓦一展翅,仰头发出一声清亮的长鸣,朝着熊野山的方向如箭疾飞而去。青蚨抬头看了一眼那振翼而飞的丹顶仙鹤,咬着牙关,紧紧地追赶了下去。   稳稳坐在仙鹤背上的白衣少女身体猛地晃了一晃,雪白衣袖轻轻一抖,将两只手笼罩在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感受着符箓化身回归带来的一系列情报,一边指挥着仙鹤继续飞往熊野灵山,一边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逐渐归于一片黑暗之中。   咔擦咔擦的脆响声不绝于耳,隐在大袖之中的十指指尖竟生出了一道道蜘蛛网般的细小裂纹,宛如被摔坏了的瓷娃娃……   ·······················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熊野灵山的最深处,一座破旧不堪的小小寺庙,屋梁上积满灰尘,角落布满了蜘蛛网,偶尔还有几根蛛丝垂落下来,让整栋木质建筑都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身穿百纳僧衣的娇小女子双手合十,盘腿坐在破破烂烂的蒲团上,眼睛半睁半闭,每诵出一句经文,那软绵绵的声音便化作金黄灿烂的咒文枷锁,缠缚在不远处高台上的红衣女子之身,将那道如同火焰的鲜红身影牢牢固定在原地,不得挣脱。   那红衣女子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好像已经彻底死去了一般。如果不是她经过十年时间仍没有变得僵硬,也依然保持着舒缓悠长的呼吸,荣术太郎几乎要以为这位可怕的“恶魔”竟在无声无息间离开了这个人间。   “阿弥陀佛。”   一遍心经念毕,荣术太郎双手合十,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被认为是大乘佛教第一经典与核心,以它之力量降服妖魔可谓最适当不过,但所耗费的心力也远胜其余经文。   荣术太郎度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千年光阴,其中有大半时间皆在潜心修行,仅论佛门神通,可谓无人能出其右,但到了此时此刻,强如这位高僧竟也开始感到了疲惫。   若非十年前红衣女子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魂魄,只怕现在她的情况还要更加狼狈。   “一念之因,一念之果,暮叶施主,您为众生而舍小我之时,可有想过自己最终竟会沦为这等邪物……宏愿可敬,悲愿可哀,我就算拼尽这条性命,也要成全你之愿望,决不让九怨之术完成,致使生灵涂炭……阿弥陀佛。”   声声真切,化作一道道神圣庄严的佛言枷锁,加诸在红衣女子的身上。寺庙之中无神也无佛,只有一个虔心诵经的僧侣,一个早失本心的怪物。   “嗯?”   荣术太郎蓦然抬头,目光如蕴明星,直直望向高台之上。原本一动不动宛如死去的红衣女子竟突然睁开双眼,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当啷当啷的锁链晃动声充斥整间破庙,同时响起的还有红衣女子那不似人类的凄厉吼声:   “啊——哇——杀,我要杀了你们啊啊啊啊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荣术太郎顾不得心中疑惑,再次双手合十从头念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继续以佛言枷锁镇压眼前可怖骇人的凶物……   ····················   “日罗院,日罗院,你老师要死了!呜哇哇哇,快出来救命啦!”   青蚨抱着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女,踉踉跄跄冲进了熊野山中。这时朱实的两条小臂已经布满了细微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模样吓人之极。   平素还算足智多谋的她一遇到与主人有关的事便会完全失去冷静,这时也是乱了手脚,只是放开嗓门大声呼喊着这座灵山的守护者,连声音也有些沙哑了:   “日罗院,日罗——”   金发少女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如同受到什么莫名的感应,原本如同睡着了一般的白衣少女蓦然睁开双眼,被禁魔钉刺穿的心脏一下一下恢复了跳动,每跳一下,禁魔钉就向外松脱一分,尖钉与少女肌肤相互接触的部分也开始散溢出漆黑如墨的妖气…… ps:今天稍微少点,两更算数~ 第一百九十章 九怨   朱实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中的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扭曲的人影,五颜六色的天空,尖叫似的说话声,在那一闪而逝的无数碎片之中,偶尔也有她所熟悉的人事物——口中师兄师兄叫个不停的卢屋浮月,一袭如雪白衫的贺茂咲耶,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卢屋道满。   破败不堪的大宅,一株透着不祥气息的大树。   桑树。   “第八次了,离九怨之术完成只差最后一步……”   “父亲,这样做真的能让姐姐复活吗?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老夫也不清楚,但已别无选择了……”   “父亲……”   “我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啊啊啊,好想尽情啜饮鲜血,大口咀嚼着骨与肉……太可怕了,这样的才不是我,父亲,父亲在哪里,我好怕,好怕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啦!”   “快逃,妖怪出来吃人了!”   “妖怪,伏诛吧——等等,为什么阴阳术竟然对这只怪物无效!可恶,快掩护其他平民离开,这里交给我……不要吃我,好痛,好痛啊!”   “……真好吃,但是,还不够……”   “父亲,姐姐她——”   “是老夫误信他人,害了暮叶……”   “怎么会!”   一幕幕怪诞之景自眼前飞掠而过:卢屋浮月扑在贺茂咲耶的怀中痛哭失声;卢屋道满在一处断崖边与两名双胞胎小童对峙;火焰腾腾燃烧的村庄,胡乱奔逃的平民,几名阴阳师抛出手中符箓,却在下一刻便被拧断了脖子,脸上的惊骇神色还未褪去,滚烫的鲜血如雨洒落。   同时响起的,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火光与黑烟交织,在因炎热而变得模糊不清的空间之中,一袭刺眼的鲜红衣裳若隐若现。   “第八次……”   到处都是茧丝的破旧宅邸之内,一处格外巨大的笼箱。不论箱内箱外都洒满了鲜血,累累尸体堆积成一座小山,呛人的血腥气味凝若实质,宛如置身在屠宰场一般。   鲜红衣裳的女子置身在狭窄的笼箱之中,她从笼子的缝隙间伸手抓住旁边一具尸体的左腿,将它缓缓拖了进去,咔擦咔擦,咯吱咯吱,牙齿与骨骼摩擦的声音在这人间炼狱也似的房间中响了起来。   “父亲,父亲啊……”   咀嚼之余,那红衣裳的女子也偶尔发出如同悲泣的哭声。   这哭声回荡在朱实的耳边,经久不绝。   她心中一沉,已隐约猜到了这场梦的缘由。很久以前——在她还是初代花开院秀元的时候,拜在贺茂咲耶的门下学艺,也曾经听咲耶提及过那一桩发生在卢屋家的悲剧。   卢屋道满一生无子,却有两个女儿,温柔可亲的卢屋暮叶,倔强如男儿的卢屋浮月。两人小时候在悬崖边玩耍,浮月失手导致暮叶从断崖摔了下去,面对奄奄一息的姐姐,浮月在两位神秘小童的建议下,将暮叶放进了养蚕用的笼箱之中,企图让暮叶起死回生。   如那两位小童所言,本已死去的暮叶的而且确又活了过来,看上去似乎与平时没有什么异状,但经过日子的洗礼,暮叶开始发觉自己的身体各处出现腐烂的现象,最初以为染上恶疾,但却找不到医治方法。那两位神秘的小童告知暮叶,她需要与蚕在笼箱之中睡上一夜,才能解决身体逐渐腐烂的麻烦。   她依照着这个办法在笼箱里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果然完好如初,但一段时日过后身体又开始腐烂,而且速度更胜之前,但双胞胎小童说只要再进入笼箱便能再医好,今次不是茧而是以老鼠作饵,再不快点手脚可能会掉落。   暮叶把双子的事情告诉父亲,得知那是利用蚕令死人复活的秘术,但秘术会随时间而失效令身体腐败,而每次再进入茧内需要更大的饵,幸好听说只要进入茧九次便再没有问题,因此可以放心。   但在这九次轮回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重复着腐烂与复原,暮叶不知不觉开始憎恨起自己的妹妹。   如果当时浮月没有失手将自己推下悬崖,她又何必忍受这种痛苦——明知浮月也只是不小心,暮叶却无法阻止心中逐渐蔓延开来的憎恨与嫉妒,她憎恨着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的浮月,嫉妒着浮月那柔软白皙的身体。   这种种负面情绪使得这门起死回生的秘术在卢屋道满未曾料及的情况下,向着无法挽回的深渊坠落下去。   更何况——   九怨之术并非卢屋道满认为,仅仅是让死人复活的秘术。   在九次轮回之中,受术者的意识将逐渐被取代,成为一头毫无理智,单纯渴望着血肉与杀戮的怪物,而在这段不可逆的过程里,受术者也将变得越来越强,待到九怨之术彻底完成,放眼天下间,再也没有能与之抗衡之物。   当卢屋道满终于发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   历经八次蜕变的暮叶化作恶灵大肆杀戮,寻常的阴阳术与武器皆对她无效,即使是卢屋道满亲自上阵,却也因一时心软而被打成重伤,在不久之后便含恨而亡。   不愿再放任暮叶就这样继续杀戮下去,贺茂兄妹与安倍晴明暂释前嫌,联手将卢屋暮叶镇压在熊野灵山的最深处,以灵山气脉将之封印,并委托佛法精湛的荣术太郎看守,防止暮叶有朝一日破封而出。   纵使是横行天下的安倍晴明,也不愿对上这般棘手的敌人,以他之实力要败甚至杀死八次蜕变的暮叶也并非不能,可一旦让对方成功完成第九次蜕变——   人间将成一片焦土。   贺茂兄妹、安倍晴明与卢屋道满皆一致这么认为。   正因如此,熊野山在六百年前的“清净”之时依旧完好无损,是唯一没有受到战火波及的神圣之地。荣术太郎也因此才不愿与安倍晴明为敌,以她之慈悲心性,若非有更重要的灾厄需要挺身阻挡,又怎会放任安倍晴明的种种恶行?   转眼已过六百年。   “阿弥陀佛。”   在朱实缓缓睁开双眼的同时,便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绵软柔和的佛号。身披百纳僧衣的天狗女子双手合十,笑眯眯地看着白衣少女:“久违了,小秋夜。”   “哈哈……”朱实愣了一愣,随后也笑了起来:“好久不见,荣术大师。”   不管是初代花开院秀元、应天者秋夜都与荣术太郎没有什么交情,现在的朱实更可谓素未蒙面,但两人目光一对,一者柔和,一者清澈,很多东西已包含在这一眼之间。不需要更多言语,朱实与荣术太郎皆感到心中一阵暖意,仅仅一句问候,便扫去了数百年积累而成的隔阂与生疏。   “秋夜与朱实,孰为真?”天狗女子突然问道。   朱实笑了笑,反问道:“荣术太郎不也只是荣术太郎?”   “哎——哎——哎——听到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了。”荣术太郎闻言一笑,她指了指白衣少女的胸口:“说起来,你体内以禁魔钉镇压的邪神……”   “是卢屋暮叶对吧?”   “哎——你知道了?”   “刚刚才明白。”朱实长出一口气:“连禁魔钉也没办法钉住的家伙来头肯定很大,虽然不知道安倍晴明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后手,但他多半是打着让卢屋暮叶、我、小玉三人同归于尽的算盘,只是那位‘神明大人’料想不到,到最后我没有死,反倒是他死了。”   她说着说着,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俏皮笑容:“卢屋暮叶的肉躯有劳大师继续顾守,至于她之魂魄,就暂时钉在我的身体吧……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已经有杀生石侵蚀的麻烦了,也不在乎再多上一只虎视眈眈的恶灵。”   “看来小秋夜是早就习惯了。”荣术太郎开了一个玩笑。   朱实抿嘴一笑:“虽然很想否定这一点,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已经习惯了。”   “阿弥陀佛。”天狗女子又念了一声佛号,回过身去:“既然小秋夜你已经醒了过来,那我也要回去继续忙碌咯,哎,你来这一趟差点导致暮叶施主挣脱锁链,真是头疼啊,呜呼呼……”   她虽然口中说着头疼,却没有露出半点苦恼的神色,依旧是那如棉花糖般又软又甜的笑容,走出了天狗小屋的木门,刚好与正要进来的鸦天狗首领擦肩而过。   “太郎姐?”   “呼呼,你朝思暮想的老师已经醒过来了。”   留下这一句话,身披袈裟的娇小女子笑着向日罗院眨了眨眼,下一步迈出,已经运起了佛门的神足通,身形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罗院儚如遭雷击,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躺在被褥之中的白衣少女,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朱实扭了扭身子坐了起来,那一条乌黑长辫垂在脑后晃来晃去,几根被压得凌乱的发丝翘了起来,让这位外表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更多出了几分天真可爱。   她一边活动着有些酸麻无力的手臂,一边转过头去看着鸦天狗首领,笑了笑:   “儚。”   暌违了六百年的称呼落进耳边,日罗院高挑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脸上有惊、有喜、也有按耐不住的期待与担忧,她微微咬着嘴唇,那忐忑不安的模样,让朱实突然想起了前世在课堂上等待着老师念出考试分数的自己。   “之前有一句话忘记说了——”   白衣少女看着日罗院满溢着期待不安的双眼,抿着嘴微微一笑:   “你的羊羹,很好吃。”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退休小干部   “从今以后,灵山首徒之称名副其实。”   朱实将弹性十足的羊羹用牙签分成几小块,挑起其中一块,自己吃了一口,剩下的半强迫塞进日罗院的口中,又捏了捏对方鼓起来的脸颊,笑着说道。   这便是答应收日罗院为徒了。   没有太过繁琐的拜师仪式,日罗院兴高采烈地拿出了两块羊羹,请朱实吃下就算是大功告成。与十年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考虑到六百年之前那堪称人间杀器的混沌之暗版羊羹,显然她在这六百年间也在这方面花了不少心思。   顺带一提,灵鸠伊凛在看到羊羹的瞬间顿时变得惊恐万分,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只留下滚滚尘埃,那速度甚至比公认熊野山飞得最快的文文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显然对羊羹这种点心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日罗院大人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真是太感人了……”   文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照相机各种方位无死角地拍摄着朱实与日罗院两人——虽然这个时候在欧洲已经有照相机的存在,但朱实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文文手里拿着的那个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单反……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什么这个时代会出现如此先进的单反相机,最后还是很明智地按下好奇心不去追究。   俗话说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这可怜的天狗孩子多半是废了。   “咔擦擦……咔擦咔擦咔擦……日罗院大人,请往这边转过来一下,对,把食指和中指伸出来,最好再翻一个白眼,对对对,舌头也请伸出来……咦,请等一下,日罗院大人,我似乎没请您把薙刀拿出来呀……至少不要对这个宝贝下手,它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   “天魔一闪!”   “不要啊——!”   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刀斩出,文文那超出时代数百年的高科技单反相机顿时被切成了整整齐齐的三等分,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战战兢兢地低头看向手中那滋滋滋冒着火花的相机残骸。   下一刻。   日罗院翅膀张开用力一扇,带起的狂风直接将开始灰白化的鸦天狗少女一个跟斗打飞了出去,化作天际一颗明亮灿烂的流星……   “……”   “……”   在朱实沉默的注视下,日罗院默默咽下了口中的羊羹。   “咳咳咳咳!”   呛到了。   “你还真是辛苦啊……”   朱实一脸无奈地过去帮她拍背顺气,让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妖怪不至于因为一小块羊羹而魂归离恨天,变成后世代代相传的妖怪之耻。   经过文文这么一闹,本来那若有若无的惆怅气氛顿时消弭一空,日罗院本来似乎还想在朱实面前保持相对的稳重姿态,现在也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打算,露出了原本散漫不羁的本性。   就如同六百年前她敢于依仗着自身速度在秋夜碗里抢肉吃——之后多半被秋夜拿着筷子笑眯眯打到她手背红肿一片——现在也是嘻嘻哈哈地跟朱实争夺着盘子里的羊羹,等盘子空了之后,朱实略略一算,倒有六七成是进了这位鸦天狗首领的肚子里。   还真是没变啊。   白衣少女想着想着,竟有些感动。   日罗院也好,青蚨也好,甚至是记忆中的三昧真铃也好,对这些寿命悠长的妖怪而言,六百年虽然不是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却也绝对算不上短暂。她们此时表现出来的这熟悉一面,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未曾改变,又有多少是为了不让朱实感到生疏而刻意伪装,大抵除了她们自己,再没有人知道。   大概连青蚨与日罗院她们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们只是以平常心去面对暌违已久的主人/老师,但正是这种下意识间的关心体贴,让朱实感到心中一阵温暖。   她一直认为,所谓亲情不只是单纯血脉之间的感应,而是人与人之间相互不经意的退让与照顾,当这种举动已经成为自然而然,就好像互相紧密咬合的齿轮,形成了契合完美的整体,身在其中也不会感觉到痛苦与压力。   不知不觉间。   白衣少女曾为了心无旁骛追求着那份强大与美好,而将属于自己的那份亲缘拱手相让给小然而在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了一种明悟:原来自己早非孤单一人,已经不是浮萍一般无依无靠的异界来客。   在这一次次轮回之间,在这横跨六百年的布局之后,她已经在这个世上深深扎下根来。亲情,友情,爱情,朱实从其他人身上得到了许许多多的善意,又以相同或相似的善意回馈。   在这段过程中,生命也逐渐有了独特的意义,宛如一株逐渐绽放的鲜花,无惧狂风骤雨,昂首盛开在阳光下。   “儚。”   她看着日罗院那闪闪发光的双眼,轻声唤道。   正在絮絮叨叨说着一些闲话的日罗院猛地停了下来,眨了眨眼:“什么?”   “谢谢。”   朱实微微一笑。   ····················   “朱呢?她应该也在熊野山,怎么没见到人?”   “大江朱那家伙在半个月之前跑了出去,好像在做着什么武者修行,喝醉了酒与一帮妖怪大打出手,直接一拳轰平了半座山头,然后……”   “然后?”   “就被埋在下面了。”   “……”   朱实沉默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果然你们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有趣,算了,这次没遇到,下次总有机会。引魂珠我就借走了,你代我转告朱一声,我会设法安排酒吞童子的复生之事。”   “好,她也一直很想你,还有那只蠢狐狸,说一定要将她喝趴下……老师,那只妖狐还会活过来吗?”   “可能要一段时间……小玉既然相信我,我也总不能让她失望。而且,等你们再见到她的时候,小玉应该就喝不过你们两位了。”   朱实双手笼在袖子里,脚步轻快地走着山路,她低头避开迎面斜过来的树枝,却发现以现在的身高昂首挺胸也完全碰不着那树枝的高度,其实刚刚根本没必要闪躲的……   注意到这个事实之后,朱实忍不住黑了脸。   而当她见到走在旁边的日罗院一不小心被那根树枝正正戳到胸口,一阵波涛汹涌,就更是咬牙切齿哀叹苍天不公了。   这个锅得算在小玉的头上。   朱实默默想道。   “那我就先送到这里,老师你慢走。”又走了一段距离,日罗院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朱实的脑袋:“以文文的速度应该已经赶回来了,我得在她放火烧屋之前先把她按在地上好好打一顿……”   “你还真是不容易啊。”朱实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随即用力抓住了日罗院放在她头上的手,一点点往旁边移过去:“还有,不要这么自然而然地伸手摸我的脑袋。”   “以前刚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试试摸一摸头了。”日罗院很认真地说道:“不过当时怀疑你大概是应天者的后裔,作为灵山之徒,我应该在后辈面前保持着足够的威严,但现在既然知道你就是老师,我也没有什么顾忌了,接下来可以摸个痛快了!”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日罗院哈哈一笑:“鸦天狗可是以速度闻名的妖怪呀!”   两人又站在原地说说笑笑了一会,鸦天狗首领潇洒地挥了挥手,展开双翼往回飞去,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以后有机会多来聚聚吧,老师,毕竟……”   日罗院这句话没有说完,朱实却明白话中未了之意。   以她之实力,同时对上安倍有行、御门院天海与心结心结也有着七成以上的胜算,可旁边还有安倍吉平虎视眈眈,受杀生石侵蚀严重的这副身躯又无法久战,一旦稍有不慎,不但是当时在那里的明智秀满,就连旁边蹲在小树林里准备大喊一声德玛西亚杀出来的青蚨也难逃一劫——这是小青蚨亲口说的,虽然朱实不记得什么时候跟她讲了德玛西亚的故事,但金发少女似乎一直对这句气势十足的开场白心存向往——因此动用五帝龙王枪速战速决,也就成了当时最好的选择。   但不顾一切动用神枪的代价,自然也是沉重非常。   “已经没办法再使用神枪了,身体也差不多来到极限,最多再撑上七八年吗……如果只是恶灵化还可以直接以九九数完消灭,可禁魔钉镇压着卢屋暮叶的灵魂,不能让暮叶脱出这具身躯,否则以荣术太郎的状况大概撑不了多久……必须要尽早进行后续的安排……”   白衣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七八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这时的她纵使还有着不错的身手,单凭拳脚功夫一个人能等闲撂倒三五十个彪形大汉,对上普普通通的妖怪也可以轻松获胜,但一身灵力要用来抗衡杀生石的侵蚀,已无法随随便便动用斩鬼七法,更遑论天地不容的五帝龙王法。   这样的自己,差不多形同废人,也是时候退休安享晚年了。   “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哈哈哈哈。”   白衣少女抿着嘴微微一笑,多年沉浮让她早已看淡了生死,这时眼见终路将近,也没有悲伤或不舍之色,心中一派从容,向前踏出的脚步依旧坚定如初。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做。   “小朱实。”   等在路边的三昧真铃迎了上来。青蚨因为她自己惹的麻烦,在确认朱实没事之后就着急赶去江户帮南光坊天海善后了,临走之前还哭哭啼啼地要朱实将她抱起来举高高,就像六百年前一样——但那时温馨如母女的场景,这时却变成一只黑发小萝莉吃力地将金发少女举过头顶,一副悲壮神色,让围观的文文表示这一幕很有艺术性,值得一拍。   如果不是文文跑得快,恐怕在日罗院出手之前,她那部单反相机就已经被朱实一拳砸烂了。   “阿真。”   多年之后,两人再度并肩而行,小女孩依旧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长相精致宛如人偶的红发幼女也依然是那副神气十足的模样,岁月在两人的身上似乎不曾留下过丝毫痕迹,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彼此都在这一系列分分合合之中得到了足够的成长。   “回京都吗?”真铃问道。   朱实摇了摇头:“在回去京都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呐?”   “去了你就知道了。在那之前——”一根食指搭在嘴边,白衣少女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俏皮的微笑:“是秘~密~哦。”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问人间何似   美浓,不破山。   夕阳西下,倦鸟飞还,天空有若火烧,随着夜幕的到来,视线可及的一切景物皆逐渐黯淡下去,位于山脚下的破旧大屋也因此更多了一种凄凉的味道。   这间大屋早已人去楼空,篱笆腐朽大半,正门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下来,门上面还残留着几道刀痕。庭院长满了野草,若在夏季大约会被各种虫子的鸣叫吵得无法入睡,然而此时正值寒冬,倾耳去听也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有人将夜风的声音当成是鬼怪在哭嚎,这自然是以讹传讹,但澈冷的夜风打在身上,还是让朱实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感心中惆怅难言。   离开了十数年,此地的一草一木却仍熟悉在心,白衣少女绕过坍塌下去的墙壁与门窗,在那冷冰冰的火炉边站了一会,三昧真铃的呼喊声便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小朱实,酒买来了呐。”   真铃手中提着两个酒瓶子,一边皱着眉头,从那差不多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淹没的野草堆中艰难穿行,径直走进了主屋。她左右看了看,似乎很受不了弥漫在屋内的灰尘气息,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见朱实转过身来,一扬手,将其中一瓶酒直接抛了过去。   朱实顺手接住,凑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小口,十几年前她还喝不惯清酒,总觉得这种酒的味道太过辛辣,如果要选择,她还是更喜欢用冰啤酒配烧烤。但那时阿甲每天都要小酌上几杯,往往也拉上她,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没有多少酒量,两三杯下肚就开始面红耳赤,再多饮上一点,连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了。   甚至早在这一世的父亲还没有被杀的时候,就拿着筷子尖蘸酒去喂刚刚出生的朱实,偶尔会被阿甲训上几句,留着络腮胡须的野武士首领就摇着头哈哈大笑:   “身为俺的女儿,可不能连酒的滋味都没尝过!”   他一度还想拿酒代替水帮朱实洗澡,后来之所以作罢,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舍不得那么多好酒就这样浪费了。能够做出这种蠢事,足以证明朱实这一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事实上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拳头解决问题,几十年都顺利过去了,却在某天醉醺醺走在街上时被敌对的野武士乱刀砍死,结束了那平凡而卑微的一生。   物是人非事事休。   再也不会有人穿着油腻腻的大衣将蘸了酒的筷子塞进她的嘴里,也不会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边烤火一边将喝了一半的酒杯递到她的面前,没什么好气地说上一句:“喝吧,你那死鬼老爹一直吵着说野武士的女儿要比其他人更会喝酒。”   “曾经我不喜欢喝酒,却总有人逼着我喝,而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美酒滋味的时候,又开始被人约束着不准喝醉了……”   朱实的声音有着些许怅然,她抿了抿被酒液濡湿的嘴角,闪闪发亮的双唇间轻轻透出了一声叹息:“正如我曾经畏你惧你,害怕着注定黑暗无光的将来,但到了真正能把握住自身命运的时候,却又开始想你和爹了……人啊,就是这么贪得无厌的生物,我也不能免俗,哈哈。”   “这一瓶酒,就当是不孝女儿为您送行了。”   白衣少女将酒瓶倾倒,淅淅沥沥,透明无色的酒水浇在冰冷火炉之上,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那时炉火依旧通明,酒香混合着劣质的脂粉香气,武藏与又八围在火炉边上大声谈笑,阿甲偶尔出声应和,说到高兴处也跟着笑,她坐在旁边支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在想明天会在真铃那里学到什么东西,畅想着那白衣飘飘潇洒自在的将来。   瓶子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白衣少女眼前的短暂幻象也消失不见,破败不堪的主屋之内故人不再,只有她与三昧真铃并肩而立,一如过往。她摇了摇头,将空瓶子顺手丢了出去,跌在屋子的角落,咕噜咕噜滚出去很远。   “走吧。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咦,这样就够了吗?不去拜祭一下你的母亲呐?”   “不必了。”   朱实微微一笑:   “她有一个很孝顺的女儿,可惜……不是我。”   ·················   一轮明月高挂,月色皎然,如水银泻地,照得天地之间亮如白昼,即使不打灯笼也可以清晰看见面前的道路。   某处不知名的小山头,杂草丛生,远处似乎传来了野兽的长嚎之声,被夜风拉得有些失真,传到朱实的耳中时,已经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动物的叫声了。   “这里是……”   三昧真铃脸色一变,停下脚步,偏头望向身边的少女。   “阿真,还记得这里吗?”朱实轻声问道,她也不等真铃回话便继续向前走去,低着头四处望来望去,好像正在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白衣少女蹲下身子,轻轻拂开一块空地的尘沙,随即十指如钩,将泥土连着草根一并挖了出来,片刻之后——   “有了。”   叠得整整齐齐的染血狩衣之上,放置着一顶尖尖的高帽。   花开院秋夜的衣冠冢。   “小朱实,你想做什么呐?难道……”真铃一直在怔怔看着朱实的各种举动,直到白衣少女拿起了那顶高帽与染血的狩衣,才回过神来,吃惊问道。   但下一刻,她那如同红宝石般璀璨的双目猛然睁大,瞳子紧缩,蕴含着深深的不可置信。   白衣少女从袖中摸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这颗珠子上已经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密密麻麻,即使轻轻一碰就裂开也毫不稀奇。它现在正静静躺在朱实小巧的掌心,散发着温润的光华,与天际明月相互辉映,如同一颗自空中坠落的星辰。   “用蛇蜕之术暂时褪去肉体凡躯,却不借天地五行之气重塑身躯,反倒以五行之气代替五帝龙王神枪,强运九九数完魔灭尽,最终导致自己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朱实缓缓举起手中托着的晶莹宝珠:   “昔承一因,今应一果。”   “这是……引魂珠?”三昧真铃直直地盯着那颗大放光华的宝珠,失声惊叫道:“这分明是那个天魔当成宝贝的引魂珠,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而且引魂珠的运用之法不是早就失传了呐!”   “没错。此物的使用方法只有播磨法师与贺茂咲耶才知道,随着两人一死一失踪,引魂珠也从此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夜明珠。”朱实抿着嘴微微一笑:“所以,能救秋夜的,唯有……秋夜。”   她将引魂宝珠抛上半空,随即指拈法诀,足踏罡步,在这明月遍洒的夜幕之中,蓦然飞起了片片如火枫叶,一阵萧瑟秋风。   三昧真铃恍惚间生起一种错觉——此时此地非是寒冬荒山,正值深秋之夜,圆月如霜,红叶乱落如雨,扑面而来的风中,竟同时拥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秋,既是万物肃杀之时,同时也是喜迎丰收的佳节。   生与死在秋天流转不息,如太极之鱼,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白不分,黑白分明。   “天地无常,乾坤有令,符开七魄,光引三魂,敕、敕、敕——!”   漫天丹枫飞舞,朱实并指如剑捏住其中一片红叶,食指中指轻轻一抖,那片红叶立刻变成一支毛笔,笔尖向着浮在头顶缓缓旋转的引魂宝珠轻轻点了一下,再挥动时,红叶化笔所经之处,竟带出了一道道晶莹剔透的长线。   流利的晶莹线条落在空中,如同一座一座立于现世与彼岸的桥梁,又似夜空之中熠熠生辉的银河,让真铃几乎移不开目光,只能呆呆看着那正在翩翩舞动的雪白身影。   雪白双袖上下翻飞,一条乌黑长辫在空中甩动不止,朱实足尖点地,身子一个旋转,右手灵笔又在空中划下一条长长的直线,与此同时左手一招,已将另一片枫叶变成了折扇,握着扇柄啪的一下打开,举起遮住半张面容,只露出噙着淡淡微笑的嘴角,以及那专注之极的眼神。   这不是为了取悦凡人而跳的舞蹈,甚至也不是为了取悦神祇。朱实舞扇挥笔,娇小的身形仿佛一只翩翩灵蝶,在夜色之下尽情飞舞,每一次举手投足,皆是带动天地灵气,若有如无的淡淡箫声回荡在这片人烟罕至的空旷山头,空灵幽远,更衬得白衣少女舞姿绝妙,超逸绝尘。   随着箫声与舞蹈的持续,引魂宝珠大放光华,灿然之光融入皎洁明月,遍照十方天地之间,飒飒的风声歇了,长啸的野兽声不再响起,正在举杯痛饮的粗豪大汉不知为何放下了酒壶,大声哭闹的婴孩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充满了脂粉甜腻香气的房间,正与游女谈笑打闹的男子突然沉默不语,眼前衣衫凌乱的曼妙身体也好像失去了吸引力,他不期然转头看向窗外,看着那高挂天际的皎然明月,仿佛被戳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回过神时,自己竟已潸然泪下……   “不赌了,不赌了!”   身上大片刺青的精悍汉子一把丢开手中骰壶,正待不管三七二十一大闹一场,却不知为何猛地怔住,想起了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那本以为早就遗忘了的瘦小背影浮现眼前,这位满脸横肉的浪人竟两脚一伸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推杯弄盏的声音停了。刀剑相交的声音停了。或喜或悲或忧或怒的说话声停了。就连那些一心渴望杀戮的低等妖怪也停下来手中的动作,任凭他们紧紧追赶的猎物就这么狼狈逃离,只是抬头看向那天空的明月,从喉咙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这一刻,万籁俱寂,天地无声。   如同整个世界都在屏息凝神,注视着这绝世的舞蹈。   “啪!”   蓦然一声轻响,白衣少女合上了丹枫化成的折扇,将另一只手握着的灵笔向天一抛,毛笔又变回了一片红叶,随着一阵有悖天时的秋风飘向远方。   箫声停歇。   那高高的尖帽与染血的狩衣竟自行飘起,浮在了空中,渐渐的,一道略显透明的女子身影自什么也没有的夜空中浮现出来。她戴着尖帽,身着狩衣,瓜子脸型,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披垂在后,长相秀气,竟与朱实记忆中的卢屋浮月有着几分相似。   明月清澈如水,将三人照得分明。   “秋夜……大小姐?”   三昧真铃往前走出一步,想伸手去触碰,但手臂刚刚抬了起来,却又迟疑地定在空中。她用力眨了眨眼,反复看着那略显透明的阴阳师少女与旁边的朱实:“小朱实,这是……什么障眼法,不要玩这种小把戏,你是骗不到我的呐!”   朱实却没有如她心中所想的那样,点头承认这只是一个拙劣的恶作剧。白衣红裙的少女静静看着飘在面前的女阴阳师,过了片刻,抿着嘴微微一笑:   “我叫秋夜。”   女阴阳师怔了一怔,随后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真巧,我也叫秋夜。”   “是啊,真巧。”朱实笑了起来,她伸手指了指在旁边彻底呆住的三昧真铃:“五帝龙王法霸道异常,你在没有龙王神枪的前提下强运九九数完,导致魂飞魄散,又经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让你复活,只能让你再入轮回,抱歉。”   “这样就够了。”花开院秋夜也跟着看向那小巧玲珑如人偶的红发身影,沉静的双目之中有某种深切的感情一闪而过:“知道吗,我一直很崇拜你,自从小铃向我提起过你的故事之后,就一直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能成为那个传说中的应天者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让其他人失望,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讨厌那个无能的自己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目光随后望向了朱实的左肩:“那里,还痛吗?”   “不痛了。”朱实轻声答道。   “我的日记——”   “烧了,你放心,没有让秀元看到。”   “是吗……”花开院秋夜微微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些许的惆怅与忧伤也消失不见了:“那我这次真的可以安心去死了。”   “在那之前,我大概还可以再维持半个时辰,只是一段很短暂的时间,你就趁这个机会与阿真说一会话吧。她应该也有很多事情想对你说……”朱实转过身去:“如果以后还有缘再见,我会请你吃很多好吃的东西,玩很多好玩的东西,所以,这次也是那句话……”   “有机会再见。”   “哈哈。”   听着背后花开院秋夜带着淡淡笑意的告别话语,朱实释然一笑,脚步轻快向前走去,与三昧真铃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拍了拍红发幼女的肩头:“阿真,我在山下等你,不要留下遗憾。”   “小朱实……”   “哎,不要说谢,说谢谢就太见外了。”白衣少女摆了摆手。   “你什么时候学会跳舞了?”   “……”   向前的脚步一个踉跄,朱实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她又走了几步,回过头去,三昧真铃已经扑在了花开院秋夜的怀中,女阴阳师与红发幼女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月色清澈,如同为她们披上了一件霓裳天衣,如诗如画,飘然出尘。   曾经的因,曾经的果,究竟是谁改变了谁,又是谁在指引着谁,在这静谧的夜晚,这些问题似乎都不再重要,只余幽幽箫音,悠悠明月。   白衣身影渐去渐远了…… ps:小朱实这下终于与过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神灵附体   从朱实昏迷被青蚨送去熊野山,到不破山下借引魂珠之能令花开院秋夜重入轮回,虽然说来冗长,但也只不过是六七天的事。当她与三昧真铃乘着白鹤回到京都时,奴良组的妖怪们还在花开院本家大吵大闹,连续开办了一个星期的庆功宴丝毫没有完结的迹象。   虽然朱实觉得某位大光头的生命差不多要完结了。   到时阴阳师的历史上将再添一笔记录:花开院是光,花开院流阴阳师,享年二十八岁,死因——被家主花开院秀元与滑头鬼活生生气死。   “不准让滑头鬼进来吃东西!”   花开院是光这一声怒吼也被记录历史的族人忠实地记载下来,并从此成为花开院代代相传的家训,一直流传了四百年之久。某种意义上,这位修为平平的大光头也算是以某种方式名留青史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当然是后话了。   将魂飞魄散的花开院秋夜送入轮回之后,朱实可谓是完成了最后的心愿,从此无事一身轻松,而她的身体状况也再不允许这位三十岁的合法萝莉继续斩妖除魔,与花开院秀元两人谈了一回,虽然秀元劝她就此留在花开院本家,但朱实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   “为何呢?”   面对花开院秀元疑惑的询问,白衣少女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现在的花开院本家有漂亮的大姐姐吗!tawawa的那种!”   虽然不知道朱实最后那句话指的是什么,但花开院秀元还是听懂了第一句,他摇了摇头,有些促狭地轻笑一声:“你果然是秋夜啊。”   花开院秋夜喜欢的三昧真铃也有着幼女与御姐两种形态,秀元便是拿这一点来调侃朱实。朱实闻言一怔,联想到六百年前的那段过往……花开院秋夜继承了她的九九数完之招也就罢了,没必要连这种私人的爱好也原原本本地传承下来吧。   又或是,正因为花开院秋夜也是同道中人,才会在命运的指引下习得九九数完魔灭尽,从而牵引这一段跨越了六百年光阴的应天之缘?虽然这话听上去很帅气,但一旦想到牵起应天者之缘的不是什么大义,也不是什么责任感,而是那美妙动人的tawawa,朱实就忍不住有种捂额长叹的冲动。   就让这个真相永远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不足为人道也。   她默默想道。   “也就是说……”在朱实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时候,花开院秀元打开折扇摇了摇,一派潇洒气度,连那额前的两根蟑螂须也格外的仙风道骨:“你打算跟着奴良组去江户,然后找机会将那位……tawawa的雪女妖怪给……山泉水了?”   该说花开院秀元不愧是不世的天才,仅仅听过一遍就可以大致明白这些陌生词汇的意思,并加以熟练运用,实在让朱实钦佩有加——佩服到快一口血吐在他脸上了。   “等等……”朱实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山泉水这个典故是我当年告诉你的,但雪丽……雪丽我可没说漏嘴,你怎么会知道的!”   “哦~嚯~嚯。”秀元笑了起来:“你这不是自己承认了嘛。”   “你是在诈我?”   “哦嚯嚯。”   朱实咬牙切齿:“九九数完——”   “哎呀,祖先大人,有话好好说嘛,您都是六百年之前的传说人物了,还犯得着跟我这种小辈计较?打伤了我是轻,如果气坏了您那把老骨头可就坏事了,做人要服老呀,哦嚯嚯~”   即使在这种时候,秀元依旧不忘在口头上占一把便宜,看着朱实气到牙痒痒的,心情也就变得愉快起来了。这些年相处下来,他既要对外处理各种妖怪作乱之事,还得忙碌于照应本家一群眼高手低的庸才,可谓焦头烂额,没有多少悠闲的工夫,能与他平等相处的人与妖怪一只手就能数完,这其中滑头鬼是个不错的朋友,朱实却已经成了他承认的家人之一。   虽然朱实体内没有流淌着花开院家的血缘,但以花开院秀元的眼界,原本也不是会拘泥于本家分家之分,或者血缘与否之别。否则他也不会力排众议建立了分家晋升到本家的途径,更将花开院摇风与鸣水两位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升入本家,委以重任。   “至于那位雪女妖怪嘛……”看到朱实似乎因为羞恼过度,竟真的打算掏出大枪来捅他的肾,花开院秀元急忙将祸水东引:“小朱实你要知道,亲身经历过六百年前之事的那些人里,可是有两位正陪伴在我的身边啊。”   “是右弼吗!”找到罪魁祸首的朱实怒发冲冠。秀元还没来得及继续煽风点火,就听到纸门之后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想不到拙者竟因一时嘴快而酿成如斯大祸,我已无颜再苟活世上,这便切腹谢罪!”   唰——!   锋利的长刀出鞘,金属颤鸣之声隔着一道纸门依旧让秀元心惊胆战。他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一把伸手要抓住右弼正用力往小腹捅的长刀:“快住手,别做傻事,我最近灵力耗损得有点过度,没有余力再继续复活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说到一半突然变成了惨叫,在两人的抢夺之中长刀不小心滑了一下,将花开院秀元的右臂割出一个大口子,花开院秀元抱着正在飙血的右手在地上滚来滚去,右弼提着滴血的长刀沉默了片刻:   “拙者这便切腹谢罪!”   “快住手,不要再残害你家主君了!”   朱实在花开院秀元求救的目光注视下默默点了点头,看着秀元满溢着期待与感激的目光,在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之前,果断用上缩地之术,宛如神灵附体地脚底抹油逃走了。   “小朱实啊——!”   只余花开院秀元的惨呼声回荡不已,悲极哀极,宛如杜鹃泣血,闻者落泪。   ················   明月夜,月明如昼。   朱实身形一晃,出现在花开院大宅之外,即使隔着一道围墙,里面妖怪的吵闹声与冲天的美酒香气依然清晰可闻。她咽了一口唾沫,肚子里的酒虫忍不住又在叫唤,但只要她出现在宴会里面,不出刹那就会被璎姬盯上,然后以极之强硬的态度要她滴酒不沾,只准喝清水。   “你又不是我妈!”白衣少女曾经试过反抗。   “你刚刚有说什么吗?”芳龄十四的公主殿下笑眯眯地看着朱实。   三十岁的合法萝莉缩了缩脖子:“妈……”   她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惹璎姬生气了,下场一定会十分悲惨——比被她捅心又捅肺的安倍晴明更加悲惨。毕竟安倍晴明再怎么强,无非也只是威胁到她的生命罢了。   但如果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生气甚至是哭泣,那受到伤害的不止是朱实的生命,还有她那颗爱护萝莉的纯善之心……   璎姬,可怕的女人!   朱实深有体会,同时深深为滑头鬼未来的妻管严生涯表示一丝同情与九成九的幸灾乐祸。   但转念一想,她似乎还不如滑头鬼呢。   至少雪丽这档子事,朱实还没想好如何解决。虽然最好的办法无疑是直接将话说开:“雪丽,关于六百年前被你吃干抹净的那件事,你得负起责任,负责!知道吗!”等雪丽询问该如何负责,再将胸口一挺,喵躯一震,拿出天下无双神魔退避的气势,斩钉截铁四个字:   “正面上我!”   事儿多半就成了。   但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觉得头疼啊!   “唉。”   白衣少女靠在围墙上,两只手扶着墙壁,将脑袋一下一下往墙上磕,好像这样能磕出什么锦囊妙计,助她解决现在这种困境——虽然这困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因为她怂而已。   酒壮怂人胆。   但她被逼着戒酒了。   砰!砰!砰!   啪!   不知道撞到第几下的时候,办法没想出来,墙塌了……   朱实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塌下去的围墙。   “什么,是敌袭吗,有敌人打过来了!”   “快防御,展开结界!”   “来来来,光头和尚,来陪俺们喝上一杯!”   “我这是自己剃的,不是和尚!”   她沉默了片刻。   “哈哈哈,小朱实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哦。”   再次施展出如神灵附体般的脚底抹油绝技,溜之大吉了。 ps:有点卡文,于是姑且水了一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新的一页   庆功宴一直持续了半个月之久,大部分花开院阴阳师也从原本的如临大敌战战兢兢,逐渐变得可以接受这群散漫不羁的妖怪,像花开院摇风这种个性的人物,更是一开始就与滑头鬼勾肩搭背互道兄弟,就差斩鸡头烧黄纸了。唯独在秀元偷懒的时候负责管理本家事务的花开院是光依旧耿耿于怀——那些妖怪胡吃海喝的,可都是花开院家的粮食!   他愤怒地责问秀元究竟在想些什么,后者却哈哈笑着挥了挥扇子:“反正花开院家大业大,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吃穷,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洗劫其他妖怪的老巢嘛,哦嚯嚯……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可秀元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可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是光只觉得身心都疲累不堪,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也与奴良组的几只妖怪有了不错的交情。比如不苟言笑的牛鬼,以及每次见到都变得更小只的鸦天狗,在这两只妖怪身上,是光似乎寻找到了一种奇妙的认同感——如果朱实在这,会果断告知他,这就是吐槽役之间的心心相印啊!   但白衣少女这个时候根本没空去理会这位大光头的些许烦恼。既然肩上的大石已经卸下,打算从此开始享受清闲人生的她,不得不面对一个十分艰巨的难题:   滚床单的时候,她应该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其实比起主动我更喜欢被动一些……什么的,才不是这个问题啊!”   朱实用力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那如同晨钟暮鼓的咚咚之声响彻了花开院本家,让无数酩酊大醉的妖怪与阴阳师从梦中惊醒,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示警的信号,面面相觑,惊慌不已。但当他们仔细聆听一阵,心里也就只剩下满满的无奈了:   “又是秋夜大人(那位阴阳师大人)啊……”   在白衣少女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被奴良组大部分组员与不明真相的花开院阴阳师当成了不折不扣的怪人——一个人类居然会有事没事就用自己的额头去挑战墙壁,这不是怪人是什么?而且最让人吃惊的是,她的额头竟然真的比墙还硬……   以至于现在那些小妖怪看朱实的眼神都透着万分惊恐,生怕哪一个动作惹这位“钢筋铁骨”的阴阳师生气,一记头槌将他们打得尘归尘土归土,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朱实虽然觉察到这些奇怪的视线,却以为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自己努力经营之下,终于让普罗大众接受了这个白衣飘飘的潇洒退魔美少女形象,因此整天得意洋洋,连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别提多高兴了。   “这样真的好吗?”忧心忡忡的牛鬼。   “这样真的好吗?”忧心忡忡的花开院是光。   “不是挺好玩的吗?”笑嘻嘻的滑头鬼。   “是光兄,你对初代大人缺乏足够的敬畏之心啊……噗噗噗,哈哈哈哈哈……”说到一半忍不住捧腹大笑的花开院秀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既然朱实自己都觉得十分开心满足,那就这样子将美丽的误会持续下去,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头目默契十足地下了封口令。也正因如此,朱实才不必继续为她那注定徒劳无功的潇洒形象继续费心劳神,而可以将绝大部分精力转移至另一道急需攻克的难关——   她的终身大事。   或者说得很明白一些,就是雪丽。   真铃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花开院秋夜,在后者重入轮回之后,也启程寻找花开院秋夜的转世,日罗院与伊凛虽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但以她前世阅读过不计其数的百合漫画,堪称国家级百合品酒师的敏锐嗅觉,早就从她们两人身上闻到了百合花的清香——当然更重要的是,身为不知道多少年的火系圣魔导师,朱实可以拍着胸口保证:   她绝对没有从日罗院身上感受到同类(单身狗)的气息!   这种悲哀的自信,让人不由潸然泪下。   青蚨对她是纯粹的依赖与仰慕,大抵是早在六百年前就将秋夜当成了早已逝去的父母,朱实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份心情,回归现世与金发少女重逢之后,也一如六百年前般对她宠爱有加。   其中也有小小的插曲——当朱实试着再次露出秋夜如母亲般的温柔微笑时,小青蚨却大大吃了一惊,甚至还惊慌失措地扑了上来,拼命拉扯她的脸颊:   “主人,你是吃错东西了吗,为什么露出这种呆呆傻傻的笑容……虽然也很可爱就是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童言无忌”的金发少女差点就被朱实给活埋了。   算来算去,大抵能让她动心而且有结果的,也只有妖狐小玉以及雪女雪丽了。小玉与她由敌化友,同甘共苦,一同走过了这段漫长的岁月,其中究竟有没有诞生过爱情,朱实自己也无法肯定,有过爱情也好,只是纯粹的友情也罢,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之下,在一次次风波的磨砺之中,小玉在她心中早已变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   她不怎么渴望得到小玉的身体,也不追求什么海誓山盟的誓言,甚至不会特意去寻求对方的身影,只是心里明白,若有一天疲了,倦了,回过头去,小玉就在那里等着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自己需要,她就会伸出援手。   也许会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也许会揪着她的耳朵恶声恶气训斥,也许会闹一些小脾气,也许……一定会趁火打劫要吃油豆腐吃到饱——   正如妖狐大人毫不犹豫挺身为她接下最后一道天雷,朱实也会用尽一切办法复生小玉,只因彼此心知,对方永远不离不弃。   这就是家族。   友情、爱情、任何一种感情在经历了时间的沉淀之后,最终都会变成类似于亲情的存在,如兄弟,如姐妹,如同紧紧相牵的手足,不曾分离。   却失去了让人怦然心动的闪烁火花。   朱实忍不住心想,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了雪丽呢?   她喜欢的雪丽,是前世那个在漫画中如惊鸿一现,在她心中留下了极深印象的漫画角色?是那个在漫天飞雪之中与她并肩作战,当自己决心舍命拖延白鬼院星时斩钉截铁说出“要死一起死”的妖怪女子?   是那个有些坏心眼喜欢捉弄人,身体很凉快还带着一股淡淡香气的大姐姐?是那个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却还是处处照顾着小青的雪女小萝莉?   大抵兼而有之。   这一切的一切拼凑在一起,才形成了完整的雪丽,让她深深着迷的雪丽。   若要追本溯源,或者很多事情开始于在她翻开那本《滑头鬼之孙》的漫画时,接续于她当初在山洞里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称呼……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六百年前她与雪丽在八之岳顶峰许下三生三世之约,朱实此时回想起来,却感到了一丝恍然:原来早在第一世,她还是碌碌无为的丘师善时,这段缘分的种子就已经在心中悄然生根发芽了。   朱实对雪丽的感情与对小玉的感情可谓相似之极。或许其中唯一的不同,便是小玉领先了不止一步,在朱实察觉到她对狐女的爱意之前,已经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升华成了家人。以至于当妖狐大人见到这位在感情之事一向迟钝的白衣少女终于对某个对象怦然心动时,不仅没有嫉妒,反而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   就像是终于将笨女儿嫁出去的母亲一般。   “唉。”   晨风吹过,长发飞扬,白衣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朱实,这么舍不得我吗?”一头火红长发垂到地面的幼女歪了歪头,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如果你真的舍不得,我也不是不可以再留下来陪你一段时间呐。”   “说是这么说,阿真你是想立刻出发寻找秋夜的转世了吧?”朱实笑了笑,看着雀跃不已的真铃,对方正在原地蹦蹦跳跳,显然已经十分迫不及待了。她抿了抿嘴,从怀里取出一支毛笔,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呐?”   “点灵笔,等你找到了花开院秋夜的转世,只要用这支笔在她额前点上一点,就可以让她回忆起过去三世的事情。只能使用一次,可别随随便便弄丢了啊。”   “小朱实……”   “不用说谢啦,这也是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事了。以后没我在身边,自己一个人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随随便便就生气,你现在这副模样打起架来难免吃亏……”   “知道啦。”真铃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小朱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呐,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面,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你一句话,我无论在天涯海角也会赶过去帮忙呐!”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阵,三昧真铃低着头站在原地,脚尖一下一下踢着地面,过了片刻,清脆如铃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当初我们约好,直到你能一个人走下去为止,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呐。”   “是啊。”过往一幕幕回忆浮现眼前,朱实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感慨。   “现在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也可以一个人昂首挺胸走下去了。所以……”真铃仰起头,脸上是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接下来我也要开始走我自己的路了呐!”   “阿真。”   朱实吸了吸鼻子。   三昧真铃摇一摇头,踮起脚尖拍了拍白衣少女的肩膀:“以后有缘再见呐,下次见面,我还要吃你做的那些好吃的东西,不要忘记当初在半妖之里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呐!”   “放心,只要你吃得下,不管多少我也会做给你吃。”   “一言为定呐!”   “一言为定呐!”   “不准学我说话呐!”   “哈哈。”   朱实手中洞箫一转,悠悠的曲调回响,三昧真铃笑着抱了抱白衣少女,转身离开,不着鞋袜的赤裸双足踩在一片泥泞的道路上,却纤尘不染,只有点点火粉散在空中,风将尘土吹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那不足一米的小巧身影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箫音依旧。   “朱实丫头,别在那里发呆了,回江户咯——!”   身后传来了响亮的喊叫声。   朱实回过身去,滑头鬼正站在远处用力挥手,在他的身后,奴良组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怪排成了东倒西歪的队伍,牛鬼与狒狒分别站在滑头鬼的两边,再往旁边一点,抱着三味线的雪女雪丽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来了——”   朱实也朝着那边大声喊道。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令人神清气爽的蔚蓝天空之下,白衣红裙的少女将漆黑洞箫插回了腰间,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 ps:交待了一下大家纠结的感情线,某种意义上小朱实也算是左拥右抱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婚礼   奴良组在滑头鬼的率领下已经回到了江户大宅。   做出斩杀羽衣狐这种壮举的滑头鬼如愿以偿站上了妖怪的顶点,成为魑魅魍魉之主,光是如此就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丰功伟业,加上一回到大宅就要举行总大将的婚礼,让好事又更添一椿。   滑头鬼的迎娶对象是人类。是京都公卿家的女儿,人称璎姬。   “什么!?总大将要与一个人类女子结婚了?”   从其他前往京都的同伴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在大宅留守的妖怪们都吓了一大跳,甚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其他组的妖怪听闻此事也十分惊讶,在背后议论纷纷。   “奴良组的头头,是不是傻了啊?”   甚至有妖怪这么说。   在这个世上,人类与妖怪结合的例子可谓少之又少,更何况其中一方是京都公卿家的女儿,另一方更是名震天下的魑魅魍魉之主,如此豪华的阵容实在是前所未有,也怪不得这些妖怪如此惊诧。   实际上,就连负责监管总大将各种脱轨行径的鸦天狗一开始也觉得难以置信。不过惊讶的感觉消失之后,心中也浮现了“总大将果然厉害,不愧是我们的领袖”这样的想法。   “没有常识”这句话不该只是毁谤之词,也可以依场合来形容一个人器度宏伟。   鸦天狗认为,魑魅魍魉之主必备的特质,不是只有身为妖怪的战斗能力而已。生活方式平淡无奇者,总是比较欠缺领袖魅力,而不受常识束缚、行事超乎常规,才能化为一股强大的魅力,吸引百鬼前来追随。   心中有了定论后,鸦天狗决定了自己该做的事——负责准备这场婚礼的大小事宣,且务必做到完美。   虽说是准备婚礼,但就立场来说完全不到要当媒人的程度。人类与妖怪的婚礼没有严密的形式或规定,因此无前例可循。硬要给个名称的话,大概就是大总管这种名目了吧。   一系列的准备之后,终于来到了婚礼当天。   婚礼仪式完成后,接下来当然就是吃喜酒,所以已经邀请了身份相当于亲戚的附近组员来参加喜宴。如果发生料理上得太慢或不够吃的状况,可会丢了本家的脸。身为大总管,必须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   运送食材和酒的妖怪、做菜的妖怪、排放餐具的妖怪……厨房被忙进忙出的妖怪弄得像战场一样,四处都是喧哗声。   “鸦天狗大人,这些山菜要放哪里?”   背着满笼山菜的妖怪是山姥组里名叫山地乳的妖怪。这种妖怪都在山地活动,对山产食物十分了解。   “喔喔,谢谢你。放在那个炉灶旁边吧。”鸦天狗指示道。接着换活动范围是河边、属于河童类的妖怪们拿来了装满鱼的鱼笼:   “鸦天狗大人,这些鱼要怎么办?”   “喔,挺多的嘛。立刻拿去先处理一下。”   寻求指示的妖怪不曾断过,鸦天狗都迅速一一回答。   “鸦天狗大人,这些米呢?”身形庞大的入道扛着米袋问道。   “嗯,立刻拿去煮。”   “那味噌呢?”   两只三眼妖怪送来一桶味噌。   “这道菜要怎么办?”问话的女妖怪是辘轳首,她的身体在很遥远的地方。   “先放在那个角落往上堆吧——嗯?是谁把瓶子放在这种地方?”   鸦天狗用锡杖敲了一下被放在阻碍通道位置上的瓶子。   “好痛!”   瓶子转过头来。这瓶子不是瓶子,是长得像瓶子的妖怪。   “哇!……是你啊,瓶长。真是的,扰乱别人的视觉……”   经过漫长时间逐渐变成妖怪的器具统称为付丧神,瓶长是其中一种。厨房里除了瓶长外,还有许多其他付丧神也在忙碌着。   例如铁锅变成的鸣釜。他们有手有脚,活动自如,不过现在正乖乖地被炉火烘烤着。用竹筒朝炉火吹气的也是付丧神,叫五德猫,是头上顶着五德的猫怪,擅长控制火势。   “火会不会太大啊?”   鸣釜被蒸汽喷得喀喀作响,担心地问着。   “放心啦喵。”   五德猫答道。   正在酒桶旁边准备酒瓶的是名为濑户大将的付丧神。乍看下还以为是一群穿着铠甲的武士,其实身上的铠甲全都是陶瓷器,这群大将迅速正确地排放着酒瓶,每动一下身体就发出铿嚓铿嚓的声响。   “猪口,入场!”   排好酒瓶的濑户大将吆喝,一群小小的虚无僧忽然冒了出来。他们是付丧神的一种,名为猪口暮露,将酒杯当成斗笠戴在头上,身高和酒瓶差不多。这群猪口暮露排成一列向前走着,来到濑户大将排好的酒瓶旁边后便停了下来。然后——   “变身!”   收到濑户大将的命令后,猪口暮露忽然变成一排酒杯。整齐划一的动作有如表演般精彩。   “做得很好。”看着他们努力工作的样子,鸦天狗点点头说着。不管是哪个妖怪,大家都勤奋地工作着,因为大家都明白今天是个多么重要的日子。   此时,一个影子从鸦天狗身旁一闪而过。是纳豆小僧。明明没什么事还在挤满妖怪的厨房里乱跑,就已经造成大家的困扰了,但——   “我偷~~!”   纳豆小僧边说边朝煮芋头伸手。   “啊!喂!纳豆,不准偷吃!”   “人家肚子很饿咩~”   “咩什么咩!偷吃没教养!有空在那边间晃,还不去帮忙!”   “好嘛,帮就帮。”   纳豆小僧不服气地回了一句后,开始朝小碗里的炖煮料理淋上纳豆。   “你看,这样会更好吃喔!”   “喔喔,原来如此,多一道手续会更美味……笨蛋!谁叫你多事的!……啊!别跑!给我回来!”鸦天狗一度想去追溜掉的纳豆小僧,但还是算了。   大总管的工作十分忙碌。要像现在这样在厨房指挥,还得练习当司仪时要说的话。本来想在安静的房间里躲起来练习,但又不能离开厨房,滋味实在不好受。   “呃……咳咳,现在开始举行奴良组大头领滑瓢大人和璎姬小姐的婚礼……唔嗯。”   声音应该要再酷一点。放慢一点试试看。   “呃……现在即将举行……奴良组……大…大头领……”   “干嘛发出这种死人声音?”   “哇!”   冷不防从背后传来声音,鸦天狗回头一看,是雪女雪丽站在那儿。这女的,什么时候出现的?鸦天狗心里虽然害怕,仍回话道:   “喔喔,是雪丽啊。我在练习台词。”   “是喔,你好像很忙。”   “是啊,虽然很忙,但很值得。如果婚礼司仪和喜酒都能不出纰漏地顺利完成,大家都会称赞我鸦天狗果然是本家的好帮手,做事面面俱到。”   “是吗。可是也不用这么拼吧?出一两个纰漏不是更有趣吗?”雪丽坏心眼地笑着,她眯着眼睛,声音似乎微妙地有些上扬。   “喂喂,你别乱说话。”   说了这句话后,鸦天狗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嗯……雪丽,你喝了酒?”   “今天不是大好日子吗?为什么不能喝酒?”雪丽皱了皱眉。仔细看看雪丽,发现她两颗眼珠直瞪着前方,鸦天狗吓得不禁睁大眼睛。   “没有没有,不是不行,只是宴会还没开始……”   “喝一点有什么关系。喂,有没有酒?”   “呃,这……”   鸦天狗嗯嗯啊啊的不敢回话,觉得非常伤脑筋。看样子,她应该是借酒装疯。   他可以体会雪丽的心情,替她感到十分难过。先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雪丽毕竟也是名女性。在滑头鬼向璎姬求婚之前,雪丽是最接近总大将的女性。如今总大将要跟别的女人步入礼堂了,要她强颜欢笑度过这一天,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唉,雪丽,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但别喝太多了。”   鸦天狗试着以温柔的口吻安抚雪丽的情绪,但女人心实在难以捉摸。   “你可以体会妾身的心情?好啊,那你别搞什么大总管了,现在就陪我喝一杯。”   状况却愈弄愈麻烦:   “这……现在的话,有点困难……”   “是吗,那就算了。妾身去找那女人喝。”   “你说什么?”   “烂醉的新娘应该也挺有趣的。妾身将酒拿走啰。”雪丽说完,立刻粗鲁地抓走了两三瓶酒。在旁边一直不敢呼吸的猪口暮露们砰一声变回虚无僧的模样后,一溜烟地逃窜到别处去。   鸦天狗急忙追上要走出厨房的雪丽:“哇!等等啊!不能让璎姬小姐喝酒!她可是重要的……”   “重要的……什么?”雪丽转过头来。   “不,那个……”   “她是重要的新娘,那妾身这个失恋的雪女,就应该抱着腌泡菜的石头痛哭吗?”   “我可没这么说……唉,怎么借酒装疯成这副德行……”   鸦天狗一不留神,心里话终于脱口而出,让雪丽不禁动了肝火。   “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这副德行!”雪丽整个身子逼近过来。“你很过分耶,至少今天可以让妾身喝个痛快吧!你说你是大总管,那也要照顾妾身一下呀!”   “我……我已经很照顾你了……”   这句话也让雪丽十分恼火。   “臭乌鸦,你真的让妾身很不爽耶!闭上你的鸟嘴!”   “哇!且慢啊!”鸦天狗察觉到危险想逃跑,但来不及了。   暴风雪轰的一声吹来,将鸦天狗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冰雕。   “哼!”   雪丽扭过头去,离开了厨房。   变成冰雕的鸦天狗轰然倒地。在厨房工作的妖怪们纷纷跑来说道:   “喔喔,好漂亮!”   “简直就是雪的艺术品!”   “要放在玄关装饰吗?”   一群妖怪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笨蛋!快点救我啊……!还有雪丽,快去追她……呜呜……好冷!”   ···········   “雪丽大人,请您冷静点!”   “不可以去那边啊!”   “大人,请您留步!”   雪丽在走廊上大步向前走着,身上还拖着好几只妖怪,却完全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她的目标是璎姬的房间。   在这个时代,婚礼当天必须列队迎娶新娘至休息处,日落时才进入新郎家——照理来说一般程序是如此,但妖怪与人类的婚礼无法完全遵照这样的规定,所以婚礼举行前只好让璎姬在房里先换好衣服,让她在里面等待。   “放手啦!妾身只是去跟她打声招呼而已!”雪丽转头说道。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辱骂新娘。鸦天狗说是借酒装疯,但雪丽并不打算喝到那种程度。只是想在微醺的状态下找一点点小麻烦而已。   “我觉得你没那个能耐当总大将的老婆耶。也罢,看你有多厉害!”用这一类的话刺激对方后,再用手指往她那可爱的鼻子上轻轻一推……   腰间仍挂着好几只妖怪的雪丽来到了房门前。里面有人的气息。她把手放在纸门上,没问一声就打开了门。   “喂!我说你呀……”   话还没说完,雪丽就愣住了。   璎姬已经换好了一身纯白的新娘和服,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她戴着一顶棉帽,微微低着头,美得令人无法喘息。穿着纯白新娘和服的璎姬,美得就像一朵用雪做成的花朵。   第一次穿纯白新娘和服,璎姬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样子……会不会很奇怪?”她红着脸询问雪丽。   “还……还可以啦。”雪丽答道,心里却痛恨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变了调。担心被看穿心情受到动摇的雪丽语气突然凶了起来。   “璎姬,我告诉你!”   “是。”   “你呀……像你这种……女人……”   “是。”   “就是,呃……”   刚才想好的台词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阵微妙的空档后,雪丽发出了难以辨别是咋舌或清喉咙的声音,接着就要走出房间。   “婚礼快开始了,赶快准备好,不要迟到!”   雪丽丢下这句话正要离开的时候,璎姬以仿佛哀求的口吻问道:”请问,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个吗……?”   “对啊!有意见吗!”   雪丽啪的一声关上纸门,气呼呼地向前走着。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别的理由,自己也不知道。雪之花朵的倩影,一直无法从她的脑海中抹去。   “什么嘛!”   雪丽不禁骂了出来。猛一回头,刚才还挂在腰间的妖怪们正以惊恐的表情望着自己。   “你们几个!”   “是是是!”   “今天妾身要喝个痛快!你们得一直陪到最后,听到了没有!”   “咿咿咿!”   妖怪们吓得缩成一团。   ···········   大宅沉入傍晚暮色时,结婚仪式正式开始。   大厅堂的上位已准备好新郎和新娘的位子,两旁各有负责照顾新人的鸦天狗。墙壁凹陷处则以高砂之翁、画有老妪的挂轴和龟鹤摆饰物来装饰。身份低于干部的出席者站在房内两侧,让出中间的空间作为新人入场走道,等待主角到来。   舞台准备完毕后没多久,时辰到了。   鸦天狗开了口:   “鬼火。”   说完,走道两侧忽然亮了起来。带走黑暗的不是烛台或油灯,而是彼此保持一定间隔的鬼火们。出席者的影子在鬼火微微摇晃的映照下,在纸门或天花板上掀起阵阵波纹,营造出一股玄奥的气氛。   鬼火点烬,也是主角即将登场的信号。   首先是出现在纸门前的总大将滑头鬼。   平时穿着和服和羽织外套的滑头鬼,今天换上了绣着家纹图案的正式和服。合身笔挺的黑色和服使总大将除了男人味之外,更添一股威严感。   滑头鬼表情轻松地来到对向右侧的新郎座位,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双眼一直盯着刚才自己也走过的走道,等待新娘入场。一会后,仿佛被目光牵引似地,走廊上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一身纯白新娘和服的璎姬一出现在房内,出席者都暗暗发出了赞叹声。   新娘没有巫女或媒人在前面带头。独自静静地走向新娘位置的璎姬气质高雅,在摇晃的鬼火光线烘托下,她的美貌如幻境般迷濛动人。   新娘坐上新郎旁边的位置,主角都到齐了。   大总管鸦天狗宣布道:   “那么,现在开始举行奴良组总大将滑头鬼大人和璎姬大人的婚礼。”   屋内只听得见衣服摩擦的声音,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充满庄严肃穆的气氛。   象征夫妻结合的酒杯已准备妥当。未涂漆的木台上,有大、中、小三种尺寸的酒杯和酒壶。鸦天狗拿起酒壶,在酒杯中注入神酒,新郎与新娘先后将杯中酒送入口中。   最后喝下神酒的璎姬将酒杯轻轻放回台上,此时新娘的眼神与新郎交会。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璎姬那双从白色棉帽边缘微微探出的眼眸,确实闪动着各种情感。   爱意,慈爱,以及——   敬畏。   敬畏,不是对强者产生的畏惧之心。   那是一种仰慕、憧憬、尊敬的思慕情怀。对于这个总大将,璎姬的视线深处确实存在着这分“敬畏”之情。   璎姬红了脸,低下头来。当滑头鬼转回正面,嘴角浮现爽朗微笑的那一刻,鸦天狗可以感觉到会场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下来。   看见人类与妖怪的婚礼这如此珍贵的景象,出席者心中并没有涌现目睹奇景的兴奋感,有的只是看到幸福的画面后带来的感动。胸口溢出的温暖化为安心感,流向整座厅堂。   “那么,滑头鬼大人。”   鸦天狗以庄严的口吻说道:   “交杯酒已完成,请新郎进行结婚誓词。” ps:这章基本都是在复制官方小说,因为感觉这段写得很有意思,省略掉就太可惜了,所以大家就让咱偷一偷懒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便胜却   雪丽在婚礼的中途便悄悄溜了出去。   她不是滑头鬼之类的妖怪,当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而不被发现,但大概是体谅到这名一直爱慕着滑头鬼的雪女此时的心情,又或者只是害怕像鸦天狗一样被发飙的雪女冻成冰雕,直到离开会场,她也没有被任何妖怪出声喊住。   这种温柔也让雪丽感到烦闷不已。   似乎所有人皆将她当成了失败者,认为她在这种场合失落沮丧乃至于愤怒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鸦天狗说的那样——   “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雪丽又一次想起了滑头鬼说过的话: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从我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但本大爷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他爽朗地笑着,背着阳光的面容显得模糊不清,与记忆中某个身影相互重合:“你也是一个很棒的女人,正因如此,本大爷才不可能接受你的心意——”   “雪丽你在诉说爱意的时候,双眼之中映出的身影,一直都不是我啊。”   各种各样的想法交织成一团乱麻,让雪丽只觉得心烦意乱,平时从不离身的三味线也放在了房间里,虽然犹豫过一阵要不要折回去拿,但此时也没有弹奏的兴致,于是作罢。她去厨房里拿了几瓶酒,将其他妖怪的疑问一概置之不理,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座大宅。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大街上。   百废待兴的江户,欣欣向荣的盛世。这将是一个人类与妖怪可以共存的时代,不管是滑头鬼,那些花开院家的阴阳师,还是朱实,大家都这么说。   但如果说今后的日子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雪丽是不怎么相信的。   过去的六百年里,她与青蚨分道扬镳,先是回到了远野故乡,在赤河童为首的远野妖怪集团之中待了好些时日,后来滑头鬼带着几只小妖怪过来,正巧遇到镰鼬妖怪绘虫叛变,滑头鬼在她陷入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雪丽也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喜欢上了这位大大咧咧的妖怪。   不久之后,滑头鬼建立了奴良组的消息传来,雪丽与几位伙伴一同离开了远野,成为奴良组的干部之一,再之后,随着各种强力妖怪的加入,奴良组在不到百年的时间便发展壮大,变成了天下间谁也不敢小觑的妖怪组织,直到进军京都,滑头鬼斩杀羽衣狐,成为魑魅魍魉之主。   一切都显得很充实,很美满,见证着奴良组一步一步壮大起来,实在是一件很让她开心的事,但雪丽偶尔也会想起六百年前的过去,那个时候她还是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女孩,与青蚨——那时还叫小青——在机缘巧合下相识,成为了好朋友,互相扶持着在那艰难的世道挣扎求生。是了,那时青蚨还是人类,可她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变成了妖怪,雪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正如她已经遗忘了那把三味线的来历,却还是下意识将它当成十分重要的宝物,就算不去拨动琴弦,只是将脸颊轻轻靠在那冰凉的琴身上,也能感到一阵安心,这种感觉就像她正依偎在某人的怀中,耳边依稀还可以听到一声声熟悉的心跳。   那该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吧。   可惜……不记得了。   雪丽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将从厨房那拿过来的酒凑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喝着,这过于豪迈的喝法使大量酒水都泄了出来,大片春光若隐若现。   “唉。”   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耳熟的叹息。   随后有一只手伸过来,强硬地抢走了酒瓶子,雪丽醉醺醺地转过身去,两眼一瞪正要发火……眼前却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抬手揉了揉眼睛,依旧什么都没看到,就在雪丽以为是有谁在捉弄自己的时候,视线下方响起了有些闷闷的声音:   “我在这里。”   白衣少女很纠结地抬头看着雪丽,但看对方心情很差,不是适合开玩笑的时候,也就不再计较雪丽在无形间嘲讽自己身高的事了,她摇了摇空荡荡的酒瓶子,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会劝你别喝酒啦,但这种喝法一点也品不出好酒的滋味,未免太浪费了一点。”   “要你管……”雪丽哼了一声。   “好啦好啦。”朱实却已经挽上了雪丽的手臂,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说道:“你要喝酒的话,咱们去其他地方喝好了,我正好知道一间老店,卖的酒又甜又香,多少都喝得下,也有不错的下酒菜,光喝酒对身体不好,多少得吃点东西……”   白衣少女拉着雪丽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要挣扎抗拒的意思,用的力道也就小了一点,口中仍在说话:“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滑头鬼和璎姬两情相悦,你……”   “妾身怎么觉得……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雪丽眯起了眼睛。朱实突然僵在原地,眼睛转来转去,干笑了两声:   “怎么可能,哈哈哈,你多想了。”   “不,妾身没有看错!”   “所以都说了……”   朱实试图辩解,雪丽却抢先一步,狠狠捏住了那张如年糕般柔软的脸颊:   “你就是在高兴!”   “好吧好吧……你赢了,我确实很高兴。”朱实很无奈地摊了摊手,口齿不清地答道。要跟一个醉鬼讲道理是最愚蠢的事,她对此深有体会。   但雪丽却没有就这样放过她:   “但妾身很不高兴!”   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白衣少女呼吸为之一滞,竟说不出半句话来——雪丽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俯下身子,那张醉醺醺的姣好面容猛然凑到了她的面前,带着迷蒙水汽的红色螺旋双瞳之中,倒映出朱实自己慌张失措的模样,脸是已经红透了,两只眼睛也转来转去,似乎变成了动画里常见的蚊香形状。   “雪丽……不要这样,会被看见的……”   这句话含糊得就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朱实懊恼地咬了咬嘴唇,想伸手推开雪女的身子,却又舍不得这个时候的亲密接触,略略犹豫了一阵,却因此错失了良机。   “秋夜,今晚也要……吗?”   雪丽开口问道,混合着女子香气的冰凉吐息落在了朱实的耳朵上,让她那本就红得像苹果的脸颊更加鲜艳欲滴,如同一壶烧沸了的开水,头顶都快喷出热气了。   日思夜想的人这一刻就近在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冰凉气息喷在脸上,带着淡淡的香气,比任何美酒更加醉人,白衣少女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如同有一只鹿力大仙正在拼命乱撞——虽然被禁魔钉刺穿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但并不影响她产生这种错觉——慌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根本无暇思索雪丽这句话的具体含义,下意识就答道:   “小雪丽你不是已经……”   “果然是你——!”   雪丽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那湿润的红色眼瞳蓦地恢复了清醒,她直起身子,恶狠狠地瞪着脸色通红的白衣少女,半晌不语。过了一会,朱实也终于恢复了冷静,随即才慢了一拍地察觉到雪丽刚刚那句话的意思,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就像生锈的机关人偶一般,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抬头动作也仿佛带着咔擦咔擦的声音。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雪丽。   “我……”   “闭嘴。”   朱实才刚刚开口,雪丽就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抄着双臂,继续瞪视着身材娇小的白衣少女,直到对方已经冷汗津津,突然拽住了对方的左手,拖着朱实转身就走。   朱实被带得踉踉跄跄往前走,但她理亏在先,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好乖乖跟在后面,见雪丽净挑着偏僻狭窄的小巷走,突然有了不怎么好的预感。   “雪丽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如果要喝酒的话,我有更好的推荐哦……”她底气不足地询问道。   雪丽没有回话,只是哼了一声,继续强硬地拉着朱实大步往前走,当两人终于停下脚步时,却已经来到了一条封死的小巷。   此时正值深夜,没有丝毫灯光照明,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白衣少女正想下意识使用阴阳术,却被雪丽早一步抓住了双手,将她往前一推,砰的一下,竟硬生生撞在了墙壁上。   “雪丽……”   朱实因为后背的疼痛而倒抽了一口冷气,呲牙咧嘴,心中的不好预感更加强烈了。   黑暗之中,只有雪女那带着淡淡酒香的呼吸声,咚咚咚的心跳声,两人因为快步行走而变得有些急促的喘息声,这种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反而凸显了夜晚的寂静。巷弄外头有几个人走了过来,灯笼的光一闪而逝,将小巷子里的两道身影照得分明,尽管只是一瞬之间,朱实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双鲜红的眼睛里,正闪烁着点点泪光。   那几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小巷子里也再度变回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朱实的心却很奇妙地平静了下来,好像之前的慌乱与紧张都是骗人的一般,她抬起头,尽管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视线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某个地方。   冰凉的香风扑面而来。   下一刻。   双唇相触。 ps:原本打算一章写完的,结果时间比预想得还晚,后续就明天再写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人间无数   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月光。   大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却没有谁会注意到这条又黑又偏僻的小巷子,自然也听不到巷弄最深处的轻微声响——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持续了一会,白衣少女好不容易拉上了衣襟,堪堪遮掩住泄露出来的大片春光,身子却连站也站不稳了,她像刚出生的小鹿般站在原地战战发抖,抖了几下,双腿一软,竟顺着背后的粗糙墙壁向下滑去,一下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好冷……”   朱实皱了皱小鼻子,低声嘀咕道。   如果这时有一点点的光亮照进这条小巷,大概可以看到女孩那通红的脸颊,就像是一颗娇艳欲滴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但可惜的是,在连天上月光也被挡住的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能见到这可爱动人的一幕。   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之中,白衣少女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只觉得全身酸麻发软,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对于一个守身如玉守了好几辈子(无误)的少女而言,刚刚的体验实在有些太过刺激,直到现在耳边依旧嗡嗡嗡地响着,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这种很久不曾体验过的脱力感,就像是她刚刚一口气单挑了四百五十个安倍晴明一样——原谅少女吧,在她此刻一片空白的小脑瓜里,一时间也只能想出这种哭笑不得的比喻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这喘息声却似乎被另一种声音盖了过去——咚,咚,咚,咚,咚……心跳声如同疾风骤雨的鼓点,一下一下响在耳边,朱实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心跳,但当她伸手按上胸口,却只碰到了一枚冰冷的尖钉。   那急促的心跳声却越来越近了。   有着好闻味道的温软身躯贴了过来,朱实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两只鲜红色的螺旋状瞳孔,之前的怒意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满足感,以及……一丝狡黠的笑意。雪丽吃吃地笑着,那笑声听上去就像是一只成功偷到了灯油的老鼠,透着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过了一会,雪女将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头也枕在白衣少女的肩上,冰蓝色的头发在朱实眼前摇来晃去,散发着淡淡的凉爽气息,白衣少女轻轻拨弄着其中一缕发丝,又将它一圈一圈卷在指尖上,片刻之后,才轻声问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早以前……”   雪丽轻声回答,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不够详细,她停了一停,便继续说了下去:“在小青一口咬定你就是她苦苦追寻的主人时,妾身就开始怀疑了。直到……妾身从总大将的口中得知你喜欢我,当时觉得很诧异,但仔细一想,便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等一下。”朱实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急忙询问雪丽:“你说滑头鬼……他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的?”   雪丽想了想:“大约是……璎姬和你被抓去大阪城的五天之前吧,妾身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滑头鬼叫醒——”   她模仿着滑头鬼那大大咧咧的语气:   “‘喂,雪女,本大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跟其他人讲——朱实丫头说她想和你生孩子啊!’,滑头鬼当时应该是喝了不少酒,说话颠三倒四的,所以妾身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在撒酒疯,喷了他一脸冰块之后就继续睡回笼觉了。”   白衣少女闻言陷入了沉默。   大阪之战的五天前,这不就是她喝醉酒哇哇大哭的那个晚上吗!   敢情滑头鬼连一晚上也等不及,一回去就将雪丽从被窝里拖出来告密了!   “我当时就算掘地三尺也应该要干掉那家伙的……明知道滑头鬼就是这么个性子,为什么我会天真地以为他能保守住秘密呢……”   朱实正在懊悔不已,坐在旁边的雪丽却伸过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如果不是总大将,你还想瞒妾身多久呢?朱实妹妹……或者,该叫你秋夜?”   她的语气轻快,却隐隐带着一丝怅然:   “是妾身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讨厌了,所以迟迟不愿告知真相吗?是因为妾身不再是当初那副小孩子的模样,让你失望了吗?是妾身的坏脾气让你后悔了吗?”   雪丽幽幽叹了一口气:“连小青与日罗院她们都知道了,为何到了最后,妾身却要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个事实……从京都到江户的这段路上,妾身一直在等着你开口,但为何……为何你始终不愿意告诉妾身,你就是那个‘她’呢……”   “这六百年间,不管是在远野还是在奴良组,妾身常常会梦到一个女人,一个不知道名字和长相的女人,甚至连她的声音也忘记了,记不清究竟那个人是谁,又与妾身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如果她很重要,为何会忘记得这般彻底,如果她不重要,为何每次有那个女人出现在梦中的时候,妾身醒来之后,总是会感到由衷的欢喜,欢喜之后,又忍不住大哭一场,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哭……”   “妾身本以为喜欢上滑头鬼就可以从那个梦中女子身边逃开,不必再经历这种痛苦的煎熬,然而到了最后,如果不是滑头鬼一句点破,我甚至还没有发现,自己只是将那道梦中模糊不清的身影重叠在滑头鬼的身上罢了。连爱的是谁都不知道,明明无法放下这段注定无望的恋情,却为了让自己心情好过一点而将其他人当做替代品……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家伙,朱实妹妹,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如流水般轻轻流淌而过的声音,清冷的夜色,漆黑的小巷,巷口偶尔一闪而过的灯笼光影,雪丽闭着眼睛,轻声道出深埋在心间的种种,各种各样的回忆随着话语一件件浮上心头——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在远野与同伴们打打闹闹的时候;亦或是更早以前,她与小乞丐互相扶持着艰难生存的时候;在那只能模糊记得大概的数个月里,那道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朴素灰影,高耸入云的神山之上,相互勾起的小拇指,轻如微风的声音,重若泰山的承诺……   “三生不忘,三世不离。”   “我们约好了。”   在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某一刻,雪丽的自称已经从“妾身”变回了“我”。她靠在朱实的肩上,一如六百年前靠在灰衣女子的怀中,一切皆显得如此陌生,一切皆显得如此亲切,清澈的泪水从眼角轻轻滑落,在空中变成了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之花。   “那个女人真是太狡猾了,明明毫不留情地夺走了我的心,却连一丁点回忆也不肯留下,除了那把三味线,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那道梦中身影是真实存在的证据,也许她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只是一个水中花镜中月的幻影,就算小青始终坚持三味线是那个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但……”   “那个人究竟在哪呢?”   雪丽的声音有些颤抖,隐隐带着哭腔。   朱实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半个音节。   寒冷的夜风吹了过来,两人依偎在一起,头靠着头,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之中,雪丽吸了吸鼻子,声音轻轻,恍若一阵过耳清风:   “我等了六百年啊……”   她转过了头,噙着泪花的鲜红双目中倒映着白衣少女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之前的春色尚未褪尽,脸颊仍然红扑扑的,这个时候却又多出了几分愧疚,几分怜惜。   “对不起……”   朱实才刚刚开口,声音却戛然而止——雪女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白衣少女的嘴唇,冰凉的芳香直直渗进了少女心中。   雪丽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   这句话说完,她便移开了贴在朱实唇边的食指,改而挑起了对方的下巴。雪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居高临下静静望着白衣少女,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天空的浮云散去,明月重回大地,皎然光辉也落在了小巷内的两人身上。   朱实抿了抿嘴。   “雪丽。”   这声音与六百年前截然不同,但其中所蕴含着的某种东西,却让雪女不由怦然心动。她看着白衣少女明亮如星的眼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我喜欢你。”   “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喜欢着你。”   “直到现在——”   “这份心情也没有改变。”   清辉遍洒,凉风飒飒,白衣红裙的少女坐在地上,看着那双红色的圈圈眼,从中读出了各种各样的感情:期待、紧张、不安、以及……失而复得的喜悦,这个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如白驹过隙,无有停留,一切的一切最后定格在某个画面——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怀中抱着的小女孩迷迷糊糊醒了过来,那温软的身躯凑近,轻轻在她的嘴边印下一吻……   雪下一吻,缘定三生。   “所以。”   朱实握住了雪丽的手掌,她因为常年练枪,关节与虎口处多多少少也留下了粗糙的老茧,平时不觉得如何,这一刻却与雪女那白到几近透明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朵红云从白衣少女的耳垂飘起,眨眼之间,整张脸都变得红彤彤的,就连那露出的半截脖颈也染上了点点桃色。   在这种气氛下,连雪丽也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想要害羞地偏过头去,却又舍不得将目光从眼前这位诱人的少女身上稍稍离开,哪怕只是一个刹那——   哪怕只是一个刹那。   四目相对。   一者瞳孔鲜红,一者眼神清澈。   “嫁给我吧。”   几乎就在朱实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雪丽已经怔怔地流下泪来。她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一只手被朱实握着,另一只手胡乱地抹着脸颊,浑然不顾手背上沾满的尘沙,直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那些夺眶而出的泪水。   眼泪化作一片片晶莹冰晶,在两人之间翩翩飞舞。   仿佛雪的精灵也在为这一刻欢呼雀跃。   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六百年,等这个人已经等了六百年。这六百年里,她无数次从梦中笑着醒来,在乍暖还寒之后,又抱着三味线独自啜泣,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那个也许并不存在的女子,甚至甘愿一次次品尝梦醒之后的心痛,只是为着梦中片刻的欢愉。   但现在,那个人终于从梦里走出来了。来到了她的眼前,如同那梦中演绎的一个个虚幻情节,向她伸出手来,对她说——嫁给我吧。   根本不用考虑。   答案从一开始便存在于心。   雪丽用手背拼命地擦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还打起嗝来。哭着哭着,她突然又笑了起来,不是平时那种成熟的微笑,也不是恶作剧般的吃吃低笑,此时的雪丽就像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两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   “不要。”   她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啊?”   朱实顿时僵在原地,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石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雪丽。雪丽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捏了一下白衣少女的小鼻子:   “是你要嫁给我才对。”   朱实正要反驳,雪丽却微微的笑了。   “某人似乎答应过我,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真的比她长得更高,比她长得更像大人,连这里——”她说到这里,还特意挺了挺胸:“——也比她更厉害,某人就要无条件听我的话,不管我说什么都要照办……这应该不会是糊弄小孩子的谎话吧?嗯?”   虽然绝大部分的记忆都不存在了,但只有这个约定不知道为什么记得特别清楚,即使经过六百年也依旧深深刻在心中的最深处——   大概自己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吧。   雪丽笑眯眯地看着朱实。   朱实先是稍微疑惑了一下,慢慢的,那回到现世之后就被她彻底封印在最深层的记忆翻涌而上,让这位威风凛凛的应天者忍不住变了脸色,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瑟瑟抖个不停。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小朱实一点也听~不~懂。”她使出了最后手段,企图以卖萌来蒙混过关。雪丽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朱实,依旧是笑吟吟的表情:   “回答呢?”   显然某位雪女并不是这种小小伎俩就能蒙混过关的存在。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们可以再好好商量一下……”   “嗯?”   连问话都省下了,雪丽轻轻哼了一声。   朱实立刻乖乖低下头去。   “我知道了,嫁给你就行了呗,男子汉大丈夫,说嫁就嫁,没什么可怕的!”   她自暴自弃地嚷道,同时在心里哀叹连连,恨不得回头掐死那个六百年前轻率答应了雪女的自己——这个锅也要算在师父的头上!   虽然当初两人合二为一时,贺茂咲耶只是负责维持时间秘术不出差错,秋夜实际上还是失去了记忆的朱实本身,只是借用师父的身躯行走而已,所做的绝大部分事情其实与贺茂咲耶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咲耶现在也不可能从九泉之下跳起来痛打这个不肖弟子,朱实就很没有心理负担地将锅丢了出去。   等明年忌日,她就做一大锅红烧肉在咲耶的墓前一个人全部吃掉,再写八百字的读后感声情并茂朗诵一遍之后烧给师父!   朱实暗暗下定决心。   “很好。这样才是我可爱的朱实妹妹。”雪丽笑着点了点头。   她突然向前探出身子,轻轻抱住了那一袭雪白狩衣,将下巴搭在朱实的右肩上——因为之前两人稍微做了一些不足为人道的愉快之事,这时朱实身上的衣服显得松松垮垮,露出了小半个圆润香肩,她这么一搭上去,那娇小的身子顿时颤了一颤,耳边也响起了少女的一声惊呼。   雪丽咽了一口唾沫。   “朱实妹妹……”   她轻轻咬了咬白衣少女的耳垂,察觉到怀中的朱实整个人已经快要害羞到沸腾了,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笑了两声:   真有趣。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   朱实像坏掉的录音机一样不断重复着单调的音节,但雪丽不但没有就此放开她,反而变本加厉,呼的往她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再来一次……好吗?”   被这招“并非诅咒的暴风雪”命中的朱实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的能力,眼睛转来转去,居然变成了比雪丽更加厉害的圈圈眼,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清楚的话,雪女却已经将这当成了默认,直接将朱实推在了地上。   雪丽口中吃吃低笑着,指尖轻轻划过白衣少女的锁骨,让对方感到了一阵战栗般的快感,本来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身体也顿时软了下来……   又是一片浮云掩月色,这条小巷再次变得漆黑一片。巷口人来人往,偶尔可以听到男人们大声谈笑的声音,又或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游女招徕客人的笑声,各种声音交织成独一无二的大合奏,让这座新近建立的江户城展现出一种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气氛。   对很多人来说,这个夜晚与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依旧过着自己或精彩或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有一些人在今夜迎来了某种改变,滑头鬼打跑了趁着新婚之夜想过来挑衅的妖怪组,将璎姬抱在怀里,率领着麾下百鬼,大摇大摆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听好了!现在开始百鬼夜行!列队在我和璎姬身后,跟着本大爷走吧!”   这位有志开辟人类与妖怪共存之世的魑魅魍魉之主,今天也是毫无保留地贯彻着他那潇洒不羁的处事风格,在可以展望的将来,新生代的奴良组,新生代的德川幕府,这属于黑暗与光明的两者,也将会缔结下各种意想不到的缘分吧。   不久之后,滑头鬼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又生下了孙子,滑头鬼之孙将再次推动阴阳师和妖怪世界的命运之轮,到了那个时候,又会出现怎样的人与事,诞生多么奇妙的缘分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未知,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其中也许有着悲哀,有着欢笑,有着别离,也有着相会,但至少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在尽情享受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朱实……”   “嗯?”   “你知道吗,妾身现在高兴到快要死掉了……”   “我也是。”   “真是太快乐了,比之前的任何一场美梦还要更加美好,怎么办……这样下去,妾身怕到时候自己会舍不得醒来了。”   “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梦醒之前,就让我们好好珍惜这份幸福吧。”   “朱实。”   “嗯?”   “我爱你。”   “我也一样。”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经廿年   时光飞逝。   那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过去了三个月,璎姬的肚子也一天天变得大了起来,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婴儿,是男孩。这位半人半妖的滑头鬼之子继承了父亲的潇洒个性,也从母亲身上学到了贵族的高雅气质,如果说滑头鬼是豪爽不羁的黑道老大,那他与璎姬的儿子,便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雅痞”了。   为了给儿子取一个相当当的名字,滑头鬼特意召集了奴良组所有成员,经过一番殚精竭虑,想出了许多很有意思的名字——例如奴良犬饲太郎丸,或者奴良夜露死苦,奴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等等等等,是充满了妖怪们奇思妙想的名字。   理所当然的被璎姬一票否决了。   最后还是朱实看不过眼出来打圆场,并将自己珍藏已久的“奴良潘德拉贡”拿了出来……在璎姬火山爆发之前,白衣少女就被随后紧追而至的雪丽冻成了一坨大冰块,与不知道为什么又惹到雪丽的鸦天狗冰雕摆在玄关,相映成趣。   一群不靠谱的家伙闹腾了好半天也没商量出一个结果,最后不知道怎么搞的,还是与朱实记得的原作漫画一样,敲定了“鲤伴”之名。   究竟是谁提出来的这个名字呢?   朱实抱着这种疑问去调查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却让她大跌眼镜:居然是那个三天两头被冻成冰块的鸦天狗取的名字,至于他是如何才想到这个还算好听的名字……   默默回想起那一天似乎晚餐有鲤鱼的存在,朱实决定还是不去继续追究了。   小鲤伴作为奴良组内唯一的小孩子,受到了所有妖怪的喜爱,即使是说话坏声坏气的一目入道在办完事回来的时候,也往往不忘给他带上一份精致的小礼物,有时是街上卖的羽毛玩具,有时是江户画本。买回来的画本一般由璎姬念给小鲤伴听,当璎姬没空的时候,给少主讲故事的职位就成了众妖怪争夺的对象,其中不乏有争抢得热火朝天,最后直接变成组内火拼的时候。   一般这个时候,鸦天狗或雪丽都会在几伙妖怪闹得不可开交时悄悄带走小鲤伴,否则等璎姬回来看到,不免又要大发雷霆——奴良组内大多数妖怪都一致认同,如果璎姬不是人类而是妖怪,以她现在表现出来的气势,一定会是不输于总大将滑头鬼的强者。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璎姬逐渐习惯了与妖怪之间的生活方式,原先的拘谨和小心翼翼消失不见,脸上也终于再度露出曾让朱实战战兢兢不敢反抗的灿烂笑容——到了现在,滑头鬼之妻的威严已经深植在奴良组所有成员的心中。   除了璎姬、狒狒、雪丽与滑头鬼这寥寥几人,小鲤伴最亲近的反而是朱实。大概是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与母亲相似的气息,小鲤伴一有机会就向着朱实撒娇,白衣少女本来也是贪玩的性子,拿着几粒玻璃球——雪丽出品,值得信赖——就能和小鲤伴玩耍上好几个时辰,看上去与其说是在照顾小孩,不如说是两个孩子在玩得不亦乐乎。   “啊,你又在偷懒!”   偶尔被雪丽或其他人抓了个正着,白衣少女就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笑着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小朱实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啊哈哈”,在他们赶过来抓人之前,已早一步施展缩地之法溜走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雪丽也就变得有些忧心忡忡。   “朱实,你这样下去的话,不会有一天变成滑头鬼妖怪吧?”   当她很认真地抛出这个问题时,朱实实在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这也只是白衣少女生活之中的一个小小缩影,羽衣狐身亡之后,朱实拒绝了花开院秀元的挽留,与奴良组一同从京都回到了江户,随后像是理所当然地与雪丽住在了一起,对此聪明一点的妖怪都看出了什么,不那么聪明的妖怪被雪丽冻住几次之后也好像看出了什么,不再反对这位“天敌”待在奴良组里。   而当相处的日子久了,认识到朱实其实也是挺有意思的家伙,那些大大咧咧的妖怪就更是没有反对的理由了。倒不如说,如果现在朱实再要离开,只怕奴良组内有九成妖怪会出来挽留她,这大抵是某种人望的体现,但也同时意味着朱实已经彻底与这群逗比打成一片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的朱实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与她心目中那白衣飘飘的潇洒形象无缘了。然而某种意义上,朱实其实早就实现了她人生目标的三分之二——白衣飘飘的,潇洒(这个没有)的,阴阳师。   虽然这里的“白衣飘飘”有些不对劲。   在与雪丽将一切说开之后,朱实本以为一切就如此尘埃落定,却没想到雪丽兴致勃勃地开始策划起了婚礼之事,而且还坚持必须是她穿男方的黑礼服,朱实穿女方的白无垢,任凭朱实如何反抗也不改口——虽然朱实原本就反不出什么浪花。   朱实为了找寻援手而将这件事偷偷告知了滑头鬼与璎姬,于是三天之后,从璎姬那里得到了一件七成新的白无垢……   在这件事上,雪丽早就抢先一步,在朱实之前已经与璎姬串通好了,看着那件璎姬穿过的白无垢礼服,朱实只觉欲哭无泪,尤其是璎姬一脸坏笑地询问是不是尺寸不合,需不需要特别改小一点的时候,她也唯有长叹一声璎姬也被滑头鬼带坏了,然后不甘不愿地试穿了那件璎姬十四岁时穿的白无垢。   确实有些太大了。   注意到这件事的朱实究竟受到了多少精神打击姑且不论,她与雪丽的婚礼诸事依然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原本两人打算简简单单办一下就是了,犯不着劳师动众,但这件事偏偏让滑头鬼知道了,而滑头鬼又偏偏告诉了最藏不住事的青蚨,青蚨又将这件事顺口说给了熊野山的鸦天狗文文知道……   然后全天下就都知道了。   结婚当日,客如云来。比起滑头鬼与璎姬的婚礼可谓毫不逊色,甚至阵容要更加豪华许多,毕竟当时他们只请了附近的妖怪组,朱实与雪丽虽然没有请什么人过来,可不请自来的人却多得让负责接待宾客的妖怪瞪目结舌,自告奋勇担任大主管的鸦天狗更是恨不得两眼一翻昏过去——其他妖怪也就罢了,这一大堆阴阳师是怎么回事,打算将奴良组连锅一起端了吗!?   不过考虑到雪丽的冰雕之刑,鸦天狗最后还是尽忠尽责地将整场婚礼办了下来,其中一点疏漏也没有,而在如此豪华的宾客阵容围观下,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有不长眼的妖怪前来挑衅——除非它们想顺便拿到三途川的一日游,否则大概没有什么人敢同时惹上魑魅魍魉之主与花开院、土御门两位当家。   三昧真铃是第一个到的,她似乎依然没找到花开院秋夜的转世,这种事本就不是短期可成,真铃已经做好花上几百年时间的心理准备,这位红发幼女回想起十几年前那个胆怯自卑的小女孩,如今却独当一面,甚至成了人人敬仰的应天者,不由感慨万千,世事造化,不过如是。   “如果秋夜大小姐看到这一幕,一定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是啊。”   青蚨来了,她正在帮着御门院天海——现在该改口叫土御门天海了——处理着阴阳寮相关的事,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有多少时间与久别重逢的主人好好联络感情,每次见面都只是短短几个时辰,离开时肯定要一哭二闹,往往一直哭到雪丽不耐烦地将她强行从朱实身上剥下来为止。然后两位发小一个拿着黄金大剑,一个持着冰雪薙刀乒乒乓乓打个不停,有时是雪丽被打得满头包,有时青蚨被冻得连连打喷嚏,回去之后就感冒了好几天。   这也算是她们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雪丽与青蚨虽然早已走向不同的道路,彼此间深厚的交情却还是一直持续了下去,六百年间相互扶持着前行,就像当初那位乞丐小女孩与要强的小雪女,时过境迁,友谊却还是不曾稍变。   日罗院儚与灵鸠伊凛也来了,鸦天狗首领一只手拎着五花大绑的文文,让朱实随便处置这个喜欢搞事的家伙。当时日罗院拍着胸口大声说道:   “老师你要煎也好,要炸也好,甚至就地正法吃掉也没问题!”   朱实还没来得及回话,正在帮白衣少女梳理头发的雪丽两眼一瞪,顿时就怒了:“快将你家的小丫头带回去,能就地正法吃掉朱实的只有妾身!”   “……”   朱实觉得日罗院望过来的眼神之中突然多出了一丝同情。   这大概不是她的错觉。   除此之外,当初天狗联盟的其他几位首领也纷纷到场,饭纲三郎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说话,三两句就将前鬼坊惹得勃然大怒,一追一逃之间,前鬼坊不小心一脚踹翻了另一位刚刚抵达的妖怪,那妖怪正好也是火爆的性子,三两句话将矛盾进一步升级,直接就将这小小口角变成了持械大乱斗。   “甚好,甚好。”   这一代的役行者似乎是个闲散的性子,看着前鬼坊与其他妖怪打得脑浆子都要出来了,依旧稳坐不动,还有心思小口小口地喝着茶,这份定性实在让旁观者自叹弗如。   相模大山的神无和奈奈子兄妹也来了,当然,比起神无,或许相模坊这个称呼更加广为人知,当初那个一心扬名立万的毛头小子神无经过六百年的刻苦努力,竟然成了一举诛杀与玉藻前、酒吞童子齐名的崇德天皇之相模坊,在当今妖怪界也称得上一等一的强者,算是夙愿以偿了。至于那位擅长术法的奈奈子还是没有多少名气,却已经在数百年前便拜了荣术太郎为师,堪称前途无量,将来成就不一定会输给她的兄长。   荣术太郎还要镇守卢屋暮叶的封印,无法长时间离开那间小庙,但也凭借着佛门的神足通一日千里,前来祝贺了一下朱实,这位三千年修行的高僧没有准备什么礼物,打算为朱实念一遍往生咒权表心意,但朱实怎么想都觉得有哪里不对,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   看着荣术太郎有些失落地离开,白衣少女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点负罪感。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同意在人生最重要几件大事之一的结婚仪式上响起往生咒的BGM!   当然,七佛灭罪真言也不行!   大江朱与白鬼院星联袂前来,还捎带了一个叫吉太郎的跟班,白鬼院星与吉太郎在熊野山隐居下来,与大江朱也多有联系,这次听说朱实与小雪丽终成正果,两只鬼族特地准备了一份在她们看来无比丰厚的大礼——足够朱实喝上几十年的美酒,那浓郁的酒香隔着几十米就让朱实两眼发光,但还没等她尝上一口,这些来之不易的好酒就被璎姬全部没收了。   据说吉太郎曾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盗贼,这时也重操旧业,前往几个贵族公卿家中偷了一些精致的宝物,朱实收下之后装饰在奴良组的大屋各处,其中有一部分竟在数百年之后变成了付丧神,这想必是让吉太郎始料未及的事。   白鬼院星与吉太郎也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有七八岁了,两个都十分乖巧可爱,很快就与小鲤伴玩在了一起,其乐融融。   “如果以后你们有了孙女,就取名叫凛凛蝶如何?”   朱实的这个建议其实只是为了满足心中小小恶趣味,但白鬼院两人却十分喜爱这个名字,再三感谢,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花开院秀元也来了,还带着其他花开院家愿意前来的阴阳师,其中自然有摇风鸣水这对焦不离孟的好基友,念觉带着几个孩子也来了,让朱实没想到的是,那位一向看妖怪不顺眼的花开院是光这次居然也有跟着过来。她忍不住好奇地去询问秀元:   “怎么是光老兄也过来了?他不是很讨厌滑头鬼吗?”   “这嘛——”花开院秀元打开折扇,哦嚯嚯地笑了两声:“是光兄的原话是‘虽然那个叫朱实的家伙给花开院惹了不少麻烦,还成天与妖怪厮混在一起,现在甚至要与妖怪结婚,简直太不像话了!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花开院的一员,我有责任见证她的终身大事。才不是……才不是在关心她呢!”   “最后一句是你加上去的吧?”   “被看穿了?真没办法,嚯~嚯~嚯~”   花开院秀元笑着转身离开,朱实望向不远处那个臭着一张脸,好像对什么事都很不耐烦的大光头,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暖意。   不知不觉间,一个来自天外的灵魂已经在这个世上深深扎下根来。   有了朋友,有了家人,有了妻子(虽然雪丽坚持她应该是丈夫),未来也许还会有一个孩子,这与她曾经期待过的未来有些差距,朱实却觉得……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了。是啊,除了这些简单却美好的事物,人的一生还要去另外追求什么吗?   婚礼热热闹闹地结束了,宾客们有的各回各家,大部分却还是留了下来,打算接下来好好逛一逛这座江户城,至于朱实本人——则是被雪丽折腾到好几天都动弹不得,只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糜烂”生活。   虽然她一点都不渴望这种日子……   又过了几个月,朱实在奴良组的地盘上开了一间小饭馆,借鉴了前世一部美食漫画的创意,取名为“秋夜食堂”,不定期随心情经营,虽然说是随心情,很多时候都是为了避开雪丽而在晚上偷偷跑出来开店——不知道是不是六百年的等待实在太久,雪丽敞开心扉之后,似乎变得越来越腹黑兼抖S,连带着在床上也……咳咳,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秋夜食堂的菜单只有茶泡饭和清酒,如果遇到雪丽来帮忙的日子,还会有刨冰供应,至于其他的东西,只要顾客点出来而又可以做的,朱实都会尝试去做,也算是让她那五星级的厨师手腕有了用武之地,在这个时代,像朱实这种大厨可谓凤毛麟角,开店还没多久,秋夜食堂就已经成了江户老饕们口口相传的名店,到得后来,甚至还有千里迢迢从北海道或九州赶来吃一碗茶泡饭的顾客,让她委实觉得哭笑不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过了几年,朱实找了一间已经破败废弃的神社,将引魂珠安置在那里,又写了一些狐仙大人惩恶扬善的故事,因为情节有趣人物活泼,这些狐仙故事很快就流传开来,故事的主角——那位蠢萌蠢萌的狐仙大人也成了很多小孩子的偶像。   小玉在六百年前受天雷一击而魂飞魄散,时间离得太久,仅仅是引魂珠已经不足以让小玉复活了,朱实便另外想了个法子,通过这些传说故事为小玉收集信仰,等人们对狐仙大人的信仰到了某种程度,又有引魂珠的帮助,小玉将以稻荷神的身份重生于世。这大抵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总而言之,她大概是已经没办法再与那只蠢狐狸重逢了。   但只要想到蠢狐狸还能再一次高高兴兴活在这个世上,即使没了自己,她也还是会遇到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朱实心中就是一阵说不出的满足与快活。   小鲤伴一天天长大,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滑头鬼的畏,常常在鸦天狗教书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偶尔让滑头鬼见到了,不但不批评鲤伴逃学的事,反而大声夸奖自己的孩子真能干,不愧是奴良组未来的二代目。往往这个时候总被璎姬撞个正着,将这对吊儿郎当的父子抓过去说教上好几个时辰,直到他们都没有继续偷懒的力气为止。   不过在朱实的面前,小鲤伴倒是很听话,这其中大部分因素是他的镜花水月火候尚浅,瞒不过朱实的双眼,还有一些因素是因为旁边正虎视眈眈的雪丽。即使朱实网开一面,他还没溜出去呢,雪丽就将璎姬找了过来,这之后免不了将他打得鬼哭狼嚎,屁股开花,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只有在朱实讲课的时候,小鲤伴才表现出乖巧的一面。   更何况朱实讲的故事确实很有意思,并非照本宣科,往往顺口说些闲话,让小鲤伴听得津津有味,回过神时,却已经明白了课本上面的道理,这让小鲤伴与鸦天狗都对朱实惊为天人,但白衣少女却觉得这根本不值一提——但凡是个经历过二十一世纪信息大爆炸的现代人,随便都能讲个头头是道,不知道比这个时代的那些普通私塾先生高到哪里去了。   光阴如流水,小鲤伴终于也长大成人,妖怪十三岁便算成年,他十三岁便开始跟在父亲身边参与战斗,七年过去,滑头鬼当初被玉藻猫挖去心脏,寿命急速缩短,现在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鲤伴在诸位妖怪干部的辅佐下开始尝试着担任这个首领之位,奴良组的大部分事务也就顺理成章交到了他的肩上。   这位二十岁的半妖先生与滑头鬼一样,天天懒懒散散,能翘班就绝不工作,能偷懒就绝不认真,可以说让那些一本正经的初代干部们成天唉声叹气,连头发也愁白了。   晃眼已是二十载。   “呼。”   轻轻吐出一口长气,璎姬将手放在朱实的后背上,掌心散发着点点温润光芒,缓解着白衣少女体内杀生石的侵蚀。正是因为有璎姬这堪称奇迹的治愈能力,本来估计这副身躯大概撑个七八年便是极限的朱实,居然硬是活到了五十岁。   五十知天命。   “璎姬,多谢你。”朱实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双目依旧清澈如水,一如二十年前,没有任何阴霾:“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朱实姐姐……”   璎姬的声音有些悲伤。与朱实这二十年里从未改变过的稚嫩外表不同,三十多岁的璎姬已经是个很成熟的女子了,常年的生活环境让她自然而然拥有了一种独特的高贵气质,此时仅仅坐在那里,也是优雅端庄,美得如同一副画。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竟然唤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为姐姐,这无疑是十分奇怪的事,但所有人皆已习以为常,自然不会有谁提出什么疑问。朱实自己早就习惯了这个姐姐的称呼,此时也只是抿着嘴笑了笑:“这些年来多亏了你,否则我怕是早就死到骨头都能打鼓了。哈哈……”   她回过身来,拍了拍璎姬的肩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璎姬,我就先走一步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嘛。”   “嗯。”   璎姬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朱实姐姐,你接下来就要与雪丽一起去远野吗?”   “是啊。”   朱实低着头想了想,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十年前没有去度蜜月,这次就算是补上了。” 终章 我如朝露降人间   朱实拉开门走了出去。庭院之中,假山流水,啪的一下,是那装满了水的竹筒敲在了石头上。蹲在湖边的男子转过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在脑后高高翘起,他闭起一只眼睛,向着白衣少女笑了笑:“朱实姐,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   他指了指湖边的竹筒。   “这是鹿威,最初是用来吓唬麻雀之类的小鸟,后来被和尚拿去用了,所以也叫僧都或添水。”朱实穿上了摆在走廊的草鞋,走到奴良鲤伴身边,也蹲了下来:“我敢打赌,你爹肯定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你母亲倒是肯定知道……”   “我觉得也是。”鲤伴哈哈笑了几声,伸出手去,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湖水,波纹以指尖为中央开始扩散开去,让他与白衣少女的模样都变得破碎起来:   “朱实姐,要走了吗?”   “没办法呀。”   “只要去找,总会有办法的……”   “小鲤鱼,对人类而言,五十年其实已经很久了。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的那首诗吗?”朱实抿了抿嘴:“四十九年一睡梦,一期荣华一杯酒——”   “生不知死亦不知,岁月只是如梦中。”鲤伴顺口念了下去,这首诗据说是上杉谦信临死之前所吟,真伪不明,但朱实当初教过,他也就记住了。身边的白衣少女在袖子里摸了一阵,拿出两个锦囊递了过来,鲤伴伸手接过:“这是?”   “绣着鲤鱼图案的锦囊是你的,如果你以后遇到了实在束手无策的情况,可以打开看看,只有一次机会……心诚则灵。”   “又是天机吗?”   “是啊。”朱实伸出食指摇晃了一下,笑眯眯的:“天机不可以泄露,小鲤鱼你乖乖听话就是了。至于另一个锦囊,你遇到狒狒的时候再转交给他,让他四百年后打开看看,说不定能救一命哦。”   “好。我会记得你的交待,朱实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朱实偏着头想了一会:“似乎没什么了,那我这就走啦,你爹身体越来越不好,以后少偷懒,奴良组可就靠你了,二代目。”   她笑着拍了拍鲤伴的肩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目光略有些警惕:“对了对了,差点忘记一件事,小鲤鱼——”   朱实神情严肃:“记得与你的雪丽姐保持距离,千万不要喜欢上她,尤其泡温泉的时候更要离得越远越好,不准偷看她没穿衣服的样子,就算雪丽泡晕了也不准去抱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无论什么情况,也不准掐雪丽的脖子,听到了没有!”   白衣少女连珠炮般地说了一大堆,把鲤伴听得一愣一愣的,那睁开的单眼疑惑地眨了眨,虽然不清楚朱实姐又算到了什么天机,但看她现在这模样,如果自己不立刻点头答应的话,恐怕下场会很凄惨。这么想着,鲤伴也就乖乖点了点头。   朱实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有些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妖怪大宅,雪白袖子轻轻一挥,转身离开了。鲤伴低头看着面前恢复平静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不知道过了多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走了吗?”   滑头鬼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急着问道。璎姬坐在旁边,正帮丈夫仔细挑着白头发,闻言点了点头:“她们两个上午就离开了。”   “啧。”   滑头鬼不禁咂了一下舌头:“本来还想最后陪朱实丫头喝上一杯的,这不是完全睡过去了吗,真是的……璎姬你也不叫醒我。”   “是她们说不要叫醒你的。”璎姬将拔下来的白头发放在一起,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已经找出几十根了,她眼中有着淡淡的悲伤:“朱实姐姐说既然戒酒戒了二十年,犯不着在最后功亏一篑。而且——”   “让本大爷多休息一会,对吧?”   “是啊。”   “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滑头鬼在璎姬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转头向外面望去,视线越过被拉开的纸门,看见了那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也看见了片片粉红色的花瓣。   “樱花……已经是这个季节了呀。”   “对啊,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出去赏樱了。”   “真是期待,对了,这几天鲤伴有捅出什么大篓子吗——我指的是需要本大爷出手解决的那种。”   “鲤伴可比你靠谱多了。”   璎姬伸手轻轻弹了一下丈夫的额头,滑头鬼怔了一怔,也哈哈大笑起来:“是啊,鲤伴差不多该变得可靠了,虽然比起本大爷还差得很远,哈哈哈哈。”   “真不害羞。”   “那是当然,否则怎么能娶到你这么漂亮的妻子呢?”   听着滑头鬼与二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的大胆情话,纵使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了,璎姬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颊:   “不理你了!”   在滑头鬼的眼中,现在的璎姬与记忆中那名十四五岁的青涩少女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美丽动人,一样的让他心醉。   他哈哈大笑着,一把将璎姬搂入了怀中。   在年轻一代成长完全之前,就再拼一拼这把老骨头吧。   更何况——   这口宝刀还未老哩!   滑头鬼心里这么想着,也露出了自信十足的爽朗笑容。   ……   “喵……汪?汪!汪喵汪汪汪?汪!”   “这样真的有用吗?”   看着不远处那只正在发出各种奇怪叫声的妖狐,花开院是光面露迟疑。花开院秀元摇了两下折扇:“相信小朱实吧,她用了足足二十年才教会了这只狐狸汪汪叫,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说不定很快她就能学会说人话了呢。”   “你在说笑吗?”   “被你发现了?”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气人功夫还是一等一啊,秀元。”   “哦嚯嚯,这句夸奖我就老实不客气收下了。还有——现在请叫我是明,不然容易被人与第十四代目的秀元混淆,要知道,像我这么天才的前任家主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对任何后继者都是一个沉重的压力呀。”   “你的自恋水平也是一如既往。”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就不用特意说出来啦。走吧,既然小朱实将这只狐狸交给我,赌上花开院家的荣耀,我也要将它教成一个绝世天才——比是光兄你更加厉害的天才。”   “花开院家的荣耀……你心里面有那种东西吗?”   “就是因为没有,才可以毫不在意地拿来打赌呀。哦~嚯~嚯~”   两名卸任一身轻的阴阳师,一只正绞尽脑汁纠结着喵与汪两种叫声的奇怪狐女,这个奇怪的组合逐渐走远了……   江户,阴阳寮。   “你输了。”   “如果刚刚那一手我下在别的地方……”   “哎呀,天海老头,不准悔棋啊。”   “老朽可不像你这么没棋品。”   “哇哇哇,你这是在污蔑我的人格!”   “一边说这句话一边想趁乱掀翻棋盘的家伙,没有所谓的人格可言。”   “哇哇哇,你这句话戳中了我的心,十分之痛,痛到我快哭出来了……骗你的啦!”   “时间差不多了。”   “你明知道我不想提这件事。”   “那位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既然是她最后的愿望,老朽拼尽全力也要做到。”   “富士树海,七重结界……好啦,你要去就去吧,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要这里懒洋洋翻滚一整天,才不想出门晒太阳呢!”   金发少女看着起身远去的佝偻老者,直到那背影逐渐消失不见,才很不爽地一脚踢飞了面前摆着的将棋盘,撇了撇嘴:   “什么嘛,结果最后还不是被雪丽抢先了,哇哇哇,决定了,等雪丽回来之后,我就要过去狠狠揍她一顿……顺便吃完主人留下的所有东西,气死那个爱哭鬼雪丽!”   远野。   大雪纷飞,终年不止,放眼皆是茫茫一片雪白,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这是雪女一族的故乡,在六百年前的清净之役中毁于一旦,幸存下来的雪女族人分散各地,随着时间流逝而落地生根,在各个地区延续着暴风雪的传说。但不管雪女身在何方,也肯定会在某个时候返回故乡,只因——   “雪女一族可以通过与雄性进行交合诞下后代,但这样生出来的必然是男性,而且那位雄性是什么种族,雪女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什么种族。”   一步一步走在漫天飞雪之中,听着身边雪丽娓娓道来的声音,朱实蓦然有了一种很怀念的心情。她笑了笑:“所以为了延续雪女这个种族不消失,还有另一种繁殖方法,对吗?”   “没错。这也是妾身之所以带你前来雪女故乡的原因。”雪丽点了点头:“妾身到时会将自己的妖气分出去,经年累月,最终将在雪女故乡孕育出一位全新的雪女,这便相当于妾身的女儿了。当然——”她笑着看了一眼朱实:   “也是你的女儿。”   “所以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究竟谁是母亲,谁是父亲?”   “这还用问?答案不是明摆着了么。”   “等等,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是你当丈夫了,这二十年也都一直是你在上面,不管怎么说也该轮到我了吧——”   “不知道是哪位傻瓜曾经答应过要无条件听妾身的话,无论什么事情都乖乖照办……还是说,那位傻瓜想反悔了?”雪丽抬起袖子,掩着嘴吃吃低笑起来:“可惜,就算现在想后悔也迟了,这世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哦。”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   “你现在不就听说了。”   “有道理。所以我是父……”   “妾身想了想。”   “所以我是……”   “果然还是让女儿管我们两个都叫母亲好了,这样最公平。”   “我是……”   “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朱实摇头如拨浪鼓。   “乖。”   雪丽伸手捏了捏白衣少女的脸颊。   “不过……”她突然有些迟疑:“这样真的好吗,虽然是妾身提出的邀请,但你应该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想见的人吧?像小青啊,日罗院啊她们……”   “没关系。”朱实笑了起来:“最后的这段时间,我想与你在一起。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她顿了顿,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哎呀,嘴真甜。”雪丽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朱实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要尝尝吗?”   “好啊。”   两人一边谈话一边往前走,脚步不停,在身后留下两道浅浅的足印。雪丽笑着弯下腰,朱实也配合地踮起脚尖,双唇如蜻蜓点水轻轻一触即分。   雪丽舔了舔嘴角:“确实很甜。”   “如假包换哦。”   朱实嘻嘻一笑,两只手背在身后,像兔子一样围着雪丽蹦蹦跳跳。过了一会,雪女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卖萌,真不害羞。”   “这有什么稀奇的。”白衣少女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想想看,六百多岁的雪女也会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啊。”   “什……那时候的事不准再提!”   “哈哈。”   聊着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雪下得越来愈大,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了,朱实牵着雪丽的手,两人的手臂一晃一晃的,仿佛是一架荡起的秋千。   风中有雪,片片雪花之中,又夹杂着一丝丝漆黑如墨的妖气。   雪丽将自身的妖气散了出去,所经之处,雪花竟冻结成了一粒粒六边形的冰晶,冰晶纷纷扬扬如雨洒落,却又在某种奇特能力的牵引下聚集在一起,很快,在两人面前就出现了一块晶莹如镜的寒冰。   “等到这块冰破开,我们的女儿就会出世了。”   “听上去有点像孵蛋。”   朱实抿嘴一笑,走到了那块寒冰面前,小巧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冰块的表面,将自己的一身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寒冰之中:“既然是我们的女儿,怎么能让雪丽你独占功劳呢。”   “你的身体——”雪丽脸色微微一变。   “哎呀,雪丽你真爱操心,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放心好了,我有分寸。”朱实轻声安慰着,在堪堪不让体内杀生石之力暴走的前提下,将这五十年修行得来的灵力全数送给了这块孕育着崭新生命的寒冰。   有了这些灵力作基础,等她与雪丽的女儿诞生在这个世上时,依旧是纯血的雪女,却能像人类一样尽情使用法术,还可以免疫一部分的阴阳术……这也算是她的一点小小私心了。   每次想到漫画原作里冰丽会被土蜘蛛打成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朱实就恨不得现就刨地三尺将那可恶的土蜘蛛找出来烤个七成熟。现在留下这道保险,就算冰丽到时候依然不是土蜘蛛的对手,但也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了吧。   “雪丽啊。”   待到一身灵力差不多消失殆尽,朱实向后退了几步,偏了偏头,从腰间抽出了那支漆黑的洞箫:“要不要在女儿的面前合奏一曲呢?”   “难得你有兴致。”   雪丽也将背着的三味线拿了下来,调了调弦,一挥拨子——   铮!   琴声响了起来。   朱实将洞箫凑到嘴边,十指轻动,空灵幽远的箫音如流水、似微风,加进了那铮铮的三味线琴声之中。   她与雪丽皆没有特别指定哪一首曲子,一者随手而弹,一者随心而吹,两种本该格格不入的曲调却形成了完美的契合,高时直入云霄,低时百转千回,两人之间绝佳的默契,让这首曲目初次现世便几臻圆满,宛若天籁之音,回荡在无尽白雪之中。   随着琴箫合奏的持续,那块由雪丽的妖气与朱实灵力共同缔造的寒冰似乎也微微晃动起来,仿佛是那位未出生的女儿也在随着两位母亲而摇晃着身子,情不自禁陶醉在这曲子之中。   一曲即毕,余音悠悠。   朱实放下洞箫,目光清澈,声音却带着一丝怅然:“雪丽,我终究是……欠了你太多。”   “这二十年的幸福,足够我用一生去回味了。而且——”雪丽整理了一下朱实的衣领,轻轻摩挲着那条乌黑长辫,眼中只有无尽的满足,以及由衷的欣喜:   “这一次能亲眼见你离开,妾身已感心满意足……小朱实,有什么话想对女儿说的吗?等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妾身会告诉她。”   “不用了,有你在,我很放心。”   朱实静静看着雪女,过了片刻,主动凑上去吻了一下对方,耳鬓厮磨间,她闻着雪女身上那股冰凉的香气,轻声说道:   “保重。”   “知道了。”   远处的天际传来一声鹤唳,丹顶白鹤破开漫天飞雪,落到了朱实面前。白衣少女最后又用力抱了抱雪丽,对方也以同样的力道回抱了一下。   “我出门了。”   “一路平安。”   纤尘不染的洁白双袖在空中划过一条流利的轨迹,如同两只白色的蝴蝶,在雪花之中翩翩飞舞,白衣红裙的少女坐在白鹤背上,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笑着朝她挥手的雪女雪丽,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到得嘴边,终究只剩下一声释然的轻笑。   人生一遭,回首前尘,不愧天地,无悔于心。   值得了。   白鹤展开双翼,向着西方飞了过去。如白莲般干净无暇的少女稳稳骑在仙鹤背上,越过人世的种种风雪,逐渐没入白云之间了…… —————————————古代篇 完———————————— 卷末感言   吃完饭之后不来一杯冻奶茶总觉得浑身难受,大家好,我是喝奶茶一定要多奶的作者君。   ……   这本又不是轻小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连作者自己也没想到会持续这么久的古代篇终于划下帷幕,接下来要开始的,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现代篇了。   虽然不知不觉写了八十万字,但古代篇的构思最初只是很简单的“想给主角一个比较高的辈分,让她可以在原作角色面前愉快装逼”,于是就敲定了整部古代篇的雏形,虽然剧情经过大幅度的删改修订,但主角朱实的人生轨迹却是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的:   一个心理自卑的小女孩,是如何一步步成为闻名天下的强者。   回头看看,虽然也有颇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整体上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在敲下古代篇完这几个字的时候,咱觉得朱实这个角色确实成型了。这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然后……在这里解释一下很多人疑惑的问题吧,为什么这本书的名字叫花开院秋夜退魔笔记,主角却不叫花开院秋夜呢?   以诚待人的作者君先说真话。   这本书本来是打算叫花开院朱实退魔笔记的,刚开始想好的剧情是朱实被某个三章炮灰阴阳师救了,将他的死讯传回花开院本家,机缘巧合下被花开院收养……但写到一半,有个朋友说“不如叫花开院秋夜更好”,咱想想这名字确实不错,但回过头去改也太过麻烦,索性将错就错,推翻大纲从头来过,于是就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故事。   至于另一个比较高大上的理由——   在上一卷的感言里咱也提到过,这本书,或者说古代篇想表达的是一种传承的概念,朱实与花开院秋夜,花开院秋夜与应天者秋夜,秋夜与朱实,这三者之间的联系。   佛教里面有提到一种概念,叫“即心即佛”,意思就是不必去外面寻找佛,佛就在你的心里,你领悟了之后,自己就是佛。朱实起初因为身世的缘故,一直觉得自己很肮脏,很自卑,后来知道有花开院秋夜这种人,就仿佛看到了一线光明,情不自禁去追寻,甚至将自己当成是花开院秋夜的替代品。但在后来,失去了所有记忆之后,朱实回到六百年前,成为了应天者秋夜,因为没有过往记忆,一举一动都顺应本心,她的本心是很善良的,善良到甚至有些迂腐,但秋夜很强,强大到天下无敌,所以不必去特别改变自己,不必磨平棱角去适应这个世界,即使最后无奈开杀,也始终会给其他人留出一线生机。   秋夜影响了很多人,包括六百年之后的花开院秋夜,花开院秋夜又反过来影响了朱实。   这是一个圆,无头无尾的圆。   当朱实从六百年前回来了,知道她一直执着的“花开院秋夜”,这个善良的形象其实就是她自己,于是就看破了,悟了,这个角色到这里也就成长到一个圆满的阶段,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整部古代篇,八十万字,其实我想写的就是这么一朵干干净净的白莲花。   我始终觉得,作为一部娱乐消遣的快餐文学作品,一部读者会通过代入主角获得乐趣的作品,主角可以是各种各样的性格设定,但首先必须是一个好人,也许这个观点太过陈腐了一点,但我现在是这么觉得,以后应该也还是这么觉得,如果连让读者代入的主角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那这本书的意义……   虽然说了这么多了不起的话,但回头看看自己写的东西真是一塌糊涂……希望自己的水平以后也能逐渐精进下去吧。   接下来才是重点。   首先是下一卷的预告,千呼万唤的现代篇将从风之卷开始,这里的风,可以简单理解为自由潇洒,也可以更简单的理解为装逼如风,换言之,下一卷预定将是小朱实在四百年后装逼如风的故事,穿越了足足八十万字,我们的小朱实终于可以像普通穿越者一样尽情干涉剧情,愉快勾搭原作妹子了……哦这个不行,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生活作风得放端正一些。   然后是另一件事。   古代篇到最后因为各种缘故写得比较急,本来打算详细去写的一些内容也潦草带过,这方面会用各种番外加以补完,如果各位有想看的故事,有趣的点子,想让作者去写的东西,可以在吐槽或番外征集的书评里留言回复一下,我会看情况去写一些古代篇的番外故事……   应该不会没人理我的对吧?对吧??对吧???   我相信着你们哦!   最后祝大家,身体健康,再见。 番外之卷 番外篇 小青蚨的假期(一)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啦啦啦,啦啦啦——”   将记得的诗句用即兴编成的曲调唱出来,青蚨愉快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拿着随手折下的树枝,一下一下拨动着沿途的花花草草,沙沙的声音,仿佛是整片林子都在为她的精湛歌声而喝彩鼓掌。   她问首领讨要了大约一个月的假期,随后便兴冲冲地踏上了探访故友的旅程。妖怪的寿命大都非常漫长,虽然也有死于非命的例子,但大多数老相识不管时间如何流逝,还是相同的模样,脾气爱好也没有改变,即使几十几百年没有见面,也丝毫不觉得生疏。   相比之下,人类的一生太短暂了。   对妖怪而言只是打了一个小盹,但人类却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   也许正是这种短暂如昙花一现的生命,才让他们展现出种种连妖怪也要自叹不如的才华与能力吧。   一面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泛泛之事,青蚨脚步轻快,又走了一会,眼见着太阳逐渐西坠,晚霞满布天空,傍晚将至,不远处也响起了三味线的声音。   “哇哇哇……”   她仔细听了片刻,发现这三味线并不是自己的幻听,不禁惊讶地捂住了嘴,连攥着的树枝也丢掉了。   “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吗?”   她不解地咕哝着,向音乐传来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   乐器的声音逐渐清晰,翻过了几棵拦在面前的歪树,青蚨便看见了坐在树下的女子身影。   怀里抱着三味线,脖子上缠着一条破旧不堪的围巾,冰蓝色的长卷发随意披垂下来,红色的螺旋瞳孔半闭着,目光迷离,如同看着某个不存在的幻境。   听到了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正在拨动琴弦的手指略略一停,离开了三味线。雪丽微微抬头,看着金光闪闪的少女一蹦一跳靠近这边。   “你居然会出来迎接我,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啊。”说着,青蚨居然还真的原地用力地蹦了一下,用动作证明了自己心中有多么惊讶。   雪丽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不好奇妾身怎么知道你的行踪吗?”   “反正肯定又是你那个组的同伴啦,一路上看到的乌鸦数量有点不正常,应该是那只鸦天狗吧?”青蚨歪了歪头,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十分肯定。   “脑袋还是转得那么快。”雪丽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撑着地面,正要爬起来,但还没等她起身,却发现面前已经多了一只手。   抬起头,只见青蚨一本正经地单膝跪地,伸出右手,眼睛一眨一眨,“来,握住我的手,让我扶你起来。”   “好啊。”雪丽抬手搭了上去,掌心相碰,青蚨突然露出了一丝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你被骗啦!”   她向后一跳,右手抽出,等着看雪丽因为失去平衡而跌倒的模样。但让她失望的是雪丽好像早有预料,手臂失去支撑之后顺势下垂,按着地面一跃而起,将因为这个动作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到了耳朵后边。   她一翻手,三味线消失无踪,随即抱住双臂,居高临下地望着青蚨。金发少女眼珠子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双肩垮下,叹了口气。   “对不起。”她老老实实地道歉道。   见状雪丽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以得胜者的余裕悠然开口:“妾身可不会连续两次都上同样的当——你!”   说到一半,突然转为一声惊叫。却是青蚨趁着雪丽得意洋洋松懈防备的那一刻,猛地蹦起来袭了一把胸口,转身就跑。   “哈哈哈,这一招你肯定没料到吧,雪丽,雪丽,爱哭的笨蛋小雪丽!”嘲笑的声音一路远去。   雪丽站在原地,表情变了几变,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   “你给妾身站住!”   ·····························   江户城外,奴良组大宅。   捂着发黑的眼眶,青蚨眼泪汪汪地坐在外廊上,因为身高缘故,两条腿碰不着地面,悬在空中,摇来晃去。   “你居然真的那么残酷……”她语调悲切地控诉着雪丽的罪行,“如果我因为这一拳而变成了瞎子,那等到主人回来,你就完蛋了!”   “第一,妾身只打了你的左眼,所以就算真出了问题,你也不会变成完全的瞎子。”雪丽气定神闲地坐在旁边,将回来时顺路买的点心往嘴里塞,“第二,你家主人就算回来,第一个要收拾的也是你,而不是妾身。”   她斜眼看着青蚨,“别以为妾身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做过什么坏事。”   青蚨脖子一缩,语气也有点飘忽起来,“主人应该会理解我的……我这也是迫于无奈嘛!没错,她那么通情达理,一定会理解我的!”   “哦,迫于无奈?什么无奈,妾身怎么不知道?”雪丽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道。   青蚨张了张嘴,一时间卡了壳,眼珠子乱转,过了片刻,左手握拳一敲右手掌心,“我体内的混乱之血正在沸腾,如果不能有事没事弄出一些大新闻,我就要寂寞死——因为寂寞而死!”   “哦。”   “你接受了?”   “希望你家主人到时候也能接受。”   “哇哇哇,雪丽你是个好人,不对,你是个好妖怪,到时候帮我在主人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免谈。”   “哼,你如果不答应,我就将你爱哭鬼的绰号传到整个奴良组,整个江户,整个日本都知道!”   “你敢?”雪丽斜眼看着青蚨。   披头散发,一身金黄灿烂,娇小的少女挺了挺胸,想要说话,但几次张开嘴,却都只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最后她撇了撇嘴,整个身子又缩了回去。   “不敢……”   “乖。”雪丽笑着摸了摸青蚨的脑袋。“不过……”抚摸着那柔顺如丝绸的金发,雪丽有些佩服地感叹道:“你还真是坚信不疑啊。”   尽管没有说是什么事,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青蚨咬了咬嘴唇,突然间有些恼怒,但她目光在雪丽脖子上戴着的破旧围巾一掠而过,却变得有些恍然与好笑。   雪丽一声轻呼,好像此时才发现自己戴的不是那条由滑头鬼所送的崭新围巾,她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遮挡。   但青蚨已经露出看穿一切的笑容。   “你不也是一样嘛。”   “什么一样……”雪丽微微侧过头去,脸上有点发红,由于她平时肌肤就白到几乎透明,即使只是一丁点红色,也显得格外明显。   青蚨摇晃着两条腿,将盘子里剩下的点心全都一股脑塞进了口中,像松鼠似的鼓鼓囊囊,一面咀嚼,一面哈哈大笑,以至于食物渣滓喷得到处都是。雪丽口中数落着,慌慌张张找来毛巾去擦青蚨的嘴,金发少女笑着躲闪,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就这样在庭院里打打闹闹起来。   “三十六飞钱!”   “雪化妆!”   虽然打闹的程度似乎有点激烈。   “陌生的畏……有敌人打过来了?”   手持杖刀的鸦天狗慌慌张张地飞了过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滑头鬼。   “都说没事了,这个畏我记得是……”   拐过走廊转角,鸦天狗一脸急切地飞冲向前,正好与一阵呼啸的暴风雪正面相撞,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化作一块晶莹剔透的冰雕,在空中停了一瞬间,便飞快向地面坠落。   眼看就要摔得粉碎,滑头鬼一步抢上,将封着鸦天狗的冰雕抓在手里,随即却一声大叫:“好冷!”顺手将那冰雕抛了出去。   “等……”   回过神时,滑头鬼目瞪口呆地看着被丢出去的鸦天狗冰雕。   “哇哇哇……”   急忙冲上去想要接住冰雕,却意外与雪丽撞成一团的青蚨。   “好痛……不要趁机揉妾身的胸!”   努力爬起来的同时还要抵挡青蚨有意无意骚扰的雪丽。   三双眼神的注视下,鸦天狗的冰雕以一个华丽的抛物线向远处直直飞了出去,并准确无比地砸在了闻讯而来的牛鬼头顶。   咔擦。   裂开的冰屑纷纷落下,被冻得硬邦邦的鸦天狗趴在牛鬼脑袋上面,有些不灵光地转动着僵住的脖子。   滑头鬼与躺在地上的雪丽、青蚨对视了一眼。   “总……”   牛鬼保持着张嘴欲呼的姿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跑啊!”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在牛鬼从僵直状态恢复并开始咆哮说教之前,三个妖怪不约而同地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出。   ··························   夜晚,明月当空。   大厅到处都躺着在拼酒比试中失败的妖怪,呼噜声此起彼伏,气势惊人。滑头鬼端着他那标志性的巨大海碗,咕噜噜地痛饮着美酒。   “哈哈哈哈,一群没用的家伙,根本……嗝,不是本大爷的对手!”尽管自己也是面色通红,一副眼看就要扑倒在地的醉汉模样,但滑头鬼却哈哈大笑,依然一点也不节制地灌着酒。   “嗯?”   他望向正要拉开房门出去的雪丽。   “雪女,你今天好像没喝多少呀?”   因为雪丽的朋友前来作客,又是个活泼可爱的美人儿,奴良组的妖怪今晚可以说比平时更加闹腾,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牛鬼也被强行灌醉,此时正倒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但一向以好酒著称的雪丽今夜却只喝了不到平时三分之一的量,也无怪滑头鬼会感到疑惑。   “过来,陪本大爷喝个尽兴!”   他啪啪啪拍着地板。   如果在平时,即使没有邀请她也要紧紧贴上去,但这时雪丽却微微一笑,婉拒了滑头鬼的邀请:“虽然喝醉了的总大将也很有魅力,但很可惜,妾身今夜没有喝酒的心情呀。”   “是嘛。”滑头鬼又打了一个酒嗝,眯起眼睛,“那就没办法了。”   “是啊。”雪丽也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庭院的树下,青蚨一反平时的跳脱模样,一本正经地跪坐着,腰板挺得笔直。   她面前摆着一张金色的长筝。   “没有喝酒的心情,那有弹琴的心情吗?”   青蚨含笑问道,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长筝的弦上。雪丽没有说话,一扬手,三味线凭空而现,被她抱在怀里。   夜风吹来,枝叶上的花瓣纷纷被吹得离枝飞起,洋洋洒洒,下起了漫天的花雨,风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青蚨坐在树下,拨动黄金筝。雪丽靠着檐下的柱子,弹起怀里的三味线。协和的乐曲合奏开始片刻,悠悠的歌声也响了起来。   一者轻快,一者成熟,两种不同的嗓音,却奇妙地重叠在深夜的天空之中:   “桥妻与爱子……我今皆忘却……”   隔着一扇拉门,满室的鼾声如雷,滑头鬼仰头喝干了大碗里的最后一点酒水,心满意足地将碗丢到旁边,带着满腔醉意,倾耳听着外面的琴筝合鸣。   “哈哈。”   他拍着膝盖,大笑起来。 ps:正文还是有点卡,写个番外调剂一下……这大概是被一笔带过的四年里发生的事~ if~冰丽养成计划 大正篇(一)   车子在街上奔驰,路面电车也已经开通,街灯的数量跟着增加,街上行人穿西洋服装的比例确实增加了,但依旧有不少穿着和服的人。   经过明治时代的革新后,以纸与木头构成的江户街景变成了红砖街道。在那之后过了数十年,来到大正时代的现今,街上风情也变得更加成熟了。   时间大约是下午两三点,太阳逐渐褪去了热度,四周都变得凉快起来。雪丽背着她那把从不离身的三味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妖怪大宅。沿途与各种各样的妖怪点头打过招呼,既有她熟悉的,也有不少陌生的面孔,被问及要去哪时,雪丽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什么,所有妖怪却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位元老级别的妖怪雪女虽然脾气不怎么样,让新近加入的妖怪多少有些难以亲近,但相处一段时日之后,明白她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就逐渐的聚集过来,围在她身边大献殷勤了。不管怎么说,奴良组之中像雪丽这种大美人儿毕竟少之又少,即使将初代目已经去世的妻子、名花有主的毛倡妓、鸦天狗不久前刚刚迎娶的濡鸦妖怪,以及那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待在组里的人类小女孩都算上,也不过区区一掌之数。至于那些歪瓜裂枣的母妖怪……   就算是妖,对脸也有要求的!   更何况,雪丽亲手制作的刨冰早就成了炎炎夏日里不可或缺的一道亮丽景色,即使妖怪们对她的脾气略有微词,但被太阳晒得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的时候,如果不能来上一碗又甜又凉的刨冰,妖怪的生涯又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一来二去,雪丽的威严也就在这些个啼笑皆非的原因之中,稳稳建立起来了。   在鲤伴可以独当大任之后,她就很少出手了。因此也没多少人知道,雪女雪丽那把三味线有着惊天动地的骇人威力,曾经——也是数百年之前的事了,鲤伴还小,初代目又因为身体的缘故难以发挥实力,正是青黄不接之际,以至于让某个新建立不久的妖怪组打上门来。牛鬼与狒狒这些主力干部都外出不在,就在大家以为这次可能要被大大折辱一番,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心理准备时,雪丽轻轻拨动了一下怀中琴弦……   于是整件事得以平安落幕,直至今日,其余打听到风声的妖怪再如何想耀武扬威,也绝不敢在雪丽坐镇的时候打上奴良组了。不长眼的出头鸟只要一只就好,第一只可以说是鲁莽,第二、第二只就只能是愚蠢了。   直到二代目奴良鲤伴变得成熟,各种妖怪也纷纷与之饮下妖铭酒,加入奴良组,雪丽、牛鬼这些初代目的干部也就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与初代目一样,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但相较之下,雪丽的退隐生活可比其他人热闹得多了。初代目每天不是与狒狒跑去钓鱼,就是到处蹭吃蹭喝,牛鬼依然是劳碌命,一把年纪的妖怪还整天到处跑来跑去,如果不是鲤伴好几次劝他多加休息,雪丽总觉得这位“大管家”总有一天会活活累死……被气死也说不定?   毕竟鲤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偷懒方面更是一点也不逊色于他的父亲。甚至更进一步,在现在东京的花街上,“游手好闲的鲤先生”此名可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哩。   没错,无人不知。就在前几天,雪丽才刚刚得知,自己家里那个喜欢到处作死的小家伙居然偷偷跑去告知了乙女这个消息,所幸鲤伴这几天忙碌着组内事务没有回家,等他回来了,究竟是会被罚跪洗衣板呢,亦或是被罚抄上一百遍的论语三字经呢?   真是期待……真是令人无奈。   想着这些事,雪丽脸上的微笑也更灿烂了几分,但其中究竟有多少是因为幸灾乐祸,又有多少是因为那个脑海中的娇小身影,她才不知道。   即使知道也不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否则那个小家伙又该高兴半天了。   说人人到。   她从妖怪大宅走出来,没有什么目的地的转了几个弯,远远地就看到了两道同样小巧玲珑的身影。这两人虽然乍眼看去就像是年纪相若的姐妹,毕竟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走在稍前面一点的小女孩穿着雪白上衣,红色的裤裙,乌黑亮丽的长发扎成了一条长辫,斜斜垂在身后,一边走一边吃着手里刚买的麦芽糖。   她一只手拿着麦芽糖,吃得满脸满嘴都是,与优雅扯不上半点关系,左手往后伸过去,却牵着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孩子——这里的冰雪可爱可不是什么形容修辞,而是货真价实没有任何比喻成分的陈述。小女孩大约两三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穿着和服,瞪着一双长靴——这是最近几年里流行起来的打扮风格,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手里也拿了一根麦芽糖,但她与白衣少女豪放的吃相大相径庭,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轻轻舔着,偶尔用那刚长出不久的乳牙轻轻碰两下,又慌慌张张地向后一仰,生怕这硬硬的东西将她的牙给磕掉了。   “哈哈哈哈。”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那白衣少女很没有形象地大笑起来:“不敢吃的话,要不要我帮你吃掉呀,我可是一点都不介意你的口水……”   “她会介意。”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刚刚响起没一会,雪丽已经大步如飞走了过去,她屈起食指中指,嘭嘭嘭在白衣少女的额头上敲了三下:“连自己女儿的东西都要抢,你啊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呜,不要打我啦。”白衣少女被这么一敲,也不知道是真的疼痛还是故意假扮,用力眨了眨眼,一双明亮的瞳子顿时泪光闪烁,看上去楚楚可怜。她有心揉上一揉,可一只手被紧紧牵着,一只手拿着麦芽糖,放开哪边都不是,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将麦芽糖向前一递:“帮我拿着!”   等雪丽接过去之后,白衣少女立刻“啊呜”了一声,捂着额头整个人蹲了下去:“居然在女儿面前家暴,这样下去家庭的矛盾会越来越剧烈,最后我们会分居两地然后决定离婚,为了分家产而闹上法庭,冰丽年纪小小就要变成单亲孩子了!”   “那很好呀。”雪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麦芽糖,明明平时她对这种甜食一向没什么兴趣,但这时看着晶莹剔透的表面上那些残留下来的口水,以及因为白衣少女豪迈吃相而变得坑坑洼洼满是牙印的轮廓,突然有了食欲。咔擦一声,她在白衣少女还在哭诉的时候,在麦芽糖上咬了一大口,因为嘴里含着东西,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冰丽就跟着妾身好了。”   “为什么!”白衣少女不服气地抬起头,却又被雪丽逮到空隙,拿食指戳了好几下。   看着啊呜啊呜躲来躲去的白衣少女,雪丽笑容灿烂:“因为你太没用了,根本养不活冰丽。而且——你也根本没有可以分的家产,不要忘记,在那间赚不到多少钱的小食堂关门大吉之后,你就一直在白吃白喝混日子,考虑到冰丽以后的教育,妾身正在考虑要不要将你这个不中用的大人赶出家门了。”   “真话?”   “比钻石还真。”   雪丽一下一下舔着手里的麦芽糖,白衣少女伤心欲绝地蹲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转头看向一脸懵逼的小冰丽:“冰丽,你的朱实妈妈就要被赶出家门了……”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是悲伤到了极点,搭配上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如果不是与眼前人相处了漫长的一段时间,雪丽兴许还真会被她骗过去。   但到了现在,只从朱实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她就知道这位没个正经模样的家伙正在心里偷笑,一副玩兴正浓的样子。   几岁大的小冰丽看着白衣少女,又低头盯着自己的麦芽糖看,她虽然一副很舍不得的模样,却还是将糖递到了朱实的嘴边,奶声奶气地道:   “麻麻……吃,糖!很甜,吃了之后,不哭哭了!”   图片:"这时应该有图",位置:"Images/230215-26246.jpg"   朱实沉默了一会,转过头,正好对上了雪丽含着笑意的双目:“我突然觉得……像我这种性格居然能养出这么可爱的女儿,真是不可思议呀。”   “妾身很赞同。”雪丽认真点了点头。   “雪丽……”   “嗯?”   “其实你也半斤八两。”朱实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怒气腾腾:“为什么你不声不吭地就开始吃我的麦芽糖了!上面还有我的口水啊!”   “妾身不介意哦。”雪丽笑眯眯的:“又不是没吃过。”   “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呀……”听到这句话,朱实顿时红透了脸,低着头,声音细得好像蚊子再叫。不管过了多久也是这种可爱的反应,真有玩弄的价值呀,雪丽心里想着,一边继续舔着麦芽糖,一边捂住脸颊呜呼呼地笑了起来。   “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放心,这不是错觉。”   “你这种说法谁都放不下心啊!”   来回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脸红的妈妈,以及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的另一个妈妈,小冰丽歪了歪头,递出的麦芽糖还停在空中:“麻麻,糖,吃!”她很固执地说着这几个刚刚学会没多久的词语,一心希望白衣少女吃了甜甜的东西,心情应该就能变得好起来了。   “乖女儿,你吃吧。”朱实又蹲了下来,揉着小冰丽的头,抿着嘴笑道:“你这几句话就已经够甜了,嗯,比糖还甜。”   “真哒?”小冰丽专注地看着朱实,似乎想确定她话中真伪。过了一会,看到白衣少女脸上的微笑一点也没有褪色,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小口小口舔着那甜丝丝的麦芽糖。   “接下来打算去哪?”见两人相处得很融洽,雪丽索性将背后的三弦琴摘下来拿在手里,也蹲到了朱实身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问道:“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回去也没什么可做的。”   “去看电影如何?就当是约会了。”朱实笑嘻嘻地提议道。雪丽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小冰丽:“带着孩子出去约会?”   “不对,是我与冰丽去约会,顺便带上你这个大孩子。”   “不对不对,是妾身与冰丽去约会,顺便带上你这个长不大的孩子。”   “是我跟冰丽……”   “是妾身跟冰丽……”   “是我……”   “是妾身……”   没什么营养的争执持续了一会,小冰丽吃完了糖,舔着黏糊糊的小手:“麻麻们……不要吵架,我,我……”就这样一直我了好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汇,急得脸都红了,在那左看看朱实,右看看雪丽,这回是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着摇了摇头。   “结果是冰丽带着我们两个大孩子去看电影了。”   “哈哈哈。”   朱实笑了几声,撑着膝盖嘿的一下站了起来,伸手牵住冰丽,另一只手伸过去,却被雪丽直接抱住靠了过来,那某个部位紧紧贴着手臂,上衣单薄,起不到什么遮掩的作用,沙沙的布料声响起,柔软而弹性十足的感触比起没穿衣服更有一种别然的滋味,让朱实忍不住身子一僵,刚刚退了温度的脸颊又一次变得通红。   “走啦。”   心情很好地看着身边猛然僵硬的白衣少女,几百年过去依旧是这种经不起挑逗的窘迫模样,让雪丽蓦然又回忆起了久远之前的那一夜,那小巷之中的旖旎风光……她情不自禁舔了舔嘴角。   朱实敏锐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悄悄打了一个冷战,这种事虽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她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吃不消。至少为了今晚能睡上一个安稳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冰丽被雪丽或其他妖怪哄出去!   无论如何!   白衣少女抱着某种悲壮与幸福兼而有之的奇妙心情,默默下定了决心,浑然不顾类似的决心她在过去已经定了不下数百次,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总而言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坚持总是一种值得嘉奖的行动,即使——这坚持注定徒劳无功。   一阵风吹过,乌黑长辫在空中晃了几晃,小冰丽又努力说了几句不太连贯的话,将两人逗得哈哈大笑,雪丽插了一句进来,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朱实有些恼怒地跺了跺脚,又过了一会,在小冰丽注意力被其他东西吸引住的时候,两人偷偷摸摸地亲了一下,等到身子分开,四目相对,都低声笑了起来。   走过了十字路口,走过了刚刚修筑好的大房子,也走过了数百年间未曾改变过的一条幽深小巷,可以看见电影院的招牌了。遮住太阳的一片浮云正好在这时飘到了一旁,日光照落,将三个重合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ps:感觉晕乎乎的,有点发烧,提不起劲码正文,就随便将之前写好的半章番外补完了一下,大家凑合看看吧~咱要去睡觉回HP了…… 冰丽的烦恼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冰丽就察觉到自己与其他的妖怪有些不同。   这并不是因为她没有父亲——世上的妖怪种类多不胜数,生育方式自然也千奇百怪,有胎生的,有卵生的,甚至也有吐口气就能生出孩子的,可谓是千奇百怪。而众所周知的一个事实,雪女与其他种族男性生下来的孩子只能是男性,而且种族也与男方相同。   这样下去的话雪女这个种族迟早会灭亡,因此自然也有着另一种的生育方式——回到位于远野的雪女故乡,在那里以自身的畏凝聚冰雪,诞生出另一个自己。从其他人口中,冰丽得知自己也是这么出生的,既然自己是纯血的雪女,那只有母亲没有父亲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真正让冰丽感到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自从她有记忆开始,身边大家似乎便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一个没听说过的名字,二代目奴良鲤伴大人也好,成天到处蹭吃蹭喝的初代目爷爷也好,自己的母亲雪女雪丽也好,甚至连已经退下前线的初代干部们——平时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牛鬼大人,一直戴着面具的狒狒大人,胆小的一目入道大人,似乎每一次见到都变得更小的鸦天狗大人,包括纳豆小僧这些奴良组的老资格小妖怪,也都会在闲聊中偶尔提到那个名字。   “如果是朱实姐的话,应该三两下就能解决了吧……”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二代目偶尔会蹲在庭院的湖泊边上,看着倒影若有所思。   初代目从外面晃悠回来的时候,时常会顺手牵羊弄一些点心之类的小玩意分给大家吃,看着她高高兴兴吃点心时,有时会突然露出怀念的神色:“记得小朱实也很喜欢吃这个啊……”这么嘀咕着,虽然初代目在那之后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但冰丽感觉得到,在他的心中似乎有些感伤。   其他妖怪也是一样,偶尔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提到什么什么事情,叹息一声“若小朱实还在……”“若那位阴阳师还活着……”“假如是秋夜大人……”,这样的话语听得多了,冰丽自然也开始好奇那位“朱实”究竟是谁,又去了哪里。   既然不在这间妖怪大宅,那应该是像鸦天狗大人的妻子一样住在外边了,毕竟奴良组势力范围远不止东京这一小块地方,各个区域都需要有人负责管理,牛鬼大人也是常住在近畿的捩眼山,每过一段时间前来东京报告工作。那位朱实大人大抵也是这样子吧。   这么想着跑过去问母亲,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死了哦。”   “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母女两人正坐在走廊外的地板上,春天和煦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风中偶尔夹带着几瓣樱花。   赏樱的季节快到了呀,雪丽在心里这么感叹着,优哉游哉地看向身边的女儿。十几年过去,虽然在冰丽身上还能找到几分当初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豆丁模样,但终究是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关系,雪丽总觉得可以在自家女儿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就连这睁大眼睛的惊讶表情也是那么相似,甚至让她恍惚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个孩子气的家伙为了给自己惊喜,特意什么也没说就悄悄溜了回来,这时正坐在自己的旁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母亲大人?”   回过神来,被她摸着脸颊的冰丽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但很快又像猫咪一样眯起了眼睛,嘿嘿笑着开始用脑袋蹭她的手心。   一瞬间的失落之后,雪丽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继续刚刚的话题吧,你为什么突然对小朱实感兴趣了?”   “因为组里的大家都在说呀。”冰丽眨着眼睛:“听得多了,我就想啊,朱实大人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妖怪,所以才会被这么多人仰慕。如果有机会的话想见上一面……之类的。当然,如果可以要到签名的话,那就更好了……”   扭扭捏捏地将心里的想法告诉了母亲,这也是只有对着母亲大人才能说的话,如果让其他人听到,她可是会害羞死掉的。在那些零零散散的故事片段中,好奇心旺盛如冰丽也慢慢拼凑出了心目中“朱实大人”的模样,虽然想必与真人有着一定的差距,但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种憧憬的心态一路演变过来,到得现在,大概是已经有些类似于那些追星族的少女了。如果有一天可以亲眼看到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朱实大人,应该会是一件非常高兴非常满足的事情……这么想着想着,冰丽突然反应过来,母亲刚刚似乎说了什么没办法忽略的事情,急忙追问道:   “您说朱实大人已经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二代目他们聊天时提到的过去故事,那位朱实大人应该很强才对,怎么会简简单单地就死了呢?   这句疑问抛出来,却见母亲大人笑着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惆怅:“小朱实是人类呀,再怎么强大也好……最后还是要死的。虽然她的情况与其他人有些不同,但……终归也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人类?”   “谁也没说过小朱实是妖怪吧。”雪丽笑了起来:“而且小朱实她不但是人类,还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阴阳师哦。”   如果说刚才听到那位朱实大人是人类让冰丽狠狠吃了一惊,那随后而来的这句话便如同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她整个人都蹦了起来,连惊呼声都因为恐惧而硬生生拔高了几个音:“阴阴阴阴阴阴……阴阳师!怎么可能,朱实大人怎么会是那种每顿饭要生吃三斤妖怪的可怕怪物!”   “等等,你说什么……每顿饭要生吃三斤妖怪?”虽然冰丽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但却好像听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雪丽嘴角抽搐着,忍不住问道。   冰丽理所当然地点头:“阴阳师指的不就是这种怪物吗?”   “是谁告诉你的这件事?”   “初代爷爷啊。”眨巴着眼睛,冰丽一点也不犹豫——实际上在她看来也不需要犹豫——地卖掉了某位成天游手好闲的老头子。   “好吧,妾身明白了。”雪丽沉默了一阵,随后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三味线与拨子,在冰丽的注视下慢慢站起身来。   “母亲大人?”   “冰丽,你先出去玩一会,等到太阳下山了再回来。”雪丽回过头来,虽然是一脸温柔的笑容,冰丽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突然发起抖来。   连一句问话也说不出来,她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乖孩子。”雪丽往前走了几步,乓的拉开纸门,在她即将消失于纸门的另一边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稍微有些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这样的疑问在心里转了几秒钟,随后便听到母亲大人那充满魄力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滑头鬼你都教了冰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妾身站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鸦天狗你不要挡路,妾身今日就要替天行道,将这个怪老头轰杀成渣啊——诅咒的暴风雪!”   以及其他妖怪的惨叫声。   “鸦天狗大人被冻成冰块了!”   “快准备热水!”   “谁都好,快来阻止雪丽大人!”   “会死的啊啊啊!”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冰丽两只手握成小拳头摆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坐着,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现在我就是一棵树……恩,一棵被冻住了的树!   ……   待到这些与朱实大人有关的疑问彻底得到解答,已经是又数十年之后的事了。虽然对妖怪来说数十年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但看着外面街道上那些日新月异的变化,仍然让冰丽清楚地体会到了时间的流逝,学习接触这些各种各样的新事物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一直到年份差不多由二零零几变成二零一几,冰丽才终于初步掌握了在现代社会生活的诀窍,具体一点的话,例如……明白了电视机遥控器的操纵方法,可以用手机上网查资料或者用app与其他人聊天,就连一个人去快餐店买东西吃,也不会再手忙脚乱了。   虽然她很想去好好炫耀一番,但组内的大家似乎都比她更快地掌握了这些新东西,就连初代爷爷——哦,现在应该改口叫总大将了,在鲤伴大人数年前遇刺身亡之后,陆生大人还未成年,奴良组首领之位便又落到了初代目的肩上——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各种各样的电子科技产品。   他还得意洋洋地说着什么“从小朱实那里听说之后老夫就一直期待着,等了足足四百年啦!”,整天整天都在因为不擅长这种新事物而愁眉苦脸的牛鬼大人面前显摆炫耀,老实说,牛鬼大人那落寞的背影看上去真的很可怜……   就是这样一个与平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日子,母亲大人却不见了踪影。大家惊慌地四处找了很久,才终于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很简短的一些东西,除了嘱咐她平时好好照顾自己之外,其他内容大致上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世界这么大,妾身想去看看!   换洗衣服少了几套,包袱皮没了一张,那把母亲大人视若珍宝的三味线也带走了,看样子母亲大人似乎是认真地想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但无论如何,这也实在太仓促了啊……虽然冰丽这么想着,但不可思议的是组里大家似乎都能理解母亲大人的想法,总大将摆着手说什么“这也没办法,让她出去散散心吧。”,狒狒大人则放声大笑:“不愧是雪女,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没变啊。”   牛鬼大人更是苦笑着摇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这毕竟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时代,以雪丽的性格,肯定会想去亲自体验一下的……”   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冰丽有种莫名的预感,母亲大人这奇怪的“离家出走”大概十有八九与那位朱实大人离不了关系:“牛鬼大人,您说的她,莫非是指的……朱实大人?”   “朱实大人?”牛鬼大人看着她,那张仿佛永远都是一副表情的脸上,很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但她一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惊讶,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道:“那位人类阴阳师应该是名叫朱实大人的……我记错了吗?”   “冰丽,过来坐下。”   啊,又变回一本正经了。   牛鬼大人在榻榻米的地板上正坐起来,随后伸手拍了拍面前,示意她也跟着坐下来。等到冰丽乖乖坐下来之后,牛鬼大人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左眼便很认真地看了过来:“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但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用这么生疏的语气来称呼自己的母亲啊……”   那之后牛鬼大人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或者说是那四个字——   “你的母亲。”   “等……牛鬼大人,您刚刚说什么,朱实大人是我的……我的母亲?”过了一会,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打断了牛鬼大人的唠叨(划掉)——说教,目瞪口呆地望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了同样目瞪口呆的牛鬼大人。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雪丽没有告诉你?”   “母亲大人一个字也没有跟我说!”   “……”   “……”   “也许她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大概在等待着某个适当的时机,结果不知不觉就等了几十年……算了我编不下去了。”牛鬼大人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雪丽那家伙……以她的个性,肯定是打算在告诉你之前喝了点酒,然后醉得一塌糊涂,误以为自己已经告诉过你了……肯定是这样!”   回想了一下母亲大人的性格,冰丽不禁觉得,这个肯定才是真相!   但现在显然不是责怪“离家出走”的母亲大人的时候,比起这个,还有更加重要的一件事在等着她。她两眼闪闪发光地膝行靠近牛鬼大人:   “……朱实大人真的是我的母亲吗?那母亲大人呢?为什么我会有两个母亲?您应该知道各种与朱实大人有关的事情吧……”   从这一天开始,雪女冰丽又多了一个很奇妙的烦恼。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其他妖怪不一样,到了后来,发现自己甚至与其他的雪女也不一样。自己没有父亲,但却有着两个母亲。其中一个是有些大大咧咧,做事马虎性格暴躁,对她很好的母亲大人。另一个母亲似乎是人类,而且是一位很了不起的阴阳师,在很早之前就死去了,但大家都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再回来。就像总大将说的那样:   妻子和女儿都在这里,朋友和同伴也都在这里,她又怎么会不回来呢?   这话很有道理,所以冰丽也开始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亲眼见到另一位母亲,到了那个时候,第一句话应该怎么开口才好?会不会紧张得说不出话?签名……哦这个大概就不用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有很多很多,但其中最让冰丽在意的,果然还是要数这个从某一天开始突然察觉到的烦恼了——   她好像有点喜欢上了从来没见过的另一个母亲。   这该怎么办呢?   ps:第二更,全勤补上了!赞美勤勉的我!   因为写正篇的话大概赶不及,所以顺手写了一章番外,姑且也算是预定要写的内容,好让之后的剧情不显得那么突兀……嘛,大家凑合看看吧233 情人节番外(上)   我的妻子偶尔会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举动。   比如现在。   “雪丽雪丽雪丽!”   一边在人家面前笑嘻嘻地扭来扭去,一边不停用甜腻腻的声音叫我的名字……虽然很可爱就是了,但根据过往的经验,这家伙会这样丢掉(仅存不多的)节操拼命撒娇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又惹出或者即将惹出什么麻烦事了。   “禁止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旅行。最近妾身手头上的事情比较多,也没空陪你出去瞎胡闹……啊,说顺口了,是出去劫贫济富行侠仗义,等一段时间再说吧……对了对了,也不许跟初代目去别人家里蹭饭,别忘了你可没有镜花水月!”   姑且先防范于未然好了。   上次朱实跟着闲不住的滑头鬼跑去人家阴阳师家里蹭吃蹭喝,结果马上就被发现了,滑头鬼倒是优哉游哉地溜了回来,她却在逃走的时候被抓住了,据说那些阴阳师一度以为她是妖怪,还煞有其事地进行了退治,想想真是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小青和那个叫天海的老头子出马,才终于将这个让人头痛的家伙领了回来。   记得当时她还蛮不情愿的样子,一直在小声咕哝着什么,大概是觉得自己听不到吧。可惜……全都被我听到了。   “怎么这么快就放我走啦,我都还没来得及打出阴阳寮名誉大长老的名号,致敬一下水户黄门和康熙微服私访记呢……话说回来,那家的饭菜挺好吃的,一想到回来之后就要继续啃冰冻饭团了,还真有点乐不思蜀……”   “你是对妾身的厨艺有何不满吗?”   “没有没有没有!”   一边慌张地否定,一边大口大口啃着冰冻饭团表忠心的小朱实,真是可爱得让人受不了。其实自己的厨艺确实不怎么样,这点我倒是有自知之明,除了朱实以外,大概组里再也没有愿意吃我那些冰到一坨坨的东西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虽然我坚持认为自己是丈夫,朱实才是妻子,但终归都是女的,连一道说的出口的料理也没有,着实有些不像话。这么想着,最近也开始瞒着小朱实向璎姬学习怎么做料理,但始终做不出满意的成品,事后与璎姬开了几次反省会,被那位公主殿下狠狠数落了一通。   什么“你太没有干劲了!”,什么“难道你觉得这样下去就足够了吗!”,将这边的自尊心打击得破破烂烂,当时赌气抛下一句“不学了!”就跑了出去,事后想想觉得后悔,想找个机会向璎姬道歉,结果反倒是对方先找上门来道歉……啊啊啊啊,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善良可爱温柔的女孩子啊!   和璎姬比起来,我脾气又坏,又不会做菜,在妖怪之中也不算特别强大,长得又太大只——之前从小青那里听说了朱实是个萝莉控——大概就是特别喜欢小女孩的那种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觉得很忐忑不安,心想会不会当时还是秋夜的朱实之所以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当时没有长大,还是一个“可口的小萝莉”(青蚨语),现在长大之后,根本和萝莉没有任何关系了。   相较之下,璎姬反而更符合萝莉的标准……公主殿下人又这么好,又做得一手好菜,还有着那不可思议的疗愈之力……糟糕,越想越没自信,小朱实很有可能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璎姬了!虽然璎姬已经是滑头鬼的妻子了,但很久很久以前,还是秋夜的朱实曾经在与蠢狐狸聊天的时候,说笑一般地提到过,“你太图样了,知道吗,朋友妻不客气,对我而言,人妻属性也是萌点之一呀!”   仔细想想,璎姬正好是朋友(滑头鬼)的妻子……这不是更加糟糕了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总之还是继续努力学习厨艺,争取早日抓住朱实的胃吧!   老实说,没多少自信就是了……不过,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看到小朱实眼泪汪汪却依然努力啃着冰冻蔬菜饭团的模样,真是让人愉悦得不得了呀,大概仅次于在那什么的时候,居高临下看着她噙着泪光抓住床单以下省略的样子了吧。   “才不是这种事啊!雪丽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之前忘记了什么?”   粉红色的妄想泡泡被戳破了,回到现实,朱实正在那里手舞足蹈地嚷嚷,每说两句话,便抛过来一个期待的眼神,好像正在等着我做什么一样……   “小朱实。”   “在!”   辜负你的期待真是对不起,但即便你这么兴奋地看过来,我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呀。姑且先用玩笑试探一下:“你是不是又在路上乱捡东西吃了?”   “才没有!”   果不其然被强烈否定了,这也是当然的,就算平时再怎么喜欢胡闹,朱实毕竟也顶着一个“应天者”的鼎鼎大名,最近似乎更被一些人称作“圣者”什么的,总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到处乱捡东西吃吧。心里这么想着,但为了逗一逗对方,还是故意板起脸问了一句:“真的没有?”   “有是有一两三四次啦……但我都有好好用符水洗过,绝对吃不坏肚子的!”   居然还真的捡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来我真的是太低估这个家伙了。如果让那些崇拜应天圣者的阴阳师见到她在地上捡东西吃的一幕,大概会有人因此崩溃自杀也说不定,因为真的很有可能会变成这种情况,还是停止想象好了,对心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啊。   “好啦好啦,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雪丽雪丽,你真的忘记了吗?”朱实俏皮地眨着眼,试图将这件事揭过去,平时大概会好好说教一通,不过现在看起来她真的有要事,就暂且放她一马好了,感谢雪丽大人的宽宏大量吧!   我摇了摇头之后,小朱实跟着就举起了一根手指:“那我就多给你一点提示吧,首先,你应该记得今天是几月几号吧?”   “二月十四,怎么了?”   “所以说——”朱实用力跺了跺脚,加重了语气:“今天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的二月十四呀!”   “这不是废话吗……你倒是给妾身找出一个不是一年一次的日子啊。”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也不烫啊,但这人怎么就突然开始说起胡话了呢?   “呜呜呜!雪丽是呆瓜!大呆瓜!”小朱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气鼓鼓地扑了过来,抡起王八拳打了好几下我的胸口,然后在我还击之前又哭着跑走了。虽然平时她就很莫名其妙了,但今天尤其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说平时是没吃药,那今天怕就是吃错药了。   目送那道白衣红裙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不记得二月十四日是什么日子啊……唉,真是想不通,待会去问问璎姬好了。至于现在,还是继续工作吧。与那个成天游手好闲的应天者大人不同,我可是很忙的!   ……   吃晚饭的时候也还是不见小朱实,听鸦天狗说她好像几个时辰前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璎姬也不知道怎么了,平常怕羞怕到不得了的人,现在居然靠在滑头鬼怀里,乖乖地被一筷子一筷子地喂食,看那脸颊都红到快烧起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今天的总大将和公主殿下打得格外火热啊!”一目入道叼着烟斗,促狭地笑了起来,那个叫苔姬的小女孩坐在旁边,扯着一目的衣角,脸红红地闭上眼睛张开嘴,大概是在等待着同样的喂食play吧。可惜这位粗神经的妖怪干部完全没有注意到……   “因为……”璎姬好像说了什么,但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根本听不清楚,滑头鬼哈哈大笑着帮忙解释道:“一目你忘记了吗,今天是那个节日嘛!”   “那个节日?”一目入道愣了愣,随后却也恍然过来:“哦,是那个阴阳师丫头提到过的,叫什么来着……生娃抡丁节?”   滑头鬼翻了个白眼:“是圣瓦伦丁啦。据说是南蛮那边人人都过的节日,情侣夫妻互相赠送一种可以毒死犬类的……叫作巧克力的毒物,然后让彼此感情变得更加牢固的日子。虽然听不太明白啦,不过既然可以让本大爷与璎姬的感情变得更好,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啦!”   “妖怪大人……”   璎姬脸红红地躲闪着滑头鬼炙热的目光,但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关心这种事了。   “巧克力?圣瓦伦丁?让彼此感情变得更加牢固的日子?”   “雪女,你怎么突然发起呆了?说起来没看到那个阴阳师丫头啊,是不是她终于吃不消你的冰饭团,离家出走了?开玩笑的,哈哈哈哈。”   “……没听过……”   “什么?”   “这些事情妾身根本没听过啊!”   忍不住就大叫起来了。   怪不得白天的时候小朱实一直很奇怪,原来是期盼着这边有所表示吗!但我根本、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些东西啊!要自己在那里期待的话,至少先提前通一下气啊!这样不就显得我好像是那种移情别恋的恶人一样了吗!   不行!   现在立刻要找回不知道在哪里啜泣的小朱实,然后好好安慰一下她才行!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总大将,你提到的那个‘巧克力’是什么东西啊?”   “本大爷也不知道,但好像听朱实说过,是一种深色的,方方正正的,吃起来有甜味的东西。”滑头鬼比划着。   这么简略的说明,根本没有参考价值啊……不对,好像正好有一个符合的!   我很认真地看着滑头鬼。   “莫非,巧克力指的是羊羹?”   滑头鬼也很认真地回望过来。   “本大爷觉得……应该可能也许大概,就是羊羹。”   ps:未完待续。   再ps:明年的情人节再续。   再再ps:如果这本书到那时还没tj的话。 不一样的人生——朱实与武藏(一)   深夜,夜凉如水。从前天便开始下的倾盆大雨终于停歇,天空万里无云,仰望苍穹,只有一轮明月睥睨人间,光芒清冷,使人心生恐惧。   时间是庆长五年,九月十七日,发生在关原地方的大战已然拉下帷幕,金吾中纳言秀秋倒戈通敌,联合东军攻向友方的石田三成、浮田、岛津、小西等阵营,犹如骨牌倒塌一般,仅仅半天就决定了这片土地的君主。   同时,虽然眼前尚看不出几十万同胞的命运,但这一战,却注定了子子孙孙以后的宿命。   只是身在其中,同样参与了这一场大战的宫本武藏,此刻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实感。   先前的战斗过程已记得不太清楚了,各种各样的怒喊声、惨叫声、铁炮轰鸣的巨响声混淆在一起,震得脑海一片空白,待到杀红了眼,便更分辨不出谁是敌人,谁是己方,只是麻木地朝着阻拦在面前的事物挥剑,被周围的人海裹挟着往前,随即看着其余人丢盔弃甲,仓皇逃离……   最后,她就像现在这样,倒在了这一片尸堆中,几度昏睡过去,又挣扎着醒来。在旁人的眼里,自己应该也颇像一具尸体吧,她心里想着,但随着体力逐渐恢复,身体各处的疼痛也变得愈加清晰起来,火辣辣的,可能是被谁用剑砍到了——记忆的最后是一名举起铁炮对准自己的足轻,所以也有可能是中了两三颗子弹。   无论如何,终究是捡回了一条命。   想到这里,明明全身上下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地方不痛,武藏仰面躺在地上,却仍是忍不住咧开了嘴,哈哈地笑了起来。   惨白的月光照在附近的尸体之上,她偏头看去,似乎能从对方没有光彩的瞳孔内看到自己的模样。随后翻了个滚,一面发出苦闷的哼声,一面把顺手捡来的长枪当作拐杖,支撑着站起身子。   “疼……疼疼疼疼……”   死者大多皆是足轻,就算有武器,也只是些削尖了的竹子与木枪,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刀剑,她靠在长枪之上,一步一挪,龇牙咧嘴地慢慢往前走。过了片刻,来到旷野一隅,站在那儿,视野所及到处是秋风扫过的芒草,看不到灯火,也没有人烟,但凉风之中,却隐约有谁的声音传了过来。   战火虽熄,还是有武士拿着刀枪,以这一带为中心追讨山野中的残党,平日里她固然不怕这些人,可这时身上受了伤,又累又饿,能发挥出多少实力还不好说……消极的念头浮现而出,但转念一想,最坏的结局不过是一死而已。而自从踏上这条路以来,自己早就做好了无论何时何地身死都不足为奇的心理准备,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接近这边,武藏左右一望,没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地,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要逃多半也是来不及的了。在原地想了想,竟朝着那个方向主动迎了上去。   此时月光皎洁,犹如白昼,触目所及,被秋风扫到的树丛,以及白色的河流里,都是在前天那场战役中战死的兵士,尸横遍野,有的头倒插入芒草丛中,有的仰泡在水里,有的被马尸压住,连续两天的暴雨,虽然把血迹都冲洗干净了,然而在月光下,每具尸体的皮肤如死鱼般惨白,可以想见那天激战的情景。   虫鸣之声此起彼伏。   啼哭的是铃虫,亦或者是松虫?   累累的尸体之间,人影晃动,她停住了脚步,藏在一处阴影里,远远地观察着那边的情况。只见六七个彪形大汉提着武器,正在尸堆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检查着有没有生还者,不时还用枪尾敲打一下,或者一脚踢去,动作十分粗暴。   “这儿没有活的了!”   “我这里也是——”   其中一人操着粗犷的大嗓门喊道,片刻,山坡的另一边有人同样高声回答。与此同时,另一个人蹲在某具尸体翻翻找找,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发出惊喜的声音:“哦,这个还蛮值钱的嘛,可以换……”   “蠢货!快把它放回去,你想死吗!”   话音未落,那人却被同伴大声呵斥道。   被骂的是一名三十几岁年纪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体型壮硕,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但即便被这么喝骂了,他也只是紧紧皱起如毛毛虫般又粗又黑的眉毛,犹豫片刻,把手里的东西又塞回了尸体怀里,没好气地回嘴:“我知道!真是的,以前哪有这么多的破规矩,又是不准杀逃兵,又是不让我们捞这些外快……难不成要大家成天就吃些野菜糊糊嘛!”   “不想吃野菜,你可以去猎一头野猪来开开荤啊。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哈哈哈哈——”说话的这人好像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玩笑话,大声笑着,被嘲笑的男人脸色越来越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是个连那种小丫头都打不过的窝囊货,又不敢跟她正面叫板,只会在背后抱怨来抱怨去的……”   “你这家伙!”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旁人劝了半天,最后一直到用上强硬手段,才终于把这两人给分了开来。但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人无意间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谁在那里!?”   一声喝问,拔刀的拔刀,举枪的举枪,七人警惕地盯视着这边,以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半圆阵型,缓缓将她包围了过来。   “喂,这是个女的耶。”   “长得也挺标致的……看她的装扮,莫非是哪一家的兵士吗?”   “嘿嘿。”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不加掩饰地吞咽口水。也有人眼睛发亮,发出了古怪的笑声,目光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身体的某个部位。这种目光所蕴含的意思,以及这几个人此刻心里正在想的,等一下会做出来的事情,已是不言自明。   “呸。”   武藏忍不住吐了口唾沫,用厌恶的眼神一一扫过这些人的面孔,随即一翻手,举起了之前顺手捡来的长枪:“看来我的运气不怎么样啊。”   或许是她的语气在这种场合下显得过于轻佻,自认胜券在握的男人们不由得都是一怔。   “本来想着如果只有两三人在的话,还能试着赌上一赌,不过人这么多就实在是没戏唱了。我的人生即将在此迎来终结——”   武藏单手持枪,又抬起另一只手,往前伸出了三个手指:“但我在此宣言,在此身消逝之前,我会再干掉你们其中的三个人,有此觉悟者,就放马过来吧!”   如此气势凛然的语句,竟令得这几人为之一窒,仿佛真正占据了优势的不是他们,而是眼前这个满身是伤的女人一般。但一窒之后,便是近似于恼羞成怒的情绪涌上心头。   “开……开什么玩笑!”   其他人还在犹豫的时候,一人已经将武士刀双手举过头顶,怒吼着一刀斩了过来。她站在原地不动,手臂一递,枪尖一递,竟赶在那把刀挥落之前,一枪刺进了男人因为进攻而露出破绽的咽喉。鲜血溅出,长枪卡在喉咙里,那人身子晃了晃,以惯性继续挥下的刀刃,也被她伸手夺过:“第一个!”   “可恶!杀了这女的!”   这回是一刀一枪从两个方向攻来,她身子往旁边一侧,与那刀锋错身而过,只斩断了几缕发丝,同时手中夺来的利刀贴着枪杆前挥,“唰——”的一响,四根手指与滚烫的血液同时飞起空中。足尖点地,顺势一转,利锋深深斩进了持刀再进的大汉胸膛。   行云流水的攻与守。   但在她刀锋斩出的瞬间,另外两杆枪也已经从旁边刺了过来。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却已没有任何应对之法。若这两枪没有刺中要害,将她当场格杀的话,说不定还能拼起余力,再杀一人,这便是自己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嗖!   疾利的破风声从身旁掠过。在这个瞬间,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觑见那即将刺中自己的两杆长枪不知为何从中裂开,断成了两截,持枪的两人还在发愣,她却已抽回兵器,一刀一个,把这两人砍翻在地。   乓的一声,枪尖与前半截的枪身掉在脚边,骨碌碌滚了出去。第一具尸体仰面躺在地上,喉咙之上还插着那杆持枪,剩下的三人踉跄后退数步,“扑通”、“扑通”、“扑通”三声,栽倒在地,眼看已没了气息。右手四指被削断的那人用力抓住血流不止的右掌,表情呆愣,张了张嘴,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方才扭曲着五官,惨呼出声:   “啊——”   这惨叫声甫一响起,却在中途戛然而止。   一支箭矢从夜色中疾飞而至,不偏不倚正中那人的喉咙。箭尖彻底没入身躯,箭尾兀自颤动不已,他抬手试图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从嘴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眼神不断望向四周的同伴,但目光所及,还剩下的几个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扑通。   沐浴着惨白月光的这片尸堆之中,又多出了一具生机尽失的尸体。   死里逃生,武藏紧紧攥住刀柄,随意擦了擦溅到脸上的鲜血,往其余三人的脸上看去,却见他们都垂下了武器,眼神闪烁,脸上写满了恐惧之色。   “是头儿……”   “这下糟了,我,我还……不想死……啊!”   嗖!   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至,风里隐约传来弓弦颤鸣的声音。那声“不想死”才说出口,箭尖已然穿透了咽喉,他的双目猛然睁大,甚至来不及如之前的同伴那样发出一声惨呼,便带着满腔的不甘倒了下去。最后的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咬了咬牙,陡然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把刀交到左手,用力一挥——   自手肘处斩下了自己的右臂。   “喂,你这是!”   不顾同伴的惊慌大喊,自己砍断了右手的男人一面用碎布作包扎,一面咬紧牙关,满头冷汗地大喊道:“我已经按照规矩来了!别杀我!”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一时间竟真的没有箭矢再飞过来。见这两个男人都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没有要攻过来的意思,她心中疑惑,但也随着两人的目光,望向了似乎是箭矢射过来的方向——   然后便看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   那居然是个小姑娘,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将乌黑的长发绑成一束,衣衫褴褛,在外面披着不知道是什么猛兽的毛皮,身后背着一副弓箭,腰里插着一把刀,手里还拎着一支涂成了红色的长枪,扛在肩上,左手拿着个小小的饭团,往这里走过来的同时,还在小口小口地啃着。   黑夜里,小姑娘的双眼如猫一样亮着光,敏锐地注视着这边。尽管周边都是尸体,血流成河的可怖景象,但看着这一切,武藏却无法从对方敏锐的眼神中找到一丝半点的害怕。   她像兔子般地跳过那些横在脚边的障碍物——木头、小溪、石块、人与马的尸体——直到距离拉近到不足数十米,小姑娘才咽下嘴里的米饭,看了断了右臂的男人一眼,随后目光移向另一人,语气轻快地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呢?”   这声音如银铃一般的清脆动听,可被问到的男人却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一样,身子也不禁发起抖来:“我,我……要我变成那种没了一只手,什么都干不了的废人,还不如让我去死!”   “哦。”   点了点头,小姑娘在这声“哦”之后却没有再说话,反而低头又咬了一口饭团,鼓起脸颊咀嚼着,步伐轻快,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那男人惨白着一张脸,缓缓举起了武士刀:“我说你啊,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而已,只是别人看你可怜都让着你,就让你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了……别以为我会像其他人一样怕你,听好了,你啊——”   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一般,男人口中大声嚷嚷着什么,持刀的双手却始终颤抖个不停,小姑娘瞥了他一眼,伸出舌头,舔掉了粘在嘴角的饭粒。距离进一步缩短,此刻已经失去了长枪作战的优势,那人似乎也是因此见到了胜算,眼睛一亮,唰的一声,人与利锋同时扑出——   “只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啊!”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小姑娘忽然松开握住长枪的手指,袖口一抖,寒光稍纵即逝,脱袖而出,被她握在了掌中。人影交错,武士刀呼啸着迎面斩下,眼看就要将那小巧的身影一斩为二,那人脸上逐渐绽放出嗜血而疯狂的笑容,但随着小姑娘右手一扬,这笑容未及完全绽开,便永远地停在了这一刻。   一块磨利了的铁片插在他的咽喉中间。   “哦。”   倒地的闷响从身后传来,小姑娘根本没有转头去看的意思,继续优哉游哉地往前走,片刻,有些纳闷地摇摇头:“所以呢?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和现在你们破了规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莫名其妙……”撇了撇嘴,望向断手的男人:“你回去吧,记得找弟兄们要些草药敷一敷,省得到时伤口感染一命呜呼,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着。记住,下次再破坏我定的规矩,就不是一只手能解决的了。”   “是,是,是……谢谢头儿,谢谢头儿!”   毕恭毕敬地鞠了好几个躬,那男人紧接着便转身仓皇跑掉了。   一个牛高马大的中年男子,居然被身高只有一米四左右的小孩子训斥还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情,这种事情在平时实在难以想象,可亲眼见到这个小姑娘一边吃饭团,一边轻描淡写杀了一个人之后,武藏却觉得这一幕竟也是理所当然了。   “至于你……”   饭团吃完了,小姑娘舔着手指,一面盯着她看:“这地方女人倒是不少,但像你这样会杀人而且还杀得那么干脆利落的,我还真是头一回遇到,挺感兴趣的。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干一场呀?”   “虽然我确实很想与你打上一回,但很可惜,现在我大概连挥刀的力气都没了。”武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好。”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随后却带着她那一身零碎,转身就走:“看你这模样,再不处理一下,明天就得见阎王。跟我来,到我家里给你消毒一下……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还没等武藏回答,她就自问自答:“不用问,肯定很饿啦。来,拿去——”说罢,从自己的袖子里摸了一会,掏出一个用叶子包住的什么东西,一扬手丢了过来,武藏急忙接住。还未开封,已有一阵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她顺口问道:“这是?”   “野猪肉,我自己烤的。其实本来你这种情况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不过身上也没其他吃的了,你先随便垫垫肚子。”   似乎想到什么,小姑娘忽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话说回来,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吃素的呀,之前才遇到过一头倔到不行的秃驴,杀人不含糊,吃块肉就斤斤计较的,真不痛快。”   “哈哈。”   被她这恼怒的语气给逗得笑出声来,武藏解开那几层包裹,看到冒着油光的一大块肉,喉头吞咽,直接一口就咬了上去。她又累又饿,不久前又才豁出命去打了一场,此时总算有食物进腹,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仪——虽说这方面她本来也没有注重过——当即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小姑娘望着这吃相,似乎很是满意地连连点头:   “不错,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一点都不怕我在肉里面下毒的,够潇洒,够气魄……哎,怎么突然不吃了?”见武藏忽的停下动作,她疑惑地歪了歪头,片刻之后,颇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别告诉我,你现在才注意到这肉里可能会有毒?!”   ps:感冒还没好,头昏脑涨心情很差,所以比起正篇,更想写点轻松愉快的东西来舒缓一下心情,就趁势写了一直都想写的番外系列~   大致上这个可以看成是迦勒底篇的前传,也就是平行世界的朱实Liiy与妹子武藏的故事~ 不一样的人生——朱实与武藏(二)   夜色渐深,四周的虫鸣声不若早前那般吵杂,小姑娘在一众尸体之间蹦蹦跳跳的,样子不知为何显得十分兴奋。武藏吃着泛油光的野猪肉,一面跟在这位奇特的小姑娘后面,沿着远方灯火,足足走了一公里左右,才看见了一栋充满陈旧气息的大屋。   此处已是不破山尾部向南延伸出去的湿地,偶尔也有武士装扮的男人骑马奔行,大概是正在搜寻大战之后的死伤者或逃兵,武藏多少有些提心吊胆,心中已作好了搏命的觉悟,可他们只是冲着这边点一点头,随后用奇怪的视线打量一下她,便径直纵马离开。没有预想之中的盘问,固然是好事,却也让她疑惑不已,一路走去,穿过门柱也已腐朽的入口,从茂盛的荻树丛中,看见了大大敞开的主屋大门。   门里透出灯光,人的影子在屋内晃动。小姑娘撇了撇嘴,把长枪“当啷”一声丢在院子里,这声音仿佛信号,屋内登时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头儿,你总算回来了!”   一个身穿兽皮,外貌丑陋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他高声叫嚷,洪亮的嗓音宛如雷鸣,在院子里轰隆隆地炸裂开来:“我还以为……咦,那个女的是谁?”   注意到从阴影中步出的武藏,男人止住话头,警惕地盯视着她。小姑娘却只是摇摇头,愉快地笑道:“没事,她是我的女人。”   “哎?”   “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不止男人,连武藏也愣住了。   “啊哈哈,你这是什么反应,摆出这么一副又呆又蠢的模样。这女人刚才在那边被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咬上了,我看她长得挺漂亮,胸也蛮大的,就顺手捡了回来——哦,事先提醒你一句,可别说出什么不解风情的蠢话,咱们就算再怎么揭不开锅,也不差这一双筷子吧?”   “不是这个问题……”   “还是说,你和我一样看上了这个美人儿,想抢过去自己享用?”   她以一种玩笑般的语气开口问道,但对方的身子却猛地一颤,仿佛是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脸上血色尽失,武藏还在发愣,却听得噗通一声,男人竟然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地面,声音发抖:“我,我……小的绝对不敢,绝对没有,半点这种意思都没有!”   沉默中,只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过来,小姑娘在他的面前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男人如野熊般魁梧的身躯,过得片刻,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没这个意思。话说回来,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人家的家里干什么,想夜袭呀?”   “我……”   男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那小姑娘挠了几下脸颊,叹一口气:“好啦,回去告诉平郎次,我这人向来说一就是一,说不计较,以后便不会再跟他翻旧账。但一方面,规矩就是规矩,若再让我发现有谁不听话的……”   她顿了顿,似乎正思考着什么一般,微微侧过脑袋。   男人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直到小姑娘再度开口:“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了……”   “那就快点滚开呀,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万一人家仙鹤误会了,早早就送来一个小宝宝让我养怎么办?”   “是,是……谢谢,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的语气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友善,身穿兽皮的男人却明显松了口气,一边颠七倒八地道谢,一边手脚并用,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院落。   气氛一时又安静了下来。月光清冷,荻树丛中,被顺手丢开的长枪静静地躺在那里,夜风吹过,小姑娘回过头,向武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你在想什么?”   “刚才那个人,想要杀你。”武藏皱起眉毛,“而且外面好像也埋伏着几个人……不过现在都走了。”   “是三个人。两副弓箭,还有一支铁炮,估计是在不知道哪处战场上捡到的吧。白痴,刚下过这么大的雨,那玩意能管用就奇了。”小姑娘哈哈一笑:“真是敏锐,我越来越中意你了。进来吧,注意脚下,门槛那里有一根细线,要是不小心触碰到了,身上说不定会多出一个透明窟窿的哦。”   说罢,她一马当先地走进屋内。武藏跟在后面,屋里没有亮灯,在小姑娘的提醒下,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数个不易察觉的机关布置,待到火炉被点燃,温暖的光芒中,满地的空酒瓶子与各种挂在墙壁上的野兽毛皮与兵器顿时一览无余。   火炉之上的锅子里似乎放有什么食物,一经加热,香气从锅盖的缝隙间袅袅传出。小姑娘踢开两个空瓶子,里面还有酒水,溅到了周围的地板上,她却满不在乎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朝着武藏招手:“随便坐。那边有酒,想喝自己去拿,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先拿酒洗一下伤口,有备无患嘛。”   “嗯。”   武藏点头,她个性一贯不拘小节,此时也不怎么计较干净与否,如小姑娘一样随意找了块空地坐下,或许是火焰的暖意影响,身上本已麻木的伤口又再度疼痛起来。她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马上有回过神来,咬住牙关,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大约是留意到了她这种逞强的表现,小姑娘翘起嘴角,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嘿嘿地笑了两声。   “哈哈。”   “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四目相对,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叫朱实,是,唔,姑且算是这一带野武士们的头领。你呢,叫什么名字?”   “宫本武藏。”她苦笑了下:“至于身份,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是石田这边,新免家的一介足轻……现在只是一介逃兵罢了。”   “新免家?没听说过。”朱实搅拌着锅子里的肉粥,顺口说着:“也就是说,你是败军的那一方了?真可怜……等等,你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来着?”她忽然一改原本心不在焉的样子,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向武藏。   “名字?”武藏不由得一怔,虽然有些惊讶于对方陡然改变的态度,但这并非什么需要隐瞒的问题,也就再重复了一遍:“宫本武藏,因为我是宫本村出身的,所以就用故乡之名作为自己的姓氏……有什么问题吗?”   “宫本武藏,宫本武藏……”朱实自顾自地小声嘀咕了一会,用手指蘸着脚边还未干涸的酒水,沙沙地在地板上写起字来:“宫……本……武……藏。汉字的话,是这么写的吗?”   字迹潦草,但还在能够清晰辨认出的范畴之内,武藏盯着这四个汉字沉思许久,却不知道为什么,模样显得有些窘迫。   “抱歉,我自己也不知道。”   “哎?”   朱实一副“你在说什么”的困惑表情,却见武藏嘴角抽搐,目光游移不定,片刻之后,好像下定了决心,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我不识字啊!”   “……”   “……”   “果然不可能,在认不认字的问题之前,历史上的宫本武藏首先是个男人……”   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嘀咕着什么,朱实在这一刻,将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大姐姐当成了偶然间与历史名人撞了名的“幸运儿”。   那个著名的剑客宫本武藏另当别论——说不定会有什么蝴蝶效应所以要更加慎重的对待——如果是这位人又漂亮、胸.部又大,整个人看上去傻乎乎的,更甚者还拥有着不识字这种“稀有萌点”,可以说各方面都属于她喜好类型的大姐姐……   就这样子顺势“吃掉”,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在等待肉粥翻热的这段时间里,朱实摸着下巴,十分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ps:差不多一周没更新了耶……嘛,正篇因为写不出想要的感觉所以可能还要再鸽一会,先写写番外找找手感吧。   再ps:大家出梅林了没有呀?   假装若无其事的ps:我出了哦~ 不一样的人生——朱实与武藏(三)   秋季的天空,广阔中带着几分寂寥之感。   虽然不像那些歌人僧侣一样多愁善感,可每每看见叶子随风飘去,即便是武藏,也或多或少能体会出其中难以用语言描绘的奇妙心境。   又是一片枯黄的叶子从眼前飘了过去。   武藏躺在长满松树的山里,张开手脚,懒洋洋地望着远方的白云。以逃兵的身份来说,这种生活实在太过悠哉了一点,但这也多亏了朱实的庇护——她似乎与那些武士高层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往来,之前陆陆续续有几批人前来盘查,也给她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若没有与那个小姑娘相遇的话,此刻的自己可能正躲藏在某处山洞巢穴之中瑟瑟发抖也说不定。一想到这些事,便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着实有趣。   朱实今年刚满十五岁。   比自己小上两年,一般也是要嫁人的年龄了,说不定连孩子都生了一两个,但看着那稚气未脱的脸蛋与纤细的身体,武藏怎样也想象不出小姑娘有朝一日身为人母的样子。   更甚者,这个看上去一只鸡都杀不死的女孩,竟然会是这一带野武士的头领,这种玩笑般的事情,若非亲眼见到,又有谁会轻易相信呢?   虽然冠以武士之名,可经过漫长的乱世,野武士不知何时已变成苟且偷生、不知生命意义的流浪汉了。而人们也不以为怪,领主们在战争时利用他们到敌方放火,散布谣言,也奖励他们去偷敌营的马匹。至于领主不用他们时,他们就去洗劫战后的尸骸,或要逃兵脱光衣服,或是把捡到的头颅拿去领赏。反正花样很多,只要有战争,就可以自甘堕落,白吃白喝个一年半载。   时过境迁,从这冰山一角,也可窥见战火蔓延过后,世道的混乱与残酷。   一言以蔽之,这些野武士皆为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的残暴之辈。纵然朱实的父亲生前乃是一名野武士头领,但仅仅这种程度的情谊,远不足以让那些鲁莽大汉乖乖听一个小丫头的命令行事。   “武藏——”   东边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呼喊声。武藏手撑地面,一跃而起,正好看到朱实的身影从几棵树之间闪了出来。她手臂上挂着一个篮子,篮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蘑菇,脸上沾着灰尘,笑嘻嘻的,十分高兴的样子:“这些蘑菇应该够咱们两个吃了。”   口中说话,朱实献宝似的双手举起篮子,递了过来。   “你还会分辨毒蘑菇啊,真厉害。”武藏称赞道。自从去年在旅途中不小心吃了有毒的蘑菇险些身亡之后,她就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去随便采摘这些东西了。   朱实却摇了摇头:“我哪知道有毒没毒。就是随便拿,随便吃,不过……吃了这么多年都没死掉,所以应该没问题……肯定没问题啦!”   大概是为了说服武藏,她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怎么说呢……真的很厉害。”   “啊哈哈。”   武藏颇有些微妙地笑了起来,而似乎把这个当成了纯粹的赞赏,朱实把头一扬,双手叉腰,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但她这一松手,篮子顿时往地面坠了下去,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蘑菇也咕噜咕噜的掉了一地。   “啊。”   “啊哈哈……”   结果两人蹲在地上努力分辨了半天,挑了四朵看上去不像有毒的蘑菇,拿在手里踏上了归途。   这点蘑菇自然不够饱腹,后来朱实又去打了两只野兔子,一边嘀咕着“想吃麻辣兔头呀五香的也不错啊呜啊呜”之类的谜之话语,一边剥皮放血,加上蘑菇与装在瓶瓶罐罐里的佐料,做出了一道十分美味的佳肴。   据朱实自己所说,这份美味的秘诀就在于瓶瓶罐罐里的各种调味料。至于这些调味料的来源,除却一部分是从行商人那里得到外,大多数都是她通过德川家的渠道买来的。   但为什么一个自幼丧亲,在粗野男人中间长大的孩子,能够“无师自通”地掌握这种烹调技巧,仍是让武藏疑惑未解的谜团之一。   既然说是之一,类似的谜团自然然不止一个。   比起料理手艺,更让武藏在意甚至惊诧的,是朱实的剑法。   虽是女子之身,不过在这种乱世,又是野武士的女儿,懂得使用刀剑乃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丝毫不值得奇怪。但朱实的本领,已远远超出了“懂得使用”的范畴。   在这附近的野武士之间,流传着朱实“一剑杀三人”的传闻。更有人信誓旦旦,说她乃某位隐世仙人的弟子,习得了一门神乎其技的剑法,一次挥剑便能砍杀三个敌人,而如果动上真格,以一人之力击败百人也并非不可能之事。甚至连那名隐世仙人的外表也有具体的形容,是一名穿着绣有梅花的雪白和服,身材娇小总是咳嗽的瘦弱女子。   世间岂有这般神妙的剑术?   武藏最初只是把这个当成酒醉之徒编出来的玩笑——   直到那一天为止。   那是关原战役之后将近一个月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静养,加上足够的药物与饮食,她身上的伤势将近痊愈,与朱实之间也日渐亲密起来。彼此同为女子,加上朱实有意亲近,整天黏在她旁边各种讨好,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姐妹般的关系。晚上睡在同一张被褥里,一起洗澡,吃饭时亲亲热热.地互相喂食,等等等等。   武藏本人便喜欢可爱的事物,对此并无排斥,反倒像是多出了一个妹妹似的,感到十分的愉快。   每天都有免费又可口的饭菜吃到饱,又有个兴趣相投的“妹妹”陪伴在旁,原本因为没有练剑的对手,怕技艺因此生疏,多少还有些不安,但自从她某次喝醉了,偶然提到这件事之后,朱实更是每天都派一名部下过来,给她作陪练的对手。而且不知是有意无意,纵使人选每天都不同,势力却都与她在伯仲之间,多亏如此,剑技不仅没有荒废,反倒比参战前更加进步了许多。   说实话,被照顾到这种程度,武藏良心上也开始有些过意不去了。这样子与其说是为了磨练技艺而踏上旅途的修行武者,更像是嫁给一方豪族,成日享乐的贵妇人了——她有些好笑地想道,却不知道这正是某人人的目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首先用糖衣炮弹腐蚀意志,让这个可爱的大姐姐再也离不开自己。然后下一步……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把人留在身边之后总有掰弯的办法!   没错,就是这样!   这是唯有稀世天才方能想出来的作战计划!   在那副天真乖巧的外表之下,朱实每天都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盘算。但……这种程度究竟能不能称得上“算计”呢?   因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心事,所以这个疑问当然也得不到答案。然而将这“完美无缺”的作战破坏殆尽的,却是某一天,野武士部下顺口说出的一句话。   “我说武藏大姐头啊——”   武藏的实力在这段时间的对练中尽展无余,即使排除掉女子的身份,仅仅是那份剑术本身,已足以获得这群草莽汉子的尊重。再加上她与头领朱实关系极好,而这群野武士中,大多数人都是从小看朱实看到大的,少女的这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他们的双眼,因此这些人不知何时统一了口径,改而用“大姐头”来称呼武藏了。   至于武藏自己,由于觉得这个叫法还蛮好听的,便顺其自然了。   此刻两人乒乒乓乓打了好一阵子,正在休息恢复体力,武藏一边擦汗,一边望了过去:“嗯?二藏叔,怎么了?”   被称作二藏的男人,从很久以前便追随朱实父亲,也是少数对朱实死心塌地的心腹,虽然年长,实力并没有太大的衰退,乃是这个野武士集团之中头几号的人物。他大口吞咽着放凉了的清水,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剑用得不差嘛。是哪个流派的啊?”   “我没有师承。”武藏老实答道:“从小时候拿起剑开始,便是以这片天地为师,独自.摸索着用剑的技巧。”   “噢噢。”二藏极为佩服地大笑起来,“也就是无师自通了?了不起。果然时代变了,朱实也好,你也好,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啊,哈哈哈哈。”   “朱实……啊。”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到她,武藏微微一怔,但想起初遇之际轻轻松松杀死三人的情景,便也点了点头:“的确,朱实的弓箭技巧相当惊人,就算是在军队之中,我也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神射手呢。”   “弓箭?”   二藏嗤之以鼻:“弓箭算什么,你没听过她‘一剑杀三人’的事迹吗?”   “一剑杀三人?听是听过……难道是真的?”   “当然,老头子我亲眼所见。不破村的风典马——就是杀了前首领和阿甲的那个混蛋,几年前,也是差不多这种时候,朱实丫头那时还这么矮——”他比划了一下,“自己一个人,带着前首领留下来的刀,一声不吭地跑去不破村,说是要给父母报仇。她留了一封信,不过咱们这群人谁都不识字,正纳闷呢,正好路过一个和尚,帮忙念了那信上的内容,这才知道。一大堆人都因为害怕风而不敢过去看情况,老头子我想着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好歹不能让朱实那丫头给糟蹋了。就拿着刀枪过去,想拼着不要这条老命也得把人给救出来,谁知道……”   事情过去了一年,回想起来,老人却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眼睛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但光芒之中,也参杂着一丝难以想象的惊恐之色。   被气氛所感染,武藏也屏住了呼吸。   “……等老头子我到了村子附近,爬到山坡上一看……整个村子都是血,几十个人倒在地上,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脑袋落在其他地方了,有的肚子破了,肠子流出来还在挣扎着往前爬。我也不是没杀过人,但还从没见过那么凄惨的景象……”   “就在这成堆的尸体中间,朱实那丫头正被风带着十几个人包围起来,身上全染了血,手里的刀也断了,只剩下半截,整个人站在那里哇哇大哭。老头子我心疼啊,知道打不赢,但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要下去帮忙,可还没来得及下去,风一挥手,那十几个人就扑了上去,然后……然后发生的事情,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的古怪。”   “朱实那丫头身子一晃,不知道把谁的刀抢了过来,就那么挥了一下,就只是一下而已,三个人的头齐刷刷地飞了起来。然后她又挥了一下,又是三个人被砍飞出去,其他人举着枪刺过来,她刷的一下把枪给砍断了,然后一下跳到半空中,你也知道,在战斗的时候跳起来只会变成靶子,可那丫头不一样,她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空中躲开了攻击,落下来的同时,还用刀子把一个人活生生钉在了地上……”   “……杀人的时候她也在哭,那声音比那丫头爹妈死的时候哭得更凄惨,简直像是妖怪的叫声一样,听得我心里直发凉啊……就这样一边哭,一边杀死了那十几个家伙,只剩下风一个人,那混蛋好像吓得不轻,但还是袭击了过去。当时两人本来差了也有十几二十步的样子,但朱实那丫头只那么走了一步,就猛地冲到风面前,像是在一瞬之间,九招砍了过去——”   “九招?”   “老头子我后来问过,她说这一招好像是叫九头龙闪还是什么闪来着,也是那个仙人在梦里传给她的剑法。”二藏摇摇头,脸上满是犹有余悸的神色:“真的是一瞬间,风,那个连野猪都能杀掉的家伙就死了,而且死得相当凄惨。手脚断了,脑袋飞出去,身体也被砍成了好几段,稀里哗啦的洒了下来。朱实那丫头满脸满身的血,她也不在乎,摇摇晃晃走过去几步,一脚把风的脑袋踢出去,追过去,又踢,边踢边笑,笑完又哭,哭哭笑笑的,老头子我差点以为她疯掉了……不,可能真的疯了吧。那一天之后,朱实丫头就变了。彻底变成老头子我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了。”   他眯着眼睛,声音发颤,却也能从中听出十足的怜悯:   “现在想来,在那之前的丫头,真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啊……” 应天者的迦勒底之卷 第一章 燃烧的冬木(上)   “东海之神,名曰阿明,西海之神,名曰祝良,南海之神,名曰巨乘,北海之神,名曰俞强——”   传承了数百年之久的花开院宅邸,二十六盏烛火摇曳间,年幼的花开院柚罗闭着双目,正专心念诵着破军术式的召唤咒语。   “廿六先神,祛、祛、祛……”   然而命运女神却在这个瞬间,与所有人开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咒语居然在最后关头卡壳了。   柚罗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小鼻子一下一下皱着,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终于,在某个时间点——   “阿嚏!”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呼!   烛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房间转瞬落入黑暗之中。   而在某个人所不知的神秘之地,十三代花开院秀元啪的合上手中折扇,环视一圈身旁二十五具阴阳师打扮的骷髅,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算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天再来过便是,各位!大家可以回去吃鸡腿便当了,记住明天再过来一趟啊。”   “咔咔。”   “咔咔咔。”   “什么,小朱实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好吧,考虑到她那旷古绝今无人能及,连一条通天大道都能硬生生走反的路痴水平,这也是很科学……不对,考虑到我们的画风,应该说是很阴阳术的。”   “咔咔咔。”   “没错,正如初代您所言,现在问题的关键是——”   十三代花开院秀元苦笑着摊开双手,忍不住叹了大大的一口气。   “这丫头到底迷路迷去哪了!”   ……   放眼四周皆是一片又一片的残垣断壁,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天空漆黑深沉,却看不到半点星月光芒,反而呈现出一种如墨的粘稠,就好像一团正在疯狂蠕动的污泥,流露着诡异不祥的气息。   只是将视线落在那片泥沼般的墨黑天空片刻,某种寒意便飞窜而上,一直渗透到心底的最深处,让她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崩塌倾倒的高楼大厦之间,静静站立着一道白衣红裙的娇小身影。乌黑秀发梳成一条长辫,五官长相秀气之余,还带着几分稚嫩之色,看上去大约便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但在她身上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淡然气质,如天之浑成,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小女孩背着一口淡金色的长剑。长剑收在鞘中,柄如佛门轮杵形状,剑鞘朴素,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此时也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在剑镡的一侧正系着一枚朱红色的铃铛,一阵透骨冰凉的夜风呼啸吹过,铃铛也跟着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这……”   朱实游目四顾,神色茫然。   “这里怎么看都不是富士山树海呀。而且……”   她抬起双手,试着握了握,五指紧握成拳之后,感受到的熟悉触感与四百年前也没有什么区别,这却让少女更加的疑惑不解。   “我现在居然不是灵体状态?”   此刻自己竟是拥有着完好无缺的肉身,而且——根本找不到一丝半点属于杀生石的邪恶气息!   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还要属另一件事——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心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些……她怎么看怎么眼熟的东西:   姓名:朱实(?)   职介:?   筋力:?   耐久:?   敏捷:?   魔力:?   幸运:E   宝具:?   固有技能:   ???   ???   ???   职阶技能:   ???   ???   宝具:   ?????   在大堆问号之中,只有其中一项数值清楚显示了出来,是那么的醒目,那么的鲜明,那么的鹤立鸡群,那么的……让朱实无语凝噎。   就不能好好保持一下队形吗!   身为曾经对动漫游戏有所涉猎的现代人,她对于此刻出现在心里的这些东西自然不会陌生。   英灵。   从者。   圣杯战争。   Fate/stay night。   地下室!捆绑CG!白礼服好棒好棒的!   ……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总而言之……”   按捺着心里突然涌上的吐槽欲望,朱实试着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这里都不像是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场所。倒不如说,如果在这种地方还有人能活着,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才过去多久,不至于整座江户城都被毁得干干净净了吧……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大灾害,雪丽和小青不可能不通知我,而且连整座城市都变成这种模样的话,就算我在树海的封印之中,也绝不可能一点感应也没有,还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数值……”   将这些可能性统统考虑进去,目前的情况也就很明显了。也不是什么很难承认的事实,一边东张西望地往前走,朱实垮下双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又穿越了。”   虽然对现状还是一头雾水,但少女却显得极为淡定,叹气的声音也听不出丝毫焦急慌张,反倒是充满了无奈与脱力。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算算她也是穿越了好几次的专业户了,最初的时候,在遇到咲耶之前就差点被盗贼杀掉,接下来也发生过各种各样的大惨剧。像是被猛兽追逐啦,被贼人袭击啦,被眼红的其他阴阳师偷袭啦,陪咲耶自创法术的时候差点被威剑神王砸成一张肉饼啦,回头想想,其实跟咲耶学艺的过程也不比真铃好到哪里去,如果说真铃是标准的铁拳斯巴达式教育——你不记得没关系,让你的身体记住就好——贺茂咲耶则是属于那种让你会“自动自觉”去奋发图强的类型。   “记住这个法术要怎么用了吗?不记得也没关系,只是……如果用不出这个法术的话,待会你可能会死得很惨……很惨哦。”   “偷懒也没关系哦,只要你明天能接下我全力全开的一击,再怎么偷懒我也不会生气的。什么,如果接不下怎么办?哎呀,你可是我贺茂咲耶最得意的大弟子,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当然是先*……&,再*——)#¥,然后@#¥#¥%……,最后大概会变成%&*HGKJHLKJ&**吧……咦,你怎么突然变得面无血色了?而且还流这么多冷汗……啊,晕倒了。真没办法,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照顾笨徒弟也是师父的责任呀——灭形斩鬼·八月秋霜!”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在经历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之后,从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惨烈的特训地狱中生还的少女表示,这个世上已经再也没有可以让她动容的事物了!   “哇!”   这个想法才刚刚浮现心头,白衣少女猛然变了脸色。她几乎是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向后跃了出去,人在半空中,已经将背后的淡金色长剑连剑带鞘带了起来,手握剑柄,往前重重一斩!   “灭形斩鬼·威剑神王!”   庞大的灵力瞬间凝聚,在半空中化作一口金光灿烂的巨剑虚影,随着少女向前挥剑的动作轰然砸出,由上往下斩出了磅礴一击!   轰——!   一剑落下,尘土飞扬,大地龟裂成片片碎屑,就连四周的建筑物也受到波及,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声中纷纷倒塌倾毁,不复原状。   红黑色的夜幕之中,雪白双袖如蝶飞舞,娇小身影翩然落下,足尖点地轻飘飘转了一个圈,又将金色长剑背回了身后,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还未散去的烟雾,脸色慎重无比,如同正面对着今生难得一见的强敌。   直到烟尘尽数散去,露出四分五裂的地面之后,看到其中微不可查的渺小黑点,朱实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去额前的冷汗。   “竟然在这里也能遇到……不愧是地球上最顽强的生物!我倒是小觑你了!”   注视着那被全力全开的威剑神王咒一击砸死的漆黑生物——刚才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的一只小小蟑螂,朱实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沉声说道。   “噗……”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是男人的笑声:“噗哈哈哈哈哈哈!感应到其他的魔力波动就过来一看,小姑娘这是在演什么有趣的独角戏嘛?哈哈哈哈!”   “恩?”   由于见到了预料之外的“世界最强之敌”,朱实一时方寸大乱,甚至没有察觉到有其他人靠近,这时吃了一惊,随即脚步一撤,身子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右手也在瞬间握上了背后的剑柄。   然而当她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一眼看向说话的男人时,却忍不住微微怔了一怔。   那名身材高大的蓝发男子站在一座还算完好的屋顶上面,身上穿着毛绒绒的兜帽斗篷,手中拿着一根奇怪的巨大棍棒。虽然与记忆中的打扮有些不同,但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个男子的瞬间,朱实心中便猛地涌上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几乎同一时间,那名与朱实对上了眼的蓝发男子也突然睁大眼睛,露出了一副像是见到鬼的惊吓神情。   两人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是!幸运E!”   “是你!Berserker!”   ps:正文还是有点卡,正在推敲食灵篇的大纲中,本来打算再请一天假的,不过想想都两天没更新了,又上了推荐,所以姑且补完一下之前的番外好了,随随便便写个几百字凑够两千轻松又愉快……   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回过神时已经三千字了……习惯真可怕啊,哈哈哈……   再ps:这番外本身是为了调剂心情写的,所以相对于正篇可能会写得比较随意,也有比较多的无厘头搞笑,如果不喜欢的话还请多多包涵啦~ 第二章 燃烧的冬木(中)   “哈哈哈哈哈!就算是我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能在这个战场上与你再会的一天,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愉快,愉快!”   将那巨大的木棒两只手架在肩上,蓝发男子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边很高兴地哈哈大笑。在两人同时惊呼出声之后,因为朱实“不准站在高处俯视我啊混蛋,快点下来!”的跺脚大喊起了作用,蓝发男子挠着头发一跃而下,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般,一点也不见外地笑嘻嘻凑了上来。   尤其让朱实感到头疼的,是无论她怎么否定,这家伙还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之前曾与他大战了三百回合的berserker。   “之前也说过了,我应该不是你口中的那名berserker,也没有参与过什么圣杯战争的印象。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呀?”   “不可能!”蓝发男子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猜测:“虽然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再次被圣杯召唤也好,因为某种缘故而没有回归英灵殿也好,只有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你肯定是我知道的那个berserker,不会有假。”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啊……”朱实叹了口气,说实话,既然穿越加变身这种事都让她遇到了,那再穿越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还是穿越到前世一直挺喜欢的型月世界。与第一次穿越不同,现在她也不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弱者,虽然这个世界强者如云,但无论如何,自保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所以她此时纠结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疑似再次穿越的问题,而是——   像她这么智冠群伦,离诸葛孔明也就只差了一套羽扇纶巾的绝代天才,就算变成了英灵也应该是白衣飘飘潇洒风流的caster啊!   退一万步来说,lancer虽然没办法让她完全发挥,看在是三骑士之一的份上倒也勉强可以接受,再退一万步,像什么saber啊rider啊archer啊assassin啊……反正杯子战争的英灵适应性很多都是生拉硬套,怎么样都能扯出一个道理就是了。   只有berserker不行!   她可是与真铃完全不同的头脑派!真铃打架纯靠莽,狐狸起手开大招,但她可是除了实力悬殊的碾压之外,差不多每场战斗都是以智谋取胜的!才不是那种以力压人的莽夫哟!   恩……   斩鬼七法可是贺茂流阴阳术的精髓所在,就算看起来只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大招糊脸,内里也是有着十分深奥的智慧,不容轻视!   像那种只会不停吼出一个个黑色方块的狂化berserker,根本就是埋没了她的睿智!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忍,朱实也不可忍!   更何况,还不能肯定旁边这只大狗说的是真话。也许他是在骗自己,或者只是单纯的认错了人。感觉如果承认了自己曾经变成过那种开口闭口都是“■■■■■■”的berserker,就等同于承认自己其实是与真铃、蠢狐狸一样的战斗笨蛋——如果事情演变成这样,自己在其他人心中白衣飘飘的潇洒形象就真的呜呼哀哉,再也无法挽回了!   抱着这种破釜沉舟的想法,朱实拼尽全力地寻找着蓝发男子话语之中的破绽,如同一只雌伏的猎豹,等待一个使用言弹的时机。   此刻蓝发男子——与朱实记忆中的形象不同,在这届战争中并不是lancer而是以caster身份相应召唤的凯尔特英雄,江湖人称大狗的库·丘林,正在叙说着之前圣杯战争的过往,以及为何冬木市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看得出他也是很久没与其他人这么正常交流了,说话时兴高采烈的样子,甚至让少女想到了那种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的……哈士奇。   “被拔掉呆毛的saber黑化大杀四方,杀掉你之外的其他所有从者,顺道还毁灭了整座冬木市……是这样吗?”等大狗的解说暂且告一段落,朱实简单地总结了一下。   库·丘林点了点头:“我倒是不知道saber突然性情大变的理由,但变成一身黑的她脑袋上确实没有了那根翘起来的头发……原来如此,那根头发才是关键吗!”   “我想,就是这样没错。”回想了一下前世玩过的《fate hollow ataraxia》,朱实认真地点了点头:“凡龙皆有逆鳞,那根呆毛应该就是saber的黑化开关了。”   “原来如此!”蓝发男子用力一挥手臂:“所以你当时故意说出‘我一定要拔掉那根碍事的呆毛’这种豪言壮语,就是为了激怒saber,让她可以尽情一战了?”   “没错没错,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口中的berserker应该也不是我,不过既然是夸奖的话语,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说着说着,朱实脚步突然一顿,一脸惊诧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是我害saber黑化了?当然,那个berserker不是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库·丘林摊了摊手:“毕竟我当时也不在场,不过最后你与杀死了其他四名从者的saber轰轰烈烈大战了一场,战斗的余波更是将这座城市彻底毁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才以为你肯定死在了saber的剑下,没想到居然还活着呀。虽然以英灵之身说活着好像也有哪里不对,哈哈。”   “哈啊……”   嗯,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但这一定只是错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恩?”   “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没有被遮掩住的长相呀,明明是个美人坯子,为什么之前要打扮成那种模样?虽然那种豪迈的风格我个人也不讨厌就是了。”   “豪迈……指的是?”   被朱实这么一问,蓝发男子低着头沉吟了一下,挥动着手中的那根木棒,试着在地面上描绘出记忆中的berserker。弯曲的木棒头部落在地上,勾勒出一道道正在燃烧的火焰痕迹。   卢恩符文。   见识到有别于阴阳术与道法的其他法术体系,朱实顿时双眼一亮,简直像是视财如命的人见到了一座装满了各种金银财宝的宝库。   注意到这炙热的视线,库·丘林好像微微怔了一怔,嘴里嘀咕着“明明之前都不感兴趣的,看来这里也变得不同了……”,很快又摇着头将这个想法抛了出去,继续专注地在地上画着图像。嘴上也没闲着,顺口说道:“外表倒是没什么不同,都是看上去还没发育成熟的小女孩,不过你原来可比现在狂野得多。哎,不要生气嘛,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信你去照照镜子?”   “不!必!了!”将想要打死眼前这只大狗的冲动按捺下去,朱实咬着牙齿,从牙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你继续说吧。”   “知道了,知道了。”他笑着耸了耸肩:“具体一点的话……嗯,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盔甲,肩上披着野兽的毛皮,脸上也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花纹。腰上挂着好几把刀,脖子上缠着当啷当啷乱响的锁链,提了一把长枪,背着弓箭,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奇怪的兵器,大大小小的,全身上下差不多有二三十种吧。”   “你说的是武藏坊弁庆吗?”听了这番描述,朱实有些傻眼地反问。   “而且酒不离手,喜欢大口大口地吃肉,基本上在打架的时候也都是找着空隙就吃喝上几口,说话的时候总是‘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着,还总是将‘野武士的女儿当然也是野武士,是男人的话就别像个孬种一样躲躲藏藏,过来真刀实枪打上一场吧哈哈哈哈哈哈!’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大致上就这些了?”   “哈呜……”   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长歪了的自己呀。   “虽然我是没有听说过你的传说故事啦,但你好像在日本这一带都挺有名气的,当时我家的小master还大吃了一惊呢,后来的几天都垂头丧气的,一直蹲在墙角嘀咕‘想不到我一直崇拜的大剑豪居然是这种疯丫头’,还差点一蹶不振到想用令咒让我自杀,然后直接退出圣杯战争什么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千钧一发啊,哈哈哈哈。”   “这不是该笑的时候吧!”   “不要在意细节嘛,对了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随便地挥了挥手,蓝发男子摸着下巴欣赏了一会自己画出来的“肖像图”,很满意地点着头,正要接着说什么。蓦然,他脸色一变,与身边的朱实同时往另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这种气息……”   “与你差不多,是其他的从者吗?”朱实顺口问道,却见库·丘林满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不,除了saber和我,或者还要加上一个你,其他的从者已经彻彻底底的被击杀退场了。然后变成诡异的黑色影子到处破坏,已经再算不上是英灵了……更何况,这种感觉相当陌生,不是我所记得的任何一个英灵。”   “言下之意,又有什么新的变数了?”   “应该是,我先过去看看情况,berserker你最好也跟过来。”   话音一落,蓝发男子将木棒顺手一挥,用怎么看都与caster这个职介不相称的矫捷速度跑了出去,随后在几座尚且完好的屋顶之间跳来跳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都说了我才不是什么berserker……”   朱实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过得一会,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这只大狗以前应该与我不太熟悉。不然,他一定会知道……将我孤零零丢下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世上最无谋的事,无异是放任一名路痴自由行动了。   “算了,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再是四百年前那初出茅庐的青葱少女!就算是葱,现在的我也已经进化成为初音公主手中那根独一无二的宝葱了!区区一只大狗的斯碧德,我就算让他一只手也能轻轻松松超越啊——!”   自信满满地挺起了没有多少料的胸口,朱实正要沿着库·丘林离开的方向……大概是他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但冲出几步之后,却又回头望向那地上那副用火焰绘成的肖像图,脸上带着某种无法释然的古怪神情:   “为什么是火柴人?”   ……   “变成这种凄惨的模样之后,就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么——”   在千钧一发丢出火球击退了两名影从者之后,穿着兜帽斗篷的蓝发男子从高处一跃而下,看着前方三名看上去筋疲力尽的少女,露出了飒爽之极的笑容。   “你是?”   拿着巨大盾牌的粉发少女急急忙忙护在了其余两人身前,警惕地看着这边。   库·丘林抓了抓头发:“自我介绍一下,本届圣杯战争的caster,然后这位是……咦,还没跟上来吗……”   他正想顺势介绍另一位从者,却迟迟没等到那道白衣红裙的身影。与那名持盾少女大眼瞪小眼地过了一会,就在心里多少有了些疑问的时候,蓦然——   遥远的另一个方向突然爆发出了两股他熟悉的强横气息!   “那是……”   ……   稍早之前,在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教会遗迹。   “哈啊,又一个很眼熟的角色……”轻轻的叹息声自少女的唇瓣漏出。   足有两米多高的魁梧巨汉大咧咧盘腿坐在一片残骸的正中央,身边搁着一把与他极为相称的巨大石弓。没有箭筒。   朱实就这么站在这名巨汉面前,呆呆地仰起头,对上了那闪烁着赤红光辉的双目。   “那个……我想请问一下,路该怎么走……”   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少女的声音一般,赫拉克勒斯沉默着伸手握上了身边的巨大石弓。   “看起来是不会回答了呢。也罢……”感应到汹涌扑面的震撼杀气,白衣红裙的少女露出了放弃般的笑容,唯独嘴角在微微的抽搐:   “别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视线看我啊混蛋!”   “■■■■■■■■■■■■■■■■■!”   ps:番外第二章,然后看看还来不来得及更正文吧( 风之卷 第一章 神乐与邂逅(上)   大约是下午一两点钟的时候,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让这间小小的咖啡店显得明亮了一些。坐在靠窗位置上的三个女孩子正在叽叽喳喳说着话:   “这间店的蛋糕又好吃又便宜,尤其是巧克力和抹茶味道,这两种你们一定要试试……吃过一次就会上瘾了。”   将褐色头发扎在脑后的少女挥动着手中的叉子,兴致勃勃地说道。她将叉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指向坐在正对面的友人:   “尤其是你,土宫,我们可是正在讴歌青春的女中学生耶,怎么能不去好好享受蛋糕的美味呢?好啦,快别吃了,在蛋糕店里吃pocky什么的,小心被人轰出去哦。”   她义正言辞说了半天,坐在对面的友人却还是我行我素地吃着便利店里买的pocky。   “就算你这么说……”土宫神乐将最后一根pokcy送进嘴里,又舔了舔手指头,连剩余的饼干屑也一点都不放过。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眨了几下:“是黄泉要我一一确认这三个牌子的味道,今天晚上回去告诉她。如果没有吃完的话——”   “没有吃完的话?”   “晚上就要被逼着吃下一大盘蔬菜炒皮蛋。”   神乐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纠结。她在书包里找了一会,将三个空了的pocky盒子摆到桌上,从左到右分别是冲绳苦瓜什锦味、会让你流泪的洋葱味、说不出的人生滋味(加班到凌晨五点的中年大叔版)。   “最右边的那个明显很奇怪啊!中年大叔的心情什么的我才不想体会!这种东西真的卖得出去吗?!”   “千鹤,冷静一下。”真锅美红轻轻拍了拍褐发少女的左肩,让对方从吐槽状态恢复过来:“就算是这种东西也会有人买的。比如……我们的这位好朋友。”   “也只有神乐这种狂热到极点的pocky迷,才舍得花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上。”千鹤摇了摇头,随后却感兴趣地问道:“既然你都全部试吃过了……我姑且问一下,味道怎么样?”   “你想吃吗?”   “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罢了。”看到神乐似乎想要慷慨分享,千鹤急忙摇着手:“身为风华正茂的少女,我绝不会去品尝所谓中年大叔的心情!”   “我倒觉得还不错。”神乐偏了偏头:“尤其是最后一种,让我深有感触,甚至都快掉下眼泪了。”   “我突然有点怀疑人生了……美红,你觉得会与加班到凌晨四五点的中年大叔产生共鸣,还因此流下眼泪的女孩子真的存在吗?”   “在你的面前不是就有一个吗?”   “有道理。”   千鹤捂住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心神俱疲的她决定不再与神乐纠结pocky的问题,于是将目光移向了餐牌:   “所以说,我强烈推荐你们试一试这家店的巧克力蛋糕和抹茶蛋糕……”   她刚刚开了一个头,神乐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叮铃铃的来电铃声持续了一会,神乐虽然有些犹豫,还是拿起了手机:   “喂?”   手机那边似乎说了一些话,神乐边听边点头,时不时的嗯上一声,表情也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千鹤与美红对视了一眼,。   等那边挂断了电话,神乐放下手机,望向两位朋友的视线有着歉意:“千鹤,美红,抱歉,我有点事……”   “又是黄泉姐姐对吧?”见神乐点了点头,千鹤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手里拿着叉子,在空中轻轻晃了几下:“果然,我们这些朋友在你的心目中,还是比不上那位黄泉姐姐啊。”   “千鹤……”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而已,别露出这么可怜兮兮的眼神嘛。”千鹤摆了摆手:“既然人家叫你,就快去吧,之后再补偿我们就是了。”   “好!”神乐用力点头,啪的一声双手合十,朝着两位朋友拜了几拜,随即拿起书包和靠在椅子旁边的剑道袋,脚步匆忙地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咖啡店。   叮——!   店门被打开又关上,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千鹤,你刚刚的那句话有点过分了。”等神乐离开之后,美红微微皱了皱眉头。千鹤有些不高兴地嘀咕道:“我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一点,但谁叫土宫平时都不怎么陪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玩,又被那个黄泉姐姐一通电话叫回去了……”   “神乐同学应该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吧,你要体谅一下。”   “知道啦。”   千鹤撇了撇嘴,眼看美红的说教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视线在店里面飘来飘去,打发着闲暇的时间,过了一会,当她不经意间望向店外的时候——   “啊!”   千鹤突然大叫一声,撑着桌面猛地站了起来,将旁边的美红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呀!”   “美红,你看那边——那边,那个奇怪的东西!”千鹤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了窗户上,手指戳来戳去,向美红示意道:“你看,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美红沿着千鹤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她眨了眨眼睛:“千鹤你指的是那个邮筒吗?还是停在旁边的车子?电线杆?”   美红觉得自己差不多将比较显眼的东西都说了一遍,千鹤却还是拼命摇头:“不对,你看那里啊,在电线杆旁边的那个,白乎乎的,跟年糕差不多的奇怪生物——”   “千鹤……”   “什么?”   听美红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千鹤疑惑地转过头去,一只手却已经伸了过来,放在她的额头上。美红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中暑了……要不我们换个位置坐吧?”   “都说不是啦,美红你好好看看,有一个白乎乎的年糕正飘在天上耶!”千鹤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热到产生了幻觉,拉着美红要出去抓住那个飘来飘去的年糕状生物,当她再度转过头去时,那白乎乎的奇怪生物居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咦,刚刚还在这的……”她疑惑地抓着头发,满心不解。美红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目光:“乖,千鹤,你该吃药了。”   “都说不是中暑啦!我真的看到了,有年糕在天上飘啊!”   虽然这么嚷嚷着,但千鹤自己心里也在怀疑,这个世上虽然也有阴阳师与妖怪的存在,电视上三不五时还会转播祓魔官们进行修祓的过程,但这些对她而言,其实与小说啊电影啊差不多,都是与日常生活无缘的东西,平时可以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故事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再者说了,即使真的有妖怪,但光天化日之下,又怎么会有那种白乎乎的年糕状生物在天上飞呢?   千鹤想着想着,也开始觉得刚刚是看错了,与美红又嬉戏打闹了几下,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开始享受期待已久的巧克力蛋糕。等到她在黄昏的十字路口和真锅美红挥手告别,回到家中开始准备第二天要用到的课本时,那恍如梦幻的白色生物就与其他各种不重要的琐事一样,深深陈埋在这位初一小女生的记忆深处了。   但随着黑暗降临,当日与夜又一次完成了交替,千鹤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非日常之物,却在逐渐昏暗的景色之中缓缓露出了它那凶狠的利爪。   日属阳,月属阴。   自人类学会了如何运用火焰之后,从此便一直与光明为伴,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沉黑暗之内,正有无数魑魅魍魉蠢蠢欲动。   东京。   在数百年的历史变迁之中,木制建筑变成了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也不再叫做“江户城”,但在现代人口有一亿多的日本岛内,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也依然与四百年前德川幕府甫建立时一样,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或者为名,或者为利,野心勃勃的男女老少从各地聚集而来,人类与妖怪擦肩而过,善人与恶人并肩而行,种种贪婪欲望交织,在这片已经看不见多少星星的昏暗天空最深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酝酿。   即使来到深夜,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依旧让整座城市充满了活力,这座繁华大都市的另一端,有着一头利落耳短发的小女孩右手拎着剑道袋,亦步亦趋跟在另一名少女的身后。   那名走在前头的少女也穿着校服,却与神乐身上的款式不同,是全黑色的,裙子极短,露出两条雪白的修长大腿。神乐跟在后面,望着那名少女的背影,一头濡鸦色的过肩长发随着主人的脚步晃动不已,偶尔会露出藏在秀发之后的半截脖颈,即使同为女性,依然让神乐微微的红了脸。   即使已经朝夕相处了整整两年,她依旧觉得这位名为谏山黄泉的少女实在是漂亮到不像话。无论是那高挑的体型,因为常年锻炼而没有一丝赘肉的身材,亦或是如同神明精心雕刻而成的面容,皆让神乐为之深深着迷。   如果她是男性,肯定会对黄泉一见钟情吧。   但如果她是男性,应该也没机会像现在这样与黄泉亲密接触了。这么一想,神乐突然又开始庆幸自己是个女孩了。她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胡思乱想丢了出去,黄泉却正好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见神乐正拼命晃着脑袋,不由微微一怔:   “神乐,怎么了?”   “哇!没,没什么。”这突然袭击的问话让神乐吓了一跳,连忙摇着手否定,但这刻意的模样反而让黄泉起了兴致,嘴角微微翘起,身子也跟着凑了过去:   “你肯定瞒着我什么,快说,要不然——”黄泉嘻嘻地笑了两声:“我就要对你严~刑~逼~供~咯。”   就在她打算继续逼问神乐的时候,耳边戴着的通讯器却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黄泉,神乐,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什么,是纪之啊。”提到正事,黄泉也不再吓唬神乐了,她收起笑嘻嘻的表情,手里拎着谏山家祖传的名刀狮子王,打量着四周:“我与神乐已经到达目标点,但还没有发现那只恶灵的踪迹。”   “对方可是类型B,不要大意——”   “明白。”   通话暂时告一段落,黄泉与神乐正站在一座人行天桥上,在她们两人到达这里之前,在这附近的无关人士已经全被疏散,平日里穿行如梭的车流也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放眼四周皆是空空荡荡,了无一人,一时间竟让黄泉生出了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错觉。   但有神乐陪在她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黄泉!”   一声惊叫让谏山黄泉回过神来。她凭借着多年的实战经验,几乎在神乐惊叫出声的同一时间,已经转身、拧腰,一声锵然清响,有着狮子王之称的名刀离鞘而出!   长刀恍若一道流星划过天空,将一个丑陋狰狞的怪异人影从头到脚直直劈成两半!   “类型C——”   黄泉一刀劈出,脚尖点地顺势一个旋转,狮子王也跟着转了一个大圈,将其余五六只想要趁机逼近的低级恶灵拦腰斩断。与此同时,她眼角余光也觑到神乐将随身携带的居合刀拔了出来,干净利落地几下挥砍,近乎同时斩杀了三只靠近过来的恶灵。   路灯闪烁不定,有虫子绕着灯泡飞来飞去,站在人行天桥正中央的两名少女挥舞着手中寒光闪闪的武士刀,在数十名C级恶灵的围攻之下依旧游刃有余,某一刻,黄泉横刀挡下敌人迎面而来的一击,反手一刀利落断首,随即向后撤出两步,正好靠上了另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身躯。   源源不断的C级恶灵如丧尸电影里的行尸走肉,脚步蹒跚从两边的阶梯爬了上来,将背靠背站在一起的黄泉与神乐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   “这数量好像有点太夸张了呀……神乐,准备好了吗,我要用那招了。”   “好!”   得到了神乐的回应,黄泉自信一笑,将狮子王高高举起,蓦然一阵狂风席卷,将两名少女的裙摆与头发吹得向上飘起,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竟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头红色巨狮的身影,如同盾牌的鬓毛随风飞扬,面部的六双眼睛里透出了不加掩饰的凶光。这头红色狮子的身影由虚转实,大口张开,两排锋利牙齿之间,一股骇人的强大能量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乱红莲——”   面对着数十上百只C级恶灵形成的海洋,黄泉却没有露出半点慌张的神色,她与神乐背靠着背,好像因此而得到了无尽的勇气与信心,名刀狮子王直指向天,随后,猛然挥落!   “——咆哮波!” ps:万事开头难,这章我硬着头皮一直从六点钟写到现在才堪堪搞定,连晚饭也忘了吃……饿死我也! 第二章 神乐与邂逅(中)   “乱红莲,咆哮波!”   少女凛然的高喝声回荡在这片静寂的夜空之中。就在谏山黄泉用力挥下手中长刀的下一刻,人行天桥上蓦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束!   肉眼难以直视的强光直冲云霄,恍若屹立在暴风雨中的灯塔,周遭的灯光在一阵不自然的晃动之后,仿佛变得黯淡了许多,就连那些围着灯泡飞舞的小虫子也四下散去——蛇尾狮身的灵兽仅仅一击,便将数十上百的人形恶灵消灭殆尽!   趁着数量众多的敌人暂时被清扫一空,黄泉更不犹豫,反手拉住身后女孩的左手,找到了这个包围网被撕裂的空隙,带着神乐向前一跃,竟然直直跳下了这座空空荡荡的人行天桥。   两人在摔到地面之前,便轻轻巧巧落在了乱红莲的背上。   “既然这里存在这么多的C级恶灵,那只情报之中的B级恶灵肯定就在附近,神乐,抓紧了!”   “好!”   神乐很有精神地回应道。   直到战斗暂且告一段落,她才发现自己因为激动与紧张,紧握住刀柄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犹豫了一阵之后,神乐将居合刀转交到左手,在黄泉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将手汗擦在了裙子上,这举动虽然不怎么淑女,但如果在这里特地取出手帕,肯定会被对方察觉到。   现在倒是没所谓,可事后一定又会被黄泉好好笑上一番——只有这个她无论如何也要避免。   回去再洗就好了。   神乐想着想着,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黄泉的侧脸,见她依旧是那副专注之极的表情,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两人坐在赤红狮子的背上,乱红莲向前飞快奔跑,两边的景色如飞倒退,狂风呼啸着打在脸上,让神乐有些睁不开眼,她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边却也在想着各种不着边际的东西。越是紧张的时候,人往往就越爱胡思乱想,神乐自然也不例外。   “咦?”   正在四处打量有没有异常的小女孩突然微微一怔。   刚刚飞掠而过的一系列事物之中,神乐注意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在某盏时亮时不亮的路灯下方,似乎正趴着一只白乎乎的年糕状生物。   只是匆匆一眼,她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   “怎么了?”   听到背后的小女孩轻轻咦了一声,黄泉回过头问道。   “这……”   神乐有些迟疑。那个年糕一样的生物给她很奇怪的感觉——它既散发着低级恶灵的气息,却又与平时见惯的恶灵有着微妙的区别,更何况,比起那种奇怪的生物,现在还有更重要的B级恶灵等着两人退治,这么一想,神乐也就暂时放弃将看到的东西告知黄泉,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是吗?”   看得出黄泉还有些怀疑,但她也只是眯了眯眼,就又转过身去,继续聚精会神指挥着乱红莲追踪那头善于隐藏的B级恶灵。   两人与赤红狮子宛如一道席卷而过的旋风,眨眼之间已经冲过了好几条街道,将那盏时亮时不亮的路灯远远抛在了后头。又过了一会,趴在路灯下方的白色生物晃了晃身子,好像乒乓球似的一弹一跳向前,往乱红莲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在它刚刚趴着的位置,只留下一只被压到变形的蓝色蝴蝶。   片刻之后,这盏路灯又闪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了。一片黑暗之中,地上那只死去的蓝色蝴蝶竟开始发起光来。   点点蓝光四散飞舞,宛如梦幻。   ……   “那就是——!”   漆黑的街道上,一头巍然如小山的巨龟显得尤其醒目。它挥动着那如柱子般粗壮的前足,轻易就将挡在前面的车子踩成了一块铁饼,得益于那具过于庞大的身躯,巨龟外表的恶灵看似动作缓慢,却在眨眼之间便冲到了黄泉两人面前!   “乱红莲!”   在巨龟恶灵发动进攻之前,黄泉回过头与神乐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十足,一左一右冲了出去,乱红莲留在原地,巨大的头颅高高扬起,鬓毛随风飞扬,更添雄壮之色。   就在巨龟恶灵抬起左前腿,打算将眼前这只小家伙一下踩扁的同时,乱红莲猛然向前一扑,口中蓄势待发的咆哮波猛然喷出,由下往上,竟将巨龟恶灵抬在半空中的前腿又再度往上推了一段距离,连带着整具身躯也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   “斩!”   龟形恶灵那巨大的身体还在摇晃不已,将倒未倒,一左一右冲出的黄泉与神乐却近乎同时停下了脚步,两人同时将手握上了腰间的刀柄——   黑夜之中,寒芒暴起!   神乐单足一蹬地面,身形如箭激射而出,她自小便苦练居合刀术,此时所使的又是那位名匠麦克小原所铸的空压式退魔居合刀——舞蹴拾贰号,刀鞘上特制的机关,足以使这一记居合斩的威力达到原来的三倍!   一刀挥出,刀锋未至,狂风已然呼啸而出,如惊涛骇浪一波强过一波,竟让那本来就保持不了住衡的巨龟身形一歪,轰然落地,激起了漫天尘埃。   纷纷扬扬的沙尘遮住了视线,神乐脚步不停,凭借着直觉与经验,居合刀径直削向巨龟恶灵的后腿!   不对!   一击命中,神乐却皱了皱眉头。   刚刚那一刀反馈回来的手感太过反常,就像是砍到了坚硬的钢铁,铛的一声,就连握刀的虎口都被震得又痛又麻。她回过身去,见到黄泉保持着突刺的架势站在另一边,似乎也正在疑惑着类似的问题。   尘土逐渐散去,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巨龟恶灵。   “原来是这样。”   神乐不禁喃喃自语。   那只巨龟恶灵竟将自己的脑袋和四条腿都缩进了龟壳里,此时只剩下一个椭圆形的乌龟壳静静躺在地上,上面有着两道刀痕。其中一道自然是她的杰作,另一道大概就是黄泉所留。两道刀痕一深一浅,却都只伤到了这个巨大龟壳的表面。   “现在怎么办?”   神乐将居合刀收回鞘中,转头望向黄泉。   虽然这只巨龟恶灵看样子暂时不打算继续攻击,但在这种状态之下,神乐觉得无论是她、黄泉,甚至是乱红莲的咆哮波也很难击破这个坚逾钢铁的乌龟壳。   一般来说,对付这种防御力超群的恶灵,先喷洒灵水或使用诅咒类型的术式,再伺机一击取命才是上策,但她与黄泉都不怎么擅长诅咒术式,仓促之间也找不到那么大量的灵水——如果要对这种体型的恶灵造成足够影响,估计至少也要超过一百吨的灵水份量。   黄泉也有些苦恼,想了一会,还是只能提出最稳妥的解决方式:“只凭我们很难有效打破这个乌龟壳,看样子只能等其他人过来了。”   神乐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直到其他对策室的成员到来为止,都守在这个龟壳旁边,一来防止这只B级恶灵再造成什么破坏,二来,如果这只乌龟真敢再伸出脑袋,不管黄泉还是神乐都有在它缩回去之前干净利落一刀枭首的自信。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饭纲纪之等人还没赶过来之前,来自对策室室长神宫寺菖蒲的联络,让两人不由脸色一变。   “在这附近又出现了十几只B级恶灵?而且……它们正在集体行动?”   “就是这样。”   神宫寺菖蒲平时悠闲轻松的语气,此刻也变得凝重了许多。   “黄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黄泉咬了咬嘴角,回答道。   与成群结队的C级恶灵及那些寄生在人体身上的魍魉不同,B级恶灵大都是单独行动,如同一方领主,能够让这些B级恶灵集体行动的,唯有——最高级别的恶灵。   A级。   两年前神乐的母亲土宫舞就是在与A级恶灵的战斗中不幸丧生,而那只A级恶灵却没有被杀,至今依然存活在世上。   那是连食灵白叡也要陷入苦战的对手。 第三章 神乐与邂逅(下)   “纪之和一骑他们已经赶过去了,我希望你也能尽快前往支援。”   “可是……”   黄泉自己也明白,如果她不在场,对策室其他成员不一定能击败十几只联合起来的B级恶灵,毕竟被划分为B级的恶灵,大部分都有着数量众多的C级恶灵作为眷属,平时一只两只还好说,现在既然到了十几只的规模,那与挑上一支军队也没什么区别。   在这种状况下,她的实力是必须的。   “但这只恶灵还没解决……”   “黄泉。”   神宫寺菖蒲再度开口,语气已经有了一丝催促的味道。   黄泉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忍不住望向身边的神乐,刚刚她们的谈话并没有瞒着对方,神乐应该也听得一清二楚,这时笑着点了点头:“黄泉,这里交给我就好了。区区一只落单的B级,我一个人就能对付。”   为了让黄泉放心,她还特意做了几个健美先生秀肌肉的姿势,可惜神乐比划来比划去,也没能比划出什么健壮的肱二头肌,倒是将黄泉逗得笑了起来。   “那……你一定要小心,等那边结束之后我就立刻回来,你记得——”   “不要逞强,不要勉强,如果遇到什么危险要及时撤退,对吧?这几句话听到我耳朵都快起茧了,好啦,快过去吧。”   在神乐再三保证不会勉强自己之后,黄泉才带着乱红莲急急忙忙赶往那十几只B级恶灵所在的区域,神乐撇了撇嘴,将居合刀抱在怀里,看着那躺在地上的乌龟壳,咕哝道: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脸颊,过了一会,却又嘻嘻笑了起来。   神乐站在一盏路灯下方,静静注视着那只龟缩在壳里的B级恶灵,做好了随时拔刀的准备。昏黄的光线从小女孩的头顶照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圆圈,竟有些像是舞台上面的聚光灯。   凉凉的夜风吹了过来,将过耳的短发吹得往上飘起,露出两只圆润的耳朵。她刚刚在激烈运动之后出了一身汗,又被冷风这么一吹,顿时觉得有些发冷,皱了皱鼻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与喷嚏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手机叮铃铃的提示声。   是有人打电话来了么?黄泉?   神乐下意识地这么想道,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假设,毕竟如果黄泉有什么事情,现在这种情况大可直接用通讯器联系,没必要打她的手机。   那就是其他同学了?   直到这个时候,神乐才想起来,原来响起的不是来电铃声,而是——灵压图异常的提示。   与此同时。   神乐的耳边也响起了神宫寺菖蒲的声音。如果说刚刚还只是有些凝重,这个时候的室长可谓是完全失去了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语气急切,甚至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神乐,快离开那个地方!”   “哎?”   叮铃铃的铃声还在响个不停,神乐正要查看手机里灵压图的详情,却被神宫寺菖蒲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而怔了一怔:“但这里还有一只没退治的恶灵呀……”   “不要再管这种事了,快点离开那个地方!在你的附近有……A……在……快……吱吱吱吱……”神宫寺菖蒲的话说到一半就变得断断续续,到得后来直接成了一片杂音,刺得神乐耳膜嗡嗡作响。她将戴在耳边的通讯设备摘了下来,一边想着对方刚刚的那些话。   “在我的附近有……A?”   神乐将听得清楚的几个词语重复了一遍,忽然怔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能让神宫寺菖蒲这么着急的A,所代表的是什么东西,显然已经不用多问。   “A级恶灵?怎么会……”   神乐轻轻吸了一口气,小步小步往后撤去,直到后背靠上了那台灯的杆子。她将居合刀摆在腰间,屏住呼吸,警惕地注意着周边的动静。她虽然也逐渐习惯了与C级甚至是B级恶灵的战斗,但至今为止还从来没遭遇过A级的恶灵。   更何况——   这有可能是杀死了自己母亲的恶灵。   安静的夜晚因为紧张而变得更加安静,就连落针之声也清晰可闻的街道上,神乐只能听到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声音。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让她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会直接从胸腔里跳出来。   啪!   一声清脆的破裂轻响,蓦然打破了这片寂静。   神乐猛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在视线可及的最远处,那一排延伸下去的路灯尽头,其中一盏光芒已经熄灭了。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声紧接着一声,如同放鞭炮爆竹似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一声轻响,都是一盏路灯的熄灭,光明不断后退,黑暗如潮水蔓延而来。   “嗷!”   那只缩在壳里的巨龟恶灵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伸出了脑袋与四条腿,一个根本无法想象那庞大身躯可以做出的矫捷翻身,四只脚稳稳着地,随后竟看也不看旁边的神乐一眼,张皇失措地朝着黑暗蔓延的相反方向爬了过去。   那模样更像是在慌张逃命。   啪!啪!啪!啪!   街道两旁的路灯还在飞快地碎裂,黑暗已经堪堪来到神乐的脚下了。她站在那昏黄的光线之中,握着居合刀,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   “嗷嗷嗷嗷——!”   那巨龟恶灵重重摔倒在地,仿佛是被一座看不见的山岳给压住了,四条腿顿时齐齐折断,就连那块神乐全力以赴也只砍出一道浅浅刀痕的乌龟壳,也在一阵咔擦咔擦的响声之后化作无数碎片飞溅出去。   巨龟恶灵的惨叫声还回响在耳边,庞大的身躯却已经被什么东西彻底压扁,变回了最纯粹的灵力,消散在天地之间。   似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啪!啪!啪!   巨龟恶灵消失不见,这条街道上的路灯灯泡也几乎全部破碎,光亮彻底消失,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除了一盏路灯。   神乐靠着的那盏路灯不知为何没有熄灭,成了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明。   有些模糊不清的黄色光线,在这个时候反而显得格外亲切。沐浴在这阵不甚明亮的光芒之中,神乐无端感到了一阵安心。   她注视着眼前的黑暗,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几只翩翩飞舞的蓝色蝴蝶。蓝色的蝴蝶扇动着双翼,翅膀上奇特的纹路竟让神乐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但这些似真似幻的蓝色蝴蝶也很快消失了。   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立身其中的一点光明。   神乐突然发现,她那支一直在响着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这代表着失控的灵力恢复正常,也即是说——那只可怕的A级恶灵已经不在附近了。   “神乐?神乐?!”   一度失灵的通讯器之中也传出了神宫寺菖蒲焦急的呼喊。   “我没事……”   神乐轻声回答道,通讯器那边的神宫寺菖蒲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后还说了什么东西,但她却不由将注意力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头顶的路灯。   如果说其他路灯是受到A级恶灵的影响而一一碎裂,那为何只有她靠着的这盏路灯没有受到影响?神乐忍不住抬起了头,试图在路灯上找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   但不管她怎么看,这也只是一盏再普通不过的路灯,不管是灯杆还是灯泡,都与其他路灯没有半点区别。   “怎么回事?”   神乐疑惑地喃喃自语。   “那个……”   就在她满心不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又软又糯的女孩声音。不是从通讯器那边传来的说话声,而是真真切切响在了耳边——有谁在她的身后!   神乐只觉得寒毛直竖,也顾不得思索什么,猛地往前冲出一步,拔刀回身一气呵成,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肯定是危险之物!   先斩了再说!   然而一刀挥出,却劈了个空。   在她原先站着的地方,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那个……”   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还是与刚刚一样近在耳边,就像是有人正咬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神乐再度转身,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难道说,你是在找我吗?”   神乐突然觉得左边的肩膀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压了上来。她下意识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白色生物。   这只奇怪的生物大约巴掌大小,身体圆乎乎的,雪白柔软,如同泡在红豆汤里的年糕一般,隐约还有着淡淡的枫叶香气。   它趴在神乐的肩上。   “晚上好。“   愉快地打了一声招呼。   居然是关西腔。   图片:"小年糕",位置:"Images/221915-87280.jpg" ps:新的开始,写得比较慢,今天就这两章~不过加起来也比昨天多了快一千字~不愧是我! 第四章 神乐与百合灵   “退魔师的小姑娘,晚上好呀。”   从天而降的雪白生物趴在神乐肩上,笑眯眯地打了一声招呼。它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操着一口有些特别的京都方言,在不甚光明的昏黄路灯照耀下,竟让神乐有一种自己正在做梦的错觉。   “你是——”   刚才她还在因为某只可能潜伏在附近的A级恶灵而紧张万分,此刻虽然那未知的A级恶灵似乎已经离开了,神乐一颗小心脏还是在砰砰砰地飞快跳动,思绪却也因此变得愈加清晰明快,只是一眼之间,就认出了这只奇怪生物:   “刚刚趴在路灯下的恶灵!”   “恶灵?”   那只软乎乎的生物好像被这个词吓了一跳,雪白的身躯猛地一僵,竟好像变大了些许。这副模样十足十像是小猫咪被惊吓到炸毛似的:“哪里有恶灵?!”   它警惕地左右望来望去,年糕一样的身体也跟着扭啊扭的,让小女孩忍不住想拿手指戳上几下——手感肯定很好。   神乐:“……”   不管她怎么看,趴在肩上的这家伙都是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恶灵啊。虽然它给自己的感觉有些奇怪,而且这种微弱的气息,根本连C级恶灵也算不上.   是那种寄生人体的魍魉吗?   但她可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会说话的魍魉。   更何况,神乐记得黄泉与其他对策室的同僚都提及过,一般只有A级恶灵才能保有清醒的自我意识,B级以下都是凭借着本能进行破坏与杀戮,完全没有与之交流的方法。   这么说来……眼前这只小年糕难不成是A级恶灵?   “不不不!”   神乐用力摇头。   比起相信这只看上去一点威胁性都没有的年糕生物是A级恶灵,她更宁愿相信这是不一般的情况。   “退魔师的小姑娘,你在发什么呆啊?”就在神乐忍不住有些纠结的时候,年糕生物还在用那一口又软又糯的京都腔向神乐搭话:“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快点去与你的同伴会合吧。那位谏山家的小姑娘年纪小小,实力倒是很不错——”   她居然从一只疑似魍魉的口中听到了黄泉的名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神乐的错觉,总觉得这只疑似魍魉的语气有些……老气横秋?   “你是恶灵吗?”   握住舞蹴拾贰号的手微微紧了一紧,神乐出声询问道。她虽然明白退魔师的责任就是将一切恶灵斩杀殆尽,可目前还是小女孩的心性占了上风,如果对方真的不是恶灵,又这么可爱,说不准可以带回家里当成宠物养……   浑然不知眼前这名小女孩正在打着将自己拐回家玩囚禁play的主意,年糕生物眨了眨眼睛,目光纯良无害:“我怎么可能是恶灵呢!喂,你可千万不要将我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丑怪家伙相提并论!”   它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那是幽灵了?”   “幽灵啊,有些接近了,但还有着一些差别……归根到底,幽灵啊恶灵啊这些用烂了的名称根本不足以形容我,如果你非要找出一个合理的称呼,那——”   年糕生物往前一蹦,猛地落在了地上,像一粒乒乓球似的又弹了起来,这次却直直趴在了神乐的头顶,昂首挺胸——虽然不知道年糕生物的身体结构有没有这两个部位——就连那一口软糯的京都方言也变得自信满满,得意洋洋:   “就叫我百合灵好了!”   年糕生物高声宣布。   声音在这条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远远传了出去。   “百合灵好了——合灵好了——灵好了——好了——了——”   它趴在神乐的头上,自然也看不到对方现在的表情,但对于这个美妙的名称,年糕生物相信即使是这种年纪的小女孩,也一定可以感受到其中魅力,进而对想出这个名字的自己钦佩之极,五体投地。   虽然这其实并不是她的创意。   “百合灵……小姐?”   “嗯?”   年糕生物动了动身子,一副“快点来夸奖我吧”的神情。但它却迟迟没等到预想之中的赞美之词,只见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女孩犹豫了一阵,将手中那柄似乎是居合特化的武士刀收进了鞘中,两手空空在原地站了片刻,就在它开始有些疑惑的时候——   “哇!”   年糕生物一声惊呼,居然被神乐两只手握住拿了下来,用力抱在怀中。   “这是什么可爱的生物啊!”   神乐用自己的脸颊磨蹭着对方,将那白乎乎的年糕外表蹭得一下变扁一下变长,就连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跟着转起圈来。   退魔师斩妖除魔的责任与小女孩喜欢可爱事物的天性在神乐心中拉锯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心满意足之后,神乐才将那只已经被她磨蹭得意识模糊,口齿不清嘀咕着不要停的年糕生物举了起来:   “呐——”   她双眼闪闪发亮,很期待地问道:   “你要不要来当我家的孩子啊?”   等了一会,见那只自称百合灵的年糕生物还未恢复意识,神乐自顾自点了点头:“这样应该就是默认了吧?虽然身上有恶灵的气息,但就连最低级的魍魉也比它强得多,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与黄泉商量一下好了。”   决定将这只突然冒出来的“百合灵”带回家当成宠物养之后,神乐很开心地笑了笑,将晕乎乎的小年糕抱在怀里,脚步轻快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   当对策室的众人终于解决掉那集合成群的十几只B级恶灵,已经是凌晨三四点的事了。黄泉打着哈欠推开车门,与其他同僚挥手作别之后,一边朝家门口走去,一边在口袋里寻找着开门的钥匙。   “这样熬夜对肌肤不好啊,真是的……神乐应该睡着了吧?”   虽然明知在门口发出的声响再怎么样也传不到神乐房间,但即使理智察觉到了这一点,仅仅是想到神乐还在睡梦之中,黄泉也还是下意识放轻了说话的声音与动作。   这两年的朝夕相处,早让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怀照顾深深铭刻在谏山黄泉的心中,也怪不得樱庭一骑曾开玩笑的提及,她已经不是将神乐当成妹妹,简直像是一位母亲在照顾女儿了。   当时听到这句话之后,黄泉二话不说立刻来了一记又快又准的肘击,直接将樱庭一骑打得在地上滚了半天,但此刻想起来,她却只是微微一笑。如果这么做能让年幼丧母的神乐得到一丝慰藉,那她并不介意在姐姐之外,也稍微兼任一下“母亲”的职责。   她站在门前继续找着钥匙,但钥匙还没找到,门却开了。   “咦?”   黄泉微微一怔。她确实记得父亲谏山奈落在两天前就出发前往外地,大约要一周之后才能回来,这段时间家里只有神乐与她两个人,所以按常理,会为她开门的也只有神乐了。   但现在可是凌晨四点,平时十点钟就乖乖睡觉的好孩子神乐怎么可能还醒着呢?   门开了。   却没有看到神乐的身影——更准确的说法是,玄关面前空空荡荡,根本什么都没有。   黄泉脸色蓦然一变,右手已经按上了挂在腰间的狮子王。   “恶灵?怎么会……”   尽管微弱到了极点,但以她多年的实战经验,确确实实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恶灵气息。   为什么恶灵会出现在家中?   “难道说……神乐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黄泉顿时方寸大乱,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她咬着牙关,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连门也来不及关,一心只想着查看神乐的情况——   噗叽……   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黄泉保持着迈步的姿势怔了一怔,随后低头看去。在玄关面前,她刚刚一脚踩下去的位置,正趴着一团又白又软的年糕状物体。那仿佛是年糕的东西被这一脚踩到变了形,整个身子瘫在地上,似乎还可以听到细微的声音:   “好痛啊……”   黄泉默默将腿收了回去,那团年糕就这样又瘫了一会, 如同充满气的气球一般缓缓鼓了起来,最后恢复成一个巴掌大的小球模样。小年糕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隐隐还带着泪光,向着黄泉怒目而视:   “亏我还特地一下一下跳过来帮你开门,你走路都不看脚下的吗!”   它带着哭腔控诉道。   黄泉沉默了一会。刚才因为这奇怪的生物实在是太小只了,她一时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对方。   虽然微薄,但确实从这团年糕身上感觉到了恶灵的气息。   虽然不知道恶灵是怎么混进布置有退魔结界的谏山家,但只要是可能威胁到神乐的东西——黄泉双目一冷,只闻一声锵然清响,狮子王应声出鞘,如同一道不及眨眼的闪电雷霆,将那只带着面条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年糕生物劈成了两半! 第五章 黄泉与小年糕   削铁如泥的名刀狮子王呼啸斩落,那只仍在哭哭啼啼的年糕生物似是闪避不及,被黄泉一刀干净利落地劈成了两半。   但这口曾在数百年间斩杀过无数恶灵的退魔刀竟首度失效——被劈成两片的年糕身躯化作一缕缕淡淡的白雾,雾气再度凝聚,只过了一会儿,那只本该彻底消灭的白色恶灵就又一次完好无缺地出现在黄泉面前。   “疼疼疼……”   年糕生物小口小口抽着凉气,好像真的疼到不行,一直在地上滚来滚去,有几次还撞到了黄泉的身上。看着这副模样,本来打算再砍一刀的黄泉也不由失去了斗志,一直压抑着的睡意也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你很累了吗?”   年糕生物停止了滚动,两只眼睛眨啊眨的,好奇地仰视着黄泉,随即乒乓球般的身子用力一跳,正打算与神乐那时一样,趴在黄泉的肩膀上——   却被对方下意识用刀背直接抽飞了出去。   “哇哇哇!”   惊呼声渐去渐远。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看着被自己这一下打飞到不知道哪里去的白色恶灵,黄泉站在原地怔了好半天,最后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变异的魍魉吗?”   想来想去,她也只能做出与神乐类似的推断。在那只白色恶灵的身上,黄泉只能感觉到一丝浅浅的恶灵气息,甚至比被魍魉附身的D级恶灵更加弱小,属于大概连普通人也能轻松收拾的级别。   这么弱小的恶灵,究竟是怎么混进谏山家的?   黄泉感觉自己差不多找到了答案。   “是因为神乐吧。”   她摇了摇头,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黄泉,我们一起来养宠物吧!”被黄泉从被窝里硬生生拽出来的神乐此时在黄泉的床上正襟危坐,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眼睛闪闪发亮地提议道。那只白色恶灵趴在神乐的肩上,一副有气无力的软趴趴模样,两只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坐在面前的黄泉。   如果眼神有杀伤力的话……这种故作凶狠的软萌目光除了让黄泉更想换着花样蹂躏它之外,也起不了什么其它作用。   “好啊。”   黄泉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了点头。但在神乐开心地笑起来之前,她伸手一指那只白色恶灵:“但不准养这个,等学校放假我跟你去商店街的宠物店慢慢挑,要养小猫还是小狗都随便你。”   “哎!”神乐鼓起脸颊:“为什么,我觉得这孩子很可爱啊!”   “但它是恶灵!”   “但这孩子说自己不是恶灵,是幽灵啊。”   神乐说着,伸手戳了戳软软的年糕生物,对方没什么精神地挪了挪身子,却还是反驳道:“不是幽灵,更不是恶灵,我是百合灵呐!”   “你看,它自己是这么说的。”神乐向黄泉摊开双手,一脸的纯良无辜。   “……”   黄泉忽的有一种想扶额长叹的冲动。   “神乐。”她尽可能用上了最温柔和善的语气:“你还记得我们这些退魔师的责任是什么吗?”   神乐点了点头:“驱逐在人世间散布死亡污秽之物,是我们退魔师的使命所在!”   “那你也应该明白,这家伙既然是恶灵,我们就应该果断将之退治。你现在的一时心软,可能会招致无法想象的灾祸。”   黄泉觉得自己说到这个份上,神乐也会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没想到小女孩依旧坚持,还提出了一个让她无言以对的理由: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   小女孩低着头玩手指:“不过黄泉你也发现了吧,这孩子实在是弱到不行,根本不会出什么事啦。”   “未来的事谁也无法确定啊!”   虽然黄泉很有气势地反驳道,但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团趴在神乐肩上的年糕生物,突然觉得神乐说得很有道理。从刚刚的表现来看,实在无法想象这只奇怪的恶灵会有什么危险。说到底,如果它真的图谋不轨,在自己回来之前,实在有太多的机会对神乐下手。   神乐直到现在仍安然无恙,这可以说是最好的证明了。而且——黄泉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神乐失落的模样。   看着神乐小心翼翼向这边看过来的忐忑目光,黄泉又犹豫了一阵子,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明天将这家伙交给我,我带它回对策室进行一些检查,如果确定了它没有什么危害……你要养也不是不可以啦。”   “黄泉!”   黄泉这句话刚说出口,神乐顿时热泪盈眶地扑了过来,直接将她压倒在床上,使劲磨蹭着她的脸颊:“我就知道黄泉你对我最好了!”   “好,好,真是的,妈妈我可不记得将你养育成这么爱撒娇的孩子啊。”黄泉动了动身体,让神乐趴得更舒服一下,一边抚摸着那头过耳的柔顺短发,一边笑着调侃道。   “嘿嘿,黄泉是特别的嘛。”   不知道为什么,从神乐口中听到了“特别”这个词之后,黄泉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愉快。但她一想到神乐此时的高兴是为了这只莫名其妙的白色恶灵,又不禁有些牙痒痒的,找了一个机会,顺手将那只小年糕从神乐肩上扯了下来,用力丢出了门外。   由于那无声胜有声的眼神警告,小年糕即使被丢了出去,也依然委屈地保持着沉默,没有如之前那样哇哇哇地大叫一通,过了一会,它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门边。   此时两名少女已经在床上抱成了一团滚来滚去,也因此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小年糕正在用一种莫名的警惕目光,注视着那口谏山家代代相传的退魔名刀——狮子王。   “这种感觉……鵺,会是你吗?”   ……   结果在那之后,黄泉一直没合过眼睛,由始至终皆抱着狮子王守在白色恶灵的面前,提防对方做出什么坏事。神乐倒是抵不住黄泉的劝说,去睡了一两个钟头,之后便也睡眼朦胧地爬了起来,一番梳洗,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在叮嘱了黄泉无数次不要将小年糕随便丢掉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将这只白色恶灵交到了黄泉手里,一步三回头地上学去了。   黄泉一直站在家门口,等神乐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一转身就将抱着的白色恶灵丢到了地上。   小年糕在地上弹了一下,又蹦回了黄泉的肩膀上,但立刻就被她扯了下来,紧紧地抓在掌中,五指如同铁爪一般,深深陷进了小年糕的身体里:   “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黄泉瞪着那被掐到变了形的白色恶灵:“如果你想对神乐不利的话,我一定会斩了你!”   黑发少女很认真地说完这句话,顺手将小年糕丢了出去,转身就走。不过片刻,左肩蓦然一沉,白色恶灵已经笑嘻嘻地趴在了上面:   “你对那个叫神乐的小姑娘真好啊。”   黄泉迈出的脚步微不可查一顿。   “这只是很普通的关心而已。”   “是——吗?”小年糕特意拉长了语气,声音里似乎带着微妙的笑意:“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当成是这样吧。哈啊。”   “你很烦。”   “呜。”   似乎被这句不加掩饰的恶语伤到了,直到对策室的本部近在眼前,黄泉才再度听到了那糯糯的京都口音:   “你不用上学吗?”   “今天请假了。”黄泉看了它一眼:“在还没有确认过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我可不能贸贸然让你待在神乐的身边。”   “真是一个好姐姐啊。”小年糕呼呼地笑了起来。   “啰嗦。”   “哈啊。”   很愉快地笑了两声,小年糕便不再说话了。黑发少女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尽头推开了一扇虚掩的大门,走了进去。这房间显得格外空旷,在正中央摆着六张桌子,三三成排,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部电脑,有的还是崭新,有的却已经显得比较陈旧了。   此时只有三张桌子面前坐了人。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一个留着短发的年轻男子,见到黄泉进来,不约而同转头望了过去。   “早上好,难得能在这个时候看到你啊。”那长相敦厚的国字脸男子挥了挥手,随后目光就也被黄泉肩上趴着的白色生物吸引住了:“那是……什么东西?”   “纳布认为,这应该是恶灵。”   “纳布也认为,这应该是恶灵。”   两名长相一模一样的魁梧大汉先后开口。   “没错,这家伙就是恶灵。”黄泉点了点头。但那只小年糕立刻蹦了起来:“不是恶灵,是百合灵呐!而且是很厉害,很厉害的百合灵——”   “有多厉害?”黄泉问。   “几层楼那么厉害!”小年糕答。   “我不信,证明给我看看。”黄泉说着,伸手指了指正好推门进来的另一位年轻男子:“如果你能一下砸到那家伙的脸上,我就承认你很厉害。”   “小事一桩!”   小年糕在黄泉的肩膀上跳了两下,似乎正在蓄力,随着一声很有精神的“看招!”,那白乎乎的身子倏然朝着门的方向射了过去——   “哇!”   那位被黄泉指定为攻击目标的男子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闪了一下,正好与小年糕擦肩而过,但那白色身影速度不减,呼啸而过,正正摔进了在走廊上一个人摇着轮椅的神宫寺菖蒲怀中……   在对策室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只见轮椅以火箭般的速度往后飞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入正在慢慢关闭的电梯之中。   叮——!   电梯门完全合上。   旁边显示的数字不断跳动,最后停在了1楼。   “到底怎么回事啊……”全程状态外的饭纲纪之满脸茫然,来回看着黄泉与其他三人,黄泉沉默了片刻,别过头去,居然吹起了蹩脚的口哨。   “纳布觉得,我们可能要挨骂了。”   “纳布也觉得,我们可能要挨骂了。” ps:今天的两章奉上,大家万圣节快乐啊~ 第六章 黄泉与可乐   “谁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黄泉不禁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傻眼地看着那位值得尊敬的对策室室长神宫寺菖蒲。在她想来,就算对方没有因为被一记飞来横球砸进电梯里而大发雷霆,对于将恶灵带到对策室本部的自己,怎么也免不了一番训斥。   就算神宫寺菖蒲性格温柔和善,可既然能当上对策室室长的位置,足以证明她也是一位合格的退魔师——至少比想将恶灵当成宠物养的神乐,与因为一时心软放弃了退魔师原则的自己要称职得多。   实际上,在眼睁睁看着小年糕呼啸撞入神宫寺菖蒲怀中的时候,黄泉觉得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那只喜欢“哈啊哈啊”的白色恶灵了。   可事情的发展,却与她原来想的大相径庭。   神宫寺菖蒲非但没有生气,等她被秘书二阶堂桐推着轮椅又回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居然还是笑嘻嘻的,一副很是愉快的样子。那只疑似魍魉的雪白恶灵趴在神宫寺菖蒲的膝盖上,被后者一下一下抚摸着,两只眼睛舒服地眯成了一条线,不时还哼哼上几声。   退魔师与恶灵,这本该水火不容的两者此时却相处得极为融洽,让黄泉与其他几位对策室成员一时怔在当场,互相对视着,谁都没有勇气第一个出言询问。   但在他们就这奇怪的现状提出疑问之前,神宫寺菖蒲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块猛然丢进水里的大石,激起了千层浪:   “大家请安静一下,我有一件事要宣布——”神宫寺菖蒲将小年糕抱了起来,笑着道:“这孩子以后就是对策室的一员了,大家要好好相处,不能吵架哦。”   “等等等等!”   “怎么啦,突然叫这么大声,小一骑你有什么问题吗?”看着不远处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樱庭一骑,神宫寺菖蒲歪了歪头,一只手轻轻扶着脸颊,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当然有问题了!”   “啊啦,那得赶快去看医生才行。”   “不是我有问题!是那个,那个家伙——”樱庭一骑慌慌张张阻止了神宫寺菖蒲想拨打救护车,随后又用力指了指趴在她膝盖上的小年糕。   “这孩子叫小秋哦。”   “哦,原来叫小秋啊……我才不是问它叫什么名字!室长啊,你仔细看看,不管怎么瞧它都是一只恶灵吧!”   “我叫小秋哦。”   面对有些气急败坏的樱庭一骑,小年糕在神宫寺菖蒲怀中蹦了两下,语气轻快地自我介绍道。   “都说了这不是重点……“   “我叫小秋哦。”   “我没有在问你的名字,不用再重复了!”   “笨蛋。”   “为什么突然被骂了!”   “笨蛋!大傻瓜!肯定在三十岁之前就会秃顶!秃子!秃子!而且是没有女朋友的可怜秃子!”   “啊啊啊啊,够了!”   被白色恶灵句句暴击的樱庭一骑似乎整个人都变得灰白化了。   神宫寺菖蒲依旧抚着脸颊,呼呼地笑道:“看起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呀,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真想问一问,你究竟是用哪只眼睛看到的很不错……”   “啊啦,当然是这双慧眼哦。”神宫寺菖蒲笑了笑,将那只乱蹦乱跳的白色恶灵又按回了膝盖上,拍了拍手:“好了,玩笑开到这里,接下来要说正事了。”   “正事……也即是说,刚刚室长你说要让这只恶灵加入对策室是在开玩笑的?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饭纲纪之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这个是认真的。”回答他的却不是神宫寺菖蒲,而是默默在后面推着轮椅的二阶堂桐。与神宫寺不同,这位男装少女性格认真,鲜少有开玩笑的时候,在大多数情况下,身为秘书的她说出来的话要比对策室室长的神宫寺菖蒲更具有可信度。   二阶堂桐将目光移向神宫寺菖蒲膝前的小年糕:“虽然这生物的确是恶灵没错,但它与其他恶灵不同,拥有清醒的自我意识与交流能力,具备极大的研究价值。暂且让小神乐负责照顾与监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以上的话语是室长在搭乘电梯时亲口所言。”   “就是这样。”神宫寺菖蒲按着那只白色恶灵不让它到处乱跳,一边微微笑了起来:“虽然这确实有些奇怪,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和小秋好好相处,好吗?”   其他几人对视了一下,饭纲纪之首先耸了耸肩:“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没有什么异议,反正……以后就算出了什么问题,责任也是落在将恶灵带过来的黄泉头上。”   “纳布没有意见。”   “纳布也没有意见噗噜噜。”   双胞胎兄弟异口同声,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的某位还卖了一个萌。神宫寺菖蒲一放手,小年糕便一跃而起,如闪电般在空中划过一条Z字形的轨迹,先呼啸着撞翻了旁边的樱庭一骑,黄泉还没来得及做出闪避的动作,只见眼前白影一掠而过,小年糕已经与刚开始一样舒舒服服地趴在了她的肩上。   “这……”   黄泉怔了一怔。随后,那软软糯糯的京都腔便在耳边响了起来:“怎么样,现在你相信我有几层楼那么厉害了吧。”   小年糕带着淡淡枫叶香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上,黄泉不习惯地扭了扭身子,顺手将这只小年糕扯了下来,手臂转了几个圈,像丢棒球一样用力抛了出去——   “啊!”   正好命中了旁边的饭纲纪之,砸出一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熊猫眼。饭纲纪之在原地摇晃了一下,仰面倒了下去,小年糕却在空中一转一折,居然又回到了她的肩膀上面。   黄泉偏过头去,与小年糕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四目相对。   “现在我相信了。”   ……   在那之后不久,黄泉就离开了对策室,她今天为了检查这只奇怪恶灵的情况而向学校请了一天假,这时也才刚刚中午,离神乐放学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带着小年糕在商店街无所事事地游荡了一会,只觉得闲到发慌。平时那些一只接一只冒出来的恶灵似乎都销声匿迹了一般,久违的和平时光让黄泉一时间竟有些无法适应。   她因为是对策室一线战力的关系,一旦有恶灵出现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赶赴现场战斗,早退迟到乃是家常便饭,也因此初中没能在学校交到什么好朋友,久而久之,也养成了黄泉独来独往的个性,眼看高一过去大半,她却连班上同学的名字也还没记全。   如果没有神乐在身边,她应该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吧。   当初恳求父亲将神乐接过来照顾,真是这一生最英明的决定了。   黄泉笑着摇了摇头。   平时还不觉得,直到现在突然闲了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与神乐腻在一起,在家里自不必说,放假的时候也是两个人出去玩耍,最近神乐开始慢慢接触退治恶灵的任务,她们的个人时间就变得更少了。   纪之与一骑曾纳闷地问她,这样每天每天都黏在一块,难道不会感到腻烦吗?   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呢?   黄泉想了想,似乎……直到被两人这么问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神乐感到腻烦。在这个世上不管是亲人还是友人、兄弟姐妹、父母与孩子、亦或是如胶似漆的情侣、大家都希望或多或少有着一定的自我空间,有着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黄泉自己当然也是一样。但唯独对神乐却是例外,她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不能与神乐分享,包括时间——即使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神乐在一起,这样每天每天重复下去,她又要经过多久才会感到一丝腻烦呢?一周,一个月,一年,还是……一生?   不知道神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渴望维持着现在的关系,甚至是更往前一步,让两个灵魂更加亲密的接触,仿佛两者原本便是一体,只不过是将失落的碎片重新拼上,使残缺的拼图恢复完整。   仅仅是这样罢了——   “晚餐就做奶油可乐饼好了。其他的……神乐还喜欢吃哪些东西呢?”   虽然今天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普通日子,黄泉却决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啊!”   耳边的小年糕突然惊呼了一声。黄泉瞥了一眼,发现它竟看着路边的自动售货机,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是——可乐!可乐啊啊啊啊!”   “别在我的耳边大叫!”   因为心情很好的缘故,黄泉也不准备将这家伙丢出去了,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小年糕却又再次开口——这次倒是乖乖地放低了音量:“那个,能请我喝一罐可乐吗?”   “啊?”   “一口就好了,只要一口,一口!求求你了——”   “好啦,买给你就是了,别在我耳朵边上吵来吵去……真麻烦啊。”   黄泉撇了撇嘴,看在对方特意使用了敬语,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还是去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可口可乐,啪的一下,帮她打开了:   “喏,喝吧。”   才刚刚将可乐罐凑过去,小年糕就啊呜一声,居然将整个可乐罐连同黄泉的半只手都吃进了嘴里。黄泉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抽出手,正要教训一下对方……   “咦,你怎么哭了?”   “罐子太硬……撞到牙了……”   “……笨蛋。”   黄泉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掉眼泪的小年糕,轻轻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揉了几下它的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神乐的缘故,心情正好的她竟觉得这只奇奇怪怪的恶灵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ps:卡文期还没过,我快死掉了……趴。 第七章 黄泉与超市   暮霭沉沉,天际的白云也染上了点点橙红,夕阳余晖渐渐黯淡下去,停在路边的街灯随后亮了起来,一盏一盏,让即将入夜的商店街较之白日,更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朦胧美感。此时已经过了放学的高峰期,超市里看不见多少穿着校服的年轻人,但若仔细找上一番,倒也还能找到几个高中生打扮的少年少女,正混在那些忙了一天的OL白领之中,满脸焦急地等待着超市人员过来,给卖剩下的便当贴折扣条。   据说在争夺便当的人们之中有着某些不成文的规定,甚至会为了其中特别珍贵稀有的便当大打出手,将超市售卖便当的区域瞬间变成凶险万分的战场,但黄泉与神乐一向很少外食,这类稀奇古怪的传闻也是从饭纲纪之与他的损友樱庭一骑口中听来,出于对两位男士人品的不信任,黄泉至今对这种所谓的“便当战争”依旧半信半疑。无论如何,这都是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的世界。   手推车往前,轮子吱呀吱呀地转着,黄泉在琳琅满目的零食架子里寻找心水的牌子,那只小年糕趴在她的肩上,正在东张西望着,莫名其妙的兴奋不已,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个不停:   “什么,居然连这个都有了!哈啊,真是怀念呀,记得以前经常吃那个牌子的鱿鱼干,那边的曲奇也很好吃……”   幸好其他人看不到这只喋喋不休的恶灵,否则怕是连自己也会被当成可疑的人物……黄泉有些庆幸地想着,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刚刚这只自称“小秋”的恶灵一口将整罐可乐吞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将空了的罐子吐出来,上面没沾口水,反而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枫叶香气。大抵是它身上的味道。   虽然它说是因为磕到牙而忍不住哭了出来,但黄泉后来检查了一下——具体一点的话,就是用铁爪功强迫对方张开嘴巴——发现它口中根本没有半颗牙齿,那又是为什么而哭泣呢?她只是因为神乐的缘故才决定放过这只恶灵,本身可谓对这家伙毫无兴趣,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小年糕那软软的啜泣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她却还是有些心软了。   “你似乎很喜欢喝可乐,要再来一罐吗?”   她这么问道,小年糕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   黄泉竟从一只恶灵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怅然。   “我以前很喜欢喝这个叫可乐的饮料,有些怀念,但尝过之后……却发现已经变得喝不惯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很认真地看着黄泉:   “谢谢。”   “也不是什么需要这样郑重道谢的事啦……”   被道谢的黄泉本人反倒是脸红红地撇过头去,同时心里也不由升起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之感:没想到自己身为一名斩妖除邪的退魔师,有生之年居然能被恶灵说上一句谢谢,这不一定是后无来者,应该也算得上前无古人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退魔师与奇怪恶灵之间的气氛也比最开始缓和了一些,说到底,这位名为谏山黄泉的少女终归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拥有着在这个年龄段应该拥有的种种特点:开朗活泼,很爱笑,喜欢与朋友出去玩,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叛逆,期待着与某位白马王子来一段如繁花锦簇的恋情,喜欢甜食,不喜欢写作业,喜欢可爱的东西。   因为有退魔师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她的青春要比其他同龄人更精彩,更危险,某种意义上也相对黯淡了许多。但小女孩的天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如果小年糕不是恶灵,而是那些玩偶甚至是比较奇怪的毛茸茸兔子,黄泉大抵会与神乐一样,高高兴兴将它带回家当作宠物。   然而它是恶灵。既然是恶灵,就属于需要退治的目标,若非神宫寺菖蒲不知为何下了特赦令,将小年糕列入对策室成员之一,并指名由神乐负责监管——所谓的监视管理,在大家眼里与饲养也没什么区别——黄泉是绝不会让一只来历不明的恶灵留在神乐的身边。   如果神乐出了什么事……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就好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疼得快要止住了呼吸。   “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室长为什么会让你加入对策室……该不会是被你那一下撞到头,变得呆呆傻傻了吧?”黄泉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至少比起神宫寺菖蒲在清醒状态下做出如此奇怪的决策,更有可能是这家伙在中间动了什么手脚。   虽然她一点也不觉得眼前这只毫无威胁性的小年糕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黄泉转过头去,审视着肩膀上的小年糕:“你最好在我决定严刑逼供之前,快快从实招来。”   “咦,你看那边,我记得那个牌子的pocky特别好吃。”   “在哪在哪……等等,你别想转移话题!”黄泉一记手刀劈在小年糕头上,痛得它啊呜一声,眼里噙着点点泪光,委委屈屈地瞪着她。但就如之前所说的那样,这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目光除了让黄泉心里稍稍产生一点负罪感,基本毫无作用,少女哼着一首连自己也记不太清的曲子,将小年糕刚刚指出的pocky丢进了手推车中。   “不好吃的话,你就死定了。”   “哈呜……”   小年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扁了下去,就像没了气的气球一般,软塌塌地趴在黄泉的肩上。但片刻之后,它又变得精神十足,在原地蹦来跳去,吵得黄泉差点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拔出狮子王了:“黄泉,黄泉,今晚做炸猪扒好不好啊!”   “炸猪扒啊,太油腻了一些,不过神乐的确挺喜欢这种热腾腾的炸物……虽然会变胖,不过偶尔吃上一次应该也可以……可以吧?”   “我喜欢吃炸猪扒!”   “我又不是在问你的意见!”   “哈啊……黄泉,黄泉——”   “又怎么了,你就不能稍微安静一下吗?而且从刚刚开始我就很在意一点——你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叫我的名字了!我们还没熟悉到这种程度吧!”   “那……小黄泉?”   “很好,我明白了,你其实是想被我当成棒球来上一发全垒打对吧——球棒就用狮子王代替好了。”   “不可以!用刀的话,在被打飞之前我就会被直接砍成两半了!”   “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你也不会死。”   “但很疼啊。”   “好好想想,如果你被砍到都不觉得疼的话,那对辛辛苦苦的狮子王而言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我果然还是不想被砍!”   “乖,不是有句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嘛。”   “这句话不应该用在这里!”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这句话也有哪里不对……”   “恶灵,伏诛吧!”   “哇!救命啊!”   黄泉沉浸在挑逗这只容易炸毛的小年糕的乐趣之中,浑然不知她此时在其他人的眼里已经成了一位自言自语的怪人。有的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这句话对现在的黄泉可谓是恰到好处。   至于某只小年糕虽然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其他人疑惑不解的视线,却因为觉得有趣而不予理会,更推波助澜让黄泉的形象彻底崩坏。在事情暴露之后,它被羞极恼极的黄泉拎着狮子王一直追砍了九条街,期间各种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故事与事故,也就不必再一一详叙了。   等到神乐放学回家,从黄泉口中得知了神宫寺菖蒲的决定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欣喜不已,抱着黄泉撒了好半天的娇。   她将这件事当作是黄泉的功劳,在之后的几天里极尽乖巧听话之能事,从按摩捶腿到洗澡擦背甚至帮忙暖床一应俱全,让无功受禄的黄泉忍不住有一丝丝的心虚,但在确认小年糕没有揭穿她的打算之后,接下来也就心安理得地开始享受神乐的各种杀必死了。   顺带一提,晚餐吃的是热腾腾的黄泉特制奶油可乐饼与炸猪扒。   也准备了小年糕的那一份。 第八章 神乐与约会(上)   秋去冬来,时日渐过,树上的叶子变得越来越少,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在某个时候不约而同换上了冬装——土宫神乐唯有从这些细微变化之中,才能觑见一丝属于时光的变幻。   平日里,她仍是过着与以往没什么区别的日子,在学校有两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不算特别要好,但小女孩生活的重心,实则也不在学校之中。大部分时间里,神乐都难得能安安稳稳上完一天课,经常要因为对策室突如其来的通知而被迫请假早退,在班主任“你在医院的母亲又病重了?”的质疑目光中有些心虚地告辞离开。   两年下来,她与对策室的其他人倒是混得很熟了——曾是美国佣兵的同性恋大叔岩端晃司,说话异口同声的双胞胎纳布兄弟,不知为何坚持用两个内置机枪的手提箱战斗的樱庭一骑,枪术与法术皆是顶尖水准的管狐使饭纲纪之,男装秘书二阶堂桐,对策室室长神宫寺菖蒲。   还有……黄泉。   在母亲土宫舞身亡以后,父亲土宫雅乐继承了白叡的封印,从此忙碌在退治恶灵的第一线,无暇分心照顾自己的女儿,她于是住进了亲戚的谏山家,与谏山家当主奈落的女儿,谏山黄泉结下了一段亲密无间的缘分。   那一年神乐十岁,黄泉十三岁。   到了现在,这份姐妹之缘也没有任何褪色的迹象。   以后肯定也会一直这么延续下去——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亦或是一个更加遥远的期限,等到她们都变成了老婆婆,牙齿掉光了,没有拐杖就走不了路,一天里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即使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还是会抱着黄泉的手臂撒娇,吵着晚餐要吃奶油可乐饼,与黄泉两个人肩靠着肩,头并着头,分享着最后一根美味可口的pocky。   注视着前方看不到的未来,小女孩一边在心里许下这如童话般甜美的愿望。或许太过天真,太过脆弱,就像那些折射着五颜六色的泡沫,轻轻一戳就化为乌有,但这份希冀却又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美好,面对这种最单纯的期盼,又有谁能出言苛责呢?   十二月的中旬,连着下了好几天雨,今天好不容易停了一会,却还是没出太阳。浅灰色的云压在头顶,层层叠叠,让这座城市也显得格外灰暗。冷风打在脸上,将小女孩的鼻尖都冻得通红,她“啊呜”地惊叫了一声,两只戴着毛茸茸手套的小手拍了拍脸颊,好像这样就能让缺乏水分的干燥脸颊变得温暖一些。   “小秋,你冷吗?”   “一点也不冷!”   听到神乐的问话,趴在她肩膀上的小年糕很有精神地跳了几下,愉快地回答道。这寒冷的天气好像让它想起了什么,最近的情绪明显高涨了许多,惹黄泉生气的次数也翻了好几翻——远的不说,刚刚吃早饭的时候黄泉差点就要气得一怒拔刀斩年糕。   “以前每晚都要被一只大冰块折腾上好几个时辰,怎么也习惯了……哈啊。”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小年糕居然激灵灵发起抖来,神乐顺手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好让它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这白乎乎的身躯到底是什么结构,摸上去又软又暖,简直像热手袋一样。在家里她多半都趴在暖炉桌里,双手捧着小年糕,张着嘴要黄泉剥橘子喂她吃——有时候也会反过来,不过黄泉可没有她这么温柔,每次都将小年糕搓来揉去,等到黄泉心满意足的时候,小秋往往也已经失去了意识,两只眼睛变成蚊香状,要迷迷糊糊好半天才能恢复过来。   回头想想,她与这只拥有自我意识的奇怪恶灵相遇也差不多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这半个月来,小秋逐渐融入了这个退魔师的小团体中,对策室的大伙将之视为神乐的灵兽,有事没事还会拿些食物喂它吃,小年糕来者不拒,从不挑食,不管什么东西都吃得津津有味。   而当它在退治恶灵的过程之中救了神乐好几次之后,就连最顽固的黄泉也不再对它抱有多少敌意了,虽然黄泉平时还是一样换着法子欺负小年糕,但两人朝夕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神乐自然看得出对方心境的变化。   以后的某一天,自己终究会继承白叡,不过在那之前,有这只软软的小年糕陪在身边,也略略满足了神乐的某种期待。她一直很羡慕黄泉的那只乱红莲,纵使小年糕比起乱红莲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论威风凛凛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蚂蚁再小也是肉,灵兽再弱也是灵兽啊。   至少比饭纲纪之的管狐要厉害一些——仅仅是这样,神乐就很满意了。   “其实我很强哦。”   虽然小年糕曾得意洋洋地说过这种话,但理所当然的,黄泉与神乐都没有当真。   那是某个谏山奈落不在家的夜晚,她、黄泉与小秋决定偷偷试着熬夜,在打了一个多小时游戏之后,两人一恶灵转移阵地到暖炉桌边,舒舒服服地趴在桌子上——小秋则是舒舒服服趴在黄泉的头顶——吃着橘子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也不知是谁先提到当下的对策室灵兽排名。如果不算公认最强的食灵白叡,剩下的也就是乱红莲、饭纲家的管狐与这只懒洋洋的小年糕。   三者之中乱红莲排在第一自然没有疑问,接下来就是管狐与小年糕了。神乐支着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应该还是小纪的管狐更厉害……虽然小秋认真起来应该能撂倒三五只管狐,可小纪随身携带的管狐大概也不止三五十只呢。”   黄泉也点头同意:“数量实在是差得太悬殊了。如果这家伙可以像RPG里的史莱姆一样分裂的话——”她戳了戳头上顶着的小年糕,让对方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喂,我说你啊,要不要试着开发一下分裂的技能树?看你这样整天待在家里白吃白喝的,偶尔也应该稍微起到一些作用才行,不然就要将你丢出去了哦。”   “哈啊。”   也不知道是黄泉这句恫吓起了作用,亦或是小年糕单纯不想再继续睡下去,它软软地叫了一声,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声音显得比平时更加软绵无力:“其实我很强的哦。”   “哦,有多强啊?”   “这嘛……”小秋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时候应该谦虚一点,才能显得自己很前辈很高人:“也没多强啦,就是比黄泉你更厉害一些的程度……哈呜?!”   话音未落,它就被黄泉一下抓了过来,丢在桌子上像搓面团一样用力揉来揉去:“是哪个笨蛋用哪张嘴巴说的比我更厉害啊?到底是哪张嘴啊?”   “神乐,救……命……”   “真是的,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一流的退魔师耶,居然被你这只小小的恶灵给看扁了,哼哼哼哼,不把你揉成一块大饼,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啊!”   “神……乐……”   “抱歉,没有人可以阻止这种状态下的黄泉。”神乐双手合十摇晃了几下:“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小秋你就安心去吧,南无,南无。”   “哈呜……”   小秋,阵亡。   此时走在寒冷的街上,想起这段趣事,神乐不由嘻嘻笑了两声。还在因为那二十年“悲惨”生涯而瑟瑟发抖的小年糕看了她一眼:   “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吗?”   “三天前的晚上……”神乐刚开了个头,嗖的一声,小年糕立刻化作一道白影直直窜了出去,只留下愤愤然的一句话:   “居然将自己的快乐建设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想不到你是这种神乐!”   “小秋?”   神乐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发现那白乎乎的身影,她抱着手肘在原地思索了一阵:“再不出来的话,待会我就跟黄泉说你在中途偷偷溜走了。”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小秋又稳稳当当趴回了神乐的肩膀上:“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哈哈哈哈……”   “这样才对嘛。”   “哈啊。”   如是这般与自家的宠物愉快地玩耍了一会,也差不多来到了与人约好的目的地——车站面前的喷泉。她与黄泉的学校很凑巧地都在今天放假,两人昨晚约好了前往秋叶原买一款新出售的游戏,此时正值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也不是什么节假日,一旦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期,熙熙攘攘的车站附近顿时变得冷清下来,放眼望去,稀稀拉拉的,见不到几个人影。   会在这个时间聚集在此的,除了那些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还有零星几名脚步匆匆的上班族,在这些人之中,正站在喷泉旁边低头玩手机的少女更显得鹤立鸡群,格外醒目。   “黄泉——!”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神乐就挥着手大声叫道。黄泉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她向着快步跑过来的神乐挥了挥手,原本紧紧抿着的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等很久了吗?”神乐三步并两步来到黄泉面前,停下脚步,两只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问道。   “太慢了!”   黄泉二话不说,先狠狠敲了一下神乐的小脑袋:“我都在这等了你大半个小时了,明明是一起出门的,突然就不见了,打你的电话也不接!害得我只能在这里一直担心!担心!担心!这期间还有好几批人过来搭讪,简直麻烦死了!麻烦死了!烦死了!”   她咬着牙,每说一句话便狠狠敲一下神乐的额头,砰砰砰的响声之中,神乐最后俨然是蹲在了地上。双手护住脑袋,摆出了没有死角的完全防御姿势:“谁让黄泉你这么漂亮,被陌生人搭讪也很正常嘛……啊,好痛,不要打了,这样子我会长不高的!”   “不要!跟我!油嘴!滑舌!”   “好痛好痛好痛……黄泉你这样子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这一点!不需要!你来!关心!”   “黄泉你这么凶会嫁不出去的噗噜噜!”   “也不准!学纳布!说话!”   眼看已经快把神乐一下下敲进了地底,黄泉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她叉着腰,视线来回看着眼泪汪汪的神乐与小秋:“所以,你们两个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在半路上偷偷溜出去!我觉得神乐应该不会主动做这种事情,所以……”   “哈咿——!”见到黄泉正在活动着手指,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来上一记铁爪锁面功的样子,小秋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惊叫出声。   “黄泉,这与小秋没有关系,是我……”神乐气势十足地一挺胸口,正要为小秋解围,但她在黄泉一眨也不眨的注视下,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话语中蕴含的底气正在飞快流失:   “是……是小秋说这样在约定的场所碰面比较有约会的感觉,所以我才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回家换了套衣服,对不起!”   “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神乐!”   神乐很没节操地改了口,某只小年糕顿时气得蹦蹦直跳,但在它打算继续谴责这位怒卖队友的家伙之前,就被黄泉出手如电一把掐住,左甩三下右甩三下垂直再甩三下,等到黄泉将小年糕重新放回神乐肩膀时,它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圈圈眼,摇晃个不停,过得片刻,哈呜一声,直直摔了下去。   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幕的神乐吓到整个人都僵住了。   “神乐。”   “噫!”   “我们出发吧。”黄泉主动牵起了神乐的手——虽然用的力道有些大,笑眯眯地说道。虽然这笑容怎么看都让神乐觉得毛骨悚然。她果断乖乖地点了点头,被黄泉牵着往车站走去,一步三回头,望着还在地上挣扎不已的小年糕,犹豫了一阵,伸手在胸前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   “愿小秋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息,阿门。”   “对了。”   黄泉突然回过头。   “你这件衣服是上个月新买的吧……很好看。”   “真的?”   被这么一夸奖,神乐立刻忘了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同伴,喜滋滋地挽起了黄泉的手臂:“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别太得意忘形了。”   “哈哈哈。”   远远地听到了这几句交谈,在地上摊成了一张年糕饼的小秋突然升起一种深藏身与名的自豪感。它在原地蹦跳几下,先是跳到了黄泉的头顶,在被对方出手抓住狠狠揉搓一番之前,已经一转一折,稳稳当当落在神乐的肩上——半个月的时间里,小年糕唯独这招“抢座位”是练到炉火纯青了。   “果然还是这里舒服,哈啊。”   它趴在这可谓“小秋专用”的特别席上,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第九章 神乐与约会(中)   大约中午时分,神乐两人在秋叶原下了车。刚一走出地铁站,刺骨的狂风立时扑面而来,同时还有着点点滴滴的冰冷雨水,在她们搭乘电车的这段时间,天上居然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电视上明明说今天降水率不到10%的……果然不该相信什么天气预报,哼哼,还好我早有准备。”伴随着哆啦A梦里标志性的“锵锵锵”音效,黄泉得意洋洋地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把折叠伞,在神乐面前炫耀般晃了晃:“看来小神乐忘记带伞,只能被淋成落汤鸡了,真可怜啊。”   “怎么这样!我明明是陪你一起过来的,才不要自己一个人淋雨呢。”神乐鼓起了脸颊,扯着黄泉的袖子摇来摇去,声音软软的:“黄泉,好黄泉,我亲爱的黄泉姐姐——”   “但这伞很小,只能遮住一个人啊。”为了增加说服力,黄泉抓着伞柄往前一推,将折叠伞打了开来,是一把边缘缀着淡淡花纹的浅色雨伞,确实如她所言,只能堪堪遮住一个人。神乐嘿嘿一笑,直接钻到了伞底下,整个人紧紧贴住了黄泉:   “这样就好了呀。”   “一点也不好,这样子根本走不了路。”   “这种事我才不管呢。”   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歪歪扭扭地往前走了几步,黄泉将那把雨伞举了起来,雨水打在伞面上,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一阵风吹了过来,雨伞向旁边倾倒下去,神乐一声惊呼,伸手过去扶住了伞柄,但伞下的两人还是被淋湿了。   “你看……”黄泉瞪了她一眼,片刻后,却一下子搂住了神乐的肩膀,将她直接拥进怀里:“这样就淋不到啦。”   “很难走路啊!”面部被死死埋在黄泉的胸口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闷闷的,神乐一边挣扎,一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听到黄泉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种事我才不管!”   “啊,你在学我说话!”   “没有带伞的孩子要被剥夺说话的权利哦。”   “黄泉是大独裁者!”   “咩哈哈,快将美女与财宝献给黄泉大魔王,否则我就要屠了这个村子!咩哈哈哈哈!”   猖狂得意的大笑声中,黄泉顺手将小秋抓起来放到自己的头上,与神乐肩并着肩,头靠着头,就像是在玩两人三足一样,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了一起,向前的每一步都是东倒西歪,那把只能遮住一个人的淡色小伞也跟着摇来晃去,某个时候,雨伞被风一吹,竟然向上翻了过去。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手忙脚乱地将伞恢复原状,但大概是一时匆忙,折腾了好半天也无法如愿,小年糕在黄泉头上蹦来蹦去,看着忙活的两个少女,不时插上几句话,倒是越帮越忙,最后被黄泉一记手刀劈到了地上,溅起大片水花。神乐惊叫着往旁边闪避,却一脚踏在浅浅的积水坑中,哗啦——   “啊……哈哈哈哈,你看看你,都湿成什么样了!”   “呜呜呜,看招,嘿!”   “哇,我的裙子!”   “这下黄泉就跟我一样了。哼哼哼。”   雨幕如织,越下越大。雨伞终于恢复了原样,有一根伞骨却歪向奇怪的角度,黄泉心虚地撇过头去吹着时响时不响的口哨,神乐跺了跺脚,将伞抢了过去,又重新打开支了起来。但这时大家其实都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汤鸡,也没人再期待这把伞能派上多少用场了。   由于一路打闹嬉戏的缘故,等到黄泉顺利买下了她在几个月前就预定好的一款游戏,时间也将近到了下午的两三点。雨还没有要停的迹象,看着湿哒哒的神乐与小秋,想必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模样,就这样坐电车回去实在太过可疑,她想了一会要怎样解决目前现状,结果办法还没想出来,肚子倒是真的饿了。   “先去解决午餐问题,同意的举手!”   “赞成!”   “哈啊!”   这个提议毫无疑问地全票通过——小秋没办法举手,所以它的那一票是由神乐代投,她们找了一个屋檐下避雨,黄泉拿出手机开始寻找附近的食肆,神乐闲得无聊,拿了那个新买的游戏翻来覆去地看。   “精灵物语3啊。”趴在神乐头顶的小秋也兴致勃勃,对这款充满童话风格的奇幻游戏十分好奇:“我当初似乎没听说过这个游戏……既然有3,应该也有1和2吧?”   “是啊,黄泉可是这个系列的忠实粉丝,一直期待着能要到初代游戏设计师的签名呢。”   “我看看,居然还是初回限定版,嗯嗯,黄泉也很懂嘛……咦,八神光,这个名字好眼熟,不会是天女兽的那个八神吧……”小秋凑了过去,但在看到制作人员名单的时候,突然怔了一怔: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莫非这个世界连数码宝贝都有?”   “什么数码宝贝?”   “哈啊,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东西,有点怀念而已。”   等神乐将与游戏本体一起入手的游戏攻略书翻到采访的那一页,见到这位八神光并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被选召的孩子,小秋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其他神神怪怪也就罢了,如果有一天真的连数码兽都跑出来兴风作浪……她可不知道九九数完魔灭尽对一堆数据有没有效果。   神乐疑惑地看了小年糕一眼,不过相处久了,小秋经常会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到得现在她也多少习惯了。   小秋自称是一名出色的阴阳师,名叫朱实,曾经与她们一样,也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后来由于一些事情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恶灵之中有不少是由人类或幽灵变化而成,神乐心想小秋大概也是其中之一,至于它为何能保持着清醒的自我意识,就不得而知了。   口说无凭,涉世未深的神乐直接便相信了这只恶灵的说辞,相对谨慎一些的黄泉则是半信半疑。她也私底下借助父亲与对策室的情报网调查过现代阴阳师的资料,却怎么也找不到朱实这个名字,再往前追溯的话,京都的阴阳术名门花开院家四百年前曾有一名叫朱实的女子,她与本家的花开院摇风是夫妻,育有四男两女,其次子正是花开院的第十四代当主,但任黄泉翻遍了对策室的史料,也没有朱实本人会使用阴阳术的记载。应该只是单纯的重名了。   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小秋撒谎,要么它确实名叫朱实,但在死去变成恶灵之前,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阴阳师罢了。归根结底,她与神乐这种退魔师家族的成员姑且不论,即使是对策室中如纳布兄弟、樱庭一骑这些拥有一定灵能力的普通人,在转化为恶灵之后,至少也是B级,若遇上天时地利,更有可能直接变成被称作“移动天灾”的A级恶灵。   小秋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薄弱,甚至连C级也算不上,也许是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变异的最低级魍魉,大概一只普通的C级恶灵都能将它瞬间干掉。这么一想,小秋能在被其他恶灵吞噬或被退魔师消灭之前遇到她与神乐,也算是一种天赐的缘分了。   大抵可以作为侧面佐证的一点,小秋对现代的各种文化多有了解,在电玩游戏上也浸淫颇深,只是接触了几天的游戏,居然就刷新了她辛辛苦苦好几个晚上才打出来的最高纪录,让黄泉很是郁闷——如果是被其他人刷新纪录也就罢了,最多承认技不如人,但她是亲眼看着这只圆乎乎的小年糕在手柄上面一蹦一跳,蹦蹦跳跳间,居然就轻而易举打出了一个她估计这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分数。   这已经不是手残与否的问题了。   她,谏山黄泉,人称神童的天才退魔师,对策室的栋梁之才,居然在平生得意的游戏上面输给了一只根本没有手的小年糕!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从那一刻起,黄泉就下定决心,至少在游戏方面,小秋将是她倾尽全力要超越的对象。   “很好,就决定去这间了!”   小秋与神乐又嘀嘀咕咕地研究了好一会精灵物语3,突然听到身边的黄泉拍了拍手,将两名同伴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之后,高兴地说道。   “锵锵锵——”她将手机屏幕向前一递。   “女仆……咖啡厅?”忍不住瞪圆了眼睛的神乐。   “女仆咖啡厅!?”不知为何突然兴奋起来的小秋。 第十章 神乐与约会(下)   在人的一生之中,总有着许许多多的梦想与遗憾,朱实——现在因为某些理由正“委屈”自己担起卖萌重任,自称小秋的神乐爱宠小年糕,自然也有着一些尚未实现的美好愿望。   譬如有朝一日吹起反击的号角,把雪丽压在身下十倍奉还,让对方也好好体会一番那种无以言表的滋味……但考虑到各方各面的因素,这也只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罢了。   说到底,比起“付出”,明显是“获取”更能体现出上位者的余裕——结果她也只能用这种阿Q精神安慰自己,然后乖乖躺平了事。   然而此时此刻,在黄泉递到眼前的手机屏幕之中,朱实却发现了另一个她期待已久的事物,存在于每个绅士心中的一片世外桃源,女仆咖啡厅!   这里的期待已久,实在是真到不能再真的肺腑之言了——毕竟她可是足足期待了一千年之久。   自穿越以来已过千秋,纵使其中在一次次轮回中蹉跎了六百载,但朱实此身所经历的漫长岁月也有实打实的四百余年,固然还不能与那些寿命悠长的妖怪相提并论,可在人类之中,也着实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了。   至于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为何会沦落到现在被黄泉任意揉捏(字面意思)的境地,其中原因可谓一言难尽。这半个月来,只要她愿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轻松避开黄泉与对策室的监视,潇潇洒洒走天涯,之所以依旧留在谏山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放心这两名年纪轻轻的退魔师,有一部分原因是她隐隐嗅到了山雨欲来的诡异气氛,还有一小部分原因……   黄泉做的饭太好吃了。   尤其在她逐渐习惯了雪丽充满爱意的冰冻饭团,变得可以从一嘴碎冰渣里吃出那若有若无的米饭香气之后,再尝到黄泉这种普普通通的家常菜,真是连痛哭一场的心都有。   天知道某位看上去很贤妻很良母的雪女是怎么做到在六百年间厨艺完全没有寸进的,偏偏她又喜欢三不五时做一份“爱妻便当”与朱实交换来吃,结果一方开开心心吃着朱实精心制作的可口料理,一方只能咔擦咔擦吃着冰镇的野菜与鱼肉……   往事不堪提。   白白软软小年糕模样的朱实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只要每天都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每周还能吃上一回又香又脆的炸猪扒——威严诚可贵,节操价更高,若为美食顾,两者皆可抛。无论如何,她也是天下闻名的应天者,连安倍晴明也要忌惮三分的决定人物,区区卖萌根本是手到擒来啊。   与现世遥遥相对的地狱深处,正苦苦等待再临之日的安倍晴明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种感觉仿佛是他认可的宿敌已经变成了一只节操全无的萌物,连带着曾经被这位宿敌一枪捅了个透心凉的自己,都变得掉价了许多。   这应该只是错觉罢了。   安倍晴明自顾自点了点头,将心中的一丝古怪强压了下去,继续一本正经地谋划着即将再次重启的清净大计,浑然不知他深深忌惮的毕生宿敌应天者,这时候正在被某位他一根手指就能轻易捏死的退魔师小丫头各种搓扁揉圆,俨然面临着年糕生中最大的危机。   “要死了……哈呜……”   直到小年糕变得晕乎乎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黄泉才心满意足地将它丢回神乐的肩膀上,随后拍了拍手:“之前聊天的时候听纪之提及过,说这间女仆咖啡厅的蛋包饭特别好吃,反正离这里也不远,我们就去试试好了。神乐,可以吗?”   “原来小纪会去这种店啊。”神乐若有所思   “男人嘛。”黄泉撇了撇嘴:“像他这种人肯定也是吵着要女仆摆出一个爱心手势,然后这样子动来动去,加上什么变得好吃的魔法之类的……”   神乐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了:“黄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熟悉这些东西呀。”   “怎……怎么可能!”黄泉表情一僵,嘴角抽搐,视线也跟着飘来飘去,就是不与名侦探神乐的目光对上:“我只是偶尔从动画和游戏里看到就记住了,根本没想过要去亲身体验一下什么的,更不会因为觉得自己一个人太害羞而想拉上你一起去,像这种事连想都没想过……”   “不打自招了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连自己也觉得假到不行的干笑了几声,黄泉心虚地撇过头去:“神乐你不想去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其他店,比如这间,或者这一家……”   “就去女仆咖啡厅好了。”神乐却笑眯眯地道。   “咦?”   “黄泉不是很想去看看吗?那就去好了。”   “我才不想去!”   “好好,那我想去,小秋也想去,二比一,黄泉你也只好陪着我们去了。”神乐戳了戳肩上还没有恢复意识的小年糕,得到了对方含糊不清的“哈呜”回应:“你看,小秋也是这么说的。”   “既然……既然你们都想去,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陪着你们了。就放心将一切都交给姐姐吧!”黄泉微微红了脸,却还是挺起胸口,大声说道。   神乐啪啪啪地鼓起掌来:“黄泉真可靠啊。”   “那还用说!”   “也很可爱。”   “这个就不用说了!”   “哈哈哈。”   瓢泼大雨依旧,一时半会也没有要停的迹象。两个女孩靠着一扇放下的铁闸门,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话,稍微年长一些的少女突然伸手抢走了晕乎乎的小年糕,顶在头上当成遮雨的工具,哈哈笑着冲了出去。被留下来的小女孩用力跺了跺脚,急急忙忙追了过去,往前奔出几步,才想起来打开手里湿哒哒的伞,却没有顶在头上,而是就这么挥动着,大声嚷道:   “站住,将小秋还回来!”   “咩哈哈哈,想将这家伙抢回去的话,就试着打倒伟大的黄泉魔王吧!”   “勇者神乐的奥义——用伞打头!”   “哇啊!”   雨水落在地上,一个个小坑里积满了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微微的涟漪荡开,使倒映出来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两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一路追逐打闹着,渐渐去得远了……   ……   “阿嚏!”   坐在开了暖气的咖啡厅里,黄泉揉了揉发红的鼻子尖,打了一个喷嚏。她用店里给的大毛巾擦了擦头发,又将神乐叫了过来,帮忙擦着还在往下滴水的过耳短发。   神乐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两只手抱着小秋——大抵因为它是灵体,倒没有被打湿,摸上去手感依然又软又暖,舒服极了。   “黄泉,你感冒了吗?”她扭了扭身子,出言问道。   黄泉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头:“我的身体比你好多了,用不着担心,倒是你,如果感冒了的话——”这句话没说完,但其中的嫌弃之意却是表露无遗。   神乐鼓起了脸颊:“我才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呢!”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神乐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随后却笑了起来:“唔……不过黄泉倒真的不用担心会感冒。毕竟俗话说,那个什么是不会感冒的嘛。”   “那个什么是什么啊?”   “啊,痛痛痛,不要掐我的脸……”   “问答无用!”   直到神乐大呼认输举手投降,黄泉才停下了这个千锤百炼的“揉脸之刑”,转头看向旁边的另一名少女,讪讪一笑:“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那个……”   她顿了一顿,穿着女仆装的少女倒是笑着摇了摇头:“绯纱静。从开学到现在一直坐在谏山同学的后面,还以为你早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啊,对,绯纱同学!”黄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双手用力一拍,又道了一声歉:“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对不起了啊!”   “反正店里还在准备,这段时间也只有我一个人在,你们就在这休息一下吧。”绯纱静说完,掩着嘴笑了起来:“不过怎么说呢,真没想到在学校那么帅气的谏山同学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让我大开眼界啊。”   “唔……”   黄泉缩了缩脖子,无言以对。因为刚刚一时兴起的缘故,她与神乐在雨中打闹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来到了这家咖啡厅的门口,才发现已经挂上“请稍候”的牌子了。如果不是正好遇到在这家店打工的同班同学,她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学校记得是禁止打工的,虽然她也没资格说别人。黄泉摇了摇头,继续帮神乐擦着头发,这家店下午三点到五点半是休息时间,晚上也提供一些西式的饭点,反正来都来了,既然绯纱静出言挽留,她也打算与神乐在这里解决了晚饭再回去。   黄泉与神乐在靠窗的位置坐着,绯纱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们一会,自顾自地回到员工室,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当她再度出来时,手里却多出了两件崭新的衣服。与她身上的款式一模一样,都是裙摆缀有花边,给人轻飘飘感觉的女仆裙。   “这样下去你们两个都会感冒的,来,先换一下衣服吧。幸好这间店的店长是个狂热的女仆控,在店里准备了从幼女到七十岁老婆婆尺寸的女仆服,要不然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呢。”绯纱静将两件女仆裙放在黄泉面前的桌子上,有些庆幸地说着。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那个店长真的没问题吗?”黄泉很怀疑地看着桌上一看就还没穿过的崭新女仆裙。   “虽然店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变态,但他给的工资很高,所以没问题啦。”绯纱静很洒脱地摆了摆手。   “问题很大吧!”   黄泉用力一拍桌子,正想继续说下去,却感觉袖子被人扯了几下。回过头,正好见到神乐那闪闪发亮的眼睛:“黄泉,你不穿吗?可我有点想试试耶……”   这句话的功夫,绯纱静也伸出手,想将桌上的女仆裙拿回去:“那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合适的衣服好了,你们再等一会……咦?”   却是黄泉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很认真地说道:“不用麻烦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是吗……”   “完全没问题!”斩钉截铁的语气。   “那就好。”绯纱静笑了笑,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粉红色的手帕,蹲了下来,将手帕系在小年糕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阵,高兴地拍了拍手:   “果然,这样很适合你。”   神乐:“……”   黄泉:“……”   现场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古怪。   “你看得到这家伙吗!”   面对黄泉讶然的询问,绯纱静十指指尖轻触,偏了偏头,露出一个得意之余又有些羞赧的笑容:   “毕竟……我姑且也算是一位阴阳师嘛。” ps:忙碌了一个星期之后大家应该都很累了,贴心的作者决定今天只更一章,让各位可以早早休息放松,不用谢我,我就是这么的善良~ 第十一章 黄泉与女仆(上)   今天似乎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各种意外。神乐因为小秋那个无厘头的建议中途折返回家换衣服,虽然让她多等了半个小时,但后来的打扮很可爱所以没关系;之后突然下起了雨,与神乐被淋得浑身湿透;因为肚子饿了,打算去饭纲纪之曾提及的女仆咖啡厅吃点东西,却正好遇到在这里打工的同班同学;在两眼发光的神乐推波助澜下,半推半就换上了轻飘飘的女仆裙。   除了成功入手她期待已久的精灵物语3之外,所有事皆在她的预料之外。甚至就连作为今日重头戏的购买游戏,也因为她与神乐在只顾着打闹嬉戏,耽搁了太久时间,去到店里时才得知想要的特典广播剧已经领完了——话说回来,为什么没有索菲娅的特典呢?   虽然这段时间过得也很愉快,可一想到计划完全泡汤,黄泉还是忍不住有些郁卒。   而且更让她纠结的是——   “黄泉,这一桌的客人要点单了!快过来!”   与她一样穿着女仆裙的神乐踮起脚尖,向着这边拼命招手,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黄泉将托盘抱在胸前,朝神乐点了点头,有些不满地嘀咕道:“明明想立刻回家玩游戏的……到底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帮忙打工啦!”   “哈啊,助人为乐嘛。”   小秋软软的京都腔在耳边响了起来。黄泉瞥了它一眼,这家伙刚刚被绯纱静在身上系了一张粉红色的手帕,看上去就像是喝茶时配着吃的和果子,但它自己倒似乎十分满意这个造型,一边嚷嚷着“英雄参上!”,一边在店里乱蹦乱跳,简直吵死人了。再想到小秋之前也一直信誓旦旦地称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天才阴阳师,曾经还将安倍晴明按在地上打,一言不合就拯救了世界……诸如此类的自夸话语听得多了,黄泉看向这只小年糕的目光之中,也就多了一丝淡淡的怜悯。   又是一个中二期的孩子。   黄泉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帮手忙脚乱的神乐记下客人点的晚餐,再转告给在后台忙得热火朝天的绯纱静——这位没有多少交情的同班同学在她与神乐换好了女仆裙后,才说出了她真正的目的:这家店的厨师与其他值班的店员都请了假,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顶着,希望黄泉两人能看在大家同为阴阳师的份上,帮忙接待一下前来吃晚餐的顾客。   虽然在这之前,黄泉从来没听过一个叫绯纱静的阴阳师,但此时看着绯纱静那一脸“我与你们一样都是阴阳师哦,很厉害吧,快点来夸我!”的神情,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询问对方到底是师承何种流派的阴阳师。反正她能看到小秋,就算不是受过正统教育的阴阳师,至少也是一名与里世界有关系的内行人。   既然如此,有些举手之劳倒也不妨帮上一把,毕竟在总人口一亿多的日本国内,随随便便撞到一位素不相识的阴阳师的几率,实在是不怎么高。   四百年前,土御门先祖天海在德川幕府的支持下开创了有别于平安时期的崭新阴阳寮体系,但在两百年后,因明治维新推行废佛毁释,阴阳师的总据点阴阳寮废止,土御门家也一并没落。   然而进入昭和后,被废止的阴阳寮复活,年轻的土御门家当家夜光被任命为最高负责人。他接受了军部请求,集阴阳道、密教、修验道、神道等日本超自然咒术于一体,再加之自身的解释,创造出极其具有实践性与实用性的帝国式阴阳术——通称帝式阴阳术。   夜光毕生致力于培养年轻一代的阴阳师,更亲自建立了名为夜光塾的阴阳师培训私塾。在他因为泰山府君祭而身亡之后,因为仪式失败导致东京的灵气混乱,从此直至今日,灵灾频频,夜光塾遭到牵连解散,阴阳寮也被再次废止,不久之后以“阴阳厅”之名改头换面重新建立,专注于解决日本国内灵灾所引发的种种问题。   至于那些横行作乱的妖怪,一般情况下皆是由历史悠久的阴阳师名门负责针对——能传承到现在的阴阳术流派,至少也有数百年以上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阴阳师多少都与一些妖怪结下了梁子,譬如被称之为魑魅魍魉之主的奴良组首领滑头鬼,便与京都的花开院家素有渊源,花开院某位先祖更曾在史料记载中留下了怒极之语:   “不准让滑头鬼进来吃东西!”   即使隔着纸张,也仿佛可以体会到这位先祖当时腾腾燃烧的怒火。这句有些奇妙的祖训也因此被花开院后人铭记在心,不敢稍忘。   其他地区,四国弘法大师八十八灵场的僧团曾与狸猫八十八鬼夜行展开过一场绵延数十载的大战,最后以两败俱伤告终,双方至今依然势同水火。诸如此类的宿敌在各地比比皆是,有些是真正不共戴天的仇敌,有些却是亦敌亦友的奇妙关系,宛如一团乱麻,难以理出个一二三四五。阴阳厅既不愿轻易招惹这些麻烦,再加上人手不足,是以只在那些阴阳师家族主动求援时才会派人相助,但在大多数时间里,只是日本各地频频发生的灵灾就足够阴阳厅喝上一壶了。   像黄泉与神乐这些没有继承某个流派的阴阳术,也不曾在阴阳塾——在夜光塾解散之后建立,获得了阴阳厅正式认可的阴阳师培养机构——进行过系统学习,比起使用咒术或式神,更擅于驱使祖传灵兽进行战斗的灵能力者,严格而言并不属于职业的阴阳师,官方称之为“灵兽使”,但普罗大众则更习惯于将这些人叫做“退魔师”,包括他们自己也是这样称呼。   除了某些官方文件之外,鲜少能看到“灵兽使”这个正式的名称。   由于半个世纪以前夜光引起的浩大灾害,这些年间东京市内除了普通的灵灾之外,还多出了一种特殊的灾祸,这类新近出现的特殊灵灾被阴阳厅命名为“恶质灵灾”——一般简称为“恶灵”,并建立了一个名为“超自然灾害对策室”的非正式机构,由身为夜光得意门生的峰不死子领导,专门应对“恶灵”引起的现象。   已经快八十岁的峰不死子在数年前没有任何预兆便递上请辞函,卸下了这副对策室的重任,并推荐她之学生神宫寺菖蒲担任第二代对策室室长。那时黄泉才刚刚加入对策室,对峰不死子为何突然请辞的个中缘由也不太了解,只从其他人口中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详细。   峰不死子似乎是受到了阴阳厅的邀请,前往维持某地的封印结界,却在中途遭到敌人袭击,阴阳厅顶尖战力的“十二神将”折损了足足五人,峰不死子重伤濒死,谏山奈落也在那场战斗中失去了一条手臂,从此退下前线,并将祖传宝刀狮子王交给了养女谏山黄泉。但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又为何会爆发这场激烈的战斗,那个结界之中又封印着怎样可怕的怪物,像这些进一步的情报,黄泉便无从得知了。   之后阴阳厅虽然也再度选出了五位优秀阴阳师,补全了“十二神将”的空缺,可因为事起仓促,水平良莠不齐,甚至其中还有一位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孩,纵使世间从来不乏神童的存在,但让这种年纪的孩子名列最高战力的“十二神将”之一,足以证明阴阳厅也因为数年之前那场讳莫如深的大战而损失惨重。   绯纱静既然与她读同一间高中,自然不会是阴阳塾的学生。但在黄泉的记忆中,也不记得有过名为绯纱家的阴阳名门,既然如此,剩下的可能性便不多了。但她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毕竟双方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即使对方同样是“这个世界”的人,日后也未必有相互合作的机会,更何况,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根本不是会因为利益而刻意经营一段关系的性格。   “先看看情况好了。”   到了最后,黄泉摇了摇头,做下这看似有些消极的决定。如果绯纱静确实是个值得来往的朋友,她不会特意避让,如果事实证明对方不适合作为友人,她也不会委屈自己与神乐。这种个性往好了说是直爽,说得不好听一些,便是过于刚硬,黄泉知道自己没有与反感之人虚与委蛇的耐心,如果不加以改变,以后可能无法成为称职的谏山家主。   毕竟像谏山家这种大家族的一族之长,可不能遇到任何事情,都只需要高举狮子王大喊一声“乱红莲,咆哮波!”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谏山奈落似乎正在思索着她之婚事,大概是与其他阴阳师家族联姻,让对方入赘进来,黄泉对此多少有些抗拒,不过若没有谏山奈落,她早就与亲生父母一样死在恶灵手中,又哪有什么未来可言呢?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以为任何事都能随自己心意,也只是小孩子的特权罢了,妥协与取舍,如同滚滚长河东流去,最后能够握在手中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无论如何,她还有名为神乐的宝物在身边,仅仅如此,就比其他很多人更幸福了。   “黄泉,黄泉,又有客人来了——我这边抽不出手,你去帮帮忙啦!”   就在黄泉转头想寻找神乐身影的时候,如同心有灵犀一般,也正好听到了神乐的呼喊声。她转过身去,向着咖啡厅门口露出了营业用的灿烂笑容:   “欢迎光……是你!?”   叮的一声,挂在门边的风铃响了起来。   饭纲纪之保持着推门而入的姿势,僵在了门口,一条腿停在空中,半天也没落下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穿着女仆裙满脸微笑的黄泉……   “啪!”   关门转身,一气呵成。   “一定是我开门的姿势不对。”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ps:今天早上书客的服务器崩了,为了减轻服务器负担,本来准备爆肝的作者决定今天就一更算数,否则服务器再崩一次,大家就没书看了~ 第十二章 黄泉与女仆(下)   晚上七八点正是食客最多的时间段,这间曾以招牌辣酱蛋包饭上了美食杂志与采访,拥有着不少回头客的女仆咖啡厅也不例外,此时几乎所有座位都坐满了人,外面虽然下着小雨,却仍有十几个人打着伞在排队。   吵吵闹闹的声音充斥其间,唯独在某个靠近洗手间的双人座周围,正散发着一股常人难以想象的险恶气氛。   “这位客人,请问您想好要点什么了吗?”   穿着一身轻飘飘女仆裙的黑发少女手里拿着点单器,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灿烂笑容,可那一抽一抽的嘴角,却将她内心的不甚平静表露无遗。   “如果还没决定的话,我推荐试一试本店的招牌套餐——辣酱蛋包饭加一杯免费饮品,现在的话,还可以免费奉送冥土一日游的单程票,很实惠哦。”   “那就来一份招牌套餐好了。”肩上趴着一头管狐灵兽的年轻男子合上餐牌,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再点一份微笑,来,女仆小姐,smile哦smile。”他夸张地咧开了嘴角,露出亮闪闪的雪白牙齿,随后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右手握成拳头,啪的一下敲在了左手掌心上:   “我差点忘记了,像你这种凶巴巴的女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可爱的笑容嘛。强人所难真是对不起了啊。”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看来这位客人在吃蛋包饭之前,想先在三途河里好好游上一圈呀。”黄泉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之间迸了出来:“真是一位孩子气的客人呢。”   “哪里哪里,比起某位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跑去试穿一点也不适合自己的女仆裙,还在那沾沾自喜的凶女人,我还远远不够孩子气呢。”   “你!又不是我想穿这种衣服才穿的,是神乐——”   “是是是,不用解释了,反正又要将神乐推出来当挡箭牌对吧?有你这种姐姐在,小神乐也真是够可怜的呢。”   “……看来你这家伙是听不懂人话了。需要我叫乱红莲出来充当翻译吗?”   “一言不合就想动手,所以说凶女人就是凶女人。”饭纲纪之摇了摇头,语气沧桑:“居然让这样一只凶暴化的母猩猩满大街乱跑,我看日本也快完蛋了。”   “你说谁是母猩猩啊,这个娘娘腔!”黄泉一把将靠在桌边的剑道袋抓了起来,鞘中的狮子王微微颤动,雄壮的赤红巨狮虚影出现在黄泉身后,作势欲扑,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吓声响。   “我只是说出了实话而已,你有什么不满吗?啊?”饭纲纪之也跟着拍桌而起,不甘示弱地与黄泉相互怒瞪,四目相对间,似乎隐隐有火花电闪,劈啪作响。   “又开始了……”神乐急急忙忙挺身而出,挡住其他人投向这边的好奇视线,同时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在饭纲纪之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大事不好,可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会发展到随时大打出手都不奇怪的地步。   只能说饭纲纪之正好挑了个最坏的时机,撞到因为期待已久的游戏特典告罄,正在到处找沙包发泄的黄泉,之后又继续各种出言挑衅,如果这里不是咖啡厅而是对策室,怕是早就上演一出龙争虎斗,管狐围战乱红莲的好莱坞大片了。   幸好当下在场的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看不到乱红莲与饭纲纪之为了输人不输阵而放出来的数百只管狐,否则定然会造成可怕的大骚乱。即便如此,但他们两位是不是忘了,这里可是还有一位货真价实的阴阳师啊……神乐有些胃疼地望向那位黄泉的同班同学,也是这间咖啡厅目前唯一出勤的店员,在她想来,对方这时的脸色应该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哇啊,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灵兽耶!”   绯纱静两眼闪闪发亮,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角落边对峙的黄泉与饭纲——更准确一些的说法,这位自称阴阳师的高一少女正以某种如同追星族看到大明星的狂热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黄泉身后的乱红莲虚影,竟然连口水也流了出来。   “对了,签名签名!”   绯纱静原地转了几个圈,慌慌张张地要回职员休息室找东西让两位对策室的退魔师签名,神乐还纠结着该不该进行吐槽的时候,围着粉红色“披风”的小年糕已然从天而降:   “现在才不是要签名的时候吧!”   在小秋以一口带着奇特古韵的京都方言嚷出这句话的时候,神乐仿佛看到一把综艺节目中常见的巨大纸扇凭空而生,啪地打在绯纱静的后脑勺,将她打得往前一个趔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趴在绯纱静头顶的小年糕似乎莫名变得精神了许多,仿佛刚刚实现了某个重大的人生价值,连白白软软的身躯也透着某种分外不同的风采。   “哈啊!”   时隔四百年终于捡起吐槽役的本职,来了一发畅快淋漓的吐槽,某只小年糕只觉得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如果不是这本小说的类型不对,她估摸着就自己现在这种精神状态,至少也能坐火箭似的连升三个境界,从筑基期直接变成大魔导师,然后走上啪啪啪打脸的龙傲天道路……   虽然事实上,她现在依旧只能被大魔王黄泉随意搓扁揉圆,毫无还手之力。   因为她根本没有手。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对哦!”   绯纱静犹如醍醐灌顶,停在原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土宫同学与小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她语气认真,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如同即将抛出的不是疑问,而是一口烁烁生辉的利剑。   神乐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看来这位黄泉的同班同学果然还是生气了,也是,换做是她,被其他人在打工的店里大闹一通,肯定也会生气的……   “那只谏山同学背后的狮子灵兽,吃不吃蛋包饭啊?”绯纱静一只手扶着脸颊,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疑惑。   神乐:“……”   她突然觉得刚刚为黄泉与饭纲担心的自己真是一个大傻瓜。   小秋沉思了一会——虽然那副年糕般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不是在沉思,但神乐更愿意相信它在开口之前至少有在好好思考,而不是完全放飞了思想:“我不知道乱红莲吃不吃蛋包饭,不过……”它往下一跳,稳稳当当落到了绯纱静的手心之中,与其对上了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喜欢吃!”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似乎觉得这样说服力还不太足够,小年糕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事实上,刚刚我在神乐送餐的时候偷偷吃了两口,你做的辣酱蛋包饭非常好吃!”   “啊啦,是这样吗?真高兴。”大概是因为被少见的灵兽(?)夸奖了,绯纱静高兴地笑了起来。   “混蛋,要打架吗?”愤怒值已经到顶点的黄泉。   “正合我意,就算你是女人,我也没有留手的打算!做好被打得满地找牙的心理准备吧!”实力挑衅的饭纲纪之。   “其实我还想再吃一盘。”趁着黄泉不在,努力得寸进尺的小秋。   “好呀。你喜欢的话,要吃多少也不是问题。”因为见到了活生生的退魔师,绯纱静心情很好,一口答应了小年糕各种各样的要求。   “店员小姐,这边要点单!”   “喂,我的蛋包饭怎么还没来!”   “我这边也是,等了都快半小时了!”   “来了来了!”   只剩下在场众人中年纪最小的神乐,仍然兢兢业业地奔走在诸多食客之间,凭一己之力支撑起了整个晚餐繁忙时段。   那娇小的身姿被某位绅士放上网络,短短几天时间便拥有了数千粉丝,不知是谁首先将其奉为“萝莉女仆之神”,以广大网民为基础,创建了一个崭新的宗教。随着“萝莉女仆教”的飞快发展,“萝莉女仆之神”的事迹也在网上流传开去,甚至意外掀起了一股女仆咖啡厅的风潮,在秋叶原的街道上,各种女仆咖啡厅如雨后春笋,一间一间开启,又在不久之后一间一间倒闭,如大浪淘沙,能坚持到最后的十不存一。   这家“神明降临”的女仆咖啡厅也因此成为了各方信徒的朝圣之地,生意兴隆更胜往昔。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了。   顺带一提。   神乐将这件事视为绝对的黑历史,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她面前提及,免不了要吃上一发全力全开的庐山升龙肘。 第十三章 乍现的恶灵   晚上,八点半。   最繁忙的晚餐时间终于过去,因为各种原因忙得脚不沾地的四名少年少女——或许还要算上一只小年糕,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黄泉与饭纲最后还是没有发展到外出决斗的地步,两人虽然互相不对付,但本质上都是懂事守礼的个性,在对策室大打出手是一回事,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到底也不会做出一些让其他人头疼的事。   “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你早就被狮子王大卸八块了!”   “感谢你的提醒,但我也要告诉你一句,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你早就变成管狐的晚餐了!”   “借过一下——”在怒目而视的两人之间,神乐突然钻了进来,手里拿着托盘砰砰两下,用力敲黄泉与饭纲的头:“不要再吵架了!小纪快来帮忙,黄泉也是,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啊!”   年纪最小的神乐在对策室中备受宠爱,大家都将她当成是妹妹一般的存在,被神乐叫成“小纪”的饭纲纪之更是如此,若说黄泉是姐姐,在小女孩的心中,饭纲就是货真价实的哥哥了,她偶尔会觉得,如果以后黄泉与饭纲结婚了,她就等于多了两个最亲近的家人,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当事者两人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愿,神乐也只是察觉到了一丝端倪——黄泉心里对饭纲有着隐隐约约的好感,但这份好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却仍是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黄泉与饭纲毕竟是有了婚约的,如果日子就这么平静无波地继续下去,总有一天……   这也只是小女孩在闲暇之时的一些胡思乱想罢了。至少现在,她看着回过头继续忙碌的黄泉,以及虽然咕咕哝哝抱怨个不停,却还是在帮忙接待客人的饭纲纪之,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   “我明明是客人啊……”   “啰嗦!不想帮忙的话就赶快离开,去,去!”   “我又不是流浪狗!”   吵吵嚷嚷间,手底下的动作却没有因此减缓。绯纱静在厨房独挑大梁,小年糕也吵着跟了过去,神乐只希望它不是打着偷吃东西的主意,但似乎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出更多的可能性了。   “小秋前辈真是太厉害了!”等客人走得七七八八,绯纱静从厨房走出来时,两只手恭恭敬敬捧着小年糕,不知为何连说话方式也变成了敬语:“如果没有小秋前辈的指点,我还不知道蛋包饭之道竟还有这么深远的进步空间!”   “小秋前辈……指点?”黄泉一脸错愕地掐了掐小年糕,随后用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它:“你究竟做了什么,该不会是偷袭将绯纱同学撞晕头了吧?”   “哼哼哼。”小秋得意洋洋:“只是稍稍指出了一些小静在料理时的疏漏之处而已。”也不知道在刚刚的厨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它竟直接跳过了姓氏,用小静来称呼对方了。而且看样子绯纱静也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这让黄泉三人更加惊讶,尤其是初来乍到的饭纲纪之,更是一脸茫然,来回看着小秋与绯纱静。   “你还懂料理?”   “这是当然,俗话说得好,没有考过五星级厨师证书的阴阳师不是好穿越者!”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像你这种傻瓜是不会明白的,啊,这就是天才的寂寞吗……哈呜!”这句话刚说到一半,小年糕就被黄泉一把扯了起来,像捏面团一样搓扁揉圆:   “居然说伟大的黄泉大人是傻瓜,接受制裁吧!看招,看招!”   “救……命……啊……”   绯纱静看着黄泉与小年糕和乐融融(?)的打闹,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神乐:“不阻止她们真的没关系吗?不管怎么说,那位可是……”   “没关系,没关系。”神乐随意摆了摆手:“她们从刚认识开始就是这种相处模式啦,而且……你看,小秋也乐在其中嘛。”她说着,指了指虽然看上去被欺负得很惨,却一直在高兴笑着的小年糕。   绯纱静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确实,记得……有提过,那位大人是类似的性格……”   “你在说什么呀?”   神乐偏了偏头。对方刚刚似乎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她没听清楚,这时好奇地问了出来,却见绯纱静有些慌张地摇着手:“没什么,真的什么也没有!”   这欲盖弥彰的掩饰举动,反倒更加勾起了名侦探神乐的好奇心。片刻,似乎是受不了她那一眨一眨的疑惑目光,绯纱静拍了拍手,转过身去:“这次辛苦大家了,工资……要等店长从警察局里放出来之后才能支付,至少让我请你们喝点饮料吧。有什么想喝的吗?”   绯纱静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往餐厅外面走了过去,脚步匆匆忙忙,这下就连一头雾水的饭纲纪之也看出了不对。他挥手阻止了正要继续询问的神乐,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头管狐从袖子里钻出,悄悄跟在绯纱静的身后:“五罐可乐就好了。”   “明白了!”   叮的一声,正门开了又关,绯纱静已经匆匆走了出去。看着那一袭轻飘飘的女仆短裙逐渐消失不见,饭纲与停止蹂躏小年糕的黄泉对视了一眼。   “黄泉,你的这位同学似乎有些不对劲哦。”   黄泉也微微皱起了眉头:“纪之,你忘了小秋不喝可乐吗?”   “我当然记得。”饭纲有些傻眼地抓了抓后脑勺,向黄泉伸出三个手指头:“所以……其中三罐是我自己喝的。”   “你脸皮真厚。”   “承蒙夸奖。”饭纲哈哈笑了两声,随后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想不到黄泉你竟然与绯纱家的末裔是同班同学呀。”   “绯纱家?”   “什么啊,你们没听过这个名字吗?”见神乐与黄泉皆是一副茫然的神色,饭纲摸了摸下巴,有些伤脑筋地笑了:“这下可糟了……我还以为这是常识呢。”他双手猛地一合,恳求道:“黄泉,神乐,你们能不能当成没听到刚刚的那句话?拜托你们了,如果让我家老头子知道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怕是会被他老人家拿拐杖打断腿,不,十有八九会被直接打死!”   “哦豁,那可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啊。”黄泉奸笑一声,看着饭纲变来变去的脸色:“哼哼哼,我该怎么办呢?真是伤脑筋啊——”   “黄泉,这时候就不要坏心眼了。”神乐扯了扯黄泉的裙摆,于心不忍地劝道:“你看小纪都快要吐血了。”   “确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神乐这么一提,黄泉也注意到饭纲此时的苦瓜脸色,她收敛了脸上的灿烂笑容,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然后……拉着神乐往后蹭蹭蹭退了十几步,等到与饭纲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才松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如果弄脏衣服可就麻烦了。好了,你现在可以尽情吐血吐个够了。”黄泉笑眯眯地说道,居然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饭纲抬起手,颤巍巍地指着正将神乐护在身后的黄泉,愤愤然道:“神乐你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变成这种坏心眼的大人。”   “哈呜……”神乐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两人,最后也只能微微的苦笑起来。跟小年糕待久了,她不知不觉也被传染了那几句奇特的口头禅。   “你怎么也发出和小秋一样的叫声了,这样下去会和那只小年糕一样,变成没用的孩子哦。”黄泉半开玩笑地掐了掐神乐的脸颊,目光晃来晃去,在咖啡厅内寻找着小年糕的踪影。   下一刻,她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秋呢?”   “咦?”   直到黄泉这么一问,神乐与饭纲才发现那只白白软软的小年糕竟然不见了。神乐姑且不论,就连以驱使管狐闻名,擅于捕捉任何蛛丝马迹的饭纲纪之,竟然也没有察觉到小秋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这可就有点让人笑不出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手机铃声却蓦然打破了这片有些诡异的寂静。三道一模一样的铃声同时响起,黄泉与饭纲脸色一变,在第二道铃声响起之前,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机,神乐稍稍慢了一拍,等她打开待机的屏幕时,其余两人已经站了起来,黄泉更是拎起了装在剑道袋中的长刀狮子王。   “神乐,走了。”   黄泉将舞蹴拾贰号丢了过来,神乐伸手接住,双眼依旧看着手机屏幕的灵力分布图:“刚刚突然出现的B级灵灾,就在这附近……”   “而且,离绯纱静不到一条街的距离。”饭纲补充道。他挠了挠头:“虽然不知道那位少女有多少本领,但我至少可以确定一点——”   他吹了一声口哨,一马当先朝咖啡厅正门走去:“看来今晚我得饿着肚子战斗了。”   “我和神乐还不是一样!”黄泉没好气地撇了撇嘴,牵着神乐走在后面,几步之后,却又忍不住问道:“关于之前的话题,绯纱家到底是……”   饭纲往前的脚步停了一停。   “反正都说漏嘴了,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们两个也无妨,不过记得千万不要与其他人说,这可是绝对的机密。”饭纲回过头,嘴角带着悠哉的微笑:   “绯纱家与土宫家一样,都是四百年前被土御门本家选上的——守护一族啊。”   ……   夜晚的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月色黯淡,隔壁的街道倒是一派热闹繁华,霓虹灯光隐隐约约地照了过来,将她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只隔了一道小巷的这条街却冷冷清清,仿佛是闹市与荒野的区别,听着隔壁街上的谈笑声,绯纱静竟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恍惚感。   她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明明小秋前辈还让我保密的,结果差点就暴露了,唉,我真是不中用啊……”   绯纱静打开从在店里就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有些出汗的掌心中央,一片奇特的叶子显得分外醒目——是在这寒冷的冬季绝不该出现的,鲜艳如火的枫叶。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当时小秋前辈将这片凭空生出的枫叶交给她,之后确实是这么说的:   “等你有空的时候,请将这片枫叶交给那个指点你阴阳术的家伙呐。只要将红叶送到即可,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这标志性的红叶,绯纱静才隐隐对眼前这只小年糕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可若她真是那位传奇之人,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看着它被谏山同学像揉面团那样搓来搓去,居然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实在与老屋残本之中记载的形象天差地远……倒是与神明大人所说的故事有些相似了。   疑惑盘桓在心间,绯纱静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路边的自动售货机前,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钱包出来了,此时穿着店里的女仆装,自然也没有带零钱,就这么两手空空在售货机前站了好一会,冷冷的夜风一吹,她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记得别人提过,从某个角度用力踢自动售货机的话,会从里面掉出饮料……”绯纱静若有所思,但到了最后,少女仅存不多的矜持让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只能先回去一趟了,唔唔唔,谏山同学应该会笑我的吧,但这也没办法了,唔唔唔唔……”   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也不必再保持形象,抱着脑袋在自动售货机面前蹲了下来,口中还发出唔唔唔的怪声:“明明已经决定趁着高中改变形象,与那不堪回首的过去挥手告别,为此还特地转到了这间谁也不认识我的高中,每天早上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电车上学……”   “眼看马上就可以塑造出完美的形象了,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同班的谏山同学,还因为看到了稀有的灵兽而得意忘形,这下谏山同学和其他两位退魔师肯定会认为我是一个怪人,我的形象也就一去不复返了,唔唔唔唔,越想越不敢回去……明天我该怎么去学校呢,天啊,真想挖个洞钻进去躲上一辈子,不想活了,我想死,让我死吧……唔唔唔唔,干脆像网络游戏一样,直接在这里刷新出一只怪物,将我一下子杀死好了!正好可以删号重来!”   话音未落。   “啊——怪……怪物!”   从隔壁照过来的霓虹灯光突然晃了一晃,随后便熄灭了。与此同时,行人的惊叫声也接连不断响了起来:“怎……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啊啊啊啊!”   惊呼声很快就变成了惨叫。   失去霓虹灯光而变得漆黑一片的小巷另一头,玻璃碎裂的声音,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男人女人的喊叫声,什么东西被压碎的声音,砰砰砰,嘭嘭嘭,交织成某种难以辨识的混乱,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什么东西弥漫在空气之中,让绯纱静不禁寒毛直竖,从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厌恶感。   她对这种感觉十分熟悉。   “瘴气……是恶灵!”   此时此刻,绯纱静呆呆望着小巷另一头来来去去的人影,体会着隔壁街道上迅速扩散开去的混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不要这么灵验?”   她刚刚只是在开玩笑啊…… 第十四章 一场闹剧的开端   将时间往前稍稍回溯片刻——   晚上八点的秋叶原,闪烁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奔流不息的车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巨大的屏幕之中正循环播放着新近上演的动画电影,如东京这种人流汇聚的大都市,大抵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迎来真正的休憩,白日里有白日的热闹,夜晚也有夜晚的喧嚣。   但在其中以电器街与御宅文化为人熟知的秋叶原,却总比其他地方更多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仿佛误闯进某个异世界的入口,擦肩而过的,放眼所见的种种,皆是与现实相背而行的“幻影”。   到了夜晚,这种盘桓心间的不实感便愈加强烈了。人造的灯光取代了明月,横亘在夜空的银河也不再闪耀生辉,无论日月星辰,它依旧留在那里,曾经映照的人事物却已逐渐远去。   道路边,灯火通明,将褐发在脑后系成一束的少女微微蹲下了身子,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居然想对美红出手,真是最——差劲了!”因为刚刚跑了很长一段路,少女的呼吸依旧急促,她怒视着脚下蜷缩如虾米的中年男性,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大有一言不合再踢上一脚的冲动。周围稀稀拉拉围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此时居然都鼓起掌来,有个染了黄头发的轻佻大叔还吹起了口哨:   “小妹妹,干得好!”   “对付这种痴汉,就应该狠狠地打!”   “刚刚那一记飞踢真够帅气,简直可以去演假面骑士了!”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那名少女抓了抓脸颊,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正待继续说话,之前被抛在后头的同伴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扯住她的手臂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忧心忡忡地问:“千鹤,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褐发少女摆了摆手,随后一指趴在地上的中年人:“美红你看,我已经对这种无耻的家伙降下了审判的铁槌,帮你报仇了!”   “笨蛋!居然一个人就追了过去,如果出事了怎么办啊!”   尽管心里腹诽着凭她的身手要对付这种缺乏锻炼的大叔,根本不可能会出什么事,但知道对方这些絮絮叨叨也是为了自己好,千鹤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反驳,只是笑着拍了拍美红的肩头:“知道啦,知道啦,这些话都听你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那如果下次再遇到同样的事情?”美红怀疑地看着她。   千鹤顿时露出了一个爽朗之极的笑容:“当然是揍到他满地打滚了!”   “这不是完全没反省嘛!”   “哈哈哈。”   看着连连跺脚颇有些气急败坏的美红,千鹤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与朋友约好了今天要去她打工的餐厅帮忙,本着多拖一个人下水的想法,也顺便叫上了平时形影不离的美红,但在电车上却遭遇了想对美红上下其手的痴汉,被她喝破之后不但没有立刻跪地求饶,居然还选择转身逃跑,自己追了好半天,一直到追出了车站,才抓准机会一记腾空飞踢将这家伙踹翻在地。   那些欣赏了这场堪比特摄追逐戏的围观群众之中,早有机灵的拨打了报警电话,两个少女叽叽喳喳说笑了一阵,几个警察赶了过来,带着被千鹤一脚踹到口吐白沫的中年痴汉离开,旁观的行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纷纷散去了。   “好了。”千鹤拍了拍手:“既然我们已经顺利伸张了正义,接下来就让我带你去见一下绯纱静学姐吧。与我不同,静学姐可是货真价实的灵能力者,似乎还是什么阴……影羊,鹰洋,营养师来着?”   她歪着头嘀咕了好半天,美红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你想说的是阴阳师?”   “就是这个!”千鹤连连点头:“美红你真聪明呀。”   “我觉得是千鹤你……”美红犹豫了一会,还是将之后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免得打击到友人的积极性。她与千鹤在初一的开学典礼上认识,因为两人性格投契,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既称无话不谈,自然也包括了珍藏在两人心中的小秘密。   比如——千鹤拥有着灵视之力。   在这个电视上会大大方方播出阴阳厅修祓过程的时代,阴阳师、退魔师这些称谓对一般人而言虽然仍是遥不可及,但至少在普罗大众之间已形成了一个共识,神鬼妖魔不再是只存在于怪谈传说里的虚构故事,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坐落在东京涉谷的阴阳塾每年皆会向外招生,虽然考试与课程十分严苛,却还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其中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以职业阴阳师为目标之人。   得知了千鹤能见到常人不能视之物的秘密后,她也曾询问过有这份“才能”的好友以后会不会打算试着进入阴阳塾,对方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我要与美红你上同一间高中!这样就可以继续抄你的作业了!”   如果没有后半句,这明明是一段感人肺腑的友谊呀。   美红回想起千鹤当时让她啼笑皆非的回答,笑着摇了摇头,正待继续说话,却发现了友人的表情微微的变了。兴高采烈的笑容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惊讶与恐惧的古怪神色。千鹤蓦然拉着美红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凝重,直勾勾地望着某个方向——刚刚那个痴汉中年人被带走的方向。   “千鹤……?”   在没有任何才能的美红眼中,千鹤死死盯着的那个方向根本毫无一物,她心里有些发虚,伸手轻轻扯了扯千鹤的衣角:“怎么了?”   “嘘!”   但在千鹤的视线尽头,此时所见到的,却赫然是另一副奇诡的情景——深沉诡异的黑色雾气正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黑雾之中,隐隐还能听到扭曲怪异的怪物嘶吼声,让她不禁毛骨悚然。   “瘴气……是恶灵吗?”   两年前经历的那件事从记忆深处翻涌而上,千鹤咬着嘴角,忍耐住掉头逃跑的冲动,因为此时在她的身后,还有着另一个更需要保护的人存在。就像当初在彷徨无助的她面前,明知不敌却还是毅然挺身而出的绯纱静学姐一样,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就这么仓皇而逃……   无论如何。   “美红……”   千鹤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错觉,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得干哑起来了。   “快逃啊!”   就在她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某种常人无法看到的灾厄,也蓦然降临在这条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了……   ……   “为什么啊……”   两只手被拷住的中年痴汉突然在警车前停下脚步,低着头似乎喃喃说着什么。声音听上去有些压抑低沉。站在旁边的警察推了他一下:“咕哝什么呢,快老老实实进去,这么大年纪了还猥亵小姑娘,真不要脸,像你这种人……唔!?”   他话音未落,那中年人突然一个转身,肩头狠狠撞在了警察的胸口,竟将这个一米八的壮汉撞得腾空飞起,向后直直摔出了十几米远!   “大叔我每天都在拼死拼活的工作啊!到头来还要被那些可恶的上司鸡蛋里挑骨头,指着鼻子乱骂一通,回到家老婆孩子也都不拿正眼看我!身上背了几十年的房贷和车贷,就连去居酒屋吃一串烤鸡肉也要精打细算,每个月只能去一次,还只能喝那种最便宜的酒!那根本不是人喝的东西啊!”   中年人双手一挣,硬生生扯断了这副铁制的手铐!   “大叔我只是打算在下班之后放松一下疲惫不已的身心,稍微摸一摸女中学生滑溜溜的大腿,看一看最近在女孩子之间流行的胖次,闻一闻那些大叔我根本买不起的昂贵洗发水是什么味道,如果可能的话,还想舔一舔那充满了青春活力的脸蛋!明明只是这么一点点的要求,为什么连这么一点点的要求都不肯满足我,甚至还要打我,报警抓我……大叔我不甘心啊!”   被乱糟糟刘海挡住的眼球此刻布满了血丝,间或一转,就像即将碎裂开来的玻璃珠,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中年人猛然伸手抓住了离得最近的另一位警察:“你说,这是不是很理所当然的要求,大叔我都这么努力了,稍微享受一些福利也是应该的,你说是吧!啊!”   那可怜的警察被扯住衣领直直提到了半空中,双足离地,胡乱摇晃着。他看着状况明显变得不对的中年人,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但……痴汉行为是犯法的啊。”   中年人顿了一顿。   “你说得很好……但毫无意义!”   话音一落,他又是一声怒吼,居然将这位警察顺手甩了出去,如炮弹一般呼啸飞出,连续砸破了两道玻璃橱,咔擦咔擦,脆响之声不绝于耳,使附近的路人纷纷侧目。   “既然这个社会对大叔我如此不公——”   中年人却已经一伸手将半张警车的车门扯了下来,高高举过头顶,随后,轰然砸落!   “大叔我就要杀了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啊啊啊啊啊!”   尘沙飞扬。   普通人看不到的漆黑雾气从中年人的身上逸散而出,这突然出现的黑雾很快便将旁边的那辆警车笼罩在内,慢慢地,明明车内没有驾驶者,一度熄灭的引擎声却再度响了起来……   片刻后,某位打扮入时的女子与双目血红的中年人对上了眼,她僵在原地,松开手里拿着的提包。啪的一声,手提包跌在了地上。   “啊——怪……怪物!”   在这条灯光迷幻的街道之上,混乱如同水面上荡开的波纹一般,向着西面八方迅速扩散开去…… 第十五章 失控   “美红……快逃啊!”   用力甩脱同伴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千鹤转身用力地推了一把美红,美红一时没有防备,向后踉踉跄跄地退出几步,下意识地向这边伸出手,堪堪抓住了千鹤未及收回的食指,却因为汗水而滑了一滑。指尖与指尖偏离而过,纤细的五根手指在空中虚虚抓了几下。   美红惊慌的声音这时才传了过来:   “千鹤!?”   “是恶灵!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里很危险,我可以看得到那些家伙,在这里先拖延一下,你快走!快!”千鹤却已经回过身去,死死盯视着那黑色瘴气弥漫开来的位置,左手在背后拼命挥动:“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快逃!”   这几句话的功夫,在褐发少女视线所及的尽头,事态也还在持续地演变下去——如同谁猛然将一块石子掷入了平静的水面,某种难以言喻的混乱与焦灼感以那辆停在路边的警车与正拉拉扯扯的中年人与两三名警察为中心,飞快地朝着周围扩散过去。中年人突然出手,把两个警察直直摔了出去,从他身上散发的漆黑瘴雾将没有驾驶者的警车笼罩在内。   片刻后,警车顶上的灯开始闪烁,路人捂着嘴惊呼出声,名贵的手提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玻璃橱被砸破,身上扎满了碎玻璃的警察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沿途留下一摊摊触目惊心的红色。有人开始大叫着奔跑起来,唇膏与其他化妆品从手提包里掉了出来,咕噜咕噜地打着转儿,有几张纸被风吹起,飘啊飘的,在某个时候遮住了那些流光溢彩的霓虹灯……   锐利的警笛声在耳边蓦然炸开!   明明驾驶位上空无一人,警车却以一股令人吃惊的气势向前冲了出去,恍如一头发了狂的斗牛,不闪不避,直接将另一辆拦在面前的小汽车撞得打横飞起,直直跌进旁边的一家礼品店!哗啦哗啦碎成一片的玻璃观赏橱之中,各种各样的衣服飘在了天上,如同夜色之下的幽灵,千鹤微微吸了一口气,还没等她在这一片混乱里理出些许头绪,却见那辆奇怪的警车在转了一个方向之后,竟朝着她与美红直直撞了过来!   事到临头,千鹤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纵使她天生拥有可以看到非人之物的“才能”,但除了两年之前与绯纱静的那一次相遇,这短短十余年里,这种能力既没有为她带来过什么得益,也不曾因此而遇到过什么麻烦,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风风火火的,还在读着初中的小女孩,仅此而已。   思绪在这一刻无限的拉长开去,连那快得如同一道闪电的警车也似乎变得慢了许多,打亮的车前灯仿佛两个空洞无神的巨人眼瞳,逐渐充斥了千鹤的整个世界。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身体却抢先了思维一步,将护在身后的美红猛地推到了一边!   砰!   少女恍如一支断了线的风筝,被警车迎面撞上,腾空抛了出去,警车轰鸣着冲出一段距离,又再度停下,掉头,这次则是对准了摔在地上的美红。   “千鹤——!”   惊慌闪避的行人之间,美红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时间竟连起身逃跑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同伴被抛出去的身影。警车在原地停了一停,轰轰作响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轮胎在柏油路上印出深深的痕迹,却在撞到美红的前一刻,猛然停住!   震耳欲聋的警笛声之中,却掺杂着某种细微的奇特声响。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美红愕然抬头,脸上泪痕犹在,在她与那辆诡异警车的中间,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出了一枚小小的六边形的银白色结晶,这枚小小的白色结晶上满是裂痕,好像即将碎裂,它就这么停在了空中。随即,在这片白色结晶周围,第二枚、第三枚……更多的结晶凭空浮现,眨眼之间便形成了一面银白色的墙壁,异彩连连,熠熠生辉,宛如晶莹剔透的冰雕。   “这是……”   小女孩不可置信的低语声消散在清冷夜风之中。   ……   八时三十七分,超自然灾害对策室本部。   “现在的情况?”   坐在轮椅上的对策室室长神宫寺菖蒲拍了拍手,语气温和地询问道。   担任秘书一职的二阶堂桐与往常同样站在轮椅之后,背脊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情绪。但与她熟悉的对策室成员却敏锐地发现,这位不苟言笑的男装女子此刻竟很少见地紧紧抿起了嘴角——这是她为了掩饰内心慌张时的习惯性动作。   “秋叶原那边出现了两只B级恶灵,黄泉、神乐与纪之都正好在那边,应该可以全部交给他们处理。”这个时候留在对策室里的,只有樱庭一骑一个人。樱庭一骑坐在他的位置上,手指在空中点来点去,似乎在进行着什么分析,嘴上也没闲着,继续回报着一系列情报:“除此之外,十九时五分出现在足立区的B级恶灵已被岩端顺利解决,他在七分钟前回报,目前正与纳布兄弟赶往练马区,退治那边新出现的四只B级恶灵,似乎谏山家的那位薙刀小姐也在那里,并且已经与恶灵交上手了。”   “竟然一口气出现了这么多B级……”神宫寺菖蒲微微皱了皱眉:“看来我们之前猜测的应该没错,这也是那只A级恶灵引发的事件,他最近的行动实在过于频繁了。”   “是啊,在半个月前才刚刚召集了十几只B级恶灵进行袭击,这才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居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樱庭一骑用力抓着头发,左脚一踢地面,坐着的电脑椅滴溜溜转了半个圈,又重新面对着桌上崭新的电脑,噼噼啪啪的键盘敲击声如雨点响起:“刚刚传来的消息,荒川、千代田、新宿都有B级恶灵出现,数量从一只到五只不等。”   “与之前不同,这回是满地开花吗……本来对策室的人手就不怎么足够,这下麻烦了。”神宫寺菖蒲叹了口气,却见樱庭一骑猛地站了起来,盯着电脑屏幕,满脸吃惊之色:   “策长!”   “怎么了?”   “在秋叶原临近车站的某条商业街上,其中一只B级恶灵与陌生的退魔师展开了战斗。”樱庭一骑舔了舔嘴角:“比对了资料库里的信息之后,那位阴阳师大概是……绯纱家的末裔,绯纱静。”   “怎么会是她!”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始终保持着沉稳自若的神宫寺菖蒲也终于变了脸色:“我不是让小纪之去暗中保护她了吗!”   “纪之三人正被另一只B级恶灵缠住,大约五分钟之后就能解决对手,前往支援绯纱静。”短暂的震惊过后,樱庭一骑做了几个深呼吸,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并将视线重新移向摆在桌子上的巨大显示器。大大小小的窗口打开又关上,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闪来闪去,他在其中寻找着有价值的信息:“土宫大人传回情报,结界附近疑似有咒禁道之人出没,他需要留下固守封印,暂时无法抽身。”   “咒禁道吗……预料得到的情况,他们果然与那只A级恶灵有着一定联系。”神宫寺菖蒲按着眉心:“小一骑,向其他分部提出疑问,对咒禁道的监视理应是由他们负责,现在人都来到东京附近了,我却还没有收到半点风声!请他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重重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五分钟实在是太久了,既然那只A级恶灵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就代表他应该做好了足够的准备,那只B级恶灵交给小纪之一个人对付就好,让小神乐与小黄泉立刻前往支援绯纱静!”   “了解。”   “至于其他地区的恶灵……也只能交给纳布他们了。”   “等……糟糕!在绯纱静的附近——”   樱庭一骑悚然回头:   “发现了那只A级恶灵的踪迹!”   ……   “绯纱流·镜映!”   在举拳欲击的中年人面前,赫然出现了另一道一模一样的中年人身影,双拳在空中猛一交击,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横扫出去,周围的车窗纷纷碎裂,警笛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两个中年人各自踉踉跄跄倒退数步,其中一人的脸上却逐渐裂开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身穿女仆短裙的少女站在美红身边,左手一转,方才挡下了警车冲击的雪白结界顿时消失无踪,左手的掌心却突然多出了一块小小的化妆镜。   “幸好还来得及。”   她微微吐出一口长气,随即将手中扣着的化妆镜往前一丢:   “镜界·封!”   巴掌大的镜子在空中旋转着,倒映出附近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彩,光芒闪烁间,竟蓦然由一分二,由二化四,变成四面造型古朴的落地大镜,砰然落地,将警车团团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   咔擦!   两个一模一样的中年人面对面轰出了第二拳,脸上有着数道裂痕的身影彻底破碎,变成一块块玻璃碎片,洒了一地。漆黑瘴气氤氲,将那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包裹在内,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套诡异的黑色甲胄,再也看不到原来的半点人类模样。   “果然……与两年前的那只怪物一样啊。”   吵吵嚷嚷的大街上,面带惊慌的行人与她擦肩而过,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如同要将耳膜也震裂了一般,被困在四面落地镜中央的警车仍在尝试着冲破阻碍。本来一度停歇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渐渐飘起的雨雾,让对峙的两人更多了一丝朦胧之感。   看着一步一步向这边靠近的中年人——虽然他这时已变得浑身漆黑,根本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模样,漆黑的瘴气沉淀下去,形成了类似钢铁的模样,一片一片,牢牢固定在中年人的身上脸上。全封闭式的头盔随后出现,一条长缨垂在脑后,又被风吹得向上飘起。   乍眼看去,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完全是一具应该摆放在博物馆里的古老甲胄。   “依附在人类身上的恶灵,这……”   绯纱静只觉得口中发苦。两年前她被那位神明大人救了之后,得到了那位好心神明的悉心指导——虽然代价是她的零花钱几乎全被拿去买稻荷寿司了,最后只好出来打工补贴家用——从此阴阳术水平可谓突飞猛进,也多多少少了解了里世界的一些事情。   譬如……恶灵之间的区别。   受到杀生石影响的瘴气所演变而成的灵灾,被称之为“恶质灵灾”,与普通灵灾不同,“恶灵”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拥有强大的传染性。   C级或以下还好说,一旦到了B级,仅仅是恶灵本身的存在,就会不断侵蚀其身边的一切事物,将它们也化作恶灵的一部分。刚刚那辆警车便是受到侵蚀,与中年人同样,成为了“恶质灵灾”的附庸。但普通的B级恶灵只能影响死物,而此时此刻,她眼前的这只恶灵竟可以化作甲胄模样,依附在人类的身躯上,这只有两个可能性。   要么,这只是被称为“移动天灾”的A级恶灵。   亦或是。   “杀生石吗……”   这只恶灵并非受到杀生石影响的瘴气演变而成,而是直接由杀生石变成的——灾祸之源。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对于绯纱静这位半吊子的阴阳师而言,接下来将面临的都必然是一场苦战,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与两年前不同,这次可不一定会有某位刚好路过买菜的神明大人,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再是两年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中二病小丫头了。   “只要有镜子在,我就还有一搏之力……”   绯纱静暗暗给自己加油鼓气,看着那具给她以非同小可压迫感的漆黑甲胄正一步步靠近,正要伸手到口袋里取出家传阴阳术的施法媒介。   下一刻,这位阴阳师少女整个人都怔住了。   似乎……刚刚那两面化妆小镜,就是她目前随身携带的所有镜子了。   小雨如烟,将视线缩减到一个小小的范围,绯纱静眨了眨眼,一时忍不住有些茫然。   如果她现在掉头就跑……   还来得及吗?   ……   “什么守护一族,吹嘘得这么了不起,结果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嘛。”   距离绯纱静所在街道有一段距离的某处高楼,楼顶,黑云沉沉,夜风凄冷。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有几只蓝色的蝴蝶正在翩翩飞舞,一头银色短发的男孩转过身去,两只手插在兜里,轻轻笑了一声:“这样一来,很快就能破去第六重的封印结界了,只剩下最后的土宫家了吗……”   “如果我是你——”   又软又糯的京都腔突然响了起来。   “嗯!?”   三途河和宏蓦然转身。   “就不会在队友抱团推塔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去打野。”   一片一片的枫叶从天而降,枫红如火,与冷色调的蓝色蝴蝶形成鲜明之极的对比。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飘飘摇摇落下了一张粉红色的手帕,又是一阵凉风吹过,手帕随风飘动,隐藏在下方的双眼也因此露了出来。那是一双明亮如星,温柔似水的眼瞳。   红叶纷飞的绝美奇景之中,围着粉红色“披风”的小年糕就这样浮在半空中,静静看着三途河和宏露出的单眼。   雨势渐大,忽转滂沱。 ps:分量十足的第二章!今天也码了差不多八千字,让你们再说我懒!哼! 第十六章 黑骑士(上)   渐转滂沱的大雨,扑面而来的凄风,如火枫叶乍然飘落,一片一片如蝶纷飞,形成了另一场有悖天时的绝美奇景。夜色漆黑如墨,身在数十层的高楼屋顶,人造的灯彩落在俯瞰视线的尽头,点点线线,勾勒成一幕幕光怪陆离,那份属于都市的热闹喧嚣隐约传了上来,更衬托出此时此地的冷冷清清。   在身上系着一条粉红色手帕的小年糕浮在空中,隐隐带着肃杀之意的一阵寒风刮了过来,将那手帕吹得倾向一旁,猎猎作响,一袭斗篷也似。那平时懒洋洋趴在神乐肩上的白软身躯,这一刻却闪烁着淡青色的冷冷光芒,刺骨冰寒尤胜凄风苦雨,恍若怪谈之中的鬼火妖灯,令人不寒而栗。   分明是童话般的奇妙一幕,却让原本老神在在的三途河和宏顿时变了脸色。在看到那雪白身影的瞬间,他已下意识往后一跃,插在兜里的两只手拔了出来,交叉守在身前,指间夹着十数支锋利的退魔手里剑,露出的单眼一眨不眨,死死瞪着那飘在半空中的小年糕,脸上一直带着的嘲弄笑容也彻底消失无踪。   雨落在少年的身上,在他指缝间夹着的手里剑表面,隐隐流转着一种五彩斑斓的鲜艳颜色。那正是三途河一族代代相传的巫蛊术之中,最令人闻之色变的剧毒。   “哈啊。”   小年糕此时却是一副软趴趴的神情,那没精打采到了极点的样子,与正严阵以待的三途河和宏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她早就不是会因为吊打低级小号而骄傲自得的不成熟年纪了。如果不是看黄泉与神乐实在对付不了眼前的少年,小秋也懒得挺身而出,在她而言,与其淋着雨跑这么老远,只为了欺负区区一只A级恶灵,还不如继续留在咖啡厅里偷吃蛋包饭,亦或是被黄泉揉来揉去更加有趣。   这毕竟是一生之中少之又少,可以暂时卸下所有责任安心卖萌的时间了。   “离开吧。”小年秋望着眼前的三途河,懒洋洋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劝道:“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得很,就算是现在的我,也有一百种方法把你直接从这里丢下去。”   “你杀不了我。”   “我不需要杀你,甚至不需要胜过你,只要将你留在这里,很快就会有其他人赶来支援。或者——”小年糕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有足够的自信……带着那块杀生石从我面前离开?”   她注视着三途河被刘海乱发挡住的左眼,声音又轻又软,却带着一股无可置疑的强大自信。三途河和宏不由一顿,有心反驳,但知道眼前这只“恶灵”真实身份的他却比任何人更加明白,如果现今世上真有人能道出这等豪言壮语,巅峰期的小年糕绝对是其中之一。   甚至是——   当世唯一。   “你要冒着封印被破坏的风险出手吗?”三途河和宏咽了一口唾沫,夹着退魔手里剑的手指微微一动,手里剑的尖端悄然对准了小年糕。他开口道:“你既然能出现在结界之外,就意味着四百年前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剩下的最后两道封印能支持到什么时候?更何况,现在这副模样的你,又能发挥几成实力?”   “对付你,又何用几成实力?”回答他的,却是一声轻嗤:“死了这条心思吧,虽然封印即将告破,至少也还能维持半年时间,这半年里,我不会让任何人动到土宫神乐与绯纱家小姑娘的一根手指。最后奉劝一句,不管是你,还是咒禁道那些扛枪带炮的古惑仔,都别成天将主意打在封印结界上面,被囚禁在七重结界内的那个家伙,是你们穷极一生也无法想象的可怕之物。一旦让它提前脱困,这代价,你们承受不起。”   小年糕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三途河和宏的举动,纵使正被十几支淬了奇毒的手里剑瞄准,也没有露出半点惊慌之色。她飘浮在半空中,粉色的“披风”飘啊飘的,那明亮的双目从三途河身上移开,望向高楼之下,看着那逐渐扩散开来的混乱,以及在混乱中也显得格外醒目的灵兽狮子与两名少女,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再开口,声音却冷得如千年寒冰:   “现在,在我改变主意杀你之前,夹着尾巴——滚!”   话音甫落。   滂沱大雨之中,骤然,杀气弥漫!   ……   高楼屋顶的对峙一触即发之际,在警笛声回响不休的这条商业街上,另一种刺骨的杀意也正在酝酿、沸腾。披上了漆黑甲胄的中年人仿佛真正变成了古时骁勇善战的骑士,他高高抬起左臂,那瘴气凝固而成的钢铁手甲在空中停顿一瞬,猛然砸落。   这一拳尚在中途,却已经带起了一阵呼啸的狂风,狂风形成气旋,将四周的雨珠带得急速旋转起来,绯纱静闷哼一声,就地打了一个滚,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对方这一记千钧重拳。   但黑骑士的攻击没有就此结束,他一拳砸在柏油的马路上,拳背与地面接触的部分倏然有了起伏,如同水面荡起的涟漾,停在路边的汽车与路标牌被这股冲击波直直抛上半空,闪避不及的行人跌倒在地,哭喊惨叫声此起彼伏。落在空中的电线也被硬生生扯断,火星四溅,噼里啪啦的声响之中,半截电线如蛇一般划过漆黑的夜空——   以黑骑士为中央,一个又一个气势宏大的波浪向着四面八方涌了出去!   仅仅一击,方圆倾陷!   绯纱静也被重重摔在地上,她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狠狠撞在地上的后背剧痛难忍,简直就像骨头断了一般,连最简单的呼吸也变成了一件困难之极的事。   越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越不能失去理智。   神明大人的教诲在这个时候浮现心头,绯纱静咬着牙趴了起来,顺手拉起旁边的卷发少女——她曾经见过这女孩的照片,应该是千鹤的好朋友,虽然不知道千鹤现在的情况如何,但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那位开朗活泼的少女平安无事,一边拉扯着仿佛失了魂的美红,朝黑骑士的反方向踉踉跄跄地奔逃过去。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低沉扭曲的嘶吼声就在身后响了起来。美红犹如一具没有拧上发条的人偶,眼中没有半点光彩,任凭绯纱静拉着往前跑动。眼前的女仆短裙沾染了浅灰色的尘埃,摇来晃去,雨水落在上面,大片大片的水渍正在扩散……她突然慌慌张张地尖叫起来:“千鹤,千鹤她——她被杀死了!”   “闭嘴!”   绯纱静回过头没好气地喝斥了一声,她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美红,立刻看到那远在数十米外的黑骑士单足用力一踩地面,高约两米的魁梧身躯竟如炮弹一般迎面撞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   刹那之间,绯纱静寒毛直竖,在她这十余年的短暂人生里,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感觉,几近擦肩而过——   “快逃!”   少女大喝声才刚刚响起,黑骑士的身躯却已如同一辆横冲直撞的坦克战车,碾过了两个小女孩原先站立的位置,之后速度依然不减,竟在眨眼之间,直直冲出了百米之远!   绯纱静用力将美红推到一边,自己却被那瘴雾重铠擦到了一下,肩头火辣辣的疼痛,身体也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眼前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小,只剩下充斥耳边的雨声、风声、砰砰的心跳声……   倏然,一声威风凛凛的清喝占据了绯纱静的所有感官!   “乱红莲——”   她如同在这一刻陡然脱离了万有引力的影响,在空中轻飘飘转了一个圈,目光投向下方的街道,越来越大的雨幕之间,长刀狮子王与舞蹴拾贰号恍若两道月光照落,水银泻地,交叉挡下了黑骑士砸向美红的致命一拳。   黄泉与身边的神乐四目相对,不必任何言语,绝佳的默契自然而生,她另一只手按着狮子王的刀身,向前奋力一推,竟将面前的魁梧身躯推得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神乐左足一点地面,原地滴溜溜转了一个圈,舞蹴拾贰号收入鞘中,随即握住刀鞘的手指轻轻一弹,锵然一声,被刀鞘机关进一步强化了威力的居合斩径直向前,利锋掠过狂风骤雨,重重落在黑骑士胸前两片铁甲的隙缝之间,不偏一寸,不差一厘!   “呜呜呜呜啊啊!”   黑骑士惊天动地的惨嚎声与深紫色的血液一同飞溅而出!   紧紧跟在两名少女之后的巨狮灵兽猛然向前扑出,将不及闪避的黑骑士按倒在地,两排白森森的利牙大大张开,强悍的灵力由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在狮口中化作一股最为纯粹的能量波动。黑骑士似也感受到了将至的威胁,倒在地上奋力挣扎,却被乱红莲两只利爪牢牢按住动弹不得,一瞬间的角力之后,伴随着谏山黄泉一声高喝,被压缩到极点的能量如滔滔洪流倾泻而出,彻底淹没了那长缨飘动的全封闭式头盔!   “——咆哮波!” ps:九十万字撒谎庆祝~ 再ps::章推一本同为阴阳师题材的变百小说~书名叫《阴阳师在异界》,该作者提供的推荐词:穿越到异世界后的旅途,异世界会是终点么?怎么可能!手游阴阳师同人。 第十七章 黑骑士(下)   “乱红莲,咆哮波——!”   少女威风凛凛的清喝声回响在这片满溢着混乱氛围的街道上空,并在这一刻忽然压制了其余所有的声响,刹那间,四周仿佛都陷入了极端的静寂,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所有正在运动的事物都变得极度缓慢。神乐手中的舞蹴拾贰号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半弧,黄泉将视线从乱红莲身上移开,担忧地望向被黑骑士一下撞飞的绯纱静;刚才被黑骑士当成武器投掷出去的车辆尚未落地,扯断的电线在空中乱舞不休,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慌乱奔跑的行人与并肩而立的两名少女错身而过,美红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一滴透明的雨珠停在了空中。那滴雨珠在神乐的眼中慢慢地拉长、变形,一点一点向下坠去。风吹过来,乱红莲那一头蓬乱的鬓毛迎风飞扬,狠厉的兽瞳微微一缩,按住漆黑甲胄的前爪也在不经意间收回了几分力道……   神乐眨了眨眼,将压在肺部的冷空气吐了出来。   教人连眼睛也睁不开的滂沱大雨之中,蓄势圆满的咆哮波如天河倒泻,最纯粹的能量在巨狮口中凝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滔滔洪流,彻底淹没了黑骑士那顶带着飘动长缨的全封闭式头盔!   以乱红莲与漆黑甲胄为中心,刺眼的光芒猛地爆发开来了。刹那间,所有人的视野中只剩下彻彻底底的一片白茫,风雨不再,种种声音也如同消失了一般,狮形灵兽的怒吼如一道半空炸开的惊雷,将他们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疼痛难当,恍如成了又聋又瞎的残疾人,只能呆呆站在原地,任由内心被恐惧紧紧攫住,或者惊恐大叫,或者双手捂住耳朵蹲下,但就连这些本能做出的慌张举动,也皆尽成为了咆哮波的一部分,无论是惨呼抑或呼救,都如滴水入海,激不起半点波澜!   烙印在视网膜的白茫色彩如潮退去,滚滚的尘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一瞬之间的绝对寂静之后,各种各样杂乱的吵闹声又一次回到了这片深夜的街景。黄泉握着狮子王刀柄的五指微微一紧:“干掉……唔!?”   她话没说完,却被身边的神乐伸手堵住了嘴巴。黄泉疑惑地看了过去,只见神乐一脸认真:“小秋说过,这种标准的flag发言一说出口,本来能击败的敌人也会变得打不死了。”   小女孩语气严肃地这么一说,黄泉虽然心中有些嗤之以鼻,感觉那只小年糕多半是将动画与现实混淆了——她们又不是漫画作品里的角色,怎么可能会有什么flag嘛——但见到神乐不容置疑的目光,也只能乖乖点头,等神乐将小手收了回去,她再将目光投向烟雾之中昂首而立的乱红莲,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再立起那个所谓的“flag”。   扬起的沙尘逐渐被雨水冲刷殆尽。也露出了乱红莲与被它牢牢按在地上的漆黑甲胄,这位状况诡异的黑骑士这时整个脖颈以上皆不翼而飞,胸前的铠甲也满是裂痕,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啪的裂开,变成漫天碎屑一样。它静静躺在地上,犹如故事插图之中被砍断了首级的骑士,雨幕如织,在那冰冷开裂的甲胄表面勾勒出一层朦朦胧胧的轮廓,此情此景,竟让黄泉心中一动,升起了淡淡的悲凉。   她与神乐互相对视了一眼,正想说话,被她们护在身后的美红这时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顾不得手上脚上好几处流着鲜血的伤口,也顾不得浑身上下如同每根骨头都要散架的疼痛,她踉踉跄跄往前奔出几步,捧住了神乐的手,声音又干又涩:   “土宫同学,千鹤她,千鹤……被……被那只怪物杀死了!”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神乐突然僵在原地。   从看到美红的时候,她就尽力避免自己去思考,为什么美红在这里,向来与美红形影不离的千鹤却不见踪影,是暂时分开行动,一定是暂时分开了,她们两个也不是连体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这自我安慰的想法,却被美红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击碎了。   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面对一个最坏的可能性:   柳濑千鹤,自己在学校仅有的两个朋友之一,总是热情向自己搭话的开朗少女,被杀了。被眼前的这只黑骑士恶灵杀了。   一直以来,神乐见证过不少人的死亡。土宫舞是在战斗中伤势过重,遭白叡反噬而亡,她只来得及见到母亲那业已冰冷的尸体。对策室的成员在这两年间也陆陆续续有过伤亡,熟悉的那些人却始终安然无恙,听到陌生人死了的消息,小女孩会感到悲伤——也只是感到悲伤而已。   至于其他的,被恶灵袭击的受害者们,她所斩杀的恶灵,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了,能够留在心中的,毕竟少之又少。柳濑千鹤是其中一员,至少,她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同龄人朋友。   “柳濑……”   神乐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也变得沙哑起来。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又酸又痒,她转头望向美红,与那溢满了绝望与悲哀的双目一对,本来以为解决了恶灵而有些雀跃的心情,就那么突然的沉到了谷底。   黄泉用力咬了咬嘴角,从那位神乐同学的三言两句之间,也差不多猜出了事情大概。有心想安慰神乐两句,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到得最后,也唯有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头。   大雨瓢泼,仍看不出半点要停的迹象,三人与乱红莲站在雨中,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说话,气氛仿佛冻结了一般,与四周持续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死一般的沉寂。   “神乐,黄泉——”   直到饭纲纪之的身影从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转了出来。他肩上趴着一只管狐,脚边还有两只正在跟着主人往前奔跑,身上的衣服沾染了片片尘埃,也有几道撕裂的痕迹,没有鲜血。饭纲向这边挥了挥手,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没有察觉到三人间的诡异气氛,视线在周围的狼藉景物上一掠而过,最后望向被乱红莲按在地上的漆黑甲胄:   “干掉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   原本静静躺在地上,好像已经彻底死去的黑骑士突然又有了动静。从破碎开裂的甲胄各处,乍然飘出了一缕缕漆黑如墨的瘴雾,瘴气弥漫开来,转眼便将这具漆黑甲胄笼罩在内,乱红莲一声怒吼,急急忙忙往后跃去,却还是被瘴气擦到了一部分,前爪顿时如同被千万把利剑刺中一般,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源源不断的瘴气之中,被咆哮波与神乐那一记居合斩打破的铠甲裂缝开始飞快修复,空空荡荡的脖颈之上竟也蓦然生出了一颗完好无损的头颅,全封闭的钢铁头盔表面流转着不详的深沉光彩,垂在脑后的长缨被风吹得飘起,恍若一条盘身吐信的鲜红蟒蛇。   雨落纷纷,黑骑士在一阵铿锵铿锵的金属碰撞声中,缓缓站了起来,重新长出的头颅盯着饭纲纪之看了几秒,又转了回来,隐藏在头盔之下的双目锐利如剑,径直投向黄泉与神乐。   过了一会。   黑骑士缓缓举起了左手,漆黑手甲覆盖着一层浅浅的雨幕,如同融入了这片荒诞的夜色之中:   “嗷嗷嗷嗷嗷嗷嗷——!”   扭曲而低沉的怪物吼叫声,在几位退魔师的耳边炸响开来了。   ……   “沃日!你娘亲啊!”   岩端晃司看着面前正不断翻滚蠕动的章鱼形B级恶灵,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向后退出几步,与纳布兄弟互相背靠着背,形成了可以面面俱到的三角阵型。这位曾当过一段时间美国自卫队员,后来转职自由佣兵的老将可谓身经百战,一生之中所经历的危难不知凡几,但此时端着对策室特制的独钴杵左轮枪,却也不禁从心底泛起了一股无力感。   他紧紧盯着面前翻来滚去的巨大章鱼,在刚刚他才第八次将这只恶灵打成了筛子,可眨眼之间,它那破破烂烂的身躯竟然又在一阵突然弥漫的瘴气笼罩下飞快恢复,不过区区几分钟的时间,连半点伤口的痕迹都看不到了。   “没子弹了啊……”   岩段晃司啧了一声:   “难道我们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有些丧气地道出这句话,过了一会,便听到了纳布兄弟瓮声瓮气的回应:   “纳布喜欢吃章鱼,不喜欢被章鱼吃掉。”   “纳布也喜欢吃章鱼,也不喜欢被章鱼吃掉。”   “真巧,我也是一样的看法。”岩端晃司哈哈一笑,再度举起了他那把视如性命的独钴杵左轮枪:“再来一次,轰了他娘的——!”   ……   “还是这样。”   冷静到甚至有些冰冷的语气,但其中隐隐约约的一丝颤抖,却透露出说话者心中的情绪,其实并不如她的声音那般平静。   谏山冥用力挥动手中薙刀,将紧追过来的一只B级恶灵斩成两半,看着它被一阵蓦然生出的黑雾笼罩,转瞬又重新恢复如初,曾被这把退魔薙刀斩到的位置连一丝伤痕也没有,就好像刚刚发生的只是幻觉罢了。但她心中明白,这绝对不是什么幻觉。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恶灵,明明与人类体型差不多,却拥有着更胜寻常B级恶灵一筹的强悍灵力,拥有着不凡的战斗技巧,被她击杀之后竟然还会自行恢复,简直就是不死之身。其余地区似乎也出现了不少恶灵,不知道是所有恶灵都这样古怪难缠,亦或是她运气太差,正好抽到了下下签,谏山冥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薙刀旋身一转,呼啸如风,再度将两只欺近过来抬手欲攻的巨猿恶灵拦腰劈成了两半。   她趁着那两只巨猿恶灵正在恢复的空隙,抽身退出了战圈,竭力调匀着已经开始有些急促的呼吸。但那些恶灵没有给她太多的休息时间,不过几个呼吸,数只奇怪的B级恶灵便再度攻了上来!   粉白身形如行云流水,在好几只恶灵的围攻下依然稳稳不落下风,可额头渗出的点点汗水与越来越沉重的薙刀刀身,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如果战况再继续胶着下去——她总有一刻会被硬生生拖死在这!   ……   对策室内。   “一度被纪之消灭的B级恶灵又再次复活了!”樱庭一骑重重敲了一下桌面:“被谏山冥干掉的也是,纳布兄弟他们杀掉的好几只也是,这……这怎么可能!”   “小一骑,冷静。”神宫寺菖蒲表情凝重,脸上也没有了那从容的微笑:“慌乱无助于现在的状况,保持冷静,然后将现在发生的所有状况一一告知我。”   樱庭一骑站在原地,双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重复了几次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知道了。”他转身坐下,继续噼噼啪啪敲着键盘:   “荒川、千代田、新宿、秋叶原、练马,这些地区的恶灵都被消灭过一次到多次,但原本彻底消失的灵力波动却在一段时间之后再度出现,其他地区也陆陆续续有新的恶灵出现……对策室的人力远远不足以应付这种状况,再这样下去的话,很快……”   他吞了一口唾沫,声音发涩:   “很快,就会产生大量的死伤者了。”   “立刻通知警视厅,撤离相关区域的无关平民。”神宫寺菖蒲摆了摆手:“越快越好,现在不是陪他们玩什么政治游戏的时候了。”   “但这样一来,对策室可能会被追究责任——”樱庭一骑下意识地反驳道,话音未落,神宫寺菖蒲猛然一拍轮椅扶手,用从未有过的音量怒喝出声:“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她这句话近乎是吼了出来,高高耸起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对策室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神宫寺菖蒲撑着自己的额头做了几个深呼吸,似乎变得冷静了一些,视线望向樱庭一骑,隐隐有一丝疲惫:“小一骑,快去吧,之后的事之后再来考虑,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可能减少伤亡。”   “好。”   看着面对电脑忙碌的樱庭一骑,这位半身不遂的对策室室长坐在轮椅上,纤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眉心紧紧皱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眼中有某种深沉的痛楚一闪而逝。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掌伸了过来,覆上了她放在轮椅扶手的另一只手。   “室长……”   二阶堂桐带着担忧的声音传来。   神宫寺菖蒲叹了口气:“我没事……不会有事的。”   窗外,夜色如墨,大雨滂沱,竟让人恍惚间想起了圣经之中的灭世洪水。对策室内只有噼噼啪啪的敲击键盘声回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神宫寺菖蒲几乎以为时间都要为之静止的时候——   “室长!情况不对!”   樱庭一骑突然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仿佛在刚刚樱庭一骑开口的那个瞬间,某种宏大的、沉稳的、温和而仁慈的事物乍然掠过了这间有着数十年历史的对策室本部,如同水面上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反倒更加凸显出其中的静谧安然,使她那颗疲惫紧绷的内心也变得平和下来。就像是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之中,听着悠悠的摇篮曲调,无忧无虑,酣然入梦……   但此时此刻,耳边响起的却不是摇篮曲。   是佛经。 第十八章 天降甘霖   正当对策室这些年轻的退魔师陷入苦战之际,秋叶原另一处,某座数十层高的大厦楼顶,风雨飒然,杀气弥漫,看上去只是一个小男孩的三途河和宏双臂交叉护在身前,满脸戒备之色,露出的单眼紧紧盯视着面前的强大威胁,双手十指夹着寒光烁烁的退魔手里剑,身子前弓,做好了随时进退的准备。   点点滴滴的雨水落在他指间的手里剑上,乌黑的金属表面顿时荡开了一圈圈轻微的涟漪,涟漪过处,某种十彩斑斓的鲜艳颜色从手里剑最深处浮了上来。那是只要稍微看上一眼就会立刻感到头晕目眩,乃至于恶心呕吐的诡异色彩。   “原来如此。”   在这位白发少年外表的A级恶灵对面,大约二三十步外,一条粉红色的手帕迎风猎猎作响,小年糕望着那奇彩斑斓的退魔手里剑,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声音轻轻,恍若一阵拂面的微风:“咒禁道,禁咒道,果然他还活着……哈啊,可惜这次大约没机会让他再送我一把扇子了。”   “来。”   “你只有一招的机会。”   与平时在黄泉与神乐面前得意欢快的语气不同,小年糕此时的声音温柔恬淡,其中似有着淡淡的笑意,却也隐隐带着一丝莫名的叹息。它就这么浮在半空中,静静看着全神戒备的白发少年,双目亮如星子,又柔和得像是一池静谧无波的湖泊,但口中道出的话语,却让三途河和宏浑身冰冷,如坠万丈深渊。   片片红叶凭空而生,随风纷飞,乱落如雨,更胜真雨。这阵突如其来的红枫之雨,充斥在三途河和宏的单眼之中,竟让他恍惚间升起一种错觉——仿佛这一方天地之间,无风也无雨,安然闲适,唯有自然,一任自然。   一片枫叶自他的眼前飞了过去。   “这!?”   三途河悚然惊觉,仅仅只是红叶遮挡视线的刹那之间,他一直紧紧锁定的小年糕竟然已经消失无踪!   “如果我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声音是从头顶上空传来。白发少年只感毛骨悚然,用力一踏地面,向后猛然跃了出去,同时双手蓦地一扬,十几支淬了巫蛊奇毒的退魔手里剑划过漫天雨幕,直直冲向天空!   “你早就死了一百遍。”   就在三途河堪堪落地的瞬间,再次听到了那又软又糯的京都腔,依然是来自头顶上方,声音与位置与刚刚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仿佛他从刚刚到现在一直站在原地,不曾采取过闪避或反击。白发少年心中警钟大作,正待动用家传的巫蛊术全力杀出生路——   “嘿!”   白白软软的巴掌大身躯蓦然从天而降,呼啸着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三途河和宏的头上。   咚——!   一声闷响,如洪钟大吕,震得四周雨幕向外斜着飞了出去,余音回荡,经久不绝。   “至于现在……应该是第一百零一遍了。”   仅仅是这种玩闹般的攻击,便将这位被对策室视为棘手强敌的A级恶灵活生生撞晕了过去。小年糕叹了口气,从昏厥倒地的三途河和宏身上跳了下来:“就跟你说了只有一招的机会嘛,居然还不用全力,连有名字的招式都不放一个,害得我现在完全找不到一点打败了关底boss的成就感,哈啊,真空虚,还不如被黄泉捏来捏去呢,虽然黄泉有时凶了点,但她不管怎样也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少女,美丽就是正义,赏心悦目,顾眼补身,这是老人家的青春热血啊。”   说着说着,小年糕恨铁不成钢地又在三途河头上原地起跳,乓乓乓蹦了好几下,直接将对方的半颗脑袋都砸进了混凝土地板里:“连小玉那种智商都知道遇事不决开个大的道理,你身为一只有理想有追求的A级恶灵,怎么能比狐狸更蠢呢。真是傻瓜,大傻瓜!”   “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像神乐与黄泉除魔的时候也不喜欢用有名字的招式,整天听来听去都是‘乱红莲,咆哮波’,明明拔刀的时候可以喊一声‘天翔龙闪’或者‘人符·现世斩’什么的呀,真没劲,听到耳朵都要起茧了……虽然我现在没有耳朵。咦,到底有没有耳朵来着?算啦,这不重要。哈啊。”   久违的热身没能达到预期,小年糕有些失落地嘀嘀咕咕了好一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办正事了。以他目前的实力,若是全力出手的话,估计对策室那帮小家伙一时半会还真顶不住……不过这样一来,取回身体之事又要往后再推延好几个月了,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是天意,我也只有应天而行了。”   一句顺应天意,声音分明轻如微风,却蕴含着某种坚如磐石的信念。小年糕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那双明亮的眼里虽然有着淡淡怅然之意,但从中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悔。   “小雪丽,要辛苦你再多等一段时间了。”   压城欲摧的漫天乌云,恍若灭世洪灾的凄风苦雨,当周遭一切都被笼罩在深灰色的绝望色彩之中,高楼之上乍然吹过了一阵萧索的秋风,秋风裹挟着片片如火枫叶,宛如万千胡蝶,在雨幕如织的漆黑夜色之中翩翩飞舞,一扫阴霾沉郁,带来了活泼的勃勃生机。   这一刻,在所有陷入苦战的退魔师耳边、在被恶灵袭击而惊慌的行人耳边、在对今夜东京发生的灾变尚懵懂不知,沉浸在自己小小世界的普通人耳边、在为无力阻止即将发生的惨剧而黯然神伤的神宫寺菖蒲耳边,响起来的,是风声,是雨声,以及……清脆如铃响的少女诵经声。   “地藏真大士,具杜多功德,现声闻色相,来稽首大师。施诸众生乐,救脱三有苦,雨无量种雨,为供养大师。天帝无垢生,观察四方已,合掌恭敬住,赞请于大师。”   轻如微风的语调,一字一字念诵着古老奥妙的经文,这声音如同蕴含着奇妙的魔力,让听到的所有人无论正处于什么样的状况,都不可思议地恢复了镇定与冷静,心湖波澜不再,清澈倒映,蓝天白云。   红叶乱飞的大厦楼顶,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在这黑暗的最深处,竟冉冉升起了一轮皎然明月,月华如水,回照大千。   月华照落一地清辉,清辉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口古朴奇拙的长剑。剑身长约三尺,色呈暗金,柄若佛门轮杵,剑鞘朴素到了极点,没有任何装饰,流露着一种最单纯的美感。   狂风骤雨之中,这口古拙之剑稳稳立在原地,安忍不动,犹如大地。   诵经的声音仍在继续:   “解脱宝所依,福海具精进,悲意乐聪敏,救苦诸有情。与怖者为城,如明月示道,生善根如地,破惑如金刚。能施解脱宝,如水漂众惑,烦恼热为盖,愈疾如良医。”   一片红叶飘飘摇摇,落在了状如轮杵法器的剑柄之上。下一刻,柔和温润的华光闪烁,一只洁白如玉的小巧手掌凭空伸出,五指向内一合,自自然然握上了这口古拙之剑。   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袖划过空中,如同长夜之后乍然洒下的第一道光芒,温润华光逐渐褪去,一道白衣红裙的娇小身影从天而降,身后一轮明月高照,清辉洒落,仿佛为她披上了一件皎然无暇的天衣,更衬得这道身影如神似仙,非属凡人。   少女伸手,轻轻握住随着经文乍然现身的古拙长剑。   如同天地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万籁俱静,唯有扑面而来的金天之风,这阵有悖天时的秋风之中,蕴含着丰收与肃杀两种截然不同的涵义,由生而死,由死而生,生生不息间,恍如天道运行,四季更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正是众生之相。   四百载的时光俨如白驹过隙,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最初短暂的生疏感转眼消失,少女抿着嘴微微一笑,锵然一声清响,缓缓拔出了身前那口至朴至拙的三尺长剑。   “愿此及时雨,普化千万身……”   右手握住轮杵之柄,少女左手并指如剑,一寸一寸划过暗金色的流利剑身,剑指所经,剑身上镂刻的咒文纷纷亮起,化作一只只淡金色的萤火虫,在那道白衣红裙的身影四周飞上飞下,煞是活泼。   不计其数的红叶,不计其数的金虫,皎然清澈的明月,无休无止的大雨,漆黑如墨的夜空。这一切相互交织,如迷似幻,竟令人分辨不出这一幕究竟是真耶?是梦耶?唯有那道手持长剑的红白身影,双足稳稳踏在大地之上,与方圆的所有事物皆完美契合在了一起,似乎她从最初便应该站在那里,如同天地在这凡世间投下的一纸剪影,不拘一格,潇洒自在。   “法雨甘霖遍十方。”   剑指终于划过了锐利的暗金色剑尖,随着白衣红裙的少女轻声一叱,那些飞来飞去的金色萤火虫如同得到了什么号令,各自三三两两离去,散入滂沱大雨之中,化作无数温润如玉的光点,让这场冰冷的狂风骤雨蓦然多出了一种柔和而温暖的气息……   ……   “还是不行!”   一片狼藉的商业街上,黄泉与神乐一次又一次将那力大无穷的黑骑士打得节节败退,但无论对方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被那阵突然散溢而出的漆黑瘴气笼罩一会儿,立刻又能变得生龙活虎。   但黄泉与神乐两人却没有这种死而复生的技能,在刚刚的战斗中,神乐因为千鹤的事有些神魂不属,差点被黑骑士直接一拳轰爆了脑袋,若非黄泉挺身相救,这位年纪轻轻的退魔师怕是已经魂归离恨天了。   但作为舍身相救的代价,黄泉狠狠吃了黑骑士的一拳,此时右臂向着奇怪的地方歪了出去,手肘位置也不自然地鼓起一大块,十有八九是骨折了。她忍耐着右手骨折的剧烈痛楚,将狮子王转到左手,与神乐配合着将黑骑士牢牢困在原地,不让他有机会逃离此地。   “黄泉,你的手……”   “先专心应战!”听着神乐急到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黄泉虽然心中暗爽,还是恶狠狠地瞪了身边的小女孩一眼:“之后的事回去再说!”   “嗯!”神乐吸了吸鼻子,将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又收了回去,她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种小事的时候,如果不能击败这只莫名其妙的不死身恶灵,不但她与黄泉,就连美红乃至于其他无辜的路人也会没命。   无论如何——   “不会再让你伤害我的朋友了!”   神乐尽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道。那只霸道的黑骑士站在不远处,警惕地来回打量着她与黄泉,以及在另一头虎视眈眈的乱红莲,一时间似乎也没有主动进攻的打算。这让神乐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多一些时间,她就能恢复更多的体力,接下来的战斗也就能坚持得更久。   但也仅仅是坚持罢了。   要怎样才能击败这个不会死的恶灵?   饭纲纪之在刚刚得知他杀死的恶灵再度复生之后,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此时估计也与她们一样陷入苦战。从通讯器那边传来的消息,对策室的其他成员也是一样,面对着众多不死之身的恶灵已经筋疲力尽,自保尚且吃力,更别提支援其他地区的战斗了。   只能靠自己了吗?   神乐看了一眼身边的黄泉,她现在一定也很痛苦,额头上满是黄豆大小的冷汗,将狮子王当成拐杖支撑着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但注意到自己的视线,黄泉还是回过头冲着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不用怕,一定有办法的!”   这句话就连黄泉自己也不一定相信。明知如此,但当神乐从黄泉口中听到这句信心十足的保证时,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了一阵安心。   既然黄泉这么保证了,就一定有办法,一定能获胜的。   神乐没有任何理由地如此坚信着。   瓢泼大雨依旧下个不停,她与黄泉并肩而立,与十数步外的黑骑士遥遥对峙,双方皆在等待着一个最恰当的出手时机。那条红色的长缨在雨中飘动着。   “这雨……?”   某一刻,黄泉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她抬头望向天空,眯起了眼睛,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与此同时,那只黑骑士模样的B级恶灵也倏然有了动作,神乐急急忙忙向前踏出一步,护住似乎正在出神的黄泉,舞蹴拾贰号横在身前,纵使握住刀柄的手心早已沁出了冰冷的汗水,她却还是在心里一刻不停地督促着自己,绝对不能从黄泉的身边让开。   黑骑士缓缓转过头,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神乐悄悄吞了一口唾沫。   但出乎她的意料,这位只会大吼大叫与凭借蛮力战斗的棘手强敌,却没有如之前一般直接冲上来展开肉搏战,而是挺直了背脊,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可敬的对手。”   瓮声瓮气的男子声音从全封闭头盔下方响了起来。   “若在吾之时代,想必能与阁下二位把酒言欢,共同切磋武艺罢。然而回过神来,此身却沦落至此,实在是太悲哀了。”   注视着正严阵以待盯着这边的神乐,黑骑士轻轻笑了一声,真的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带着淡淡金芒的雨珠落在那具漆黑甲胄之上,让他被杀生石侵蚀的意识得以暂时恢复清醒,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这两位武艺不凡的小女孩,黑骑士提醒道:   “二位女士,请务必小心……咒禁道。”   这句话道出口的同时,沐浴着金雨的漆黑甲胄开始一片一片地消失,变回了最开始的漆黑瘴雾,但就连这些瘴气也在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的金色雨水冲刷之下,逐渐恢复成为最纯粹最干净的灵力,回归大地灵脉之中。待到瘴雾消失殆尽,留在原地的,已不是黑骑士模样的B级恶灵,而是那位上班族打扮的痴汉中年人了。   噗通一声,昏厥的中年痴汉跌倒在地,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上,顿时撞得头破血流,脸上也破了相,被碎石子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径直划过左眼,血流如注。   “黄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乐满心疑惑地回过头,正好看到了黄泉有些恍惚的神情。   “神乐,你发现了吗?”黄泉看着天空层层叠叠的黑云,似乎有淡淡的银色月光从云层之后照落下来了:“这不是普通的雨……”   经她这么一提,神乐才迟了一步地发现这场滂沱大雨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多出了某种奇妙的灵力。与对策室常用的灵水不同,没有那种破坏性,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温暖惬意的舒适感。   “怎么可能!?”   她忍不住惊呼起来,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场雨下的……竟然全部都是灵水!是室长她们做的吗?”   “不可能。不要说对策室了,就连阴阳厅也做不出这么大的手笔。”黄泉摇了摇头,比起神乐,对里世界有更多了解的她更加明白这场雨的惊人之处,如果是数年之前的阴阳厅,巅峰期的“十二神将”齐上,大抵才能堪堪形成这种规模的“灵雨”,而在十二神将折损多人之后的现在,这早就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了。   过度的震撼让她一时间连左臂的剧痛都忘记了,只是出神地看着天空,大雨瓢泼依旧,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冷透骨,沐浴这阵蕴含着充沛灵力的金色奇雨,她只觉得体内几乎告罄的灵力正在飞快恢复,转眼之间,那种衰弱无力的难受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黄泉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潮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天降甘霖吧。” ps:分量十足,一章顶两章!终于让小朱实装逼如风了一会,虽然下一章又要变回被随意搓捏的小年糕了~ 第十九章 回响   在黄泉与神乐面面相觑,不敢置信那位顽强的黑骑士恶灵就这么简单地消失了的时候,同样的一幕,也正陆陆续续出现在其余陷入苦战的退魔师眼前。   岩端晃司、饭纲纪之、纳布兄弟、谏山冥、以及其他众多挺身而出的自由退魔师们,他们沐浴着淡金色灵水形成的滂沱大雨,感受着体内匮乏的灵力正在急速回复,原本怎么也打不死的恶灵强敌也蓦然停下了动作,化作一缕缕漆黑如墨的瘴雾,又在这阵灵雨的持续冲刷下,逐渐回归成最纯粹的灵气,散于天地之间。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色灵雨,轻而易举便浇灭了东京各地熊熊燃烧的战火,数之不尽的恶灵在雨中悲痛惨嚎,却在瘴雾散溢而出的下一刻,变得平静下来,不复最开始狂暴杀戮的姿态。   雨中的东京,普通人仍然在忙碌着属于他们的生活种种,车流穿梭如长河,一条条充满着欢声笑语的街道,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醒目招牌,喝醉酒的中年人踉踉跄跄走在路上,淡金色的雨滴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上,竟让这位职场失意借酒消愁的上班族心中一松,紧紧皱起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   居酒屋的店老板掀开帘子出来望了几眼,又将客人留在门边的伞数了两遍,免得有谁顺手牵羊,做出些不太好的事情。夜不归宿的学生正因为没带伞而愁眉苦脸,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将书包顶在头上,骂骂咧咧地冒着雨冲了出去。   很少有人能嗅到这一夜不同寻常的氛围,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就在刚刚,他们可能会迎来一场绝望的灭顶之灾,无可计数的不死恶灵将倾囊而出,在阴阳厅本部与各大阴阳术名门出手镇压之前,至少有半个东京将血流成河,沦为瘴气弥漫的废墟。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人们都过着没有多少变化的生活,但在今天发生的事,总是与昨天、与明天不尽相同,喜怒哀乐便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之中,日复一日的堆积着,如同浅浅的灰尘,逐渐蒙蔽了那颗活泼可爱的心灵。   本该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太开的雨幕之间,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小虫子飞来飞去,它们闪着翅膀往前飞,在身后洒下了无数晶莹的光点,这些光点落在晶莹透明的水滴上,落在与金色虫子擦肩而过的行人身上,或者被风一吹,直如撒出了一把金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向着四面八方飞散出去。这一刻,很多人都听到了清脆如铃响的少女声音。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一声一声,既像是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无论是多么奇形怪状的可怖恶灵,在这一刻沐浴着从天而降的甘霖,倾耳聆听着回响耳畔的经文,身上的狂暴杀气随之如潮退去,变得平静安然,如同了悟一切的老者。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恍若只是眨眼之间,恶灵们竟也跟着耳边若有若无的佛音回响,尝试着用那些低沉古怪,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大皱眉头的难听声音吐出一个又一个拗口的音节: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这是?”   谏山冥戒备地向后退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数只巨猿恶灵。但这些由始至终皆被莫名的愤怒情绪支配,让她感到棘手非常的奇怪恶灵,这时却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与之前的狂暴大相径庭,巨猿的双目向这边望了过来,静静看着将薙刀横在身前的退魔师少女,眼中最深处竟流露出一丝释然。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各种各样的声音渐渐汇聚在这座大都市的上空,如暮鼓晨钟,远远地传了出去——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随之扩散开来了。   富士树海,最外围。   警察在这自杀圣地留下的“珍视你的生命”告示牌就插在附近的入口处,即使不去留意也会自然而然映入眼中。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双手结印,背后张开的玄奥封印阵图之中,一头如犬如龙的雪白灵兽正呲着一口锋利牙齿,那长长的身躯盘在空中,虎视眈眈,注视着十数步外的另一道瘦弱身影。   大雨之中,杀气弥漫。   乍然响起的少女诵经声,便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传进了两人耳中。土宫雅乐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眼中有些疑惑,在心里猜测着这道声音与从天而降的金色灵雨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但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面前那位让他忌惮不已的强敌却偏了偏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   “地藏菩萨的灭定业真言吗……原本还以为你会坐视不管,结果不但出手,而且连这种压箱底的招式都用上了,真是舍得呀,嗯哼。”   他笑眯眯地看着土宫雅乐,手中紫光流转的怪刀忽的一转,竟又变回了一把普普通通的白色折扇:“既然好朋友出面,今天的演出就暂且中止,后半场……留待下回继续,敬请期待哦。”   “你认为,我会这么轻易就放你离开吗?”土宫雅乐沉声道。   站在对面的男子啪的打开折扇,摇了两下,脸上依然是那种悠闲自得的笑容:“不识趣的小子,你恐怕搞错了一件事,现在不是你放不放过我的问题,而是我要不要饶你一条小命啊。还是说,你想与那只灵兽一起……死在这里吗?”   他虽然正在笑着,眼中却没有任何一丝笑意,在那双浅色瞳孔的最深处,隐隐闪烁着诡异的深紫色光芒。这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现场的空气蓦然变得凝固了许多。   土宫雅乐继续维持着双手结印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前却已经悄然滑下一滴冷汗。反倒是那只土宫家代代相传的食灵白叡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可怖的威胁,突然不安地扭动着那具蜿蜒如蛇的身躯,仰天怒吼连连。   紫光闪烁间,长相清秀的男子向前踏出一步。但在他这一步尚未落地的时候,眼角却瞥到了一片凭空而生的枫叶。正在空中飘飘摇摇的红叶就如同一团炽烈的火焰,刺得他双目疼痛,难以逼视。只是一眼,这名男子就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   “嗯哼……知道了,知道了,用不着这样威胁我,卖你一个面子便是。真期待下次再会啊,哈哈哈哈……”   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之后,男子将刚刚迈出的左腿收了回去,手中的白色折扇当空一扬,露出了上面墨汁淋漓的四个汉字:   ——后会有期。   字迹丑怪到了极点,就像是好几只胡乱挥动手脚的乌龟。   就在土宫雅乐的注意力被折扇上汉字吸引住的一瞬间,那名长相清秀的男子竟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在原地深深叹了一口气,直到确认对方已经真的离开了,才撤了结印,将白叡召回体内。待到白叡回归之后,这位魁梧的男性竟像是突然老了三五十岁,脸上也透出了一种掩饰不住的衰败气息。   “大限将至了吗……”   对策室本部。   猛然站起的樱庭一骑满脸错愕之色,回过头来,看着一只手扶住额前好像已经沉沉睡去的神宫寺菖蒲:“室长,那些恶灵突然开始一个个消失了!”   “你听到了吗?”神宫寺菖蒲却抛出了另一个似乎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樱庭一骑闻言怔了一怔:“听到……室长您指的是什么?”   “原来你没听到呀。”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却已经得到了答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也对,你与我不同,还没有犯下可怕的罪过,应该是听不到的。”   “是那位大人……”   好像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某个疑惑,神宫寺菖蒲喃喃自语道。她又一次想起了半个月前,当那只小年糕呼啸着撞到她的怀里,直接将她连人带轮椅撞回一楼的时候,察觉到的那一丝微弱之极,却又熟悉到了极点的气息。   这也正是她力排众议,决定留下小年糕的理由。   那是数年之前的事了。   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珍视的事物而精神崩溃,一度想要自杀的她在留下遗书之后,孑然一身进入了在里世界有着“魔境”之称的自杀圣地富士树海。在树海之内,她见识到了在之前人生绝对无法想象的一幕,而其中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再度燃起了生存希望的圣者,更是神宫寺菖蒲终此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存在。   那位圣者拯救了她。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神宫寺菖蒲缓缓闭上双眼,轻轻念出那个被她深深刻在心中最深处的名字,那是她将用一生去感激、去回报的人物。   “室长?”   樱庭一骑与二阶堂桐关切担忧的声音传来,她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如卸重负的淡淡微笑:“已经没事了。”   ……   “已经没事了。”   大厦楼顶,红叶飘飞,白衣红裙的少女也在轻声说道。她将那把至朴至拙的三尺长剑又慢慢插回了立于地面的剑鞘之中,双手合十,口中反复念诵着蕴有奥妙法力的地藏灭定业真言,一字一字,如同雷霆霹雳,在空中轰然炸响,与东京市各地恶灵与罪者的诵经声逐渐重合,在这层层叠叠的黑云之下,形成了如暮鼓晨钟一般的回音传响。   各种各样的杂乱之声落在少女耳畔:   “吾一生历经数十大战,杀戮无数,双手沾满血腥,每每自责悔恨,却苦于无从解脱……”   “我杀了自己变成魍魉的丈夫,至今依然会不时梦到他满身是血的身影……”   “曾经误害恩人,心存歉疚,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五年前,我为了自己的仕途而陷害了老朋友,让他丢了工作,走上绝路,终于选择了跳楼自杀……”   “我杀了人……”   “我偷过东西……”   “我对父母口出恶语……”   “我不敬师长,让他们为我操心劳累……”   声声句句,皆是来自人们内心最深处的忏悔之语,白衣少女带着恬淡温和的微笑,双手合十,声音轻柔,恍如一阵掠过耳畔的惬意清风:   “自业自得,因果自偿,苦海无舟,地藏愿渡。今日弟子朱实借此及时甘霖,斩灭众生定业,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普愿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   “普愿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   “普愿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   回向的赞偈声悠然响起,在夜风里一直传出了很远很远。滂沱大雨逐渐收止,层层叠叠的阴云散去,银色月华照落下来,如水银泻地,一地清澈如霜。   白衣红裙的身影也在这皎然月光映照下变得越来越淡,最终被风一吹,蓦然化作了漫天的枫红秋叶,如蝶纷飞,但就连这些自然有灵的红蝶,也悄然融入冷冷的夜色之中了……   ……   阴云散去,明月当空。   “终于结束了……”   黄泉轻轻叹了一口气,左手松开,狮子王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站在原地摇晃了几下,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在某个时候往后一倒,却落在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黄泉!”   随后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神乐那副熟悉之极的面容。小女孩噙着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你,你……你的手!”   “只是骨头断掉而已,又不是马上要死了,干嘛这么大惊小怪。”黄泉撇了撇嘴,左手抬起来,用力揉了揉神乐的脑袋:“不过这段时间……可能都要由你来做饭了。”   她哈哈笑了两声:   “可以偷懒的感觉真好啊。”   神乐鼓起了脸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关心这种小事!”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咦?”   看到神乐满脸焦急认真的神情,黄泉心里有些无奈,却也有些高兴。她笑嘻嘻地道着歉,但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神乐肩上。   “哈啊,累死我了。”   小年糕趴在它的老位置上,那巴掌大的雪白身躯好像小了一圈,声音也显得没精打采。   “你刚刚到底跑去哪里了!害得我和神乐这么担心你,还以为你被那些恶灵吃掉了……”   “黄泉你也在担心我?好高兴呀,果然傲娇属性的女孩子娇起来时最让人欲罢不能了,哈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才不是傲!娇!呢!”   但它还没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被脸红红的黄泉一把扯了下来,用完好的左手来来回回甩了好几下,直到小年糕哈呜哈呜的叫声开始变得有气无力,两只眼睛也变成了标志性的圈圈眼,这才将它放了回去。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过了一会,稍微恢复过来的小年糕看着黄泉质疑的视线,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刚刚又拯救了一次东京。”   “我又不是笨蛋,你这家伙编谎话也要编得靠谱一些!”   话音刚落,可怜的小年糕又一次被黄泉丢了出去。 ps:今天是值得庆祝的11月11日,所以咱在深思熟虑过后,决定今天只更一章~ 第二十章 涟漪   这一夜的混乱以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拉上了帷幕,但这件事引起的各种影响,却才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苗头。某些敏锐的里世界人士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恍若骤雨将来,山风满楼——   这场灾祸的亲历者之中,那名痴汉中年人被石头划瞎了左眼,正面临着一连串的控诉,大概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清闲下来。几名遭到牵连的警察与路人受了重伤,正在抢救,所幸没有生命危险,真锅美红只受了一些皮外擦伤,只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经过专业的心理辅导员调解之后,至少表现出来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最神奇的莫过于绯纱静了,不知为何,这名半吊子的阴阳师明明被黑骑士迎面痛击了好几下,又从十几米的高空重重摔在地上,送到医院时却毫发无损,别说伤口了,就连一丁点疼痛也没有感受到,让医生们直呼不可思议。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大概是多亏了怀中那片小年糕所赠的枫叶——   在她亲眼看见黄泉与神乐及时赶到,从黑骑士手中救下了真锅美红的时候,同时也看到了那片明艳如火的红叶在空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突然啪的一声,碎成了漫天齑粉……   至于被警车撞飞出去,理应当场身亡的柳濑千鹤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管怎么寻找也找不见褐发少女的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某种程度上,这反倒是一个好消息,至少,要比找到一具扭曲变形的冰冷尸体要好。   一份来自东京本部的报告书在黎明到来之前,便放在了对策室各地支部的办公桌上,无论是神宫寺菖蒲愤怒的责问,亦或是咒禁道在他们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已悄然潜入东京,甚至不露端倪地布下了如此杀阵——如果没有那阵突如其来的天降灵雨,保守估计至少半个东京皆会化作一片火海,数千数万的无辜平民将在睡梦中迎来残酷的死亡,若事情真正发展到这一步,谁也承担不起这份责任——都让长老会的成员们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越是回想,越感后怕,纵使被神宫寺菖蒲这名晚辈人物枉顾礼仪的指着鼻子怒骂一顿,也唯有低头乖乖受训了。   向手下亲信交待了必要的事项之后,各位支部长都带着自己的儿女出发前往东京,准备商议接下来的一系列应对之策。其他方面,以土宫雅乐为首的传统退魔师家族加强了富士树海外围的巡逻守备,日夜提防着咒禁道可能的反扑;阴阳厅的官员也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这件事情,就要不要出手干预这本该属于对策室的事务而各执一词,争执不休。   就连那些不受任何一方管辖的自由退魔师也如同嗅到了腐肉气息的蚊虫一般,纷纷将目光移向了这座繁华的都城,分析着自己能从中得到哪些好处,又该在冲突爆发之际投靠哪一方势力——在必要时做出正确的站队举动,本就是这些游离之人生存的哲学,太阳底下无新事,不管是千年之前亦或之后,当人们聚集在一起,为自我利益而汲汲营营的时候,所作出的决定其实始终相似,不会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能将这些客观的规律加以总结并运用,便可以称之为智者了。   光明与黑暗,游走在其中的人们来来往往,传递着这一夜发生的各种消息,但无论是咒禁道、阴阳厅还是对策室,除却寥寥几人,绝大部分注意力都理所当然地放在了某个人的身上——到底是谁,又是如何降下这遍及整个东京市的金色灵雨,阻止了一场即将到来的可怕灾祸,顺利保住那成千上万条的无辜性命。这个疑问沉甸甸压在他们的心头。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没有一个是愚昧之徒,越是有识之士,越能清楚地明白这位神秘强者将在之后局势演变中拥有怎样的话语权,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现今阴阳厅“十二神将”良莠不齐,各大阴阳家族也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位能以一己之力形成如此规模的天降灵雨,而且还以实际行动表示出善意的强者,足以决定对策室与咒禁道延续了半个世纪的斗争究竟谁胜谁负。   即使不知道原因为何,对方至少阻止了咒禁道的行动,对阴阳厅而言,这便让他们看到了拉拢联合的机会,一个强大的盟友,总好过一个棘手的敌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但在这之后,不管他们如何搜寻,即使将东京及周边都仔仔细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那名只出过一次手的神秘强者,对方似乎真的与那些神话故事之中描述的隐士一样,在危急之时挺身而出,随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只留下一道潇洒快意的背影,一页脍炙人口的篇章。   但理想是美好的,事实却往往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样子,某位心心念念塑造出一个完美大侠形象的应天圣者,也绝非已经彻底看淡了世情,心似清风朗月,视名利如过眼云烟。之所以小年糕没有跳出来嘚瑟说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顺便在黄泉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一番,要求连续吃三天的黄泉特制炸猪扒好好酬劳一下自己,当然不是因为小年糕高风亮节,无欲无求,其中理由其实单纯到了极点,让人只感哭笑不得。   只是简简单单的——灯下黑罢了。   从头到尾,再聪明的人也决计料想不到,这名他们苦寻不得的神秘高人居然早就打进了对策室之中,还是以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年糕身份,每天除了无忧无虑的卖萌就是被黄泉各种欺负蹂躏,不要说什么潇洒与威严了,如果小年糕不是灵体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宠物,就凭着黄泉每天换着花样欺负它,分分钟被爱护宠物的人士义愤填膺告上法庭也喊不出半句冤枉。   试问,有谁会将这只软趴趴的小年糕与那位谈笑间弭平了一场惨剧的神秘强者联想到一起呢?也因此,即使阴阳厅与其他有类似打算的人几乎将半个日本翻了个底朝天,也依然影响不到某只优哉游哉的家养恶灵(?)。   深藏身与名的小秋:“计划通!”   这一切当然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无论是故意表现出一副呆萌呆萌的可爱模样,让其他人不至于怀疑她的真实身份,从而得以在消灭那只棘手家伙之前大隐隐于市,待在小辈身边体会一番随身老爷爷的感觉,顺便有事没事蹭一蹭神乐的脸颊、靠一靠黄泉的大腿,借由少女又软又有弹性的肌肤感触,稍微缅怀一下她早就逝去不知道多少年的美好青春,这一切周密的布局,都是从最开始便布置好的。   才不是什么本色出演。   绝对不是!、   在过去四百年的漫长光阴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睡与半睡半醒之间度过,清醒的时候可谓少之又少。而在那间或醒来的时间里,又忙于钻研五帝龙王法,争取早日突破目前瓶颈,以及(为了更好的装逼而)练习剑法。至于更多的事情,或许特意回忆还能记起个七七八八,但也有很多事是暂时想不起来了。   当然,除却某只沉醉于少女“疼爱”正乐不思蜀的小年糕与揣着明白当糊涂的神宫寺菖蒲,对策室的其他人依然被瞒在鼓里,好奇着那位出手相救的强者究竟是何身份,其中敏锐如樱庭一骑或饭纲纪之的,从策长那不同寻常的言行举止间也隐隐看出了一丝端倪,但更深一步,却无从得知了。   说到底,这一夜发生的,也只是比较特殊的一次恶灵退治罢了。不管它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又将引起怎样的波澜,日子还是得一天一天过下去,就像四百年前某间小食堂店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这个世上有两件事最值得期待:今天的晚饭,以及明天的太阳。”   不管心中怀着怎样的喜怒哀乐,朝阳总会如期升起,升起了,就是崭新的一天。这一天对很多人而言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在黄泉与神乐这亲如姐妹的两人之间,却悄然迎来了某种变化的契机。   “唉。”   看着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臂,黄泉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低着头往前走,走了没几步,旁边的神乐便笑眯眯地安慰道:“好啦,不要再叹气啦,医生不是也说了嘛,这次伤得不怎么严重,只要一个多月就可以拆掉石膏自由活动了。”   “不是只要一个多月,是居然要一个多月!”黄泉回瞪了神乐一眼,声音里有着满满的怨念:“一个多月都不能用右手,这要我还怎么活下去嘛!”   “我会帮你的呀。”   “吃饭的时候?”   “我喂你吃!”   “洗澡的时候?”   “我帮你擦身子!”   “想玩游戏的时候?”   “我帮你操作!”   “睡不着的时候?”   “我可以当抱枕!”   如同抛接球般的几句问答之后,黄泉歪了歪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想着想着,嘴角也就慢慢地勾了起来:“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骨折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就交给我吧!”神乐嗯哼哼笑着,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口。   “那——”黄泉眼睛转了转,突然张开左臂,向神乐扑了过去:“我走不动了,快来背我!”   神乐惊叫着往旁边闪去:“不要,黄泉你这么重,我会被压扁掉的!”   “你说什么!”右臂骨折倒影响不了黄泉的速度,没两下就拦住了神乐,左手往前一伸,抓住了小女孩的肩头,故意作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气恼表情:“居然敢在格外关心体重的少女面前说出这种禁句,看来不狠狠教训一下你一下是不行的了,看招,看招!”   一边说,黄泉一边用力拉扯着神乐的脸颊,直到将后者扯得两眼泪汪汪,口齿含糊不清地连呼救命,这才哼哼笑着放开了手。   神乐心有余悸地捂着发红的脸颊,嘀咕道:“居然使用暴力……”   “你有说什么吗?”   “我错了!”神乐顿时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这才是我的听话小神乐嘛。来。”黄泉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左手突然往前一伸,在神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牵起了她的右手,前后甩了甩。   “就这样子回家吧。”   “好啊。”神乐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她牵着黄泉的手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了,黄泉,今晚你想吃什么呀?”   “炸的……”黄泉才刚开了个头,就听到神乐斩钉截铁地说道:“油腻的东西不行,医生说了,这段时间你只能吃清淡的!”   “稍微吃点,没关系的啦。”   “不行!”   黄泉看着神乐那双坚定的眼瞳,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妥协,偏着头想了想,垮下双肩叹了一口气:“那……吃pocky好了。”   “这个可以。”同为pocky爱好者的神乐眼中顿时放出光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个不靠谱的提议。一直趴在神乐头顶装死的小年糕很无语地看了她们一眼,吐槽道:   “那奈落大叔怎么办?他可不喜欢吃pocky。”   “这倒是一个问题。”神乐摸着下巴,满脸认真地思索着。不一会儿,黄泉眼中一亮,提议道:“既然都在苦恼晚上做什么菜,不如就各退一步,叫外卖好了。我想想——干脆吃披萨吧!我记得神乐你很喜欢吃那家店的披萨,就订那家的好了。”   “这,似乎可以……”就在神乐忍受不了诱惑,正要点头的时候。   “神乐你别忘了,外面卖的披萨也很油腻呀。”看着差点就要被绕进去的神乐,小年糕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原来如此!”神乐恍然大悟,随后怀疑地瞪着黄泉:“不可以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今天就吃炒青菜好了!”   “炒青菜,还有呢?”黄泉不死心地问道。   但神乐的回答却让她深深陷入绝望:“炒青菜,没有了!”   “……”   黄泉将杀气腾腾的目光投向了趴在神乐头顶的小年糕:“小秋……明明你不多嘴的话,今晚我们就可以吃披萨了!”   “啊哈哈,小秋什么也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一只小年糕呀~”   在怒气腾腾的黄泉追杀过来之前,小秋已经很机智地提前一步从神乐身上跳了下去,乒乓球般的身躯在地上一弹一弹的,转眼之间就跳出了几十米的距离,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杀人啦,杀人啦,可怕的黄泉大魔王要杀人啦——!”   “神乐,你不要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把这可恶的家伙用锤子砸扁了,然后泡在红豆汤里喝下去!”黄泉信誓旦旦,转头看向神乐。谁知神乐却松开了手,笑眯眯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呀,我不拦着你,虽然不是过年,偶尔吃一次红豆年糕汤也挺不错的。”   黄泉沉默了一会,望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左手,眨了眨眼睛。   “你还是拦着我吧。”   “哦。” ps:为什么天气一冷下来就会让人打瞌睡呢……综上所述,善良的作者不惜背负懒惰之名,也不愿意减少大家的睡眠时间,看完这一章就去睡觉吧~ 再ps:之前一直忘了章推某本书,现在补上,希望dalao不要见怪233 书名《乖孩子莫德雷德的最高修养》,虽然我个人是姬骑党,但父子cp也是赞到不行啊! 以下是作者给的推荐词—— 莫德雷德:“莉莉莉莉~!好奇怪啊!为什么我无论玩哪个game触发的都是父嫁线呢?” 莉莉:“哎……?我不知道哎……” 莫德雷德:“……这种线路我都已经玩腻了呢……” 莉莉:“莫德莫德……我也是你父亲哦!父嫁线不好吗?” 莫德雷德:“莉莉你是莉莉啊!你是特殊的啊!” 莫德雷德:“除了莉莉,其余的父嫁线还是算了吧……” 莉莉:“…………莫德虽然我比较体谅你的心情,但是这种话能够在其他我不在的时候说吗?” 亚瑟X8:“………………” 听说,被家暴X8的莫德雷德用了两个咒令才救了回来呢! PS:周3、5、6、7早上更新,群:547561825 第二十一章 静夜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谏山黄泉,十六岁,有生之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理解并认同了这个道理。   先前在秋叶原的战斗中,她为了保护神乐,被那只黑骑士模样的奇怪恶灵一拳打折了右臂,直接导致在往后一个多月里都没办法挥刀,神宫寺菖蒲拍板决定,很慷慨地放了她足足两个月的长假,让她能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虽然按照小秋的说法,这种时候一般会出现黄泉被敌人围杀,在小树林里急急而奔一段路之后,唰的用左手拔出狮子王干净利落解决掉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杂鱼,最好再来上这么一段对话:   “你想用什么来杀我?用你的头来撞,用你的嘴来咬?”   “不是。我要杀你,用的就是这只手!”   “这只手……你这只手连狗都杀不死。”   “我只杀人,不杀狗!——我的左手比右手更快,这就是我的秘密!”   虽然不知道小年糕是在哪里看到的这些台词,但当它饱含感情地大声说出这几句话,然后用期待万分的眼神望着黄泉时,这位十六岁的少女暗自脑补了一下,将自己代入到小秋刚刚描述的场景之中,突然有些心动,似乎大概可能也许……会很帅气?   虽然想是这么想,黄泉在短短的十余年间可以将刀术练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无愧于其他大人给她的“神童”之称了,自然不可能再偷偷练习什么杀手锏的左手刀,更何况她的右臂也不是彻底废了,只是一个多月的休整,也犯不着特地为此苦练双利手,就算她自己愿意,谏山奈落与神乐也不会答应。   “难得有了这么长的假期,黄泉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嘛!”   神乐这么说完,眼巴巴望向谏山奈落。   只有一只手的谏山家当主拿着筷子在空中划了两个圈,咳了两声,点头道:“神乐说的有道理,黄泉你就趁这段时间调整一下身体的状况,不要太着急了。”   “知道啦——”二对一,黄泉也只有放弃了心中独臂刀客的伟大梦想,噘着嘴拉长了声音回答道。她用左手别扭地夹了一条炸虾,想再去蘸一点沙律酱,筷子却在半途一松,整条炸虾噗通一声掉进了摆在她面前一口都没喝的味增汤里。清澈的汤面顿时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油脂。   “哎呀……”   黄泉小小声惊呼了一下,还没等她升起类似沮丧的情绪,坐在右手边的神乐已经夹起另一条炸虾,送到了她的嘴边:“来,张嘴,啊——”   黄泉别过头去看了小女孩一眼:“不够大,换一条!”   “不吃就算了,哼。”神乐轻轻哼了一声,顺手将炸虾凑到了趴在肩上的小秋面前,才晃了两下子,原本一副半睡半醒模样的小年糕突然睁大了双眼,啊呜一口就将整条炸虾吞了进去。这时黄泉阻止的话语才刚刚出口:“等等,我要吃……啊!”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心满意足的小年糕,过了一会儿,鼓着脸颊拿筷子戳它:“那虾是我的,快点给我吐出来,快点!”   “哇,居然想和人家间接接吻,看不出黄泉你居然对我抱着这种心思!”小年糕左闪右避躲着黄泉从天而降的穿刺死荆之筷,一边蹦蹦跳跳:“不过,虽然你也是个好孩子,但我已经心有所属,只能跟你说对不起了……哇哇哇!”   眼看黄泉有直接丢下筷子用手抓的趋势,小年糕半真半假地慌张叫了几声,一下蹦到了神乐的头顶上,居高临下瞪着黄泉,义正言辞道:“吃饭呢,严肃一点!”   话音未落。   它就被放下饭碗的神乐两只手拿了下来,随后递到黄泉的面前。一脸惊诧不已的小年糕蓦然回首,正好对上神乐笑嘻嘻的表情。   “吃饭呢,严肃一点。”与刚刚一模一样的句子,神乐笑着点了点小年糕,那白白软软的身躯应声向后倒了过去,咕噜咕噜滚出去好几圈。   “哈呜,想不到……居然连你也背叛了我!神——乐啊!”被捧在双掌之间的小年糕大声嚷道,还很配合地做出了昏厥的动作。两个小女孩被逗得哈哈大笑,坐在另一边的谏山奈落微微皱了皱眉,想提醒她们食不言的道理,但看着黄泉的灿烂笑容,已经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能说出去。   罢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就当是网开一面,下次如果再这么吵闹就必须好好说教一番了。这位谏山家的当主默默下定了决心,却全然不记得,在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的时候,他也是抱着这么个想法。   谏山奈落又看了一眼两个忙着打闹的小家伙,以及忙着被打闹的恶灵,沉默了一会,将黄泉那碗炸虾掉进去的味增汤与自己还没动过的换了个位置。   黄泉注意到了,微微一怔:“父亲?”   谏山奈落的手臂在半空中顿了一顿,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的养女:“那碗我还没喝过。”   “不是这个问题……”黄泉将视线投向那碗浮着油脂的味增汤,话语中的询问之意相当明显。   谏山奈落咳了两声:“我年纪大了,肠胃不比你们年轻人,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这样刚刚好,刚刚好……”他将汤里面已经泡到松软的炸虾夹了起来,咬上一口,好像在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小年糕轻轻咕哝了一句,声音很轻,只有神乐听到了。她别过头去看了看对方一眼,却见那明亮双目之中竟掠过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怀念。在这个瞬间,神乐竟觉得这只小年糕突然变得很神秘,仿佛它真的如同之前那些怎么听怎么像胡扯的自吹自擂一样,是一名曾经脚踢玉藻前拳打安倍晴明的绝顶高手高手高高手——   “神乐,炸虾很好吃,我还要!”   “想得美,剩下的都是我的,一条都不分给你。”   “吃这么多炸的东西,黄泉你小心自己明天起来变胖子,变成大胖子!”   但接踵而来的一阵鸡飞狗跳,却让神乐更加坚信刚刚只是错觉而已,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失笑,趁黄泉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小年糕吸引住了,偷偷又夹了两条炸虾,囫囵吞枣地塞进了嘴里,将双颊塞得满满当当。抬起头,看到了同样脸颊鼓起来的谏山奈落。   “……”   “……”   奇特的沉默气氛中,谏山奈落无言地点了点头。   此时正是晚上的六七点钟,大部分家庭的晚餐时间,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最近热门的电视剧刚刚放完一集,屏幕上轮流播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广告。三个人坐在桌边吃着饭,大概是为了让黄泉打起精神,这几天的晚餐都十分丰盛,神乐挖空了心思,每一道菜都是黄泉喜欢吃的——相对的,卡路里也是高到不像话,但美食当前,两名小女孩还是很默契地忽略了这个严峻的问题。   大不了待会多跑几圈!   某只白白软软的恶灵就完全没有这个烦恼了。说到底,小年糕身为一只恶灵,就算再怎么奇怪也属于灵体,原本是不用吃东西的,在它强烈的要求下,神乐与黄泉两人每次都做了它的那份饭菜,反正谏山家也不缺这一点粮食。   但平时一到饭点就兴高采烈的小秋,在黑骑士事件过后却一直显得恹恹的,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呼呼大睡,偶尔醒过来也是没精打采的样子,让两人多少有些担心。但不管是对策室的成员,亦或是黄泉熟悉的那些流浪退魔师都对这个情况一筹莫展,毕竟他们虽然经常与恶灵打交道,却怎么也不知道一只恶灵会不会得病,又应该吃些什么药。   与黄泉比起来,神乐的想法就显得简单许多了。   “我们带小秋去看病吧。”   她很认真地提出了这个建议,但被黄泉反问了一句“上哪看?”之后,顿时傻了眼,支支吾吾的:“兽医……或者宠物医院?”   “我觉得这个世上不会有帮恶灵看病的医生存在。”黄泉很认真地说道。   “果然嘛……”   神乐本来也没抱着多大的期望,被黄泉这么一说,很沮丧地垮下了双肩。她戳了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的小年糕,忧心忡忡:“不过小秋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神乐口中的那个时候,自然便是黑骑士事件的那一夜了。   “难道是灵雨淋得太多,生病了?”黄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小秋是恶灵,那不知道是谁引起的金色灵雨又是针对恶灵而来,如果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家伙一不留神被波及到了,变得这么没精打采也很理所当然了。   “嘻嘻。”神乐突然笑了起来:“怎么说呢,明明黄泉你也挺喜欢小秋的,为什么平时老是对它这么凶呀。”   两人在吃完晚饭之后,觉得立刻回房间打游戏不是一个好主意,最重要的是黄泉现在右手不能用,也玩不了什么两人合作的游戏,虽然她不介意在旁边看着神乐玩,神乐却坚持不肯,而是提议带着小秋出去消消食,两人一拍即合,也没换衣服,就穿着拖鞋出了门,在家附近的公园慢慢散步。   十二月下旬的冬日,夜风飒然,虽然还是看不见什么星星,一轮月亮高照,却为这个夜晚添加了几分奇妙的韵味。公园的石子路两旁种着花花草草,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一些,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盏街灯,不怎么明亮的光芒之中,有虫子在飞。偶尔可以看到同样在饭后出来散步的人,大都是老人,也有出来遛狗的年轻女子,牵着手的情侣,到处跑的小孩子。   谏山家坐落的这个区域在东京之内算是不怎么繁华的一带,每每到了夜幕降临时,住人的节奏也倏然放缓了,若放在平时,黄泉更喜欢涉谷那种热热闹闹的氛围,但在这种时候,与神乐没有什么目的到处走来走去,却也让她忍不住升起了一股满足的心绪。   她偏了偏头,两人之间离了一小段距离,也没有牵着手,神乐却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偏偏在这个时候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都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其实偶尔这样也不错呀……虽然我更想在房间里玩精灵物语3。”   “那现在回去玩?”神乐提议道。   “唔……”黄泉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点头答应,她确实很想看着神乐继续玩刚刚到手的精灵物语3,对其中那位马戏团女孩子——似乎是叫索菲亚吧——的生死十分在意,不过既然都这么费心做出了如此精致的双马尾造型,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吃便当了。   毕竟这个世界又不是动画,不可能出现那种第一集里出现很有主角气氛的角色,连回忆杀和专属BGM都有,刷了二十分钟时髦值,却在ED之前就统统被杀个一干二净……不知道为什么,黄泉越想越觉得心虚,似乎刚刚她想的内容真的有可能在现实一一上演。   她经过这么一想,突然又觉得没必要为此提心吊胆,而是应该思考接下来的剧情如何进展,会有谁出现帮主角与索菲亚解围,这些是不急于一时的。相比之下,与神乐这难得……好像也不是多么难得的闲暇时光似乎更值得珍惜。   “再走一会吧。”   黄泉回答道,神乐自无不可,两只手背在身后,像小兔子一样往前蹦来蹦去,偶尔拦在黄泉面前,被她轻轻在额头敲上一下,啊呜着又蹦到了另一边。相处了这段时间,神乐的言行举止偶尔会变得很像小年糕,这让黄泉多多少少有些担忧。   她真怕自己哪一天错将神乐当成了小秋,控制不住自己就是一通揉来揉去,这样很容易揉出火——火气的!   疏朗的夜空之下,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玩闹着,而在远远的另一边,同样的清风明月,却落在了不同人的眼底。   “两盒稻荷寿司,一碗即食稻荷乌冬,一盒热可可……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又数了一遍手里拿着的东西,绯纱静将这些食物给店员结了账,手里拎着印有便利店名字的袋子,脚步轻快地走出了自动店门。   那让人一听就忘不掉的店内BGM随着自动门的关闭而消失不见,绯纱静顺口又哼了一小段同样的旋律,最后却有些跑调了。她摇摇头笑了起来,塑料袋被风一吹,沙沙沙的响,今天不是咖啡店的打工日,她也没穿女仆装,而是简简单单的外套加牛仔裤,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大步大步往前走着。   “如果这次能见到神明大人就好了。”   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将少女的脸颊冻得红彤彤的,她左手拎着装有速食便当的塑料袋,右手的食指中指扣在大拇指上,只将无名指与小指高高翘起来,摆出了一个代表狐狸的手势。随后歪了歪头,突然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   “狐狸怎么叫来着……?” ps:据说适当求一下票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你们的推荐票呢,快点双手奉上,不然以后没更新了哦! 以及千辛万苦要到的一场交易~当初在写五光的时候还暗自将这位dalao的书当成要追赶的目标,结果大半年过去,五光也变成不认识的孩子了呢,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 以下是神圣的交易时间: 《雪之下的青春没有问题》 dalao给的推荐词: 无论何时,雪之下雪乃都在贯彻着自我,即使总会孤独的仰望着星空,她也会毫不犹豫坚决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或许谁都不知道最后的答案是什么,由比滨结衣内心的决定?霞之丘诗羽行动的理由?泽村英莉莉选择的原因?她们只是在追寻那名叫“真物”的东西,它将在积雪之下结一成形,抽枝发芽。 第二十二章 狐仙   这是一则流传很多年的都市传说了。   在东京某座人所不知的深山之中,居住着一位善良而热情的神明,如果有谁想祈求这位神明的援手,可以在晚上来到随便一个已经废弃了的偏僻车站,等待着空无一人、甚至连司机也没有的巴士在午夜零时出现在道路的另一头,如果运气好能够乘上这辆散发着奇特白光的巴士,在只有自己的冷清车厢里随便找个位置坐下,静静等待巴士行驶,途中切勿东张西望,否则……有可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物。   等巴士到了终点站之后,再沿着一条隐藏在野草树冠之中的兽径进入深山,一步步爬上那长长的、长长的台阶,低头钻过那横亘在眼前,又矮又窄,高度甚至还不到一米五的鸟居。   经过这段辛苦的旅途,已经开始喘气的旅人无论是谁,视线都会不可避免地会被两边色彩剥落的柱子吸引住,当旅人终于回过神时——   眼前所见,已不再是结满了蜘蛛网的废弃小屋,而是一间富丽堂皇,清圣庄严的神社。神社之中供奉的,正是据说拥有着不可思议的伟力,能轻而易举地实现凡人一切愿望的狐仙大人。   有关于这名狐仙大人的传说逸话可谓多不胜数,大约在四百年前,“爱吃油豆腐的狐仙”便成了江户一带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主人公,纵使时光飞逝,木质的建筑变成了高楼大厦,一代代的人们依然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但凡随意找上一个关东人,不管他是什么职业,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能给你即兴说上一段,如数家珍,不比那些剧场里演出的落语逊色多少。   这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故事本身精彩有趣,雅俗共赏,用一句现代的话来说,“这些故事写出来就是为了火的!”,但仅仅是这样,狐仙故事可能会变成江户人的枕边童谣,却绝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在整个关东乃至日本的文化圈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这中间的四百年里,究竟有哪些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推波助澜,不遗余力地将狐仙传说宣传出去,一直是让民俗学家与小说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举出各种各样的证据,证明历代德川幕府都有在民间推广这些描写狐仙大人惩恶扬善的传说故事,而若再深入探究下去,土御门天海开创的“阴阳寮”更是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学者们从故事中找出了很多或明或暗的论点与价值观,为创作者究竟想通过这些故事传达出怎样的意义而争执不休,其中教育气息浓郁的几篇更是上了小学中学的教科书,被列为必考项目,让众多学生为之叫苦连天。尤其是那些因为种种缘故而被罚抄整篇课文的,更是对这位狐仙大人深恶痛绝,甚至连带着对油豆腐系列的产品也讨厌起来,直接导致很多学校食堂与附近的餐厅饭馆不再贩卖稻荷乌冬与寿司,对喜爱这种食物的人们而言,这可谓是真正的躺着也中枪了。   当然,这原本与绯纱静没有什么关系。虽然她的朋友中有一人是真的嗜油豆腐如性命,喜欢到随身带着当零食吃,但她本身对这种油炸的食物也只是不讨厌罢了,偶尔在拉面配料里看到不会特地挑出来,但没有的时候,也不会感到失望。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真正将油豆腐当成主菜大餐的终究是极少数,她甚至一度怀疑,整个世界可能也就那位朋友是这种奇葩了。   直到认识神明大人为止。   原来稻荷神真的这么喜欢吃油豆腐呀——在被神明大人出手救下之后,悠悠醒转的绯纱静看着救命恩人在身边大口大口吃着小山也似的油豆腐,浮现在脑海之中的,不是死里逃生的庆幸感,也不是对自身弱小的无奈,居然是这种哭笑不得的感慨。   无论如何,她在后来前往拜访神明大人时,一般都会带上油豆腐系列的产品,以及一盒可可——这是她自己喝的,只要献上这些“贡品”,神明大人大多数时候都会现出身姿,在吃东西的过程中跟她聊些闲话,偶尔指点几下阴阳术,也让绯纱静受益匪浅。   不过今天却是例外。她特地去到离家有三站距离的小超市,在常人难以想象的半价便当争夺战之中获胜,成功夺得今天的“桂冠”——油豆腐盖浇饭。早就听说过这家的油豆腐物美价廉,颇受附近主妇的青睐,想必神明大人也会为之“狐颜大悦”,说不定还会稍稍夸奖她几句。只是在心里想了想,绯纱静便忍不住低着头轻轻笑了两声,连带着上山的脚步也变得快了几分。   在那长长的、长长的台阶尽头,有着她期待已久的一段美好时光,只要这么一想,这名平时跑个五百米都叫苦不迭的少女宛如突然变成了马拉松健将,登登登登,一步接着一步,埋头直直往上冲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而产生的错觉,绯纱静总觉得这次上山的路途似乎变得短了一些,她摇了摇头,低头钻过只有一米四五左右的古旧鸟居,因为患有轻微的夜盲症而模糊不清的景色骤然一亮,下一刻——坐落在绯纱静眼前的,是一间仿佛直接从岁月长河中截取出来,不管多少年也没有丝毫变化的稻荷神社。   几盏纸灯笼挂在屋檐下,明亮却柔和的光芒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清凉的夜风迎面而来,隐隐带着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奇妙香气。   四周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声音,安静得出奇。绯纱静轻车熟路地在走廊上脱了鞋子,踏踏踏走进神社之内,用力拉开那扇颇有些年头的纸门。   啪——!   “神明大人!我又过来了,您在哪里呀!”   她大声喊道。   起居室内却空无一人,只有少女的声音在一遍遍的回响着。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绯纱静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出去了吗……”   虽然在一般人的想象中,这些神社啊寺庙啊供奉的神明应该无论什么时候都留在那里,但这间“怪谈神社”连巫女都没有一个,任何事情都需要狐仙大人亲力亲为,比如下山去超市买油豆腐,下山去超市买特价的油豆腐,下山去品尝颇受好评的油豆腐料理,偶尔救几个人,打死几只坏妖怪……虽然绯纱静觉得最后两件事才是神明的本职,但显然,某位狐仙并不这样认为。   “如果有一个乖巧聪明的巫女该多好……小静,你有没有这个意愿呢?我可以将每天的油豆腐让出三分之一给你哦。”   对狐仙大人而言,这无疑是丰厚到极点的工作待遇,但显然,绯纱静并不这样认为。虽然她正在计划着什么时候将那位同样嗜油豆腐如命的友人拐到这里给狐仙当巫(苦)女(力),可对方只是一个没有才能的普通人,贸贸然将其牵扯进里世界不一定是件好事,所以绯纱静也只有在心里默默想着两位油豆腐爱好者如果遇上,会擦出怎样惊天动地的火花——那肯定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算啦,既然出去了也没办法,就在这里等她回来好了。”   之前被狐仙救了之后,绯纱静为了不让家人担忧,直到伤势痊愈为止都住在这间神社里——对家里则说是跟朋友出去旅游了——所以对神社的结构也是相当熟悉,既然决定要等,自然不会呆呆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吹一夜冷风。她将塑料袋随意放在地上,撸起袖子一阵忙活,硬是从不知道哪里拖出了一张崭新的暖炉,几个橘子,一本之前留在这里的漫画,又将袋子里的热可可拿了出来。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本来烫手的可可已经彻底变凉了,如果狐仙在这里还可以施展法术再度加热,但身为半吊子的阴阳师,绯纱静对自己做不到这种事有着十分充足的自信,为了不让狐仙回来时发现半间神社都被炸得无影无踪,她最后决定就着橘子慢慢喝完这盒已经不热了的热可可。   将暖炉插上电之后——不要问为什么这间遗世独立的神社里面会有电,十有八九是狐仙的杰作——绯纱静舒舒服服地钻了进去,身上的寒冷气息顿时消弭一空,她吃着橘子,偶尔喝上一口可可,翻看着刚刚看到一半的漫画,不时被里面的内容逗得哈哈大笑。等漫画看完了,狐仙还没回来,她索性拿起手机,连上了信号只有一两格的wifi,优哉游哉地刷着各种网页。   不要问为什么这间遗世独立的神社里面会有wifi以下省略。   一分一秒,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流逝着。等到另一个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绯纱静已经趴在暖炉桌上呼呼大睡,嘴角挂着一串晶莹口水,脸上是傻乎乎的灿烂笑容,偶尔还作出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大约是梦到了刚刚漫画之中的内容,将自己代入到那位斩杀恶龙的勇者身上去了。   纸门啪的打开,穿着巫女服的粉发女子看着在这短短时间就被大改造了的起居室,忍不住有些傻眼,连身后的尾巴也跟着嘭地炸了开来,变得又蓬又松,与其说是狐狸尾巴,这时倒更像是松鼠了。   “睡着了呀。”   她咂了咂嘴,将手里拎着的蛋糕和蜡烛放下,放轻脚步来到绯纱静身边,一边没好气地咕哝着“居然将暖炉都拖出来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顺手将掉在少女脑袋旁的手机拿远了一些。   “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狐仙犹豫了一会,看着绯纱静睡得正香,到底是没将她叫起来,就在旁边坐了下来,尾巴晃了晃,盖在少女的身上。   “就再让你睡一会吧。”粉发的女子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绯纱静的侧脸:“不过在十二点前必须要醒来,不然我跑这么远买来的蛋糕就白费了。”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少女的脸颊,嘿嘿地笑了起来。   “虽然可能连你自己也不记得了……绯纱家的小丫头,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呀。”   图片:"狐仙",位置:"Images/235628-64524.jpg" ps:这一章从七点写到现在,断断续续写了好几个版本,删删改改的,简直头都大了…… 第二十三章 生日   绯纱静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中的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各种各样的人事物从眼前一晃而过,最后定格在一个沙沙作响的电视雪花画面,又像是被打碎成蛛网形状的落地大镜。每一块镜子的碎片之中都映出了不同的景色,手持薙刀的巫女、驱使龙形灵兽作战的小女孩、无穷无尽的恶灵群、重重遮蔽不见天日的林间,那一抹烙印在视网膜深处的非人身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对普通人而言,梦境只不过是一种思想潜意识的反映,但在那些拥有“才能”之人的眼里,梦中所见到的东西既是预兆,也有可能是某种潜在的威胁,绯纱静至今仍然记得她在老屋那里找到的阴阳术残本,开篇第一句话便是——   “重视你的梦境,因它比现实更加真实。”   绯纱流的阴阳术以镜为媒介,而镜子在久远之前的神话传说之中,乃是沟通现世与异界的通道,类似大门的存在。据说在半个世纪之前,绯纱家还未因土御门夜光引起的巨型灵灾而衰落下去,结果变成一个泯然众人的三口之家时,这个流派的阴阳师正是担任着类似古代祭司的职责,占卜吉凶,预言未来。   绯纱静的父母都是普通上班族,对里世界可谓一窍不通,当然也不可能告诉她这些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事实上,这些有着一定历史的故事,她都是从狐仙口中听来的,这位神秘的神明大人便如传说中描写的那样博学多闻,不管是阴阳术上面的难题,亦或是绯纱静顺口提到的一些疑问——诸如绯纱家的历史、里世界的现状、以及为什么自己尝试亲手做出的布丁,吃上去却完完全全是蒸鸡蛋的味道——这些问题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在狐仙那里得到让她满意的解答。   真的有狐仙不知道的事情吗?   绯纱静曾经半开玩笑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在她想来,以狐仙的性格十有八九会插着腰哈哈大笑,说什么“天下无我不能之事,无我不解之谜, 无我不为之利,无我不胜之争”的自夸话语,但当时狐仙的反应却出乎她的预料:   “这其实是那家伙的功劳。很久以前,我也向另一个人请教过类似的问题,不管是阴阳术的种种,还是怎么让布丁不会变成蒸鸡蛋……”一直自信满满的狐仙难得露出了落寞的神色,但听到绯纱静询问那个人是谁时,却又轻轻哼了一声。   “她啊,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罢了。”   之后不管绯纱静如何拐弯抹角设法打听,狐仙也没有再透露一丝半点消息。两年过去,这仍是悬于绯纱静心头的未解之谜,直至今日。   十二月十七号,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既不是可以不用上班上课的节假日,也不是什么有名的纪念日,对除了绯纱静以外的绝大部分人而言,这只是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甚至就连绯纱静自己也忘记了这一天的意义,她只是在昨天收到了狐仙的邮件——不要问为什么这位遗世独立的神明以下省略——嘱咐她记得今天过来,最好再带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既然狐仙这么说了,绯纱静虽然满腹不解,还是乖乖按照吩咐办事,在与“寒冰魔女”、“湖之丽人”的争夺战中抢到了月桂冠的油豆腐盖浇饭,期待着会因此被狐仙摸一摸头,如果能再被笑着夸上一句“小静真乖”,那可真是“夕死可矣”了。   她就这么带着满心喜悦来到了狐仙的神社,在等待狐仙的过程中吃光了神社的一袋橘子、两包薯片、三盒pocky、四块酒心巧克力,最后在酒精与暖炉的双重作用下沉沉入睡,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醒来的时候,梦中内容大半记不清楚了,只剩下某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如巨石一般沉甸甸压在心上。她恍惚地抬起头,左边脸颊被压出了红红的印子,嘴角还留着一串晶莹的口水,眼神茫然没有焦点,见到的东西也都是晃晃悠悠,如同置身在长途火车之中,耳边隐约还能听到那咚呛咚呛的标志性声音……   绯纱静用力眨了眨眼,将因此渗出的泪光拭去之后,仿佛泡在温水里的意识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变得清晰的视野中央,那张原本堆满了各种零食袋子的暖炉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放着一块精致可爱的巧克力蛋糕,蛋糕上插着几根蜡烛,烛光摇曳间,用奶油做成的小人儿坐在蛋糕的中心,两只手高高举起,掌心托着一颗娇艳欲滴的草莓,草莓上用小刀刻出了一句话,字与字挤在一起,一笔一划,圆润可爱:十七岁的小静?生日快乐!   目光再往前移动,越过摆在暖炉桌中间的巧克力蛋糕,便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粉发女子。两只狐狸耳朵很精神地向上竖起,尾巴也跟着摇来晃去,脸上有着连太阳也为之黯然失色的灿烂笑容,她托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睡到头发都乱糟糟的绯纱静:   “醒了吗?”   “现在几点了……”绯纱静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睡意。   狐仙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支挂满了各种ACG周边饰品的最新款手机:“十一点五十五分。”   “十一点……都这么晚了!”绯纱静睡眼朦胧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回过神来,被吓得当场一个激灵:“糟了糟了,超过门限时间了!”   “没关系。”狐仙笑着晃了晃食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绯纱静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难道神明大人你有能力让时间倒流?”   “哼哼。”狐仙哼笑了两声:“大不了就是被你爸爸打上一顿,只要没把你打死,我都能救回来。怎么样,是不是安心啦?”   “谁能安心啊!”   “我们这么熟悉了,可以给你打七折喔。”   “居然还要收钱!”   “八折。”   “还涨了!”   绯纱静一拍桌子,鼓起脸颊瞪着狐仙,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算啦,反正都这样了,再着急也没用……我干脆就在这里过夜好了,神明大人你不会赶我走吧?”   “夜不归宿?”狐仙歪了歪头。   “夜不归宿!”绯纱静用力点着头。   “自己铺床,明天早上自己折被子,还要帮我买早餐。”   “没问题。”   狐仙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道:“成交。”   “太好了!”绯纱静高高举起双手,欢呼出声。狐仙笑着摇头,随后向她招了招手:“过来一下……你睡这么久,脚应该也麻了,还是我过去吧。”   这么说着,狐仙也从暖炉里钻了出来,走到她的身后坐下,帮忙将翘起来的头发又梳回原位,绯纱静乖乖坐着不动,随便狐仙摆弄着她的一头长发,好奇地盯着桌上的蛋糕。   “神明大人,这蛋糕……”   她犹犹豫豫地问道,语气隐约有些怀疑与不可置信,看不到狐仙的表情,只能听见粉发女子那轻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今天是你的生日哦。”   “我的生日?”绯纱静猛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我的生日明明是……是……”她张着嘴,一时间竟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每年都会庆祝的生日,究竟是哪个月份的哪一天。甚至于,就连脑海中原本清楚无比的那些记忆,父母赠送的礼物,同学们高高兴兴帮她召开的生日宴会,都在这一刻渐渐如云雾散去,眨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感觉到少女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狐仙对她感到不安的理由心知肚明,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来了吗,今天,十二月十七号,正是你十七岁的生日呀……之前的两年一直没帮你庆祝,这次总算能补上了。”   “神明大人?”   绯纱静正要回头,却被狐仙早一步按住了肩膀:“别乱动。不然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又会被弄乱了。”   “但……”   “乖乖听话。”   被狐仙揉了一下脑袋之后,绯纱静即使有着满腹疑惑,也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等待着粉发女子给出解释。   而狐仙也没有隐瞒的打算,既然主动向少女挑明了这件事,随后便开口解释道:   “在你刚出生的时候,阴阳厅的咒搜官就在你身上留下了改变记忆的持续性术式,目的是为了保护你的生辰八字不被其他人得知。”   “生辰八字?”   “没错,如果不知道你的生辰八字,就很难对你使用诅咒之术。除去那些神不知鬼不觉,难以防范的咒杀术,接下来要应付的也就只有其他明面上的攻击了。”   起居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摇曳不定的烛光,照出绯纱静满脸疑惑不解的神情,也照出了在她身后,粉发狐仙脸上淡淡的无奈:   “虽然这对你实在有些不公平,但在当时,这也是最好的一个办法了。那个术式的效果只能持续十七年,所以我选择在这一天将所有事告诉你,毕竟……身为绯纱家的末裔,继承了绯纱流阴阳术的你,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   绯纱静心中突然有一种明悟,接下来狐仙将要说出的话语,将会彻底改变她之后的人生,她下意识有种拒绝对方继续说下去的冲动,而狐仙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皆沉默不语,仿佛是给她留出了充分的余地进行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蛋糕上蜡烛正在逐渐变短,挂在起居室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某一刻,哒的一声清响落在绯纱静耳中。这恍若一个开始的信号——   “这一切……指的是什么?”   “你确定要问下去?”   却听绯纱静说道:   “神明大人你不会害我的。”   这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怀疑,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如同正说着一个千秋不改,理所当然的常识。狐仙怔了一怔,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   粉发女子思索着接下来的遣词用句,片刻,她收敛了脸上的微笑,开口道:   “小静,你听说过——四百年前的守护一族吗?” 第二十四章 会议   深夜时分,同样的明月,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们,却正在谈论着一模一样的话题。   对策室本部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却不是平时的那些成员。神宫寺菖蒲一如既往坐着轮椅,秘书二阶堂桐站在她的身后,双臂紧紧贴在腰侧,指尖偶尔抽搐两下,她注视着此刻聚集在室内的几位退魔师,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与二阶堂桐相比,神宫寺菖蒲则显得镇定许多。无论她心中正抱着怎样的情绪,表现在外的,依旧是气定神闲的微笑,两只手交叠放在腿上,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人们,将他们的种种反应尽收眼底。   窗户紧闭,夜幕深沉,若在窗边居高临下俯瞰的话,可以看到如长河般流淌不息的五光十彩,将大都市的繁华诠释得淋漓尽致。   “各位——”   神宫寺菖蒲轻声开口道。那温柔的声音如同一把重锤,猛然打破弥漫在房间内的某种古怪氛围,让停滞的空气再次恢复了流动:   “关于这次在东京各地发生的‘特A级灾害’,各位应该都已经有了详细的了解。今日召集各位前来,也正是为了商议此事,以及之后的一系列安排。”   图片:"支部长(白毛不是)",位置:"Images/011958-19785.jpg"   坐在对策室成员座位上的一共有四人,两男两女,其中戴着眼镜的褐肤男子皱了皱眉头,声音有些不耐:“这种废话就不用说来浪费时间了,直接开门见山吧。咒禁道究竟是怎么在我们的眼底下瞒天过海,策划出这么大规模的事件……事先声明,九州与四国支部在最近这些天里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边出了差错?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又胖又矮的西瓜头女性重重敲了一下桌子,怒气腾腾瞪着那名先开口的褐肤男子:“只要那些狡猾的小虫子露出一点尾巴,东北支部立刻就能将他们所有人都揪出来。”   “你们不该对由原御庭番成员组成的北海道支部产生不该有的怀疑,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一身哥特风格长裙,戴着小圆帽的高挑女子抱着手臂,冷冷说道。   “反正这种事与老头子我没有什么关系……”最后开口的,却是一名只留了两鬓白发,头顶寸草不生的奇怪老人,他戴着墨镜,嘴里叼了根抽到一半的烟,云雾缭绕间,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如果咒禁道那群人敢在阴阳道大本营的关西搞事,用不着我出手,花开院就会主动介入啦。”   听着他们三两句就将责任推卸出去,明显谁也不愿担下这个失职的罪名,神宫寺菖蒲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她闭了闭眼,在心中回忆着眼前四人的资料——   长老会,由土御门分家的帝家为首,在大约半个世纪之前建立的阴阳道组织,主要负责咒禁道之事,几位长老的子女,即是现今对策室的地方支部长。   渊间庆太,九州·四国支部长,习惯以灵力箭矢从远距离采取攻击的弓术达人,年轻气盛,高傲不羁,对自身实力拥有着十足十的自信。   白鸟川丽美,东北支部长,使用斩首大刀作为武器,天生怪力,性格与渊间庆太相比也不遑多让,属于难以应付的问题角色。   服部忍,北海道支部长,原御庭番出身,就如其姓氏“服部”所代表的意义一样,极为擅长忍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谓是对策室之中最令人惧怕的存在。   至于那位看上去散漫不羁的老人,正是前任对策室室长峰不死子的丈夫,也是对策室创始人之一,现任关西支部长的帝伊右卫门。   虽然近年来帝伊右卫门已经极少出手,但阴阳厅内依旧将他视为与十二神将中“神扇”天海大善不相上下的强者,也是以超自然灾害对策室这种捉襟见肘的战力,可以在应对东京频发的“恶灵”的同时,还能与咒禁道周旋数十年而不露败像的主要原因。   这四位支部长被阴阳厅与其他一些自由退魔师合称为“四大天王”,这原本只是一个在民间流传的绰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官方也这么称呼了。虽然神宫寺菖蒲不止一次听服部忍抱怨这个称呼实在是俗套到了一种境界,但其余三人似乎都很中意的样子,久而久之,这个让人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四大天王之称也就彻底落在他们四人的头上了。   “诸位,现在不是争论谁的责任的时候。”又等了一会,看着四人依然吵个不停,神宫寺菖蒲的耐心终于也被消耗殆尽了。她用力拍了拍手,出声打断了四名支部长宛如小孩子拌嘴的争吵,等他们纷纷将目光投过来,才继续说道: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咒禁道的目的。”   “他们明显盯上了守护一族。”帝伊右卫门吐出一口烟圈,咂了咂嘴:“当初本家选定的七个家族,现在也只剩下土宫与绯纱了。咒禁道在这些年里一直被土御门打压,这时会选择与那只A级恶灵联手也很好理解,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如果不是那场突然降下的灵雨,现在只怕半个东京都会化作人间炼狱。咒禁道好大的手笔。”褐肤男子渊间庆太啧了一声:“如果我记得没错,找出那位施术降雨的退魔师应该是你们东京本部的任务吧。都这么多天过去了,难道还没有找到线索?”   “对方既然不现身,肯定有着自己的考量。或者,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张旗鼓地对方逼出来,然后与对策室反目为仇,助力变阻力,那样就皆大欢喜了。”服部忍撇了撇嘴,语气不屑:“所以说不会动脑的肌肉男真是麻烦……”   “臭娘们你说什么!想打架吗!”渊间庆太用力一拍桌子,怒道。   “我不介意在对付咒禁道之前,先干掉一两只爬来爬去的臭虫。一发苦无而已,用不了多少力气。”服部忍抄着双手,针锋相对。   看着两人一言不合又有开始争吵的趋势,神宫寺菖蒲按了按太阳穴,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大概正是因为这样,老师峰不死子才将这个策长的位置交给自己,迫不及待开始优哉游哉的退休生活……她暗暗叹了一口气,还没等找到恰当的插话时机,从最开始说过一句话之后就沉默不语的白鸟川丽美突然站了起来,将挂在腰侧的生剥神面具戴在脸上,顺手抄起那靠在桌边的斩首大刀……   “住口。”   唰!   沉重的大刀在空中带出一连串的残影,恍若泰山压顶,直直砸向渊间庆太。戴着眼镜的褐肤男子骂了一句脏话,双手交叉向上一推,刻画在小臂上的真言顿时发起光来,让那两条粗壮的手臂又更加膨胀了一圈,青筋根根暴露,看上去足有小树躯干粗细。   交叉的双臂硬生生接下了这口锋利的斩首大刀,然而下一秒,咔的一声,渊间庆太坐着的椅子竟承受不住这一击的力道,四分五裂!   白鸟川丽美在空中僵持了片刻,倏然向后一翻,稳稳落在渊间庆太面前的电脑上方,生剥神面具之后的双目冰冷,来回注视着褐肤男子与哥特忍者服部忍。   “正事。”   戴上面具之后,她本就不多的话语变得更加惜字如金,声音也是平铺直叙,不含一丝感情,宛如机器人的机械语调,令人不寒而栗。   “啧。”渊间庆太咂了咂嘴,从相邻的座位上又拖过一把椅子坐下,虽然一副很不爽的表情,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服部忍似乎将这理解成自己的胜利,嘴角勾起了微不可查的弧度,食指轻轻敲着桌子边缘,接着帝伊右卫门的话头说道:“镇守封印结界的七个家族,我记得分别是土宫家、空须家、宝条家、绯纱家、夜光院家、草壁家、上樱家。”   “没错。”帝伊右卫门叼着烟努了努嘴:“继承了那位应天圣者雷法的‘雷法师’宝条一族在昭和初期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家园以及一族全员均死亡,到现在还未查出爆炸的原因。”   “以剑术闻名的空须家在江户中期主动进入封印结界深处,想要将那只怪物直接消灭一劳永逸,结果惨遭灭门,无一生还。”服部忍补充道,忍者家系出身的她极擅长情报收集,手头上拥有的资料也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为详尽的。这位北海道的支部长在来此之前便早有准备,这时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叠打印出来的纸张,分派给其余四人。   神宫寺菖蒲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她将这些资料举过胸前,方便身后的二阶堂桐也能清楚看到:“草壁家在二次大战时期受战乱波及几乎覆灭,当时的家主草壁操被恶灵当成‘祭品’解除了封印,所以现在仍存于世的草壁族人,可以说已经与守护一族的职责毫无关系了。”   她看着名单上列出的名字:“现任家主草壁美铃,继承了五口妖刀的年轻退魔师……”念到这里,身后的二阶堂桐蓦然变了脸色,牙齿上下碰击咯咯作响,垂在腰间的双臂也开始发起抖来,神宫寺菖蒲虽然没看见,却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的……小桐,放心,我在你身边。没事的。”   过了一会,在神宫寺菖蒲的温言安慰之下,二阶堂桐终于从那奇怪的恐惧之中恢复过来,但额头上却满是冷汗,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许多。她悄悄将手向前伸去,立刻便被神宫寺菖蒲握住了。   “没事的。”   察觉到二阶堂桐掌心滑腻的冷汗,神宫寺菖蒲语气变得更加温柔,轻声哄道。男装女子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红,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落到四名分部长的眼中,各自反应不同,还戴着面具的白鸟川丽美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潭冰冷死水;渊间庆太撇了撇嘴,继续低头看手中的资料;服部忍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帝伊右卫门还是那副散漫不羁的笑容,好像根本没看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他将快要抽完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熄了,顺口说道:“上樱家似乎在半个世纪之前的那场灵灾中察觉到了什么,从那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不过他们镇守的那道封印结界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破解了,所以……随他们去死好了。”   帝伊右卫门哈哈笑了一声:“夜光院家在大约三十年前查出阴阳厅十二神将之一的弧月境悠远是咒禁道的卧底,与前来援救的咒禁道大战了一场,当时的家主在重伤状态下被埋伏在旁的恶灵杀死,尸体也被当成‘祭品’献上,破除了树海的第五道封印。也不知道这一族是不是已经灭亡了……咦,居然还存在,夜光院柩吗,看上去似乎是个很有意思的小丫头。”   “重点。”   白鸟川丽美冷声提醒,老人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大笑起来:“好好,说话说重点,那接下来的就算重点了。绯纱家在土御门引起的巨型灵灾中损失惨重,连阴阳术的传承也断绝了,现任家主只是一个普通人,从未接触过阴阳术相关的事情,自然不具备解除封印的条件,他娶的妻子也是没有丝毫才能的平凡人。本来以为这样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说到这里,帝伊右卫门深深叹了一口气:“但谁能想到他们的女儿,绯纱静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绯纱流的阴阳术,这下最后两道结界都有被攻破的风险了。真是麻烦。”   “土宫家的呢?”渊间庆太问道。   服部忍摇了摇头:“土宫雅乐大人继承了食灵白叡,本身实力在退魔师中亦是数一数二,只要不主动身陷危险之中,咒禁道与当下在结界外活动的恶灵之中,能杀死土宫大人的不足一掌之数。”   “不要忘了,还有那个叫土宫神乐的小丫头。”   服部忍看了一眼褐肤男子,回答道:“与其他六个家族不同,土宫家并非阴阳师,而是凭借食灵白叡作战的灵兽使,只要不继承白叡,土宫神乐就不具备‘祭品’的资格。连这么简单的东西你都不知道,实在让我很怀疑九州四国支部的工作效率。”   “你——!”   “安静。”   渊间庆太正要反唇相讥,被那狰狞的生剥神面具狠狠瞪上一眼,也唯有摸了摸鼻子,悻悻然地撇过头去:“换言之,既然土宫的封印不会出事,那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也就很简单了。只要将绯纱静带回来严加保护,不让咒禁道有机可乘便是。”   “你口中的保护,与囚禁有什么区别?”服部忍皱着眉头。   “当然……没区别,不过我原本以为你会第一个赞成,毕竟这不也正是你一贯行事的风格吗?”渊间庆太有些诧异地看着哥特忍者:“为了整个东京,不,整个日本甚至亚洲的安全,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而已,这根本不需要取舍。”   “没错,这根本不需要取舍。”服部忍摇了摇头:“前提是,绯纱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而已。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位狐仙在两年前就半公开地与绯纱静接触,毫不掩饰的释放出一个信息:她是绯纱静的保护者。要对绯纱静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都要有承受那只狐仙怒火的准备。”   “不过是区区一只稻荷神——!”渊间庆太用力挥了挥手:“都不用帝老爷子上阵,只要我、你和白鸟川三人合力,难道还打不过那只狐狸吗!”   “然后呢?”服部忍反问,语速越来越快:“就算我们能不顾狐仙的意志,强行将绯纱静带回囚禁,整件事就会到此结束吗?京都的花开院,东京的奴良组,熊野山的鸦天狗,你能对付哪一个?”   “千年花开院现在青黄不接,奴良组若二代目奴良鲤伴在尚且是个棘手的硬骨头,但现在奴良鲤伴销声匿迹好几年,多半是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老头子与还未长成的小毛孩,有何可惧?”快速而激烈的对话中,渊间庆太也变得愈加激动:“至于熊野山的鸦天狗,如果日罗院儚真正杀上门来,我就不相信阴阳厅会坐视不理!”   “那——”服部忍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却是轻到了极点,好像生怕引起谁的注意一般:“应天圣者呢?”   应天圣者。   这个称谓出口的瞬间,室内在争论中被推上最高峰的气氛也骤然沉寂下来,就好像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渊间庆太站在原地又挥了两下手臂,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始终吐不出任何音节,他只觉得口中发涩,有一千一万句话梗在嘴边,各种各样的豪言壮语,但到了最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支部长也只是吐出一口长气,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   “圣者不一定还活着……即使还活着,也不一定会在这件事上袒护那只稻荷神……”比起刚刚,这句话明显有气无力了许多。   服部忍摇着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打算囚禁一名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她本身没有做过任何错事。她仅仅是因为好奇心学习了一段时间的阴阳术而已。”   “这是为了整个东京!”渊间庆太咬着牙,一个字一个迸出来,服部忍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即使是为了整个东京。”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这句话压在众人的心底,沉甸甸如同一块巨石,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只有二阶堂桐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似乎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不一样的情绪。   神宫寺菖蒲闭着眼睛。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那只一直趴在神乐肩上的小年糕。以及初次见面时,她被飞来横球砸回了电梯里面,正满脸愕然看着怀中软绵绵的奇怪恶灵,还没等她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时,便听到了那有些耳熟的京都腔:   “小菖蒲,好久不见啦。”   小年糕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扣在了她的心中,将过去那段记忆打得翻涌而出,就如同这一刻,在四名支部长各执一词的争论声中,神宫寺菖蒲缓缓睁开双眼:   “我有一言——”   她说。 ps:想不到居然还有一章吧!快投推荐,打赏,月票!越多越好!嗯,刀片就不用了……像我这么勤奋的作者,与刀片这种东西画风根本不搭呀,哈哈! 第二十五章 理由   第二天早晨醒过来时,起居室的门打开着,房间里还残留着狐仙身上淡淡的香气,却找不到那名粉发狐女的踪影。绯纱静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起身乖乖收拾着两张睡乱了的被褥,还不怎么清醒的脑海之中,也在下意识回忆着昨晚听到的各种事情。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只记得狐仙一直说了足足两个多小时,她大多数时间都在静静听着,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那个精致的生日蛋糕她也只吃了摆在最上面的草莓,倒有三分之二进了狐仙的肚子里,此时盘子上只剩下一小块三角形状的,孤零零立在那里,看上去随时都有倒塌下来的可能性。   几根烧到很短的蜡烛东倒西歪,有一根甚至咕噜咕噜滚到了榻榻米地板上,纸制的盘子放在与昨晚一样的地方,边缘留有一圈业已凝固的雪白奶油。绯纱静将叠得四四方方的被褥带到角落里放着,偏着头想了想,双手端起盘子,像小猫舔舐牛奶一般,小口小口地吃掉了剩下的小块蛋糕,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光了碟子上的奶油。   “这样就不用弄脏手了。”   绯纱静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她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好几边都翘了起来,也没刷牙洗脸什么的,那睡眼朦胧的模样看上去真是散漫到了极点,一点也不像是风华正茂的十几岁少女。如果在家里的话,十有八九会被父母唠唠叨叨好一阵子,但狐仙自己也是个自由自在的个性,根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教训她,实际上,狐仙甚至还经常强行拉着少女通宵打游戏或看动画,让因为家教严格平时没机会接触这种事的绯纱静又是高兴,又是无奈。   就好像多了一个爱玩爱闹的损友——绯纱静有时会情不自禁这么想道,虽然不知道狐仙究竟活了多久,但她大多数时候表露出来的,还是近似孩童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让她着实有些羡慕。可实际思考一下,这位没有任何信徒的稻荷神似乎大概可能也许……真的没有什么需要忙碌的事情,既不需要刻意维持信仰,也不需要像那些幻想作品里一样协助勇者打败大魔王拯救世界。   至少就绯纱静这两年相处所见,狐仙不是窝在起居室里吃着零食看动漫打游戏,就是用尾巴将自己绑成一个大球,在神社外面的走廊上滚来滚去晒太阳,能让她特地出门的,除了补充食物或品尝油豆腐料理,大概也就剩下那些签名握手会之类的活动了吧。   话说回来……这不只是单纯的neet吗?   感觉自己对神明的幻想破灭的绯纱静如此质问狐仙。但粉发的狐女却只是哈哈笑着摇了摇手:“你听说过天照大神躲进天岩户之中的神话吗?”   “听说过呀。”   “所以——我这只是在忠实还原着日本神明的设定!你应该对我堪称完美的COSPLAY献上华丽的掌声才对啊!”   看着得意洋洋挺起胸膛的狐仙,绯纱静足足沉默了半晌,在她那颗幼小而纯真的心灵里,这一刻产生了一个不能对其他人诉说的叹息:   我看这高天原,是要完啊!   无论如何,与狐仙的相遇确实改变了她,如果不是每个月的零用钱大半都用在购买狐仙的贡品油豆腐,绯纱静觉得自己怎么也不会跑去尝试打工,尤其是在秋叶原的女仆咖啡厅里——在过往循规蹈矩的十几年里,她可以说从来没接触过这方面的文化圈。   狐仙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虽然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踏进去。   正如昨天,在狐仙的叙述中,绯纱静得知了许许多多听上去像是幻想作品里会出现的设定,像是镇守封印四百年的七个古老家族、被囚禁在富士树海最深处的怪物、土御门本家与帝家的渊源、潜伏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咒禁道,以及最关键的——有人想杀了她。   听说了这一切之后,绯纱静原本以为自己会一脸懵逼,甚至是捂着耳朵用力摇头嚷嚷着什么“我不听我不听你说的都是假的!”,或者像电视剧里那些无脑的女角色一样指着狐仙大喊“为什么你们要瞒着我,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等等等等,她在事后设想了很多可能会出现的反应,而且相信狐仙也同样做出了好几种因应不同状况的预案,但当时绯纱静的表现,却是连她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一种。   “也就是说,现在正有人盯着我的性命?”少女很认真地询问。   “没错。”狐仙很严肃地点头。   “也就是说,我的生死,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安危?”   “整个世界有些夸张……但封印被彻底解除的话,大半个亚洲应该都会遭到牵连。”   “就像神明大人你之前看的那部新番一样?”   “差不多吧。”   短短的几句问答,狐仙有些诧异地看着绯纱静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亮,泛出了让她感到心悸的,某种深埋在记忆之中的熟悉神采。   “也就是说——”   绯纱静猛然握紧了拳头,用力一挥,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高采烈:“接下来要上演的,就是由我领衔主演的《绯纱静立志传之树海篇》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是魔法少女变身还是时髦登场时的台词都准备了好几个版本,连BGM也找了几首放在手机里,随时都可以出动拯救世界——时刻准备着!”   狐仙:“……”   这丫头和朱实一样病得不轻!   粉发狐女捂着额头,突然想起了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江户初期著名小说家,那小说家除了脍炙人口的代表作《狐仙传奇》之外,还有类似《朱实讨鬼传全三十二章》、《这位阴阳师来自异世界》、《人称龙王的白衣少女》等等长篇小说流传,在外人看来这些都是精彩绝伦的虚构故事,但落在知情者的眼底,某只合法萝莉的中二之魂是那么的耀眼夺目,那么的……让狐仙很想拿把大纸扇用力敲几下对方的脑袋,好让她那熊熊燃烧的他妈西可以稍微冷却一些。   当然,与某位已经无药可救,整天琢磨着什么造型最帅气或如何耍帅耍出新高度的白衣少女不同,绯纱静毕竟早就过了那段幻想的时期,已经从中二病毕业了,等她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回想起自己刚刚兴奋说出的话语,忍不住拿脑袋砰砰砰撞着墙壁:   “让我死吧,让我去死好了,真想挖个洞钻进去,啊啊啊啊啊!”   即使经过一晚上的缓冲,现在想起那些因为过度兴奋直接脱口而出的话语,绯纱静还是有种原地挖个洞钻进去的冲动。她哀叹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多半又要被神明大人挂在嘴边,嘲笑好几个月之久,一边却也无法否认这一刻内心的忐忑与高兴。   毕竟绯纱静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她与其他同学不一样,是拥有“才能”的人。虽然之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双亲都不同意让她就读阴阳塾——当然现在终于明白了理由,但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她一直期待着这么一天的到来。   激烈的战斗,生死的交互,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信念的碰撞,以及……一个圆满的HAPPY END。   这究竟代表着什么,绯纱静并没有太过深刻的了解,她只是将自己代入到看过的小说电影之中,想象着如果是自己的话,该如何去做,如何用残本中记载的阴阳术击败敌人,大概会遇到无法匹敌的强者,到时候就会进入修行篇章,就像两年前遇到了狐仙一样。在神明大人的提点下她的水平突飞猛进,如果这时再遇到两年前的恶灵,绯纱静觉得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足以退治掉那家伙了。   这之后会遇到的各种困难与危险,对绯纱静而言也还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但无论如何,纵使前方可能会迎来整个日本毁于一旦的可怕未来,也无法影响这一天会发生的事情。例如——如果自己上课迟到了的话,绯纱静觉得老师肯定不会接受她“因为要拯救世界,所以从今天开始待在家里不上学”的理由,即使这个理由里没有掺一点水分,完全是真到不能再真的大实话。   哪怕世界明天就要毁灭,今天也还是要交作业。这就是身为学生的无可奈何了。   “综上所述——”   绯纱静双掌一拍,用力低下了头。   “谏山同学,请借你的作业给我抄!”   离上课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早上的教室空空落落的,只有三四个同学,有的是今天的值日生,忙着擦黑板和扫地,有的在大口大口吃着早餐,有的正在运笔如飞,埋头写或抄着马上要交的作业。在这些人之中,绯纱静与谏山黄泉之间的气氛显得格外奇特。   “作业?”黄泉的右臂依然被裹得严严实实,用三角巾挂在脖子上,她单手别扭地打开了便当盒,拿着煮鸡蛋刚刚咬下一口,闻言疑惑地抬头望向绯纱静——鸡蛋是神乐煮好又帮她剥了壳的,这让她从一大早就笑眯眯的,煞是高兴。   “没错!”绯纱静一脸严肃。   黄泉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突然大惊失色:“原来之前有布置作业吗!”   静:“……”   黄泉:“……”   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到了满脸慌张的自己。   “我姑且问一下……现在开始做还来得及吗?”   绯纱静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随后露出了世界毁灭般的崩溃表情:“我想,应该来不及了……”   诡异的沉默在二人之间持续了两三秒,黄泉忽然一推桌子站了起来,左手刷的拎起书包:“绯纱同学,我突然想起今天还要去医院接受检查,先走一步!”   她朝着正往这边看过来的麻花辫班长挥了挥手,大步如流星地冲出了教室门。绯纱静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呆在原地,片刻后,也转过身去回到自己靠窗的座位,将拿出来的书一股脑全塞进手提包里,书包在空中甩出一道流利的弧线,落在左肩上。   这时那戴着眼镜的麻花辫班长也走了过来,一脸好奇:“静同学,谏山同学怎么突然出去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等等,你这是要干什么?”   绯纱静已经拉开了窗户,一只脚踩在窗边,风从外面呼啸灌入,将她的刘海吹得向上飘了起来。她回过头去,冲着班长露齿一笑:“我和谏山同学今天都请假,麻烦班长说一声了。”   “请……假?”班长歪着头,眼神有着深深的疑惑:“等等,静同学,你……”   绯纱静认真点头:   “没错,我们要去维护世界和平!”   这句话说完,她很潇洒地从窗户一跃而下,只留给教室内同学一个飘逸如风的背影。班长这时才刚刚说出后半句话:   “可这是三楼啊……”   ……   当绯纱静终于从脚麻状态恢复过来,一瘸一拐追上黄泉时,两人已经走到离学校有一小段距离的人行路了。远远听到了上课的铃声,两名少女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想不到绯纱同学这样的好孩子也会旷课。”   “谏山同学不也是嘛。”   听到黄泉的调侃,绯纱静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却见对方指了指固定住的右臂:“我可是有着正当的理由,你呢——”   “我也有啊。”   “哦豁,能说一下是什么理由吗?”   “为了世界的和平!”   绯纱静笑着摇了摇食指,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走了几步,黄泉正想说话,手机却响了起来。她立起手掌向绯纱静表示道歉,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喂?”   “小黄泉吗?”却是神宫寺菖蒲的声音。   “室长?”黄泉微微一怔。   “现在你应该正在上课,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能请你马上来对策室一趟吗……可以的话,请那位叫绯纱静的女孩子也过来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与你们商量一下。”   神宫寺菖蒲说完这几句话便沉默下来,过了片刻,黄泉答应了一声,将电话挂断之后,再度望向这位不怎么熟悉的同班同学。   “很好,现在你有正当的请假理由了。”她看着被这句话弄得一愣的绯纱静,手机一下一下点着下颌,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你觉得……是母亲生病要去医院看望的理由好,还是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被迫请一天假好?我比较推荐第一个。”   绯纱静的目光在那暗了的手机屏幕上停留了一会,随后向上移动,看着黄泉的双眼,很认真地回答道:   “第二个吧。” 第二十六章 准时   当两名为了世界和平而翘课的女高中生差不多抵达对策室本部的大楼时,持续了整整一个夜晚的会议才刚刚拉上帷幕。戴着眼镜的褐肤男子渊间庆太与扛着大刀的武斗派白鸟川丽美已经离开,帝伊右卫门摊在电脑椅子上,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纵使至今仍是一等一的高手,身为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的激烈争论依然让他感到疲惫不堪。   “帝老爷子,您没事吧?”   同样面露疲色的神宫寺菖蒲向这边看了过来,关心道。   帝伊右卫门哈哈大笑着挥了挥手:“人老了,不中用啦。在几十年前我可是能与那些大妖怪大战三天三夜也不喘一口气的——当然,如果对象是菖蒲你这样的漂亮女人,我也一样可以大战三天三……”   声音戛然而止。   老人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服部忍,以及她无声无息架在自己脖子上边的忍刀,干笑着举起双手:“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么严肃嘛。”   “这已经是性·骚扰了。”一身哥特风格打扮的女忍者收起寒光四射的刀刃,回过身去,语气冷淡:“我讨厌这种充满了大叔臭的黄色笑话。”   “明明你的身材也挺标致的,不用觉得自卑啦……好好好,老头子不说话了,真的一句话也不说了,所以快将刀子收回去吧。”   “哼。”   服部忍撇了撇嘴,走到神宫寺菖蒲的身边,两只手搭在了轮椅上面:“趁那两个小丫头还没来,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这样太麻烦你了……”神宫寺菖蒲正要婉拒,但话刚刚说到一半,坐着的轮椅却开始吱呀吱呀往前进了,她回头看着一脸淡然的服部忍:“其实……”   “顺路而已。反正你应该也饿了,又或者,要我去帮忙叫醒你家的小秘书吗?”服部忍向另一边望了过去,原本负责照顾神宫寺菖蒲的二阶堂桐在大约两个小时之前就沉沉睡去,这时躺在房间西边的长沙发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神宫寺菖蒲看着那笑容,不禁有些出神,但她很快就发现服部忍竟真的往那边走了过去,清楚这位女忍者个性的对策室室长急忙出声喊住:“别叫她起来,小桐好不容易才睡下的,你带我去吃早餐就好,你就好!”   哥特忍者脚步一顿,过了几秒钟,回过头来:“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别喊她起来?”神宫寺菖蒲有些疑惑。   服部忍摇了摇头:“再后面一点。”   “小桐好不容……”   “不对。”   “你带我去吃早餐就好?”   “最后那句。”   “你就好……?”   登登登。   服部忍猛然转身,如飙风般冲回了神宫寺菖蒲的身后,推着轮椅吱呀吱呀地往前走,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不要说距离最近的神宫寺菖蒲,就连一旁昏昏欲睡的帝伊右卫门也察觉到了这位女忍者心情的变化。   他抬了抬眼皮:“嘿,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话音未落,服部忍忽的看了他一眼,出言问道:“早餐,想吃什么?”   帝伊右卫门微微一怔:“怎么今天这么好心?让我想想,嗯,楼下便利店的三文治就不错……”   “明白了。”服部忍点了点头,将虚掩的房门大大打开,推着神宫寺菖蒲出去了,临走时冷飕飕丢下一句话:“自己去买吧。”   “啧,我就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呀,一点尊老爱幼的精神都没有,真是让人头疼。”他摘下墨镜,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有些苦恼:“该怎么办呢,也不能真的出去,否则等那家伙来了,没人留在这里的话还不知道要弄出多可怕的乱子。要不然将二阶堂叫醒,然后我去优哉游哉吃个早点?”   帝伊右卫门摸着下巴,过了片刻,自己却摇了摇头:“还是算了,这样做的话等菖蒲回来肯定发脾气。漂亮的女人赏心悦目,但越是漂亮的女人,一旦生起气来,可就是将人拆骨剥皮生吃入腹的凶老虎了。一顿早点而已,犯不着,犯不着,哈哈哈哈哈。”   他抓着寸草不生的头顶,望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房间大门,这一夜的热闹喧嚣在多数参与者离开之后,蓦然变得安静下来,冬日的冷空气充斥在这略显空旷的房间之中,甚至不必特意深呼吸,只是普普通通的吸气与呼气,也可以感受到那种令精神为之一振的冰凉气息。   耳边只能听到二阶堂桐浅浅的呼吸声,帝伊右卫门仰头看着天花板,目光掠过一块块瓷砖,静静注视了一会天花板上的纹路之后,又开始扣着自己的指甲打发时间。   就在老人感到百无聊赖之际,时间也依然在悄悄流逝。挂在墙壁上的时钟一圈一圈走动着,声音极有节奏,宛如一首奇妙的韵律,在安静的环境里总能轻易吸引到人的注意力。帝伊右卫门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倾耳聆听那滴答滴答的响声,某一刻,哒的一声,分针与秒针相互重合了一刹那——   陷入停滞的空气之中,倏然多出了另一种陌生的气息。   帝伊右卫门没有丝毫意外地抬起上眼皮,懒洋洋地看着突然凭空出现在房间正中央的身影。那是一名将乌黑长发扎成过腰的高马尾,外貌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高挑女子。   “正好九点三十分。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是这么准时啊。”   听见帝伊右卫门优哉游哉的搭话声,穿着深棕色长袖外套与牛仔裤的高挑女子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在这个房间里一扫而过,在睡着了的二阶堂桐身上停留了几秒钟,随后回过头来,直视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的帝伊右卫门。   四目相对,似有某种看不见的火花迸射而出。   帝伊右卫门慢慢皱起了眉头。无言的气氛中,高马尾的女子向前踏出一步,脸上的神情严肃到了极点,随后——   她突然深深地弯下腰,一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真心诚意地开口道:   “我迟到了两秒钟。对不起。”   ……   “也不知道黄泉正在做什么。”   某间普普通通的官立中学,初中一年级的教室里,名叫土宫神乐的小女孩两只手托着下巴,正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希望她不要用去医院之类的借口早退……本来黄泉的出勤率就很危险了,再不趁这段时间好好出席,到时候可能真的要留级了呀。”   “你不也是一样嘛。如果再这样三天两头请假跑出去退治恶灵,小心你到黄泉这个年龄依然还是初中生哟。”听着神乐这番嘀嘀咕咕,小年糕翻了一个白眼,它仗着班里其他同学都看不见自己,这时正精神抖擞地到处跳来跳去,偶尔还跑到男生的抽屉里,看看有没有谁私藏了一些年轻人都会喜欢的宝贝。   “这样似乎也不错,你看黄泉玩的那些游戏里面,不是有很多可以结婚的初中生吗?”   “那些角色姑且都已经成年了哦——至少在游戏的设定里她们都年满十八了。”   神乐哈的一下,猛然趴在了桌子上,两只手向前用力伸出去,抓住课桌抽屉的背部,不时摇晃几下,让这有一定年纪的老课桌发出咣咣咣的不妙声响。她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那两个没有人在的位置,突然叹了一口气。   那正是她在学校为数不多的两个好朋友,柳濑千鹤与真锅美红的座位。那一夜与黑骑士的战斗过后,千鹤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管对策室如何寻找也毫无线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美红虽然没受什么伤,却遭到了极大的惊吓,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现在依然接受着心理医生的治疗,一时半会还无法回来上学。   两名说得上话的友人不在,也没有其他人会过来与神乐搭话,毕竟她由于对策室的任务整天迟到早退,基本没有时间与心思再建立学校同学之间的关系网,在初一过去大半的此刻,人与人的圈子都已大致成型,无论要从中脱离还是半途加入,都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因为这样,神乐在午休时间都一个人默默吃着便当,不知道小年糕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偷偷跟了过来,虽然小秋总是闹腾个不停,却也让她在休息时有了交谈的对象,一直闷闷不乐的小女孩终于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小秋觉得如果将神乐此时露出的灿烂笑颜拍成照片,应该能在黄泉那里卖到一个不菲的价钱……比如三十块炸猪扒?   说不定五十块也有可能。   此时的小秋还没有发现,在将黄泉特制芝士炸猪扒当成流通货币进行计算的这一刻,自己其实已经变成了一只了不起的家养宠物。   潜移默化,真是可怕。   “好了,都静一静,坐回自己的位子,班会要开始了!”   铃声响了起来,班主任推门而入,拍着手提醒道。三两成群的学生各自回到座位上坐好,小年糕也蹦回了神乐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趴在那里,神乐斜着眼望了它一眼,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几下。   “咦,土宫你今天在啊。”等大家都差不多坐好了,班主任环视一圈,看着坐得端端正正的神乐,笑了起来:“既然今天不请假的话,记得将作业交上来——不要露出那种好像世界毁灭一样的崩溃表情,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将作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说完,其他同学都跟着笑了起来。   神乐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肩上的小年糕凑了过来,在她耳边问道:“神乐,我记得你和黄泉好像痛痛快快玩了两天,原来有布置作业吗?”   “直到刚刚为止,就连我自己也忘记有作业这回事了。”神乐猛地抱住了脑袋:“这下完蛋了,我肯定会被狠狠骂上一顿……”   “如果有恶灵出现就好了呢。”小年糕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可能这么凑巧……”神乐摇了摇头,还没等她继续说话,书包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由于神乐母亲的“病情”实在太过严重,三天两头就要进医院,学校特许神乐在上课时候也可以接听电话,黄泉那边似乎也是这样——这多半还是对策室的功劳。   在同学与班主任“又来了”的目光注视下,神乐拿出手机,看了看刚刚收到的短信,片刻后,抬头看向班主任,一脸无辜:“老师,我的母亲……”   “又住院了是吧?”班主任一巴掌打在额头上,很无奈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不过在这之前,记得先把作业留下……”   “老师。”   另一个同学举起手:   “土宫同学已经走掉了。”   “……” 第二十七章 前尘   “多谢小纪的救命之恩。”   神乐笑嘻嘻地低头钻进对策室专属车辆的后排座,将装在剑道袋里的居合刀往身边一靠,顺口向坐在前面的饭纲纪之道了一声谢:“你的短信来得正是太及时了。”   饭纲将胳膊搭在身后的靠垫上,回过头来:“怎么回事……啊,让我猜猜,该不会是你又忘记写作业了吧?”   “你怎么知道!”神乐睁大了眼睛,满脸诧异。   “你真是越来越像黄泉了,小心到时候毕不了业哦。”饭纲纪之无奈地耸了耸肩,揶揄地笑了起来。神乐唔的鼓起了脸颊:“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啦!”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中,饭纲回过身去,坐在司机席上的岩端晃司抬了抬头,通过后视镜打量着后排的神乐:“这次是两只B级恶灵,只有你与饭纲有空……在黄泉养伤的这段期间,你大概要一个人战斗了。没问题吗?”   “当然,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黄泉照顾的小孩子!”神乐挺了挺胸口,又戳了一下肩上的小年糕:“而且还有小秋在呀,只要与小秋联手,我就是无敌哒!”   “无敌哒!”   小年糕也得意洋洋地嚷道:   “不管是一百只还是一千只恶灵,都让它们放马过来,我分分钟就解决掉啦!”   “解决掉啦!”   看着在后排兴高采烈的一人一恶灵,饭纲纪之与岩端晃司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着摇了摇头。后者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开动,窗外的景色也开始不断向后倒退,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某个时间变成了一片模糊。   饭纲伸手逗弄着趴在他膝盖上的管狐,对方却很不屑地别过头去,根本不给自家主人好脸色看。他笑了笑,顺口说道:“话说啊,神乐和小秋,你们还记得之前在咖啡厅遇到的那个店员吗?黄泉的同学,好像叫绯纱静来着。”   “记得啊。怎么啦?”   “室长似乎想让她加入对策室。也不是正式的,类似编外成员?反正每个月有工资就是了,我听室长说过,那个叫绯纱静的女孩子可是一位很厉害的阴阳师哦。”   “阴阳师啊。”神乐歪了歪头,颇有些憧憬:“就是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那些人吧?会用很厉害的法术,随随便便就甩出一大堆符箓,还有各种各样很时髦的咒语,真好啊。”   “没错没错。”饭纲竖起了一根食指,在神乐面前晃来晃去:“跟我们这些灵兽使不同,阴阳师可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职业,早在一千年前,那位著名的阴阳师天才——提问,神乐同学,在平安时期创建了土御门阴阳术的雏形,以及五芒星桔梗印的阴阳师叫什么名字?”   “小纪老师,我知道!”神乐举手回答:“是安倍晴明对不对!”   “正确!安倍晴明便是土御门一族的先祖,在如繁星般众多的阴阳师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天才,土御门夜光在半个世纪前开创的帝式阴阳术,以及阴阳厅开发的泛式阴阳术都是以土御门流阴阳术为基础。即使经过了整整一千年,至今依然有许多阴阳师研究及实际运用着安倍晴明创立的各种咒术,即使称他为现代阴阳术之祖也没有什么不妥,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其实只是一个高龄死中二……”   “小秋你说了什么吗?”神乐疑惑地转过头去,却看到小年糕吹着口哨移开了视线:“我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吧?”   “是吗?”   神乐怀疑地看了小年糕几眼,视线移开,继续与饭纲聊着刚刚的话题:“不过这么一说,安倍晴明的战斗风格一定相当华丽,会运用各种各样的术式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让人憧憬呀。”   “就是啊,像安倍晴明那种超越凡人想象的天才,战斗的时候肯定也是奇招迭出,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会沉醉进去——”   “才不是你们说的这样。”   “小秋?”   小年糕斜地里插入的一句话,让神乐与饭纲都暂时停下了交谈,目光齐齐地望向它。它懒洋洋趴在神乐的肩上,跟没睡醒一样,声音也显得没精打采:“晴明那家伙打架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拿着刀劈来劈去,偶尔丢几个法术,然后继续拿刀砍……其实与黄泉也没什么区别哦。”   “怎么可能?”饭纲摇着头笑了起来:“居然将那位稀世的天才与黄泉这种只会砍来砍去的暴力女相提并论,小秋你是在哪个游戏里看到过类似的设定吗?”   “爱信不信,哼哒。”   反正等安倍晴明复活变成金发裸男,你就知道幻想与现实的区别了。小年糕这么想着,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到饭纲纪之那张愚蠢的面容,就在她打算在抵达之前先打个小盹的时候,却又听到饭纲与神乐的闲聊转向了另一个话题——她十分有兴趣的话题。   “……神乐你听说过应天者吗?”   “应天者?”神乐好奇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随后疑惑地摇了摇头:“没听说过,这听起来好像是一个人的称号?”   “不,应天者不是一个人!”饭纲纪之却否认道。   “你小子这是要找架打啊!”小年糕唰的一下就蹦了起来,瞪着饭纲怒气勃发,随时都有冲出去糊他一脸的趋势。   “那位圣者可以说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甚至——”这时饭纲纪之的后半句话才刚刚说完,他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炸毛的小年糕:“你又怎么了?”   小秋趴在神乐的头顶上,笑容灿烂:“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乐……这家伙好像病得越来越严重了。”饭纲脸色古怪地指了指正在嘿嘿偷笑还扭来扭去的小年糕:“你找个时间带它去看看医生吧。”   神乐眨了眨眼睛:“我也这么想。”   “哼哼哼哼,看在你小子还会说几句奉承话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之语了,感激涕零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乐……不能再拖了!等解决完恶灵我们就去医院吧。”饭纲纪之一脸沉痛。   神乐又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   “大家早上好——”   黄泉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她之前便收到神乐寄过来的消息,告诉她对策室的成员都在外面,原本以为这时本部应该只剩下神宫寺菖蒲与二阶堂桐,但一眼望过去时,除了坐在轮椅上的对策长与男装秘书,还有三个没怎么见过的生面孔。   虽然说是生面孔,但其中对策室的北海道支部长服部忍,以及关西支部长帝伊右卫门,黄泉过去也在各种场合见过几次,这时很快就想了起来,至于第三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与之相关的记忆,大抵是真真正正的陌生人了。   也因此,她的目光在那名没见过的陌生女子身上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对方明显也注意到了,抬头望向这边,如长剑般锐利的视线直直刺了过来,竟好像有着实体一般,让黄泉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心中下意识一凛——这是一种身为剑士的直觉,尽管没有任何凭据,黄泉却在这一刻有了十成十的确证,这名陌生的女子也是一名剑士,而且……很强!   那名女子身材高挑,至少也有一米七五,胸前的那双山峰高高耸起,远胜过黄泉自己以及她印象中其他女性的大小,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能与其相提并论的高峰,纵使对方不是珠穆拉玛峰的级别,至少也是富士山了——   这里的富士山,乃是指日本第一的意思。   女子将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系成了高高的单马尾,她此时坐在椅子上,那垂在脑后的长发高高翘起,发梢却还堪堪接触到了地面,她穿着一袭深棕色的长袖外套,破了几个洞的牛仔裤,手脚修长,体型均匀,完全称得上是美丽出众的容颜,五官流露着一种凛然清正的气势,宛如一口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黄泉被那女子如剑般锐利的视线震慑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转过身去,将扭扭捏捏不敢过来的绯纱静拉了进来:   “好啦,明明路上你一直很期待的不是吗!都到这里了才觉得不好意思——”   “但我就是会害怕嘛!一想到之后会遇到那些很了不起的人……”   绯纱静噘着嘴,半推半就地被黄泉拖了进来,注意到在场几人的视线,也是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像是为了替她减轻一些压力,神宫寺菖蒲首先拍了拍手:“好了,你就是绯纱静吧,欢迎来到超自然灾害对策室,我叫神宫寺菖蒲,目前是对策室的室长,喜欢的食物是卡布奇诺和苦瓜炒肉片,这位是我的秘书……”   她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拍了拍二阶堂桐的手背,男装少女微微撇过头去,脸上有些红:“二阶堂桐,穿男装不是兴趣,而是室长强行要求的。请不要误会……”   “这种事就没必要说出来啦。”神宫寺菖蒲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   “我觉得很有必要!”   一问一答间,坐在旁边戴着墨镜的老人打了一个响指:“帝伊右卫门,对策室关西支部的老大,应该算是对策室目前最强的一个,可谓是当之无愧的顶梁柱,所以你可以尽情地崇拜我,就算要我帮你签名也完全没问题哦。”   “哈哈……”   绯纱静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但她心里的紧张却也确确实实消弭了许多。坐在帝伊右卫门右边的哥特忍者抄着手臂,言简意赅:“服部忍,对策室北海道支部长,忍者。”   “忍者?”绯纱静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忍者。”服部忍点了点头,过了片刻,补充道:“没有查克拉的那种。”   “……”   绯纱静才不会承认自己真有一瞬间想到了类似的问题。她讪讪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了同班同学灿烂的笑容:“谏山黄泉,对策室代理的退魔师,从今以后多多指教啦。”   “退魔师,听上去好厉害啊……”绯纱静眼睛亮晶晶的看了黄泉好一会,直到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才望向最后一个还未自我介绍的高马尾女子。   那名穿着褐色外套的高挑女子抿了抿嘴,忽然推开椅子,朝绯纱静与黄泉走了过来:“那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无所属的自由阴阳师,只要是有趣的委托统统照单全收的灵界侦探,目前正专注于咒禁道之事。既然你也与他们牵扯上了关系,又是伊右卫门的委托,在这段时间内,我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当这几句话说完,高挑女子也同时站到了绯纱静面前,她向前递出右手,脸上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整个人宛如一口出鞘的利剑,正气凛然,不怒自威:   “贺茂贞姬,请多指教。” 第二十八章 咒禁、禁咒(上)   “贺茂贞姬,请多指教。”   简短的自我介绍过后,穿着深褐色外套的高挑女子就这么站在绯纱静面前,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情,眼神冷漠,伸出的右手停在半空中。她静静望着绯纱静,似是在无声地催促着。   “啊……请……请多指教。”   绯纱静沐浴着那锐利如剑的目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连声音都有些吞吞吐吐,她犹犹豫豫地站在门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同班同学,多少有些求助的意味在内——但黄泉显然没有接收到这份来自无声的求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手机,正目不转睛看着屏幕,不时发出傻乎乎的笑声。   即使同为女性,绯纱静也不得不承认谏山黄泉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名无可挑剔的美人,但……她这一刻的笑容实在让人有些不敢恭维。她看着正嘿嘿傻笑的黄泉,眨了眨眼,又将视线移回到整个人仿佛一块坚冰的贺茂贞姬身上。   贺茂贞姬还是不发一语,绯纱静注意着她的脸色,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先是右手搭上去,过了一会,见对方好像没有要收手的打算,剩下的左手也抬了起来,用两只手包覆着贺茂贞姬的右掌——这与其说是问候式的握手,倒像是某种热切或温情的表现了。   注意到气氛变得有些奇怪,绯纱静正要慌慌张张地放开手,却见贺茂贞姬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等一会……五秒钟就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望向神宫寺菖蒲:“神宫寺,拜托你了。”   “放心,交给我吧。”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双手合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后,在绯纱静疑惑不解的注视下,只见神宫寺菖蒲顺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手机,低头调整了片刻,对准这边——咔擦一声,闪光灯微微亮了一下。   “贺茂大人,给。”   她转动着轮椅来到两人身边,笑着将手机递了过去。贺茂贞姬先是一脸紧张地退后两步,伸出手指戳了戳手机那银白色的外壳:“我的灵魂……没有被吸进去吧?”   “当然,我都与您说过很多次了,这只是一台很普通的手机,没有吸取灵魂的功能啦。”神宫寺菖蒲忍俊不已地点了点头,贺茂贞姬右掌还在被绯纱静双手握住,左手接过了手机,眯着眼睛打量屏幕上刚刚照好的合照,片刻后,又看了绯纱静一眼。   “绯纱。”   她的声音宛如一口利剑,锋利逼人:   “将你卷入危险之中,对不起。”   但用这冷冽语调吐出的话语,却让绯纱静一头雾水,完全摸不清头脑,贺茂贞姬却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好像刚刚那句道歉已经让她感到心满意足了,她向着绯纱静点了点头,随后便径直转身走回原位坐了下来。   绯纱静莫名其妙地看了神宫寺菖蒲一眼,轮椅上的女子笑着摊开双手:“你不用介意,贺茂大人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而已。”   “实验?”   神宫寺菖蒲偏着头:“你看,在照相机刚刚出现在日本的时候,不是有人说,相机的闪光会吸走人的灵魂吗?贺茂大人对这种说法依然坚信不疑哦。”   “吸走人的灵魂……明明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会相信这种说法?”绯纱静睁大了眼睛。   “这嘛……毕竟贺茂大人的年纪有点大,不怎么容易接受新事物……”说到这里,神宫寺菖蒲拿食指轻轻碰了碰嘴唇,朝着绯纱静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大约是让她不要继续追问的意思。   绯纱静露出了然的神色,虽然心里还是满腹不解,但自己才是初来乍到,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贸然问东问西的话,可能会造成某些很不好的后果。这一点在学校的交际圈子里也是通用的。   见她按下了好奇心,神宫寺菖蒲眼中多出了几分赞许,随即拍了拍手:“好了,既然大家都做过自我介绍了,那现在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   声音忽然停住。   神宫寺菖蒲环顾了房间一眼,脸色变得有些无奈。   在她与绯纱静、贺茂贞姬进行着这个有些莫名的照相小插曲期间,其他人也正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二阶堂桐在用房间里的电水壶煮热水,服部忍打开身边印有便利店名字的塑料袋,小口小口地吃着三文治,至于帝伊右卫门……正看着服部忍手中的三文治,即使戴着墨镜,也依旧能感受到那充满了渴望的炙热视线——   “一大清早就盯着女人的胸.部流口水,真是无可救药。”服部忍咽下口中的面包,冷飕飕甩了他一记锐利的眼刀。   帝伊右卫门顿时气结:“谁看你了,我看的是三文治!”   听着老人怒气冲冲的反驳,服部忍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居然对着年轻女孩子吃过的东西垂涎三尺,简直就是社会上的渣滓,毫无用处的垃圾呢。”   “呿。”帝伊右卫门撇了撇嘴:“都二十五岁的人了,四舍五入就是三十岁,居然还敢说自己是年轻女孩子,我看你才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吧……”   他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根烟,正要点火,注意到有黄泉与绯纱静两个未成年人在,轻轻啧了一声,就这么将软趴趴的香烟直接叼在嘴里,看上去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兮兮。   神宫寺菖蒲看着这几个人,心中有些纠结。如果白鸟川丽美在的话,凭借那把斩首大刀和生剥神面具的威慑力,姑且能让气氛变得严肃起来,可白鸟川与渊间庆太在不久之前收到咒禁道出现的情报,都急急忙忙赶回自己的支部坐镇指挥。   这两名相对比较稳重的支部长一走,剩下的两人,帝伊右卫门是个玩世不恭的老顽童,同窗好友服部忍又是那种麻烦的个性……   她忍不住朝在场最稳重严肃的灵界侦探望了过去。但不看还好,一眼看过去,只见贺茂贞姬此刻正小心翼翼盯着手机屏幕,两眼一眨不眨,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将这玩意丢出去再砍个四分五裂一般。   做人只能靠自己啊。   神宫寺菖蒲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心中不由生起了类似的明悟。不过这次让黄泉将绯纱静找来,原本也不是有什么急切目的,有关人士也只有她、绯纱静与贺茂贞姬罢了,至于帝伊右卫门和服部忍……纯粹是赖在这里,想蹭完一顿免费的午餐再启程离开。   根据她对服部忍的了解,这位哥特忍者可能连晚餐加今夜住宿加明天早餐和回去北海道的车票,统统都想让她出钱……这便是误交损友的代价了。   所以神宫寺菖蒲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无视了正忙着斗嘴的两名支部长,也暂时不管盯着手机如临大敌的贺茂贞姬,朝着绯纱静笑了笑:   “绯纱同学——”   在这种不怎么正经的气氛中,对策室室长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听说过咒禁道吗?”   ……   “咒禁道?”   车流来往如长河的公路上,饭纲纪之一时兴起的讲座仍在继续。他将一只手搭在背后的靠垫上,笑着回过头来:“没错,咒禁道。神乐你应该也知道这个组织吧?”   “有点印象,我曾经听黄泉提到过……”神乐用力钻着自己的小脑瓜,好像这样就能将头顶并不存在的小灯泡点亮一般:“好像是日本很早以前的一个流派?”   “宾果。”饭纲纪之打了个响指:“所谓的咒禁道,是以阴阳五行论作为背景而发展,为日本特有的道教咒术。咒禁的‘禁’,是指凭借利刃释放法术,从恶鬼的危害中保护自己,而且不伤害到刀刃。古时候,它是隶属于咒术方面的医疗机构,不过时至奈良时期末期,咒禁道却被吉备真备废除,据说就此被阴阳道给收编——到这为止的内容,你随便在网上搜索一下就能知道,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可是只有里世界的人才能知道的极密资料,想不想听啊?”   “想!”好奇宝宝的神乐顿时点头如捣蒜。   饭纲纪之很受用地嘿嘿笑了起来:“很好,那就先叫我一声饭纲老师吧。记得要用尊敬万分的语气哦。”   “明白了,小纪老师!”   “是饭纲老师!”   “明白了,小纪!”   “这次连最重要的老师也不见了!”   “哈哈哈哈。”   玩笑了几句之后,饭纲纪之轻轻咳嗽了一声:“实际上,在被当权者废除之后,咒禁道的先祖遭到持续不断的追杀,只好逃到海外去,从此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到了今时今日,已经变成了私售军火的黑社会组织,比之西方的黑手党也不遑多让,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庞然大物。”   “黑社会?听上去好可怕。”神乐抬手捂着自己的嘴,似乎有些被吓到了。   趴在她肩上的小秋斜了她一眼,在心里腹诽道:“你自己明明也是整天提着真刀满大街乱跑,比黑社会还黑社会……”   “你和黄泉的反应一模一样啊。”小年糕暗自嘀咕的时候,饭纲纪之哈哈笑了起来:“当时我就忍不住吐槽黄泉,说你明明自己也是提着真刀到处乱跑,根本比黑社会还黑社会,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极道大姐头嘛。”   “然后呢?”神乐好奇地问。   饭纲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发青,迟疑着不说话。   旁边沉默着开车的岩端晃司这时插了一句:“然后他就被黄泉来了一记断子绝孙脚。” ps:更新啦啦啦啦,是不是很激动,很不敢相信,很想给勤奋的作者投推荐投月票投打赏呢?不用客气,尽情砸过来吧~! 第二十九章 咒禁、禁咒(中)   冬日的晴空之下,车子正在飞驰,这回恶灵出现的区域比较远,差不多是偏僻的郊外了。纳布兄弟与樱庭一骑事先赶去控制局面,岩端晃司则特意绕道去接翘课的神乐,顺道将不知道在哪里偷懒的饭纲纪之揪出来塞车里——在黄泉负伤暂时从一线退下来的现在,神乐与饭纲纪之可谓是对策室的两大顶梁柱。   “纳布那边的情况没问题吗?”   坐在驾驶席上的岩端晃司显然有着身为老司机的良好素养,在开车的时候绝不东张西望与扯淡聊天,但副驾驶座的饭纲纪之就没这种定性了,一会逗弄着自家的灵兽管狐,一会又回过身去逗弄黄泉家的神乐与小秋(好像没什么不对)。这时听到神乐的问题,他笑着摇了摇头:“几只B级而已,就算一骑和纳布他们解决不了,拖延到我们抵达也是小事一桩。”   “如果你不特地关上手机然后躲起来,我们这时候估计应该已经到达目的地,甚至成功退治恶灵了。”岩端晃司冷飕飕插了一句话,饭纲纪之无奈地挠着头发:“没办法嘛,好不容易才让室长点头批了一天的假期,当然想不被打扰,好好玩个痛快啦。”   “这些解释你和我说也没用,留着回去之后向室长讲,看看她会不会接受。”   “哇,岩端大哥,要不要这么残忍?”   “哇,饭纲小弟,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岩端晃司斜眼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国字脸上突然飘起了诡异的红云:“不过,如果你能陪我……”   “不必了!”一句话还没说完,饭纲纪之顿时变得脸色惨白,连坐姿也变得笔直笔直的:“虽然我并不歧视BL,但你也不准三天两头惦记我的屁股!会有心理阴影的好不好!”   “不是什么三天两头。”   “那还好一点。”   “基本上每天都……”   “啊啊啊,快住口,不要再说下去了!神乐,你在这种时候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饭纲纪之在座位上扭了扭身体,果断向当下唯一可以拉拢的神乐求援——至于某只小年糕,不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他可不指望这只与黄泉同样恶趣味十足的奇怪恶灵会在这种时候出言帮忙。   神乐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天真可爱:“你说BL,就是黄泉这段时间很热衷的那种吗?我之前也看了几本,很有意思呀。”   饭纲:“……”   终于连对策室最后的一片净土也要沦陷了吗!   “哈啊。”   趴在神乐头顶的小秋懒洋洋叹了一口气,挪着身子换了一个方向,视线掠过吵吵嚷嚷的饭纲与神乐身上,投向窗外。置身在行驶的车辆之中,窗外的一切事物都在飞快后退,在常人看来,便仿佛形成了一道五颜六色的长线,波浪起伏,有着一种奇妙的美感。   但对小秋而言,不要说是开在路边的店铺,纵使是其间一闪而过的小小黑影,也可以一眼便清楚分辨出它究竟是苍蝇或蚊子。这时车子飞快向前,一幕幕景色也都落在它的眼中,牛肉饭专卖的连锁店、红色的野花、花上飞来飞去的蝴蝶、首饰的精品店、回转寿司、前脚有些瘸了的野狗……一处废弃了的公园,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   几乎就在小秋看到那名小女孩的同时,坐在秋千上的小小身影也蓦然抬起了头,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两道视线隔空交互。一者清澈,清澈得没有半点杂质,一者漠然,漠然得没有丝毫温度。那简直不像是属于人类的眼神。   视线在空中一触即分。   对策室的车子继续往前,小秋收回了目光,又变成那似睡非睡的怠惰模样,空空荡荡的废弃小公园里,梳着齐刘海的黑发小女孩盯着前方看了一会,两只手依旧握着锈迹斑斑的链子,又开始自己孤零零地荡起秋千来。她摇晃的幅度不大,秋千也甩不出多高,往往就是在双脚刚好离地的高度,前前后后地摇晃着。   年久失修的秋千吱呀吱呀地响着,小女孩只穿着一件介于浴衣与和服之间的单薄上衣,白袜踩着木屐,一阵冷风吹过,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鼻尖有些发红。   “会着凉哦。”   另一个中性化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小女孩坐在秋千上,满脸期待地回头,正好对上一双噙着淡淡笑意的灰色瞳孔。手中握着一把纸折扇的年轻男子慢慢走了过来,将扇子随意插在腰间,伸出手去,推了推小女孩的后背。秋千向前荡了出去。   链子的晃动声之中,年轻男子等小女孩坐着的秋千又晃了回去,再将她往前一推,脸上笑眯眯地问:“好玩吗?”   “唔……”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小女孩却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更低头沉吟起来。在她思索的这段期间,年轻男子仍在一下一下推着秋千。   吱呀——吱呀——吱呀——   “不好玩。”   小女孩皱着小眉毛,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那就不玩了?”   “不。”   面对年轻男子的询问,她摇了摇头。这种暧昧不清的回答似乎让对方有些困惑:“这个不,指的是不玩了,还是要继续玩?”   “不好玩,但……比没东西玩要好。”   “嗯哼,这样啊。”   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什么,年轻男子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就继续吧。”他从后面看着小女孩点了点头,伸手抵着她的背部,往前轻轻一递。   吱呀——   不知道经过了几个来回,当秋千再一次荡回原位的时候,小女孩与年轻男子的身旁赫然多出了另一道矮小的身影。那是一名外表大约十三四岁的男童,苍白的头发往下遮住了左眼,脸上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来回看着秋千边上的两人。   “看起来很有趣嘛。能让我也加入吗?”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被头发挡住的左目竟开始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紫光流转,渗透出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气息。   “嗯哼。”   年轻男子别在腰间的纸折扇仿佛受到了感应一般,也同时散发出点点的紫光,飘散在这小小的公园半空,他侧着头,望着银发少年,片刻后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小彩线的性格比较怕生。”   “怕生这种事情,只是一开始有些难搞。等大家熟悉了之后就没问题啦。”银发少年笑了起来:“以后咱们还有大把时间相处,忌野君,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趁着主人到来之前的这段宝贵时光,先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吗?”   “嗯哼,你说得很有道理。”年轻男子偏了偏头,一只手放在小女孩的背上,右手却落在腰侧,握住了散发着诡异紫光的纸折扇:“但很抱歉,小彩线比你想的更加怕生,而且……她看上去不怎么喜欢你。”   “所以?”   “她不喜欢你,你再靠近一点距离,她就会哭。我这人是最见不得女孩子哭的了,只要一听到她们的哭声,我就会跟着心疼……”   一边说着,年轻男子缓缓抽出了纸折扇。同一时间,银发少年也往前踏出一步,露出的右眼紧紧瞪着秋千上的黑发小女孩。小女孩犹如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连气也不敢喘。秋千的摇晃逐渐停了。   “冬……冬绘……”   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喊声响了起来。   “嗯哼。”年轻男子唰地抽出纸折扇,握在手中,淡淡的微笑也变得有些苦恼:“怎么说都不听,现在的孩子真是……麻烦啊。”   “啊,她好像要哭了耶。”银发少年脸上笑容灿烂,再往秋千的方向靠近了一步,空空如也的双手往两边摊开:“刚刚你说的话我好像没听清楚,如果她哭了的话,你就会……怎么样?”   年轻男子这时却不继续说下去了,他手中的纸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扇面上两个酣畅淋漓的大字,竟是用鲜血写就,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三涂!   “哎呀,真可怕。”   银发少年笑了一声,嘴角的笑弧明明已经咧到了尽头,这时却又再度往上拉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将两排森森白牙全数露出,原本阳光灿烂的笑容也蓦然变得诡异起来。尽管正是晴朗的白日,唯独在少年周围,气氛竟直接降到了冰点。   他摊开的双手十指忽的一夹,指缝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了十几枚寒光烁烁的退魔手里剑,黑黝黝的尖端隐隐泛出一层五彩斑斓的颜色,只要稍微望上一眼便会感到头晕目眩,甚至直接呕吐出来也不足为奇。   年轻男子转了转打开的折扇,一阵渗人的紫光闪烁间,那把折扇竟在光芒笼罩中拉长延伸,化作一口三尺三寸三分的紫色怪刀。他握住这口没有刀锷的紫色怪刀,与银发少年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依然是那优哉游哉的淡淡微笑,与少年宛如裂口妖怪的诡异笑容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但与这笑容所表现的洒脱快意不同,年轻男子的眼中却是一片冷漠,恍若自亘古起便一直冻结的冰面——   这是只属于死者的眸光。   “玉藻之庭的引路人,三途河和宏。”银发少年紧紧咬合的牙齿不动,声音却从牙缝之间清晰地漏出来:“在此请教——”   “禁咒道之首,忌野冬绘。”与银发少年隔着十数步的距离,年轻男子也缓缓抬起了手中的紫色怪刀:“请教——”   两人的视线与杀气在空中相互触碰。   下一刻,相互对峙的两人倏然有了动作!   三途河和宏双手一撒,十数枚退魔手里剑铺天盖地,交织如一张巨大刀网,直直朝着两人所在的秋千位置罩了下去!   手里剑仍在中途,忌野冬绘却更快一步,单足用力一踏地面,随着发力点的地面如蜘蛛网般片片龟裂,那灰色的身影也如箭射出,手中紫色怪刀斜斜往前一斩,刀未至,带起的刀风呼啸而出!   “一剑起艺·三涂覆生!” ps:这段交待设定的剧情卡得头疼万分,感觉怎么写都不对劲,最后索性放弃治疗,让反派自己乱斗一场好了233 第三十章 咒禁、禁咒(下)   吱——吱呀——   生锈的秋千仍在慢慢摇晃着,坐在上面的小女孩双手握住铁链,脚尖偶尔踢一下地面。链子上锈迹斑斑,掌心自然也沾染了鲜血一般的铁锈,她留着一头整整齐齐的齐刘海黑发,面无表情,五官精致宛若人偶,整个人坐在那里,微微抿着嘴唇,身上自然而然透出一种安静文雅的气质,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癫狂色彩。   仅仅见到这一幕,想必没有人会将她与四百年前那满手血腥的禁咒道四天王联想到一块。   “冬绘……”   扑面而来的寒冷风中,小彩线张了张嘴,一团淡淡的白色雾气飘在空中。她的声音也与这团白雾一般,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人留意到:“好冷啊……”   吱——   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小,秋千也逐渐停了下来,小女孩将那淡漠的目光转向另一边,没有什么光亮的眸子之中,正倒映着另外两人渐趋激烈的战斗。   这场战斗开始得莫名其妙,但无论正在交手的两人,还是旁观的小彩线都明白这是一个必要的过程。对他们这种隐匿在黑暗之中的角色来说,先行试探一番合作者的实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便如同背叛与利用,吃饭饮水,屡见不鲜——   “一剑起艺……”   莹莹紫光照出交战两人的面容,三途河和宏自一开始就向后跃去,与禁咒道之主拉开了一段足够的距离,双手轮流前挥,打出一支支淬有奇毒的退魔手里剑,宛如一张无形刀网当空罩落,其中的绝大部分都瞄准着忌野冬绘的要害,只要命中一支,便是非死即伤的结局。   可忌野冬绘却没有露出任何惊慌或慎重的表现,他仍然是那种优哉游哉的微笑神色,握着纸折扇变化而成的怪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每一步踏出,紫刀或劈或削,或挑或撩,每一刀挥出,都恰到好处地封住了一支堪堪打中的手里剑,明明那口紫色怪刀看上去也没有多么锋利,然而每次都只是轻轻一碰,便如热刀切进奶油之中,将铁制的退魔手里剑直直削成两半,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区区几个呼吸之间,忌野冬绘已经向前似慢实快地走出了十一步。   当啷当啷当啷!   在他身后,被切成两半的手里剑这时纷纷跌落地面,公园里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清脆响声。只要粗略一数,便可以大致得知银发少年在刚刚一口气打出了至少二三十支手里剑,这一手本领在对策室甚至阴阳厅本部皆是了不起的实力,甚至可以名列十二神将之一。   但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名清秀男子却毫发无损,连呼吸也未曾变得稍微急促,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淡灰色眸子静静望了过来。   “不愧是曾经名扬天下的禁咒道之主。”   三途河和宏忍不住咧了咧嘴,他双手夹着的飞镖已经全部打了出去,两手空空,开始慢慢往后退去。他退一步,忌野冬绘也再进一步,两人离秋千方向越来越远,反倒是逐渐靠近了摆在公园中央的滑梯设施。   滑梯也是许久没有人来整修了,上面的油漆掉得七七八八,锈迹斑驳,倒有几分像是末世片里会出现的布景,这公园地处偏僻,即使是早晚慢跑健身的人们也不怎么会经过此地,更何况现在正是工作日的上午时分,放眼更是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座公园如同被时间长河抛弃了一般,能感受到某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萧索与无奈。置身其中的时候,这种莫名的情绪便更加深刻了……   只露出一只眼睛的银发少年脚下速度越来越快,到得最后甚至变得有些踉踉跄跄,在退到满是锈迹的滑梯旁边时,蓦然一个跟斗往后翻了出去。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原本还差了四五米距离的忌野冬绘蓦然往前冲出,一步落下,踏在了三途河和宏原先站着的位置,随即,手起,刀落!   “三涂覆生!”   紫光莹莹的三涂之刀呼啸着向前斩出,但名为三涂的少年却早一步向后跃出,这时双足踩在滑梯的中间部分,两只手往裤子的口袋伸了过去。紫刀落了个空,带起的劲风将脚下野草吹得东倒西歪,尘沙飞扬,冬日独有的温暖阳光笼罩着这座小小的公园,七彩的光辉闪烁,微小的灰尘与土粒在这一刻停在了空中。   “啊……”   不远处,秋千上的小女孩蓦然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有些惊慌的表情。但她注视着的却不是滑梯边两人,而是急急忙忙想要转过头去,但在她身子才刚刚转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手已经先伸了出来,在小女孩小巧的后背上轻轻一推。   吱呀——!   一度停滞的秋千又一次向前高高荡了起来!   小女孩整个人都被这股大力抛上了半空,她紧紧抓住身边的两条链子,感受着短暂的失重感,狂风扑面而来,风中竟还带着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笑声。   踩在滑梯上的三途河和宏正在不断滑向滑梯下方,他双手从口袋里探出来的时候,又已经握上了六支寒光四射的手里剑,露出的右眼紧紧注视着近在身前的清瘦身影,忌野冬绘又往前一步,紫色怪刀再度高高举过头顶——   刺耳的吱呀声响起!   三途河和宏没有任何犹豫,双手蓦然一扬,疾利的破风声由近而远,手里剑急速射出!   六支手里剑在空中列成一个奇怪的图案,同时将人体的六大要害笼罩在内,在加上这肉眼难以捕捉的奇快速度,便成了一般人难以尽数避开的取命杀着。即使对忌野冬绘而言,这也是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的绝招。   但他却没有采取任何举动。   因为这六支手里剑从一开始瞄准的就不是他。   就在三途河和宏打出手里剑的同时,忌野冬绘也一个箭步斜斜冲出,三涂刀蓦然向前一挥,一道凌厉斩击化作紫色刀气呼啸而出,攻击的方向赫然是小彩线所在的秋千——此刻站在秋千后面的女子!   有着银白色长发的高挑女子向后退了一步,将收在长袖外套的左手抽了出来,掌中竟握着一把怎么看都是真品的手枪。她眯了眯眼,毫不犹豫扣动扳机,乓——乓——乓乓乓乓!   黑沉沉的枪口吐出火光,六枚子弹准而又准地将三途河和宏的六支手里剑打偏方向,从她的身边呼啸冲出,明明近到了极点,却没有留下哪怕一道最轻微的擦痕。银色长发的女子随后又退一步,紫色刀气恰好从她的面前掠过,刀气所过之处,被削断的野草被风吹得飞了起来!   “六道尽灭——”   她退了两步的时间,忌野冬绘却已踩着有些跌撞的莫名步伐,如醉汉一般倏然欺近身前,三涂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倾斜的弧线,在最不可能的角度接连斩出六刀!   刀影重重,紫光晃眼,银色长发的女子左手握着的手枪向前一晃,什么也没拿的右手五指握拳,在某一刻向着什么也没有的空中用力打出,不知是有意还是碰巧,这看似即将落空的一拳砸落,忌野冬绘竟也正好一步踏出,将自己没有任何防备的腰侧暴露在女子的这一拳之下。   啪!   响亮的冲击声中,银色长发的女子一拳重重打在忌野冬绘两根肋骨之间,将他硬生生打得退了两步,原本势在必得的连环六刀也因此失了准头,紫色怪刀落在空处还未收回,男子抬臂格挡,却被她用枪柄砸开,随即左足一踏地面,全力以赴的膝撞呼啸着砸上忌野冬绘的小腹!   “冬绘!”   电光石火的几招来回,算起来只不过才进行了两个回合,忌野冬绘却被打得像虾子一样蜷起身子,秋千已经荡到了最远最高的距离,在空中有了一刹那的停顿,小彩线低着头,淡漠的眼神中突然多出了一丝担忧。   她在半空中大声惊叫,忌野冬绘咬着牙关,三涂刀一折一转,又沿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斩了回来,银色长发的女子嗤笑一声,没有装消声器的手枪在左手掌心滴溜溜一转,火光喷出,砰砰两声,两枚子弹前后射出,将三涂刀带离了原有的轨迹,只堪堪擦过了那长袖的大衣,没有留下丝毫伤痕。   与此同时,她右手抡砸如锤,在忌野冬绘的肩头上重重打了几下,竟将这位禁咒道之主打得单膝跪倒,还未等他开始挣扎,套在右脚上的高跟鞋在眼中越变越大,迎面而来,正正踹上了心窝!   秋千开始往回荡。   三途河和宏冲了过来,双手向前挥了几次,空中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黑影,带出几道暧昧不清的长线,银白色长发的女子将忌野冬绘一脚踢飞之后,顺势转了一个圈,风将她落在额前的几缕头发吹得向上飞起,眼镜下方那只诡异的右眼也显得格外突出——那绝不是普通的眼睛。   占了绝大部分的眼白显得极不自然,且连一条血丝也没有,那质感看上去简直像是玻璃珠子,而瞳孔部分却小得如同针尖一般,而就是这小如针尖的墨黑瞳孔之中,却闪烁着某种骇人的奇特光彩,只是与这只奇怪的右眼对视,三途河和宏便感到心中一悸,有种心里所想的一切都被看穿的错觉。   那或许不是错觉。   三途河和宏冲到身前,被一度踢飞的忌野冬绘也再度赶了过来,近身的搏斗又持续了片刻,但等到小彩线坐着的秋千荡回原位,两人已经被彻底打翻在地,银白色长发的女子一只脚踩在三途河和宏的胸口,双手各自握着一把手枪,分别对准了忌野冬绘与三途河的脑袋。   紫色怪刀落在一边,在几十支手里剑与子弹的包围下,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变回了纸折扇,扇面打开着,上面写的却不是鲜血淋漓的三涂,而变成了啼笑皆非的四个大字:   女侠饶命。   “……”   银白色长发的女子盯着那打开的扇子看了一会,脸上那由始至终皆游刃有余的笑容似乎有些抽搐,她移开了视线:“怎么样,热身可以结束了吗?”   “嗯哼,确认了阁下的实力之后,在下可说已经没有任何异议了。”没有被踩着的忌野冬绘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像是根本不在乎那正对准着自己脑袋的枪口,笑眯眯地开口道:“不愧是咒禁道的大当家,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实力依然可怕啊。”   “是你变弱了。”银白色长发的女子摇了摇头:“四百年前曾一度杀得本家之人隐姓埋名的叛徒冬绘,不该只有这种实力。”   “就算你这么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呀。而且……我可是被贺茂一族的时间阵法封印了足足几百年,待到好不容易破阵而出之后,又被贺茂末裔的小姑娘与其他阴阳师家族一路追杀,差点就要呜呼哀哉了。能在实力不逊于安倍晴明的土御门夜光手底下逃出生天,不如说是一件值得夸耀的辉煌战绩呀。”   忌野冬绘捡起了纸扇子,得意洋洋地摇了几下,那扇面上的汉字也从“女侠饶命”变成了“自卖自夸”,他低头看了看,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错了错了,不是这个。”   这么咕哝着,将纸折扇一合一开,啪的一声,这时扇面的字又变成“天下无双”了。   “现在想想,在下居然能在安倍晴明、贺茂兄妹、土御门夜光与奴良鲤伴这些绝顶高手的面前装完逼还没被打死,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呀。天底下估计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在下这么厉害的人了。嗯哼,除了树海里面那位老朋友。”   “你也闯过富士树海结界?”提到这个名词,银白色长发的女子眼神有了轻微的变化。   忌野冬绘摊了摊手,脸色无奈:“拜托,在下又不是什么中二病,怎么可能去闯那个鬼地方。就算这副身躯已经不算人类了,被那魔化的五帝龙王枪捅出一个洞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啊。归根到底,在下可以保证,也只有你们这群疯子才会成天想着打破封印将里面的恶灵释放出来,让整个日本乃至亚洲统统毁于一旦……真的不是这里有问题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句话其实不怎么友善,银白色长发的女子却没有半分愠色,反倒是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容——但在这种对话的衬托下,这个笑容便显得诡异之极了。   “不是很美丽吗?被鲜血与碎肉浸染的世界,恶灵怪物横行,杀戮与惨叫声充斥其中——”她的神色竟变得有些恍惚。   “那将是权势与金钱毫无意义的世界,只有真正有才能的人才可以存活下去,一个真真正正的平等之世,只是想一想就让我醉心不已了啊。”   忌野冬绘撇了撇嘴,显然对这套说法不怎么苟同:“在下还是觉得你们只是单纯脑子被驴踢了……也罢,至少这段期间我们的目标相同,在分道扬镳之前,就让我们三方建立愉快的合作关系吧。”   他说着,向银白色长发的女子伸出右手:“禁咒道首领,忌野冬绘。”   女子也笑着伸手握住,与刚刚不同,只是一个很正常的微笑:“咒禁道未来的首领,忌野刹那。”   “以及……”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握着手的两人对视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向下移去,看着至今还被忌野刹那踩在脚底,业已彻底昏厥过去的三途河和宏。   “真是太弱了。”忌野刹那的语气有些不屑。   “嗯哼,毕竟他与我们不同,只是……咦,这是?”   “怎么了?”   忌野刹那看着对方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慎重起来,蹲到三途河和宏的旁边,伸出手,在那一头银白色短发之间拿出了什么红色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片火红的枫叶。   忌野冬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盯着指间的这片枫叶看了几秒钟,突然脸色一变:“莫非——”   话音未落。两名同姓忌野的首领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   仿佛某种无以形容的宏大力量正飞快聚集而来,恍若天穹之将倾,竟让他们产生了头顶整片天空即将轰然砸落的错觉。这当然只是错觉——   当忌野冬绘抬起头时,出现在视界之中的,只有越变越大的带鞘剑影。   一柄色呈暗金的至朴长剑。   ……   轰隆——!   隔着好几条街道的爆炸声突然响起,车上正在闲聊的饭纲纪之与土宫神乐也为之一顿,都将目光投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但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能看到。   “怎么回事?”   车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饭纲纪之摇了摇头:“大概是什么地方爆炸了……之后看看新闻有没有报道吧。”   “不去看看吗?”神乐问。   “灵力分布图没有异常,应该不是恶灵惹的祸。换句话说,就是与我们无关啦。”饭纲摆了摆手:“要是再绕远路的话,一骑和纳布他们估计连杀了我们的心都有了。”   “哈哈哈……毕竟他们正陷入苦战了呢。”   “就是这样。”   饭纲打了一个响指,看到正在睡觉的小年糕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突然有了兴致,好奇问道:“小秋,你猜刚刚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哈呜?”小秋似乎怔了一怔,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出了软绵绵的声音:“大概是有哪位一米八四白衣飘飘的潇洒高手在替天行道吧。”   “你这描述还真是详细到可疑了……”   “哈啊,不要在意。” ps:崭新的十二月,崭新的我,崭新的目标——月更十八万~! 第三十一章 圣诞前夕   在车上的时候,小秋心里一直觉得接下来会是意料之外的苦战,那几只让樱庭一骑与纳布兄弟陷入苦战的B级恶灵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肯定还有更加难缠的正主,根据情况可能还会出现A级乃至于更加强大的恶灵。   考虑到这个混乱的世界观,即使杀出来什么不长眼的妖怪她也不会感到惊奇——你看,毕竟故事里面都是这么演的嘛。   但现实毕竟不是小年糕的幻想,待到岩端晃司终于将车开到预定位置上,迎接他们的也只不过是区区三只“火车”以及一只特大号的“火车”罢了。整个战斗场面可谓一波三折热火朝天,大致上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步骤:   神乐下了车。   神乐装备了武器:舞蹴拾贰号。神乐砍了过去。神乐秒杀了第一只“火车”。   神乐被第二只火车从背后偷袭了。神乐使用了技能:召唤术。神乐召唤了迷迷糊糊的小秋。小秋撞了过去。小秋秒杀了第二只“火车”。眼冒金星的小秋退出了战斗。   饭纲纪之下了车。饭纲纪之使用了技能:上吧管狐。饭纲纪之秒杀了第三只“火车”。饭纲纪之返回了车上。饭纲纪之开始偷懒。   岩端晃司正在围观。   樱庭一骑正在围观。   纳布兄弟正在围观。   神乐挥舞着刀刃,用居合斩将巨大的“火车”一分为二。   神乐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明明打得乒乒乓乓激烈非常,但事情完结之后残留在小秋脑海里的,却都是类似这种奇怪的RPG风格。顺带一提,在这段记忆里的神乐与纪之都是像素画风,不过它自己倒是维持着原汁原味的扮相。   因为这副模样与像素图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虽然小秋隐隐也觉察到这种悲哀事实,但此时尚无法恢复原形的她也只能挂着两行面条泪,无语问苍天了。   话说回来,跟在黄泉与神乐身边也只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但屈指一算,居然已经遭遇过不下五次“火车”型的恶灵了……出现的几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呀?   虽然这也不是她要关心的事就是了。   用之前留在三途河和宏身上的后手打了反派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就结果而言一个都没干掉,至少她可以拍着胸口啪啪啪的保证——虽然小年糕形态并没有可以拍打或者OO的胸口——这几位成天策划着什么阴谋诡计的大反派短期是无法再出来搞搞震了。   无论是只剩下最后两道封印,堪称岌岌可危的七重结界,亦或是结界最深处即将被炼化殆尽的恶灵身躯,都让小秋自然而然生出了一种明悟:   战火将起。   “她”不会甘愿就这样消亡。同样,至今仍在八之岳自我封印中的金毛玉面九尾狐、在地狱中等待再出时机的安倍晴明、不知所踪的御门院一族、过去那些棘手的对手仍在虎视眈眈,更别提在她沉眠的这数百年间究竟又出现了多少难缠的家伙,不管目的为何,他们此时肯定都将目光投向了摇摇欲坠的树海结界。   正因为鼻尖已经可以闻到了淡淡的硝烟气味,小秋才格外珍惜这所剩无几的平静生活。而且她隐约有一种预感,黄泉与神乐,这两名亲同姐妹的少女将在未来因为各种理由而不得不拔刀相向——天数难逆,命数难违,她能做的,也唯有尽可能在整件事之中谋求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局。   小年糕将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按在心底,表现在外的,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或者与黄泉斗嘴被她追得到处跑,或者与睡不着的神乐在床上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准确地说,从动画聊到游戏,从今天的晚餐聊到明天的早饭,并抒发一下对于中餐和晚餐的畅想及期待。   一人一年糕到底也就这点出息了。   时间仍是一天天的过去,对比起之前的波澜起伏,这之后的数日便显得太过风平浪静了,没有恶灵,没有意外,没有繁重的作业,更没有逼着神乐吃皮蛋的黄泉。回忆一下,神乐其实已经不记得过去的几天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像是帮右手不能沾水的黄泉擦背洗头发,两个人在放学后到处闲逛,因为零用钱的原因分吃一个奶油味可丽饼,晚上带着枕头跑去黄泉的房间,两人嘻嘻哈哈闹上一阵,再被循声前来查看的谏山奈落教训一顿——“这么晚还不睡像什么话!”,乖乖躺在被窝里,等房间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再裹着被子爬起来继续玩电脑游戏。这些都是习惯成自然的事情,不需要特别去提去想。   至于更特别的事情倒也确实存在,例如……是这段时间一直做着奇奇怪怪的梦,具体的内容一醒来便忘得七七八八了,只依稀记得,在那些印象特别深的梦里,似乎都有出现过一名有些奇怪的小女孩,外表看上去与她也差不多,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   女孩穿着雪白的上衣,朱红色裤裙,就像是时代剧里会出现的阴阳师或巫女,身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独特气质,与自己说了些什么,记不得了,有时会拿着一把暗金色的长剑直接砍过来,她就急急忙忙闪躲逃避,如果手上正好拿着刀——每三四次就会有一次的样子,也会试着反击一下。   心里明白是梦,神乐对与人战斗就也没有多少抗拒,更何况那个白衣红裙的小女孩很强,说不定比黄泉还强,她根本攻击不到对方,反倒是每次都被打得快要哭出来,有几次甚至真的掉眼泪了。   那女孩就过来抱住了她,一边在耳边说着“对不起,很疼吗”,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还会帮她处理伤口,甚至做出一些哭笑不得的动作——像是“痛痛飞走了”什么的话语与动作,对几岁大的小孩子大约是很有效的安慰魔法,但到了神乐这种复杂的中学生阶段,显然就变成单纯的羞耻play了。   神乐在感到难为情的同时,也很想吐槽说你在梦里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但梦往往在她吐槽之前便结束了。   有一回没有醒过来,知道自己还在梦里之后,她不知为何突然开口询问那小女孩的名字。现在想想,当时大概是觉得即使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被同龄人(?)这么安慰也实在有些丢脸,想稍微转移一下话题好让气氛不显得那么尴尬吧。她这么一问出口,白衣红裙的小女孩抿了抿嘴,笑着摸她的头:   “还不是我们见面的时候……时机未到,这个问题就等到以后再回答你吧。”   也许是记忆与现实混淆了,那名小女孩用的竟也是一口很耳熟的京都腔。带着独特的古色古韵,与小年糕倒有七八成相似。但无论她再怎么喜欢这只路上捡到的宠物,也不可能每天夜里都梦到它,更何况梦到的还不是小年糕,而是一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同龄(?)小女生,这也太荒诞了一点。   如果将这种事告诉黄泉,肯定会被狠狠笑话一顿,因为是与小秋有关的话题,也不能与平时无话不谈的小年糕讲,结果思来想去,神乐也唯有将这些奇怪的梦境以及梦里那位白衣红裙的小女孩,当成是简简单单的幻想罢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大街上挂起了一串串彩色灯泡,店门前也摆出圣诞树模样的装饰,从早到晚都能听到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圣诞歌旋律,就连KFC也一如往常的推出了圣诞节的炸鸡套餐。放眼望去,无论是行人还是街道都带着浓浓的节日气氛,如果将这些黑发黑瞳的亚洲人变成欧美或印度风格,简直要让人以为他们随时都会突然在大街上跳起舞来了。   “话说,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们过圣诞节的时候要吃全家桶呀。”   商店街的喷泉面前,神乐正低头从打开的盒子里叼出一根pocky,即使眼睛没有注意手机,手指也还是一刻不停地飞快按着屏幕,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这可以说是只有风华正茂的女学生才能掌握的绝技——必杀技了。   小年糕照旧趴在神乐的肩上,有些傻眼地看着她。   “小秋你们当时没有这种习惯吗?”   “没有呀。”   不管是哪一辈子,她似乎都没有这种过节吃洋快餐的习惯。小年糕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像是正在回忆:“在我的家乡,大家都不怎么庆祝这个节日,就算有也只是随便吃些大鱼大肉,丰盛就好,没什么讲究。不过似乎也有吃苹果的说法——”   “苹果?”   “平安果嘛。”   神乐努了努嘴,叼在口中的pocky也跟着上下晃动着:“不过既然是小秋你那边的风俗,待会回家的时候就去买几个苹果吧。”   “好啊。”小年糕哼了一声,这时远远地也过来了一道身影,穿着缀有蕾丝花边的女仆短裙,看上去轻飘飘的,是个妙龄少女。在神乐有些古怪的注视下,少女走了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上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根pocky,像仓鼠一样往嘴里送:“谏山同学呢?”   “黄泉去接其他人啦。我们再在这里等一等,小纪和一骑哥很快就会过来了。”   “真没办法啊。”女仆裙少女说着,又伸手拿了第二根。神乐反应过来,鼓着脸颊将pocky盒子移了开去:“剩下的不能再吃啦!”   “哎,小气!”   “想吃的话就自己去买嘛。”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免费更美味的东西了哦。”   “真是肮脏的大人。”神乐瞪了对方一眼:“而且,绯纱姐你为什么要穿着女仆裙呀?”   “因为有工作啊。”绯纱静将抢到的第二根pocky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笑眯眯地说道。   神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今天不用打工吗?”   “在路上遇到了副店长。”绯纱静笑了起来:“她说只要我能换上店里的女仆装出去玩,就付给我三倍的工资。你看——”   她为了证明所言非虚,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在神乐面前晃了晃,小女孩顿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就是今天的‘打工费’啦。”   “副店长?不是店长吗?”   “店长大概还在局子里吃猪扒饭吧。”   这回却是小秋插话道:“算算时间,那个店长不是应该被放出来了吗?”   绯纱静点了点头:“没错,被放出来之后,当晚又被抓回去了。”   “哈啊,姑且问一下理由好了……虽然不问也可以猜到大概。”   “劝诱路边的野生幼女换上女仆裙。”   “……”   “……”   神乐与小秋的眼中透出满满的无奈。   “绯纱姐,认真说,你还是快点从那间店里辞职不干了吧。感觉很危险的样子。”小女孩很认真地看着绯纱静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   女仆裙少女随意地摆了摆手:“不至于啦,店长和副店长姑且都是好人,除了偶尔被警察请吃猪扒饭,或者因为胡乱搭讪而被暴打一顿之外,人品上都是无可挑剔的哦。”   “我觉得这已经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哈哈哈哈。”   不知道有几成是开玩笑的,绯纱静插着腰哈哈笑了两声,神乐大约也实在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了。她们在喷泉面前又等了一会,绯纱静想方设法再抢到一根pocky,到最后居然连绯纱家的镜子系列阴阳术也偷偷用上了,但神乐与小秋合作默契无间,死守着最后的防线,不令对方越雷池一步。   两人其实只认识了几天的时间,但这种年龄的少年少女本身便极擅于交际,一方面性格合得来,又有黄泉作为共同的联系,一方面却也有“守护一族”的历史渊源在内。   神乐对结界之事还是懵懵懂懂,但从对策室与狐仙那里得知了树海结界之事后,以绯纱静的个性,心中自然有了某种类似使命感与责任的东西,她只是半吊子的阴阳师,冲锋陷阵什么的自然不可能,就算她想,对策室也不会放任她身陷危险之中。   这么一想,能做的事情其实也没多少,与同班的退魔师黄泉变成了朋友,又认识了黄泉的“妹妹”土宫神乐,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都是“守护一族”的后裔,自然就有了一种亲近感,更何况神乐本身也是很乖巧的孩子,长得又可爱,如果不是事先抱有成见,基本上没有谁会讨厌这样的孩子。   一来二去,这段友情也便建立了起来,没有经过种种困难的考验,因而显得不太稳固,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但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大部分的关系,不也只是这种程度吗?   无论如何,经过了几次结伴同游之后,在有空且有兴趣的时候,绯纱静多半会答应黄泉与神乐的邀请,让两人组合变成三人同行。   这次也是差不多的展开。   “平安夜打算怎么过?待在家里玩游戏好像也不错,但在人生只有一次的十六岁圣诞节,我还是想过得更现充一点啊!”   黄泉挥舞着没有受伤的左手,语气激昂慷慨,仿佛是哪位将军正在进行着誓师演讲。趴在沙发上看漫画的神乐斜了她一眼,懒洋洋回道:“具体呢?要干什么?”   “后宫!”   黄泉没有半点犹豫地高声喊道。   “啊?”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这个词汇弄得一脸茫然的神乐。   “就是说,将大家都招待过来,热热闹闹开一个盛大的庆祝party!”黄泉转身登登登走到沙发面前,呼的一下蹲了下来,直视着神乐。   神乐呆呆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与后宫有什么关系?”   “这当然是因为——”黄泉气势满满地举起一根食指,用力指着眼前的神乐。但那声音却到中途便卡住了:“因为,因为,因……”   “因为黄泉你邀请的都是后宫成员呀。”小秋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然后神乐就看着黄泉的眉毛逐渐往上抬,用猛烈的气势点着头:“没错,就是这样,知我者小秋也!”   “哈啊。”   被黄泉揉来揉去的小年糕眯着眼睛,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黄泉揉了一阵小秋,左手食指再一次用力指向神乐:“事情就是这样,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后宫一号!”   “什么就是这样啊……”   虽然对黄泉这脱线的举动与言语感到很头疼,但神乐还是乖乖地帮忙邀请了其他相熟的好朋友,毕竟如果拒绝的话后果会很严重——至于具体有多严重,她可是一点也不想尝试。 第三十二章 圣诞party?圣诞pocky!(一)   聚会的场地最后定在了谏山家。   也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单纯方便大家提前布置罢了,何况其他几个替补的场所之中,对策室本部毕竟是公家的地方,拿来做这种事也不太合适。土宫家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土宫雅乐长期在外忙碌,平安夜当天多半也要在与恶灵的战斗中度过,一家之主不在的话,气氛难免有些热闹不起来。   但这倒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神乐不久之前将土宫家的钥匙弄丢了,在土宫雅乐回来并帮她重配一把钥匙之前,土宫家那紧紧锁住的大门便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天险。   虽然找锁匠也是一个办法,但当下其实也没有必须进入土宫宅的理由,人对于这种麻烦事总是有着很强的惰性,一天拖过一天,结果就是到了圣诞节前夜,神乐依然面临着“不得其门而入”的窘境。   当然,这对小女孩的日常生活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她维持着谏山家——学校——谏山家的两点一线,不时跟着大队出去打打恶灵升升级,闲暇时吃吃点心逛逛街,过得也是优哉游哉,惬意自在。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黄泉等人的宠溺爱护,但神乐本人乐天开朗的性格也起了很大作用。   不知道谁说过,神乐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初阳,驱散黑暗,照耀八方,让已经习惯黑夜的他们又一次拾起了单纯的初心。也正是因此,才得到了包括对策室成员在内,众人的疼爱与怜惜。   正如那句老话说的一般:未经风雨的无垢之花,最是可爱值人怜。只要看到那花瓣上的点滴晶莹露珠,又有谁会狠得下心,去苛求这美丽景色遭受暴风雨的摧残呢?   在商店街的喷泉那边又等了一会,等饭纲纪之与樱庭一骑这对孟不离焦的好搭档姗姗来迟,已经是差不多三四点的时候了。绯纱静正低头玩手机,小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只剩下神乐还在精神十足地站着这班岗,见到穿着便装的两人,立刻用力挥起手来。   “小纪——!”   纪之肩上的管狐吱吱叫了两声,猛地向前跃出,三两下落在了绯纱静的头顶,很舒服般地蜷起身子,倒将正专注看着漫画的小女仆吓了一跳。她将视线从屏幕移开,左右一望,与差不多来到面前的饭纲两人点了点头,顺口抱怨道:“来得真迟呀。”   比起小妹妹般的中学生神乐,绯纱静与年龄相若的纪之和一骑相处得倒是蛮好,这位有些坏心眼的“冥土”少女一向也有在阅读那些蔷薇类的杂志,虽然不怎么热衷,但多亏那位副店长的耳濡目染,对此间文化还是有着几分了解。与对策室众人逐渐熟悉了之后,便将这种文化普及开来,短短时间内,已经让黄泉与二阶堂桐成为了同好,更和岩端晃司有了共同的话题。   毕竟比起那种尖下巴的帅哥,她更喜欢那种硬汉类型的漫画。   帕秋莉♂GO!   因为这种种缘故,绯纱静才加入了对策室几天,就被一骑与纪之识别为需要警惕的目标,对于饱受岩端晃司那方面调侃的这两位而言,任何对这方面有兴趣的,都是毋庸置疑的敌人!比A级恶灵更加可怕的强敌!   这时纪之还好一些,樱庭一骑看着面前这位妙龄少女,嘴角抽搐着:“是你们来得太早了,我们不是约好在四点碰面吗……话说,为什么是女仆装?”   “樱庭君,与女孩子约会的时候,提前三个小时可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哦。”   “我怎么没听说过!”   好像就等着樱庭一骑吐槽这里,绯纱静摇晃着手机,吃吃地笑了起来:“那当然是因为——”   “等等,别说了……”见到少女如狐狸吃到油豆腐般的狡黠笑容,樱庭一骑心里突然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急忙抬手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一步。   “——因为樱庭君你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啦。”   “呜!”   看着被这句“诛心之言”直直戳中心脏的樱庭一骑,饭纲纪之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都相处好几天了,你还不了解这位的性格嘛。明知是陷阱居然还自投罗网——”   “嚯嚯嚯。”拿下一城的绯纱静得意洋洋地挺起胸口,左手捏成了狐狸手势,在两人面前晃来晃去,这小小的恶趣味也是她从狐仙身上学到的,偶尔会用上一用。随后视线倒是转向了神乐肩上的小年糕:“小秋大人还没睡醒吗?”   “没有呢。小秋最近好像一直很困的样子,总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神乐噘着嘴,有些担心地戳了戳那白白软软的身躯。   饭纲纪之抓了抓头发,有些纳闷:“话说回来,我好奇很久了,绯纱你为什么要管这家伙叫‘小秋大人’啊,明明只是一只奇奇怪怪的恶灵……”   “不准对小秋大人无礼!嘿!”   话还没说完,绯纱静猛地用手机在他的额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子,看着捂住发红的额角呼痛连连的饭纲纪之:“小秋大人可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用大人来形容是理所当然的!倒不如说你们为什么居然敢对小秋大人抱着如此轻慢的态度!真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你说为什么……”饭纲纪之揉着额头,与旁边樱庭一骑对视了一眼,随后耸了耸肩:“它不就只是一只家养宠物嘛。”   “你们啊!”绯纱静用力跺了跺脚,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身旁的神乐突然往前冲了出去,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拽住了一个娇小的女孩子。   喷泉边的三人好奇地看过去时,神乐正伸手拉着那卷发女孩的胳膊,情绪有些激动:“真锅同学,你已经出院了吗!?”   “那是……”   觉得有些眼熟的饭纲纪之抓了抓头发,还在回忆的时候,绯纱静却已经一拍双手,恍然大悟:“啊,她好像是千鹤的朋友!”   她这句话说得暧昧不明,纪之却很快也跟着想了起来:“是那个时候的……”   与黑骑士战斗的那一夜,神乐的两个同学也被卷了进去,拥有灵视能力的柳濑千鹤至今仍不知所踪,眼前的真锅美红却是个标准的普通人。   似乎是因为当时亲眼目睹好友被车撞飞,让她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在之后情绪一直显得不稳定,对策室安排了专业的心理医生帮她治疗,与肉体受到的伤害不同,心理因素的创伤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只能看她本人的意识了。   如果能找到那位失踪的柳濑千鹤,对这时的真锅美红而言无疑是一剂比什么都有效的良药,但对策室苦苦寻找了快半个月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再这样下去,恐怕只能将事情丢给阴阳厅,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头绪了……   心里正转动着诸如此类的想法,饭纲纪之远远看着神乐激动地与对方说了几句话,随后竟半拖半拽地将真锅美红往这边拉了过来。原本以为她只是打个招呼,或者关怀寒暄一阵,这意料之外的举动顿时让纪之有些愕然,摸不着头脑。   神乐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之前也与这名叫真锅美红的女孩接触过,她对周遭的一切抱着非凡的警戒心,对退魔师与里世界的事也都十分抗拒。考虑到之前的遭遇,这种抗拒与排斥都是可以理解的,但理解归理解,纪之也不会喜欢拿热脸贴着冷屁股,这时看到神乐拉着对方走过来,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但绯纱静却一脸惊喜地迎了上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绯纱静学姐……先前的事情,谢谢你。”   出乎饭纲纪之的意料,当时冷着一张脸无论什么话题都默不作声的真锅美红,在绯纱静面前居然很乖巧地低头道谢。   莫非这是性别不同的缘故?   歧视?   他正在这里有些愣神,神乐却立刻掀开了真锅美红态度丕变的原因——她的声音比平时更高一些,满满的兴高采烈:   “小纪、一骑哥、绯纱姐,真锅同学刚刚跟我说——”   随后吐出的话语,让三人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她收到柳濑同学写的信啦!”   ……   另一边的街区,反反复复播放着圣诞歌曲的超市里,右手打着石膏的黄泉一边往前走,一边东张西望,打量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货架,挑选适合出现在聚会之中的零食点心。   这对惯用手暂时被封印的少女而言,显然是一个比较艰巨的任务。虽然黄泉觉得自己没问题,在神乐的拜托下,当天没什么事情的谏山奈落还是陪着她来到超市大采买。这里的“没什么事情”是谏山奈落自己说的,但黄泉早上刷牙的时候,似乎隐约听到了父亲在自己房间打电话的声音:   “……都说了……去不了!比起……那种事……明显是……陪女儿更……什么,有恶灵……谁管你们,自己解决……渣渣!”   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但在这些零零散散的词汇之中,却出现了一些令黄泉不安的信息。她端着水杯满嘴泡沫地想去看看情况,将虚掩的门推开一线,正好看到谏山奈落在怒气腾腾地拍着桌子:“连这点事都要我去帮忙,根本是一群废物点心,难得有机会与……”   自言自语说到这,他一抬头,正好与门边露出半个脑袋的黄泉对上了眼,声音顿时一顿。再开口时,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语气,不知道是不是黄泉的错觉,父亲那原本紧紧往下抿的嘴角似乎正不断抽搐,好像正忍耐着不向上翘:   “黄泉,刷牙的时候不要到处走。太没教养了。”   既然谏山奈落将这句话当成开场白,黄泉虽然很想询问父亲今天是不是真的没事情要做,但对方长久以来积攒的威严还是让她乖乖点了点头,抱着满腹疑问回到了洗漱室。   神乐约好绯纱静与饭纲纪之他们,已经先一步出门了,黄泉刷好牙换好衣服,想着时间还早,正打算在沙发上再懒洋洋地打发一段时间,没想到她一出到客厅,居然看到了已经在穿鞋的谏山奈落。   在谏山奈落这无言的催促下,黄泉也只好放弃了偷懒摸鱼的想法,父女两人顶着大中午的太阳就出了门。所幸正是冬季,阳光不怎么猛烈,否则她怕是不得不担心一下自己的肌肤保养了。   话说回来……黄泉总觉得,自己父亲这种种表现,似乎很是期待着与她出门购物一样。   这时两人仍在超市里走走逛逛,谏山奈落推着手推车在前面走,跟在稍后一步的距离,有些忐忑地看了看自己父亲的侧脸,但看到的依然是那不苟言笑的严肃神色,与过去的任何时候皆没有什么区别。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黄泉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黄泉。”   偏偏谏山奈落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与那严肃的目光一对上,黄泉便忍不住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将女儿的这个动作的意思领会成畏惧,谏山奈落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他在心里担忧着黄泉会不会其实并不想与他一起出门——这个年纪的女生好像都是这样,一边板着脸从旁边的零食区架子上拿了一包薯片:“这个,吃过吗?”   看到黄泉点了点头之后,谏山奈落犹豫了一阵,还是没将本来已经早早准备好,打算在这个时候与女儿套近乎的话语说出口,只是嗯了一声,将那包咖喱口味的薯片放进手推车里,继续沉默着往前走,几步之后,突然又转过头来:“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哦。”   黄泉乖巧地应了一声。谏山奈落嘴角勾起了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微小弧度,继续推着小车往前,一边不动声色看着四周,寻找着还有没有可以与女儿搭上话题的东西。   自己的女儿真是可爱啊。   他低头看着小车里逐渐堆成一座小山的零食,默默想道。   好像又惹父亲生气了……   看着谏山奈落的背影,黄泉心中变得愈加忐忑不安了。 ps:今天的作者依旧如此勤奋!是不是被吓到了呢! 看了看(并不存在)的大纲,写完这段最后的日常就差不多要开始主线剧情啦~期待小年糕变回原形装逼如风的请继续期待喔~ 什么,你说你不期待?来人,给我将这个唱反调的家伙叉叉叉叉——叉出去! 第三十三章 圣诞party?圣诞pocky!(二)   在这个圣诞节前夕的特别日子,谏山家附近的这条商店街也很应景地摆出了各种各样的主题装饰,五颜六色的彩灯,圣诞树,换上了圣诞服装的店员正在卖力兜售商品,耳边是每年都会响起的熟悉旋律,“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这阵欢快的歌声,不知不觉间,黄泉自己也开始小声地哼唱起来,走在前面几步之外的谏山奈落听到了,脸上便也添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父女两人逛完了超市,之后看看时间还早,就又去买了些现成的熟食,大都是油炸的食品,炸土豆饼、炸虾、炸猪排等等,一眼看去,这分量几乎能将那些口口声声强调卡路里与健康饮食的人们活活吓晕过去。   虽然黄泉信誓旦旦这些都是买来给其他人吃的,她自己绝对一口也不吃,但熟知自家女儿个性的谏山奈落完全可以想到,派对上对方吃得满嘴满手是油的情景了。如果换在平时,考虑到黄泉右臂的骨折伤势还没完全痊愈,他肯定不会同意这种与医嘱背道而驰的行为,但想想,黄泉也已经吃了快半个月的清汤寡水,今天又是一年一度的平安夜,偶尔……就让她任性一下好了。   这么想着,奈落最终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雀跃不已的黄泉,外表依旧表现得不苟言笑,至于内心的活动与想法,为了一名父亲的威严着想,在此就不便多言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大约临近傍晚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的父女两人回到了家里。平日里只有三个人加一只小年糕的谏山老宅,今天却显得格外热闹,虽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电视打开来,放着某部重播过很多次的电视剧,谏山奈落随意瞥了一眼,与其他人笑着打完招呼,闲聊几句,之后就回到了二楼的书房。   早上因为女儿的邀请而推掉了几项工作,却不可能因为这种理由而真的将正事丢到一边不管,这时坐下来,打开了电脑,他在过去的战斗中失去了左臂,只剩下一只手同时操作着鼠标与键盘,速度难免显得缓慢,哒哒哒地敲出一行字,发出去,又等了片刻,电脑默认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一封来自外国的邮件。   “这是……”   看着邮件之中的几张图片,谏山奈落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而在一楼的客厅,由于黄泉——或者是她提着的几袋零食与炸物——的出现,已经来到的几人都欢呼起来,神乐笑嘻嘻地跑过来拿走了几个袋子,黄泉一瞪眼睛:“也不给我留……”   “来,张嘴。”   神乐从pocky的盒子里抽出一根,在黄泉的嘴边晃了几下。黄泉很自然地叼了过去,咔擦咔擦地吃完,舔了舔嘴角,“这还差不多。”   “哈哈。”   神乐走到旁边,开始分发零食,坐在旁边沙发上的饭纲纪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黄泉,你知道吗,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你真像是一条正等着饲主投喂的小狗狗。”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扯过一个坐垫挡在身前,做好准备迎接某人的一记飞踢,谁知等了又等,预想之中的黄泉飞踢始终没有降临,疑惑地拿开坐垫,黄泉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歪着头,一脸灿烂到可疑的笑容。   “很羡慕吗?可惜,就算你再怎么羡慕,也不会有女孩子喂你吃东西的。当然,男生那边你倒是可以再争取一下。”   “……”   黄泉笑着走开,饭纲纪之坐在沙发上,有些错愕地眨眨眼睛,随后肩膀却被人拍了几下。回过头,正好看到樱庭一骑很夸张的捏着兰花指,把一块薯片递到了他面前,“来,张嘴。”   “去死啦你!”   没好气地一下拍掉薯片,但在那可怜的薯片掉到地上之前,趴在他肩上的管狐飞也似地窜了出去,叼着薯片,趴在茶几下面咔擦咔擦地吃了起来。樱庭一骑捧着肚子在沙发上笑得滚来滚去,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狠狠地盯了损友一眼,随后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绯纱,我来帮你啊——”   虽然当初大喊着后宫之类的豪言壮语,但黄泉真正的想法,其实也只是想要大家开开心心地玩闹一场罢了。出于这个目的,这次的圣诞派对基本上是将所有认识又有空闲的人都邀请了过来,对策室的几个熟面孔不用说,室长神宫寺菖蒲似乎还有工作没处理完,说是要七点半左右才能过来,二阶堂桐身为她的秘书,两人自然形影不离,而且将常常客串司机的岩端晃司也喊了过去。   除了这三人,其他的成员倒是已经都到了,纳布兄弟正在自得其乐地下着将棋,樱庭一骑边看电视边吃薯片,饭纲纪之闲着没事,想着去厨房帮手,却被在里面掌大勺的绯纱静给轰了出来。在场众人之中,论厨艺,无疑是三位少女最为出色,黄泉因为右臂骨折而被暂时剥夺了厨师资格,这次派对的料理则交给了神乐与绯纱静两人负责。   前者在外面发完了零食,又急急忙忙跑回厨房,与饭纲纪之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甜甜圈。   “这是黄泉喜欢吃的!”   留下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神乐啪嗒啪嗒地跑走了。厨房里隐约传来绯纱静抱怨的声音,饭纲纪之低头看了看甜甜圈,黄泉喜欢,但他又不喜欢吃这个,小丫头到底在想什么呢?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干脆自己咬了一口。   “好甜,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真是莫名其妙……”咕哝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该不会神乐是想让自己将甜甜圈给黄泉,刷下好感度之类的?   这种关心倒是蛮像小姑娘的风格。   可惜现在甜甜圈已经被他咬了一口,估计再拿去给黄泉对方也不会领情,怎么办呢……站在客厅与厨房的通道中间,饭纲纪之举起甜甜圈,翻来覆去地看了片刻,有些苦恼,过了一会,客厅那边呼的探出一个脑袋,正是黄泉。发现他手里的甜甜圈,猛地张大了眼睛:“啊,怪不得我找不到最后一个哪里去了,纪之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东西的吗!”   他想了想,笑起来:“羡慕吗?这是小神乐给我的。”   “混蛋纪之!”   几步助跑,一记飞踢,他侧身闪过,与黄泉在走廊上打闹起来。听到了声响的神乐跑出来,看到这与平时没有什么差别的情景,呆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去厨房了。   片刻之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一个咔擦咔擦吃薯片,一个苦着脸,小口小口吃甜甜圈,对于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饭纲纪之而言,这个让无数少女倾心的甜甜圈简直是恶魔般的存在,但为了气黄泉,他还是万分努力地要将其塞进肚子里,起初的嗔怒过后,黄泉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此刻抱着薯片往嘴里送,一边看戏般地笑嘻嘻望着饭纲纪之,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你吃,你吃快点啊。”   “哼,美味的食物是需要慢慢品味的,像你这么粗野的女人,肯定不明白这种道理。”   “你这么了不起,倒是吃啊。”一点也没被激怒,黄泉只是笑着催促,在旁边看着的樱庭一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食物的怨恨真是可怕。   他心有余悸地想道。   “对了,黄泉……”   “你别说话,吃,有本事抢我的甜甜圈,你倒是大口大口地吃啊。”   “啧。”以必死的决心咬下一大口,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饭纲纪之艰难地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那只小年糕哪里去了?刚才我还见它趴在小神乐的肩上呢,怎么突然就没影了?”   “小秋啊……”   提到这个名字,黄泉也收起了笑容,她有些担心地望了头顶的天花板一眼:“小秋它还在房间里睡觉呢。”   “恶灵也需要睡觉?”   “谁知道呢,反正小秋需要。”摊了摊手,黄泉心里也有着说不清的忧虑,小秋最近越来越嗜睡,今天更是一直都没醒来过,神乐提议说带它出去晒晒太阳说不定会好些,但出去走了一圈,小年糕硬生生就趴在神乐的肩上睡了一圈,怎么叫也叫不醒,回到家之后,也只能将它暂时留在房间里了。   虽然解决掉的恶灵数目不少,但有关于恶灵会不会患上嗜睡症这一点,却根本不在退魔师的知识范畴之内,就连谏山奈落与神宫寺菖蒲这些经验丰富的退魔师也一头雾水,更别提几个年轻人了。   如果有专门给恶灵看病的诊所就好了。   她心想。   ……   溶溶夜色,一轮明月,屋檐下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来晃去,这座小神社的周围一切都显得古韵十足,褪色的鸟居,江户风格的灯笼,绘画着山水花鸟的纸拉门,在这扇纸门的后方隐约透出橘黄色的光芒。很温馨的感觉。   一片鲜艳如火的枫叶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蠢狐狸——”   啪!   随着纸拉门被很有气势地拉开,直到方才还被遮挡的房间内部终于露了出来。   暖炉,闪着雪花的电视,几颗被剥开的橘子,摆在暖炉边缘的柴鱼酱油稻荷乌冬(便利店风味),以及……穿着皱巴巴的运动服,躺在暖炉里聚精会神盯着手机屏幕的粉发身影。   那条金黄色的尾巴在空中扫来扫去,也在纸拉门被啪的打开,清脆的京都腔嗓音响起的瞬间,整个人都缩在暖炉里的粉发身影突然抬头,狐瞳之中闪着一丝诡异的光——那俨然是只有倾家荡产的赌徒才会露出的眼神:   “朱实朱实,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抽卡啊啊啊啊啊!”   ps:久违的更新~半年之后再捡起这段,剧情已经都忘光了,我得慢慢找一下感觉,如果感觉有什么角色崩坏的地方,还请见谅233 第三十四章 圣诞party?圣诞pocky!(三)   “好了吗?”   “再等等……”   “还要多久啊?”   “都说了再等等……”   “服务器马上就要维护了啊啊啊!”   “蠢狐狸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好了!”   白衣红裙的少女抿了抿嘴,右手并指如剑,向前接住凭空飘下的一片红叶,只闻软糯嗓音数声轻叱,指间枫红乍化点灵法笔,信手挥洒出漫天如火红叶,围绕着摆放在暖炉桌正中央,贴满了各种角色贴纸的手机,翩翩飞舞如蝶,宛若一幕有悖天时的深秋绝景。   片刻后,少女如醉酒般跌跌撞撞连退数步,手中笔陡然往上一抛:“满天神佛、五运加身、魍魉退避、邪祟不侵、急急如律令——敕!”在这声清叱出口的同时,灵笔在空中连转几圈,竟又变回了原来的枫叶模样,飘飘摇摇,巧合一般地落在了手机屏幕的正上方。   “狐狸,就是现在!”   “哇啊啊啊啊!”   一听到这句话,在旁边苦苦等待的粉发狐女猛地扑了过去,高高举起的右手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点在了那个屏幕中间的蓝色按钮上,接着尾巴一晃,竟将她整个身子卷了进去,变成一颗毛茸茸的大球,滚动着来到少女的脚边。   “朱实,帮我看看抽中了没……”闷闷的声音从狐狸球中传了出来。   “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呀。”抓了抓头发,白衣少女颇有些傻眼地叹了口气,随后倒也乖乖走到了暖炉桌旁边,一边望向屏幕,一边还在小声抱怨:“真是的,我又没玩过这个游戏,哪里知道你要抽的是什么卡呀。”   “你先看看有没有五星的!”   “五星……”低头认真数了下,少女更加疑惑了,“这些女孩子的卡片都是五个星星的呀。唔,还有五个一模一样的,狐狸你是在玩连连看之类的游戏吗?”   “都……是?”这询问的声音竟带上了明显的颤抖。再三确认之后,狐女才从狐狸球的状态解放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挪到暖桌旁,低头从指缝间偷偷望了一眼,下一刻,整只狐狸都高兴得蹦了起来,接着更在房间里跳起了一种古怪到极点的舞蹈:“这这这这这……本狐终于也成为欧洲人了啦啦啦啦!”   “大惊小怪。”翻了个白眼,少女踢开堆在地上的杂志,腾出个空地坐了下来,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刚刚我用的法术可是卢屋流的不传之秘,诸天神佛护法,大气运加身,在刚刚那个瞬间,这方圆百里的气运几乎全部加在了你一个人的身上,买彩票都能中大奖啦,何况只是一个游戏……话说回来,如果道满师祖得知我动用这种秘术只是为了让你在游戏里抽卡,肯定会气到想要狠狠揍我一顿。”   “哇喔。”那诡异的庆祝舞蹈持续一阵,狐仙也回到了暖炉桌之中,将下巴搁在桌子边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放心,如果真有那一天,本狐会保护你的。”   “还是算了吧……反正道满师祖也打不过我。”低头剥着橘子肉上的白丝,少女抿了抿嘴:“而且我可不想再浪费几十年的时间复活你,那种滋味,尝过一次就足够了。”   “哈哈,说得也是。”   轻轻笑了两声,狐仙低下头,继续笃笃笃地点着手机屏幕,过了片刻,少女将橘络剥得干干净净,分开一瓣橘子肉,递了过去,狐仙还是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很自然地张嘴吃下,嚼了两口,皱起眉头:“有点酸。”   “是吗?”   半信半疑地自己也吃了一瓣,少女疑惑地歪过头:“很甜啊,哪里酸了……哦,原来如此,区区一个蠢狐狸,居然敢套路我。”看到狐仙嘴角的狡黠笑意,她恍然大悟,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是灵符凝体的化身,不需要进食,吃了也是浪费。”   “本狐当初不也是灵符凝体,照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所以说,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呐。”   口中嫌弃着,少女又递了瓣橘子肉过去,看着狐仙吧唧吧唧地吃着,突然笑了起来:“这种感觉,真像是养了个大孩子。来,叫声母亲给我听听。”   “切。别忘记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一米七的应天者大姐姐了。就你现在这副小胳膊小腿的模样,母亲……哈。”狐仙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这句话的意思……莫非蠢狐狸你当初一直是把我当成母亲看待的!?”少女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身子夸张地向后仰去,竟然还举起了食指,颤抖地指着这边:“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小玉!”   “……看在你刚才帮了本狐的份上,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真是宽宏大量呢。”   “哼。”   橘黄色的光线,游戏角色的说话声,闪烁着雪花的电视屏幕,偶尔一掠而过的新闻画面,纸拉门外隐约的风声,纸灯笼落在门上的剪影,置身在这种悠闲的气氛之中,仿佛连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缓慢了许多。   又喂狐仙吃了两三个橘子,自己也在狐仙的“威逼”之下吃了半个,再伸手去拿,逐渐透明的指尖却直直从橘子穿了过去,她一怔,片刻后又笑起来:“看来时间差不多了……等下次我有了身体,再过来和你抢橘子吃。”   “下次,是什么时候?”目光从手机屏幕移了开来,狐仙看着暖炉桌对面的娇小身影,眉头微皱:“一边以灵魂形态在外活动,一边还要分心主持炼魔阵法,就算有昙华圣剑之助,对你而言这依然是沉重的负担。……太勉强了,直接用秘术重塑肉身不好吗?”   “天时未至。”少女摇了摇头:“而且,以秘术重塑肉身的同时,也相当于彻底抛弃了那具被禁锢在树海深处的身躯。失去主人的身体,很容易被外来的魂魄所夺,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我不会让‘她’有任何脱困的机会。”   “你觉得……一切真能如此顺利?”狐仙眉目间忧色更浓。   少女却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所以,有些事情不妨从现在开始着手准备。”   “不向其他人求助吗?”   “我倒是想,可惜……没有合适的人选。”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花开院家这个四百年不变,坚持花样送人头的渣渣组织就不提了,百鬼夜行的战斗力与首领挂钩,作为首领的妖怪有多强,其他追随者的实力就有多少,不同于四百年前,在那个滑头鬼之孙成长起来之前,现在的奴良组根本就是一块谁都能来踩几脚的鱼腩……至少近段时间是指望不上了。”   “不要忘了,还有熊野山。”狐仙提醒道。   思索了片刻,少女还是否决了这个提案:“以儚的实力与地位,必然会受到各大妖怪组织与阴阳师的关注,轻率动作的话,反而会让局势变得更加麻烦。熊野山确实是一张好牌,但同时也是不能轻易打出的底牌。”   “换言之,目前你还是只能依仗本狐咯?”   “就是这样。”双掌一合,少女笑眯眯地请求道:“就是不知道强大又仁慈的稻荷神,世人敬仰万分的狐仙大人肯不肯出手相助呢?”   “哈,要本狐怎样帮忙,直说吧。”   对方表现出来的低姿态,显然让某位狐仙的虚荣心得到了十分的满足,她得意地一仰头,用力拍了几下胸口……波涛汹涌的感觉。这也是早就看惯的景色了,少女笑着用之前剥开的橘子皮,在桌子上歪歪斜斜地拼出了几行文字。   “这段时间,狐狸你帮我留意一下这几个人的动作。”   “三途河和宏、忌野刹那,还有忌野冬绘,这名字好像有点眼熟……等等,他居然还没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狐仙回忆了一阵,猛然睁大眼睛,“这个小白脸不是已经与那个贺茂家的小姑娘同归于尽了吗?”   “我本来也以为他早就死到骨头都能打鼓了。”少女一摊手:“直到不久之前,我亲眼见到他正在和一个萝莉玩荡秋千。这位秀吉老兄不仅活着,而且还活蹦乱跳的与其他两个人打了一架。由于他们看上去实在很像是反派在密谋些什么,我就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来了一发狠的……现在估计三个都躲在家里养伤吧。”   “你还真是……”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狐仙忍不住笑出声来:“好端端的一把昙华圣剑,被你整天拿来砸人,天海老头知道了估计得再气死一遍。”   “反正他又打不过我。”   “有道理。”配合着少女故作严肃的表情,狐仙也煞有其事地点头道。过了一会,她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目光转为认真,“至于结界一事,绯纱家的小丫头我会顾好,土宫家那边你尽量小心,若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来找本狐帮忙就是。”   “明白了。”   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坐在暖炉桌旁的娇小身姿已将近消失不见,透过那淡淡的微笑,可以看到后方的电视机,少女伸手抓了抓后脑勺,随后露出的却是一个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笑容,有些腼腆,有些欣喜,也有些说不清楚的淡然,望着狐仙那头乱糟糟的粉色头发,她轻声笑道:“蠢狐狸,圣诞节快乐,还有……好久不见,看到你没事,我真的……很高兴。”   “本狐才不蠢呢。”下意识地反驳道,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变回一片空中红叶,将要出口的言语便也咽了下去。半晌,她也跟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是啊,已经有好多年啦。小朱实……”   “啊,对了对了。”   还没等狐仙沉浸在往事的怀念之中,浮空不坠的枫叶突然发出了属于白衣少女的声音:   “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我用的法术,其实等于是透支了你未来一段时间的气运来用,有借有还乃是世间的常理,所以你之后可能会稍微倒霉那么一点点……比如买泡面没有调料包之类的,请节哀。哈哈哈哈哈哈……”   “小朱实你个混蛋啊!” 第三十五章 圣诞party?圣诞pocky!(四)   谏山家,二楼。   楼下众人的吵闹声隐约传了过来,一门之隔,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小房间中,只有一柄暗金色的朴素长剑,静静靠在床旁。没有开灯,黑暗之中,没有任何装饰的剑鞘正闪烁着淡淡光芒,如水银泻地,将房间内部的摆设照得剔透分明。   摆在床前的两个枕头,粉红色被单的单人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摆了许多漫画的书柜,没吃完的零食,挂在墙上的学校制服,墙边的武士刀,除了最后一个稍微有些奇怪,其他的各种物件,无疑都与小女生这个印象十分相衬,而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家之主的谏山奈落经过多番打听,最后综合了自己从同事与友人那里听来的意见,与网络上搜寻得来的信息,在神乐搬进来住之前,特意把两间客房中较大的一间改造成了神乐专用的卧室。   当然,考虑到对方是一位丧妻已久,暂时也没有心思再娶的中年男性,也实在无法期待他能设计出怎样精致的布置,虽然向黄泉求助或者也是一个法子,但出于某种不怎么好向别人提起的心思——例如想在这种地方展现一下身为人父的威严——谏山奈落还是选择了从头至尾,独自一人完成了房间的改建。   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一向不是努力过后就肯定会有所回报,即使没有亲眼见过,某只小年糕也能从黄泉的只言片语之中,轻易地想象到当时情形:某个休息天,父女两人吃早饭的时候,谏山奈落故意在餐桌上一本正经地“顺口”提起神乐房间布置好了的事情,在那之后,吃完早饭的黄泉期待又忐忑不安地上了二楼,推开门,然后……整个人看着满眼的粉红色陡然呆住。   等到黄泉回过神来,自然进行了一系列的旁敲侧击,既想要在还来得及挽回之前撤走这些醒目到极点的粉红色,又害怕哪句话伤到了自己父亲的心,想着这些,如热锅蚂蚁一般急得来回转圈的少女,以及不顾少女纤细的心思,依旧快速前进的日期,终于到了神乐搬进家里的日子。   至于神乐有何反应,在那之后三人又是如何处理的这件事,像这些过去的事情便不必再去说它了,对于这个与其他家庭有着诸般不同,由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人共同支撑起来的小家庭,像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日常琐事,可以说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而在神乐搬入之后,多出的自然不仅仅是一个掌勺的大厨,还有两人变成三人之后,带来的诸多影响与麻烦,但正是在这些琐碎小事的堆积之中,才能令人真切的明白到,归处这个词的含义。   淡金色光华流转如水,从微微开了一道缝隙的二楼窗户,几片银白随着夜风飘了进来,其中却还夹杂着一片如火红枫,片刻后,在这个带着少女气息的房间里,乍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下雪了呐……”   几点雪花,风中一片同样洁白的衣袖轻轻晃动,葱白手指向前一握,却从那形似佛门轮杵的剑柄径直穿了过去,站在长剑旁边,身体显得有些透明的白衣女孩怔了一怔,再伸手过去,这回却稳稳的抓住了。随着纤手一拔,镂刻着繁复咒文字的长剑剑身,顿时出现在了寒冷的夜风之中。   指尖一点一点划过剑身,少女的身形在虚实之间不断转换,有时看上去与真人无异,有时却好似化成了一阵淡淡的雾气,一瞬间被风吹散,随后却又再度凝聚,持续了一段时间,靠在床边的剑鞘光芒突然变得黯淡了许多,数行梵文字剥离剑身而出,如扑火飞蛾,纷纷落在了持剑的少女身上。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半空之中,忽飘金雨阵阵,普照四方的淡色光华之中,也绽放出了一朵朵如梦似幻的灵瑞奇花,花香扑鼻,却不是人间任何一种的香气,便在这种金雨奇花的奇异景色中,白衣红裙的少女手持长剑,娇小身子如蝶飞旋,越转越快,越旋越急,竟如同一道龙卷风呼啸而起,将四面八方的金雨也全部卷了进去。   但若看得仔细,就会发现,那些金雨竟然也是由无数文字所组成——与暗金色长剑之上一模一样的梵文字。   “化!”   旋舞片刻,少女陡然一声轻叱,手中长剑如流星急掷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插回了靠在床旁的朴素剑鞘之中,身披金色光霞的少女也跟着向前一步,渐渐透明的身形竟与那口散发着淡淡光华的长剑相互重合,眨眼之间,人与剑皆消失不见,漫天金光如潮退去,满地奇花凋零,房间里又回到了原来的黑暗,以及正飘在空中,随风起舞的片片雪花。   啪嗒。   一只巴掌大的软白年糕从天而降,落在了长剑原来所在的位置。   “昙华将谢,还剩两次机会吗……”   仍然是那软软糯糯的声线,一口带着奇妙古韵的关西口音,却与往日里的欢快跳脱不同,字里行间,尽是一种难掩的忧心忡忡。这声叹息随风而去,一阵无言的沉默,不久之后,上楼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啪的一声,门被推了开来。   走廊的光线照进来,一只手打着石膏的长发少女站在门前,与趴在地上的小年糕四目相对。   “你醒了?”微微愣了下,黄泉撇了撇嘴,走进来:“从早睡到晚,一口气睡了二十几个小时……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能睡的恶灵。”在这嫌弃的语气中,也可以听出一丝放下心的喜悦,她弯下腰,一把抓起在地上的小秋,本来是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边,但对方挪啊挪的,又自己挪到了她的头顶。   “黄泉。”   “怎么啦?”   “我饿啦……”撒娇一般的软绵语调,黄泉笑了下,随意坐在了神乐的床边,拿过一个枕头,将小秋放在了上边。   平日里她们两人轮流照顾小秋,一三五神乐,二四六归她,周日则用三局两胜的游戏来决定归属权,这枕头原本是她的,后来见小秋喜欢,就送给了对方,平时不在她与神乐身边的时候,小年糕一般就窝在这个枕头里面打瞌睡。之前她过来看的时候也是这样,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小秋居然跑到地上去了,也不嫌脏……大概是睡觉睡迷糊了,不小心滚下去的吧。   真笨。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便也更加灿烂了一些。纵使第一印象实在算不上好,她一心认为这只年糕既是恶灵,肯定有所企图,一刀把它劈成了两半,虽然没死,但看得出来,比起神乐,小秋最初其实对她是比较疏远的。倒也不是害怕,大抵只是不想被她甩脸色,自讨没趣罢了。   很正确的想法,如果换成黄泉自己,应该也会这么做。刚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后来见黄泉与小秋玩得开心,心里多少也有了一点嫉妒,这份感情究竟针对的是小年糕,亦或者是能无忧无虑,从一开始就相信小秋不是坏人……坏灵的神乐,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这样不就显得她好像是坏人一样吗?   一时想神乐体会不到她的苦心,以后肯定会吃亏,吃大大的亏,一时又觉得如果小秋真的没有什么企图——实际上,它又能有什么企图呢?不仅没有做过什么危害到神乐和她的事,甚至还有几次在退治恶灵的战斗中救了她们一命……如果是这样,自己其实不应该对它这么凶的。   但为时已晚,凶巴巴的形象大概已经在对方心里成形了,大概是最初相处时候的影响,每回一见到小秋,就总是忍不住想去捏它欺负它,虽然手感的确不错,可黄泉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是小秋,也不会喜欢一个动不动就欺负自己的凶女人吧?   再加上有些拉不下脸皮道歉,这种别扭的关系也就一直这么持续了下来,直到现在,但此刻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又因为节日的欢快气氛而比平时更加放松了一些,又或者还有着其他各种各样,连黄泉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理由,她坐在床边,转过头,看着从窗户缝隙间飘进来的雪花,声音很轻:   “下雪了啊。”   “是啊。”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白色圣诞吧?”   “今天不是圣诞节前夕吗,平安夜下雪也算白色圣诞?”   “唔……管它呢,反正不是考试,回答错了也不会扣分。”黄泉笑了起来,右手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固定,左手臂撑在身后,她仰起头,为了方便行动,她平时在外面喜欢把头发绑成马尾,在家的时候则一般都是随意地披散下来,这时长发摇曳,如瀑下泻,隐约露出的半截白净脖颈,在黑暗的衬托下,更显得美丽动人,“对了,小秋,你说自己是几百年前的人,那个时候的日本,应该……还不知道圣诞节是什么吧?”   “咦,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的说法吗?”   “随便问问而已。”   “这样呀。”年糕软软地滚到了黄泉的旁边,用力一蹦,趴在了对方很有弹性的大腿上,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圣诞节,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差不多就是日本战国的末期……你应该知道真田幸村吧,就是那个那个……”   “真田幸村?就是那个游戏里面用长枪的家伙对吧?”黄泉的知识点似乎有些奇怪,“玩游戏的时候神乐用他赢了我好几次,把赌注的零食全部抢走了。”   “谁叫你一只手还要和人打赌啦。”   “啰嗦。所以呢,那个真田辛村怎么了,可别告诉我说你认识他啊。人家可是有名人。”   “唔……”某年糕思考了一下,该怎么样婉转地炫耀自己的当年勇:“我曾经以为他是坏蛋,还扛着枪上门想逼问他一个朋友的下落,结果对方正好出门了……也有可能是被吓到不敢出来,然后我顺便和他手底下的十勇士打了一场,其他人不记得了,那个猿飞佐助倒是挺厉害的,会用一些很奇特的忍术,我差点就输给他了呢。”   “等等,虽然想吐槽的地方有很多,但你不是阴阳师吗,为什么会扛着枪上别人家里打架!?”   “阴阳师用长枪有什么问题吗?”   被这么理直气壮地一反问,黄泉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然后然后,宫本武藏你知道是谁吧?”   “当然知道,就是那个打败了佐佐木小次郎的大剑豪嘛。”   “佐佐木小次郎啊,一个自大的小白脸。黄泉,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呀……他的字写得特别丑,而且写完那本五轮书之后,本来还想让我来写序言哦。”小秋说着,在大腿上滚了两圈:“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情太羞耻了,就让天海老头……就是南光坊天海,帮忙写了一篇序言,后来让幕府将军知道了,三番四次想请武藏哥哥过去江户城当大官,不过都被拒绝了。毕竟阿通姐姐那个时候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嘛,虽然他们两人折腾了这么多年,但成亲之后夫妻的感情还是蛮好的……”   “哦,还有德川家光,幕府第三代将军,当时我和滑瓢偷偷溜进将军的居所,想看看统一了全日本的将军平时都吃什么东西,结果无意间撞上了一个小孩,那孩子天赋好到不得了,在没有经过任何修炼的情况下居然能一眼发现滑瓢……然后我们就带着他出去逛了几圈,结果等到天海老头哭丧着脸跑过来,我们才知道那个小孩就是德川秀忠的儿子……”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年糕挪了挪身体,亮闪闪的双目在黑暗中与黄泉对视,突然笑了起来:“你信吗?”   “信你个头啦,我又不是傻瓜。”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黄泉弯起手指,把小秋从自己的大腿上崩了下去。年糕惊呼着咕噜咕噜滚出好远,随后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远处,看着黄泉小心翼翼,从衣服里摸出一个装得鼓鼓的塑料袋。   “真香。”   小秋弯起了眼睛,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响声中,黄泉打开袋子,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一个炸得金黄的大鸡腿,几块炸薯饼,一些薯条,两对香喷喷的烤鸡翅。目光在这些与健康无缘的油炸食物与黄泉的身上转了几圈,小年糕“哦嚯嚯”地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什么不是神乐上来,原来是你想趁机躲起来偷吃鸡腿呀。啧啧啧,小黄泉,晚上还吃这么多,会胖的哦。”   “啰嗦,我才不会偷吃呢!是、是、是你说肚子饿了,我才特意带了这些东西来给你吃!不吃就算啦。”黄泉哼了一声,有些脸红地偏过头去。   “时间好像对不上哦。”小秋笑嘻嘻地凑过去。   “本黄泉大人未卜先知,神机妙算,一开始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了,不行吗……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吗!有意见你就说啊!”   “没有没有,黄泉大人的善良与温柔太让我感动了。”看到对方俨然有些气急败坏,小秋明智地放弃了继续调戏,它凑过去,叼起了几根薯条,啊呜啊呜地吃了起来。黄泉摇了摇头,也拿起鸡翅开始啃,“啊呜啊呜……吃快一点,待会其他人就会过来催了。”   “啊呜啊呜……知道啦,这个鸡腿你要吗?”   “你要的话给你好了……”   “这么爽快?”   “不要就算了……”伸手去拿,但小秋已经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牢牢护住鸡腿:“要要要要要——”   “哈哈。”轻轻笑了两声,随后却见小秋很奇怪地看着她,“怎么啦?”   “黄泉你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不像你呀。”   “不好吗?”叼着半块薯饼,知道时间紧迫,说不定下一刻神乐就会推门而入,黄泉一边风卷残云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我只是觉得偶尔这样子和平相处也不错,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像平常那样欺负你?”   “虽然被平时那样对待也有那样的乐趣啦,但……”小年糕愉快地笑着:“温柔版本的黄泉也挺让人心动的。”   伸出去想拿薯条的右手一顿,黄泉笑着撇了撇嘴:“变态。”   “这一点我倒是不否定。”   “你倒是给我稍微否定一下啊!”   “哈哈……” 第三十六章 圣诞party?圣诞pocky!(五)   如此这般,等黄泉快手快脚收拾完鸡骨头等“罪证”,带着小秋施施然回到一楼时,已经是快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大家或者在看电视,或者围着正在下棋的纳布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下一步该下在哪里,厨房里神乐与绯纱静正忙得热火朝天,神宫寺三人刚到不久,二阶堂桐算是在场所有人中相对熟悉厨房的,喝了杯水之后,便也自告奋勇地过去打下手。   至于其他人,除了不便行动坐轮椅的神宫寺菖蒲,对策室的这些熟面孔都是十足十的糙汉子,再加上平日里光是退治恶灵就忙得脚不沾地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思去学做料理,煮两包方便面,放个蛋切根火腿肠差不多就是一餐,再敷衍一点,酱油生鸡蛋拌饭也是寻常事,饭纲纪之稍好一些,也只是每天早晚两次给自家的管狐们拌饭吃而已。   回到客厅,一眼望去,就看到了正在与谏山奈落说着话的神宫寺菖蒲,无他,那轮椅实在是太醒目了。两人都是笑着的,应该没有出什么事情,她本来以为冥姐会跟着一起过来,之前打电话询问了两次,如果对方要来,大抵是跟室长一道的,这时目光四下一转,没见到那银发的高挑身影,心中有些失落。   对叔父谏山幽的心思,黄泉不是呆子,自然心知肚明,那个叔父在父亲口中一无是处,曾经自己逃避了身为退魔师的责任,过着安全又自在的生活,多年之后,却开始觊觎起谏山家当主的这个位子了。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成为家主,就将主意打到了下一辈的身上,至今为止,已经屡次私底下反对由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担任家主了,据说在公开场合也有过类似的发言。   父亲一直以来都将这些东西压了下去,不让她知晓,但她后来还是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至于冥姐……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心里应该也是对自己很不满意,想要取而代之的吧。   这么多人想要这个谏山家当主的位子,但……这个位子究竟有什么好的呢?钱啊,权啊,这些当然是好东西,但养父这么多年,过的并非什么奢侈糜烂的日子,也从来不曾滥用过什么权利,要说最任性霸道的一次,大抵也就是当初在富士树海丢了一条手臂之后,当着各大家族首领的面将乱红莲交给她,并力排众议,公开宣称将来会由谏山黄泉继承谏山家当主之位的事情了。   她很小就没了父母,还记得那是一个清凉的夏夜,她与父母正在饭后的例行散步,牵着两人的手,一蹦一跳走在中间,还在想着几天后的假日去哪里玩好,紧接着,一切就在眨眼之间发生了。眼睁睁看着母亲被莫名出现的丑陋怪物抓住拖走,父亲怒吼着冲上去,然后被怪物一巴掌打飞了半边身子,鲜血落在脸上,滚烫又冰冷,一瞬间的愕然过后,她转过身子,开始没命地逃跑。   明明是许久之前的回忆了,每每出现在梦中,却仍然是那么的鲜明,不曾褪色,更加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忘却,正如她还记得,那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一刀斩杀了怪物,回过身来,看着跌在地上的她,目光中有着深沉的悲切。   “你能看到恶灵,对吗?”男人手中仍提着那把锐利的武士刀,身后缓缓浮现出一头面上长着数双眼睛,如狮子般的怪兽虚影,等她点了点头,这才微微的笑了起来:“关于接下来的安排,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是去孤儿院,还是……做我的女儿?”   那个夜晚的风很冷,又或者……是心在一阵阵的发寒,她声音很哑,哑到根本不像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恶灵……是指杀了爸爸妈妈的怪物?”   “是。”   “我以后可以变得和你一样,消灭那些可怕的怪物吗?”   “只要你如此期望,总有一天,你的成就会远胜于我。”男人伸出手,那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挡住了后方的路灯,大片的黑暗向她扑了过来。她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静静听着男人的话:“你有这种才能。我叫谏山奈落,是一名退魔师。”   从此世上便多了一个年轻的退魔师。沉寂多时的阴阳道,以土宫家为首的守护家族之中,也多了一位人人称赞的“神童”。   不管剑术还是咒法,她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否则会因为她一个人,而让谏山这个传承许久的姓氏蒙尘,让辛苦栽培她的养父蒙羞……我与你们不同——她有时会这么想,踏行在黑暗之中,在平常人接触不到的所在与怪物搏杀,与那些全副心神都放在恋爱与学业的同龄人不一样,她根本没有关注这些东西的闲暇。   但与其他年轻一代的退魔师不同,她并非生来就继承了这份沉重的责任,是她自己……是命运让她踏上了这一条路。   “弦绷得太紧,会很容易断的哦。”   软软糯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侧过头去,小秋正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天啊,她竟然从这只小年糕的身上看到了所谓的高深莫测,黄泉怔了一怔,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还没等她把手放下来,只听到呼的一声响,小年糕已经呼啸着撞了上来。   “你这是什么反应啦!我只是提醒你别这么紧张,要不然咱们偷吃鸡腿的事情就会暴露啦哇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一头撞在黄泉拳头上的某年糕已经呼的朝后飞了出去,正巧摔在了棋盘上,棋子四下飞散,在旁边观棋的几人纷纷闪避,混乱之中,小秋一蹦一跳地靠近了旁边正在交谈的两个成年人。被这么一闹,神宫寺两人也停下了谈话,疑惑的视线转过来,黄泉有些心虚,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擦了擦嘴角,下一刻,肩膀却被人拍了几下。   “谁……啧,什么,是纪之啊。”   “你刚刚咂舌了对吧?”   “抱歉,你并没有听错。”   “我明明就听到……你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有什么问题吗?”   这太过坦然的态度,反而让年轻的管狐使不知道该怎么接嘴了,与黄泉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会,他朝着神宫寺室长那边努了努嘴:“你不好奇室长正在和谏山大人聊什么吗?”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哦?”纪之一愣,黄泉摇了摇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能像现在这么悠闲吗?你这就叫杞人忧天了知不知道。”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耶。”纪之摸了摸下巴,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黄泉往后退了一步。   “你想做什么……”   “居然能说出这么聪明的话,你肯定不是黄泉!”唰的一声,管狐使猛地抬起右手,如同某部著名的游戏主人公一般,用力一指黄泉,斩钉截铁地说道。   顺带一提,那唰的一声,其实是他肩上的管狐用尾巴在空中扫来扫去发出的声音。   真是一只懂得配合主人耍宝的乖巧灵兽啊。   “很好。”点了点头,黄泉伸出大拇指,指了指正门方向:“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出去好好活动活动一下吧。”   “正有此意。”两只手插在兜里,明明身上穿的是裁剪合身的西装,饭纲纪之却硬是展现出了一种不良寻衅的气势:“你伤还没好,这回我就让你一只手好了。”   “谁要你让了!这样的话我就不用乱红莲了,赤手空拳也能把你打趴下。”   “哼,笑话,我两只手都绑着,也不用小管帮忙,用踢就能把你踢到心服口服。”   “谁怕谁,那我也只用踢的,到时可别说我欺负你。”   “我再多让你一只脚。”   “男子汉大丈夫还这么小气,我让你两只脚怎么样啊!”   “那我也……”   “那个,两位……”   “一骑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是啊是啊,等这家伙哭哭啼啼地回来,你记得给他一个爱的拥抱,哦呵呵。”   “不是……”   旁观了全程的樱庭一骑欲言又止地看着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往外走去,抓了抓后脑勺,有些傻眼,“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们这一不动手二不动脚的,到底打算怎么个打法……用牙齿咬吗?”   人已经走远了,自然不可能再折返回来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这也是日常的风景了,纠结了一阵,他随后也回去继续帮纳布几人收拾起棋盘,离开饭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加快速度的话,应该还能再下个几盘棋。   走过去的时候,似乎听见室长在说什么“土宫”,也不知道是指的土宫神乐,还是那位继承了白叡的土宫当主,话说回来,神乐也是挺可怜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自己父亲几面……类似的想法在心里一掠而过,樱庭一骑抬头望了眼神宫寺菖蒲,随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而在旁边,对策室室长与谏山奈落的谈话仍在继续:“土宫大人正在前线忙碌,今天大概……是没有时间过来了。”   “这也不怪他。咒禁道最近活动确实太过频繁了,让人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整体吵吵闹闹的客厅里,这种音量反而会被直接忽略过去,神宫寺菖蒲带着淡淡的笑意,右手轻轻抚摸着趴在她膝盖上的小年糕,就像给小猫顺毛一样,小秋很是享受地眯着眼睛,低声哼哼着。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也笑了起来:“看来,您也注意到了那个新闻啊。”   “今晚七点的飞机,那个梳着冲天发型的忌野老头带着部属亲自来到日本了。”谏山奈落手杖敲了几下地面,冷笑一声:“我可不相信他抛下欧洲那么大的摊子,跑来东亚……阴阳道的大本营,就只是为了和别人谈一笔生意。哼,也不怕被仓桥源司给吃下去。”   “忌野老头敢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底气。咒禁道在欧洲经营多年,已经是难以一举拔除的庞然大物了,有二把手的‘伯爵’坐镇,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再者,如果我们贸贸然对他们动手,随时可能引起国际纠纷,何况仓桥大人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只怕没有太多的精力关注这一边的事情呢。”   “上巳大祓。”知道神宫寺菖蒲指的是什么,谏山奈落不禁摇了摇头,“御灵部的那些家伙,自己赔上性命就罢了,还影响到树海封印,导致从那之后,除了东京,甚至连畿内一带与北海道也有恶灵出现,真是……害得我们也要跟着东奔西跑,真是麻烦。”   “京都附近还好,有花开院家族在,只要不是A级恶灵,用不着我们赶去退治,他们那边自己就能解决。只需要事后上门道谢就是了。”似乎想起当时的趣事,神宫寺菖蒲轻轻笑了起来:“说到花开院,好像他们一直等待的人选终于出现了。好像是叫作花开院柚罗,挺可爱的好孩子,虽然我那个时候也看出她天赋出色,却没想到竟然能召唤出四百年来始终没有使役者的破军式神。小神乐与小黄泉,还有那位名列十二神将的大连寺铃鹿,据称是土御门夜光转世的土御门夏目……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现在的黄泉还不足以与其他几人并称。神宫寺室长,你可别在那孩子面前这么说,免得让她太过骄傲,看不清楚自己的实力,迟早会吃大亏的。”顿了顿,“不过,大连寺铃鹿与土御门夏目,我也见过几次,这两人固然天资不凡,但被称作神童什么的,也还是言过其实了……”   看着就差说出“我的女儿才不比别人差”的谏山奈落,神宫寺菖蒲点了点头,笑了起来:“既然提到土御门,我也不妨一问,谏山大人相信夜光转世之说吗?”   “有什么信与不信的,就算那个土御门夏目真是夜光的转世,又能代表什么。”谏山奈落摇了摇头:“口口声声夜光大人夜光大人的,是这个时代的阴阳师太不成器,已经没有那个北辰王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吗?就像你说的那样,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那谏山冥,也是谏山大人眼中的后浪之一吗?”放在小秋身上的右手一停,神宫寺菖蒲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渐渐严肃了起来。   谏山奈落与她对视,目光坦然:“比起幽,她确实是年少一辈的佼佼者,加以栽培,将来未尝不能担负重任。”   “比起小黄泉呢?”神宫寺菖蒲再问。   谏山奈落沉默了片刻,“同样出色。但冥与黄泉之间有一个绝对的区别。她有一个不成器的父亲,而黄泉没有。”   “对方可不会接受这种理由。”   “他们也没必要接受。”一撑手杖,谏山奈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是我撑起了这个谏山家,现在要将它交给谁,也是由我来决定。如果有谁不服,想偷偷摸摸耍些小花招——”   口中说着,手臂轻抬,那支手杖向上一扯,竟带出了半截锋利的剑身,寒光四射,凛冽逼人。这支看似普普通通的短杖,竟然是一把经过伪装的利剑。   他冷冷一笑,像是一头露出了利爪的猛虎:   “就算没有乱红莲,谏山奈落也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ps:想在这章写完这个拖了半年的派对,结果怎么写都不对,卡了足足三天,好不容易写完……哦这个派对还是没结束!   算啦,顺其自然吧~话说一放半年,各种时间线弄得我焦头烂额的,生怕出bug,真是苦也233 第三十七章 圣诞party?圣诞pocky!(六)   “下雪了呢。”   “是啊。”   片片飞雪,满目的银白之中,就连这平日里早已看惯的街道景色,似乎也多出了几分说不明的奇特氛围。没有带上乱红莲,她当初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还练习了一段时间的左手刀,最后因为效果不彰,与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不成正比,很快就被谏山奈落喊停了。这时只是出来散散步,又不是单独一人,当然没必要再特意回房间取刀。   对方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偏过头去,看了走在旁边的青年一眼,提到饭纲家,人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一族驱使管狐的本领,毕竟是闻名整个阴阳道的管狐使世家嘛,但很少有人知道——至少在黄泉的印象里,只有对策室的同僚们才知道,饭纲纪之最擅长的阴阳术其实不是式神召唤。   灵枪·万寺巢。因为妖力过强而被饭纲家先祖封印的这把长枪,将近两百年过去,饭纲纪之是唯一一个能够使用他的人选。至今为止,他们对上恶灵都还显得游刃有余,黄泉也因此始终没能一见那把灵枪的真面目。有些失望,但这当然是件好事,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纪之动用万寺巢的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两人一路争吵着出了谏山宅,但纪之再怎么样,也不会恶劣到与手受伤打了石膏的女孩子一决胜负,黄泉也没有兴趣打一场必输的仗,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半天,纪之提议说去拐角的便利店买点东西,她点头说好,于是就并肩走了起来。   雪花飘飘,大有一个晚上不停的迹象,明日早上起来恐怕要拿着扫帚出去扫雪了,心里转着这种不怎么浪漫的念头,黄泉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冰冰凉凉的,边缘带着闪烁的水光。又是一片、两片、更多的雪花降在了两人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片刻之后,她听到了纪之的声音:“这样子安安静静的,感觉倒也不坏。”   “说得也是。”   她点了点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往前又走了几步,目光往旁边转去,纪之正在用手指逗弄趴在他肩上的管狐:“柳濑千鹤的事情,我听神乐说了。”   “噢。”想起下午时那个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管狐使也笑了起来:“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我见过几次,能看到灵体的话,资质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本来还以为她有机会加入对策室呢,想不到……被别人抢先一步了。”   “什么抢先一步,真没礼貌,那两位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是是是。”   耸了耸肩,纪之很敷衍地应道。下午的时候,真锅美红眼中闪着兴奋,还没等他们追问,就自己一五一十将整件事都说了出来。当时美红亲眼看着同伴被车子撞飞出去,以为对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后来对策室与警察却怎么也找不到少女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心里一直存在着些许的期待,可实际上,美红自己也差不多接受了挚友身亡的消息。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圣诞节前夕,平安夜的一大清早,竟然收到了来自千鹤的信——那好像被台风吹过的萝卜田一样的字迹她绝不可能认错——战战兢兢地读完信,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带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她在家里吃过早餐,整个上午都在看着作业本发呆,心里乱糟糟的,决定出来走走,结果就在商店街遇到了神乐等人。   “千鹤她说……她被一个很好心的医生给救了,现在好像正待在某个乡下……那个医生两夫妇好像都是很了不起的阴阳师,因为女的一方也叫千鹤,觉得这是什么天赐的缘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收她为弟子,说是在千鹤点头之前坚决不放她回来,哈哈哈……”   颠三倒四地说完这一大段话,美红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神乐同学,还有饭纲大哥,你们对这方面应该很了解……请问你们知道土御门鹰宽和土御门千鹤这两个名字吗?”   神乐只是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纪之却已经变了脸色。能被这两人救下,而且看样子还成为了那位“人类发电机”的门生,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虽然神乐最后邀美红过来参加聚会,但她似乎想要立刻动身去确认挚友的安危,急匆匆地走了。   此刻提起,黄泉笑着摇了摇头:“土御门的门生,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荣耀……但对一个至今为止都过着平凡生活的初中生而言,贸贸然闯进这个危险的世界,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她拥有灵视之力,可以看到那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注定会踏上这条路。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既然如此,有一门技艺在身,总是好事。”   “说得也是。”   白雪纷纷,街道拐角的便利店渐渐出现在眼前,两人之间又换了一个话题:“前几天,父亲又向我提到与你的婚约了。”   “是吗。”   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纪之侧目过去:“想反悔?”   “怎么可能。”黄泉一笑:“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纪之皱起眉头:“你明白我想问的是什么。”   “你也明白我会回答你什么。”停下脚步,黄泉叹了口气:“比起爱情,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东西摆在我的面前。或者还可以更好……但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而且,这虽然是父亲的期望,但我也不讨厌你。”   “只是不讨厌?”   “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一点点吗……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嘴硬。”   轻轻的笑声中,对话在便利店面前停下,自动门打开,熟悉的音乐传了出来。随便挑了点零食与饮料,一个小袋子装着,纪之拿在手里,雪花飘落的夜晚街道,两人往回走去。   “可以牵手吗?”   没有回答,他试着伸出手去,牵起了那变得冰凉的手掌,却又觉得不知为何有点别扭。过了一会,摇了摇头,还是松开了。   果然,这种相处的模式不适合他们。   “这雪大概一时半会不会停了。”   “等明天早上一觉醒来,整个东京都是白茫茫的,站在高楼楼顶往下一看,赏心悦目呀。”黄泉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颇有些神往。   “但雪积起来就很难走路了,而且融化之后还很脏……好痛!为什么无端端踢我一脚!”   “纪之。”黄泉语气认真:“我突然想悔婚了。”   “喂!”   谏山家。   温暖的橙黄色灯光下,神乐把一盘刚刚炒好的菜端到桌上,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样就齐了……小秋,别偷吃!”   “啊呜啊呜……味道不错,快赶上本秋大人的七成水准了!”   “真的?”女孩眼前一亮,不再追讨对方偷吃的行为,而是解开围裙丢到一旁,兴冲冲地向客厅跑去:“我去喊大家来吃饭!”   留下小年糕独自在饭桌边缘弹弹跳跳,一声长叹,老气横秋:“这么容易就被我转移了话题,看来神乐你还是远远未够班啊,口胡口胡口胡……呀!”   随着这声惊慌失措的大叫,某年糕乐极生悲,啪叽一声从桌上摔了下来,白白软软的身子整个瘫在了地板上,好半天也没恢复原状。   “奇怪,怎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到了某个层次,这种心血来潮几乎可以与所谓的预言警示划上等号了。小年糕在地上滚来滚去,口中喃喃自语,几乎将对策室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了个遍:“谏山黄泉、土宫神乐、饭纲纪之、樱庭一骑、神宫寺菖蒲……土宫雅乐、谏山奈落,岩端晃司……都不对,不是这些人的话,那会是谁,还有谁被我漏掉了……”   “等等,谏山、谏山……”敏锐把握住那一刹那间的异样,在反复念叨着这个姓氏的同时,莫名的心悸感觉也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谏山幽……谏山冥!居然是他!”   ……   “是,父亲大人,我刚刚解决完目标,马上就回家了。是的,好,我明白了……”简短的几句交谈过后,白发的高挑女子挂掉电话,手中薙刀挥动,竟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组合动作中,变成了一把带着花边的精致阳伞。举在头顶,挡住了渐渐转大的风雪。   看也不看倒在脚下的尸体一眼,反正善后之类的事情自然有对策室的人员负责,这种被魍魉操纵身躯的亡者等同于早就丧命,与那个心灵脆弱的土宫家小姑娘不同,她早就习惯了斩杀人类的感觉,这时表情冷淡,一丝情绪的波澜也没有,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自从谏山奈落公开表示会让黄泉继任家主之位开始,她父亲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更坏,不局限于私底下,就连在外人面前,也毫无顾忌地展现出他对黄泉的恶意,更是将“外道”这种带着鄙夷的蔑称挂在嘴边,说实在话,在她看来,这种做法既没有任何效果,又会拉低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父亲大概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吧,实在是……太不智了。   家主吗?   虽然不像父亲谏山幽那样将心中的贪婪赤裸裸表现出来,但谏山冥同样不掩饰她对家主之位的渴望。当然,她并不打算主动做些什么,如果黄泉某天死在恶灵的手上,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了。相反,如果她比黄泉更早一步死去,那家主与否,又哪里还有执着的价值可言呢?   端看命运如何抉择。   上天所钟爱的,会是你谏山黄泉,还是我,处处都比你优秀的谏山冥?   她很期待知道答案的一刻。   “退魔师的宿命吗?”轻轻笑了一声,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嘲弧度,仍然如平时一般穿着粉色和服,大正时代的风格,长靴踏在渐渐积起的白雪之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足印。雪落不停,身后的足印也渐渐地被覆盖消失了。   满天的雪花之中,乍然闪过了一丝奇妙的颜色。手持阳伞的少女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追着那抹色彩,一直往前延伸了出去。   “这……”   目光尽头,是一只翅膀上有着奇特花纹,整体看上去略显透明的蓝色蝴蝶。 第三十八章 日常、异常   快乐的时光过去,人们还是要回到平常的生活,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至于那些无业游民(比如某只小年糕),则是四百年如一日,继续专注在卖萌技艺的精进上。   毕竟千年前的应天者曾经说过,打脸之人总会被人打回去,时髦值再高也迟早有掉的一天,只有善于卖萌,勤于卖萌,才是主人公唯一的出路。   什么,应天者没说过这种话?   现在不就说了嘛。   嗯哼。   与那个大家齐聚一堂的平安夜派对比起来,理当作为重头戏的圣诞节当日,反而过得与平时也没有什么区别——当然,这所谓的平淡也只是对退魔师而言,灵脉出现异常,恶灵出现,前往退治,刀光剑影,打完收工,大致上都是这种模式。   若在外人眼中,年轻的少年少女赌上自己性命,真刀实枪与怪物搏杀,可以说是非常惊险刺激了,但在早已习惯的对策室众人看来,这些C级B级的恶灵只能算是热身运动,离惊险刺激差了不止一点点……虽然黄泉偶尔还是会在退治的过程中犯一些无厘头错误,就像不久之前,她与神乐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大意被脏抹布恶灵捆绑起来,差点窒息,要不是谏山冥正好路过,只怕连神乐也得搭进去。   事后想想,真是有些后怕。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时候自己真是当局者迷了,醒来之后居然就这么直接睁开眼睛,明明神乐正要给她人工呼吸的……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女孩心思,我们就不去提它了。   圣诞节之后,紧接着就是即将到来的新年,日本在维新之后便废除了农历,原来的传统节日直接对照着公历来过,因此圣诞节之后还不到一个星期,圣诞树和彩灯就全部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街头巷尾间的浓郁新年气息。   这让某年糕多少有些不习惯,倒不如说,她觉得能这么快就转变心情,一口气连续庆祝两种截然不同节日的这些日本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很厉害了。   绯纱静在打工的那间女仆咖啡厅,因为店长还没有被放出来,副店长又回去乡下老家探亲了,说是要一月底才回来,只剩下她一个人,自然也没办法开店营业什么的,于是这些天放学之后都是跑来对策室打发时间,   她以前一直是根据老家找到的阴阳术残本自行摸索,好不容易找到组织,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整天东问西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把一骑几人问得头痛欲裂,到后来,这些人一看到绯纱静过来,就急急忙忙向室长申请外出,后来黄泉指着这些男士和神乐取笑说这就是所谓的注孤生,他们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这个“污名”。   纪之也提过几次让绯纱静正式加入对策室的提议,她显然对退治恶灵颇有兴趣,而且考虑到咒禁道正在对树海结界虎视眈眈,作为最可能被他们当成目标的绯纱家末裔,显然将绯纱静放在眼皮底下,更加稳妥与安全。但神宫寺菖蒲斟酌之后,还是暂时否决了这个提案,倒也没有一口说死,“再看吧”,只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   真锅美红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就向学校请了假,好像背着一个书包就急匆匆赶去信中所写的乡下了,考虑到救了千鹤的那两位本身也与阴阳道关系匪浅,神乐也就不那么担心了,一方面又有些钦佩,如果换成黄泉遇到什么事情了……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吧。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却又立刻轻轻打了自己一下,乌鸦嘴,黄泉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出什么事呢。   何况在右手康复之前,黄泉暂时都不再参与退治恶灵,虽然她还可以依靠乱红莲,但让一个惯用手不能使用的未成年少女冒着生命危险,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如果人手短缺又是另一回事,但在那个天降灵雨的夜晚过后,整个东京的灵脉都趋于稳定,恶灵出现的频率也降低了许多,就算现身,往往也是可以轻易解决的杂鱼,不必劳师动众。   “再这么闲下去,我都快忘记怎么用刀啦。”   黄泉偶尔会嘟着嘴抱怨,但整体来说,过着衣来伸手神乐帮忙穿,饭来张口神乐帮忙做,作业打开神乐帮忙……哦这个帮不了忙,就连洗澡的时候也是用石膏不能碰水的理由,让神乐帮忙搓背擦身子换衣服什么的,两人朝夕相处,又都是女孩子,赤裸相见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有时神乐开玩笑说被看光了以后嫁不出去,黄泉很豪气地拍着胸口,嫁不出去就一直待在谏山家里好了,多一双筷子而已,她养得起。   等到神乐眼睛闪闪发光地问是不是真的,却又转成一副嫌疑脸,用手指戳着神乐的小肚子:“这么能吃,果然还是养不起,会破产的。”   “哇啊哦!”   最后总是发展到两人在浴室里扭打在一起,你捏我一下,我咬你脸蛋一口,直到时间过久,谏山奈落在外面咳嗽几声,才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红着脸跑出去,顺便将某只说着什么“大饱眼福”的小秋抓起来揉揉捏捏,黄泉总是在想,要是她真有妹妹,相处起来,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   那么,表姐谏山冥又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对那个实力高超的白发少女,黄泉有一种连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为何的心情,或者在内心的某个地方,她期待着与对方变得更加亲近也说不定。   但她同时也明白,只要表姐与叔父一天还在惦记着这个谏山家当主之位,横亘在她们两人之间的隔阂,就一天没办法彻底消除。   如果有什么转机的话……   话虽如此,又能有什么转机呢。   黄泉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还真是不知满足,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却还是不断期望着更好、更好的未来……明明现在已经够好了啊。   然而她怎么也料想不到,就在短短数天之后,一切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某种东西陡然从阴影中探出爪牙,宛若一场席卷了整片海洋的大风暴,以无可抵御的强横气势,将她,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卷了进去,过去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日常,竟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回过神时,已经什么都变了。   转机来了。   却不是她所期望的模样。   二零一一年,年末,圣诞节与新年之间的某一天,还在上课的黄泉,因为一封手机短信而匆匆离开了学校。对策室的车子已经停在校门边了,她打开后门进去,与坐在里面的神乐点了点头,还没等坐稳,便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坐在司机席上的美国前佣兵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有收到详细的资料,“总之室长要我带你们过去集合,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宣布吧。”   “希望不是什么坏事。”   “同意。”   黄泉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神乐一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神乐,小秋呢?”   这天早上小年糕是与神乐一起去上学的,平时它应该乖乖待在神乐身上,现在却不知道哪里去了,神乐摇了摇头:“刚才还在的,突然就不见了……”   “反正很快就会回来的啦,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一向神出鬼没。”虽然心中也有些担忧,黄泉还是伸手揉了揉神乐的头发,笑了起来。   “恩。”神乐乖乖地点了点头。   车子继续往前,在半路上接了同样旷课跑出来的樱庭一骑,坐在前排的他与岩端晃司就ass的话题进行了一番不怎么愉快也一点都不神深入的探讨交流,又因为偷看后排两个女孩子的打闹而遭黄泉一脚踹翻,更被按上了“变态”这个丝毫不响亮的称呼。   不久之后,众人齐聚的会议室中,随着二阶堂桐一脸认真地开口,黄泉这才明白了神宫寺菖蒲之所以要所有人立刻前来开会的原因。   谏山冥失踪了。   ps:这章比较短,不过算是开始主线了吧,接下来就是大发便当的时间了,敬请期待吧,口胡口胡口胡~ 第三十九章 溯源(上)   “好了,大家终于都到齐了。我知道你们一定很好奇所谓的重大事件是什么,但是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和你们讲一些……恩,背景资料之类的东西。”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宫寺菖蒲脸上的微笑似乎也变得淡了一些。早在数天之前,得知咒禁道首领亲自前来日本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迎接一系列狂风骤雨的心理准备。那老头名义上也是某家欧洲跨国公司的总裁,对外宣称来日本是因为生意上出了些问题,但用膝盖也想得到,他来东亚肯定不仅仅是为了谈一笔几十几百万的买卖。   自从千余年前,吉备真备设计废除咒禁道,并将其纳编为阴阳道的一部分开始,这些当初流亡海外的咒禁道余党与阴阳道的仇恨便已深植在每一个子孙后代的血脉之中了。一千年来,这些逃亡者数次计划反攻,尽管最后都失败了,但亦给当时的日本政府与阴阳道势力带来了沉重的压力,以至于近代黑船入侵,作威作福的欧洲列强身后,多多少少也可以见到咒禁道的影子。   国家之间的博弈,直接影响到了里世界的斗争,即便超自然灾害对策室并非正式的官方组织,却也不能真正无视首相与天皇的意见,在真正拿到证据之前,就算明知咒禁道来者不善,依旧没办法对他们采取什么动作,这大概也算是公务员的无奈了吧。当初若非土御门夜光力排众议,甚至不惜与几个根基深厚的大家族翻脸也要保住对策室,峰不死子就算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无法建立起这个在很多人眼里等于是分走了他们权利的对策室组织。   而他之所以会如此态度坚决地推行这件事,神宫寺菖蒲所知不多,只记得恩师峰不死子顺口提过一次,夜光生前曾经亲身一探树海魔境,没人知道他在其中究竟遇到了什么,只知道夜光安然离开之后,对魔境之内的事物闭口不谈,那时已经是二战最后的几年了,夜光忙于准备泰山府君祭,却还是抽出时间,帮助土宫琉璃——神乐的祖母——与峰不死子建立了对策室的雏形,与负责处理灵气灾害与咒术相关的阴阳厅不同,对策室负责的只有两项。   咒禁道,杀生石。   世人皆知鸟羽天皇与玉藻前的故事,但在阴阳厅史料记载中,却是另一种的说法。九尾狐玉藻早在千年之前已经出现,最后被安倍晴明封印在那须野,化作一块巨大的石头,而后玄翁和尚击碎巨石,被封印的妖狐魂魄也随之重现天地,这些凭依了妖狐之力的石头,即是所谓的杀生石,传说共有九颗,每一颗杀生石都代表妖狐魂魄的一部分,谁得到了九颗杀生石,也就完全获得了那头金毛玉面九尾狐的力量。   因为这个缘故,数百年前,杀生石的持有者们似乎还发生过激烈的厮杀,但这些过往早就陈埋在时间长河中,今人只能从史书的一言片语,遐想当时所发生的种种爱憎了。   然而对策室所对付的,却不是这种由玉藻所化的真正杀生石。   四百年前,人称应天圣者的某位阴阳师受魔氛所染,自封富士树海深处,阴阳寮创者土御门天海更里里外外设下七重结界,分别交予七位最出色的阴阳师镇守,只要这七位阴阳师的血脉尚存于世,结界便牢不可破,唯有用这七位阴阳师或他们后代的尸体作为媒介施法,才能解开封印,放出树海之中的无数恶灵,以及……那位被魔化的圣者。   关于那位神秘之极的应天圣者,历史上只有寥寥数笔,即使这些年来阴阳厅一直在苦苦寻找线索,至今为止,也只知道对方是位女子,身材娇小(好几个传承悠久的阴阳师家族都肯定过这种说法,甚至有人根据花开院家某位先祖的日记,推测这位被称作应天圣者的女子只有一米四出头,貌若幼童,偶尔还会凭借着这副欺骗性极大的外表向陌生人讨取食物与糖果,但除了少数几人,绝大部分专家皆认为这本日记的可信度不高),姓名有花开院秋夜、花开院秋实、花开院秋等多种版本,尽管土御门天海与另一位真名不详的阴阳寮创建者对其推崇备至,但有关于她使用阴阳术的记载却少之又少。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乃是她通过土御门天海,将自身改良的十五雷正法传给了七位镇守结界的阴阳师之一,有着“雷法师”别号的宝条兼定。   宝条家一直将圣者授招之事当成最大的荣耀,逢人便要吹嘘一番,就算土御门天海曾经屡次提醒如非必要尽量避用雷法,当成最后的杀手锏便可,宝条一族上下仍然人人习练雷法,更号称雷神一族,横行跋扈,强压一时。直到昭和初期,整个宝条家族因为一场原因不明的大爆炸而全部丧生,无一生还,这套大名鼎鼎的十五雷正法就此失传,只有与宝条家世代交好的草壁一族还保留了其中数式,却也不敢再轻易施展。   经过四百年的岁月,富士树海早已被魔氛侵染,化作一片灵力紊乱的人间鬼蜮,数年之前,名列阴阳厅十二神将的数位顶尖人物,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决定深入树海一探,最后却全数覆没在魔境之中,此事导致阴阳厅元气大伤,至今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与富士树海、咒禁道有关的事情,也再不过问,全部丢给了对策室负责。   “咒禁道想要解开树海的封印。”   目光一一看过会议室中所有人,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神宫寺菖蒲语气淡然地说道:“从四百年前圣者自封树海开始,他们就将目光放在了富士树海上面,随着时日经过,树海受魔氛影响越深,他们的动作也越加频繁,甚至在三十年前里应外合,不惜牺牲卧底多年的弧月境悠远,也要击杀当时的夜光院当主,用他的尸体解开了第五道封印,使得原本只局限在东京周边的‘恶质灵灾’,扩展到日本全境,连九州和北海道也有可能出现恶灵的情况。”   “大致上就是这样,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吧。”她以这句话做结,随后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等待着其他人的提问。   对阴阳道没什么了解,只是因为有灵感而被神宫寺菖蒲招募的前佣兵岩端晃司此刻一脸茫然,显然室长刚才的长篇大论他根本没有听懂多少,原本是非洲通灵人的纳布兄弟也好不到哪去,两人脸上好像写着“纳布听不懂”“纳布也听不懂”的话语,纪之抓了抓头发,正要出言询问,却见神乐更早一步举起了手。   手举起来,空气瞬间变得安静,身旁黄泉转过头去噗的笑了一声,神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是学校,红着脸正要放下手,神宫寺菖蒲已经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神乐同学,请发言。”   “也就是说,那些恶灵是受到富士树海……魔境的影响才诞生的?”神乐半个身子已经要站起来了,被黄泉一按肩膀又坐了回去。她挠着头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神宫寺稍微思考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可以这么说,但也不仅仅是这样。神乐,你知道灵灾指的是什么吗?”   “黄泉告诉过我!”神乐立刻点头,眼角往身边飘过去,正好与黄泉的目光对上,两人的嘴角都轻轻翘了起来:“充斥于万物之中的气,被称作灵气,灵气平时是保持着安定性的,但有时候也会失去平衡变成瘴气,一旦这种瘴气超过了自然界的净化作用范围,就会成为危害周围人事物的灵性灾害,这就是阴阳法里说的灵的灾难,即灵灾。”   “回答得很好。”夸奖了一句,看着嘿嘿笑起来的神乐,神宫寺菖蒲微笑着继续说道:“那小神乐,你可以想象一下,灵气失去平衡变成瘴气,这是一种自然界的变化,就像潮起潮落一样,但如果在转变的过程中,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影响,会变得怎么样呢?”   “受到外力的影响……会变成与原来不一样的东西?”   “没错。经过长久的研究,我们几乎已经确定,当初那位应天圣者沾染的魔氛其实就是杀生石,九尾狐玉藻的魂魄。不清楚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凭借着手头上的情报进行推测,圣者也许与九尾狐进行了一番苦战,最后还是失败了,为了不让九尾狐复生,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她选择自封在富士树海的最深处,并请阴阳寮在树海内外布置下七道防御结界,彻底隔绝了魔氛侵染外界的可能性。”   “这数百年间,富士树海受到杀生石的力量影响,已经变成了生人难进的人间魔境,观测班每十天就会进行一次树海的报告,根据上次的回报……仅仅只是树海外围,就有超过五十只疑似A级的恶灵。”   “五十只!?”   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数字,几人纷纷变了脸色,惊呼出声。坐着轮椅的女子笑了起来:“不用紧张,只要当初天海僧正设下的七道结界还在,被困在里面的恶灵就绝对出不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原本有七道结界的防护,加上圣者自己似乎也有什么布置,富士树海再怎么魔化,也不会影响到结界之外才对。然而因为咒禁道的插手,已经有五道结界被破坏了。而且我们有充足的证据相信,他们现在依然没有放弃破坏最后的两道结界。”   “随着结界被相继毁坏,树海之中被杀生石影响而异化的瘴气散溢而出,与正常的瘴气相互纠缠之下,就产生了‘恶质灵灾’,让我们忙到脚不沾地的恶灵。”敲了敲自己的左腿,神宫寺拿自己的缺陷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但等了一会也没人捧场,有些失落,却又高兴地笑了起来:“幸好天海僧正阴阳术造诣高深,布置的结界咒术神妙非常,就算只剩下两道,也还是能稳稳挡住里面那些可怕的恶灵,否则别说东京,整个东日本的居民恐怕都要死得七七八八了。”   “室长您刚才说过……破坏结界的唯一方法,就是用那七位阴阳师的后代作为媒介?”这回开口的是樱庭一骑。   神宫寺菖蒲望了他一眼,点点头:“准确的说,是后代的尸体。所以除了退治恶灵之外,我们这段时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确保那两位阴阳师后裔的安全。”   “听起来一点也不简单。”樱庭一骑咕哝道。   “但保护好人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神乐顿时反驳道。一骑缩了缩脖子,笑起来:“我可没有反对的意思,本来就天天都在忙着拯救世界了,再顺便保护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对于临阵退缩的小一骑,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你们只需要保护一个人就够了。”竖起食指,神宫寺菖蒲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想黄泉和小纪应该已经知道了,当初被天海僧正挑选出来的七位阴阳师,姓氏分别是空须、宝条、夜光院、草壁、上樱、土宫、绯纱。”   “土宫……哎,我、我也是吗?”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了自己的姓氏,神乐一下愣住了,颇有些惊慌失措。   神宫寺向前虚虚一按,示意对方冷静下来“小神乐,冷静。土宫家的情况稍微特殊一点,所需要的是继承了白叡的土宫后代,换言之,咒禁道盯上的目标不会是你,而是你的父亲,土宫雅乐。但我们都知道——”她说到这里,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以雅乐的实力,很少有人能够伤害到他,所以你们需要保护的,主要还是另一个人。”   “一个与你们也打过几次交道的女孩子……绯纱流的最后一位继承人,绯纱静。”   ps:不知不觉就四千字了,本来还想这章交代完设定的……总之关于很多人在意的恶灵、灵灾与妖怪的区别,这章算是一个很彻底的解释了~就这样,下章应该可以写到冥姐出场了,明明失踪了却没有人关心的少女真可怜,233 第四十章 溯源(下)   “怪不得小纪没事就过去那家女仆咖啡厅,原来是为了保护绯纱姐姐啊。”神乐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对不起,误会你了。”   对上女孩那纯真的目光,某位管狐使突然有些心虚,眼珠子转来转去,如果不是当着上司的面,恐怕连口哨都要吹起来了。   黄泉忍不住叹了口气,“纪之,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不仅不会痛,可能还美滋滋的呢。”听见樱庭一骑的取笑,纪之白眼一翻,直接一肘子把对方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就你话多!”   “痛痛痛……”   “活该。”   正在开会途中,两个年轻人互相斗着嘴,却也没有如平时一样半真半假地打起来。在旁边微笑着看了一会,等樱庭一骑扶起椅子重新坐下,神宫寺菖蒲这才拍了拍手,喊停了这出小小的闹剧:“玩笑就开到这里。我刚开始也说过,你们应该很好奇所谓的重大事件是什么,需要在这种……”她看了看手表,脸上浮起淡淡的苦笑:“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将你们全员都叫了过来。小神乐,我猜你离开学校的时候,可能被班主任稍微骂了几句吧?”   “您怎么知道的?!”神乐瞪大了眼睛。   “你的班主任一个小时前才刚刚打了电话过来,稍微……也骂了我几句,说是这个月你家里人出事的概率实在太高了一点。下次试着想个新的请假理由吧,当然,我会尽量错开时间,让你不至于因为缺席天数过多而留级……”   由于土宫雅乐常年忙碌,无暇照顾自己的女儿,平时学校有什么事情,大多数时候便由谏山父女和对策室处理,她神宫寺菖蒲名义上与神乐是亲戚关系,班主任心有不满,打个电话抱怨一番,这位在里世界素有名声的一室之长也只能摸摸鼻子,苦笑着应了下来。   神乐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地低下头,声音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神宫寺笑了笑,目光转向黄泉,在她那条负伤的右臂上停留了几秒:“至于小黄泉,虽然我说过在伤好之前都给你放假的,但这次事情与你有关,只好也让你过来了。应该不会怪我吧?”她眨了眨眼,已经是将近三十岁的人了,神宫寺菖蒲做起那些小女孩的动作却还是一点也不违和,甚至有些俏皮可爱,如果让不明真相的外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才二十出头呢。   “当然不会……哈哈哈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想到自己趁这个机会又一次逃过了没写作业被罚站的窘境,在绯纱静羡慕嫉妒的眼神中飞快离开教室,黄泉心中暗自祈祷着老师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她的父亲,否则……   “那就好。”似乎看穿了黄泉的想法,神宫寺敲了敲轮椅的扶手,笑了起来:“既然铺垫也已经做过了,那接下来就直入正题吧。小桐。”   “是。”   始终沉默着站在轮椅旁的男装丽人往前踏出一步,与总是面带微笑的神宫寺菖蒲不同,她很少会露出笑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板着脸,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此时也不例外。   “谏山冥失踪了。”   “冥姐……”   “失踪了?”   平铺直叙的简短话语,却让在场众人表情一变,面面相觑间,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满满的疑惑与惊讶。谏山冥可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实力比起有“神童”之称的黄泉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考虑到她没有如乱红莲这样的灵兽辅助,仅仅凭借个人的武艺与阴阳术与恶灵作战,在对敌经验方面,大概要更胜黄泉与纪之一筹,就算真正遇到了无法力敌的对手,全身而退应当也不是问题才对。   这样的人竟会突然失踪,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古怪到了极点的一件事。   二阶堂桐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大约十秒钟,好像是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昨晚七时,观测班传来通知,属于谏山冥的灵力波动突然消失,而经过一夜的调查,今天上午十时,我们通过各个渠道——包括她父亲谏山幽、对策室的外围人员、以及东京的几个情报贩子——依然找寻不到谏山冥的下落。初步怀疑……”   “好了,小桐。接下来的那些都是猜测,还没有证据,说出来也只是影响思路而已。”神宫寺轻声说道,随后扫视了会议室一圈,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先不要慌张,事情没你们想得这么糟糕。关于这件事,有什么想法或者猜测的话,不必拘谨,随便开口。”   比起强权威压一言堂,神宫寺菖蒲更相信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道理,在做下决定之前,只要条件许可,都会先与其他人交谈商量一番,找出相对而言最好的选项,一部分也存着培养后进的心思。她从峰不死子那里接手对策室的这数年间,类似的情况也发生过不少次,在场资历最浅的神乐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氛围,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举手道:“室长您认为,是咒禁道的人抓走了冥姐姐?”   若不是如此,就不会事先告知他们咒禁道与对策室的纠葛了。神宫寺菖蒲点了点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这样一来,就有三个问题摆在我们的面前了。小神乐,你知道是哪三个问题吗?”   她鼓励地看着神乐,就如同上课提问的老师一般,女孩皱着眉头,努力思考:“您刚才说过,咒禁道的目标是我父亲和绯纱姐,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会对冥姐姐下手呢?”   “可能是想抓她过去当成人质。”樱庭一骑插话道。   “不对。”神宫寺没有定下什么规矩,让大家自由发言,这回摇头否定的是饭纲纪之:“这个猜测不成立。理由很简单,我们,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谏山冥更适合作为人质。”   “我与咒禁道在日本的那些家伙也打过几次交道,他们没有这个本事。”岩端晃司补充道:“但咒禁道老大几天前才来到日本,可能带来了更多的战力也说不定。”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但他们初来乍到,必然知道一举一动都在阴阳厅的监视之下,如果我是他们,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做什么小动作。”管狐从肩膀跳到了桌子上,仰着头左右张望,纪之用指尖戳了戳小东西的身子,犹豫道:“如果不是咒禁道……”   “只可能是咒禁道。”黄泉语气肯定:“东京一带的妖怪归奴良组管辖,而奴良组又是与阴阳厅关系不错的妖怪组织,没有理由对一位退魔师下手,就算他们真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在那位惊才绝艳的二代目被刺身亡后,现在的奴良组光是应对内忧外患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哪里还有心思再开拓一个新战场。而普通人……普通的小混混,几百个也碰不到冥姐的一根指头,更加没可能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对这些退魔家族的后裔而言,里世界的势力图都是烂熟于心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再去回忆,手指在桌子边缘敲了几下,纪之不得不承认黄泉说得很有道理:“那么,第一个问题,如果真是咒禁道所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谏山冥的实力与你我不分上下,如果咒禁道有这种水准的人手,又何必特意针对她,就算打不过雅乐大人,直接对绯纱静下手不是更简单?”   “绯纱身边有我。”黄泉下意识反驳道。   “但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纪之说道,桌子上的管狐也赞同般地点头:“且不提他们可以选择在放学之后,甚至是夜晚采取行动,就算有你在,黄泉,现在右手受伤的你,能发挥出几成实力?你可不是左撇子。”   “虽然我也在绯纱身上放了管狐——”   一开口,黄泉直接蹦了起来:“什么,居然在少女的身上偷偷放了监视器,你这个变态!偷窥狂!”   “——咳咳咳,这不是重点,我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不得已而为之,室长也同意了的,对不对!”纪之求助地望向室长,却见神宫寺菖蒲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小纪,虽然我确实有让你去保护人家,但是……没让你做到犯罪的地步哦。”   “都说了我没有偷窥!好吧,这不是重点,让我们回到正题!”他用力挥了挥手,并努力无视掉正在嘀咕着“变态”的黄泉,强行将话题继续了下去:“虽然我也有在关注绯纱,但从我得知危险赶过去,到绯纱被抓住,这中间有一段不短的时间,黄泉你用不了刀,仅仅凭借着乱红莲,能拖延多久你应该心里有数。无论如何,估算风险与收获之后,直接针对绯纱静下手,显然要比对付一个与富士树海没有直接关系,又有着不凡实力的退魔师更加合理。”   “所以,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冥姐。”黄泉皱起眉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正被密切注意,也肯定明白,这件事之后,咒禁道会成为我们的首要怀疑对象。这种做法太不聪明了。”   “最后一个问题。”岩端晃司沉声道:“无论谏山冥出了什么事,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对方到底用什么办法阻挡了观测班的感知。如果未来有人用同样的办法隐匿行踪,更甚者让我们无法在第一时间发现恶灵……”   “这点可以不用担心。”钻研过一段时间的结界咒术,对这方面了解颇深,纪之随即打消了对方的疑惑:“三个观测班的巫女之所以能感知到灵力,是因为她们身在东京灵脉的几个关键点上,配合特别的法术,就相当于站在东京铁塔上面用望远镜往下看,看到的东西自然十分清晰。根据我所学过的知识,要阻止巫女的观测,需要十分复杂的条件。特殊的结界、特殊的方位,等等等等,缺一不可。”   “也就是说,可供挑选的位置十分有限了?”黄泉立刻捕捉到了话语中的重点,追问道。   “准确地说,东京市内,这样的位置只有七个。我们现在身处的对策室算一个,谏山家和土宫家也在其中,剩下的……还有四个。”说完这句话,几人同时将目光转向神宫寺菖蒲,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双手叠在腿上,面带微笑:“所以,接下来应该采取的行动是?”   “第一,与阴阳厅监视咒禁道的人员接触,弄清楚咒禁道为何会在这种时候,不惜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也要动手。”樱庭一骑首先说道。   黄泉接道:“第二,找到他们对冥姐下手的原因。”   “第三。”饭纲纪之总结道:“查探剩下四个可能设有结界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谏山冥,将她救出。”   满意地点了点头,神宫寺菖蒲收起笑容,开始发施号令:“与阴阳厅人员接触之事,就交给一骑你来负责。小纪,你与你的小家伙们负责其中两个位置,同时密切关注绯纱静的安危。黄泉与神乐,你们两人前去第三个地方,晃司、纳布,你们三人去第四个位置,有什么发现,不要轻举妄动,即刻回报,但遇到紧要情况的时候,我给予你们自行判断,自由行动的权利。现在,各就各位!”   “是!”   ps:不知不觉,居然又是一章的分量……青白勤勉得连自己也吓到了啊! 第四十一章 紫色(上)   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   某条背光的小巷子里,身子细长的白色狐狸趴在角落之中,探出头去东张西望了半天,张开嘴,竟然口出人语:“前面就是七处灵脉汇聚点之一。曾经是某个古老阴阳师家族的居所,不过那个阴阳师家族在十几年前具体搬去了欧洲,对策室曾经一度与那个家族交涉,想要买下这栋屋子,作为备用的作战据点……可好像被其他人抢先一步买下来了。具体是谁也不太清楚,一骑那边正在调查房产所属,应该很快就会有情报回馈过来了。”   是纪之的声音。   “其他三个地方的情况呢?”   同样藏在黑暗中的黄泉低声问道。   管狐回过头来,两只小眼睛很人性化地眨了几下:“纳布他们那边扑了个空,我的话,已经确定其中一个是假的了,还有两个地方没调查完。”   “太慢了!”   “谁叫管狐腿短跑得慢,我也没办法啊!”   纪之下意识反驳了一句,那管狐老老实实地转述了主人说的话,随后陡然露出委屈的神色,吱吱连叫几声,尾巴一卷,将自己卷成了圆滚滚的球状,四处滚来滚去。   尽管黄泉两人没有点出管狐语的技能,此刻却很简单就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坏主人,不陪你玩了!   “……”   “……”   互相对视了一眼,神乐用目光询问要不要帮忙哄一下管狐,黄泉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种“让他自个头疼去!”的目光。   “哦。”   乖小孩神乐点了点头,就当作正没看到地上滚来滚去的小管狐,以及另一边纪之的说话声与吱吱的狐狸叫声,而是与黄泉一起,继续盯视着巷子外头的那栋建筑物——   “有种阴森的感觉……真的有人住在里面吗?”   盯着看了片刻,神乐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目光所及,这是一栋西洋风格的宅邸,两层结构,窗户都被帘子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阳光,大概是建成有一段不断的岁月了,褪色的墙壁上,肆意生长着爬山虎之类的植物,在那斑斑驳驳,郁郁葱葱的绿色与灰棕色交错之间,仿佛能让人体会到一种长年累月,数十乃至数百年时光扑面而至的沉重感。   在神乐看来,比起现实,这种历史悠久的大屋似乎更适合出现在电影的银幕之中。那种稍微有些泛黄的画面,远比现下这阳光明媚的天气要来得更加相衬——   即使三人此时所在的这个位置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离开了东京市区,位于市区与郊区中间,相对人流稀少的位置,可小女孩仍然很难想象,真的会有人住在这种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压抑的大屋里面——换成她自己的话,大约住个两三天……不,一天就会得抑郁症了吧!   “而且信号还只有一格……住在这种地方,连打电话聊天恐怕都有问题。啧啧,真是恐怖的文明荒地啊……”   旁边的黄泉撇了撇嘴,语气充满嫌弃,用没有绑绷带的一只手拿着手机,往外伸了出去,同时脑袋靠在神乐肩膀上:“来,神乐,笑一个——”   “吱!”   “没你的份,走开!”   扑上前的管狐被黄泉一个头槌砸了回去,神乐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手机镜头,下意识摆出了自拍的剪刀手,待到咔擦一声,屏幕上出现两人的合照,才猛地回过神来:“你在想什么啊,这种时候居然还闹着玩……”   她正压低声音数落,却被黄泉说的话给噎了一下:“不是闹着玩……哎,神乐你不知道吗,这是绯纱同学介绍给我的,好像在退魔师圈子里最近很流行的一个手机程序……只要这样子照一张自拍,就能在大约半个小时内给自己加持上一些很好用的小法术,当然,和专业人士施加的效果没法比,充其量只是锦上添花的程度,但有总好过没有嘛。”   “自拍……加持?”神乐怎么都想不通,这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词汇为什么会被放在一块。   黄泉点了点头:“你想啊,以前不是有被相机拍到的话,灵魂会被夺走的传闻吗,事实上也确实有人创造出了一些原理相似的法术与法器。这个程序也是一样的道理,通过‘照相’这个行为,暂时性的让‘灵魂’得到强化……更具体的我说不上来,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因为很方便,好像对策室的大家,土宫雅乐大人平时也会使用的样子,等回去之后我往你的手机也传一份吧?”   “好……”神乐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想象了一下父亲拿手机自拍的情景,稍微,稍微有点……”   “哈哈哈,我懂,我懂!”   黄泉笑着揉了揉神乐的脑袋,随后咬着耳朵,吃吃笑了起来:“怎么样,多亏雅乐大人,你现在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了呢。”   “黄泉!”   “不不不,别误会了,我可没说半句假话,这个手机程序是真的,对策室的大家也确实都有在用,至于雅乐大人会不会在对战恶灵前来上一张自拍嘛……等你们父女聊天时再去确认也不迟。”   晃了晃手机,黄泉笑嘻嘻地说道。在神乐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用女高中生特有的手速将这张照片保存了起来,将手机合上放进兜里,随即伸手抓住靠在身旁的狮子王,伸了个懒腰,曼妙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让蹲在地面的管狐——通过管狐看着这边的某人不禁吞了口唾沫。   “那么,既然可爱的小神乐心态调整过来了,我们就尽快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吧。还不知道冥姐现在安全与否,就这么一味蹲守在外面也不是办法……虽然可能有些危险,我觉得咱们有必要进去屋里调查一番。”   “至于人选,你这只可爱的小管狐没什么战力,遇到敌人只是白白牺牲而已。所以纪之,你和神乐在这里继续监视,我……”   “怎么能让黄泉你一个人进去!”   话还没说完,便被神乐激烈地反对道。女孩脚下的管狐也在拼命点头表示赞成,黄泉笑着摇了摇头:“先听我说完嘛。神乐你和纪之的管狐在外面看情况,我与乱红莲进去查看情形,两边都是一人一灵兽,很公平不是?”   “这和刚才有什么两样啦!”   “啊,被小神乐瞪了……”   “当然!如果是平时的黄泉就算了,现在你一只手还受着伤,要是被袭击了……不行,要么我们两个一起进去,要么就谁都不准去!”   平时对于黄泉说的话大抵都是乖乖点头答应的神乐,这时却一反常态,表现出了极为强硬的态度,且丝毫没有要让步的迹象。不仅黄泉,操控着管狐的纪之也为之侧目,颇有些惊讶:“咦,神乐这是突然长大,敢与亲爱的黄泉姐姐唱反调了嘛?不过我这次支持神乐,黄泉,你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独自一个人冒险,可这回与平时不同,即使还不清楚敌人的身份,但就连那个谏山冥也失踪了,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你一个人进去,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我们不一定能——”   “好啦,知道了!”   用刀柄蹭了蹭后脑勺,黄泉有些无奈地看着一人一狐:“真是的,有乱红莲在,我一个人难道还会出什么问题不成。既然你们这么坚持,那就神乐和我一起进去,纪之你留在这里观察情况,发现什么不对立刻报讯,如果联系不上我们,记得第一时间报告对策室本部。”   “好。”   “知道了。”   各退一步,彼此都没有什么异议,作战计划于是便敲定了下来。黄泉压下心里那莫名其妙的烦躁感,一招手,神乐啪嗒啪嗒跑了过来。三人又小声商量了一阵,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两名少女才一前一后走向那栋窗帘紧闭的大屋。   管狐蹲在巷口的阴影处,站起上半身,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疑惑:   虽说黄泉一向喜欢——有时会变得过度逞强,却不是不懂得分辨场合的“莽夫”。对自己、他人的实力都心里有数,这样的一位经验丰富的退魔师,会像刚才那样,做出连经验尚浅的神乐都能看出不对劲的判断吗?   可是在黄泉的身上,自己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气息。   作为驱使管狐的饭纲一族,管狐之目即己目,管狐之耳即己耳,只要自己本人能够分辨出的法术,就不存在由于是通过管狐观察而无法察觉到的道理。   或许是自己太过多心了,黄泉其实只是由于手臂受伤而一时焦急,变得有些焦急而已。年轻的管狐使如此心想,即便心内仍有不解,却也并未继续深思下去,毕竟他所负责的除了这一处外,还有其他三处位置需要监视,分心四用,绝非什么轻松之事。   何况还有神乐在。   这个年幼的女孩子虽然仍显得稚嫩,却已然展现出了不负土宫之名的卓越天赋,假以时日,超越自己与黄泉同样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而即便现在还是羽翼尚未长成的雏鸟,有她在,大概即使发生了什么,也能安然无恙吧。   出于这种信任,饭纲纪之暂时放下了心头的担忧。   正好纳布兄弟那边也遇到了一些情况,他于是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边,依然有在关注着这里,却不再是全神贯注,也因此错失了某些细微的蛛丝马迹。   ……   与此同时,一间与世隔绝的破旧神社之内。   “有生意了,有生意了——”   吵杂的铃声乍然停止,穿着运动服的粉发狐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趴在被炉里,一只手拿着两瓣橘子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放下手机,在身边堆成小山的杂物堆里摸索片刻,拿出了一个通常用在神道仪式里的鉾铃。   放在被炉边缘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名为“魔法少女小玉”的手机程序在一众美少女头像的游戏包围下格外显眼——那是一只穿着巫女服正在跳舞的粉红色狐狸,此时程序被打开,闪过的宣传画面上,狐狸一边跳舞,一行行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的文字飘了过去。   “想接受魔法少女的祝福,获得整整一天的好运气吗?小玉神社现值特价大酬宾,五十日元一次,让好运降临在你的身上——五十日元,你买不到吃亏,五十日元,你买不到受骗,但五十日元,却能让你收获美好快乐,事事顺心的一天,还在等什么,只需要一张你的自拍,以及仅仅五十日元的香油钱,狐仙送祝福,好运到你家——”   “如果有特别要求的顾客,更可以在下方选择特殊的套餐,价钱一百到两千日元不等,一分钱一分货,小玉神社,值得信赖的神社——”   “让我看看,今天又是哪位好心人送钱给我氪金了……哦呀,这不是土宫家和谏山家的两个小丫头嘛,明明有朱实在身边,还特意舍近求远来求本狐赐福,真是太——太——太——太有眼光啦!”   一拍桌子,狐仙陡然从那懒懒散散的模样恢复过来,精神十足地……又掰了一瓣橘子丢嘴里,一边摇晃起手里的鉾铃。   “很好,正所谓人生……狐生难得有知音,为了不辜负这两小丫头的信赖,就大干一场吧!咦,荼吉尼天法里有哪些加持法术来着,这个好像不错……还有这个,这个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钱的法术也挺好的……啊啊啊太麻烦了,干脆全部一股脑都加上去好了!”   心里的算盘没打两下,某狐仙放空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脑袋已经快要过载罢工了,她晃了晃脑袋,决定看在友人的面子上来个赔本赚吆喝,当下手撑被炉,一跃而起——差点摔了个狐狸狗啃泥——手持鉾铃,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跳起了奇妙的舞蹈。   一步三转,三步九转,法器挥动,咒音长唱。   “……奇怪,怎么找不到她们两个在哪……唔!?”   然而某个时候,翩翩起舞的狐仙却陡然闷哼出声,竟是如遭雷击,整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得片刻,那身体又摇晃了两下,只听当啷一声,鉾铃脱手跌落,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这是……”   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的色彩,她抬起手,擦了擦嘴角涓涓流下的鲜血,但马上又有更多的红色液体蔓延了出来。用手捂住,雪白小巧的手掌也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鲜红色,血从指缝间不断溢出,她瞪大双眼,盯着自己掌心的血迹,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   扑通一声,身穿皱巴巴运动服的粉发狐女倒了下去,哗啦啦砸翻一大堆的书本与光碟,电线也被波及,闪得几下,整件神社顿时失去照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滴答、滴答、血滴在榻榻米上,须臾形成了小小的血泊。一片寂静,血泊之中,好似有什么微弱的光芒在房间里一闪而逝——   那是一种晶莹剔透,宛若紫水晶般的奇异颜色。   ps:嘛,就是这样~ 第四十二章 紫色(中)   “兄长,这么着急把我喊过来,是……是冥有什么消息了吗?”   临近傍晚,窗外有阳光远远地照射进来。   谏山家二楼,书房。桌前的台灯已经打开了,暖黄色的光线中,谏山奈落将钢笔在墨水瓶里浸了半分钟,拿起来,却半天没有放下,就这样悬在铺开的纸张上,片刻之后,一滴墨水落在白纸中央,慢慢地渲染开来。   墙上的时钟一圈一圈在走,滴滴答答的声响,反而更衬得屋内一片寂静,近乎落针可闻。谏山奈落看着被墨水弄脏的白纸,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张纸,坏了。”   “兄长!”   书房的门敞开着,从这里望进去,可以看到一张办公椅摆在房间中央,考虑到刚才是对方打电话喊他过来,这张椅子应该也是留给自己坐的。即便如此,在没得到许可的情况下,名叫谏山幽的老者也不敢擅自进入,只得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又叫了一声。   这回倒是有了回应。   “进来吧。”   笔尖轻轻敲了敲纸张的边缘,谏山奈落没有回头,口中说着话,一面低头开始在纸上写起了什么,他只剩下一只手,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在晚风中摇晃不已,但高大的身躯坐在那里,却如同一座黑沉沉的小山,遮挡住了大半来自外界的光亮,让这本就不大的书房,显得愈加狭小昏暗起来。   谏山幽依言走进来,坐在那张为他而留的椅子上,等待着谏山奈落解释唤他来此的理由。   但等了又等,对方却好像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顾着低头写字,空气缓缓流动,耳畔只有钢笔与纸张的摩擦声,便在这样的气氛中,谏山幽再一次询问:“所以兄长,您到底是为什么要将我叫过来?如果没有要事的话,我还要忙着继续寻找冥的下落,就先告辞……”   与刚才比起来,老人的语气明显多了些急切,话音未落,手撑着椅背,已经打算站起身来。   “不用这么着急。”   谏山奈落不言不语,用力一挥手,陡然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号,力道之大,竟将整张纸都给生生划烂了。未曾料到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谏山幽站起到一半,猛地怔住,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谏山奈落淡淡地说道:“我们兄弟之间,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子坐下来聊天了,机会难得,就再陪我聊上几句吧。”   “但是冥她——”   “谏山冥,既然你这么关心你的女儿,那就说说她的事情好了。”   伸手扯了另一张白纸,继续沙沙地低头写字,看着这样子的谏山奈落,谏山幽忽然觉得这位认识了数十年之久的兄长,忽然变得十分陌生,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又坐了回去。   “兄长您的意思,难道是发现什么与冥失踪有关的线索了?”   “在年轻一辈当中,谏山冥虽然称不上是最顶尖的天才,但论实力、论潜力,倒也不比饭纲家的小子差多少。”谏山奈落却是答非所问:“所以从听到她失踪的消息开始,我就有些想不通——”沙沙沙沙,笔尖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要杀她,甚至将她打晕带走并不困难,我知道很多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可问题在于,从头至尾,谏山冥没有发出过任何求救的讯息,作为一名战斗经验丰富的退魔师,这是绝不应该犯下的低级失误……幽,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过了好半天,他才听到谏山幽的回答:“是敌人太强,以至于冥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在发出求援信号之前就被打倒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有人提醒我,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谏山奈落摇摇头,“如果袭击者是她认识的人,或者更进一步,是彼此熟悉、互相信赖的关系,即使实力不够强大,只要掌握好动手的时机,也能够轻易击倒谏山冥这种层次的退魔师。”   “兄长你的意思……我们中间有内鬼!?”   谏山幽豁然变色,一推椅背站了起来,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他这一推没有控制好力道,办公椅的几个轮子在地板上拉出刺耳的尖啸声响,一路往旁边呼啸而去,直到重重撞上挂有时钟的那面墙壁,乓的一声,总算停下,却依旧在原地骨碌碌转个不停。   失去了椅子的现在,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遮挡物。同一时间,谏山奈落在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放下钢笔,伸手握住了靠在旁边的拐杖。   “可昨天晚上,冥是一个人出去退治恶灵的,任务结束之后,我也没有听冥提起过,她在回去的路上会去见谁啊……”   谏山幽脑袋低垂,似乎正在苦苦思索,忽的脸色一变:“难道,确实冥说过,黄泉有些事想请教下她的意见,难道是黄泉……不,侄女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兄长,我也不想随便怀疑亲人,但……但以防万一还是要确认一下,黄泉侄女她昨天晚上,在冥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应该是一直都好好待在家里的对吧?”   “在冥失去联系的两个小时里,黄泉与神乐还在外面,没有回来。”   “这……难道真的是黄泉……”   拐杖咚咚敲了两下地面,谏山奈落缓缓站起身来,语气冷淡地打断了自己弟弟即将说出的话语:“有人和我说,她在昨天晚上,亲眼看见谏山冥一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里……那个人叫绯纱静,不知道你对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绯纱静?不可能,她明明——”话音戛然而止,谏山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你、你竟然在套我的话!?”   望着眼前人变幻不定的神情,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看来是曾经听说过了。幽,我很好奇,从来不关心这方面的事情,只是心心念念想要这个家主之位的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什么人的嘴里,得知的这个名字?”   他拄着手杖往前一步,谏山幽顿时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见到这一幕,谏山奈落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这么多年了,幽,你始终没变,还是与当初一模一样的朽木。桌子上——”他侧过身,让谏山幽可以看到书桌上写满了字的纸张:“桌子上的那张纸,是我的遗嘱。我死之后,便由黄泉来继承谏山家的当主之位,你不是很想得到这个位置吗,甚至不惜为此算计子侄后辈,不惜为此抛弃咱们兄弟之间的亲情,不惜为此——”   口中言语,一句快过一句,体格高大的男人步步向前,逼得站在他面前的矮小老者唯有不断后退,某一刻,拐杖高高扬了起来。与此同时,谏山幽也退到了门外的走廊上,他忽的停住脚步,一抬手,竟抢在拐杖挥落前抓住了杖头,浑浊的双瞳深处,蓦然亮起了奇异的紫色光芒!   他左手抓住拐杖的瞬间,右拳已重重砸向谏山奈落心坎要害,拳起劲风呼啸,在这一刻,谏山幽所展现出的,赫然是这副瘦小身躯所无法想象的强悍爆发力。   “——将自己变成了恶灵!”   唰!拐杖仍在谏山幽掌中,谏山奈落却已伸臂一带,拉出了藏于杖身之中的锐利长剑,随即冷锋一闪,血光飞溅,半条手臂齐肘而断,陡然冲天而起!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谏山奈落手持利刃,转身唰的又劈出一剑,谏山幽下意识避开,捂住断掉的手肘,呆在原地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在刚刚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立刻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赶在谏山奈落第三剑挥出之前,惨叫一声,往楼梯的方向踉踉跄跄逃了过去。   谏山奈落却没有继续追赶,薄利长剑一挥,甩去几点血滴,站在书房门外,转过头,冷冷地望向与谏山幽逃走方向相反的走廊另一头。   在那片视线尽头的阴影之中,一袭粉白色的和服如幽灵般浮现而出,洋伞旋转间,谏山冥的声音响了起来:“伯父,你刚才的那一剑,真是……大快人心呀。”   ……   “有人在吗……咦,门没关?”   只是信手一推,装饰华丽的宅邸大门就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理所当然地,屋里没有灯光,一片昏暗,影影倬倬的什么都看不清楚。黄泉左手紧紧握住爱刀狮子王,用绷带系好的右胳膊还吊在胸前,即便如此,也在手指间夹了几张咒符以防万一,她小心翼翼走进这栋大屋,神乐随后跟上,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小声说了一句:   “打扰了……”   走在前面的黄泉听见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该说自己家的小神乐太懂礼貌了吗,但这种时候,要是有人回答的话,一瞬间就会变成恐怖故事了好不好。   砰!   心中才刚刚浮现出这个想法,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巨响,与此同时,也听到了神乐的惊叫声。   “黄、黄泉!?”   回头望去,分明没有任何的外力影响,大门竟忽然自己紧紧地关上了。她将狮子王交给神乐,走过去试着拧了几下门把手,但刚刚一推就开的这扇门,此时却仿佛与整个空间融为了一体,无论黄泉用上多少力气,始终纹丝不动,过得片刻,换神乐上来尝试,亦是同样,或者说由于年龄的缘故,结果反倒更加毫无悬念。   “这是……结界?”   对现状有所猜测,两人咬了几句耳朵后,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十步左右的距离。在神乐的帮助下拔出狮子王,黄泉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们两个都不擅长破解结界这种精细的事情,继续留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突围的最佳手段只有一个——”   单手举起长刀,随着黄泉心念一动,庞大的灵兽身影顿时由虚转实,缓缓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乱红莲!”   但就在这个时候,还未完全现身的乱红莲却蓦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声,宛若在威吓着什么一般,一种本能对于危险的预感从心底升起,黄泉悚然一惊,正要转身,旁边的小女孩却已快了一步!   步踏,刀出,几乎比乱红莲低吼示警还要更早一些,神乐已经察觉到危险,凭借直觉,一刀斩向黄泉身后。   虽是在仓促间出手,但在舞蹴拾贰号的刀鞘机关配合下,这一记居合斩仍是有着相当于普通武士刀三倍的威力,神乐人与刀同时扑出,恍若黑暗中升起了一道半月形的银光!   当,一声锐利得仿佛能够刺破耳膜的金属交击声。   下一刻,神乐却连人带刀,如炮弹般往后呼啸撞出,沿途似乎撞翻了花瓶之类的东西,乒铃乓啷的声响接连不绝,最后重重摔在宅邸另一侧的墙壁上,扑倒在地,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已经昏死了过去。   但借着那一刹那之间迸溅而出的火花,黄泉也已看清楚了袭击者的面目——她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冥……冥姐!?”   没有回应,随着火星熄灭,粉白色的和服衣角也再度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但只是那匆匆的一眼,她也足以认出,那隐藏在暗处,方才一刀劈飞神乐的敌人,正是昨晚上莫名失踪的表姐——谏山冥!   ps:已经想不起来几个月前自己是怎么构思的这段剧情了,无奈之下,只好从头再构思一遍,真是头疼……(°ー°〃) 第四十三章 紫色(下)   黑暗里刀锋陡然袭来,灵兽示警,神乐倒飞而出,这些不过是一转眼间发生的事。   看到那一闪而逝的粉白和服袖子,黄泉一声“冥姐姐”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心中却是一片茫然,还无法将对方的出现与其他东西联系在一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昨天晚上失踪的谏山冥会在这里?她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又为何要出手攻击自己与神乐?   各种疑问涌上心头,现实却并没有留给她太多的时间思考,那持刀的人影只后退了一瞬,随即再度冲上,在她视线的前方,冰冷的刀光绽放开来了!   当!   长年以来的严苛训练救了她一命,见刀尖迎面刺来,黄泉本能地举刀一挡,让薙刀刀尖点在了狮子王的刀身上。但纵然早有准备,刀上回应来的巨大力道仍让她吃了一惊,清脆的交击声中,虎口剧痛,人已经噔噔蹬地后退了三四步。   一时之间,黄泉只觉得自己的整条左臂都失去了知觉,五指颤抖,差点连武器也要脱手飞出。这或多或少有她此刻改以左手持刀,力道较平时弱上几分的原因,可更重要的,是谏山冥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两人是年纪相若的表姐妹,又皆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虽然因为家主之位的继承等理由,关系并不怎么密切,却也不至于真的毫无联系。另一方面,同属对策室的两人,平时出任务时,常常会遇到联手合作的机会,一来二去之下,对彼此的实力即便说不上知根知底,也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   正因如此,在双刀交接的瞬间,黄泉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眼前的谏山冥,很不对劲!   这位表姐虽被视作谏山家的少年英才,被其父谏山幽寄予厚望,殷勤奔走,想让她代替自己成为下任谏山家主,本身实力其实算不上最顶尖的一线。   且不论那些最顶尖的强者,仅仅同辈之间,便有关西的花开院龙二、柚罗、关东的土御门夏目、名列十二神将的“神童”大连寺铃鹿,这些真正的天才人物,甚至对策室的几位同僚,饭纲纪之也好,潜力非凡的神乐也罢,或者说就连她自己,同样被周围人称作“神童”的谏山黄泉,在灵力与战斗技巧上面,都要胜过谏山冥一筹。   谏山冥所展现的长处,乃是在于她临阵应变的能力,与常年累积下来的丰富战斗经验,即使身处劣势,面对比自己更强的对手,也不会失了冷静,周旋许久,往往能够反败为胜,以弱胜强。   然而仅以实力而言,谏山冥此刻只能勉强算是二线的水准,若是继续安稳发展下去,将来到了四五十岁时,大器晚成,未必不能跻身阴阳厅十二神将之列——这并非黄泉自己的判断,而是她曾经无意间听神宫寺菖蒲与父亲谏山奈落交谈时所下的评价。   这已是相当高的评价了,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日后真有机会名列“十二神将”,谏山冥也不会是另一个“阎魔”、“神扇”。   但此时此刻,谏山冥一刀刺出,其中所蕴含的灵力,赫然远胜于己,恍惚间,黄泉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的对手并不是自家表姐,而是那位不苟言笑的土宫家主,雅乐大人。   奇怪,太奇怪了……心念电转,她后退的脚步还未站稳,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又是一道寒光升了起来。宛若死神挥镰,索命而至,“当、当、当、当——”四声扣人心弦的金属颤鸣,只闻黄泉一声痛呼,长刀脱手,如流星疾飞而出!   经过方才那一刀,黄泉再不敢与对方正面交击,狮子王横在身前,以卸力为主,边战边退,可谏山冥挥刀的速度实在太快,眨眼之间,四次斩击同时落在了同一个位置,长刀剧烈震动,终于挣脱了她的掌握,带着点点血珠径直飞出,笃的一声,钉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   握剑的左掌血流不止,虎口开裂,疼痛让黄泉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她在兵器脱手之前,最后一刀借力后退,试图与谏山冥拉开距离,此时趁着对方的注意力被狮子王吸引过去的一瞬间,在空中猛然转身,手一撑地往前扑了出去。   刺啦!   锐利寒芒划破空气,斩在她原本所在的位置,撕裂了半片衣角。   破布飘飞,鲜血流淌,黄泉的身体重重跌在地面,她在最后关头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后背着地,没有波及到吊在胸前的负伤右手,这已经是仓促间能做到的极限了。一时之间,全身上下像是要散架一样的疼痛不堪,胸口发闷,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她咬着牙齿,挣扎着坐起身来,然而粉白衣袖一闪而过,谏山冥持刀的身影再度浮现。她这一退一扑,用尽全力,也只拉开了短短两三米的距离,这时坐在地上,看着冷冷的锋刃越来越近,仿佛已经无计可施,放弃般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刻,她猛然大喊出声:   “乱红莲!”   话音未落,低沉的咆哮声陡然响起,仿佛一声闷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破空之声由远及近,谏山冥倏然转身,薙刀只来得及在身前一挡,便被巨大黑影连人带刀,像是炮弹一样被扫飞了出去——好几个回合的交锋,生死之间数度来回,黄泉苦苦支撑,终于等到了乱红莲彻底现身的一刻!   “好险……”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不顾钻心剧痛,左手撑着地面,把握住乱红莲暂时拖延住敌人的这段时间,身子踉跄前奔,却不是朝着钉在墙上的狮子王,而是凭着记忆,赶到了倒在地上没有发出声音的女孩旁边。   “神乐,神乐!”   纵然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在这种一片漆黑的环境下,实在很难迅速分辨出对方此刻的状况如何。黄泉心里担忧,既怕神乐受了重伤,又担心自己随便触碰可能会害了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向前又不是,收回又不愿意,咬住嘴唇,神色慌张。   耳畔乱红莲的吼声与一人一兽的交战声不断传来,只听声音,似乎两者棋逢对手,一时半会难分胜负。可对于乱红莲能否战胜这个古怪的谏山冥,黄泉实则并没有太大的信心,自己现在双手都受了伤,战力大打折扣,神乐又像是昏了过去,要是乱红莲落败,两人怕是都要死在这里……   必须离开,但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结界……   说实话,黄泉——或者说整个对策室的所有成员,都不太擅长于传统的阴阳术法。   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平日里主要的对手并非妖怪或其他为恶的阴阳师,而是各种恶灵,在不需要拆解反制对手术式的情况下,比起灵力消耗颇大且需要天赋才能掌握的阴阳术,直接使用“附魔”、“开光”后的武器无疑效率更高。   这也是为何岩端晃司、纳布兄弟和樱庭一骑都喜欢用威力巨大的热武器,而黄泉、纪之、谏山冥这些相对实力更高超一些的退魔师则多数用冷武器的原因。   前者下限高,就算是只有微弱灵感的樱庭一骑等人,也能凭此大杀四方,对付低等恶灵如砍瓜切菜,至于传统的刀枪剑戟之类武器,因应个人实力不同,能发挥的威力也大相径庭。   然而不常用,不代表不会用。   作为传承近千年的古老家族——这口狮子王便是谏山家始祖千年前于某处深山机缘所得,尽管无法确定这件事的真伪,可对外仍是如此自称,至于为什么拥有千年传承却还是这般青黄不接实力不济……只要看看旁边的花开院,基本上也就释然了——谏山奈落又是有意培养她为继承者,怎么可能对于阴阳术真的一窍不通?   否则在同道面前丢脸是小事,一不留神把小命丢了才是问题。   “要是纪之也跟着进来就好了……所有人里面,他最擅长这种结界之类的法术……”知道时间紧迫,黄泉争分夺秒回忆着自己学过的内容,“结界……要破解一个结界,需要找出它的阵眼,再加以破坏……阵眼,但这个结界的阵眼在哪……”   “吱。”   正在苦恼,忽的听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细微叫声。黄泉猛的一低头,只见神乐的手指颤动了几下,过得两三秒,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也有些吃力地抬了起来:“黄……泉?”   “神乐,你没事吧!”   “嗯……”小女孩虚弱地笑了笑,“小纪的……管狐保护了我。”说话间,她身子往旁边抬了抬,一只体形细长的管狐从神乐身下爬了出来。那圆圆的小眼滴溜溜转着,张开口,是纪之的声音:“总算……总算联系到你们了。”   这声音像是接触不良的收音机那样,音质有些失真,沙沙沙地响,边上乱红莲咆哮着一爪打在谏山冥身上,自己却也被砍中了一刀,血流如注,激战中吼声渐远,竟像是双方一路越打越远。神乐站起身来,看样子倒是没受什么太重的伤,摸索着捡起掉在旁边的舞蹴拾贰号,随后却咦了一声。   “这……”   之前与谏山冥对刀的刀刃处,居然被崩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纪之,怎么了?”黄泉循声望去,看见那刀上的缺口,心里也是暗惊,口中问那管狐:“你有什么办法……等等,你居然不止绯纱,在神乐身上也放了‘监视器’!?”   “现在……不……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吧!”那管狐——或者说是管狐背后的操纵者明显被这忽然转变的话题弄得愣了愣,哭笑不得。   “哼,回头再跟你算账。”   “好好好……简单地说,你们现在被困在一个结界里了……有干扰的效果……我也是好……易才取回了这只小家伙……控权……找出阵眼,破……帮……对策室……谏山冥……”一面说话,这只管狐一面渐渐变得如影子般模糊起来,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的,但从这只言片语之中,两人还是大致听懂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帮字出口,管狐彻底消失不见,神乐与黄泉对视了一眼,“怎么办?”女孩问道。   “只能像纪之说的那样,尽快找出阵眼,从这个结界出去了。”黄泉说着,忽然皱起了眉毛:“不过他最后那个对策室和冥姐姐,是想说什么?”   神乐摇了摇头:“不知道。等出去之后再问小纪吧……”   “只能这样了。”   时间紧迫,两人交谈中过去拿了狮子王,黄泉左手虎口裂开,两把刀都暂时由神乐拿着。这种时候自然做不了什么应急处理,所幸神乐一向随身带着不少创可贴,急忙贴了几张上去,但效果如何,也只能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看这情形,乱红莲牵制不了冥姐姐多久。我们得在它打输前逃出去……可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阵眼吗……”   “黄泉——”   心里正在着急,身旁的女孩忽然眼睛一亮,大声说道——她马上就又压低了声音:“这里是东京市七处灵脉汇聚点之一啊!”   “灵脉、地脉……”黄泉心领神会:“如果这个结界是借助地脉之力所建立,那阵眼很可能设置在最接近于地脉的位置,之前室长给我们看的房屋内部结构图,也就是……地下室!”   彼此间早有了足够的默契,不用再多费口舌,隐约传来的远处灵兽咆哮声中,两人匆匆忙忙往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口赶了过去。   另一边,大屋之外,人烟稀少的街道上。   “回来吧。”   一团白色的影子如闪电似地窜上了男人的肩头,饭纲纪之手插在兜里,沉着一张脸,目光直直盯着前方倒在地上的女人身影。   手持薙刀,身穿粉白色和服,体型高挑的和风美人。正是谏山冥,她心口破了个大洞,却没有血流出来,取而代之是淡紫色的光点不断从那伤口之中飞出,一点一点地,整个身体变得变淡起来,转眼消失不见,恍若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这究竟是……”   在他身后,纳布兄弟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双双倒在地上,只剩岩端晃司还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他那把爱用的特制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瞄准了那具消失的女人“尸体”。好半天,这名前佣兵才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他娘的怎么一回事啊……”   “谏山冥出事——出大事了。”   饭纲纪之吐出一口浊气,脸色阴沉:“对方知道我们会去查探其他几处的灵脉汇聚点,所以玩了把大的。根据管狐传来的情报,除了我们与黄泉她们那边外,对策室本部和谏山家都遭遇了袭击……”   “难道?”想到某个可能性,岩端晃司脸色一变。   “袭击者都是谏山冥。投影、镜像……无非就是这一类的手段。”肩上趴着管狐的男子转过身来,“岩端,你先送两个纳布去医院,然后去谏山家支援奈落大人。我去看看对策室的情况,如果这起事件是咒禁道引起,他们的主要目标肯定是室长他们。有什么事用手机……”   话音一顿,他看着对方脚下被劈成两半的手机,张了张嘴,片刻,怀里一团白影呼啸飞出,不偏不倚,正好趴在岩端晃司的头顶,“有什么事,和管狐说就好。”   “嗯。”   点了点头,岩端晃司收起手枪,随即转身一肩一个扛起两个昏迷的纳布,大步如飞地离开,这颇有视觉冲击性的一幕看在眼里,饭纲纪之也忍不住愣了愣。   肩上的管狐轻轻拍了他两巴掌,后者回过神来,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笑着叹了口气:   “这下事情麻烦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正版的谏山姐姐姑且不论,这种程度的镜像,黄泉和神乐应该能轻轻松松解决掉才是。希望她们手脚能快一点,否则光让我一个人到处救援的话,明天肯定要肌肉酸痛了……” 第四十四章 破阵(上)   “来自第三观测班的消息,谏山邸内的灵力波动恢复平静,谏山幽确认已恶灵化,暂时定义为B级,没有收到谏山大人的求援信号……”   键盘哒哒哒的敲击声中,年轻人望着各种窗口不断打开关闭的电脑屏幕,语速飞快:“……失去与黄泉、神乐的联系,诸位巫女的法术也受到了莫名干扰,只能进行简单的观测,她们应是被某种结界给困住了。纳布小队遭遇谏山冥,两个纳布重伤昏迷,正与岩端一同赶往医院……纪之正往这边过来。”他双手停在键盘上,回头望去。   “看来我们被摆了一道啊。”   拍了拍轮椅的扶手,神宫寺菖蒲叹了口气:“我们发现了观测班被屏蔽的事情,进而将谏山冥出事的可能场所缩减为七处,让众人各自分头查探。但这同样在幕后主使者的算计之中,趁着这边战力空虚,用结界将我们困在了这里……”   她伸手出去,试图打开一扇关着的窗户,可平时一拉就开的玻璃窗,此刻却仿佛与空间合为一体,任如何拉拽依旧纹丝不动。   而在这扇窗旁,另一扇窗户虽已打开了半边,但手伸过去时,像是有道看不见的透明墙壁挡在了外面,看不见,却能确确实实地触碰到那道无形的桎梏。   “真厉害。”尝试了几次未果,她放下手,轻声叹道。作为本身实力不凡的退魔师,她当然能看出这道结界的精妙之处——   此刻的对策室内,可靠战力大都外出不在,仍留在总部大厦的,只有作为室长的神宫寺、从不离身的二阶堂桐,以及最近似乎开始有朝后勤发展的樱庭一骑——倒不是他的电脑技术真如此了得,只是放眼看去,对策室的其他人要么年纪已大没碰过电脑,要么只懂得怎么玩游戏,实在难以担此重任,唯有矮子里面拔高个,让樱庭一骑“屈才”了。   也正因如此,一名行动不便的残疾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再加上在对策室这群人中实力算是倒数第一——算上纪之那些管狐的话大概还能排个倒数第二——的自己,无论怎么想,樱庭一骑心里都只剩浓浓的不安。   相比之下,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则显得悠闲许多。   “根据现在的发展,对方大概是想要逐个击破。”摇了摇头:“小黄泉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还能被那些巫女观测到,应该暂时没有什么大碍才对。晃司与纳布兄弟那边,如果不是纪之及时赶到,恐怕也……小桐,找到这个结界的关窍了吗?”   会议室内,樱庭一骑操作着电脑,试图与外界保持联络,神宫寺菖蒲或许是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坐在轮椅上,懒洋洋地撑着下巴,随意翻动着手里的一本侦探小说,但显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后者身上,口中问道。   而她所询问的对象,总是身着男性西装,不苟言笑的二阶堂桐却没有如平时一般,像影子那样留在神宫寺的身旁,而是皱着眉毛,不停在四处走来走去,偶尔伸出手来敲一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听见室长的声音,她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这个结界……”   “很奇怪,对吗?”   犹豫了一下,二阶堂桐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神宫寺的说法:“要打破它很简单,只要在这里——”她停在会议室的中央,伸手指了指西边的角落:“明明阵眼的防御与隐藏手段都很拙劣,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这是陷阱的感觉……”   “陷阱?”樱庭一骑这时也停止了操作,椅子转过来听着两人的对话,到了这个时候,忍不住疑惑问道:“所谓的结界,不就是只要找到运转中枢,就能简单破坏掉的东西嘛?”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真正的结界。”二阶堂桐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真正的结界?”明白自己在阴阳术领域是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门外汉,樱庭一骑倒是没有因此心生芥蒂,反倒起了兴致:“这么说来,你和室长有什么头绪了吗?”   “说不上头绪,只是……这结界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神宫寺菖蒲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一个人?是谁?”   樱庭一骑下意识问道,眼角余光见到二阶堂桐表情同样疑惑,似乎她也不知道室长口中的某人所指是谁,只是没有如自己这般直接问出口来而已。   神宫寺并没有立刻回答,她面露思索之色,好像正在斟酌着什么,片刻,指了指二阶堂桐刚才也指过的西边角落:“不管怎么样,小桐,你先试试攻击那个‘阵眼’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破阵唯一的办法了。”   “但——好的,我明白了。”   一度想要质疑,可二阶堂桐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她手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支尾端系有绳索的飞镖,握在指缝之间。   “一骑,你过来,小心别被卷进去了。”神宫寺菖蒲朝着樱庭一骑招了招手,但就算没有这个提醒,嗅到气氛不对劲的年轻人也早早就奔了过来,一手拎着一个经过改造的手提箱子……很没有骨气地躲在了轮椅后面。   就算被男装女子用鄙视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又如何,比起所谓的男人尊严,明显是小命更重要啊!   “室长,那我要动手了。”   “嗯。”   回应的同时,神宫寺菖蒲抬起手,戴在手腕的一串项链随之摇晃了几下,乒乒乓乓互相撞击,隐约间,灵力涌动,在她身前展开了一道淡青色的屏障。   樱庭一骑默默咽了口唾沫,竟连呼吸也忘了。   与此同时,二阶堂桐右手一挥,绳索瞬间绷紧,利镖如箭,激射而出,来到中途,更是在空中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电弧——   “十五雷正法、一尖、禁!”   在三道视线的注视下,带着电弧的绳镖仿佛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物体,火星飞溅,四周陡然响起了一连串噼里啪啦,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随即,还不待樱庭一骑松出始终紧紧憋住的那口气,忽的眼前一黑,分明还是傍晚时分,四周却莫名变得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下意识举起武器,却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就在这时,风声呼啸,有什么东西斩在了神宫寺菖蒲事先张开的护盾之上!   咔擦一声,护盾应声而碎!   ……   黑暗里,一道微弱的苍白光芒,照出隐隐约约的前路。   尽管明知这样只会让敌人更快一步找到自己,考虑到当前打破结界为最优先事项,另一方面,如果那个变得特别强的谏山冥打败乱红莲追了上来,两人左右都是个死,如此种种,黄泉还是拿出了手机,用它自带的手电筒当作照明之用。   她用虎口受创的左手拿着手机,走在前面,旁边的神乐双手各自拿着自己的居合刀与狮子王,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这屋子是数十年前的了,根据对策室那边的资料显示,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大正时期,期间虽然经历过数次翻新,风格依旧保留了下来,相比起现代的独栋别墅等等,自然感觉上就显得格外不同。   或者在这个场合,用格外阴森来形容应该更加准确也说不定。   一路前行,耳畔是远方传来的灵兽低吼,与刀剑破空挥出的刺耳声响——后者大概是错觉,无论如何,隔着这么远,应该是听不到谏山冥武器挥动的破风声才对。只是置身于这种影影倬倬的环境里,周围的一切都朦胧不清,即使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足以在心里放大无数遍,然后被自己的想象吓破胆了。   与脸色苍白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的神乐比起来,黄泉经历的事情较多,此时相对冷静一些,回忆着这栋大屋的构造图,经过走廊,下了楼梯,转过不知道第几个弯后,手机的白光照在了一扇门上。她带着神乐,停在这扇门前,松出一口气:   “这里应该就是通往地下室的门了。如果不出所料,这道结界的运转中心就在这里面……神乐,你试试能不能打开它——”   “好。”   神乐依言上去,用一边胳膊夹住狮子王,空出手来正要开门,陡然间,收在鞘里的狮子王蓦地发出了一声类似悲鸣的声音,剧烈地震动起来,事先根本没有什么心理准备,神乐大吃一惊,当啷一声,长刀掉在了两人的脚下。   “黄泉,这是——”   她急忙望向同伴,少女拿着手机,脸色十分难看:“乱红莲被打败了,冥姐姐很快就会追上来……快,我们没时间了!”   ps:想想这段也拖了差不多几个月,每次捡起来都想要写完,但写一写,各方面都很难受,一来布局塑造角色什么的,高潮前的铺垫写着没什么劲,再者好像没什么人对这段剧情感兴趣,感觉像表演完全部冷场,一个掌声没有,也是挺煎熬的……   嘛,也不想再删改剧情什么的了,原本打算怎么写,就还是怎么写,老老实实写完算数,按照目前的进度,距离食灵剧情结束大约还有三十到四十章左右,硬着头皮收尾,然后早点开始暗鸦篇吧( 第四十五章 破阵(中)   在对策室私底下的排名之中——当然只是大家无聊时提到的话题,做不了多少参考——乱红莲作为谏山家历代当主的守护灵兽,其实力有目共睹,并不逊色于白叡多少,只是因为后者拥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不似乱红莲只懂得依靠本能作战,在实战之时往往便显得更加出色一些。   神乐自己平时大都是由黄泉与纪之作为训练的对手,但为了让她逐渐习惯与恶灵、妖物之间的战斗,偶尔也会让女孩与乱红莲打上一场。而最近黄泉右手伤势未愈,纪之又成天忙得团团转,与乱红莲战斗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正是因为这样,她可谓深知这头灵兽的可怕之处。   即便在黄泉的命令下,乱红莲每次都有意放水,远远未尽全力,但在它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在他人口中进步神速的神乐,也只能苦苦支撑五分钟左右——这还是对方未有动用那招“咆哮波”时的情况,一旦用上,她当场就要败下阵来。   至于击败乱红莲什么的,至少现在,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女孩所不敢奢望的事情。黄泉曾经笑着说“等你什么时候能靠自己的能力打败乱红莲,就算是出师啦。到时我这个师父给你发一个免许皆传的奖状……不过在那之前,似乎得先建立一个自己的流派耶……你觉得谏山流和黄泉流哪个更好听啊?”   两人都明白,一旦以后神乐继承了白叡,要击败乱红莲便不再困难,可也正是在这之前,能否不依赖家传灵兽,仅凭自己的实力击败乱红莲,才是黄泉对她,对“土宫神乐”这个人所抱持的期望。   而现在,谏山冥似乎比她更早一步地达成了这项挑战。   可惜,黄泉姐姐应该不会因此而颁发“黄泉流”的免许皆传给她这位表姐。否则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是同门了——   越是紧张之际,有些人反而越会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神乐就是这种性格。听见乱红莲被击败,黄泉的语气比刚刚更加紧张,她心里那根紧绷至今的弦,却不由得放松了一点点,她一面伸手去开门,一面问:“乱红莲没事吧?”   “它是寄宿在这把刀上的灵兽,只要狮子王还完好,就不会真正的死亡……”捡起掉落脚边的长刀,黄泉检查了几秒钟,松了口气:“伤势虽然沉重,但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回去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应该就能恢复。只是……暂时没办法再召唤它出来了。”   “只能靠我们两个了吗……”   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中,门把手转动,吱呀一声,通往地下室的大门被打了开来。这扇门也不知道究竟多少年没有开启,只打开了一点缝隙,陈腐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神乐首当其冲,直接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被熏得连眼睛都打不开,转过头去,捂着嘴,又咳了好半天才喘过气。   她在咳嗽,黄泉长刀一推,彻底推开大门,过得片刻,等里面的空气将近散尽,才与神乐走了进去。走出几步,想起一事,急忙提醒神乐把门重新关上,尽管觉得多半没什么作用,还是抱着这样多少能迷惑一下建山冥的想法,在这种时候,一丁半点的时间,或许就是生与死的分别。   前方漆黑,隐约能看见楼梯一路延伸下去,手机的光芒晃了几下,电量剩余很少,这手电筒的光于是也暗了许多。黄泉长刀笃笃点地,当作探路的手杖,一阶一阶,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往下走,神乐手持居合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照亮前方台阶,一面警惕着上边的动静。   “这楼梯怎么这么长……”   “可能是什么法术的效果,空气中也有若隐若现的灵力气息。纪之说过,这栋屋子曾经是某个阴阳师家族的据点,或许有些术法没有消失,一直残留到现在也说不定。”   “这样哦。话说回来,黄泉,我突然有点庆幸现在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要是一开灯,看到这台阶足足有几百米这么长,恐怕我当时就会脚软到走不动路……”   “哈哈,忘记你有恐高症了。”   “唔……有是有啦,但一点都不严重。再过几年自己就好了……”   “神乐。”   “唔?”   “改天我们去玩蹦极吧。”   “喂!”   这楼梯十分狭窄,大约只能容一名成年男性通过,纵然两人体型都与魁梧挂不上关系,一侧的肩头仍然能碰到冰冷墙壁。前方长路不见尽头,一路往下,寻阶而行,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为了缓解紧张的玩笑交谈声,转眼也被抛在了背后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   “不对,我突然想到……”   走着走着,黄泉若有所思的声音响了起来。   “如果就像我们猜测的那样,这道结界的运转中枢位于地下室,那这好像走不到头的台阶,可能就是防御机制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耶。冥姐这么久没追上来也挺奇怪的……”神乐点了点头:“那么就是要设法破坏它了……黄泉,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可惜乱红莲暂时召唤不出来,否则它一道咆哮波大概就能试出这个防御机制的极限了……就算打不破,只要再多来几次就好。”   “就像你经常说的那句话吗?”   “是啊。”   黄泉嘴角翘起,露出一丝笑意:“没有一道咆哮波解决不了的恶灵,如果有,就再让乱红莲吼几嗓子。至于现在……神乐,全靠你了。”   “靠我?”   “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的结印方法吗?”   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电量将告罄的警告,灯光越来越模糊,神乐看着面前的长发背影,微微一愣:“结印?好像……可能……有点印象。”   “只有一点印象是不行的吧。”   声音中带了些笑意,笃、笃、笃,刀鞘顿地的声响回荡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之间:“即使白叡是最强的灵兽,结果还是得看使用者的能力如何。所以在继承白叡之前,神乐你也得熟练运用法术与体术才行——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哈哈。总而言之,虽然和那些在阴阳塾就读的专业人士没法比,但最起码要掌握一两个法术,以备不时之需,就像现在这样……”   “我现在没办法用双手结印,所以能不能突破这个结界,就看神乐你了。我会再教你一遍结印和咒语的方法,你跟着做就好……还有,若真的成功了,或许冥姐姐会在另一边等着我们,到时神乐你可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别被偷袭了。”   “嗯,我记住了。”   “乖孩子。好,那现在——”话音未落,手机屏幕一黑,电量用完,自动关机,四周顿时再无半点光亮,重新回到一片黑暗之中。   黄泉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正好,你可以收起手机了,把两只手空出来。但最好将刀放在随时都能拔出来的位置……”   片刻,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了。”   “然后跟我一起念,曩莫、萨缚、怛佗孽帝……左手的食指与中指收起掌心,将右手食指搭在上面——”   “曩莫、萨缚、怛佗孽帝……”   “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佗、怛罗吒——”   “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佗、怛罗吒……”   这是一段源自佛教经典的咒语,最初是梵文,后来音译成汉语,再由遣唐使与东渡僧人再度音译成日语,流传千年,早已变得佶屈聱牙,拗口非常。黄泉自己当初是努力了好几天,折腾得头疼欲裂,方才成功背下这么一大串,此刻念过一遍,神乐跟着念诵,中途咬了几回舌头,痛得眼泪汪汪。又接着读了两次,总算能一口气不卡壳地念诵下来了。   “好。就是这种感觉,你试着往……”黄泉闭目感应了一下,往上努了努嘴:“往天花板的方向攻击一下,我感觉那里的灵力最薄弱,应该是突破口了。”   “好。”   神乐依照指示,手结法印,将其对准了头顶什么都没有的某处位置,努力念出刚才苦苦记住的拗口咒文:   “曩莫·萨缚·怛佗孽帝·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佗·怛罗吒·赞拏·摩诃路洒拏·欠·佉呬·法呬·萨缚尾觐南·吽·怛罗·吒·憾——”   女孩天赋非凡,体内灵力远胜于己,黄泉并不怀疑她这道法术的威力,这一招过后,要么两人继续被困在此地,要么防御术法被破,那就有很大几率会面临谏山冥的偷袭。以防万一,她暗暗握紧刀柄,不顾伤口再度渗出血来,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这时神乐的吟唱也来到了尾声:   “不动明王火界咒!”   轰!   火光冲天而起,竟如一尾赤红巨龙,张牙舞爪,直扑向两人头顶,下一刻,烈焰吞没黑暗,陡然照出了半空中无数如蜘蛛网般的细密裂痕!   咔擦、咔擦、咔擦——   四周不断响起像玻璃破碎一样的声音,与此同时,两人周围光影幻动,仿佛只是眨眼间,黑暗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一点暖色的光华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之中。   那是半根摆放在桌上的蜡烛。   烛光摇曳,将人与物的影子投影在后方的墙壁之上。   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空荡荡的,除却正中央的一张方形木桌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家具摆设。回头望去,房门紧闭,那赫然是黄泉她们刚刚才见到过的,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门。   “这是……”   预想的偷袭并没有来到,警戒中的两人不由得都是一怔。   但随即,她们同时将目光移向了木桌。   只见那根烧完了一半的蜡烛没有放在烛台或盘子里,而是就这么直接放在桌子中央,淌下的烛泪,却在这方桌子上缓缓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图案。   不知为何,黄泉总觉得那个还未完成的图案颇有几分眼熟。   留神看了片刻,她忽的回过神来,明白了这个图案意味着什么。望向旁边的神乐,正好对方也看了过来,两人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栋屋子的内部构造图!”   ps:火界咒是漫画里面神乐唯一会用的法术,总得给它亮亮相~好像终于稍微找回了一点感觉,这章写得挺顺……倒不如说太顺了一点,以至于我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一下子就三千字了(   顺带一提,今天在翻找自己曾经埋下的伏笔,方便之后回收的时候,发现小朱实的枪法套路居然叫“阴阳五行枪式”,emmmm……这个又low又蠢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家伙取的啦! 第四十六章 破阵(下)   房间里没有窗户,门紧闭着,透不进半点冷风。烛火却在微微地摇晃着,光与阴影幻动交错,让这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更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滴、答。火苗烧灼中,又是一滴蜡泪淌了下来。   它仿佛遵循着某种奇妙的规律,甫与桌子接触,立刻弯弯曲曲地往外“游”了出去,眨眼之间,停在了桌子的边缘,形状几度变幻,最后固定为一个缩小版本的卧室构图:   双人大床、床头柜、地毯、窗帘、绘画着山水风景的花瓶,即便这个“缩图”只有米粒大小,但由这边看过去,其中大到床铺,小到插在瓶里的几株半枯百合花,都惟妙惟肖,仿佛是按照比例尺缩小之后的本体,找不出任何瑕疵。   “这……”   黄泉原来已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无论谏山冥——或者是有着谏山冥模样的敌人从哪一处攻来,她都有自信保护好自己与神乐,然而此刻结界破坏,非但没有敌人出现,更轻易就见到了似乎是结界运转关键的“核心”。   这本是她事先设想的最顺利的一种可能性,现在一切顺利当然是好事,心里却多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注意到旁边神乐投来的询问目光,黄泉笑了笑:“看来我们猜得没错,那个又黑又长的楼梯其实根本不存在,只是一种防御类型的法术而已。”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神乐问道。   “应该……我也不怎么确定。”她一面说话一面来到桌前,举起狮子王,尝试性地往前一刺。但在接触到那蜡烛之前,空中涟漪荡开,一个淡黄色的半球形护罩陡然出现,将蜡烛与那张由蜡泪绘成的“大屋构造图”保护在内。   狮子王的刀尖刺在这个防护罩上,让它有那么一瞬间往后凹陷下去,然而下一刻,随着护罩反弹恢复原状,一股强悍的力道顿时反击而来,将黄泉连人带刀震退了好几步,身后的神乐急忙伸手扶住。   这半球形的护罩闪了两闪,再度消失不见。   “果然。”   黄泉却像是证实了什么一样,高兴地笑了起来:“两道防御机制,一里一外,是真的结界中枢。”   知道神乐尚未接触到这方面的知识,她观察着桌子周围,不时旁敲侧击地用刀轻轻戳一戳那个防护罩,口中说道:“除了某些传承没有断绝的古老家族之外,现在绝大多数阴阳师所使用的结界,其实都属于‘泛式阴阳术’的范畴。泛式的法术很好辨认,所以也有很多共通的特征……例如结界本身的设计,以及对于本身核心的保护——如果核心被其他人控制,不仅可以轻而易举破坏掉这个结界,更甚者,被人反客为主,反过来掌握这个结界,那可就赔本赔到姥姥家了。”   “至于保护的方法……由于一个结界本身的灵力有限,所以普遍采用一里一外的方式,也就是俗称的‘二重结界’。首先以空间类的法术牵制拖延对手,耗损对方的体力与精神,等到被破解了,再把结界大多数的力量调遣到中枢附近,作为第二道防线。这最初是那位‘鬼才’土御门夜光所确立下来的体系,后来逐渐完善,最后变成现在这样,已经是泛式结界术的基础,必修的科目。”   “当然,这么几十年里,也有很多厉害人物,在泛式的基础上创造出各种独特的结界。像是草壁一族的‘天下五剑’、土御门本家的‘十二天神护法界’等等……不过最出名的,应该还是前十二神将,牙城守大人的四重结界了。”   前十二神将。   想到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义,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数年前,阴阳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主动请求对策室的协助,组成了一支联合队伍,试图进军树海,结果却是足足五名“十二神将”丧命于树海深处,阴阳厅元气大伤,直至今日也没有完全缓过劲来。峰不死子主动请辞,推举其学生神宫寺菖蒲继任对策室室长,谏山奈落更是一臂被断,从此退居幕后,将家主象征的狮子王提前交给了黄泉。这是与她们息息相关的大事件,作为对策室一员,神乐与黄泉自然不会对此感到陌生。   而人称“不破之壁”的牙城守,便是这五人之一。   “虽然不清楚四重结界具体是怎么一种法术,但牙城大人能凭借着这门法术,从普通的祓魔官一举跃升至名列十二神将,肯定很厉害没错……只可惜牙城大人已牺牲,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弟子或后代,这门法术大约也就此失传,再无缘分亲眼见识一下了。”说到这里,黄泉不禁有些惋惜。但她很快就又摇了摇头:“其实应该庆幸才对。如果现在困住我们的,就是那个著名的四重结界……”   “那我们就可以乖乖闭着眼睛等死啦。”神乐想象了一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别在这种时候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嘛。”   “哈哈……”轻轻笑了两声,黄泉试探的动作忽然一停,面露喜色:“找到了!”她手腕一转,长刀呼啸斩下,重重斩在受激而现的防护罩上。   咔擦!   与先前不同,护罩虽然还是向下凹陷,但在与刀刃直接接触的部分,却赫然传来了轻微的破裂声,荡开的涟漪之中,也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几道细小裂痕。   然而反击力道扑面而至,黄泉一时拿不住刀,狮子王抛飞而出,人也跟着踉跄着后退出去,她伸手一按墙壁勉强站稳,随即看向神乐:“既然知道这是泛式的结界术,要找出最脆弱的一面加以破坏,也就不再是什么难事了——神乐,快!趁现在,在它自动修补之前,打破这个乌龟壳!”   “好!”   不用黄泉提醒,几乎就在那碎裂声响起的同时,神乐已经默契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朝着黄泉点了点头,一步踏前,右手用力挥了出去。咔的一声,刀鞘机关运作,一轮刀光破空而出,正好赶在那护罩消失的前一个瞬间,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黄泉刚刚攻击的位置!   咔擦、咔擦——   接连遭遇重创,护罩顿时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裂痕越加明显,在咔擦咔擦的响声中几乎遍布了大半个表面,眼看摇摇欲坠,却还没有破损,黄色光芒一闪,桌上的烛光转暗,但护罩边缘的两三道裂痕却开始迅速修补,转眼已恢复如初,看不出任何的破损迹象。   “唔!”   一刀斩出,身体还维持在拔刀前倾的姿态,神乐望着面前不断修复的护罩,忍不住有些懊恼:“明明只差一点了……”   “足够了,神乐,让开——”   话音未落,呼啸的破风声自身后传来,如同心有灵犀一般,神乐就势往地上一扑,什么东西从她后背上方掠了过去,钉在了正不断修复自身的防护罩上。   身子骨碌碌地滚出两圈,视野之中,是半截刀身都插入护罩之中的狮子王,露在外面的后半截兀自颤动不已。在她拔刀的时候,黄泉捡起了狮子王,用力一掷,做出了第三次的攻击。   这也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周围仍不断有灵力被调动过来,试图修补护罩,但三道攻击落在同一处,威力已远远超出了这道护罩能够承受的极限,护罩发出刺眼的光芒,随之在一道巨大的脆响声中砰然碎裂。破碎的灵力化作飞石四散而出,黄泉离得较远,没被波及,神乐早有准备,躺在地上,武士刀或挥或挡,也安然挡下了这一波最后的“反击”。   她看向蜡烛,紧接着脸色一变:“黄泉,那个护罩还在修复!”   “交给我!”   心知时机稍纵即逝,如果不在护罩重新生成之前摧毁核心,那先前她们所做的一切等同白费,黄泉咬紧牙关,扑过去抓住掉在地上的武器,由下往上,一刀斩向那立于桌上的半根蜡烛。   嚓!蜡烛与半张桌子应声而断,构造图四分五裂,烛火倾斜,黑暗与光明如同被无形的分界线隔了开来。人与物体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之上,光影变幻,失去蜡烛照明,黑暗如潮水汹涌而至,将黄泉整个人吞没了进去。   下一刻,人影消失无踪。   ……   当光明重现,眼前所见的,是一方小小的房间。没有窗户,房门紧闭,除却摆在正中央的方形木桌外,别无他物,只有四面刷成雪白的墙壁。   四四方方的桌面上,放着还剩四分之一左右的蜡烛。蜡烛没有放在烛台或盘子里,而是就这么直接放在桌子中央,淌下的烛泪,却在这方桌子上缓缓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图案。   那是一名手持薙刀、身穿和服、脚蹬长靴,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花装饰的高挑女子。   烛火摇曳。   将她的影子投在了墙壁上,一片漆黑之中,有什么正在酝酿。神乐屏住呼吸,盯着自己墙上的影子,缓缓退后,一面把刀收回了腰间的鞘中。   有若实质的杀意凝聚,原本该是影子的什么东西剥离了下来,翻涌着、滚动着、逐渐拥有了人类的形体——   “神乐。”   ”冥姐姐……不,你不是冥姐。”   望着面前拥有谏山冥外表的什么东西,神乐只觉得嘴里发干,握刀的手指下意识用力:“你到底是谁?你把黄泉怎么样了?!”   “我不是冥姐。那我又会是谁呢……黄泉吗?”   一向淡漠的语气,在此刻却莫名有些咬牙切齿,“谏山冥”咧嘴一笑,那嘴角竟一直到了两边的耳朵位置,露出全部的牙齿——不是雪白,而是一种仿佛被血浸染,令人心惊胆战的惨红色。   “想救她的话……”   她说:“想救她的话,就杀了我吧。” 第四十七章 选择(上)   “想救她的话,就杀了我吧。”   昏暗的烛光,狭窄的房间,本该熟悉的女子身影,此刻却只让神乐感到了无比的陌生。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急转直下,破界之法失败,黄泉忽然消失,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而出现在眼前的,又是先前她与黄泉联手都难以取胜、甚至打败了乱红莲的“谏山冥”。   一阵战栗掠过全身,冰冷的杀意刺激着肌肤,神乐下意识握紧刀柄,张口欲言,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你不是真的冥姐!   你到底是谁?   这里是哪?   你把黄泉怎么样了!   想说的话、想要质问的东西实在太多,但与对方那阴冷中带着怨恨的眼神对上,神乐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半个音节。   更何况,现实并没有留给她太多的思考时间——   “不敢杀我,那就死在这里吧。”   嘴巴裂到耳畔的诡异笑容只持续了几秒钟,慢慢收了起来,又变成平时表情淡漠的银发女子。谏山冥随即一扬薙刀,刀锋之上,寒光闪烁。   冷意映入眼底,神乐的瞳孔陡然一缩。   即使至今为止一直生活在其他人的羽翼庇护下,没有什么独自对敌的经验可言,但女孩至少明白一点:与面前的这位谏山冥比起来,其他问题都可以暂时按下,因为如果自己死在此地,一切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几乎就在她举刀摆出防守架势的同时,谏山冥也挥出了薙刀。   乓!   这房间不大,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大约只有成年男性十步左右的距离,心知此刻的谏山冥怪力惊人,神乐居合刀护在身前,另一只手托住刀背,用从黄泉那里学来的卸力技巧挡下了这沉重的一击,却还是被打得往后退了两三步。   对方却像是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薙刀在空中停得一停,再度呼啸落下。砰一声巨响,神乐只觉得双臂发麻,但还没等她回过气来,眼前刀光闪动,杀意又至!   砰、砰、砰、砰,双刀眨眼间交击四次,神乐被打得踉跄后退,拼尽全力才没有让防守的架子彻底散掉,某个时候,两把刀再度交接,背部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呼吸陡然卡在了喉咙里,身侧,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蜡烛默默燃烧,火光投射在她的脸上,神乐表情凝重,按住刀背的右掌猛一用力,震开了架在其上的薙刀,下一刻,利刃去而复返,又挟着锐利的破风声斩了过来。   可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神乐身子一矮,猛地扑向旁边,让这记凶狠的斩击扑了个空,砍在身后的墙壁上。   她身体随之往地上倒去,右手持刀,左手一撑地面,双腿连环踢了出去——这是黄泉曾经教过的奇招,平日里面对那些毫无作战技巧可言的B级、C级恶灵,没有什么机会使用,此刻还是除了练习外第一次用在实战之中。   一刀落空,两人间的距离随之拉近,对于薙刀这种长兵器来说,也就相对失去了一部分的优势,谏山冥甫一转身,女孩双脚连环踢至,竟然来不及闪避,被硬生生地踢退了两步,衣服前面多出了两个明显的鞋印。   若依照黄泉的教导,这时候便应该顺势追击,无论选择上撩或者横切,都是足以克敌制胜的关键杀招,可居合刀握在掌中,将要挥出的前一刻,神乐却忍不住犹豫起来。   眼前这个人嘴巴能裂开那么大,力气又这么大,肯定不会是真正的冥姐。   问题是,如果这个是假货,那真正的冥姐究竟在哪,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冥姐出了什么意外,如果眼前的这个谏山冥受伤,会影响到真正的冥姐……   诸如此类的担忧,或许只需要一点时间便能释怀,然而战机稍纵即逝,又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给她斟酌得失?略一犹豫的功夫,视线前方,谏山冥已经站稳了脚步,薙刀一横,警惕地望着这边。   良机已失。   神乐默默叹息一声,同时,她知道自己大概很难再找到另一个更好的机会了。时间拖越久,黄泉那边遇到危险的几率就越大,但速战速决……谈何容易。再者也没人保证说,只要打败面前的假冥姐,就能救出黄泉,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从这个诡异的结界里出去,如果擅长结界的小纪或者其他人在……如果不是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的话……   时间流逝,各种念头不断涌上,不安的情绪随之越来越深,眼角余光中,木桌上的蜡烛越变越短,火焰摇曳,整个封闭的密室在明与暗之间转换不定。   “你想救谏山黄泉。”   谏山冥却没有再度攻上,反而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她的声音很冷,听在女孩耳中,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如果我告诉你,谏山冥与谏山黄泉,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怎么选择?”   “你说什么?”   神乐皱了皱眉。   还未回话,又听银发女子说道:“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两人加上你自己,只有一个人能够离开这个结界,而留下的其他两个人都会死去。你会选择让谁离开?”   “你……”   “不用回答我。现在,在这个选项之中再加入你的父亲,四个人,你还是会坚持刚才的选择吗?”声音里带着隐隐的讥讽:“再加上谏山奈落……饭纲纪之、樱庭一骑……真锅美红……如果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你会选择谁呢?”   明知这只是一个荒谬之极的假设,可在听到的同时,心里也忍不住浮现出相应的想法,要救谁,又要舍弃谁,即使只有刹那间的犹疑,依旧让神乐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她不由得轻轻咬了咬嘴唇,大声道:“你、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你别胡说八道了!”   “不可能吗?哈哈……”谏山冥神经质地笑了两声:“那就让我们回到更实际的事情吧。谏山姐妹与你,三个人都在这个结界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既然如此,你会怎么做呢?自私地让自己活下去、把机会让给你最喜欢的黄泉姐姐,又或者……救一个与黄泉互不对付的女人,然后两个人一起死在这个地方?选择的权利在于你——”   话音未落,谏山冥薙刀一抬,稳稳架住了神乐猛然挥出的武士刀。对峙的两口利刃后面,是女孩有些恼怒的目光,神乐瞪着她:“我才不做这种乱七八糟的选择呢,只要在这里打败你就好了!”   “你总共有三次选择的机会。现在,是第一次。”   烛光昏晦,仿佛随时有可能熄灭,令人心头发寒的冷笑声中,谏山冥长刀一挥,两道身影再度分开,随即,又是一阵更胜先前的乒乓乱响!   ps:大约下章或者下下章,失踪数月的小年糕就能登场了,因为之后大概会回收一些伏笔,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把现代篇这十万出头的章节从头再读一遍,应该就不会懵逼了~ 第四十八章 选择(中)   咔擦!   黑暗中,清脆的碎裂声回荡开来。那道青色护盾只坚持了一瞬,便在某种攻击之下化作漫天粉末,纷纷扬扬,转眼消失无踪。   身后传来樱庭一骑下意识的惊呼声,身侧,二阶堂桐刚刚收回掷出的绳镖,四周一片漆黑,目不视物,却能感受到一股怨毒冰冷的杀意,神宫寺菖蒲摩挲着自己左腕的手链,微微皱了皱眉——原本六颗圆润无瑕的青色珠子,此刻已经布满了无数细小的裂纹。   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食指在其中一颗珠子上用力敲了两下,那颗青色宝珠应声而碎,在三人面前再度张开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青色盾牌。   几乎就在护盾出现的瞬间,锐利的破空声陡然响起!   仿佛有谁松开了崩紧到极致的弓弦,什么东西呼啸着打在刚刚成形的护盾之上,盾牌闪了两下,在被击中的位置周围,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痕。   “小桐。”   轮椅上的女子轻声唤道。站在旁边的二阶堂桐点了点头,右腕一抖,绳镖顿时往刚才那破空声传来的方向激射而出,黑暗里,好像有谁举起了手中握着的物件,“当——”的挡住了这一镖,火星飞溅,隐约照出十余步外,一张惨白的男人脸庞。   仅仅只是火星由诞生到熄灭的刹那之间,那男人穿着宽大的雪白狩衣,戴一顶乌帽子,典型的神主打扮,望过来时,目光之中闪烁着冷漠的色彩。绳镖被这么一格,立刻弹向后方,他也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张木制的长弓——对准这边的三人,右手缓缓地拉开了弦。   弓弦上并没有箭矢,但随着男人的这个动作,点点紫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手中形成一支箭的模样,随即,光芒消失,周围回归最初的黑暗,三人视线前方那紫色的光芒却愈加明显,某种阴冷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   二阶堂桐右手再动,绳镖如鞭子般唰地横扫而出。然而在这一记扫击命中之前,男人右手一放,弓弦陡震,紫色光箭再次击中三人身前的护盾,气流激荡,似乎有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席卷而出。   这一刻时间宛若放慢了数倍,神宫寺菖蒲可以清晰看见那面护盾上的裂纹逐步扩大,最终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那紫色箭矢尽管也黯淡了许多,却依旧一点点地穿透护盾,眼看即将刺上她的眉心。   “哞。”   身体稳稳地坐在轮椅上,指尖摩挲着手链,神宫寺菖蒲脸上依旧一片平静,她开口,吐出一个单字——   那支来势汹汹的箭矢忽然停住。   箭尖距离女子的眉间不过只有短短数厘米,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一般,剧烈颤动着,无法再前进一丁点的距离。   “阿。”   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   这声低喝甫出口,紫色光箭倏然调换方向,竟转而朝它原本的主人射了过去。与此同时,啪的一声,绳镖也已缠上了男人持弓的左腕。二阶堂桐将绳索缠绕几圈,猛地往旁边一扯,在牵制的同时,利镖借巧力陡然弹起,径直刺向对方咽喉。   上有利箭,下有尖镖,两者配合默契,这一着转守为攻,大抵换成谁都要被打得手忙脚乱,至少看在樱庭一骑的眼里,已是足够震撼了。即便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直到双方几度攻防结束,他也没找到合适的出手机会。   他以前听饭纲纪之说过,神宫寺菖蒲在瘫痪前曾是阴阳厅的咒搜官,实力比起顶尖的几人亦不遑多让,平日里几乎没见她出手,没有什么概念,此刻看来,好友所言应该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   至少,换成是他遇到这种情况的话,怕是早就死到不能再死了——这同样不是谦虚。   而现在似乎也是这样。   下一刻。   那名神主打扮的男人不闪不避,任凭倒戈而来的紫色光箭与尖利绳镖一上一下,洞穿了自己的眉间与咽喉。   紫色的鲜血飞溅而出,他的脑门上被开了个洞,却没有脑浆与其他的液体随之流出,只有某种刺眼的紫光闪烁,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些原本该是血肉的位置,都变成了某种玻璃一样的紫色结晶体。   绳镖卡在了男人的喉咙中央。一点一点,从那镖尖开始,一模一样的紫色蔓延而出,似乎极其缓慢,但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整支镖都化作晶莹透明的紫色结晶,而且开始进一步侵蚀绳索。二阶堂桐用力抽了几次,没能把那镖从对方喉咙上拔出来,不禁变了脸色。   “这是……”   “小桐,放手!”   二阶堂桐应声松开绳镖,失去掌控者,系着长绳的尖镖在地上扭动几下,待到紫光将整条绳索笼罩,忽的如蛇弹起,卷向男装女子的小腿。   但在那之前,神宫寺菖蒲已经抓住自己手腕上缺了一颗的手链,猛然扯开,顾不得因此擦破的几道血痕,将这条手链往前用力一丢,由于系住的绳子已断,刚一丢出,十数颗小珠子立刻四散飞开,一时充斥了整个空间。   “唵——嘛——呢——叭——咪——吽——”   她用极快的语速念道。   但听在其他人的耳中,却觉得这六个字无比漫长、无比缓慢,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一道轻微的炸裂声,空中某颗珠子忽然炸开,在它原来的位置留下一枚缓缓旋转的符文。   随后,柔和的光亮以这五枚符文为中心,一圈圈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所经之处,紫光黯淡消失,黑暗如潮水退去,那手持木弓的男人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暖色的光华——   ……   烛光摇曳。   当眼前再见光明,樱庭一骑心里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感觉。他提着两个改造过后的手提箱子,打量着四周,眼神警惕非常,因为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总部会议室,而是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个狭窄的房间。   房间很小,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大约只够成人男性十步的距离,空荡荡的,没有什么摆设,只在正中央放着一张方形木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房门,看上去很是有了些年头,无论桌子、门还是房间本身,都透着一种经由岁月沉淀后的厚重气息。   唯一的照明只有木桌上的蜡烛。   蜡烛还剩下四分之一左右,并未放在烛台或盘子里,而是就这么直接放在桌子中央,烛泪淌下,在桌面上缓缓绘出某种莫名眼熟的图画。但在樱庭一骑想起这副图画所代表的意义之前,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六字大明咒,菖蒲,你的水准又进步了不少嘛。”   从未听闻过的陌生声音,在听到的瞬间,在樱庭一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一个大概的印象: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十六七岁,天真活泼的小姑娘,穿着巫女服,利落的及耳短发,双手各拿着一条金光闪闪,类似于棍棒的兵器——   不对!   意识到这个想象实在太过详细,他悚然一惊。正是这个时候,烛火无风自动,将他与其他两人的影子射在了墙壁上。杀意凝聚,这影子也在慢慢地改变形状,片刻,已经变得与最初截然不同,再看不出半点原型了。   看着这一幕,神宫寺菖蒲微微地咬住嘴唇,失去兵器的二阶堂桐握紧拳头,摆出格斗的起手式,樱庭一骑想了想,后退两步,又像刚才那样退到了神宫寺的轮椅后面。   光影变幻,那三道变形的影子陡然从墙壁上“剥”了下来,如同一张纸那样摇摇晃晃了片刻,变成了三个活生生的人影。   两男一女。   由樱庭一骑的影子所化的,是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眉毛与头发皆是灰白,脸上皱纹沟壑交错,双目深深地凹陷下去,表情透着苦涩,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樱庭一骑只觉口中发苦,仿佛吃了一颗黄连那样,心中也是一阵阵的酸涩,过往种种不如意的挫折经历浮现脑中,竟让他一时陷入了恍惚之中。   但这恍惚只持续了一瞬间,随着神宫寺菖蒲一声咳嗽,樱庭一骑眼前的幻境消失无踪,回过神时,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   “没有把握的话,千万小心不要对上他的眼睛。否则你可能会得抑郁症,或者更严重一些,生无可恋,直接自杀。”二阶堂桐在旁边提醒道。   樱庭一骑愣了愣:“你认识他?”   “当然。”   二阶堂桐简短地回答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随即望向其他两人,随后却又是一怔,那两人样貌极其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有着血缘关系。男的正是刚才攻击他们的那人,手持木弓,一身标准的神道教打扮,狩衣乌帽,但额头与咽喉的伤口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女的。   赫然是刚才他听到少女声音时,不禁浮现出的那副模样——   穿着与其说是神社人员,更像是某些角色扮演时会登场的别致巫女服,在胸口与其他地方都开了岔,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将其人前凸后翘的曼妙身材尽展无余,乌黑的短发堪堪遮住耳朵,发丝晃动间,可以看到圆润的小耳垂。   只是她手里拿着的兵器,却与“巫女”经常给人的形象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一对类似于棍棒,没有开刃的兵器,长度一米有余,端顶无尖,底部设有手把,四面向内凹陷,其上雕刻着两只腰缠兽皮,手持巨棒,生着獠牙的巨大鬼族。   见樱庭一骑望过来,这巫女眨了眨眼睛,笑着抛了个媚眼过去,“小弟弟,你是菖蒲的什么人啊?该不会……哈哈哈哈哈。”   她神情暧昧,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神宫寺菖蒲目光转冷:“仓间铃,几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都没变,知道怎么样才能彻底激怒我。”   “哎呀,这么夸奖我还真是不好意思。”   巫女嘿嘿笑着,见神宫寺没有再理会她,倒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耸了耸肩。神宫寺菖蒲将目光移向其他两人,表情凝重,“好久不见了,两位。”   神主打扮的男人不发一语,沉默着点了点头。过得片刻,中年人说道:“确实,自从上次之后,已经有数年没见了。”与外表一样,他的声音也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之意,宛若盲人拉出的胡琴声,丧亲之人的哀哭之声,只是短短一句话,已令人心头酸楚。   “还不够久。我本来以为,下一次见面会是来世的事情。”   神宫寺菖蒲摇了摇头。   听出话中之意,樱庭一骑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而下一刻神宫寺道出的话语,也确实证明了他心中的想法:   “早在分辨出这个结界时,我便有所猜测了,没想到竟是最坏的可能性……‘神弓’仓间明、‘鬼狩’仓间铃、‘风神’饭纲信之、‘铁壁’牙城守、‘仁王’元道,数年前早已身亡的五人之中,既然你们三位能够再度出现,我很好奇,信之与元道大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第四十九章 选择(下)   对于这些名字,樱庭一骑并不陌生。   或者应该这么说,只要是稍微关注这方面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没听说过神宫寺菖蒲道出的五个名字。   箭术不凡,且精通各种神道术式的“神弓”仓间明。与之相对,其妹仓间铃天生神力,曾经赤手空拳搏杀过一只滥杀无辜的凶恶鬼族,随后更以硬碰硬,正面接下了前来寻讨说法的鬼族之王——大江朱一击而不死,从此声名大噪,“鬼狩”的别名也随之流传开来,为世人所熟知。   至于其他三人,比纪之大四岁的饭纲信之乃名副其实的天才,也是原本众人属意的下一任继承者。他极为擅长风系法术,人称“风神”,最出名的事迹是数年前曾御风而行,仅仅用了半小时的时间,便从九州鹿儿岛赶到东京,成功阻止一起恐袭事件。   以及大器晚成,凭一人之力钻研结界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纵使土御门本家长老也自叹弗如的“难攻不落之盾”,牙城守;一杆长枪,万夫莫敌的“仁王”元道,在二三十年前,“神扇”与“阎魔”等顶梁柱资历尚浅的时期,堪称阴阳厅最强的矛与盾,那些光辉事迹,即便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讲得完。   但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四年前,阴阳厅与对策室共同组织了一支联合队伍,几乎是用上了当时能够动用的所有资源,规模之盛大,阵容之豪华,令人咂舌。在当时,即使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支队伍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成立,却没有谁会怀疑最后的结果。   胜利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赢得更漂亮而已。   但结果却狠狠打了他们一巴掌。   参与主要行动的五名阴阳师,名列十二神将的强者皆尽陨落,负责外围接应的土宫舞重伤,谏山奈落断了一臂,不得不退出前线,其余死伤的人数更达到了可怕的三位数,几乎参加到这件事的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要知道,这些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   事后发起人峰不死子引咎辞职,并推荐神宫寺菖蒲接任对策室室长,阴阳厅那边同样乱糟糟地闹腾了好一阵子,再加上由"导师"大连寺至道引起的上巳大祓,更让这个庞大的组织元气大伤,直至今日,也依旧未能完全回到往日的强盛。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种种归根结底,正是源于五名顶尖战力的骤然死亡。但现在,他们却回来了,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气……与恶意。   这到底是什么荒谬的玩笑啊。   樱庭一骑不禁心想。   与此同时,另一边,有人说道:“奇怪,菖蒲你不先问一下我们为什么会还活在这个世上吗?呐,呐,你真的不打算问吗?”   神主打扮的仓间明由始至终皆沉默以对,表情哀愁的中年人也只是最开始简单地说了一句话,随后再也没说话,只有穿着风格独特的巫女服,整个人像是什么深夜动画里巫女角色的仓间铃还在笑嘻嘻地说道。   “我不知道阴阳厅与仓间家是怎么想的,至少,对策室与我这边……”神宫寺菖蒲淡淡地说道:“不会将恶灵——即使它曾经是人类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当成是活着的生灵。”   烛光里,一瞬间的安静。   “你再说一遍……”仓间铃眯起了眼睛,目光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她身旁,仓间明毫无反应,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如雕像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的气氛中,牙城守叹了口气。   神宫寺菖蒲对上那凶狠的眼神,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就再说一遍。我所认识的牙城大人与仓间兄妹都已经死了,而且……照现在这情形看来,几位大概还得再死一回,对此,我深表遗憾。”   她的语气淡然,好似只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可这话无论由谁听来,大抵都是再显然不过的挑衅。又过一阵,巫女忽的笑了起来——这倒有点像是怒极反笑了:“菖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了?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想在最后过上一把嘴瘾嘛?”   她举起手中沉甸甸的兵器,指了指菖蒲,“你——”随后点向满脸戒备的二阶堂桐与站在最后面的樱庭一骑,笑容灿烂:“还有你、和你,你们三个人,想好怎么死了没有呀?被我打成肉饼,被我哥一箭射爆脑袋,或者困在这个结界里活生生饿死……虽说结果都一样,至少死法还是可以让你们自己来选的。”   来者不善,这是最初就知道了的,但此刻看着一个妙龄少女笑着说出这种话,仍不禁让樱庭一骑生出了荒谬难言的情绪。   至今为止,他所接触的,能称作“敌人”的绝大多数皆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低级恶灵,最令人抵触的,也不过是那些遭到侵蚀的活人——“魍魉”。但这些终究已经不再是人,而成了另一种怪物,只要迈过最初的抗拒心理,在击杀消灭它们的时候,便不再有所犹豫。而如同眼前之人,会说会笑与正常人无异的恶灵,他却未曾亲眼见过。   只是听闻,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排行为A乃至特A级的恶灵,任何一位都能引发重大灾厄,普通人纵有成千上万之数也无法战胜的强大存在。   更何况,这三人原本皆是大名鼎鼎的一级阴阳师,若真要对上,室长与二阶堂桐不论,他自己是肯定不存在半点胜算。   除非室长能够以一敌二——   但这可能吗?   樱庭一骑心有忧虑,望向前面,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从这边只能看到侧颜,只是,神宫寺菖蒲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慌之色,目光转过去,正好看见她轻轻拍了拍轮椅的护手:“看来,谏山冥失踪应该也是你们做的好事了?”   “喂,为什么我要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既然在你眼中,我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妨让我得知真相再死呢?又或者,你并不像嘴上说的这么自信,害怕杀不了我,导致秘密泄露出去,影响后续的计划。如果是这样的话……”口中说着,神宫寺菖蒲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关系,我能理解。”   “你——”   巫女蓦然握紧了手中双锏。   “这是激将法。”面带苦意的中年人看她一眼,提醒道。   仓间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知道!所以这又怎么样,横竖都要打死这几个家伙,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吗!”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她马上自问自答地接了下去:“当然有!说出来我就会很开心,很畅快,做人最重要的不就是开心嘛!”   牙城守一窒,随后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神主打扮的男人由始至终都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仿佛一具石头做的雕像,仓间铃嘿的笑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这么胆小像什么话。你敢问,我就敢告诉你,至于听完之后能不能活着离开嘛……就要看你们的脑袋到底有多硬了。”   她一扬下巴,语气笃定:“菖蒲,你应该看出这个结界的名堂了吧。”   “四重结界。”   神宫寺菖蒲果然答道:“牙城大人所创的泛式结界术,四道结界,环环相扣,如链勾连,生生不息。既可以分别设置于不同的场所,也能够在同一个地方展开,成为最坚不可摧的牢笼。除非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同时摧毁四道结界各自中枢,又或者直接用无比强悍的力量,强行击溃其中一处,打破循环,除这两者之外,再不存在第三种破界之法。”   大概是为了不了解这方面的樱庭一骑,她说得十分仔细。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仓间铃一声冷笑,随后却见轮椅上的女人摇了摇头:“只可惜,四重结界虽然强悍,但除却坚固,并没有其他的效用。”   “物贵精,而不在多。”见话题来到自己身上,中年人沉声道。   神宫寺菖蒲点点头:“有道理。”   “而且本来的目标就是把你们困在这里面,杀人这种事情,由我们亲自动手就好。”仓间铃补上一句:“不过在动手之前,既然菖蒲你想做个明白鬼,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就成全你。认出这是四重结界,那你猜,除了这里之外,其他三道结界又会在哪里呢?”   “看得出来,这结界是借东京地下的灵脉之力而设,那么剩余的三处结界,大概也离不开七个特殊的灵力汇聚点。”指尖轻轻敲着轮椅扶手,神宫寺菖蒲沉吟道:“而你们有意抓走谏山冥,目的是引我们分开寻找,各个击破的话……若元道大人与信之与你们一样都已‘复活’,那他们两人此刻应该已经找上黄泉与神乐两人所在的废弃宅邸、纪之、或者……”   抬起的手指一顿,重又放下:“……谏山本家。”   “完美的一网打尽。”   仓间铃抬了抬下巴,没有否认,相当于肯定了她的猜测。   然而这位对策室的室长眼神依旧冷静。她将目光从手持双锏的巫女身上移开,望向那还剩下四分之一的烛火:“所以,你觉得一切真能这么顺利吗?”   “哦?”   仓间铃挑了挑眉毛,也跟着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视线前方,烛光晃动——   ……   “为、为什么出不去!该死,为什么打不开,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谏山家。   纵然已经用尽全力,眼前熟悉的大门却仿佛与空间嵌在了一起,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开启的迹象。   谏山幽大口大口喘着气,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因为疲累,又有多少是因为心头的恐惧,实在难以说清,他半条手臂已断,鲜血淋漓,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那被利刃斩断的位置,一片鲜红之中,也隐隐渗出了某种怪异的紫色。   他甚至开始感到头脑有些晕眩起来,四周的物件开始摇晃扭曲,恍若什么意识流的绘画,透着荒谬离奇。又再尝试了几下,依旧没能开门,体内的力气正一点点地消失,不得已,他只好背过身子,靠着门板,在变得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之中,抬头望向自己的兄长。   砰!   二楼,接近楼梯的走廊上,从这边也能隐约看到一部分的景象。谏山奈落高大的身躯格外明显,他右手持剑一格,挡住了谏山冥迎面劈来的薙刀。随即反手一削,逼得对方往后急退,但仍是被削去了一小片的衣袖。   粉白色布料飞在空中,恍若翩翩飞舞的蝴蝶。而下一刻,它也确实变成了蝴蝶——一只羽翼上有着奇妙纹路的蓝色蝴蝶。   蓝蝶甫出现,立刻扑向谏山奈落,然后被唰的一剑斩成两半。   翅膀上发光的奇异纹路逐渐变暗,点点鳞粉掺入风中,肉眼难辨,转眼消失无踪。蝴蝶落在地上,谏山奈落又一剑打退了进攻而来的银发女子,站在那里,皱了皱眉。   “毫无意义的战斗。冥的刀术是我当初亲手教授,而如果是想让她来消磨我的体力,那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别再浪费时间了,出来吧!”   语毕,他右手一抬,剑刃扫出一道熊熊燃烧的烈火,这道火焰往前推进,刹那间越过大半条走廊,眼看就要落在挂着一幅画的墙壁上——   但在那之前,它便被人挡了下来。   屋子里乍然刮起了一阵狂风,以某一点为中央,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轻易扑灭了这道剑刃带起的火焰,余势不停,呼啸着掠过谏山奈落的身躯,竟发出了数道“嗤”、“嗤”轻响,这是衣服被割裂的声音。   左脸颊上刺痛传来,皮肤裂开,血珠渗出滚落,他偏了偏头,用舌头将这几滴血舔了进去。感受着口中弥漫的血腥味,谏山奈落目光微凝:   “竟然是你。”   “听起来,我似乎不是您所想的人选。”   狂风停歇,烈火熄灭,原本空荡荡的走廊尽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人影。那是一名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性,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一副金丝眼镜,长相与饭纲纪之颇为相似,竟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就算被认错也不是没有可能。   “饭纲信之。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需要纠正你一点,我和其他人确实都死了。先死了一遍,然后又复活了而已。”摘下眼镜,又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块青色的眼镜布,这人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当然,有关于变成恶灵究竟算不算复活的事情,大家应该都有不同的看法。我并无意强求,但很多时候,随着立场不同,对某件事情的看法也会随之变化。”   “比如说,在得到了力量之后,你亲爱的弟弟立刻就对你动了杀心。再比如说,我们五人因那位大人而得到了新的生命,然而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原本在意的很多东西,其实一下子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这种摆脱禁锢的感觉很好,真的很好……”   他说着,缓缓戴上眼镜,语气诚恳:“奈落大人,您对我甚是关照,信之能走到这一步,同样多亏了您的多次提携照顾。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私心,想让您也能体会到这种美妙的滋味。”   “容我拒绝。”   “呵呵……没关系,我说过,很多时候,随着立场不同,对某件事情的看法也会随之变化。只要让您亲自感受一次那位大人的力量,应该就能够明白,现在这种执着是多么的没有意义了。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先让您同样经历一次死亡,所以……”   两人头顶的天花板下,一只蓝色的蝴蝶正无声无息地拍动着翅膀,静静观察着下方的情况。饭纲信之面带微笑:“晚辈先在这里说一声,得罪了。”   ps:回头看看这一段剧情都写了快十章了,emmm……大约再过两三章作个收尾,下章小秋和小静出场,就这样~   再ps:FF14,启动!   再再p:稳手2+仓促四连炸,FF14,关闭! 第五十章 剑现(上)   “得罪?”   走廊上,三方对峙。戴着眼镜的青年这话说出来,谏山奈落摇了摇头:“都死过一次了,你的废话还是多到让人不耐烦……但你觉得,事情来到这一步,我会真的毫无准备吗?”   “当然不会。”饭纲信之笑道:“您是人杰,能察觉到谏山幽私底下的小动作也不足为奇。实际上,这些事我们本来就没想瞒着您,至于将人叫过来先下手为强,同样是奈落叔叔您一贯的行事作风,我甚至可以这么猜测……”他换了个更加亲近的称呼,一面说话,一面把眼镜又往上推了几下:“您打的是钓出幕后主使者的主意,所以此时此刻,肯定在附近安排了接应的人手,没错吧?”   “不过嘛……”   巴掌大的蓝色蝴蝶停在两人头顶,偶尔扇两下翅膀,旁边,谏山冥表情呆滞,宛若一具失去了灵魂的人偶,呆呆地站着。目光往周围随意扫了一圈,收回来时,他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成竹在胸:“……在您的计划之中,可能有谏山幽,可能有谏山冥,可能还有着其他已出现过的对手,咒禁道的几位干部,却没有饭纲信之。”   “就好像其他几处地方,您的女儿,土宫家的小姑娘,我的好朋友菖蒲,以及对策室的其他成员,他们现在大概也都遇上了计划之外的对手……很多时候,只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一根稻草,就能轻易压死一头骆驼,而且据我所知,你们的战力本就不怎么充裕,又要分神监视树海与咒禁道,捉襟见肘之下,怕是再没有多少余力用来布局设计了。”   “咳咳,好像又说得太多了一点。哎,好不容易再会故人,心情实在太高兴了,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希望奈落大人您能够谅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呵呵……”青年一推眼镜,笑着摊开手:“总而言之,既然鱼已上钩,接下来究竟是您成功将我们一网打尽,又或者网被撕烂,更甚者,连渔夫也一起呜呼哀哉……就要各凭本事了。”   “各凭本事,很好,你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   两人的交谈中,另一个声音忽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进来。   开口的却不是谏山奈落——这是一个属于女人的嗓音,淡然、冷静,微微有些不耐烦:“奈落,让开。”   这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自成为谏山家的族长后,已经很少会有人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了,但谏山奈落却没有丝毫愠怒,点点头,听话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他原本站在书房前方,这一让开,房间内的景象登时一览无余。   “哦?”   房间里,书桌前方的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一人坐在那里,腿翘起来,左手支在膝盖上,托住下巴,目光看过来时,食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脸颊。   那是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身材高挑,至少也有一米七五往上,穿了件陈旧的咖啡色外套,一条有些褪色的牛仔裤——也不知道是设计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裤子上好几个地方都破了洞,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落魄的感觉。   这女人将乌黑的长发系成一条长马尾,坐在椅子上,头发摇晃着,竟还有一小部分垂在了地上。   看见这女人的同时,饭纲信之脸色已是一变。他习惯性地伸手扶了扶眼镜,低下头,金丝眼镜反射出一道冷光:“贺茂大人……真是好久不见,最近晚辈实在事务繁忙,没能尽快前往拜会,望大人大量,千万海涵。只是……我不明白,像您这等人物,为什么会干预小辈间的‘小打小闹’,这似乎并不符合您一贯的行事风格……”   女人依旧托着下巴,来回打量着门外的两人,等对方把话说完了,又过片刻,才开口道:“意有所指,所以你想要一个解释。”   “是。”   “但我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一问一答,饭纲信之不禁一窒,但还是继续道:“贺茂大人,何必这样呢。我无意与您为敌,更何况,咱们之间有着足够的合作契机……”   话到一半,却被那女人打断道:“咱们?你所说的咱们是什么东西,恶灵?咒禁道的那群渣滓?又或者——”她指了指谏山冥:“巫蛊术,下作的把戏。原来在你心里,贺茂贞姬已经沦落到要与这种偷偷摸摸的阴沟老鼠厮混的地步了吗?”   一字一顿,声音逐渐变大,到得最后几个音节,话语中怒火高涨,扑面而来。刺啦一声,贺茂贞姬长身而起,身下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撞在了后方的书桌上,好几叠白纸被震得飞起,纷纷扬扬,飘在房间之中。   她并指如剑,随意夹住了某张白纸。下一刻,只见银色流光闪烁,出现在女子掌间的,赫然是一口寒芒四射的武士刀。   手持长刀,她往前走出一步,眼神转为冰冷:   “贺茂家训,遇邪魔外道,定斩无赦。你们三人,齐上便是——”   烛光摇晃。   狭小的密室之中,三三对峙之势仍未改变。手持双锏的巫女正说着什么,身旁大多数时间皆一言不发的中年人忽然出声道:“信之那边碰到麻烦了。”   “谁?”   “贺茂贞姬。”   “贺茂……你说那个贺茂贞姬?这不可能!”仓间铃猛地一怔,下意识地否认道。但她也明白,在场这么多人里,大概没有谁会比牙城守这个主持者更清楚结界内部发生的状况,短短两三秒,这份惊愕发酵成形,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居然能请到那个脾气怪异的老太婆出手,看来我确实有些低估了你。不过菖蒲,四重结界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上加难,就算杀不了谏山奈落,照样可以在老太婆打破结界之前,打爆你们三个的狗头——”   “是吗?”神宫寺菖蒲微微一笑:“铃,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们这边的帮手,并不止贺茂大人一位。”   “什……哼,反正肯定是故弄玄虚,别以为我会上当!”   “是真是假,稍后就知道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大概还要先在你们三位的攻击下坚持一阵才行。”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小桐,‘神弓’由你负责,可以吗?”   “嗯。”二阶堂桐静静点了点头。   “我虽然残了,但对付一个只有蛮力的傻瓜巫女,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牙城大人嘛……”   当顶头上司笑着望向这边,樱庭一骑突然打了个激灵,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而这份预感立刻就成真了:“就交给我们对策室年少有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顶梁柱之中的顶梁柱,人人夸赞的樱庭一骑好了。加油干,这个月我给你发双倍的奖金。”   “我能拒绝吗?”他苦着脸问。   神宫寺菖蒲一脸温柔的笑容;“你今年的工资全没了。”   “就包在我身上!”   左右都是个死,比起饿死冷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像个英雄一样被打死。心里下了决定,樱庭一骑鼓起勇气,一大步从轮椅后面冲出,站在了牙城守面前。   与此同时,二阶堂桐在自己的口袋里一掏,又取出了一枚新的绳镖,扣在三指之间,蓄势待发。在她的视线前方,身穿白色狩衣的高大男性表情呆滞,犹如被丝线操控的木偶一样,用僵硬的动作缓缓举起木弓,手中,紫色光箭即将成形。   这一边。   “你这家伙,说谁是脑子里全是肌肉的蠢蛋啊!”   双锏交叉,呼啸砸落,带起的罡风将一旁的烛火吹得来回摇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神宫寺菖蒲抬起右手,在身前浮现出一层闪烁的灵力护盾,与那双锏一撞,“砰——”的一声巨响,护盾顿时四分五裂,轮椅吱呀后退,仓间铃却也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两步。   昏暗的光线里,新的护盾又重新张开,轮椅之上,女人笑着挥了挥手:   “加油。”   ……   “差不多就是这里了。耽误了这么久,希望黄泉同学与神乐两人没事……”   寒冷的风吹过长街,有脚步声渐渐接近过来,停在了某条小巷子的入口。穿着校服的少女抬起头,望着眼前这栋好似只有在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阴森老宅,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大和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手,贞姬不在,我当然要保护好你。而且吉人自有天相,两个小家伙肯定没事的啦。”   另一个软糯的声音安慰道。   绯纱静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雪白生物:“小秋大人,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都说了别叫我大人啦,我还是四五点钟的太阳呢,整天大人大人的,都把人给叫老了……让我看看……你往那边走两步,对,稍微后退一点……”绯纱静按照指示,围绕着宅邸转了几圈,见四周窗帘拉得紧紧,透不出半点光来,心中不禁更加担忧。   早在上午黄泉请假离开的时候,她就多少感到了一些不对劲。按理来说,黄泉因为受伤无法使刀的这段时间,应该都不用参与对策室的任务才对,但从黄泉的表现看来,那通电话明显是对策室打来的,那么多半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情况,才让那边不得不将黄泉这种伤员也召集了回去。   而等到午休时间,自己被一名僧人打扮,自称元道的彪形大汉袭击,危急时刻小秋大人乘着一纸鸽子赶来相救,两人配合之下好不容易才击退了对方,之后听小秋大人说了大致的情况,急急忙忙赶过来,却还是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要是因为自己的不中用,而让黄泉与神乐这两位好朋友出了什么事……   “哎,回神啦——”   尖尖细细的叫声中,她只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打了一下额头,却是被怀里抱着的雪白生物轻轻撞了一下。绯纱静“唔”的哼了一声,将思绪拉回到现实,正好小秋也落回了她的怀中,“别摆出这种苦兮兮的表情啦,等出事之后再自责也不迟,现在救人最重要。”   “嗯……”   “我记得,你应该已经学过火焰咒了吧?”得到少女肯定的回答后,小秋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那里是结界相对薄弱的地方,来一发全力全开的火焰咒,威力越大越好。”   绯纱静闻言一愣:“哎,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当然啦,要是连你这种半吊子都能一眼看出,布置这个结界的家伙不如直接去买块豆腐撞死好过。也就是说,我可是超级厉害,快点夸我——”   “小秋大……小秋……”少女有些无奈。   等了几秒钟,小秋撇了撇嘴:“没意思,你都不吐槽的。还是黄泉的反应更有意思一点……好啦,做正事做正事,火焰咒的口诀还记得吗?”   “记倒是记得,可关键的符箓……”   “有我在,你不用拿符,直接念口诀就行。”   ”知道了。”   虽然听过这位大人的名头与一些事迹,但还不曾亲眼见过对方的实力,即便刚才对上那个元道和尚,也只是用了个类似障眼法的小法术,神妙固然神妙,却未免缺少了一些震撼力。此刻听小秋自信满满,绯纱静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当即一面回忆着狐仙的教导,一面并起食指中指,对准了方才小秋指示的位置,口中念念有词道:   “玉帝敕吾——”   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眨眼之间,已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气旋。   数十上百种流派,各种各样的繁复口诀,归根结底,其实也不过是言灵之法的运用,但没有可供灵力寄存的媒介,眼看聚集起来的灵力又要再度散去,小秋细细地叫了一声,猛地从她怀中蹦跳起来,在空中张开嘴,“啊呜——”,竟生生把那团灵气给吞了下去。   一口吞下灵力的同时,白软身躯如同烤熟了的年糕那样,一下子涨大了好几圈,乍看上去竟有些像是鼓起的海胆,变大了的小秋在空中飞快地连转数圈,又是一张口,“轰——”,从嘴里吐出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   这火焰转瞬变成了一只鸟儿的模样,张开双翅,往前扑了出去。而在下一个瞬间,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陡然浮现出了一道半圆形的透明护罩,火鸟一头撞上去,随即化作漫天流焰,这护罩闪了两闪,消失不见。   啪。   小秋落回了少女的怀里,“叭”的吐出了一小团黑烟,“不行,还差那么一点点。小静,你有什么攻击力更强的招数吗?”   “没了。”绯纱静苦着脸,“这火焰咒是我学过的所有阴阳术里,威力最强的一个。狐仙大人说我基础打得不好,必须从头开始慢慢学起,要不然只会害了自己。”   “确实是这样。”   “莫非……”少女脸色忽然有些发白:“莫非我们没办法救黄泉同学她们了吗?”   “倒还不至于,只是……”小秋略一沉吟,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被她抱在怀里,稍微挪了挪身体:“也罢,虽然圣器的效果只剩下最后两次,用在这里有点可惜,但人命关天,没办法了。小静,你先离开这里——我了个去!”   话音未落。   小秋忽的发出一声惊叫,陡然间,整只年糕愣在了那里。   “怎么了……哎!?”   绯纱静正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后半句话还停留在舌尖,她很快也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奇怪,怎么找不到她们两个在哪……结界?两个小东西怎么被人关起来啦?哼,再硬的乌龟壳,在本狐面前照样不堪一击啦——”   这话音好似从天边传来,轰隆隆的如雷响一般,竟震得少女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目眩,扶住额头,接连往旁边跌出了好几步,直到靠住了一旁的围墙,这才站稳。   眼前还残留着晃来晃去的金星,她用力眨眨眼睛,往前看去。只见半空中灵力凝聚,竟化作一只直径足有十余米的雪白右手,拿着同样巨大的鉾铃,用力砸向那栋设有结界的老宅。   咚!   半球形的防护罩应激再现,鉾铃落下,在上面荡开了一层层剧烈震动的波纹。赶在它消失之前,那巨手又一次打了下来!   咚!   虽然这道攻击仍然被挡了下来,只是就连对阴阳术尚且一知半解的绯纱静也能看得出来,这道防护罩已然摇摇欲坠,濒临破碎了。但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修复,仅仅数秒的时间,本来黯淡到极点的光芒,俨然又有了变亮的迹象。   经历了两回硬碰硬的攻击,那只手的主人也不怎么好过,虎口被震得裂了开来,鲜血流淌,把半个鉾铃染成了红色。可这反倒激发了对方的凶性,一声怒喝,用尽全力,鉾铃第三次重重挥落!   咔擦!   尚在恢复途中的防护罩一瞬间发出了炽白色的强光,随后轰然碎裂,在少女眼前露出了巨大的缺口,那由灵力凝聚形成的巨手也随之分崩离析,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秋,这……”   尽管还不知道前因后果,绯纱静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急忙询问道,试图从对方那里得到能让她安下心来的回答。   小秋沉默了一下:“那只蠢狐狸……我告诉她多少次了,破结界和破坏结界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像这样子蛮干,肯定会被反弹伤害教做人啊……”   即使从这副软软糯糯的外表,找不到太多可以被称作表情的东西,少女听着对方骤然变得低沉的语调,还是敏锐把握住了情绪的变化,一时间快哭了出来:"狐仙大人她,她难道……"   "她没事。"慌乱也只是最初两三秒的事情,小秋很快冷静下来,吐出一口气,:"这种程度,最多就是个暂时性的半身不遂,休息个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你快去神社看看情况,帮我骂她几句……算了这个我自己来,她恼羞成怒是真的会咬人的。"   "好。"绯纱静点点头,然后又问:"黄泉同学她们两人呢,要怎么办?"   "她们应该还在结界里面,这个结界会自动修复,必须想办法从里面破坏才行,我进去看一下情况,你自己小心。"   眯了眯眼睛,小秋又简单地交代了几件事情,随即从少女怀里一跃而起,空中一转一折,如一道白色的流星般,冲进了那正在飞快复原,即将彻底恢复如初的结界之中!   ps:五千多字,本来可以分成两章的,但想想做人要言而有信,说下章出场就下章出场……嘛,按照这种进度,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大约元旦左右就能结束食零篇了……应该? 第五十一章 剑现(中)   “……你要记住——”   狭小的房间里,火光摇曳,一盏即将烧尽的蜡烛,一张木纹曲折的方桌。两人影子落在身后的墙壁之上,一退一进,陡然,巨大的破风声响了起来!   砰——   兵器交击的清脆声响中,女孩如同被怒涛洪流裹挟其中,一时间失去了对身体的主导权,往后“登”“登”“登”连退数步,握刀的右手仍在颤抖不已。   眼前粉白和服衣角晃动,银发女子紧追而来,刀锋迎面又至,一抹夺命的冷光在视线之中越放越大,竟有种整片天地皆被这道刀光笼罩住的错觉。神乐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像前几次那样举刀防守,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却好像有人声,隐隐传了过来。   这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听不仔细,但不知为何,她却好像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且如此,何况是这世间的生灵呢?”   心念一动,她刚刚举起半截的手臂忽然停住,整个人仿佛被薙刀带起的罡风吹动一般,又往后退了两步。房间本就狭窄,这两步一退,后背登时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与此同时,居合刀向前斜斜一推,竟恰到好处地挡下了薙刀这一记势大力沉的斩击。   没有金属碰撞的锵然之声,不知是有意为之或是单纯的巧合,神乐所选择的这个时机,恰恰是谏山冥一刀挥出,旧力将尽而新力未出的刹那之间。   双刀在空中僵持了一瞬,由始至终皆冷着一张脸的谏山冥,也好似微微愣了下。   同样怔住的,还有神乐自己。她目光落在两把对峙的刀刃之上,耳畔,那声音仍在说话:“……干净利落,是谏山家一脉相传的刀术风格。你的剑道大半是师承黄泉,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问题,黄泉的刀术虽然还有些稚嫩,却已经走出了她自己的风格。而其他人,像是谏山冥、或者奈落伯父,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领悟与道路……”   唰的一声,刀光再度狠狠斩了过来,较之先前,似乎还要更加凶狠凌厉了一些,心里那奇妙的感觉稍纵即逝,神乐仓皇间举刀一格,下一刻,身体被打飞了出去!   人在空中,烛火摇曳,忽然,那眼角余光觑见的火焰深处,陡然变幻出了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我不懂用剑。”   那是一处位于山脚下的小院子,一棵枫树,片片红叶纷飞,院落里人影来去,既有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也有各种奇形怪状,一望便知是妖怪的访客。枫树下,红叶间,一道身穿雪白上衣、朱红下裙的娇小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虽说身边的朋友啊敌人啊,很多都擅长舞刀弄剑,但我自己在这方面只能算个外行。”清脆如铃响的声音,那身影又道:“而且黄泉本身也是个好老师,她在教你的时候尽心尽力,没有留手,用不着我这个外行人再指手画脚。所以,我只和你讲一些基本的道理……”   “武学之道千变万化,却总有些不会变的东西,或者该说是万变不离其宗,人们去发现它,了解它,领悟它,从而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其实这是最好的方式,可惜,好像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让你慢慢摸索体悟了……”   手一翻,一口暗金色的古朴长剑从天而降,矗立在白衣红裙的少女身前。那双如水淡然的眸光静静看着她,语气柔和,却透出一丝肃杀:“神乐,你的武器呢?”   光与影在烛火中交错变幻,她重重地摔在了房间的角落,剧痛从身体各个地方传来,一时之间,几乎连手指也无法动弹。呼吸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胸口剧烈起伏,她挣扎着坐起身来,一抬头,谏山冥那如鬼魅般的身影又已经飘忽而至,来到她的面前。   薙刀高高举起,望过来的眼神中,找不到任何一丝的怜悯,唯有冰冷——   不同的两个人,不同的两口刀剑,在这一刻,在女孩的眼前,好似相互重叠,浑然如一,好像发问的不是那名陌生的娃娃脸少女,而是这位不同于平时的谏山冥。   “神乐,你的武器呢?”   与这声发问同时,银发女子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挥下了手中的薙刀。   另一边,随着白衣红裙的少女并指向前一点,暗金色的连鞘长剑宛若活物,竟随着这一指腾空而起,向她呼啸着砸过来。   神乐觉得自己好像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留在这古怪的结界之中,被谏山冥打得步步后退,另一半则身在某个如梦似幻的奇异之地,暗金色长剑在那名少女的指挥下,忽而在四周盘旋等待,忽然又猛地迎面打来,逼得她手忙脚乱,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抵挡不住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回都是险而又险地挺了过去。   “阴阳五行枪式。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套路,又经过这么多年的补充完善,应该可以拿来教人了……你虽说用的是刀剑不是长枪,但还是那句话,万变不离其宗,以你的天赋,应该也能从这里面学到点什么……名字?这名字确实是俗了点,正所谓俗而有力嘛……说回正经的吧,阴阳者,天阳而地阴,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九天九地,皆是为了让对方摸不清楚你接下来要用哪一招,要走哪一式……”   “至于五行……”   砰!   一声清越的金属颤鸣,两道人影乍合又分,烛火受刀风一激,仿佛更加黯淡了些许。谏山冥手持薙刀,几人一路打到现在,她终于首次开口:“这剑术,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   “剑……这就是黄泉教给我的剑道。”   手指轻轻摩挲着薄而锐利的刀身,神乐直视着对方质疑的眼神,回答道。   谏山冥摇了摇头:“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话音未落,她猛一挥手,竟将薙刀当成投掷武器一般,往这边直直丢了过来!   长刀撕裂空气,宛若标枪直射而来,神乐正要闪避,却见谏山冥本人随即脚尖一点,如飞也似往前掠出,竟赶在最后关头抓住了薙刀尾部,手腕一抖,让这原本刺向女孩胸膛的刀尖蓦然转变方向,由下往上,径直点向女孩没有什么防备的咽喉。   “……死吧。”   眼看这一击俨然避无可避,神乐微微垂下了眼睑,像是放弃一般,没有做出任何回刀防守或闪避的动作,但下一个瞬间,她的左手往腰间一伸,一扬——   啪!   闷响声中,薙刀被刀鞘砸得往旁一歪,只在女孩肩膀上擦出一条血痕,衣服布料裂开,几滴血珠飞溅开来。还未等谏山冥收回薙刀,神乐脚步一旋,身体趁机撞进了对方的怀里,左手持鞘抵住对方手持的薙刀刀柄,将右手握住的刀换了个方向,刀背往谏山冥露出的半截脖颈砍了过去!   “五行者,金水木火土也。相生则为攻,生生不息,攻中自有三分守势;相克则为守,环环相扣,如城池拒敌于外,而我在内训练兵卒,调配军备,正是以守蓄势,等待反击之机……”   ps:重感冒,这几天鼻子不透气,特别难受,尤其是脑袋晕乎乎的,写完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有点短,大家凑合看吧……   再ps:另外,这几天——病好了之后,把假贞德那本也捡起来,看看还能不能救一下,有推荐票啊月票啊最好给贞德那本吧,这里多点吐槽书评什么的就好…… 第五十二章 剑现(下)   刀背打。大概在各种流派之中,对这一招的传承皆是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独特的诀窍技法,说到底,这种缺乏杀伤力的招数,原也只是在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害人性命之际,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   神乐此刻反手挥出一刀,虽说心有顾忌,多少有所留手,但刀风呼啸,威力仍是不可小觑。在她想来,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这一击绝不可能落空,而只要击中,可以说已经等同于取得了此战的胜利。至于下一步的事情如何……   念头纷至沓来,却在这里蓦然停住。   密室内烛光明灭,两个柔软的身躯几乎完全贴在了一起,衣料摩擦,呼吸相闻,对长武器的使用者而言,无疑是最不利的状况,谏山冥往回收的薙刀才到一半,罡风扑面,她试图闪避,只是终究慢了一步,“砰”一声闷响,居合刀的刀背已沉沉砸上那露出来的苍白脖颈。   谏山冥的脑袋随之往旁边一歪,眼神闪过了些微的呆愣。与此同时,神乐稍微后退,拉开了一点距离,左手持鞘,右手反握刀刃,由内向外一挥,啪啪两声,双双打在了谏山冥握住刀柄的手背之上。这打的是迫她放开兵器的主意,然而在她的注视下,纤长十指先是一松,又蓦地握紧,然后是一声低低的冷笑。小女子警兆忽生,她猛一抬头,只见银发女子眼中的呆然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闪而逝,恍若嗜血野兽般的凶狠——   来不及去想为何吃了自己一记刀背打,对方竟丝毫没有要晕厥的迹象,电光火石之间,神乐身体本能反应,往外挥出的刃与刀鞘同时收回,交叉护在面前,这个下意识的防守架势刚刚摆出,她就看见谏山冥忽然放开薙刀,空出的右手向前一抓,抓住了她锐利的刀身。   “这……”   这柄居合刀名为舞蹴拾贰号,乃是名匠麦克小原平生最得意的几件作品之一,即便不能与黄泉的狮子王相比较,却也绝非凡铁,她曾用以斩杀过数以百计的恶灵,其中自然也有以防御力强大著称的类型,但即使如此,两年过去,刀身仍没有什么明显缺口,便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按照常理,血肉之躯用力握上这种锋利的刀刃,即使运气好能保住几节手指,血肉模糊总是少不了的。可这一刻,神乐却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被谏山冥抓住的同时,刀身竟发出了刺耳的悲鸣声,且随着对方逐渐用力,整把刀也在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后弯折过去。   若没有亲眼见到,大概不会理解这一幕究竟是何等的诡异,刹那之间,惊讶、疑惑、以及足以胜过这一切的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从心底翻涌而上,神乐默默咽了口唾沫,开口喊了一句:“冥姐姐……”直到这句话说出口,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如何的干涩了许多。   “呵呵呵……”   回应她的是一阵神经质的冷笑。   谏山冥一面手上继续用力,一边晃了晃脑袋,那后脖颈处的红痕清晰可见:“……小鬼,你倒是进步得很快……可惜……呵呵呵……”笑声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回荡在这狭窄的房间之内,蓦地,火光一晃,人影双双分开!   神乐身子站定,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自己的居合刀,目光望过去,脸色忍不住白了一白——刀刃已恢复原状,但方才被谏山冥抓住弯曲的位置,赫然留有数道醒目的裂痕,这种指力,如果是自己被抓住了……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整个人顿时不寒而栗。   但对手没有留给她太多担忧的时间。冷笑声还未停下,粉白身影又一次扑了上来,这回她再也不用那柄掉在脚下的薙刀,直接双手成爪,迎面抓过来,刀身裂纹仍在,道道触目惊心,神乐知道对方的厉害,自然不会选择以硬碰硬,她双手分持刀与鞘,这时左手上举,先用刀鞘格住了谏山冥的右爪,紧随其后,右手一翻,刀背架在鞘上,向前奋力一推——   好似早在脑子想清楚要如何应对之前,身体便自然而然有了反应,一举一动,一攻一守,用最为简短的时间,找寻出相对最合理的对敌战略,恍若历战老将,业已将战斗的技巧深深刻印在了身体最深处。虽然没有什么根据,神乐却莫名觉得,这大概与那白衣红裙的少女脱不了关系:   “金水木火土,相生相克,蕴化世间万物,这是阴阳师啊道士啊那些人在说的,也不知道神乐你信不信这套……不过嘛,我倒是从这里面总结出了一些战斗的道理,多少有点牵强附会,但听一听总还是没差的,哈哈……”   “敌强而我弱,则以守为先。守者,并非一味死守,不懂变通,而是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要点在于分、化、转、蓄……”   耳畔,清脆的嗓音娓娓道来,眼前,银发女子右手一翻,想要抓住刀鞘,但神乐仿佛早有预料,左手轻抖,刀鞘一弹一滑,仿佛变成了灵活的泥鳅般,不仅没有让对方抓到,更重重在她的手腕打了一下。这是类似于截脉手的技巧,若是常人,短时间内,整条胳膊大概都用不上力了,但谏山冥似乎没有什么感觉,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右手在空中僵了数秒,再度迎面抓了过来。   破风声呼啸响在耳边,神乐主动后退,她回想着那间枫叶飘飞的小院子——根本不用去刻意回忆,只要稍一动念,那名少女温柔的微笑,顿时浮现眼前:   “以剑护身、以神守心、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她侧身避开这迎面一抓,身子再退,全然放弃了攻击的打算,面对谏山冥一击快过一击的攻势,要么直接以刀鞘格挡,要么用上黄泉曾经教过的卸力技巧,总是有惊无险地接下了对方如狂风暴雨的连环抢攻。即使此时的谏山冥力量强横,远胜神乐,但两人的差距其实并没有想象的大。女孩真正欠缺的,并非良师或天赋,而是真刀实枪的战斗经验——   然而现在,这块最大的短板也被补上了。   彼此实力相若的情况下,只要神乐打定主意,彻底放弃攻击,将全部心神都放在防守上面的时候,纵然有着足以拗断名刀的骇人怪力,谏山冥一时倒也轻易拿不下对方。火光的晃动间,两人一进一退,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带起了一阵衣物摩擦的破风声响,忽然,神乐后退的脚步一停。   “五行之属,厚土克水,水者上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不争两字,正是水行之招的真意。”小院里,白衣少女口中说着,双手一分,随着她这个动作,满天的红叶竟都化作一模一样的暗金色长剑,那真正的长剑立时如水滴入海,消失在铺天盖地的“复制品”之中。   女孩站在这数十上百把“飞剑”的中央,双手持刀,缓缓合上双目。   正如此刻。   脚步甫一停下,粉白身影便又出现在了眼前,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时间,左手抬起,五指弯曲如鹰爪,朝着她的脑袋狠狠抓了下来。   神乐闭上了眼睛。   四周沉入一片黑暗,失去视觉,短暂的彷徨过后,各种各样纷乱的气息逐次出现。其中有一道冷然锐利的气息,如细针不断扎着肌肤,轻微的刺痛感中,她挥出了左手的刀鞘。   砰!   与什么东西接触的触感传递过来,没有睁眼,继续维持着这种目不视物的状态,女孩足尖划地,右手刀刃随之一扬——   刀尖点在了剑鞘之上。   真正的长剑一现形,其余伪造之物于是又回到了红叶的模样,纷纷扬扬,随风四散而去。院落中,枫树下,白衣少女双手一拍,点了点头:“这个‘蓄’字,你掌握得很不错了。先让自身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仔细观察对手,不仅仅是破绽,起招运式之际的一些小习惯,最细微的神态变化,了解这些,把握这些,才能在关键时刻,捉住那稍纵即逝的胜机。”   “水克火。烈火滔天,凶威赫赫,这是其侵略的一面,但换一个角度来说,人类正是从学会取火之法开始,踏出了文明的第一步,驱散黑暗,温暖身心,这同样是烈火的另一面。生与死,攻与守,犹如剑之双刃,密不可分,唯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领会什么是火行之招……”   “烈火克锐金,这是转守为攻的关键一着……”   “若主攻不成,便在挥出至极一击后,再度转攻为守,如藤缠树,找寻破绽,以稳为先,切忌慌乱,三分攻,七分守,静待下次反击之机……”   周围的气息逐渐淡了下去。   身在无边黑暗,却如盲人点灯,自有一盏温暖的光华陪伴身旁,此时此刻,神乐好似忘记了自己还被困在诡异结界里面,正在和失踪的谏山冥交战,一道道的身影在黑暗里浮现出来,然后又消失不见,她只是遵循着冥冥中的一点感应,或者刀鞘挥出,或者刀刃一格,往往只是自己全无意识的举手抬足,已将谏山冥的攻击消弭于无形之间。   便在这奇妙的气氛中,如同世间的一切事物都不存在了,只有那一间简简单单的小院子,白衣少女的身姿,更加的清晰起来。她挥了挥手,那掌间倏然现出了一把通体晶莹的长枪,说道:“这是我一位友人的领悟,他曾与我说起,现在我也将这几句话转赠给你——”   话音未落,少女身形一旋,人与长枪如龙卷风般飞快旋转,刮起一阵声势浩大的狂风。   “二刀即一刀。一刀即二刀。左右手皆为一体。世上一切的道理无二,理之极致,不分流派。”语毕,风停,白衣少女站在那里,不知何时,手中又多了一把相同的长枪。   她双手各持一枪,又在原地转了个圈。   枪尖划地,在湿润的土壤上留下一个圆的形状。   “这是?”   开口想问,然而声音刚刚响起来,却见一阵风吹过,这白衣红裙的少女竟也变成了一片如掌红叶,被风一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回过神时,自己正站在小院的正中间,土壤的触感、春风的暖意、一切都是这么的清楚,不似虚假,女孩眨了眨眼睛,低头,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了那个少女划出的圆圈之中。   圆。   冰冷的杀机再度袭来,神乐蓦然睁眼,虽然那奇妙的感觉已经消失,但她目光凝聚,身上的气势也就在这一刻,攀上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点。   在她视线前方,谏山冥手臂刚刚举起,还未来得及放下,只要自己抢先出刀——只要一刀,立刻就能砍下对方的脑袋。   这是一种确信。   阴极阳生,经过漫长的守势,终于等到机会出现,这一个瞬间,时机与自身皆已来到无可挑剔的顶峰,那么即将出手的这一刀,足以斩杀任何阻挡在身前的敌人。   但……   刹那间的迟疑,刹那间的交锋,刹那之间,身影交错,滚烫的血珠飞溅而出!   女孩在最后关头仍是选择了倒转刀刃,刀背砸在谏山冥的脖颈,如之前一样,只打得她脑袋往旁边微微一歪,除此之外,再没能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与之相反,谏山冥如鹰爪般的五指深深嵌入了女孩的肩膀,猛一用力,硬生生地撕下了一块肉,鲜血淋漓!   “唔!”   紧紧咬住牙齿,强行压抑的闷哼声还是从牙缝间漏了出来,神乐身子晃了几晃,剧烈的疼痛,让她脑子都有些麻痹起来,整个人飘忽忽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看着银发女子手里鲜血淋漓的事物,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属于自己的……   “啊啊啊——”   女孩的惊叫声骤然响了起来,银发女子撇撇嘴,没什么意思地把那血淋淋的东西往后一丢,“小鬼就是小鬼……呵呵……呵……咯咯咯……”这样说着,笑声却也越来越诡异了,“不要再挣扎了,乖乖变成‘我们’的一部分吧……”   谏山冥的话音里,忽然多出了一些其他人的声音,男女老少,数十上百的说话声重叠在了一起,乍听十分吵闹,可仔细去听时,却会发现尽管前后顺序有些不同,但他们实际上都在异口同声地说着同一句话:“救我……”   “救救我们……”   她的面容随着这哀求般的话语不断变化,一下子是稚嫩的孩童,一下子是富态的妇人,一下子又变成了梳着月代头的中年人,其中谏山冥的长相浮现出了一瞬,很快又被另外的脸庞取代了过去。她看着不断后退的女孩,缓缓逼近:“救救我们啊……”   “我……”   无论如何,即使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沉重的宿命与责任,神乐其实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此时疼痛与恐怖交织,几乎让她快要掉下眼泪来了,但她还是强自忍住了哭泣的冲动,咬住嘴唇,任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肯救我们的话……呵呵呵……那就,咯咯咯,就吃……哈哈哈哈……嘻嘻嘻嘻……”阴森森的话音中,面容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某个时候,那张脸陡然往内凹陷了下去!数百道声音同时尖叫:“那就吃了你啊——”   她伸出双手,往这边抓了过来,掌心皮肉蠕动,猛然裂开了两只血盆大口,用力一咬,“咔”的一声,咬在了神乐护在身前的居合刀上。   咔擦!   这把陪伴了女孩两年的退魔刀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寸寸断裂!   不及惊愕,神乐另一只手将刀鞘也举上前去,同样被那掌心的利牙大口一下咬断,甚至有碎屑刺进了手掌,但这种程度的疼痛,此刻的女孩也已经快要感受不到了。额头冷汗滚落,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扑面而来,脑海一片空白,这是哪里,自己是谁,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要是刚才自己没有迟疑的话,应该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了,可是……   可是……那是黄泉的表姐啊……   “吃了你,吃了你……呵呵呵呵呵……哈哈……嘻嘻嘻……咯咯咯……”   诡异的尖笑声中,神乐有那么一刻想要闭上眼睛,静静等死了,庆幸的是,在这最后一刻,理智仍然战胜了心头的恐惧,她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别从那近在咫尺的掌心大嘴上移开,一边用开始失去知觉的双手,努力结出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手印:“曩莫……萨……萨……萨缚……缚缚缚……”   汗滴落在眼睛里,左边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女孩还是坚持用右眼盯着眼前面容凹陷的怪物看,一眨也不眨,嘴里念咒的速度越快,越急:“缚……萨缚……”   “呵呵呵……”   好像是觉得猎物临死前的挣扎很有乐趣,那怪物原本伸向女孩喉咙的左手,往旁边一移,又咬住了她的左手小臂。神乐身子一歪,脸色更加惨白,可结咒的手势与口中念的咒语并没有因此而崩溃,见状,那怪物更觉有趣,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凌迟的死法……好像也不错……是啊是啊……呵呵……哈哈哈哈……”   各种各样的声音自问自答,一副猫戏老鼠的悠哉姿态,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神乐一咬牙关:“……萨缚尾觐南·吽·怛罗·吒·憾——”   “不动明王火界咒!”   轰!   咒语念毕,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化作巨大的火球从女孩食指指尖轰了出去,几乎零距离地砸在了那怪物凹陷的脸部。   “成功了吗……什——!”一句自言自语尚未说完,忽然变成了一声惨叫。那只咬住了女孩小臂的手一抬,又从她身上撕下了一块肉,而且还将这块血淋淋的人肉塞进了嘴里。烟雾散去,重新露出那张凹陷的怪异脸庞,却不再变化,也不再是谏山冥的长相,而是一张神乐十分陌生的女子面容。   “真可惜……”   嘴角勾起,露出一口染上了血红色的森森白牙。这女子低声笑道:“小妹妹,你这个什么不动明王火界咒,威风是威风,但好像对姐姐没用耶……”   听见对方这戏谑的话语,神乐的心直往下沉。兵器被毁,手臂受创,连作为杀手锏的不动明王火界咒也没有作用……正当她万念俱灰,女子耶字刚刚出口之际,另一个细细的大喊声猛然间响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这个喜欢乱咬人的混蛋呀呀呀呀呀呀——”   桌上烛光陡然变亮,然后又以更加迅速的速度黯淡下去,这软糯的大叫声由远及近,第一个字出口时好像还在很远的地方,转眼间已近在身旁,仿佛在两人的耳边打了一道霹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说不出的难受。神乐愕然抬头,那女子亦是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一转身:“是你——”   话音未落,只见一团雪白的影子呼啸而至,来势凶猛,宛如一颗天外陨石,径直砸在了对方凹下去的脸上,力道之大,甚至带动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咚!整个房间都在剧烈地摇晃,那女子的身体在地面又弹了几下,挣扎着想爬起来,“你怎么可能……”   红木桌上,蜡烛在这一刻烧到了尽头。那女子的话音戛然而止,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片刻,又是一盏新的烛光,点亮了一如早前,空空荡荡的地下室。   温暖的火焰,照在惊惶未定的女孩侧脸上。被汗水与鲜血打湿的头发黏在额前,更显出几分失魂落魄,但女孩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趴在桌子边缘的雪白生物,过了许久,她才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道:“小秋……是你吗?”   见对方晃了晃身子表示肯定——这是三人间的默契,神乐又愣了半天,忽然一伸手,将前者抱进了怀里。还没等小秋反应过来,她吸了吸鼻子,亮闪闪的眼泪如珠子般掉下来了:   “小秋……好痛,好痛啊……”   ps:本来想砍两章的,后来想想断在哪里也不太合适,索性作一章发了。六千大章,加上写废了的四千字,加加埋埋也算是日更万字了……   ps2:原定是主更贞德那本,秋夜随缘的,结果发现大概还要几天时间来整理让娜的剧情,理顺了才能接着往下写,所以……还是争取元旦前完结食零篇吧(摊手) 第五十三章 雷鸣(上)   “……这样,这样,再这样……好,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看上去挺严重的,其实只是些皮肉伤,多吃点肉就补回来了。”软软糯糯的语调,因为嘴里咬着东西而变得有些含糊不清。小秋叼住一卷绷带的末端,蹦来跳去,给小女孩脸上身上各处做了简单的包扎,随后凑上前去,蹭了蹭她的脸颊:“乖,好孩子……放心,有我在这,没人敢欺负你。”   “嗯……”   神乐看着自己缠上几圈绷带的左手,点了点头,她此时已经止住了哭泣,只是回应的声音听上去,多少还有些哽咽。即使年纪尚幼,作为一名奋战于前线的退魔师,她毕竟也经历过了不少事情,天真与稚嫩是一回事,另一方面,真正说到内心的承受能力,未必就比其他人弱到哪里去。   但短短数个小时之内,事态几度变化,黄泉失踪,自己险险丧命,半个身子迈入鬼门关的感受,绝不好受,或许有些看淡生死的豪侠之辈对此可以做到轻描淡写,一笑置之,可生活在太平时代的女孩,显然不属于这一类。   她身上的伤口经过小秋简单的处理包扎,此刻疼痛已有所缓解,心情却还没有从刚才的战斗中调整过来,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谏山冥变成“怪物”,小秋横空飞来相救,明明是几分钟前的事情,回想起来,却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顺带一提,说到小秋的处理方式,颇有些让神乐无法释怀。由于没有消毒的酒精,前者自告奋勇,在她还没有答应的时候,已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遍,倒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经过这么一遭“唾液消毒”之后,痛楚好似真的减轻了不少,可话又说回来,先不论恶灵有没有口水,就算有,又有杀毒除菌的功效吗?真是费解……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也可能是紧绷的心情骤然放松,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过来,尽管心里明白自己与黄泉——现在还得再加上一只小秋——尚未脱离险境,神乐还是忍不住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着想着,她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回过神时,内心的想法已然化作言语,向着此地唯一的听众倾泻而出:“小秋……黄泉不见了,我好担心……还有冥姐姐,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那种可怕的怪物……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   越说越是杂乱无章,仿佛昭示着说话之人内心的剧烈波动。也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神乐抬起头来,目光望向小秋,随后却是一愣,口中的自言自语也停了下来。   “没事的。”   眼前仍是自己熟悉的小秋,但与平日里那只要么懒洋洋要么插诨打科,在绝大多数时候负责活跃气氛的小年糕不同,它望向这边,语气柔和地说道:“放心,我向你保证,大家都会没事的,所以别心急,我们一件一件事情来做,好吗?”   乍听之下,似乎只是没什么新意的安慰之词,可神乐却在其中听出了一种强大的自信,就像是吃下了一粒定心药,心头的慌张无措因这句话而减轻了不少。她咬着下嘴唇,点头,过了几秒钟,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好孩子。”小秋笑了起来,“那摆在我们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破结界,救出黄泉。在闯进来的这段时间,我大致弄清楚了这结界的构造……不得不说,能设计出这个结界的阴阳师,确实是才华横溢的人物。”   它原本趴在木桌边缘,说话中挪了挪身体,视线转向那盏静静燃烧的烛火。神乐也跟着看了过去,一边听小秋说道:“说得更准确一些,困住你们的并不是一个结界,而是两个极其相似的小型结界。这两个小结界互为表里,即使被破坏了其中一个,攻击者也会被预先设下的法术,转移到另一处的结界之中,而在攻击者试图破坏第二个结界的期间,第一个结界也正在飞快地自行修复,一般来说,修复核心的时间,总要比其他人重新找出中枢核心并加以破坏来得更短。”   “这……”神乐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这简直就是耍赖啊!而且这么说的话,黄泉是被转移到另一个结界里面了?”   “极有可能。更甚者,如果我没猜错,这互为表里的双重防御,还不是此结界的完整构造。”火光跃动,雪白的团子在桌上弹了一下;“三个细小的瑕疵,五处微不可察的破绽,足以看出,这个大结界本该由四道或更多功效似是而非的小结界共同组成,四方勾连,如铁锁横江,困杀对手。之所以留在这里的只有两道,也许是结界主人轻视你们两人,也许……”   小秋微微一顿。   “也许其他人也遇到攻击了?”从话语中想到某个可能性,神乐脸色一下子变了,“糟糕,室长他们有危险——”   “意图这么明显的分兵之计,不可能谁也看不出来,相信他们吧。更何况,若敌人的依仗就是这几个结界的话,那我们只要将之毁去,釜底抽薪,无论对方有何谋算,自然不攻自破。”   “毁去……”要是能轻轻松松打破结界出去,自己与黄泉两人又何必弄得这么狼狈。女孩扁了扁嘴:“小秋你刚刚说了这么一大堆,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结界有多难破坏……等一下,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在这种紧要时候,对方应该不会丢出一个全无可行性的建议,思及此处,神乐当即问道。在她希冀的目光注视下,小秋果然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这个结界确实很难破坏。如果不是正好撞见那个蠢到没药治的家伙发飙,我要进来恐怕也得废上一点力气。不过嘛,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有句古话正适合用在这个时候——邪不胜正。”   “哎?”   没想到居然是这句“古话”,神乐微微一愣,这一边,看着女孩疑问的神情,小秋笑了笑:“我会的东西不多,却偏偏学了几招专门克制这些邪魔外道的天罡正法,今天就教你其中一招。学会这招之后,别说区区四道结界,哪怕有人拿出四十道、四百道来,照样困不住你……但话先说在前头,这门术法威力强大的同时,对施术者自身的反噬也极为厉害,每回使用皆会消磨气运,折损命格,除非事到临头,万分紧急,否则绝不能轻易施展。神乐,你能向我保证,绝不将这一招用在救命或者拼命之外的场合吗?”   刚开始还带着笑意,说到最后几句,目光已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片刻,小女孩同样一脸认真地答道:“我向你保证,只有在马上就被杀掉,或者是为了救别人的时候,才会用上这一招。”   “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色彩,小秋趴在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既然你有所觉悟,事不宜迟,立刻开始吧。这套功法名唤天雷五术,乃是由天心五雷正法分衍而出的雷法旁支,而我要教给你的,正是其中最为刚猛霸道的一式——”   “天呼地应,辟化神雷。” 第五十四章 雷鸣(中)   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就从身边传了过来。   他循声转头,正好看见二阶堂桐绳镖掷出的一幕,利镖之上电流游走,长索夭矫如蛇,又一次打落了男人射出的紫色光矢,更远一点,轮椅正在吱呀吱呀地后退,坐在上面的神宫寺菖蒲挥手张开不知道第几道护盾,巫女见状,不耐烦地啧了声舌头,一步上前,鎏金双锏交叉抡砸而下。   风声呼啸。   “所以……”   视线收回,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对手,樱庭一骑欲言又止,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尽管向敌人搭话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过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破坏气氛了?”   由始至终,无论旁边那对兄妹打得多么热火朝天,这中年人只是静静待在他现身时的位置,哪怕一步也没有挪过,当樱庭一骑抱着必死的决心,挺身而出之后,一老一少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好半天。   “你不动,我就不动。”牙城守摇了摇头:“我的任务是维持结界,让你们无法离开此地,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起变数……而我讨厌变数。当然,如果你执意要战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   “太好……咳咳,真巧,我也不喜欢无谓的战斗,反正室长交待的只不过是牵制你而已,就保持这样子,挺好……挺好的。”   “呵。”   这声意义不明的冷笑,让樱庭一骑不禁又暗自捏了把冷汗。但不管怎么说,起码自己这条小命——以及今年的工资看样子应该是保住了……吧?颇为庆幸地想着,他稍稍放下心,又往旁边看了过去。   目光所及,另一边,重逾千钧的双锏轰然打在灵力盾牌之上,火花四溅,一时却也打不破这看似脆弱的防御,僵持了片刻,仓间铃目光凶狠地瞪了过来:“喂,你这家伙是乌龟吗!别一直缩在壳里,倒是稍微给我还几下手啊!打得憋屈死了!啊啊啊啊——”   “你的这副臭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眼前之人却仍是稳坐不动,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双手轻挥数下,转眼间,无形丝线已将满是裂纹的护盾修复如初。神宫寺菖蒲微微一笑:“只是一场注定打不出什么结果的战斗而已,需要这么尽心尽力吗?也向人家牙城大人学习一下吧。”   “啰嗦!啰嗦啰嗦啰嗦,我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你指手画脚!”沉重兵器一扬,就要再度打下,巫女打扮的少女大声嚷着,眼中的怒气几乎要化作实质:“而且谁说这一架打不出结果,我仓间铃今天就要打爆你的狗头啊——”   但在她举起的金锏落下去之前,陡然间,屋里暗了一暗。   蜡烛熄灭了。   这房间没有其他的照明设备,能保持光亮,靠的只是红木桌上那盏将熄的烛火,烛火静静燃烧着,几人捉对厮杀,命悬一线,自然不会有谁再去分神留意这边的情况。或许樱庭一骑能做到这点,可惜他更多的还是在留意其他两处的战斗。即使在火光暗下去的下一个瞬间,他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看向蜡烛,却终究慢了一步。   只有结界的布置者,“不破之盾”牙城守看到了那在刹那之间出现的事物。他深陷的双目闪过一道惊讶之色,表情好像又更加苦涩了一些。   “电……光?”   中年人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其他几人清楚听见,骤然变暗的环境中,仓间铃首先发问:“什么电光?喂,牙城你又在做什么……”   没有回答同伴的意思,他用舌尖抵着牙齿,小声念出一个含有奇妙力量的文字。混杂着某种诡异气息的灵力迅速聚集,中年人往前一指,灵力涌动,桌子中央的蜡烛顿时又熊熊燃烧了起来。但这再现的光芒,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嗤!   这回,所有人都清楚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电光。   那是一道极其微小的电光,从桌上那副蜡泪绘成的构造图中陡然跃出,如金蛇般绕着蜡烛游走盘旋,接近火苗,随即,在众人回神之前,“金蛇”一张口,把那淡淡的火焰吞了进去。   四周再度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仓间铃愣了愣,举起的金锏终于还是放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不见敌人你要我怎么打架啊!”她往后一跃,回到两位同伴的身旁,大声喊道。   同一时间,二阶堂桐也无声无息地撤了回来,绳镖一甩收回袖中,另一只空着的手伸过来,牵住了轮椅上女子的手掌。轻轻一握,随后松开,在对方掌心写了个字:“成?”   身旁,只余一个模糊轮廓的神宫寺菖蒲点点头,同样回写了几个字:   “抓住机会。”   “是。”   以两人的默契,短短数秒已足够完成这种简单的交流,仓间铃不满的抗议声才刚刚响起,失去了对手的神职男子呆在原地,不知为何没有追击,樱庭一骑在片刻的愣神之后,正准备转身赶往这边,陡然间,一声沉闷如雷鸣的巨响,在几人耳边猛地炸了开来!   轰——隆——   一声巨响,天摇地动,仿佛整片天地都在摇晃,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几步,被一只手拉了过去,他一惊,手里的箱子就要挥出,却听到了自家室长的低喝声:   “别动!”   耳朵还有些嗡嗡嗡地在响,听不大清楚,可他还是立刻停住了动作,也就在这个时候,第二道雷鸣之声破空而至!   那是真正的雷霆——   樱庭一骑眼睁睁看着一束明亮的雷电撕裂黑暗,从天而降,正正劈在了那红木方桌之上,咔擦一声,整张桌子登时四分五裂,那被劈了个正着的蜡烛更是彻底消失无踪,没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白茫茫的雷光里,照出三位前阴阳师的面容,神职男子脸色木然,仓间铃惊怒交加,牙城守双手收在袖里,眼睑垂下,默默叹了一口气。   “雷法。”   ……   谏山家。   “贺茂家训,遇邪魔外道,定斩无赦。你们三人,齐上便是。”锋利的刀刃之上,流动着一丝锋利的寒芒,女子站在书房内,目光渐冷。   “真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饭纲信之推了推眼镜,“老实说,与那些尸位素餐的阴阳厅高层不同,对于您的行事为人,晚辈向来敬重非常,即使现在也是一样。可不可以请您暂时放下怒气,听一听晚辈的建议呢……无论对您还是对我来说,相信这都会是更好的选择……”   “废话真多。”   皱了皱眉,贺茂贞姬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说辞:“我懒得与你啰嗦。不动手,那就自尽吧,也算是替你的家人挽回一点名誉——”   “我最后再问一次,真的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是,又如何?”   一问一答间,身穿西装的青年缓缓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两下,脸上神情有些惋惜:“既然如此,那晚辈只能……表示十分的遗憾了……”   目光闪烁,望了不远处的蓝色蝴蝶一眼。他话音未落,忽的将眼镜朝前一丢,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撑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快走!”   “走得了吗?”   冷哼声中,刀光绽起,立时将那眼镜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但下一刻,那被斩成两半的眼镜忽然炸开,化作无数青色风刃,正要交错飞出,贺茂贞姬右手持刀,空着的左手一挥,那重重叠叠的半月形风刃竟像是被按了停止键的录影带一般,同时停在了远处,一动不动,怪异非常。   “五行为阵、封时定位、转——”   她左手再往前虚虚一推,由风凝成的利刃顿时如受号令,纷纷倒转锋芒,呼啸冲向门外。   半空中蓝色蝴蝶双翼一扇,原本呆呆站在原地的谏山冥眼中蓦然闪过紫色光芒,一横薙刀,挺身欲挡,但她薙刀才刚刚挥出,血光已溅了出来,银发女子的身体腾空而起,随着飞溅的鲜血一同坠下楼去! 第五十五章 雷鸣(下)   说起来,所谓的“十二神将”,其实并不是由阴阳厅自己定下的称呼。他们实际上是通过“阴阳一级测验”的国家一级阴阳师,作为超一流的精英,实力与一般的专业阴阳师天差地远。由于人数大约只有十来位,所以被媒体冠上了十二神将这个异名。   而像“神通剑”、“天将”、“神扇”这些威风凛凛的绰号,其来源很多时候,也都是由专门的人手将外界大众之间流传的几个——有时甚至有十几个、几十个——名称收集起来,再让本人挑选出相对最满意的一个来用罢了。   正因如此,除却少数几位之外,历代“十二神将”的名号都是什么神啊天啊鬼啊魔啊王啊的,实在也是“民心所向”,没办法的事情。但俗话说得好,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纵然不免有着夸大的成分在内,从一个人的绰号之中,或多或少能看出他所擅长的类型。   饭纲信之人称“风神”。   御风神行,又岂是善于之辈?   意识到贺茂贞姬油盐不进,并不是能够靠言语动摇的对手,他摘下眼镜往前一丢,布下风刃之网,这一招只为拖延,没有去看效果如何,眼镜甫脱手,饭纲信之立刻转身一撑栏杆,身子从二楼翻了下去。   “五行为阵、封时定位,转!”   人在半空,听见身后贺茂贞姬凛然的声音传了过来。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这是贺茂家嫡传的法术,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刚刚布下的数十道风刃脱离了他的控制,纷纷掉头呼啸斩来。   谏山冥挺身一挡,毫不意外地被风刃砍飞出去,随后,头顶悄然流转的微风之中,感应到了蓝色蝴蝶微微扇动翅膀的动静。银发女子如炮弹般从一旁呼啸冲出,鲜血飞溅,饭纲信之目光闪动,左手张开,往下虚虚一压。   无形之风随着这个动作而飞快聚集,化作一道透明的气旋,将他整个人托了起来,不降反升,往天花板的位置飘去。四下一扫,谏山幽瘫坐在正门的玄关之前,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在几人没有注意到的某个时候业已昏厥过去,谏山冥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晃晃往下掉,被风刃撕裂的粉白色和服在风中飘飞不定,宛如一只破破烂烂的蝴蝶。   噗通一声,女人摔在了地上,弹起来,又滚向更远的地方。   冷风扑面。   贺茂贞姬用力一踢走廊地面,借力跃起,手中白纸化成的武士刀劈开迎面而来的阵阵寒风,向着不断上升的男人砍了过去。   她的身材高挑,与一般的男性相比毫不逊色,此刻一跃而起,宛若一头深褐色的大鸟张开双翼,疾掠扑出,但她刀锋还在半途,更高处,饭纲信之举手一握,四周风力陡然转大,由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化作一只青色的巨大手掌,往前一握,将贺茂贞姬抓在掌中。   “天空可是我的主场,贺茂大人,您太托大了。”   “哦?”   青色巨手逐渐用力,似是想就这样将女人生生捏成肉泥。他明白单靠这招肯定不可能杀死贺茂贞姬,但想来至少也能让她稍微吃点苦头。何况自己并非孤军作战,只要对方稍稍露出一点破绽,饭纲信之相信,暗中潜伏的那人足以让这位性格高傲的名门后裔付出沉重代价。   但即使受制于人,贺茂贞姬依旧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你被人叫做风神。但若时间不再流动——”她抬头与饭纲信之对视了一眼,淡淡地说道:“风,又如何存在?”   话音未落。   一道灰色的波纹从她身上扩散开来,所经之处,时间的流动恍若变慢,巨掌崩解,狂风停歇,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剥夺了色彩,只余下最基本的黑白两色。察觉到原本托住自己的风旋消失得无影无踪,饭纲信之脸色一变,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已经身形一歪,坠落而下!   失重感在一瞬间骤然袭来,下坠间,两道人影的距离不断缩短,贺茂贞姬右手一扬,寒芒一闪,半月形的刀光如车轮般飞旋斩出,宛若停滞的世界,陡然响起了一声被拉得格外漫长的闷响。无数的血珠溅洒,男人的左臂齐肩而断,高高飞起。   他的身形下坠,血珠便往上飞,沿着抛物线的痕迹划出一道高高的弧形。几滴鲜血朝这边飞来,贺茂贞姬偏头避开,落地之前,又是同样的一刀劈了出去。但这回在命中之前,却有一只蓝色蝴蝶从旁边斜斜冲来,不偏不倚地主动撞上了那道刀光。   嗤!   就在蓝蝶与月形刀光相互接触的瞬间,黑白分明的世界之中,一团五彩斑斓的烟雾陡然爆发开来!   烟雾弥漫,转眼将贺茂贞姬两人包裹其中。这雾的色彩原就灿烂,被周遭单调的黑白衬托得更加炫目,仿佛只是看上一眼,就要让人头晕目眩,喉咙一阵阵的发痒。   烟雾中,一道瘦小的身影若隐若现,饭纲信之在地上颇有些狼狈地打了个滚,刚立起半个膝盖,身边,一头银白乱发的少年将他的断手给递过来,“赶快接上。”   “嗯。”   点点头,他接过自己的左臂,往空荡荡的肩膀处一接,断口位置登时闪过一道刺眼的紫色光芒,这道紫光覆盖之处,手臂的肌肉忽然莫名奇妙地蠕动起来,仿佛正有蜈蚣之类的虫子在皮肤之下游走盘旋,说不出的诡异瘆人。转眼间,这阵蠕动停下,整条左臂又已完好如初,看不出半点曾经断过的痕迹。饭纲信之试着捏了捏拳头,“有些别扭……算了,现在也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   五彩烟雾的另一头,女子高挑的身体也变得清晰了。她在雾中摇晃了一下,重又站稳,向这边大步赶来。第三道刀光迎面而至,饭纲信之飞快后退,身旁的银发少年挥手甩出了两枚手里剑,也跟着往后退去,刀光不停,一圈一折,将两枚手里剑斩落在地。   “这是毒雾!”   黑白分明的空间内,彩色雾气充斥四周,身在其中,已分不清谏山家一楼原先的布局。走廊里人影进退,躲避中,有意无意间,越来越接近玄关的方向。“这是毒雾,即使是贺茂大人您,吸入过多的话同样难以活命!”饭纲信之大声呼喊,一边在银发少年帮助下,险而又险地躲过了拦腰而来的一刀。   正如贺茂贞姬所言,一旦时间停止,自然也没有风的存在。无论她用的是什么办法,在周遭全无半点风力的情况下,就算他有着“风神”之称,同样难以发挥实力。   “我说过,巫蛊术这种三流的下作把戏,贺茂贞姬还不看在眼里!更何况——”   刀在掌间一转,宛如收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刀鞘之中。下一刻,女子姿态放低,脑后的长马尾摇来晃去,所摆出的,赫然是类似于居合拔刀术的起手式。   “就算这是剧毒之雾,你们也撑不到我毒发身亡的时候。”   手按上刀柄,杀意随之凝聚,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却听那名银发少年开口道:“那谏山奈落呢,你猜……他能在这毒雾里坚持多久?”   “嗯?”   眼神一冷,贺茂贞姬看似不为所动,右手一挥,收入无形之鞘的利刃化作一抹流光,向前横扫而出,但她心中却明白,这一刀终究还是慢了。   忌剑夜驱,不该只有这样的速度。   这一慢,便让原本绝杀的一击有了空隙与破绽,银发少年拉住饭纲信之的手臂,飞快后退,几乎是擦着边缘避开了这冷冽的一刀。两人停住脚步时,已站在了谏山幽的面前。   后者低垂着头,即使被毒雾卷进去,也没有一丝反应,仿佛没了灵魂的傀儡,呆呆坐在那里。银发少年伸手纠住对方的领子,把他整个人猛地拉了起来。   “可怜的家伙,就让你最后再发挥一点作用吧。”   与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对上,银发少年冷冷一笑,回过身来,猛然用力,把谏山幽整个人往前推了出去。看着脚步踉跄奔过来的中年身影,贺茂贞姬皱了皱眉头,竟不犹豫,挥刀一斩。   嗤!   刀锋落处,那具又瘦又小的身躯蓦然由内爆开,横飞的血肉之中,混杂着数十上百只形状怪异,色彩斑斓的虫子,吱吱怪叫着,张牙舞爪飞扑而来!   “五行为阵……”   右手长刀一翻,转眼斩杀了十多只怪异的虫子,贺茂贞姬后撤一步,空着的左手并指如剑,正要调动灵力施法,但距离本就极近,那些飞虫速度又快,刚刚念出一句口诀,吱吱呀呀的怪叫声已近在耳畔,眼前虫海汹涌,更有一种甜腻的气味迎面而来,呼吸间,微微的晕眩感升了上来。   看来不得不吃点小亏了。心念一动,有所决意,她做好被这些毒虫扑上身撕咬的心理准备,口中咒诀仍在念诵:“……封时定……”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眼前五颜六色的漫天虫豸忽然消失不见,一阵白茫茫的光芒蔓延而出,耳畔,另一道声音也突兀地炸裂开来。这声音起初微弱得像是无法用耳朵去聆听,但紧接着便转为高昂,仿佛滚滚雷响,横贯穿过乌黑云层,轰隆隆连成一片——   那是真正的雷鸣。 第五十六章 一波未平   “粤若稽古,太始之初,阴阳相摩,天地相荡……”   密室之内,烛光晃动,却有几片红叶凭空飞舞。   女孩别扭地变化着手印,一边有点结结巴巴地念诵刚刚记下来的口诀,一边还在分心留意着脚下的步伐。   “踏离上艮,转乾旋坤,神守一念,心意并行……”旁边小秋正在指导,软糯声线,蕴藏几分古意,但打量着神乐的表情,后半截的话语却在嘴里卡了一下:“把脑袋放空,什么都别想,按照我说的来走就好!先往左后边退一步,再往右上角踏一步,步子别迈太大,记住口诀,还有手势也要配合……”   “粤若稽古,太始之……唔!”   这回却是过于注重脚步和手势,反而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神乐眼睛噙着几点泪光,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着急的缘故:“小秋,我……对,对呼起……”声音里透着沮丧与隐隐的哭腔。她舌头疼痛,连带着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也罢。”   小秋默默叹了口气,果然,对于一个没怎么接触过这方面的孩子而言,纵然天赋秉异,仓促间要学会这招威力强横的雷法,终究还是太困难了。   “原本不想这么快就将这件东西交给你……没办法了,救人为要,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设法解决就是——神乐,接剑!”   奋力一跃,雪白身躯在空中飞旋数圈,蓦然烛光一黯,淡金色光华流转如水,转眼充满了整个封闭的房间,无数光点纷落如雨,却在落地瞬间,化作一朵朵如梦似幻的灵瑞奇花。奇花绽放,奇妙的花香扑鼻,神乐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口剑。   一口古朴奇拙的长剑。   剑身长约三尺,色呈暗金,柄若佛门轮杵,剑鞘朴素到了极点,没有任何装饰,流露着一种最单纯的美感。   这岂非就是梦里那白衣少女所用的长剑?   莫非……   心中闪过某种猜测,回过神时,神乐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握住了这把剑的剑柄,正一点一点地将其拔了出来。剑身露出,光华闪烁,各种各样的景象也从眼前闪了过去:   “……杀!”   “我等今日……为这天下……”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阔森林,光秃秃的树枝相互扭曲纠缠,将头顶覆盖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光亮,只有不知从何处照进来的惨红色月光,氛围阴森之极。有很多人手里拿着刀剑,正在与一些野兽厮杀,但那些也不是普通的野兽,或者是生着两个头颅的狮子,或者是足有水牛大小的老鼠,甚至是长着人脸的老树,会动的骸骨……   这些怪物从周遭汹涌过来,不断有人倒下,视角往前,惨叫声此起彼伏,偶尔也会有人大喊:“视死如归——”其他人便跟着喊:“视死如归——”刀剑劈出一条血路,再往前不久,远处的阴影里,箭矢陡然射来,视角开始摇晃,晃动的幅度越趋激烈,终于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倒了下去。   黑暗如潮水涌上,最后一眼,是一只手吃力地抬起,将握着的长剑交给了另一人。那人深深看了这边一眼,与其他人一起往前奔了出去。人越来越少了……   “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   喊声中,宛若一场绝望的接力赛,每一个持剑者倒下,都有另一个人接过长剑,继续前行,便在这种交递间,惨红色的月光越加明亮,不知何时,还在奔走的只剩下最后一人了。他被脚下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踉跄冲出几步,周围忽然变得空旷起来。   不存一丝光明,无有半点黑暗,放眼天地之间,只有深重不祥的深紫色光芒。大地也好、树木也好、皆被一层深沉的紫色结晶覆盖,放眼竟寻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宛若科幻作品中万物毁灭之后的绝望世界,充斥着纯然的冰冷,刺骨的悲凉。   而在紫色世界的正中央,一口似真亦幻,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长枪正悬浮在半空。枪尖之下,盘腿而坐着一道白衣红裙的娇小身影,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那名少女睁眼看了过来。那竟是一双黑白反转的眼瞳,瞳仁惨白,原本该是眼白的地方却漆黑如墨,见到那把被人抱在怀里的长剑,少女嘴角缓缓上勾,拉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辛苦了。可惜……”   黑白反转的眼睛陡然拉近,惜字出口,少女已来到面前,伸出左手,一下插入持剑者的胸膛,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给挖了出来。   随即五指一握,硬生生地捏爆了那颗心脏,鲜血溅得少女满脸满身都是,一身雪白狩衣几乎被染成了红色。她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太迟了。”   ……   “太迟了,太迟了……咯咯咯……”   “神乐,神乐!?”   脸颊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但触感软绵绵的,倒是不怎么疼痛。神乐摇了摇头,“怎么了……小秋?”   “还问我怎么了,你一拔出这把剑,整个人忽然就傻在了那里,还发出咯咯的奇怪笑声……”小秋在桌上一蹦一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它好像变得透明了一些。意识还沉浸在方才那些惨烈的景象里,脑子里有些恍惚,直到小秋又来了一次舍身冲撞,才让女孩真正的回到了现实。   “我……”她看着手中的金色长剑,表情复杂:“我看到了一些东西,还有梦……小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了……”话音一停,片刻,小秋叹了口气:“等出去之后再说吧。”   “好。”   明白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神乐暂时按下那份莫名其妙的心情,吐出一口气,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担忧地看了看神乐,小秋微微垂下目光,随后又是一蹦,如往常那样落在女孩的肩膀上,“还是跟刚才一样,不要紧张,放松心情,按照我说的话来做就好。”见神乐点了点头,再道:“首先,还记得最开始的手印怎么结吗?”   “记得是……这样,咦?”   她本以为拿着剑结手印,会更加困难一些,谁知心念一动,原来觉得复杂的手势却轻轻松松就做好了。微微一怔,又听小秋继续说了下去:“对。然后是下一个手印,同时往右边走出一步……”   说话的声音柔和,似流水潺潺,在不知不觉间抚平了女孩心底隐藏的焦虑与不安。心境逐渐变为平静,神乐古朴长剑无声划出,点点金色光华如水洒落,某一刻,有谁伸手过来,轻轻搭上了她的手背,“粤若稽古——”   “粤若稽古,太始之初,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口诀,手诀,心诀,三法照应,神意并行。尚有几分稚嫩的女童诵念之声,一字一顿中,仿佛蕴含某种玄妙之力,余音回响,动人心魄。   在某种无形的牵引之下,灵力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如川流入海,汇入神乐手里那柄暗金色长剑之中。但随着灵力飞聚,渐渐地,原本空旷的房间之内,竟也有丝丝紫色烟雾,由四方墙壁中不断渗了出来。   紫雾漫开,烛光陡然变暗,光与影变幻数次,巨大的黑影如涨潮之水一般,飞快地涌了上来。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距离女孩还有一米左右的位置,骤然停住。   方才绽放的奇花虽已不见,淡金色光华流转,如月清辉,紧紧守住了这半径一米不到的小小区域,往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内,是身随剑动的女孩。   恍若立身孤岛,游目四顾,不存在任何依靠与支撑,这种感觉绝不好受。目光投向前方,却只见一片影影倬倬,不时掠过的紫色轮廓,似乎是无数只手在狂乱挥舞,想要将光中的人影拉过去。神乐悄悄演了口唾沫,口诀不停,继续挥动长剑。   剑身之上的梵文字一枚一枚地亮了起来。噼啪——一道微弱的电光闪过,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的电流飞窜而过,取代了淡淡的金色光华,电芒交织,竟将周遭的阴影逼得退后了一些。黑暗中紫雾翻涌,化作一只三指巨手,张开如盖,轰然压向这边,女孩还没有动作,长剑“嗡”的一响,一道雷电骤然飞出,主动迎向了那只紫色巨手。   转眼间巨手与雷电交击数回,电光明显变暗了不少,那只巨手却被直接打得土崩瓦解,又变回了一缕缕紫雾。   但紫雾散而又聚,这次却变成了人的模样,体格高大,四肢俱全,披戴着类似盔甲一样的东西,手里还拿着同样由紫雾凝聚的刀枪剑斧。该是脑袋的地方只放着一个圆球,没有五官,唯有鼻子的位置开了个黑漆漆的大洞,那洞对着这边,同时迈开了脚步。   又有几道电光自行飞跃而出,宛若灵蛇纠缠住这些紫色怪物,但往往不到片刻,就被对方用武器斩成两截,黯淡消失,即使成功起到拖延之效,几只怪物与这边的距离却也越来越缩短了。   “阴阳相摩,天地相荡,感成雷乎,号曰——”   但女孩所诵念的口诀,此刻也将近来到了尾声。   不同于某人喜欢使用,几近瞬发的旱地生雷,呼应神雷作为这门雷法中威力最强的一式,所需要的准备时间自然也最为漫长,当然,口诀也好,手印也好,这些归根结底不过是前人归纳过来,一个行之有效的调动灵力的方式,随着对术法之道的不断钻研,实力增进,慢慢就明白哪些地方可以省略,哪些步骤稍稍改动一下,便能以更小的代价,发挥出更好的效果。   正因如此,曾经的应天者只以一句“五符成引、乾坤有敕”便能施展的雷法,此刻由基础尚浅的神乐使出,不仅要一字不漏地念完原本的咒语,更要配合多达十五种繁复手印,且在淡金色长剑的帮助下,才能勉强达到运使此招的标准,而即使达到标准,能真正发挥出几成的威力,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招在某人看来,可以说是远远未至圆满之境,但用在此时此刻,已是足够。   这四重结界设计得固然精妙,环环相扣,固若金汤,常人一旦被困,再难突破,但今时不同往日,此刻的它,却有了一个致命的缺陷。   构建结界的灵力之中,混杂着一丝恶灵的气息。   而雷法所代表的,正是天地间至刚至正之气,克邪灭秽,无往而不利。   这也是小秋之所以能信心十足,说出那句“邪不胜正”的缘故。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比她更加熟悉雷法与恶灵——杀生石两者了。   雷法将成,电光交闪,白茫茫的一片,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烛光疯狂摇晃,紫色烟雾不断蔓延,越来越多的披甲持兵器的高大身影浮现,成十上百,无穷无尽,往这边一排一排地推攘过来。   看着这骇人的景象,神乐右手倏然一松,长剑脱出掌握,却没有往下坠去,而是定定地浮在了她的身前。   左手三指互相扣紧,食中双指并起如剑向天,右掌张开,手心向下,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身体周围扩散出一圈无形波纹,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四面八方,那些怪物在前进中又一度相互融合,扭曲着变作各种诡异形状,最终固定成一个足有四五米高的巨人。   阴影里烛火延伸拉长,视线已看不到那四面刷白的墙壁,巨人小山般的身躯践踏着地面,每一步迈出,大地都是一阵剧烈的震荡,身后无数只苍白的手臂伸出来,抓住小女孩的肩膀、腰、腿、甚至还有两只手掐上了她的脖子,耳边谁在哭泣,又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声从远方传来,忽高忽低,嘿嘿嘿,哈哈哈,嘻嘻嘻……   嗡——   身前,一声清越剑鸣!   源源不断的灵力由剑身回馈过来,千万道雷电横贯黑夜,投射在她的指尖之上,随即,神乐双手一合,再张开时,十指间已拉扯出明亮的电弧,而这数道电弧也在转眼间汇聚成一个飞旋的圆球。   圆球在旋转中越变越大,同一时间,巨人停下脚步,庞大的身躯衬得女孩更加渺小。它抬起一只手,遮天蔽日,如山之倾,与巨大的阴影一同重重压下。   “——天地之鼓!”   时间的流动恍若停止。女孩双掌前推,将圆球无声无息地撞了出去。   最初是死一般的寂静,她眼睁睁看着圆球化作一束白芒,掠过紫雾形成的巨人身躯,掠过后方漫无边际的黑暗,掠过视线所能捕捉到的一切,然后,才有声音响了起来。   雷鸣之声。   ……   轰!   一声巨响,强劲的气浪席卷而来,但淡金色长剑又是一声清鸣,自行往前飞出一段距离,替女孩挡下了即将来到的冲击。气浪被长剑一分为二,轰隆隆地从两旁冲了过去,仅仅只是微小的余劲,竟也带得她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冲出几步。   眼前一片白茫,耳畔嗡嗡作响,仿佛五感俱失,神乐下意识想去抓住什么东西,可手还未伸出去,身体却落在了某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这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以至于她在戒备之前,先张口喊了一个名字,但剧烈的耳鸣声尚未退去,并没有听到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有人听到了。   “黄泉……”   四周终于不再是那个透着古怪氛围的地下室了。此刻仍是一片漆黑,紧闭的别墅大门前方,神乐被站在楼梯旁边的少女双手抱在怀里,可能是还没有从那道雷法的影响中回过神来,神乐的眼睛还在不停转着圈圈,小秋趴在台阶栏杆的圆形装饰上,蹦了两下。   “咦……小秋?”那人正是失踪的谏山黄泉,正满脸疑惑地看着神乐,听见声音,不禁也是一愣:“你……怎么会是你,刚才那很大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脱困的,我……我刚准备去救你们。”   “说来话长,等回去我再向你们两个解释。”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时,黑暗中,小秋的目光逐渐凝重起来,“在那之前,黄泉,你的手……”   它盯着黄泉的右手。原本厚厚的绷带与石膏已然消失不见,揽住神乐的后背,手指活动间,丝毫看不到长时间没有活动会有的肌肉萎缩现象。听见这个问题,黄泉苦笑了一下:“该怎么说呢……也是说来话长,先赶紧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扯了扯嘴角,她又补充道: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第五十七章 一波再起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一刀斩在那摇摇欲坠的防护罩上,护罩碎裂,空间变幻,看似成功破界而出,然而当周遭的一切稳定下来之后,黄泉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是……”   下意识的低语声中,她警觉地打量着四周,黑暗里缓缓浮现出来的,是往上的楼梯与那扇怎么都打不开的大门。这里正是屋子的玄关,也即是两人之前推门进来,与疑似谏山冥的女子交手了几回合的地方。狮子王握在掌中,没有敌人,也找不到神乐的踪影。   糟糕。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猜想浮上心头,但还没等她理出一个头绪,不远处,“啪——”的一声轻响,有声音蓦地响了起来。   “谁!”   持刀在手,目光陡然瞪了过去,却只看见了一个隐约的轮廓。这模模糊糊的影子随即靠近过来,是个又瘦又高的人影,看不清具体的五官面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刚才那啪的一下,似乎便是将折扇收起时发出的响声。   那人又走过来一步,脸上带着笑:“不用紧张,在下并无敌意。否则……从刚才到现在,有太多的出手机会了,谏山小姐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从那高瘦的外表一时分辨不出性别,只听这声音,倒像是个男的。   “你知道我的名字……”身在这种危机四伏的陌生环境,又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尽管心里觉得他说的话多少有点道理,黄泉自也不会就这么简单放下警惕。眼见那人走近,她往后撤出一步,左手举起,刀尖明晃晃地指向前方。   没有开口说话,是不想、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分神,她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名神秘人身上,而见到她这个反应,手持折扇的人影也停在了原地。扇子敲打着掌心,男人摇了摇头:“嗯哼,小心谨慎是件好事。看来要取得谏山小姐你的信任,在下必须先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才行了。”   “在下名叫忌野冬绘。写成汉字的话,就是遭人忌讳的忌,曝尸荒野的野,数九寒冬的冬,历历如绘的绘……”   折扇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着,黄泉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微微皱起眉头。曝尸荒野,遭人忌讳,这自我介绍未免太晦气了一些,就算自己这一家子,奈落黄泉,上幽下冥,吉利是肯定吉利不到哪里去,但也不会特意强调这方面的事情啊……   她正默默腹诽,再听男人说道:“此次前来,乃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要告知你们一件大事,并送给谏山小姐你一件大礼。”   你们和你,前后两句话的对象不同。黄泉紧绷着精神,刀锋微颤,依旧一言不发,男人等了片刻,又是一笑:“先说事吧。你肯定很疑惑,究竟是谁设下的这个结界,目的是什么,其他几位同伴,以及与你一同进来的那个小姑娘现在情况如何了——”他有意拉长声调,摇头晃脑拖了半天,才在少女杀人般的眼神中笑了笑:“他们都没事。这只是一次试探,或者该说是下马威而已,刹那大人并没有一开始就计划把事情做绝,‘猫捉老鼠,一下打死就没意思了。’”   讲到最后那句猫捉老鼠的时候,语气忽然一变,由原本的悠哉转为冷笑,听上去,仿佛是在模仿另一个人的口吻。黄泉一愣:“试探?你说的刹那大人是……”   “嗯哼,刹那大人,指的当然是咒禁道的忌野刹那大人啊,怎么,身为对策室的一员,却连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吗?”好像就等着黄泉问出口,忌野冬绘折扇打在手心上,语速飞快:“咒禁道首领,忌野红丸的长女,实力强悍,性格冷酷,信奉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由于曾经在西藏得到了……”   话音在此戛然而止,断得太过忽然,简直像有人猛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般。黑暗之中,男人的身体晃了两下,脸上笑容消失,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表情变幻,又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脸:“嗯哼,说得太顺口,差点就不小心将机密情报也一并说了出来。在下这嘴巴不严的老毛病大概是永远治不好了,哈哈哈……回到刚才的话题,刹那大人前段时间,设法从封印内部调出了五名实力高强的阴阳师——哦,错了,该改口称他们为恶灵化的前阴阳师才是。”   “这五人的具体情报,你们对策室应该远比在下更加了解,就用不着在下浪费时间一一介绍了,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们的首领,那位前咒搜官很聪明,自然知道该怎么应对。”折扇在指间转了两圈,“哦对了对了,刹那大人与她的父亲关系不好,如果你们打算与她为敌,也许可以考虑与咒禁道合作……糟糕,好像又说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了。想不到你年纪小小,却有着如此高超的套话技巧,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头痛,头痛啊……”   明明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说个不停,此刻忌野冬绘却大惊失色,仿佛是黄泉用精妙的话术从他口中套出了各种各样的情报一样。少女不禁有些无言,可另一方面,抱持警惕的同时,心里更多的,还是在猜测着眼前之人的来意。   他似乎……在有意地向自己透露情报?   “嗯哼,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要是再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禁制发动,在下恐怕就要‘砰’的一声,死无全尸,凄惨万分……”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冷战,忌野冬绘又笑起来:“那么,这件事情能不能换取谏山小姐的信任呢?”   禁制。   听到这个词语,黄泉心思一动,片刻,回答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当然,当然。空口无凭嘛。”男人笑着点头:“在下不会说什么让时间来印证之类的话,因为比起时间,还有另一个更行之有效的方法——你受伤了。”他用折扇指了指黄泉挂在胸前的右臂,“石膏,绷带,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伤势,至少也需要一个月乃至更久才能痊愈。而即便骨头愈合之后,又要经过多长时间的复健,才能让你彻底找回以往的手感,这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甚至因为这次受伤,你的实力可能就此停滞不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那些原本不如你,需要你保护的人逐渐超越过去,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被抛下,孤孤单单,听着旁人的奚落,看着同伴的背影远去……受伤至今,谏山小姐,你不可能没想过这些。再者,刹那大人调出那五位前阴阳师,代表大战马上即将开始,你真的愿意在亲人朋友厮杀时,置身事外,做个旁观者……甚或累赘吗?”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下意识便要反驳,但话语在嘴边转了几转,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足足过了两分钟左右,她才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嘛。”忌野冬绘一声轻笑:“说来也巧,在下这里正好有一件小小的饰品,可以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饰品?”疑问甫生,却见男人唰的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紫色光芒闪烁间,竟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摊开的掌心之上。   紫光一闪即逝,散发出的气息却让黄泉倍感熟悉,她微微一怔,猛然变了脸色:“杀生石!”   “准确地说,是一枚很小很小,没有什么力量的杀生石。”即使几步外的少女业已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忌野冬绘却仍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慢慢摇着扇子,口中问道:“谏山小姐,你对杀生石了解多少?”   稍稍一停,没等黄泉说话——或许也是知道少女看见这颗杀生石后必然警戒,不会主动回答,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曾经,很久很久以前,妖狐乱世,遭天下围攻,最后被阴阳师封印在那须野。数百年后,一位叫玄翁的僧人打破了杀生石,使得杀生石的碎片飞向世界各地,其中威力最强的一块碎片坠入树海深处,又经过数百年的时间,将原本生机勃勃的富士树海侵蚀成一片鬼蜮,扰乱了东京乃至整个日本的灵力循环,从而导致灵灾频繁,更衍生出了被称作‘恶灵’的变种灵灾……这是阴阳厅那边的官方说法,虽然错误很多,但大体上嘛,姑且也算是错得不太离谱,可以一听。”   “或许在你所受到的教育中,将杀生石定义成十分可怕的邪物,唯恐避之不及。当然,它确实很危险,我无意否定这一点,但你可曾想过,如果杀生石真的这么危险,历代土宫家主,又为何都要将杀生石埋入自己的体内呢?”   “他们……雅乐大人和舞大人是为了退治恶灵,拯救无辜的民众,才牺牲自己来驾驭白叡!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听到话题来到神乐的家人上面,黄泉忍不住反驳道。   “嗯哼,你误会了。土宫历代家主为大义自愿牺牲,不惜折损寿命也要用自身的灵魂镇压白叡,这种舍身取义的精神在下一向钦佩有加,在下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他们一方面能够使用杀生石的力量,一方面却没有受到它的影响,变成见人就杀,毫无理智的恶灵……谏山小姐,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这……”   “因为土宫家拥有一门神奇的秘法,可以将杀生石的‘凶性’封印起来,避免它对灵魂的侵蚀,嗯哼,就像将一口锋利的刀剑收进鞘里,只要它安安静静待在剑鞘之中,自然就不会伤到自己与其他人了。”啪的一声,折扇再度合上,忌野冬绘语气轻快:“而在下偏偏也学过效果相似的法术。而且无独有偶,常常在你身边的那只恶灵——好像是叫小秋吧,它同样了解这门秘法,而且了解的程度远比在下与土宫家的各位长老更深。”   “这枚杀生石事先便经过处理,几乎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而只要借助它的力量,就能立刻治好你手臂的伤势,不止如此,或许还能让你的身体素质再进一步,在之后的战斗中更加活跃也说不定,虽不能说百利而无一害,也是利大于弊。怀疑的话,你可以事后去找那位名叫小秋的恶灵确认,让它帮你再度封印一次,再不放心,大可直接毁去这块杀生石,一了百了。”   “你可能在想,如果我这话也是谎言,小秋根本不懂这方面的事情该怎么办。要是这样,最坏的情况下,也还有土宫家的各位长老在。虽然向土宫本家求援难免会被怀疑,可谏山小姐你行得正,坐得端,又害怕什么呢?最多只是被刁难几句,困恼一时,比起自己变成拖累,只能眼睁睁看同伴陷入危险之中,哪一种选择更好,应该不用在下再多费口舌了。”   宛如恶魔的呢喃,几乎心里刚闪过一个念头,男人已将这个想法本身与之后的各种假设全部说了出来,明知不该听信对方,黄泉还是难免动摇。   如果说这之前只是稍微有些动摇,那接下来的这句话,便让她心中的天平往某一边剧烈倾斜了过去。   “更何况,你不想救土宫神乐了吗?”   语毕,忌野冬绘一挥手,周围景象陡然改变,竟又回到了那个狭小的房间之中,昏暗烛光摇曳,两道身影正在激烈战斗。是神乐与谏山冥,前者一记刀背打,打在了谏山冥的脖子上,却只把谏山冥打得脑袋一歪,下一刻,猛地张开嘴,一口狠狠地咬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鲜血淋漓,一大块肉被硬生生地撕了下来,神乐在惨叫声中身子被打飞出去,谏山冥却也丢了薙刀,如野兽般扑过去,再度张开嘴巴,沾满了鲜血的利牙咬在女孩的喉咙上,两道身影翻滚撕打,绝望的哀泣声逐渐减弱下去,火光里,女孩的身体慢慢停止了挣扎……   “什!?”   惊呼声中,男人又是一挥手。   烛光骤然熄灭,两人仍是站在那扇大门之前,黄泉脸色发白,声音还在发颤:“刚刚的是……你用了幻术?”   “是幻术。”忌野冬绘干脆承认,“但结界是真,那个房间是真,你们曾经被谏山冥袭击是真,既然前提都是真的,那谁又能保证这一幕只是幻术,而不是即将发生的现实呢?”   黄泉咬住嘴唇,瞪着他看。   “嗯哼,我说过,不介意你此刻的怀疑。仔细想想吧,是用上这颗杀生石疗伤,然后救出神乐,之后面临一连串来自他人的质疑与恶意,又或者——”   吱——   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随着忌野冬绘的话语,身后原本怎么也打不开的大门,这时竟自己缓缓打了开来,外界的光芒照进来。   “抛下那个小姑娘,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向上司报告我的事情,敌人很强,即使抛弃同伴也不会有谁因此苛责你,因为你是最受伤的那个人,最应该得到安慰的那个人。然后当战斗开始,作为一个伤员独善其身……”   “够了!”   一声怒喊。   “何必这么生气呢,在下是设身处地,一心为你考虑啊。”   忌野冬绘低低地笑出声来。阳光照进屋内,黑暗消退,那高瘦的身影竟也在被光芒照亮的瞬间,如清晨的露水一般,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轻佻的笑声,在耳畔回荡不已:   “……想救那个小姑娘的话,就上去二楼吧……记住,在下只是为你多提供了一个选择,至于选择的权利,始终在谏山小姐你手上啊。”   这是对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咔。   与此同时,握住刀柄的左手掌中,陡然多出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那是一枚小巧的戒指,镶嵌着一枚半透明的紫色宝石,晶莹剔透,夕阳光照在上面,发出奇幻瑰丽的光彩。   “神乐……”   她盯着戒指,看了许久。   时值黄昏,门外天色尚未暗去。   黄泉站在背光处,脸庞却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第五十八章 传功(上)   “……所以,你最后还是按照他说的,戴上了这枚戒指。”   谏山家,二楼,神乐的卧室。   入夜了,外面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猫叫被风吹进屋内。当神乐拿着两杯热饮走进来时,正好听到小秋的这句话,黄泉坐在床边,点了点头:“是的……抱歉,我知道那个男的多半没安好心,但……当时一下子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话虽如此,在她过去所受到的教育里,杀生石几乎是最为邪恶的忌讳之物,再怎么迫不得已,就结果而言,自己终究是染指了这份邪力,此时心中忐忑不安,说起话来便也吞吞吐吐的,一面点头,一面无意识地对着手指。   将其中一杯递给黄泉,神乐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来回看着黄泉与小秋,想说什么,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时间静静地流动,片刻后,却见小秋在书桌上蹦了两下:“事情我大致上都明白了。这事不怪你们,就算换成其他人,在那种情况下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小秋?”   预想中的责备没有到来,黄泉吃惊地抬起头来。   “唔呼,居然露出这种表情,难道在你心目中,本小秋大人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说到底,冤有头债有主,明明是坏人布局设计的错,却要反过来责怪受害者,岂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嘛!”看着对方的神色,小年糕唔的鼓起脸颊——就像海胆似地变圆了一圈,不满道:“更何况还有我在呢,一切交给我来解决就好,黄泉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歇着便是。”   这不满当然也是假装出来的,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小秋用力一蹦,先落在中间的神乐头顶,顺势来了个技巧性十足的飞旋,不偏不倚落在黄泉左肩上,还蹭了蹭她的脸颊。微微的愣神后,黄泉不禁失笑:“什么啊,一切交给你来解决,说得好像你有多神通广大似的……区区一只小秋。”   伸手指轻轻戳一下,小秋翻滚着又蹦了下去,继续在床上一弹一跳。经过这么一打茬,黄泉沉重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许,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抿了一口手里冒着热气的热可可,随即,脸色忽然变得纠结起来:   “神乐,这杯东西太甜了……”   “嘿嘿嘿。不是说甜味有助于消除疲劳嘛。”   “但这也太甜了啊!”   时间是晚上十点多,黄泉三人大约在半个小时前回到谏山家,屋内还残留着打斗的痕迹,四处都找不到谏山奈落的人影,最初十分担忧,但很快就收到了神宫寺菖蒲那边的联络。原来为了整合情报,将包括谏山奈落在内的很多人员都召集了过去,不知为何,没有叫上神乐与黄泉。   名义上是说什么小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时间太晚就不喊她们过去了,等明天再汇报情况不迟,这种一听就是敷衍的理由自然当不得真,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来只能等明天过去,亲自询问神宫寺菖蒲本人了。   就这样,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之后,三人集合在神乐的卧室之中,谈论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黄泉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差不多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将那男人说的话转告给神乐与小秋。随后便是开头的这段对话。   黄泉小口喝着杯里的热可可,心里想着事,不时转头看那书桌上的紫宝石戒指一眼。虽然一度为了治好手臂而戴上戒指,但右手刚一恢复,她立刻又将其摘了下来——出乎意料地,这戒指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仿佛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饰品,随戴随脱,没有出现黄泉想象中卡在手指上无法取下的情况。   戒指上的宝石闪烁着莹莹紫光,细看之下,竟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小秋四处蹦跳了一阵,又回到桌上,继续观察那枚戒指。   “奇怪。”   过得片刻,只听它小声嘀咕着,似乎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地方。事关自己的性命,黄泉说是放松心情,其实心头悬着的大石哪里又能真的放下,闻言急忙问道:“小秋,这个东西果然有危险吗?”   “没有危险。”   然而这话问出口,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块杀生石本身力量微弱,又被施加了强力的封印,理论上已不存在任何一丝的危害,甚至比土宫家的那块石头还要安全得多。”小秋随后补充道:“我说的奇怪,就是因为那家伙居然没在杀生石上动手脚,这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这么说来,小秋你认识那个叫忌野冬绘的男人?”黄泉又问。   “以前有过几面之缘而已。我自己与他没什么过节,但有几个朋友被他害得很惨,严格说来,应该算是敌人吧。”   小秋叹了口气:“总而言之,那家伙不是善类,城府深沉,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是个出了名的投机之徒。按照你的描述,他似乎有意向我们透露忌野刹那的情报,但我不觉得这单纯只是想帮咱们,肯定有着什么盘算在里面。”   “至于扮作谏山冥与你们交战的那个女人,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彩线,忌野冬绘原本的部下之一,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论他想干什么,这种情况下,暂时应该翻不起什么风浪,当前还是以处理黄泉你的事情为要。”   “你借助杀生石的力量治好了手臂,尽管这块石头‘凶性’已失,难免还是会沾染上一丝半点的气息。这气息与你的灵魂纠缠,虽然没有什么坏的影响,但难以根除,若让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察觉到了,可能会有所误解……”小秋沉吟了一阵:“这样吧,我教你一套简单的口诀与吐纳之法,每天早晚修行,大约三天时间,足以彻底祛除这道杀生石的气息。”   小秋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历。而随着相处日久,黄泉两人即使仍有怀疑,多多少少也已相信了它曾经是数百年前,一个出色——或者不怎么出色的阴阳师,因为某些缘故没死透彻,变成恶灵继续在这世间打(xing)滚(xia)卖(zhang)萌(yi),可正因如此,听到小秋说要教她法术,黄泉反倒担心起另一方面来:“好是好,可这样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小秋不解。   “就是……我听说那些历史悠久的流派,不是都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而且不能随便将东西传给外人,否则会被处罚逐出师门的吗……小秋你之前好像提到过,你的师父是一个很厉害的流派宗师,既然是这样和话,就这么随随便便将你们那个流派的口诀和吐纳方法教给我,真的没问题吗?”   黄泉挥着手,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半天,总算将自己想说的意思表达了出来,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看过的那些漫画小说里面,经常会出现这种高人传功,实力暴涨的奇遇桥段,可一来现实毕竟不同于虚构的作品,再者,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就将小秋视作家人一般的存在了,此时见小秋迟疑了片刻才提出这个建议,多半是有什么顾虑,便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对方受到委屈。   旁边的神乐一开始没想到这层,正奇怪黄泉为什么好像不想接受这份好意,听她说完之后,却也一下子变了表情:“小秋,你教我的那招雷法……我现在忘了还来得及吗?”   “……”   看着两人忧心忡忡的样子,小年糕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多年来,她倒是第一次遇到会在意这方面的人,不过仔细想想,大抵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像十三代秀元那样,说着“反正这套斩鬼七法几百年都没有谁能练成,和废纸没什么差别,与其放在仓库里便宜虫子,还不如拿来给你练,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就把花开院流的不传之秘,斩鬼七法像丢一本破书般丢给她修炼的奇葩,毕竟只是少数。   “确实,我师父虽然不怎么在意这方面,不过师祖他老人家脾气怪异,如果随便把他创出来的东西传给外人,或许真的会大发雷霆也说不定。哎,听我说完嘛——”见黄泉想说话,小秋晃了晃身子,急忙制止:“第一,你们两个在我心中不是什么外人,第二,神乐你那招雷法是我从另外的渠道学来的,本身就是大路货,好像在唐高宗时期,长安随随便便就能买到,所以不用担心犯什么忌讳。第三,别人在意门户之别,我可不在乎。”   “哎?你的意思是……”黄泉闻言一怔,眼睛睁大,满满都是讶然之色。   仿佛就等着这一问,小秋猛地按住话头,先跳到旁边,将桌上的台灯打开了,随后滚动着来到灯光的中央,如同站在聚光灯下的主人公一般,将那圆乎乎的身躯往前一挺,得意洋洋地说道:   “因为这套功法——虽然还没想好名字——是我自创哒!”   ps:看完顺手投个票吧,虽然不想主动要票,但很多时候四五个小时写完一章,结果一天下来两百张票都没有,感觉就很……(摊手 第五十九章 传功(中)   “因为这套功法——虽然还没想好名字——是我自创哒!”   房间里余音不绝,聚光灯下,小年糕努力挺起它那巴掌大小的雪白身躯,软糯之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竟震得坐在床边的两人同时一愣,转头面面相觑,半天没回过神来。   “自创……哒?”   “是呀。我曾经也因为杀生石而头疼了很久,却怎么也不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后来转念一想,既然无法根除,那不如索性反其道而行之,试着将这股力量纳为己用,所以……用了大约十来年的时间,终于自己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但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就死掉了,所以名字的事也一直拖到现在,要不是正好遇到这件事,我可能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有这套功法呢。”   小秋一面说一面在桌上乱蹦,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得意,可轻描淡写间提及的“死亡”,却让这个话题增加了几分沉重。对啊,小秋既是灵体,自然是早就死过一次的了,可知道是一回事,这时听本人亲自提起,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无论如何,能够自创功法这点,证明她的实力已足以开山立派,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了。若小秋所言非虚,那她生前或许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阴阳师——但这种人物,又岂会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过半点痕迹?   “杀生石?”   对于小秋身份的好奇,让黄泉一时间没有抓住话语中的另一个关键词。   所幸身旁还有另一个女孩在,神乐心思单纯,此刻也便没有去想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而是好奇问道:“小秋你也知道杀生石……哦,不对,你现在肯定知道了,我想说的是……听小秋你的意思,好像对杀生石很了解的样子?”   “是呀。”小年糕又在桌子边缘跳了一下,“说来话长,也不是什么潇洒的故事,想听的话,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们听好了。反正吧,当今世上比我更了解杀生石的人,不出一掌之数,而即使在这几个人里,要说知道怎么对付它的,除我之外,应该也只有那个忌野冬绘……与一只狡猾的狐狸了吧。”   这里指的狐狸,自然不是遇事不决一黑天的某狐仙,而是真正的白面金毛九尾狐,亦即是千年之前,与安倍晴明联手的那位玉藻前。当初她虽以一招九九数完魔灭尽击败两人,但大多数的力量都用在对付鵺之上,只剩下不到三成的威力,未能取妖狐性命,只是逼她自封巨石之中。那块巨石后来被秋夜与真铃寻到,从石壁残留的枪痕上习得了不完整的灭魔之招,可当她后来与真铃再去寻时,当初的那个地方,却已不见了巨石踪影,想来是被谁给带走了。   妖狐生性狡诈,步步谨慎,即便当时被逼无奈自封石中,应也会替自己备好后路,对此她并不意外,只是担心玉藻前从此由明化暗,不知道又会设计出怎样的阴谋。就是此时此刻,与妖狐渊源甚深的忌野冬绘再度现身,目的为何,与九尾妖狐有无关系……这些种种的疑问,可能要亲自与那位心思莫测的禁咒道之主一谈,才能得到答案。   小秋看向黄泉:“说回正题,我这门修行之法共有三层,层层递进,第一层只是用来定心打基础的,以黄泉你的悟性,很快就能掌握。虽说要再往上修炼到第二层需耗费不少时间,但要消弭你身上的恶灵气息,练成第一层就够用了。当然,教给你之后这东西就是你的了,有兴趣以后可以自己慢慢修炼,多一门技艺傍身总没坏处。”   “好。”   黄泉乖乖点头。   “不过说是消弭,其实并不是以强硬的手段将之消灭,而是将之纳为己用。本来这东西既然在你的身上,那就是你的一部分了,就和眼睛啊鼻子啊差不多,之所以无法像手脚那样自在驱使,是因为你将它当成了外物,入侵者,所以它才不听你的话。唔,光是嘴上说的话好像没什么实感,不如让你们实际看一下好了——”   小秋说着眨了眨眼睛。便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它的身体竟陡然变大,从原来只有巴掌大小的尺寸,转眼间竟变得足有两米之高,立在桌上,堪堪够着了房间的天花板,而原本白白软软的身躯,也变成了墨一般的深黑色。   那平时清澈如水的双眸,这时却血丝满布,充满了凶戾的气息,居高临下望向两名少女,难以想象的强大压力,仿佛无形巨浪扑落,竟让两个女孩呼吸一窒,胸口发闷,难以呼吸。   神乐不禁变了脸色,下意识伸手抓住黄泉的衣服,黄泉稍微镇定一些,但脸上也有些发白:“这种感觉……B,不对,比普通的B级恶灵更强!”   “该死,这世界的一切都该死——”   再开口时,如同在两人耳边轰隆隆的打了个响雷。那声音似乎变得无比缓慢,每一字出口,都有仿佛实质的疯狂杀意,扑面而来:   “愚蠢的世界……无知的凡人!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啊!”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多,终于化作望之生畏的满目赤红,化作漆黑怪物的小秋好似失去了理智,口中吐出的语句,也都充斥着极度的狂躁与憎恨,支离破碎,最后只剩下翻来覆去的一个字:   “杀,杀——杀——”   “小秋!?”   女孩的卧室本就不大,小秋忽然异变,漆黑如墨的身躯几已占据了半个房间,两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神乐惊呼出声,黄泉朝靠在旁边的狮子王伸出手去,握住刀柄,却在将要拔出的时候微微迟疑了一下。   “杀——了你们——啊!”   刹那间的迟疑,只见那“怪物”猛然一跃,遮天蔽日,将两个女孩头顶的整块天花板遮挡得严严实实,巨大的阴影投落下来,黄泉在心里骂了一声“可恶”,猛然咬牙,左手将神乐拉进怀里,双眼紧闭,右手一挥,连刀带鞘,在神乐的惊呼声中,往上猛然砸了出去!   ……   没有命中的手感。   那句“杀了你们啊——”的余音仍在耳边回响不已,只是最后的“啊”字,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抑扬顿挫,一波三折……   “啊——”   漆黑的大年糕在空中转了两圈,又变回了原来一只手掌大小的雪白模样。   “啊……”   雪白的小年糕以一个矫捷的后空翻避开了黄泉连刀带鞘的攻击,随后又转了两个圈,如一片风中落叶,稳稳落在了黄泉露出的半截大腿上。   “啊。”   来回翻滚着,眯起双眼,从嘴里发出了惬意的吐气声。   “……”   “……”   手里还握着狮子王,黄泉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半天,低下头,与趴在自己胸口的神乐对视了一眼,然后才缓缓移动视线,看向在自己大腿上滚来滚去的小秋。   “怎么样,是不是吓了一跳呀。刚才那就是我不去刻意控制时的样子,毫无理智,满心杀戮,和平时那些被你们退治的恶灵没什么区别……当然要比他们强得多啦。所以说……哎,等等,黄泉你不要突然站起来嘛,我差点就摔下去了……哎,为什么要这么用力地抓住我,黄泉,小黄泉?黄泉姑娘?请问你打开窗户是要做什么?”   黄泉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小秋被她用力握在掌中,小心翼翼地问道:   “难道说……黄泉你吓到尿裤……哇——”   话音未落,一声惊呼,少女以一个标准的棒球投手姿势,将攥住的小年糕呼的往窗外丢了出去!   “黄泉,给。”   神乐鼓起脸颊,从后面将狮子王递了过来。黄泉板着脸接过,像拿球棒一样地握住。几个呼吸间,夜色之中,小小的一团白影呼啸而来:   “神——乐——救——我——哇呀呀呀呀!”   随着少女全力一挥,刚刚冲进屋内的小年糕又一次翻滚着飞了出去。这回飞得又高又远,转瞬消失在浓浓的黑暗深处,不久之后,远方的天际似乎闪出了一道流星般的光亮。   “这下那家伙应该要几分钟才能回来了……真是的,这种时候还要吓人玩,真想狠狠打它一顿……神乐,你在看什么?”   黄泉磨了磨牙齿,回过头时,却看到神乐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的……某个位置上。   “黄泉,你难道真的被吓到尿……”   砰!   “没有!”   ps:虽然想写严肃点,但无论怎么脑补年糕传艺的情景,出现在脑海里的都只是一幕幕谐剧……嘛,这大概也是应天者的启示,就顺其自然吧~   再ps:最近书客在搞年度评选,这本据编辑说有希望竞争一下最佳同人奖,虽然觉得没什么希望啦,不过梅林也快开了,看到三等奖奖金足足有四单至多,还是试着争取一下,万一中了呢?就是这样,因为还要顾贞德那边,所以就不搞什么加更悬赏了,大家有推荐啊刀片啊月票啊打赏啊都请给一下吧,谢啦~ 第六十章 传功(下)   尽管小秋这突来之举把两人吓得不轻,但另一方面,方才那只由白转黑的巨型年糕——被黄泉戏称作“放得太久发了霉的版本”——外表确实朴素了点,可它在现身一瞬所展现出的气势,却丝毫不逊色于寻常的B级恶灵,甚或更胜一筹也说不定,若这便是小秋作为恶灵的真正模样,那也无怪乎这个小巧玲珑的家伙会被室长视为重要战力了。   “话是这么说啦……”   看着在桌子上一边泪汪汪滚来滚去,一边愤然控诉自己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有多么不容易,差一点点就冻死了的小秋,黄泉叹了口气,心里原本对它已然提高不少的评价,在不知不觉之间又掉了回去——都说不要以貌取人,但如果世上有谁能不被小秋这充满欺骗性的外表所蒙蔽,而一眼看穿它那“黑乎乎”的真实内在,她倒真是想见上一见。   “总而言之,我知道你大概是个很了不起的……”   “去掉那个大概!”   “唉,我知道你肯定是个很了不起的……”   “不够真诚,既然知道本小秋大人是个何等伟大的高手,你就应该表现得更加崇拜一点,就像那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看到偶像时的反应一样!快,再来一次!”   一旁神乐用担心的目光看过来,黄泉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肯定……”   “还不够!你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些!我——”   “你到底有完没完!”   拍桌而起,怒视着桌上得意洋洋的小秋,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那圆圆的身子好似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不起眼,仿佛成了霜打的茄子。过了片刻,霜打的小秋小心翼翼地开口:“完……了?”   “哼,再不完,你就真的完了。”嘴里哼了一声,黄泉又坐回去,“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太担心消沉,所以故意活跃气氛,不过什么事情都要适可而止,不然就是浪费时间了……真是的,小秋你就是成天这样,才害得我在别人眼里的形象越来越差了不是嘛……”   “这又不是我的错……”   “嗯?!”   “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呢!”被这么一瞪,原本还在低声嘀咕的小秋顿时一挺身子,用掷地有声的语气,说出了一点都不值得掷地有声的内容,为了防止黄泉继续这个话题,急忙话锋一转:“好啦,时间不多,既然黄泉你说不想将下午发生的事告诉奈落大叔,那咱们就要赶在他回来之前,先设法掩盖了你体内的这一丝恶灵气息……其实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最好不要瞒着奈落大叔比较好啦。他一直都挺关心你的,应该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   “我知道。”这怒气本就有一大半是假装出来的,此时既然说到正事,黄泉便又摆正了脸色,一句知道说完,随后却有些欲言又止:“但……父亲他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做,本来就够忙的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再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女儿给父母添麻烦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小秋很不赞同:“将心比心,要是我家的宝贝女儿在外头给人欺负了,我非得把那家伙打个七窍流血灵台清明不可……对哦,奈落大叔他好像打不过忌野冬绘那家伙。原来如此,我明白黄泉你的担忧了。”   “倒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见对方似乎微妙地曲解了自己的意思,黄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打算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反而顺着小秋的话说了下去:“算了,你说的也对,除了父亲之外,对策室的其他人也都有要事在身,如果是我一个人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当然会找他们,但现在不是有你和神乐在吗?既然面前就有办法,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让其他人白白担心。”   “唔……”   看上去小秋好像并没有完全释怀,它独自想了一阵,晃晃身体:“算了,这是黄泉你的事,自己做决定就好,我就不说太多了。但你记得刚才那句话,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你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一定要找其他人帮忙,不准一个人钻牛角尖,明白了吗?”   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黄泉于是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好。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先教你这门功法的口诀吧,听好了——”小秋清了清嗓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咦?”   听着小秋摇来晃去念出来的“口诀”,两个女孩都是一愣。   “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等等。”   越听越不对劲,黄泉忍不住举手喊停道。   小秋话音一停,很不高兴地瞪了过来:“又怎么啦?明明是黄泉你要我抓紧时间的,我现在正要开始教——”   “你这个口诀,是不是有点,有点……”   黄泉还在思考,应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出内心这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身边的神乐却抢先一步,接上了后半句:“小秋你这个口诀不就是道德经吗?这是侵权啊!”   “什么侵权……修行人的事情,能算侵吗!这叫做殊途同归,条条大路通罗马,千波万浪尽朝宗!”   望着理直气壮的某年糕,两人竟一时语塞。幸好小秋随后便认真解释道:“我这功法就是从道德经里悟出来的,要修炼的话,当然也是以这部经典作为口诀啦。放心啦,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会有人过来要版权费的,何况道德五千言,大道在其中,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门派的修行法是从这五千字之中悟得的,今天我只是给你们指出其中的一条路而已,剩下无数条路途,以后有机会,你们两个自然能悟出其他不同的道理来。”   “听起来很有道理……”   “实际上就是很有道理。”   “但我怎么觉得还有一个原因是小秋你自己编不出修行的口诀,只好用这些话来搪塞过去呢?”黄泉怀疑地盯着它看。   只见小年糕顿时僵在了那里:“哈哈,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呢,你多心了,哈哈哈哈哈……好了,不要再聊这些杂七杂八的了!时间紧迫,奈落马上就要回来了,没有多少时间再给我们挥霍,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光阴啊光阴,你为什么不停下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呢……”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吧,看你这么心虚,我就不再继续欺负你了。”伸出手指戳了“满头冷汗”的小秋一下,黄泉笑起来:“继续念你的道德经吧……哦,不对,是念你的口诀吧,这回我会好好听着的。”   “唔,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为什么我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什么成就感呢……”   昔日以应天者的身份收天魔,也即是日罗院儚为徒,多少有些其他的因素在内,两人并非纯粹意义上的师徒关系,虽然之后自己前往熊野山的时候补办了拜师仪式,终究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在某白衣少女的想象中,自己好歹也是有点名气的角色了,就算不像某个——以后会变成金发阿波罗的——变态裸奔狂那样家喻户晓,但无论如何,收徒弟这种事,总是该有些排场的。   在她的想象中,将来要收徒弟的话,首先大徒弟一定要是个可爱的、乖巧的、贴心的、漂亮的、喜欢撒娇的、最好有那么一点料,不那么一平如洗,而且喜欢把师父抱在怀里蹭的,至于有没有天赋倒是其次,没有天赋不要紧,只要肯努力就好,等到了能靠努力达到的上限,她自有办法帮助对方突破更上一层楼。   至于拜师仪式嘛,不用华丽,但一定要足够潇洒,或者说得更通俗一点,一定要逼格满满,把能请的亲朋好友都请来,每人再替徒弟收那么一两件见面礼,摆个流水宴席,吃上三天三夜什么的……退一百步来说,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一边背道德经一边被小女孩戳来戳去呀。   不过,换一个角度去想,似乎自己从头到尾,与心目中的潇洒形象一直就搭不上什么关系。现在这样,其实也有这样子的乐趣就是了。   微微眯起双眼,小秋继续念道: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悠悠之声,回荡在这充满粉红的卧室之中,身为退魔师,黄泉两人自然早就读过道德经了,虽然还不能背出来,可随便挑出一句话来,也能解释得头头是道。然而此时听小秋用那软糯的嗓音一字一句念出口,仿佛在这道声音之中存在着什么奇妙的东西,可若是细细去寻时,却又仿佛空无一物,如清风过溪,水面荡起的涟漪,转瞬又消失无踪,唯有倒映而出的景物,一如既往……   六尘缘影,元自心相。   黄泉心中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这么一句话。她甚至不知道这句是出自什么地方,又是有谁所说的,只是恍惚间想了起来,就好像自己本该熟悉这句话一样,与此同时,心头一动,好似有某些破碎的画面,从眼前一闪而逝——   白衣红裙的女人,长弓拉开,箭矢对准了她……   伴随着剧烈的破空声,光之奔流汹涌而至,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ps:这两天心情有些沮丧,所以一直卡在这段,各种推翻重来,很头疼,说好的日更也没能兑现……想想也是因为有些太高估自己了。还是要保持平常心……嘛,初选还剩几天,推荐什么的能给就还是给一下吧,谢啦。 第六十一章 一现昙华(上)   奔行的光流,仿佛在刹那间淹没了整个世界,黄泉置身其中,一时竟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唯有眼睁睁看着一支利箭穿透自己的胸口,向后倒飞而出的同时,灵魂渐渐脱离肉身,变得越来越轻,直至挣脱重力的束缚,往那辽阔无垠的天空升了上去……   “这?!”   充斥视野的白茫景象猛然消失,回到现实,眼前仍是熟悉的女孩卧室。神乐蹲在她的面前,仰着头看了过来:“黄泉,你没事吧?”   如同从某个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般,记忆里那手持长弓的女子模样变淡消失,然而方才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却依旧残留着隐隐约约的疼痛。黄泉忍不住将手按在心口位置,感受着那咚咚咚飞快跳动的心脏,吐出一口气:“我没事……不过刚刚那是什么?”   口中询问着,她将目光移向理应是“罪魁祸首”的小秋,却发现后者也正用某种古怪的眼神望着她,不由得愣了愣:“小秋?”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小秋的语气十分认真,黄泉正要说出方才的景象,却又是一怔:“我看到了……咦,我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好像……”   即使努力回忆,但正如人在醒来之后,往往会记不清楚梦境的细节——即使它在数秒前与现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黄泉平复着剧烈的心跳,手指轻轻敲打着额头,不时发出苦闷的低吟声:“好像……好像……不行,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好像是很可怕的东西。好像有谁要杀我……唔……”   “想不起来就别勉强了……也不是什么非要想起来的事情。”   仿佛之前那份凝重并不存在一般,小秋呼呼笑着,语气也恢复成了平时的跳脱自在:“你和神乐方才都进入了类似于‘天人合一’的境界。说实话,虽说道德五千言奥妙无穷,但能只听一次就有所领悟,说明你们两人确实有着不错的天赋。”   “天人合一?”   黄泉重复了一遍,而旁边的神乐则老老实实道出了心里的感想:   “虽然不明白,但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呼呼,确实很厉害,你们应该也看过那些描写神仙的故事吧,什么忽然间心血来潮,然后掐指一算,就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什么事情,未卜先知之类的……所谓天人合一,差不多也就是这种感觉,但肯定没有这么神奇啦。”小秋停了停,继续说道:“你们刚才看到的景象,可能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可能是未来还未出现的,但大抵都是会对你们造成极大影响的人、事、物。或许现在的你们还无法很好地把握住这种感觉,不过等阴阳术法的修行更加精进,不久之后,就可以开始试着主动触发这种‘心血来潮’了。”   “极大的影响……”   尽管不记得究竟见到了什么,然而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黄泉皱了皱眉头,只是想到说出来也没什么作用,只是白白惹得一人一年糕担心罢了,思及此处,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你说我们两个,意思是^神乐也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把剑……就是小秋在那个大屋里给我的那把剑。”小女孩记住的东西似乎远比黄泉更多,这时一面回想,一面描述:“还有……地上开着很多奇妙的花朵,很香,却又不是平时看见的那些花,而是一种更加虚幻的感觉……”   “是这个吗?”   帘子晃动,夜风从窗户外吹了进来,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萦绕鼻端,随着小秋的声音响起,粉红色的女孩卧室中央,蓦地多出了一口造型古朴的暗金色长剑。   “就是这把剑!”   神乐双眼一亮,连忙点头。黄泉上上下下打量着立于地板之上的暗金长剑,过了片刻,似乎想到什么,突然睁大了眼睛:“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把剑……等等,这难道是传说中的——”   “昙华圣剑,阴阳寮曾经的四神器之首。”   长剑甫一出现,小秋却也同时消失了踪影。说话之声此刻竟是从剑里传了出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声音虽是软糯依旧,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空灵的味道:“我以前答应了某个人,会帮这口剑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者。而现在,它选择了你们两人——”   “这也是我来此的理由。”   ……   长夜漫漫,一轮明月高悬,同样的皎洁月华,却照出了种种不同的众生之相。又脏又小的出租屋内,没有开灯,黑暗里只有电视的光芒闪烁不断,里面正在播放着某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奇葩综艺节目,男女嘉宾各种窘态引来节目里一阵阵的笑声,但隔着一面屏幕,出租屋内却是安静得出奇。   白发披肩的女子坐在沙发中间,翘着腿,正十分专注地将碗里的方便面一圈一圈缠到叉子上。   电视屏幕的幽幽青光倒映在那没有度数的眼镜镜片上,过了一阵,她轻轻叹了口气:“两个缺手缺脚的残废,三个未成年的小丫头,以这几个家伙为对手居然还能无功而返……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们这些废物当初究竟是怎么样才能当上那什么‘十二神将’的。”   “又或者……阴阳厅所谓的精英其实全是你们这样的酒囊饭桶,而我亲爱的父亲,就带着一大帮手下,与这些饭桶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真是太令人悲伤了。”   口中说着悲伤,但语气冰冷,听不出有什么感情在里面,白发女子又幽幽地叹息一声:“怎么,被我说成这样还不生气,你们是连半点自尊都没有了吗?唉……”   她摇着头,把手里已经卷成一个棒槌的面条递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啃着。也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角落,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   “你吵够了没有啊!”   挣脱同伴的阻拦,巫女打扮的少女双掌一分,持锏在手,身形如疯虎般地往前扑了过来,人还未到,双锏已“呼——”的甩出,直奔坐在沙发上的银发女子而去。然而下一个瞬间,银发女子身形一晃,也不见她怎样动手,掷出的双锏陡然以同样的力道往回倒飞而出,巫女仓皇闪避,却见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从黑暗里伸了出来,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举起在半空中。   “废物。”   银发女子仍在小口啃着卷成棒槌的方便面,说话的声音也因此有些含糊不清,被举起来的巫女奋力挣扎,双手使劲掰着银发女子的手指,她以天生神力而闻名,但此刻拼尽全力,却连一根手指也无法掰开。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几步之外的房间角落,脸带苦意的中年人与戴着眼镜的西装男子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好似并没有出手救援的打算。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这么好的机会都抓不住,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啊——”   女人的声音在这几句“废物”之间变得越来越尖锐,她猛然一挥手,将半昏迷的巫女像丢垃圾一样地丢了出去,看着对方的身体在地上弹了几下,扑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却也没再追过去继续殴打,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千辛万苦找出树海结界的空隙,将你们几个人调出来,不是为了让你们给我当沙包练手的,明白吗?”   “其实……”   饭纲信之正要开口,但银发女子一步踏出,左手一下又掐住了他的脖子,紧随其后,一记膝撞重重打上小腹,右手还沾着方便面汤水的塑料叉子一转,“嗤”的一声,钉在了他耳朵旁边的墙上——半根叉子竟然都刺进了墙壁之中,只露出小半截握柄,兀自颤动不已。   “我有……让你开口了吗?”   贴着他的耳朵,以一种温柔如情人低语的语气询问道。饭纲信之脸色惨白,飞快摇头,银发女子笑了笑,放开手,任由他蜷曲着身体缓缓倒下,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中年人:“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了,为什么大名鼎鼎的四重结界,竟然连这么几个人都困不住……哦,那个土宫家的小丫头用一招雷法就把你的结界给打破了?也就是说,你在阴阳术上的能耐,甚至还不如一个在读初中的小孩子?”   从头至尾,中年人没有说过半个字,都是这个女人在自言自语,只见她脸色变了几变,似乎想要发怒,但摇着头,却又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杰作。一个连灵兽都还没继承的小家伙,就已经能够轻松打破你这个前国家一级阴阳师的结界了……真是江湖后浪推前浪,一代英雄出少年啊。如果那个小丫头这么厉害,我那‘雄才大略’的父亲,应该早就将这种天才当成首要的眼中钉了……为什么我至今为止从来没听说过半点风声?”   “或许,是因为她直到今天为止,都只是一个尚待雕琢的璞玉而已。”   另一个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   银发女子眉毛一挑,转过身去,但见月光冷冽,照出一道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清秀身影,手中折扇合起,轻轻敲打着掌心,忌野冬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或者在下应该换一个说法,打破牙城兄结界的,并非土宫神乐,而是一口早已失传的名剑。”   “哦?”   她摘下眼镜,把头一甩,露出原本被乱发遮掩的右眼——那是一只有如爬行动物般的怪异竖瞳——银发女子盯着忌野冬绘看,片刻之后,低声说道:   “昙华圣剑,阴阳寮的四神器之一……”   “正是。”   自己心中所想被人一口道破,忌野冬绘并未露出诧异的神情,脸上笑容不改,折扇一开,扇面上龙飞凤舞写着两个汉字:   空须。   “昔日空须家代代相传的圣剑,传说是由地藏王菩萨在梦中所授,有斩妖除魔之威,更能超度亡灵,往度彼岸,可惜在江户中期,空须家鲁莽躁进,想要一劳永逸斩杀被封印在树海深处的妖魔,结果全族上下皆折损在树海之中,无一生还,这口圣剑也因此失落其中,再也没有人见过它的踪影。直到今日——”   他嘴角噙着古怪的笑意:“有谁将这把剑从封印之中带了出来,而且……交给了土宫神乐。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ps:在这里说一下新的加更规则:   A:更新的最后章节有五十个人发弹幕。   B,一个言之有物的长评   满足这两个条件之一,就在原有更新基础上再加一更(B只限一周一次),当然,因为这本写得比较头疼,不是日更,也没办法保证说一天可以几更这样,所以说是加更,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对自己的督促,在卡文的时候能多一点动力,觉得是骗人云云的话……也可以当做这个加更规则不存在。嘛,就是这样~先看看效果如何吧…… 第六十二章 一现昙华(中)   “你的意思,除了这边的五人之外,还有谁脱出了封印,而且还瞒着我,将那把灵剑交给了土宫家的小丫头?”   电视里的喧闹声回荡在这窄小的出租屋内,今夜月色正好,洒落一室清辉。看向那折扇上墨迹淋漓的“空须”二字,银发女子微微皱眉,露出了沉吟的神色:“但树海全境,此刻应该已经全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下了。就连当初的土御门夜光也无法伸手进去,更何况几十年后,又有谁能瞒天过海,将剑带出来……”   “也许,瞒天过海的对象另有其人。”   “恩?”   目光倏然凝聚,她盯着对方:“忌野冬绘,你在暗示什么?”   “这个嘛,你我心知肚明,说出来就太煞风景了。”扇子轻轻摇晃,微风吹起男人的一片衣角,忌野冬绘笑容可掬:“昙华圣剑失落于树海之中,而树海又在‘那个人’的掌控下,而树海结界内外目前唯一的出入口,是你亲手所造,有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瞒不过你的双眼。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能瞒天过海,带出圣剑而不让你察觉呢?”   此言一出,空气忽的安静了下来。电视上开始插播广告,银发女子瞥了那边一眼,口中冷哼:“这种程度的挑拨离间,你以为对忌野刹那有效果吗?”   ”嗯哼,咱们三人目的虽不尽相同,但既然联手,姑且也有一份合作之谊在。正是看在这份难得的缘分之上,在下才多此一举,冒着被误会的风险,也要告知你此剑的来历。但再说下去,倒显得在下真有什么居心了,哈哈……”忌野冬绘轻笑两声,合上折扇:“说回正题吧。谏山冥的灵魂已被我抽出,不久之后就能被小彩线彻底融合,成为三涂绘卷的一部分,至于她之身躯也被三途河的巫蛊术所操控,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步呢?”   “最好的诱饵,当然要发挥最好的作用。”   冷冷的低笑声中,忌野刹那推开门走了出去,忌野冬绘看了看屋内的三人,摇了摇头,也跟着出了屋子。门又合上,过了一会,才响起了少女隐隐的啜泣声:   “……该死,要不是……”   ……   “你对他们好似太不尊重了一些。”   这只是一处位置偏僻的出租楼,上下楼梯的把手不知多久没维修过了,锈迹斑斑,让人根本不想将手放上去。两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从三楼往下走,风声中,忌野冬绘开口道:“这般践踏他人的尊严,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也没有什么坏处啊。”   银发女子步伐轻快,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可能他们以前确实有点本领,但现在也不过是一群被杀生石掌控的傀儡而已,受杀生石制约,甚至连原本擅长的阴阳术都发挥不出多少效果。不存在价值的废人,还指望能得到多么体面的对待呢?说到底,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唯有表现出足够的价值,才能拥有足够的尊重啊。比如你……”   她忽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隔着两三阶的楼梯,笑着张开手:“像你这种有才能的人,我并不介意多给你一点‘礼遇’。怎么样,有兴趣与我共度一晚吗?”   “嗯哼。”   折扇啪的一合,再打开时,上面又变成了另外四个字:好意心领。   忌野冬绘将扇子搁在自己与女人之间,笑吟吟地说道:“抱歉,在下的祖父临终前曾留下过遗言,让我不要与过于聪明的女人走得太近。而且他老人家还说过,能读心的女人最是危险不过,如果万一遇上了,一定要保持距离,否则恐怕会死死死死死无全——尸啊。”   啪的一声,折扇上的文字与他摇头晃脑说出的话重叠在了一起。忌野刹那盯着扇子看了几秒钟,笑着放下手臂,继续往下走:“真是无趣的男人,连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要知道我对自己的魅力还是挺有自信的,曾经还以为没有人能拒绝这份邀请呢。”   “看来过去还有不少与在下一样幸运的男性。”   “不止男性,还有不少淑女。”   “哦——”忌野冬绘有意拉长了语调:“那在下可否多问一句,这些幸运儿后来怎么样了?”   “当然是……死无全尸啊。”   略带沙哑的嗓音散在夜风之中,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楼下,往不远处看过去,快要枯死的大树旁边,一道衣衫褴褛的魁梧身影席地而坐,正低头用一张同样脏兮兮的破布,细心擦拭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按照你的说法,既然谏山黄泉已经染指杀生石的力量,接下来只要等待她自行堕落便可。这段时间,我们一方面削弱对策室与阴阳厅的力量,一方面继续以击杀绯纱静,破解树海第八重结界为主。”   “嗯哼,只要我们一日还握着谏山冥这张牌,就等于一日握住了对策室那帮人的死穴。就算明知道是陷阱,但为了拯救同伴,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得不来。而如果他们放弃了谏山冥,那我们只要将这件事情稍加渲染,同样能让那位坐轮椅的前咒搜官焦头烂额。”   “没错,至于绯纱静——”   脚步随交谈的声音逐渐靠近枯树,但即使两人都没有特意压低音量,树下的那道魁梧身影却连动都没动,如同聋子一般,只是在专注地擦拭着摆在膝盖上的某件东西。离得近了,月光下,一道寒光蓦地在两人眼前闪了一闪。   他正在反复擦拭的,赫然是一口深红色的长枪,这红色如同干涸的血液,给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之感。一眼望去,仿佛他怀里的不是长枪,而是一座巍然山岳。枪尖闪烁着冷冷的光芒,随着两人走过来,光芒闪动,隐隐约约的,便也有冰冷的杀气凝聚起来了。   “其他四人的失败我还能够理解,但你,‘仁王’元道,我本来以为,至少你能拿着那个绯纱家小姑娘的尸体回来见我。”   居高临下地望向这名正在擦拭枪尖的魁梧男性,忌野刹那目光转冷:“你真让我失望。”   抹布的动作停了下来。男人将红色的长枪靠在膝盖上,盘腿而坐,目光落在枪尖之上,没有抬头,甚至也没有稍微改变一下坐姿,风吹过,头顶的树叶飒飒地响。片刻,只听他沉声说道:“元道枪下,不杀老弱妇孺。”   “她是打破结界的关键。”   “也是一名无辜的弱者。”   砰!   猛然一声巨响,忌野刹那握拳重重打在大树上,树干剧烈摇晃,还剩下的叶子也都纷纷落下,她气得笑了起来:“有没有搞错,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都变成恶灵了还这么有原则,要不要干脆让我打个出租车送你回阴阳厅,好让你继续为正义鞠躬尽瘁,奉献心力啊?”   “我会帮你。”   男人的身躯一动不动,如小山一般坐在那里,然而落叶纷飞,却没有一片落在他的身上。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长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又道:“但原则就是原则。只要不违反我的原则,我便不会违背你的命令。”   “好极了!”   怒极反笑,忌野刹那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过了一会,自己放了回去:“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去杀土宫雅乐好了。又或者在你看来,继承了灵兽白叡的土宫家主,也是‘一名无辜的弱者’?”   她语带讥讽,席地而坐的男人却不为所动,只是点点头:   “土宫雅乐。好对手。”   他猛然将枪往上一抛,双手一撑,长身而起,身上褴褛衣物因为这个动作而不停晃动,露出其下一块块鼓起如铜浇铁铸的肌肉,一转身,下坠的赤红长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的右掌之中。   “三日之后,我会将他的尸体放在你面前。”   语毕,他把长枪扛在肩上,看似平常无奇的一步踏出,却在下一刻出现在数十米之外,又一步,背影已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大树从摇晃中渐渐平静下来,忌野刹那做了几个深呼吸,吐出一口长气,回过头来,对着手持折扇的男子露出一个笑容:“有时候,我会分不清楚究竟我们两个谁才是首领。”   “强者为尊,实力不凡的强者,便应当得到更多的礼遇,不是吗?”   忌野冬绘微微一笑。   “也对。那既然最难指挥的人也肯行动了,接下来就换我们这边。你去给对策室那边发个消息,就说谏山冥在我们手上,想要救回她的话,就让神宫寺菖蒲一个人过来……或者换成别人也差不多,反正他们肯定不会乖乖听话,至于什么时候……牙城守布置结界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就定在两天之后的黄昏好了。这一边就交给楼上的那四个废物好了,他们再怎么不济,总也不至于会被对策室的那些小鱼小虾杀死,再加上三途河小子的巫蛊傀儡之术配合,杀几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你与三途河小子嘛,时间宝贵,我可懒得等谏山黄泉自己慢慢堕落,就过去谏山家,当着她的面,将那个谏山奈落与土宫神乐杀掉好了。手段越残忍越好,最好能逼得她失去理智,直接被杀生石吞噬成为恶灵。”   “了解。”忌野冬绘点头,“那你呢?”   “我嘛……秘密。”   忌野刹那竖起食指在嘴唇上轻轻一碰,这个动作由她这种成熟女性做出来,在俏皮之中,却也流露出几分挑逗一般的妩媚:“不要随便打听女人的秘密,你的祖父没有这么忠告过你吗?”   “嗯哼,过去没有,现在有了。”折扇一合,忌野冬绘笑着说道。   “很好。”   似乎对这个答案极为满意,银发女子愉快地笑了起来,她就这么往前走了过去,但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又往旁边一靠,以一种类似于自言自语的声量,在男人的耳旁吐气如兰,悄声说道:“因为这样很有意思,所以我也不会阻止你的那些小动作,但如果做得太过,可是会……死、无、全、尸、的哦。”   沙哑的笑声回荡在耳畔,银发女子身影远去,忌野冬绘站在树下,合起来的折扇不时敲打着手心,也不知过了多久,树影摇曳中,忽的又多出了另一道人影。   手持阳伞,身穿粉白色和服的少女无声无息走过来,站在距离男人大约一步的后方,眼睑垂下,看着自己的脚尖。   片刻之后,忌野冬绘悠哉开口道:“融合的进度不错,看来彩线你这几天并没有偷懒。这种程度的话,足可以假乱真了。”   “是。”身后之人恭声答道:“最多只要一天,不,只要不到二十个小时,我就能彻底吞噬谏山冥残余的最后一点魂魄——呀!”   话音未落,却变成了一声惊叫。   却是忌野冬绘转过身,用手中折扇敲了下‘谏山冥”的额头:“你是不是傻,现在这样刚刚好,真把她全部‘吃完’了,到时候在下还拿什么筹码去和老朋友谈判?”   “老朋友?首领说的莫非是花开……”   捂着通红的额头,“谏山冥”讷讷问道。但话刚说到一半,却见眼前原本笑容满面的男子猛地变了脸色:   “好了,停,闭嘴!住口!噤声!马上现在立刻,把你刚刚想说出口的名字忘掉!”   折扇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嘴巴上。   看着她不停眨眼,眼含泪光的样子,忌野冬绘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差一点老朋友遮掩天机的法术就要被你一句话给破坏了。早知道就不帮你解除法术了,万一真把树海里面那头怪物放出来,十个咱们都不是对手……好了,彩线,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我……花开……花开……”“谏山冥”皱着眉毛:“花……花……花,不对,我刚才到底是想说花什么来着?”   “你想说花开花落总是缘嘛,在下知道,相逢是缘,离别是缘,既然都是机缘,那我们就要把握好这份缘分。好啦,别再想了,再想下去又要精神分裂了,走吧,先去通知对策室救人,再去看看我们未来的同伴,谏山黄泉。”   扇子一挥,男人笑着往前走去,玩味的语调之中,隐隐带着对某种事物的期待:“也不知道那位可爱的小姑娘现在究竟想起多少事情了,嗯哼,就算打架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情报的差距,将决定谁才能如愿以偿,笑到最后一刻啊。”   ps:来,说好的加更,分量十足的四千字大章奉上~然后初选马上就要结束了,最后求一波月票推荐打赏刀片,看了看后台数据,八千字更新结果才200推荐的话,也实在是太惨了一点…… 第六十三章 一现昙华(下)   天快亮了,街上开始响起人们交谈走动的声音。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使得房间之中属于夜晚的寒意稍微减少了一些。   黄泉闭目坐在床上,将双腿盘起,手也放在了两边的膝盖上,正在缓慢而悠长地做着深呼吸。据小秋所说,这是名为五心朝天的道教修炼姿势——五心指的好像是掌心、脚心与头顶心——能够更加有效地吸纳什么“天地灵气”,她以前在少年漫画里面见到过,对此并不陌生,可看的时候是一回事,当这个姿势是由自己摆出来时,却又总有种微妙的羞耻感,在心中挥之不去。   过了一会,她晃了晃身子,睫毛颤动着,把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缝隙。前半夜有小秋与神一同监督着她,不准她在打坐的途中分神或者睡觉,原本是打算让神乐拿着刀鞘,发现她一偷懒就代替棍棒打下去,可毕竟不忍心,商量之后换成了枕头,虽然没剩下什么威慑力,不过以少女的自觉性,原本也用不上这种强制的手段。   后半夜小女孩哈欠连天,忍耐不住困意,不久便在旁边睡着了,本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秋也不知何时沉默了下去,此刻睁眼望去,房间里找不到这只家养恶灵的身影,神乐倒是好端端地睡在一旁,蜷着身子,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上带着笑容,不时还咕哝几句听不懂的梦话。   她静静看着神乐的睡颜,过得片刻,又闭上了眼睛,一夜静坐,虽说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没感觉出什么效果,然而就在方才,当清晨的阳光照入屋内,黄泉心中蓦然一动,仿佛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日升月落。   这无疑是一件极为稀疏平常,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这份理所当然之中,却同时也有着数之不清、说之不尽的玄妙之理。   然而这种玄而又玄的领悟只持续了一瞬间,有如流沙从指间飞逝而过,回过神时,只在内心留下了怅然若失的感受。沉浸在这种莫名的失落感之中,黄泉吐出了一口浊气——伴随着这个动作,紫色的烟雾从她口中袅袅散开,被风一吹,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   楼下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拿着家里钥匙的一共只有三个人,显然是谏山奈落回来了。按照小秋的说法,第一阶段只需要像这样打坐坐到天亮为止就好,既然时间已到,她便也不再继续呆呆坐下去,起身轻手轻脚地给神乐盖好了被子,穿鞋下楼。说来奇怪,她本以为盘腿坐上整整一晚上,肯定会脚麻到怀疑人生,可非但没有什么不适感,甚至没有丝毫睡意,简直像是刚从十来个小时的睡眠中醒来一般,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或许小秋这套修行法真有什么独到之处也不一定。黄泉心里想着,楼梯刚走到一半,就看到了玄关处满脸疲惫的父亲。谏山奈落正在换鞋,听见动静抬头看了过来,下一刻,视线不出所料地落在了她的右臂上:“黄泉,你……”   皱着眉头,欲言又止,过了两三秒钟,正当黄泉打算把自己与神乐小秋想好的借口说出来时,谏山奈落却摇了摇头:   “算了。神乐呢?”   “哎?”   黄泉一愣,见父亲换好拖鞋,拄着手杖往里面走,急忙跟了上去:“神乐她还在睡觉,我想……今天不如就请假好了。”   “也好。昨天发生的事情我从对策室那里听说了,你们两个确实需要好好休息。学校那边,我等下会打电话给你们老师的,就不用担心了。”   “哦……对了,您吃过早餐了吗?我……”   “我只是有东西忘在家里了,回来拿一下,马上就要出去。”男人大步往前走:“回来的路上,我买了几个饭团和牛奶。”说到这里,黄泉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印着便利店标志的塑料袋。谏山奈落将袋子放到客厅的茶几上,一边说着:“等神乐醒了,你们两人,还有那只叫小秋的,把这些吃了吧。可能有点冷,记得再去用微波炉加热一遍。”   他说完这句话,一时便不再开口,回过身来,目光安静地看着黄泉。心中原就有事情隐瞒在先,黄泉不禁有些心虚,目光往四周飘来飘去,片刻,见谏山奈落没有收回视线的打算,把心一横,主动问道:“父亲?那个……您不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抬了抬右手,意思不言而喻。   “我问了,你就会老老实实回答吗?”谏山奈落却反问道。   “这……”   黄泉一时语塞。   “你现在的表情,和两年前期中考试考砸了,想把成绩单藏起来不让我发现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见她如此,中年人又摇了摇头:“黄泉,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自己做主就好。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来跟我说也不迟。”   “就这样,我先走了,会很晚才回来,晚饭不用准备我的份了。记得用微波炉加热了再吃。”他朝着茶几上的袋子指了指,随后笃笃笃地敲着手杖,又迈开大步,如来时一般匆匆地离开了。   少女站在原地,眨着眼睛,忽然转身追了过去:“等等,父亲,您还没拿忘了的东西呢——”   但等她冲出家门,街上已经找不到父亲的身影了。想着之后或者会回头来拿,黄泉在玄关等了半天,一直到中午神乐都醒来了,也没能等到折返的谏山奈落,倒是小秋一蹦一跳地从拐角处晃了回来,身后还背着一个装了两盒速食稻荷乌冬的小包袱,说是从某位老朋友那里顺手牵羊拿回来的。   虽说很想吐槽这家伙连手都没有,到底是怎么把这“羊”给牵回来的,但或许是某年糕昨天塑造的光辉形象真的起到了作用,它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肉眼可见地得到了提升——具体表现在吃饭时,之前小秋费尽口舌也无法说动的黄泉,今天破天荒地给小秋的椅子上再多放上一个枕头垫,好让它能够用一种比平时更高的视野,居高临下,“俯视”她们两人。   看着因此便洋洋得意,大呼快意的小秋,不仅黄泉,就连一向十分宠溺小秋的神乐,此刻也忍不住捂着额头,把脑袋偏了过去。   这家伙的追求终究也就这种程度了。   ……   同一时间,褪色的鸟居后方,屋檐下的纸灯笼无风自动,破破烂烂的小神社之中,橙黄色的光芒隐隐透了出来。   纸门拉开,绯纱静坐在走廊上,手里捧着便利店里卖的,此刻正冒着热气的稻荷乌冬面,仰头看着星光闪烁的天空:“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现在应该是早上……不,好像无论我什么时候过来,看到的都是这片灿烂的星河。”   “本狐告诉过你,外界的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   “嗯,我记得狐仙大人您之前说过,好像是因为这里位于什么现世与彼世的隙缝之中,所以能够不受时间与空间的影响……”   “好厉害。”   “真心话呢?”   “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绯纱静老实回答。   身后的那声音似乎很是满意:“没错,虽然朱实当初解释的时候本狐也没怎么听懂,不过这个就是很厉害没错啦!”   “……那个,狐仙大人,您所指的朱实,莫非就是那位应天圣者?”   “应天圣者?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圣字……肯定是那个金元宝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添油加醋了……啊啊啊!听起来真帅气,本狐也想要一个这种好听的称号啊!”   起居室内一阵混乱的声响,绯纱静默默地用叉子拿起几根乌冬,正要往嘴里送。身后有谁发出了响亮的吞口水声,她的动作不禁一顿:“狐仙大人……”   “好啦好啦,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没错。不过在这里说说倒是没关系,等回去外面,你可别随随便便说漏嘴了,不然惹出什么不该惹的麻烦,节外生枝,可就不好了。”狐仙说话的同时,那阵咣当咣当的声响仍在持续,而且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向。   “之前小秋大……小秋姐姐大人也这么提醒过我,究竟是为什么呢?”好奇这个问题许久,绯纱静此刻便顺势问了出来。但她马上又补充道:“当然,如果是什么我不能知道的,或者会出现什么问题,您就不用告诉我了……”   “唔……倒没有这么严重,打个比方好了。现在有一个球放在桌子上,然后我用一个纸杯将它罩住,那现在,球在哪里?”   “当然在杯子里呀。”   “那如果我再拿两个或者更多个纸杯,然后用那种很常见的魔术手法,迅速将球在几个杯子里来回传递,最后停下来时,球又在哪里?”   “这个……”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绯纱静斟酌着答道:“在其中一个杯子里?”   听见这个答案,狐仙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这个回答,对,也不对。”   “哎?”   “球确实在其中一个杯子里。但与此同时,它也在桌子上。”   “当然啊。”绯纱静怔了怔,想不通为什么对方要特意点出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常识:“球又没有被拿走,当然还是在桌子上。这又怎么了吗?”   “但直到我说出这句话为止,你的着重点,是可能藏有球的杯子,还是肯定放有球的桌子呢?”   “这……”   隐隐约约地,她好像把握住了什么,蹙眉不语,陷入沉思。   狐仙轻笑出声:“类似的例子,比如在一张白纸上滴上一点墨汁,问其他人看到了什么,十个有九个会回答一个黑点,如果再在这滴墨汁外面画一个圆,那或许就有人会回答,看到了一个被圆圈圈住的黑点,但几乎没有人会回答,‘这是一张滴了墨的白纸。’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谓的障眼法,大抵上都是这种原理。而碰巧,她很擅长障眼法。”   “唔……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所以看在我费心为你讲解了这么一大堆的份上,小静,赶紧的,趁她不在,将你手里的乌冬拿来孝敬给本狐!”   “不可以!”   “嗯!?”   依旧拿着乌冬,绯纱静起身看向起居室内,被自己的尾巴绑成一团的狐仙在那里蹦来跳去,气愤难当,认真地说道:“小秋姐姐大人说,你受的伤还没好,不能吃油豆腐这种油腻的食物,要等好了才能吃——”   “岂有此理!本狐现在可是神明!了不起的神明!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居然敢与朱实串通一气,将伟大的神明绑成这样子,这种行为会遭到神罚的,神罚你知不知道!”   狐狸球高声嚷嚷,暴跳如雷——字面上的跳——然而过了片刻,只见绯纱静把头一歪,一边不发出声音地吃着速食乌冬,一边露出了困扰般的笑容:   “比起神罚,我倒是更想知道,小秋姐姐大人那圆乎乎的模样,到底要怎样才能将您给绑成现在这样子的……”   “无他,唯手熟尔。”狐仙一副不堪回首的神色:“本狐觉得她应该会这么回答……”   “……”   “……”   ps:嘛,更新奉上~精简了一下剧情,应该在一百章左右就能结束食零篇了吧……应该?   再ps:记得去投一下复选的票,每人每天有一票,别忘记了~好像有人不知道在哪里投,我的→消息中心→通知→进入投票→年度最佳同人作品,或者书客app推荐页→盘点2017→最佳同人作品,还有推荐什么的也别忘了哦~ 第六十四章 宣战声明   破晓时分,东京,超自然灾害对策室总部。   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的争论终于告一段落,大厦里随处可见人影来去奔波,大都神色凝重,眉宇间凝聚着浓浓的忧虑,一个个消息借由他们之手,从各种各样的渠道——手机、互联网、或者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式神灵兽——往四面八方散发出去。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只是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一天,但那些拥有灵感,却因为各种原因未被阴阳厅招揽的人们,却已然从扑面的风中,隐隐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   而随着各方情报的累积,碎片逐步拼凑成型,在某些人眼里,这气息便成为了更加确实的征兆。   “山雨欲来啊……”   从巨大的落地窗户往外眺望,所见的是车水马龙,一派繁华都市景象。在往日里,这是神宫寺菖蒲最喜欢的景色之一,当一座居住着数百万民众的城市从睡梦中渐渐苏醒过来,天光破暗,这数百万人于是也各司其职,赶赴自己所应在的岗位,街上、马路上、高楼大厦里,一眼望去,仿佛能从中听见那沉而响亮,如雷鸣般的心跳声。   她曾说,若人类至今为止的历史是一本厚重大书,那这一刻——天光破暗,一座居住着数百万民众的城市从睡梦中逐渐苏醒过来,数百万人于是也各自散去,沿着既定或未定的轨迹前进奔波的这一刻,大概便是属于当今的辉煌一页了。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轮椅之上的女子却发出了一声叹息:“数年之前,在树海深处亡故的几位国家一级阴阳师……昔日并肩作战的同僚,现在却成了最棘手的敌人,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二阶堂桐如平时一般站在她的身旁,听见上司的叹气声,目光微微闪了一闪:“室长,他们看样子已经彻底变成了恶灵,我们是不是……”   “小桐。”神宫寺菖蒲蹙着眉头,语气却仍是柔和,“我教过你,比起一件事情的表面,很多时候,我们更需要首先把握住它的本质,可能产生的影响与关联。如你所说,牙城守他们几人确实已经变成了恶灵,恐怕还是A级甚或以上,要击败退治他们,我们这边也极有可能付出伤亡……但关键并不在此。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他们死在了树海深处,至今仍存在的最后两道结界之中。”   “结界!”二阶堂桐恍然大悟,随后脸色一变:“也就是说,即使这几人被侵蚀成为恶灵,也应该待在结界里面才对——那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可能是他们找到了结界的什么破绽,有牙城守这位专精于结界的高手在,这种可能性并不小。也有可能……”指尖轻轻敲着轮椅扶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宫寺菖蒲似乎自己也颇有迟疑:“是有人通过某种办法,将他们带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   二阶堂桐下意识否定,但轮椅上的女子立刻转头望了过来,目光相对,男装女子一时噎住:“……那可是土御门天海,‘黑衣宰相’与七大家族先人联手布下的结界……”   “万物有法有破,如果这结界真是天下无敌,那四百年后的今天,原本的七重封印结界就不该只剩下最后两道。树海深处全是谜团,我们只知道有一只强悍的怪物被封印在最里面,但无论是曾经的守护七族,还是唯一深入腹地的夜光大人,对此都三缄其口,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或口头上的资料记载。我们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以至于数年之前,阴阳厅联合我们组织的探索队,也在第二重结界之外便临近溃败,面对无穷无尽汹涌而来的恶灵,大多数人不得不退离树海,唯有‘仁王’与‘风神’等五人还保留着战力,决心前往结界之内,一探封印真相。”   “封印本身并没有隔绝术法通讯的效果,但他们才进去了不到五分钟,便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任凭阴阳厅想尽办法,也无法得知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五位一流高手,竟来不及传出任何的只言片语,证明树海深处所隐藏的灾厄,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大概也正因为这样,希望推翻阴阳厅的咒禁道才会数百年来执着于解开封印,想要放出那头未知的‘怪物’,无论之后的结局如何……”   神宫寺菖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他们好像很擅长人体改造,或许是打着将那只连土御门夜光也甚是忌惮的怪物控制纳为己用的算盘。呵,自大成狂的家伙……如果不是无法置身事外,我倒很想看看他们玩脱了之后的悲惨模样。算了,先继续商量当下的难题吧。”   她拍了拍手,二阶堂桐默契地将轮椅转了个方向,让神宫寺菖蒲面朝着会议室之内正在埋头工作的众人。眼看几人都因为拍手声而望了过来,她指尖轻轻敲击两下,开口说道:“一骑,阴阳厅那边的回应应该也到了。仓桥厅长是什么意见?”   “这……”樱庭一骑尽管面有难色,还是将刚刚收到的回复念了出来:“阴阳厅那边说,兹事体大,希望我们提供足够的证据,否则在不确定‘仁王’等五人已经变成恶灵的情况下,为防止普通民众遭到灵灾影响,恐怕……难以调动人力支援……”   “意料之中。他们监视咒禁道的人员方面呢,有什么回应吗?”   “阴阳厅那边称……忌野红丸自来到本国之后,一直安分守己,与其他部下均没有任何可疑的行动,暂时判断,只是如他所宣称的那样,单纯前来商谈一笔生意而已。”   这回神宫寺菖蒲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才笑着摇头:“还是意料之中。看来仓桥厅长是铁了心不想趟这趟浑水了,也好,原本恶灵与树海结界就是对策室的职责,现在不用担心他们横插一脚进来分功劳,反而轻松了不少……”   “纳布,你们两人与各地的支部以及长老会联系上了吗?”   “纳布通知了关西的帝老爷子,他说会立刻赶来东京。东北支部的白鸟川支部长也是,大约明天傍晚就能到了——”   “纳布这边,北海道的服部支部长联系不上,九州·四国支部的……”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彪形大汉肩并肩坐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感情很好地摇晃着身子,但第二个纳布刚把话说到一半,猛然间,房间里本来关闭的灯光猛地闪烁几下,啪的一声打开了。与此同时,被占用的、或者还没开机的电脑屏幕竟不约而同地暗了下去,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就在对策室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之际,变暗的显示器又再度亮了起来。   沙沙沙沙——满是雪花点的画面持续了片刻,逐渐清晰,出现在屏幕之中的,是一名陌生的妙龄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穿一件胸口开岔的黑衣,一头银色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戴着眼镜,脸上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从额前横过了整个右眼,一直延伸到右脸颊的最下方,而她隐藏在镜片之后的右眼,竟是一只怪物般的瞳子——   眼白是浑浊的深黄色,如蛇似的竖瞳微微放大,泛着非人的冰冷之感,只是隔着屏幕与这只眼睛对视了一瞬,却让对策室的几名成员寒毛直竖,就连经历过多次生死的前老兵岩端晃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仿佛内心的一切想法,都随着对方望过来的这一眼而赤裸裸地展露而出,不存在任何一丝一毫的隐瞒。   “你,那只眼睛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饭纲纪之猛然拍桌而起,神色惊疑不定。   “小哥还蛮识货的嘛。”屏幕里的银发女子呵呵低笑出声:“这是我在西藏寺庙里取得的菩提之眼,怎么样,挺合适的吧?”   “菩提之眼,那你……”   由这只眼睛联想到了某个人物,饭纲纪之正待喝问,陡然,随着画面上的雪花点彻底消失,他与其他几人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了这位银发女子的身后。   这是一个布置雅致的房间,大概是高层用来会客用的地方,角落的花瓶、墙上的绘画、地毯与其余的装饰等等,无不透出主人的风雅及非凡的财力。   饭纲纪之认得这个房间。   正如他认得此刻银发女子身后的几人:一个枯瘦如柴,却穿着华丽洋装的老女人;一个体型壮硕,作传统艺伎打扮的高胖妇人;一个秃顶而留着一小簇山羊须的矮小老者。   这三人正是对策室三位支部长的父母。如果再加上数年前引咎辞职的峰不死子,以及峰不死子的丈夫,担任关西支部长职位的帝伊右卫门,便是超自然灾害对策室长老会的所有成员。所谓长老会,指的便是由这些德高望重之人所组成,专门负责处理政治或其他无法用武力简单解决之事的部门。   但这并非意味着这几人实力不济。事实上,这五人年轻时皆是名镇一方的豪杰人物,即便年岁已高,可若真正打起来,当今的年轻一辈之中,能胜过这些“长老”的着实不多。   在神宫寺菖蒲的预想中,正是打算将这三位长老与其他的支部长请回来,一同对抗“仁王”等五位前十二神将的。   可这三人现在的情况,却显然无法背负起她的这份期待了。   原本雅致的房间,这时已是鲜血淋漓,各种装饰被打得粉碎,鲜血与花瓶里的积水汇成一道,将零落的花朵染成更加刺眼的颜色,桌翻了,椅子倒了,曾经是某位长老最喜爱的那副画,也被胡乱撕开,一半泡在地面的血水之中,另一半,却贴在那位爱画如痴的高胖妇人身上。   而这位妇人,则被一口断刀给硬生生钉在了墙壁上。   在她旁边,穿着一身华丽洋装的枯瘦女人四肢皆断,被半截刀尖刺穿了咽喉,同样钉在墙上,身子好像还在隐约的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不成语调的哀吟声。   最后一人,矮小的老者,正被银发女子踩在脚下,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尽管还在挣扎,却怎样也无法从那看似纤瘦的左脚下面逃走。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好奇……”   伸手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银发女子对着屏幕摆出一个V字手势,灿烂一笑:“小动物被压扁的时候,究竟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快住手——”   猜出这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有人脸色煞白,有人大喊出声,几人中性格火爆的岩端晃司一锤桌子,咆哮道:“你敢——”   话音未落。   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半个屏幕。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岩端晃司保持着怒吼的姿势,嘴还没合上,陡然间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一片死寂中,只有银发女子以一种优哉游哉的语调开口道:“原来是这种声音。恩……有点失望。算啦,就是这样,你们指望的援军之一已经没了,不妨猜一下,接下来死的又会是谁呢?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忌野刹那,是忌野红丸的长女,从现在开始,向你们作出正式的宣战声明……”   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手帕,正慢条斯理地擦着溅到血的小腿与裙摆,口中说的话于是也停了片刻,过了一会,这个银发女子再度望向屏幕,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别误会,这可不是什么咒禁道与阴阳道的斗争。而是我,忌野刹那,向这个无药可救的世界发出的挑战书,沉浸在虚假的和平与快乐之中的小羊羔们啊,一只一只,准备乖乖回到天上的羊圈里吧。”   ps:嘛,多余的就不说了,尽人事以听天命,与其许诺怎么怎么样加更,果然还是先爆肝再求票更适合我……   就是这样,新的一天了,记住去投复选的票啊~ 第六十五章 传信   屏幕恢复黑暗之后,许久,房间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开口,就连呼吸声在这一刻似也显得格外压抑。直至一声沉重的叹息响起:“没想到三位长老竟然……一骑,录下来了吗?”   “从那个女人出现开始,从头到尾,一分钟都没有落下。”   青年脸上的惊疑仍在,但听见这句询问,还是举手做了个OK的手势。神宫寺菖蒲看着他,点点头:“等下将这个片段复制数份,再把其中一份交给阴阳厅,有这份影像的话,应该足以让他们加紧对咒禁道那边的监视与施压了。只要对方还没打算撕破脸面,短期内应该不至于有所行动。”   口中说着,轮椅上的女子一边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语速缓慢,仿佛在说话的同时,也正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即便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变化,她的声音仍然一如往常,沉稳而冷静,让听的人也不禁安下心来:“忌野刹那,忌野刹那……小纪,你对这个人有多少了解?”   饭纲纪之一改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气质,神色凝重地敲了敲桌子边缘,回答道:“饭纲家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这个女人性格聪慧,有能力也有野心,几乎被所有人视为下任的咒禁道首领。而且过去曾在机缘巧合之下,从西藏某处与世隔绝的寺庙里夺走了传说中的‘菩提之眼’……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只右眼。”   “那只眼睛据说有着能够洞察人心与追溯记忆的能力,在持有者的面前,一切谎言遮掩皆是无用。但数年之前,她乘坐的飞机被人做了手脚,在飞行途中当场爆炸,机长与其他工作人员无一生还。按理来说,她也应该早就死无全尸了才对……”   “是谁做的手脚,查清楚了吗?”   原本趴在他肩上打盹的管狐好像被这个敲桌子的动作吓了一跳,一个翻身跳到了桌上,抱着他的食指用力啄着,然后被一个脑瓜崩弹开。一边应付着自家愤怒的灵兽,饭纲纪之一边补充:“没有定论,大部分的意见都倾向于是咒禁道的仇家暗中作手,但也有一些人认为是现在的咒禁道之主,忌野红丸因为长女的名望超过了自己而嫉妒恐惧,因而亲自设计了这一出意外……”   “这两种说法,你与你的父亲更支持哪一种?”神宫寺菖蒲又问。   “从各方面的因素考量,应该……是后者吧。”   “好。”   一个好字出口,随后便是短时间的沉默,神宫寺菖蒲甫放下手,身旁的二阶堂桐立刻接过了这个任务,双手一下一下揉着她的太阳穴。她将身子往后靠去,闭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谢谢。如果真是父女间的纠葛,那不止我们,极有可能连咒禁道也会是她的目标,或许可以以此为契机,试着向那边提出合作……无论如何,既然三名长老都不是忌野刹那的对手,那我们这边能够与她一战的,除了作为外援的贺茂大人之外,或许只剩下雅乐大人了。”   “再加上仓间铃四人……虽然她们可能是因为杀生石的影响,原本擅长的阴阳术发挥不出完整威力,实力只剩下原本的六成甚至更低,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你们能轻易应付的对手。何况还有那位‘仁王’,以及奈落大人昨日遭遇的蓝色蝴蝶,恐怕也是A级恶灵的级别……”   在她的预想之中,近期所要面对的对手除却那些已成日常的恶灵,也只有目的不明的忌野红丸一众而已,虽说多少有些麻烦,但以她手中持有的牌,仍是绰绰有余。不料一夜过去,预期的敌人未有动作,反而杀出了一批不讲道理的强敌。   心情沉郁,但当着部下的面,神宫寺菖蒲还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所幸几名支部长不久后就能赶到,有他们在,足以牵制住牙城守四人。至于另一边……”   她的话音蓦然一顿,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打了个响指,用法术锁住的紧闭房门当即应声而开——露出了门的后方,正准备举手敲门的身影。   “谁!”   那是一名长相秀气,系着长马尾,一眼望去竟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年轻人。曲起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有些别扭地动了两下,右手正在将一个饭团往嘴里送。   注意到房间里的几道目光都看了过来,这人面带笑容,指了指自己塞满米饭的嘴巴,表示自己暂时开不了口。   “无妨。”   神宫寺菖蒲叹了口气,觉得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好像更加疼了起来。   但即便被众人用绝对称不上友善的目光围观打量,这人咀嚼的速度却依旧是慢悠悠的,简直如同那些被老师提醒要细嚼慢咽的幼儿园小朋友一般,会议室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在走,一片安静的气氛中,好不容易等他咽下了米饭,紧随其后……又吃了一大口。   “……”   “……”   “……”   空气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抱歉抱歉,耽搁大家的宝贵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实在太饿了……话说回来,这家便利店的鲑鱼饭团确实挺好吃,怪不得这么受欢迎。”   终于等他将整个饭团吃进肚子里,又用湿纸巾仔细擦了擦手,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一把纸折扇,摇呀摇的,如果不是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的话,倒是颇有些那种电视剧里女扮男装的奇妙韵味了。   “诸位想必便是超自然灾害对策室的成员了,嗯哼,果然都生得一表人才,男的俊女的美,真是赏心悦目啊。初次见面,在下不过一介无名小卒,此次是受人所托,前来向各位通风报信,告知几个消息而已。”   “这种事情,一般只要告知楼下的门卫,让他们转告即可。又何必麻烦这位先生你亲自上来呢?”神宫寺菖蒲笑着看他,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手持折扇的青年同样也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这个嘛,因为要转告的事情实在很重要,所以我怕他们可能会说错话,或者说得不那么完整,让各位产生误会,所以就干脆自己跑上来了。放心,在下生来劳碌命,这一点点路,还称不上麻烦。至于那些尽职尽责的门卫嘛……他们工作这么劳累,偶尔想要打个小盹也是人之常情,希望各位不要太过责怪他们。”   “这是当然。”脸上的笑意越变越淡,神宫寺菖蒲眼中试探之意更深:“那请问您所说的通风报信,是通的什么风,报的什么信呢?”   “嗯哼。”   青年手中折扇唰的打开,三个笔墨淋漓的汉字跃入眼帘:   谏山冥。   “如果想要救回这个人,明日黄昏,希望对策室室长能独自一个人前来这个地方。”扇面的文字随话语而改变,变幻成了一个东京市内的地名,青年停了停,随后却又以一种诚恳的语气说道:“当然,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拙劣无比的陷阱。所以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建议你们最好多带些人去。但也不能把所有战力一股脑带过去,否则……”   “土宫雅乐,只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ps:嘛,这章有点水,主要还是给没看过漫画的普及一下忌野刹那的来历与能力,下章就开始迅速推进度了~   然后惯例提醒,记得投复选的票呀~ 第六十六章 巫女的传闻(上)   “明明是工作日,其他人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我却在家里边看漫画边吃薯片,总觉得……咔擦咔擦……很有罪恶感。”   “但我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黄泉你有罪恶感呀。”   “咔擦咔擦……神乐,让黄泉姐姐教你一个道理吧,罪恶感不是展现出来给人看的东西,而是放在心中,默默检讨鞭策自己的事物。”   ”好像……很有道理。”   “是吧是吧,我可不是白白比你多活了两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请教姐姐哦。至于现在嘛,帮我把客厅里的那袋薯片拿过来。”   “好!”   女孩用力点头,随后便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黄泉哼着歌又躺回了床上,在靠墙的那堆成小山的书本里翻找着想看的漫画。   小秋趴在旁边的枕头上,看着这两人方才的互动,不禁有些傻眼地叹了口气:“黄泉啊,神乐本来就够傻乎乎的了,你这么忽悠她良心不痛吗?”   “一点也不痛,而且还美滋滋的呢。啊,就是这个,听神乐说这本的剧情特别精彩,买回来之后想看很久了……”   “那你倒是买回来就看呀,又没人绑着你!”   “小秋你不懂,看漫画就要像我这样,躺在床上然后把书举起来看才有意思,然后看高兴了还能再翻滚上两圈。在软乎乎的被褥上滚来滚去……简直太幸福了。”   “黄泉你知道吗,其实在武学世界之中,有一个招式的名字与你现在的表现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哦?是哪一招?”   “懒驴打滚。”   “吃我一招小秋流星!”   “呀——”   一团白色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呼啸而出,正好打在了推门进来的神乐胸口。在某种奇妙的弹性作用下,小秋又沿着原来的轨迹,翻滚着回到了枕头上面,神乐在门口愣了一下,“黄泉你又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小秋!”   “神乐你先搞清楚,这回是这家伙先挑衅的,居然说我像什么……什么懒驴打滚!”   “明明很贴切呀,神乐你不觉得吗?”小秋在枕头上左右蹦跳着,一边闪避黄泉的攻击,一边还得意地唱起歌来:“两头笨驴,两头笨驴,一头是懒驴,一头是黄泉——”   “你这家伙!别以为有神乐给你撑腰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了,我今天就要把你用海苔裹起来,放到铁丝网上烤!然后再淋上酱油吃掉!”   神乐拎着薯片站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人在床上使劲扑腾。经过一番“惨烈”的追逐战,终于如愿以偿抓住了某年糕的黄泉用手指不停戳着它,惹得后者发出细细的悲鸣声:   “别——戳——我——啦——”   被抓在掌中的小秋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会,忽然双眼发亮地提议道:“呐,要不然我们晚上就吃烤年糕怎么样?”   “哇,没想到小秋你竟然这么有自我牺牲精神,居然要主动被我们烤来吃?”   “烤我干什么,是烤年糕!黄泉你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以后干脆叫你年纪轻轻就耳背的黄泉老太婆好了……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呀别这样子挠我这样子很痒的呀——”   将目光从拼命挣扎的小秋身上移开,黄泉耸了耸肩:“只要你不介意同类相残就无所谓,正好我也想吃了,神乐你说呢?”   “可以啊。”神乐也点了点头,“但家里好像没有剩下的年糕和海苔了。我们待会出去买?”   黄泉正要同意,转念一想,却又摇摇头:“我们还是等放学时间再穿着校服出去吧。不然那些路人的眼神太可怕了……”   “对哦,黄泉你想得真周到。”神乐一脸佩服,但另一边却传来了幽幽的声音:“这么有经验,一看就是经常逃课的坏学生……对不起我不会再多嘴了请黄泉大人大发慈悲放过小的一马呀——”   “黄泉你快放开小秋,它都快哭了!”   “哼。就知道偏袒这家伙,你干脆和它一起住好了。”   最后在好心的女孩解救下,小秋终于顺利逃脱了某人的“魔掌”,挂着面条泪在神乐的怀里蹭啊蹭的,小女孩则用充满了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它,口中还不忘数落几句。黄泉有些闹别扭地哼了一声,转身面向墙壁坐好,自己撕开薯片袋子咔擦咔擦地吃了起来。   神乐也在床边坐下,拿了另一本漫画看,小秋自己在旁边自得其乐地翻来滚去,过了一会,一片薯片递到嘴边,它啊呜一口吃掉,随后整袋薯片便都放到了三人中间。黄泉继续看刚才的漫画书,片刻,小秋蹦了过去,趴在了她的肩膀上:“我也要看!”   “好好好。”她顺口应道,将看到三分之一的书本又沙沙沙地翻回了最前一页,但刚翻了两三页,又有一个温暖的身体从旁靠了上来。黄泉往旁边看了一眼:“神乐你之前不是早就看过了!还想向我剧透来着!”   “只有你们两个感情很好的样子,总觉得我好像被排挤了。”神乐微微鼓着脸颊,伸手过去,把漫画又翻回了第一页:“从头看从头看,我们三个一起看嘛。”   “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   虽然这么抱怨着,但黄泉也笑了起来,偏过头去,蹭了蹭神乐毛茸茸的脑袋,上午时分的太阳从窗外斜斜地照射进来,床铺上,依偎在一起的人们,静静看着同一本漫画,阳光折射间,有细微的颗粒沉浮,不时响起的笑声中,唯有时间,在安静的气氛中如水流逝了过去……   等整本漫画看完,已经是临近黄昏的时候。   明明昨天才刚刚经历了难以言喻的生死险境,今天却过得这么优哉游哉真的好吗?黄泉心中多少有着类似的疑问,可一来她与神乐确实需要休息放松,再者,自己骨折了的右手忽然痊愈,想必会引来学校与对策室友人的连番询问,对普通的老师同学倒可以轻松搪塞过去,可对于内行人,却没有这么简单了。尤其是一向敏锐的纪之与神宫寺室长,要对他们说谎,无论在技术上亦或者心理层面上,都是十分严峻的挑战。   “要不然索性坦白了……不不不这样也很可怕……”抱着脑袋苦恼了许久,黄泉最后得出的答案是——“算了,先不想这些了,等明天事到临头了再发愁吧!”   ——无可救药的拖延症患者。   抱着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逃避想法,她决定先享受好晚上的一顿大餐再说,于是看完漫画之后,便与神乐一同换上了学校的制服,准备出门买主食的年糕与其他配菜。然而在即将出门之际,却有另一件意料之外的难题摆在了她们的面前:   “糟糕,钱好像不够用了。神乐你……”   “我这边也是,买漫画加上小秋的零食……稍微花得有点太狠了。”   两个女孩站在玄关位置,手里拿着各自空空如也的钱包,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平时都是等奈落回来给钱,或者打个电话让他回来路上顺道买回来的,但他今天要很晚才能回来,不知道在忙什么,电话打过去又关机了,一时间,黄泉手里拎着皮鞋,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果然还是把这个只会胡吃海塞又没有什么贡献的家伙烤来吃掉吧?”思索良久,她慢慢把视线移向了神乐肩上的小秋。   “喂,什么没有贡献,有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吗!神乐也是,快狠狠地说她几句……为什么不说话,不要连你也在这种地方犹豫啊——”   如此这般地瞎闹了一阵后,因为零用钱告罄而失落的心情变得愉快了许多,但问题还没有解决,就在黄泉想着只好算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不可置信的话语:   “虽然本来不想暴露这个秘密的,但既然来到这种地步了,我也只好动用奈落给我的那笔工资了。真是的,看来关键时候还是要依靠伟大的本小秋呀。”   看着某年糕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黄泉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在关键时候还是要依靠……”   “我问的明显不是这句!为什么父亲要给你工资啊!”   “哎?”好像对黄泉的这个问题极不理解,小秋疑惑地偏了偏身子:“因为你看,我不是很强嘛?虽然现在是这副模样,暂时用不了太高深的阴阳术啦,但一个两个东京的话还是能毁灭掉的哦。”   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着天方夜谭的戏言,这家伙真的不是想要自己吐槽吗?   不过好奇心在这一刻占了上风,黄泉努力忍下内心满满的吐槽冲动,继续听它往下说:“所以这么强的我每天都和你们在一起,保护你们的安全,那要一点报酬不是也理所当然的吗?”   “一点也不理所当然!”   果然还是忍不住吐槽了。   “那个啊,神乐也就算了,为什么父亲也会被你给骗到啊!”   “因为我很强……”   “给我说实话!”   “好吧。奈落大叔本来的确不是很情愿,但我找了个他熬夜工作特别累的日子,在他耳边吵了差不多四个小时,终于让他成功松口,答应每个月给我零花钱了——咦,为什么你们两个要用这种像看废人的眼神看着我?”   黄泉捂着额头:“小秋,虽然我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啦……做出这种事情,你的良心就不痛吗?”   “不痛呀。”   小秋眨巴着眼睛,目光清澈而纯真,“而且还美滋滋的呢。”   ps:本来打算一千字左右结束的,不过写得高兴,回过神已经够一章的分量了……另外记得投票~看在青白如此勤勉的份上,大家别让复选票数的差距拉得太大了啊—— 第六十七章 巫女的传闻(中)   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小秋竟然会做出这种仿佛小孩在玩具面前打滚哭闹的事情,实在是太让她意外……其实也并不怎么意外。   类似的状况,在平日里没少发生过,但“牺牲者”有自己和神乐已经足够了,总不能将忙于工作的父亲也牵扯进来,这么想着,黄泉便试着劝说让小秋稍后将钱还回去,以后也别再干这种事了——本以为按照过往的情况,这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刚一开口,小秋竟立刻爽快地答应了。正当黄泉疑问这只小家伙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的时候,对方却又在最后加了一句:   “不过作为交换,黄泉你要请我吃炸虾吃到撑!”   果然还是她所熟悉的那只小秋。   “好好好,最近手头有点紧,等有闲钱了再请你。现在先去拿买菜的钱吧……你把父亲给的钱放在哪了?”   “不告诉你。”   小秋听到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忽然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来:“我自己去拿就好,告诉你的话,说不定你就趁我不注意偷偷拿走了——”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种人吗!”   “当然……当然不是,要知道我一直都是十分信任黄泉你的,古人不是也说过吗,上穷碧落,下不穷黄泉,黄泉你又不穷,肯定不会偷拿我的这么一点点血汗钱。所以别露出这么可怕的笑容啦……好吓人的。”小秋眼睛转来转去,一边用明显是心虚的语气说话,一边使劲往神乐怀里缩,似乎是想以此闪躲黄泉那“温柔”的笑容。   这反应倒把她给逗笑了:“上穷碧落下不穷黄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算啦算啦,看你被吓的,我也不稀罕你那点敲诈勒索得来的‘血汗钱’。”挥了挥手:“神乐你带着这家伙去拿钱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嗯。”神乐点点头,这回小秋却没有继续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而是咬着神乐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这种差别待遇稍微让黄泉感到了一丝忧伤。但这忧伤也只是持续到神乐噔噔蹬上了二楼为止,她左右一望,转而在玄关那里坐下,穿好出门的鞋子后,便拿出手机开始玩了起来。   “神神秘秘的……”   过了片刻,黄泉忍不住撇了撇嘴。对策室那边至今为止仍没有消息传来,名义上她还是在病假期间,不需要出任务,但连神乐也没有被召集过去,或许说明目前的情况并不如她原先所想的那么恶劣。自己正可趁着这段闲暇时光,先专心修炼小秋教的那套无名术法,到时候好让对策室的其他人刮目相看……而且神乐似乎也学到了什么,为了不被小女孩给比下去,她怎么也得迅速练成第二层,让神乐与小秋她们明白何谓实力的差距。   心内把定主意,她手中还拿着手机,坐在玄关面前,却已慢慢合上双目,按照昨夜小秋传授的吐纳之法,又一次进入了那种奇妙的冥想状态。   ……   另一边,正在上楼的神乐有些犹豫地说道:“小秋,我觉得黄泉说得很对,奈落叔叔本来每天工作就很辛苦了,你这样做是不好的。”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嘛,这是奈落大叔强行塞给我的保护费……这个词汇好像有些歧义,反正就是他感激我帮忙保护你们两个小丫头,所以给我一笔额外的零用钱啦。当时我还推辞了半天,不过他这人太一板一眼了,没办法只好收下……看,就是这种不相信的眼神,我知道,相处这么久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哦!你的下一句话肯定是‘小秋,撒谎也要编得更靠谱一点’对不对!”   “小秋,撒谎也要编得更靠谱一点——既然知道,就不要说这种一下子就会被揭穿的谎话嘛!”   “……黄泉就罢了,明明你昨天都见识过本小秋的实力了,随便教你一招就能劈掉那个结界,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的话呢……”   面对这个疑问,神乐自己也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确实挺奇怪的,到底是为什么呢,虽然知道小秋你应该真是一个很厉害的阴阳师,知道是知道啦……却总是没办法将这个结论与你联系在一起。就好像,小秋就是小秋,而不是什么阴阳师……这种感觉?”   她说得很模糊,说完之后,自己反倒先笑了起来:“真的是,我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但怀里的小年糕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这目光仿佛是在注视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让小女孩颇有些别扭地晃了晃身子。   “居然能在无意识中就察觉到这一点,神乐你果然很有天赋呀。”   “哎?”   “没什么啦。就像你说的,我就是我,不是其他的任何事物……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这样子认为就足够了。”   “又来了,小秋你偶尔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呼呼。”   便在这种让女孩一头雾水的交谈中,两人噔噔蹬地上了二楼。据小秋所言,这笔“报酬”似乎被谏山奈落放在了二楼的书房里,等它要用到的时候再去拿。书房虽是这位一家之主平时主要的办公场所,但也是不锁门,想进就进的。   一来谏山奈落本人性格务实,并不看重那些虚名声誉,再者住在这里的两个女孩都很懂事,平时不会做出什么干扰他工作的事情,便也不用特意再定下什么禁令与限制之类的规矩,多此一举,更生疏了感情。   拧开门把手。这房间里的布置与她记忆里上次进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桌上放着几叠印刷纸,满满都是字,不知道究竟是记载着什么内容,一本厚重的大书摊开来放在桌子中央,旁边还有几张泛黄的报纸与一把剪刀。   “我记得是放在左边的书架那里……咦?”小秋的声音说到一半忽然停下,盯着书桌的方向看了几秒钟,猛然一扭身子,从她的怀中蹦了出去,稳稳当当地落在桌子边缘。   “小秋?”   神乐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好奇地走过去时,只见它正在专注地读着那张放在最上面的印刷纸页:“这些是奈落叔叔工作时要用的资料,不要偷看啦。”   口中说着话,她一边想重新将小秋抱起来,可手刚刚抬起,小秋已往旁边一滚,避了开去:“神乐你过来看,看下这些——”   “小秋你别闹了……”   “神乐。”   这语调比平时认真许多,神乐怔了一怔,也逐渐认真起来,问着“怎么了”,目光随着小秋的指示,看向那张满满都是字的打印纸,心有疑惑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黑巫女,带来灾厄与不吉之人……这是什么啊?历代疑似或已确定为黑巫女的人选……卑弥呼;巴御前……战国时期的桔梗;同一时期的椿……”   此后还陆陆续续记载了数十个姓名,神乐一路念下去,其中既有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却也不乏在历史或传说中留下事迹的名人。   “……望月千代女;明智光秀之女,细川伽罗奢,花开……咦这个名字怎么被涂掉了啊……空须昙香……最后的黑巫女,土宫舞……妈妈?!”   ps:一不小心又感冒了,头昏脑涨整个人晕乎乎的,好不容易码出这章,有点短,大家体谅一下吧~   然后记得去给HL的幻想乡玩家投一下票,为百合之道添砖加瓦哦~ 第六十八章 巫女的传闻(下)   “妈妈?”   看到最后一段的内容,神乐猛地睁大了眼睛,显然吃惊不小。而另一边,小秋却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两个名字之上:“黑巫女,没有听说过的名称呀。不过话说回来,空须昙香,竟然能在这里看到她的名字……真是稀奇。以及桔梗……同样是在战国时期,会是我想象中的那名巫女么……”   它双目微眯,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咕哝。   算起来,那已是足足四百年前的回忆了——按照普通人的想法,这段漫长无比的时间,足以将任何重要的记忆消磨殆尽,但这仅仅是对一般人而言,一旦摆脱了躯壳的限制,改而以灵魂之形存在于世,承载记忆的容器自然也相应变化,只要魂魄未散,曾经记住的人事物便也绝无遗忘之理,无论经过多少岁月,百年千年,仍然清晰如昨日。   若非如此,那些等闲活了数百上千载的妖怪,一个个岂不都变成痴呆老头了。或许在常人眼中,过目不忘乃是天赋异禀之能,然而对于修炼有成之人,这也只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而已。当然,就如同一名缺乏方向感的路痴,纵然地图和指南针皆在手中,也照样不一定能顺利抵达目的地,不忘是一回事,能不能及时想到相关内容,在关键场合派上用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时过境迁,再回忆起穿越之前,那段尚不是花开院秀元,也未成为朱实的短暂时光,小秋心中久违地生出了些许怀念的心情。那个时候,她并不怎么接触这类宅文化,除却几部耳熟能详妇孺皆知的经典作品,大多数的情报都是来自于热衷此道的友人,有雪丽等人出场的《滑头鬼之孙》便是这一类。可提到桔梗这个名字,她却第一时间回忆起了曾经看过的某部动画。   《犬夜叉》。   这一世作为野武士之女出生之时,正是一五八五年,战国后期,别说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些名人,就连本能寺之变也已成了数年前的往事。回过神时,关原大战结束,这片土地长达数百年的权力之争落定,她的大名梦也如泡沫般啪的一声破碎无踪了。   如果这份资料上的桔梗,真是那位擅使退魔之矢的巫女……   等手头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就去试着调查一下有没有日暮家的情报吧。   想着这些事,小秋扭了扭身子,又跳回到神乐的肩膀上:“总而言之,咱们在这里瞎想也想不出什么来,有疑问的话,等奈落大叔回来了之后再问他不迟。现在先拿钱下去吧,别让黄泉孤零零一个人等太久。”   “嗯,知道了。”   神乐点了点头,虽然依言放下了那张写有黑巫女内容的资料,但眼神仍然紧紧钉在上面,显而易见,内心十分在意纸上记载的内容。   为了不让黄泉太担心,她按照小秋的指示,从一个放在书架角落的小匣子中取了买菜的钱,便噔噔蹬地跑下楼去。两人一小秋赶在天黑之前去超市逛了一圈,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黄泉由于体内还潜藏着”不定时炸弹”,没有如平时一般拉着神乐小秋玩闹,而是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继续练习那个还未决定名称的法术。   至于神乐,说是要等奈落回来,向她询问黑巫女相关的事宜,可她一来年纪还小,昨天又经历过惊心动魄的战斗,虽说身体方面没留下什么伤势,精神的疲惫一时仍有残留,大约晚上十点多,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沉睡去了。   当时针经过十一点的位置,玄关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当谏山奈落轻手轻脚走进来时,便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看见了沙发上睡得正香的女孩。   一把收在鞘中的暗金色长剑,此刻正静静依靠在女孩的身旁。今夜没有月光,唯有剑鞘之上透出的淡淡光华,照出客厅的各种摆设。目光落在剑上,谏山奈落微一点头:“黄泉呢?”   “现在大概已经睡着了吧。”长剑微颤,小秋的声音响了起来。或许是被这夜色所影响,她的语气并不似平时那般活泼跳脱,而是更加稳重了一些:“最近搞事的人越来越多,到处都不太平,真是辛苦了。”   “都是些琐碎小事而已。”一句话说完,他望向睡着的神乐:“神乐这是?”   “小家伙看到你放在书桌上的资料了。上面有她妈妈的名字,所以……”尽管从一把剑上看不出什么肢体语言,可谏山奈落却能想象出说出这话的时候,某人耸了耸肩的模样。   “难怪。”他说道。   “听你的这语气,好像不怪我们偷看了你的那些工作资料?”   “偷看……若真是不能让外人看到的机密内容,又怎么会像这样子摆出来。”谏山奈落笑了笑:“何况即使你们没看到,不久之后我也打算主动提及这个话题的。对于黑巫女,您有什么了解吗?”   “很遗憾,在今天为止,我甚至连这个名称都没有听说过。”   “唔,那我就从头说起吧……不过神乐这样睡着会感冒的,先送她回房间好了。至于有关黑巫女的事情,明天她醒来之后,就请您代为转达了。”   “包在我身上。”   尽管只有一只手,谏山奈落还是很轻松就抱起了小女孩,将拐杖搭在胳膊上,往二楼走去。暗金色长剑自行飘起,跟在后方:“在你开始讲故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   “请说。”   “黑巫女之事,与黄泉有关系吗?”   谏山奈落的身影略略一顿:“为什么会这样想?”   “很简单。那份名单上有土宫舞的名字,而昔日灵兽白叡暴走失控之际,陪伴在土宫舞身边的,只有黄泉与土宫雅乐两人。几率一半对一半,瞎猜而已,而且……如果此事和黄泉无关,女儿控的你应该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吧?”   听见这话,他忍不住咳了好几声,却又怕惊醒两个孩子,到中途强硬地停住了咳嗽,涨得面色通红:“咳,咳咳……请您别再说笑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女儿就是拿来疼爱的嘛,有什么可害羞的。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说回正事,那个资料上说黑巫女是什么‘带来灾厄的使者’,这指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一路交谈,一路来到二楼走廊。谏山奈落停了停,这时长剑也已晃晃悠悠地飘到了他的左侧。   他转头看去:“所谓的黑巫女,其实不是具体的族群,而是一种怪异的力量。这份力量据说能够沟通冥府,逆转生死,让整个世界陷入毁灭,但同时也会让持有者面临种种不幸,最终死于非命,不得善终……据我目前所了解的情报,最初拥有这份力量之人,便是昔日的女王卑弥呼,经过将近两千年的传承,黑巫女之力逐渐衰落,到得土宫舞的时候,已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然而诅咒的一面却仍然保存了下来。所以灵兽白叡才会在那种情况下失控暴走,导致土宫舞意外身亡……”   “我原本以为随着土宫舞之死,这份几乎来到尽头的力量也彻底消亡,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性……”   “也就是说,你怀疑这什么黑巫女之力,选择了黄泉作为下一位继承者?”   面对长剑的疑问,谏山奈落静静地点了点头。   ps:这段写得很卡,鸽了很久,不过总算硬着头皮推过去了。嘛,食零篇整个完结有些不可能,不过我尽量在春节前后让小朱实变回原身吧,按照预计的也就还剩下三四万字了可谓是~余裕十足啊~哇哈~哈哈哈~   顺带一提,明明为了玩ps4而买了显示器,但刚爽一天,显示器就坏掉了……天,你为何如此残暴不仁! 第六十九章 山风(上)   “……与黑巫女最初的记载,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东汉末年的时候……当时邪马台的女王名叫卑弥呼,您也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她乃是侍奉太阳神的巫女,懂得施展众多神妙的方术……鬼道,因此在战争中脱颖而出,最终以女子之身登上王位,统治了邪马台将近七十年之久。”   夜深人静,书房之内,谏山奈落用手指弹了两下桌上的资料,目光望着靠在门前的暗金色长剑,继续说道:“正是这位邪马台女王的事情,经过那些专家学者们最近几年的努力,曾经不被重视的某个猜测,似乎开始变得可信起来……”   “猜测?”   长剑微微一颤,软糯之声询问道。   “卑弥呼并非寿终正寝。”谏山奈落说着,摇了摇头:“确实,如果将野史里面的说法当真,卑弥呼总共活了九十多岁,即便放在现代,年过九十的老人也称不上太多。在一千多年前更是如此……可卑弥呼不是普通人。你我皆知,鬼道方术之中,肯定有着不少延续寿命之法,而修行本身同样能壮大一个人的魂魄能力,但凡没发生什么意外,修行有成之士,要安安稳稳活到一两百岁并不困难。而若是豁出去,用些外道邪法,进一步苟活下去……”   “说不定是诈死隐遁呢?毕竟一名迟迟不死的君王,对家臣与继承者都是莫大的负担呀。”长剑轻轻笑了一声。   “如您所说,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但了另一方面,因此也产生了另一种可能,因为看不见‘改朝换代’的希望,有人便选择铤而走险,在一个日全食的特别日子,暗杀了卑弥呼。”   “因为是侍奉太阳神的巫女,所以在日全食之际力量也不免大打折扣吗……确实有其道理。但自然界的日全食可不是什么想见就见的景观,若以此异象作为政变的基础,未必太过巧合了一点。除非……”   长剑一停,谏山奈落立刻接道:“有人提前观测到了那次日全食的出现,又或者,整件事都是人为的异变。”   “前者不是熟知天文占算者无法胜任,而卑弥呼本身便以鬼道闻名,要在她眼皮底下施法遮蔽大日之光,更非易事。东汉末年,吉备真备他爷爷都还没出生,更别提连个影子也没有的阴阳道了……那个时期,咒禁道应该已经成立了?”   “初具雏形。”   谏山奈落点头肯定:“据我从阴阳厅那边得到的资料显示,尽管在卑弥呼频繁与曹魏往来之时,已经能在各处文献中找到咒禁道暗中活动的痕迹,但一直到卑弥呼之后的继承者登上王位之后,咒禁道才正式浮上水面,并在数百年间,逐渐蓬勃壮大成一棵参天大树。”   “也就是说,如果卑弥呼不是善终,那她之死亡,与咒禁道十有八九是脱不了干系了……但这与黑巫女又有什么关联?”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题。卑弥呼一词,是记载在三国志之中的汉字名称,但只要稍微更改一下读音的话,也可以将其读作‘日巫女’。有学者因此联系神话传说,认为卑弥呼乃是天照大神的原型,然而无论流传至今的神话原型为何,都不是这回我们要讲的重点。重点是……卑弥呼,也即是日巫女身亡过后,仅仅数年时间,灾厄便发生了。”   随着这份言语,谏山奈落的神情逐渐认真起来:“不明原因的疾病、并未在任何一部典籍内出现过的妖魔鬼怪、以及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火山爆发、地震、大海啸等等,人死之后变化成怨灵的数目每年递增,原先平静的灵脉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暴动不稳,有史可据的第一起灵灾,正是在卑弥呼身亡之后第七天出现的。”   “象征不吉的日全食之后,便是异状频现吗……还真是‘了不起’的巧合。”   “最后那名继任者连王位都没能坐热,就早早被赶了下来,以一名令神祇平息怒气的祭品身份,迎来了最悲惨的结局……”他说到这里,轻轻咋了下舌头:“几乎就在这位继任者身亡的数日间,国内频繁的灾厄也逐一停止。人们因此将憎恨与责任一股脑推给了那位不知名的女王,并将成功阻止事态扩大的第三位王者,与咒禁道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巫女奉为救世主,在她的帮助下,咒禁道势力飞快扩张,隐隐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庞大存在……”   “一场精心设计的戏剧。”   面对从长剑之中传来的少女声音,谏山奈落耸了耸肩:“从利益方面去考虑,就算咒禁道不是幕后黑手,当时的种种异状也定然与其有关。但若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这件事的话……早在魏晋之时,咒禁道已有了能够主动引发天灾、甚至紊乱大地灵脉,致使灵灾诞生的能力。”   “你怀疑这种能力与卑弥呼……日巫女有关?”长剑的声音问道。   “是专业人士的怀疑,时间,场合,一切都太过巧合了,而我们都知道,过度的巧合,便往往不只是巧合。目前暂时的结论是,卑弥呼死后,她的遗体……或者是寄存着灵力的其他东西……被某些负面事物所污染,进而变成了一种极其强大而邪恶的力量。”   “那份名单之中,卑弥呼自不用说,巴御前据说有着非人之血脉,但其祖上并无妖魔之属,因而被推断可能与昔日咒禁道所研究的人体改造有所关联……平安时期,一名叫翠子的巫女将自身化作一颗威力强大的宝玉,经过一番争斗,当时的阴阳师与妖怪之间达成协议,宝玉交由名为桔梗的巫女保管,但后来桔梗在战乱中不幸身死,宝玉也随之不明去向……”   怎么哪都有这个倒霉的咒禁道。   某人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并没有出声打断谏山奈落的话语,而是继续静静聆听道:   “之后的数个名字,要么可能是这份灾厄之力的持有者,要么可能与之有着一定的关联,譬如家族的后代,传承者等等……数十年前,土御门夜光重组阴阳厅之后,便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去寻找这份灾厄之力的持有者。而他在当时所寻找到的,是草壁一族的天才,草壁操。”   “草壁操最终亡于咒禁道之手,其遗体失落树海深处,任凭草壁家再三努力也无法寻回。然而这份力量并未因此消散,阴阳厅的人一度觉得这份力量已被咒禁道收了回去,可事实证明,这份力量转移到了土宫琉璃……神乐的外婆身上。”   听着这个说法,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初也不知道是土宫家哪位人才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这个秘法,居然把性格凶暴,用通常方式难以驾驭的灵兽白叡封印在自己体内,更以自身的一部分灵魂加以牵制镇压,这种取巧的方式有利有弊,然而在无法主动切断两者联系的情况下,一旦术者灵魂受到什么影响,白叡十有八九也会被牵扯进来。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份预感并非无稽之谈一般,谏山奈落点点头:“继承了这份力量的,不止是土宫琉璃本人。可由于土宫家族的秘法,那力量也从此一分为二,一半随土宫琉璃消亡,一半由白叡所继承,随后土宫舞接受了白叡的传承仪式,原本被大幅度削弱的灾厄之力再度双分,几近于无,按照阴阳厅那边得出的结论,只要再传承一至两代,灾厄之力……至少我们所关注的灾厄之力将彻底不复存在。问题在于——”   “雅乐接受了白叡之后,我们并未在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灾厄之力。” 第七十章 山风(下)   夜凉,凉夜,星光半隐,月上中天。   远方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彩,照耀出一种极为典型的城市夜景,芸芸众相。但在离开闹市区域之后,随着人工制造的各种事物逐渐变少,取而代之,是属于这片天地原本的景象。   放眼四周,清辉遍地,虽仍比不上白昼,却也足以让行人看清楚脚下的道路。但这一地皎然清辉,却在不远处的森林外围骤然消失,以最外围的一株大树为边界,光与暗被彻底分裂开来,再往里,只剩下影影倬倬,无边无际的黑暗。   恍若有什么无形之物盘踞其中,将所有的光亮吞噬殆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此时此刻,一道魁梧的身影正站立在树林之外,月华之间。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大树后方的深邃黑暗——瞳孔之中倒映出的,是无数来回窜动的诡异阴影——过了片刻,抬起双手,如同在胸前虚虚抱住一个看不见的圆球,食指指尖相对,明明无风,衣服的下摆却蓦地扬起,露出了插在腰里的金刚橛。   隐隐约约,似有野兽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就在男人双手指尖即将对上的时候,树林深处,竟蓦然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尖啸声!   这啸声如狮如虎,如狼如豹,却又绝非这些动物单独所能发出的叫声,反倒像是无数生物同时吼叫,数十上百种声音相互重叠下,形成的奇特声响。这声音仿佛由远及近,冲出幽暗的树林,所过之处,半空中竟泛起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波纹之中,更有一只只模样怪诞,似人似兽的“生物”凭空而现。   它们全身上下都是墨一般的漆黑,有的生作人形,手脚俱全,身躯又细又高,本该是脸庞的位置只有一个碗大的空洞,可以透过空洞,清楚看到后面的景象;有的四肢着地,像是做出捕猎姿态的野兽;有的虽是人形,背上却伸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也有如蛇一样在地上爬动的,像僵尸一样直挺挺蹦来跳去的,转瞬之间,这些从波纹中诞生的存在大都落回地面,拥有双翼的则依旧飞在半空。   尖啸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男人的周围,已经被这些蓦然现身的黑色怪物重重包围,天上地下,找不到任何一丝的空隙。   啸声停歇,覆盖在它们身上的黑色也随之无声退却,露出其下被遮掩的模样。   身躯腐烂,依然蹒跚走动的僵尸、双臂变成翅膀,人头鸟身的飞行妖物、吐出分叉红舌,发出“嘶嘶”叫声的巨蛇、虎狼豺豹,各种各样,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怪异生物,在现出身形之后,纷纷对包围圈中央的人类做出了不加掩饰的威吓,敌意昭显无遗。   “五十三只,都是B级……果然,内部的情况愈加不理想了。”   男人只是冷冷地扫一眼周围,眉头微皱,低声说了一句,却并非是在担忧自身的处境。   “食灵解放——”   维持着方才的那个手势,他低声说道。   与此同时,简直像是有谁在背后指挥一般,数十只模样各异的怪物同时动作,向着在它们眼里可口非常的“美食”扑了出去。   重重怪影遮天蔽月,光芒乍隐,男人身处的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然而这黑暗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在他身后,一道由玄奥咒文组成的圆形法阵乍然展开,当啷当啷的锁链响声回荡开来,法阵中央,一头通体雪白的龙形灵兽辟夜而现,神威赫赫,如灯破暗,竟逼得其余怪物身形一窒,宛如被一座无形巨山当头砸落,竟不约而同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头身缠锁链的龙形灵兽缓缓伸展身躯,居高临下,轻蔑地望了过来。   “白叡,吃吧。”   下一刻,吼声震天!   不知究竟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来不及反应,又或是在强横气息压迫下,业已失去了挣扎的念头,这些个凶神恶煞,每一只单独出现都能让对策室普通人员焦头烂额的恶灵凶兽,此时居然只是呆住不动,别说反击了,就连转身逃跑的欲望都没有,任凭白叡张开大口,像享受美食佳肴般地把他们吞吃入腹。   不消一分钟,待到月光重新洒在这一片空地之上时,四周妖物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剩下身材高大的男人与龙形灵兽。似乎刚才的饱餐一顿已让它感到心满意足,在吃完了周围五十多只B级恶灵后,白叡并没有再展现出什么攻击欲望,眯着鲜红色的眼睛,蜷起身躯,乖乖待在男人身侧。   将缠缚在白叡身上的锁链一端握在手中,男人仍是面无表情,找不到一丝胜利后的喜色,正如几分钟前,同样不曾露出过半点胆怯的神情——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他性格稳重内敛,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时至今日,这种程度的战斗充其量只是热身而已,早就不能给男人带来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了。   但他望着前方那片又恢复平静的幽暗树林,却因为不同的理由,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数量与强度都在增加……嗯?”   掌中锁链猛地晃动不已,身旁的白叡蓦然抬头看向某个方向,身体摇晃,不停发出威吓的低吼声,男人脸色一变,跟着转头望了过去。   “谁在那里?”   目光所及,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那里也没有什么可供藏身的遮挡物,但相信白叡不会无端示警,男人口中喝问,眼神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几乎是立刻便得到了回应。   “鼻子真灵,不愧是犬神之属。”   有谁的说话声,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传了过来。这是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其中更似有着一丝淡淡的喜悦。紧随其后,在一人一灵兽的关注下,满是灰尘的空地之上,一个盘腿而坐的身影由虚转实,渐渐浮现。   是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男人,身高接近两米,披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脖颈处挂着一串格外巨大的念珠,大约六七十颗,每一颗都有鸡蛋大小,望过去沉甸甸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打满了五颜六色的补丁,没有袖子,露出有着无数伤疤的两只手臂,肌肉鼓起,轮廓鲜明,像是那些地下黑市的亡命拳手,教人见之生畏。   他的脸上同样满是伤痕,甚至有几道蜈蚣似的刀疤一直横过双眼,双目紧紧闭着,大约已经盲了,耳朵缺了一只,鼻子也塌了,即使一个人原本再怎么英俊,多出这么些个“点缀”,肯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何况他显然从一开始,便与“玉树临风”一词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他这时坐在地上——結跏趺坐——怀里抱着一把暗红色的大枪,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专心擦拭着枪头,横七竖八,布满疤痕的脸庞上,竟有着那么些温柔的感觉,整个人的气质,有如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慢慢抚摸宠物猫的老人家,和蔼可亲,没有丝毫的凶煞之感。   见到这个怀抱大枪的男人,白叡呲了呲牙,眼中凶光更盛,眼看随时都可能扑出去,但被身旁的主人用力拉了下锁链,它勉强留在原位,但仍从喉咙里发出了阵阵吼叫声。   “好久不见了,元道兄。看来这几年里,你的隐遁神通又有了进步,竟然连白叡也只能隐约察觉到不对。”   “雅乐。”尽管开口回应,对方却还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怀中长枪,不过两人并非初次见面,明白这位“仁王”双目早瞎,他倒也不至于因此愠怒。何况……眼下这状况所意味的,早不仅仅是这礼貌与否的小问题了。   “不是我进步了,而是你对白叡的掌控,仍然差了土宫舞太多。看来当初土宫琉璃要你入赘的原因,并不是看重你的才能。”   “如果这句话由其他人口中说出来,我会觉得他是在刻意挑衅。”   土宫雅乐笑了笑。   脸上的伤疤闻言一跳,元道好似也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这句话不是为了激怒你?”   “元道兄一向不是爱逞口舌之快的人。”   “就算现在,我们是敌非友?”   “正因现在,我们是敌非友。”   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回答道,土宫雅乐手持锁链,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牙城他们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意料之中。”   “当初入内侦查的五人之中,以你实力最强。所以我与舞原本还存有一丝侥幸,心想或许你能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元道沉默了一阵,摇头道:“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土宫雅乐再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们五人连传出一点情报都做不到。是什么,能够让土御门夜光忌惮万分?”   这回的沉默更久了一些。   他好像有几次都想说话,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放下脏抹布,双手一撑,长身而起,暗红色长枪向前一倒,随即被粗大的手掌用力抓住。元道抬起头,又是一笑:“两条路,把白叡交给我,或者……我自己来拿。”   “恕难从命。”   土宫雅乐沉声答道。   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元道点点头,然后手持长枪,往前踏出一步,身体前倾——这是将要攻击的架势了。巨大的阴影投了过来。   “第二条路。很好——””   他说。   好字出口,土宫雅乐目光一凝,撒开了握住的锁链。   “白叡!”   一声怒吼,龙形灵兽在他放开锁链的瞬间,已伸展身躯,朝前飞扑出去,可比白叡更快一步,仁王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点暗沉沉的红色,在他的眼前陡然亮了起来。   不及眨眼,一瞬之间,这红光越变越大,如天地倾毁,占据了所有的视线范围!   眼见死亡的威胁越来越近,土宫雅乐竟不闪不避,像是忘记了应该怎么防御一般,任凭那口长枪刺向自己的要害。   咔擦!   长枪却在离身体还有数厘米的位置骤然停住,如同刺中了一面没有边框的玻璃,以枪尖的一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飞快扩散,咔擦咔擦咔擦,转瞬整片“玻璃”便碎裂殆尽,化作无数粉末,纷纷扬扬,飘散在两人之间。   但长枪一停,土宫雅乐同时冲出,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拔出了原本插在腰里的金刚橛,嘴唇翕动,雕刻其上的降魔咒文光华大作,锥子尖端狠狠地刺进了元道心口——   鲜血飞溅! 第七十一章 夜寒(上)   金刚橛,原是兵器,后被藏传佛教吸收成为其诸般法器之一,除却僧人在修法时树立在坛场四角,形成结界阻挡外魔入侵之外,更号称能可钉住刺杀十方障魔。这固然有着夸大其词的成分在,但仅就它本身而言,也的确是一种历史悠久的退魔法器,不止佛教中人,就连其他派门的修行者——譬如以孔雀明王法为基的修验道,又或是兼容并蓄的阴阳道等——亦多有使用。   而在从妻子土宫舞处继承白叡之前,土宫雅乐最擅长的,正是此物。   元道迎面刺出的长枪被无形结界稍稍一阻,尽管那道结界立刻被打得粉碎,却也为他争取到了一瞬间的机会。松开锁链的右手向腰间一带,将金刚橛拿在手中,眼角余光同时觑见白叡向前一掠而出,土宫雅乐数步上前,一面避开停在半空的长枪,一面嘴唇翕动,飞快念出数个短促的音节,下一秒,原本色泽黯淡的金刚橛猛然光芒大作,较之原来更多出几分清圣庄严的气息。   他一声低吼,手臂一伸,金刚橛锋利的椎尖不偏不倚,正正刺上了元道的心口位置。   或许在成为恶灵之后,头部与心脏可能已不再是致命要害,但土宫雅乐之目的,从不是一击制敌。武者常年累月所积累下来的习惯,绝非轻易就能改变,若是对方下意识由攻转守,挡下这一击,到时攻守交替,长兵器在这种距离之下难以发挥,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便多少占了一点优势。   若是不挡,被加持了咒术的法器狠狠来上一记,绝不可能毫无影响。   诸如此类,有关这场战局的种种推演浮现脑海,却也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身影猛然欺近,金刚橛刺出,元道握住枪身的手臂未及收回,微微低下头,闭起的双目好似朝这边望了过来,随即,脸上交叉的两道伤疤像蜈蚣一样动了动。   那是一个笑容。   不对!   土宫雅乐心头一凛,眼神陡然收缩起来。   只见椎尖虽然轻易撕开了元道那破到不成样子的衣衫,却在接触到衣物下方的肌肤时蓦地一顿,分明是血肉之躯,却宛若一面加固加厚的钢板,被金刚橛这么一刺,竟响起了响亮的金属交击之声!   刺耳的声音甫响起,他右手往旁边一挥,椎尖顺势拉出了一连串让人牙酸的尖锐声响,所过之处,火星乱飞,竟只是在那古铜色的肌肤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白色印痕而已。   右手依旧握住枪杆,元道的左手却已松开,紧握成拳,呼的一声,朝他的面门砸了过来。土宫雅乐把头一歪,让那呼啸落下的拳头落在自己左肩,同时一翻手,金刚橛由下往上,扎向元道咽喉。   乓!   当!   一声闷响,土宫雅乐被砸得身子一歪,整个人险些失去平衡。元道稳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被金刚橛刺中的喉咙突然剧烈蠕动了几下。   一瞬间的安静,倏然,当啷当啷的锁链声在两人的头顶响起,紧随其后,但见龙形灵兽盘旋扑落,重重一口咬住元道持枪的右肩膀,用力拉扯,鲜血四溅!   土宫雅乐距离极近,一时来不及闪避,竟也被这血给撒了满头满脸,他立刻往后一跃,拉开距离,伸手擦了擦眼睛。放下来时,锁链的晃动声已在身旁停下,白叡盘起身子,朝数步之外的元道低吼连连,土宫雅乐伸手抓住锁链,轻轻晃了晃,这吼声才逐渐停歇下来。   “略式结界。”   肩部血如泉涌,元道却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痛楚,表情不变——虽说要在那张与毁容无异的脸上找出神情,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作为曾经的友人,这还难不倒土宫雅乐——把长枪交到左手,任凭血液潺潺流出,转瞬染红了整条胳膊,滴答滴答,在土壤中汇成一条小溪。   元道咕哝着,又笑了起来:“你现在应该是一级阴阳师了?”   “大概吧……但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土宫雅乐盯着那血流不止的地方,在他的注视下,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隐约中,有淡淡的紫色一闪而过。察觉到这色彩所代表的意义,他的目光愈加凝重:“我倒是没料到,你的不坏之身,竟连咒术加持的金刚橛也能完全挡下。”   “但还是挡不住白叡的牙齿。可惜,如果在这里的是土宫舞,我这条胳膊大概已经彻底废掉了。”短短几句对话,血已不再流出,元道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右肩,咧嘴一笑,重新用双手握住长枪,转了几个枪花:“雅乐,现在的你,缺点太明显了。”   唰!   夜空之中的暗红色残影还未消失,仁王一蹬地面,人与枪同时冲上,土宫雅乐正待抬手防御,却发现他的目标居然不是自己,枪尖所指,赫然是一旁的白叡。   “白叡,不要!”   几乎是马上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土宫雅乐脸色倏变,用力扯住由白叡身上延伸而出的锁链,大声呼喊,想要阻止它的行动,却终究晚了一步。   与乱红莲等寻常灵兽不同,白叡的特别之处,除却强悍的实力之外,便在于它拥有完整的自我意识,能够在没有主人指挥的情况下依旧奋战,但在某些时候,这却也成了一个极大的缺陷——   正如此刻。   见敌人竟敢主动挑衅,白叡不甘示弱,一声咆哮,也硬碰硬地迎了上去。它用坚硬的头部将枪尖砸到一旁,张开满口利牙,又一次狠狠地咬上了元道。元道不闪不避,任凭这头样貌狰狞的巨兽不算撕扯自己的血肉,右手长枪挥动,逼退土宫雅乐,随后又一枪,径直洞穿了白叡的身躯。   “嗷——”   疼痛更加激发了这头灵兽的凶性,白叡怒吼声中,将元道半条手臂都撕了下来,但后者仍是面不改色,右手持枪再进,刺、砸、抡、劈,眨眼之间,已在白叡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十数道巨大的伤口!   当!   金刚橛破空飞来,元道视若无睹,只是微微侧过身体,让它打在自己的后背上,几点火星落在夜色之中,随即熄灭无踪。白叡满身是血,凶性勃发,再度一口咬过来,元道使枪如棍,一击砸开,又一枪,把它那巨大的脑袋给生生钉在了地上。   由于嘴巴被钉住,无法张开,白叡连吼叫或悲鸣都做不到,一面不断摇晃身躯挣扎,一面睁着它那几对猩红眼瞳,死死地瞪视着只剩下一臂的持枪男子。   当啷当啷当啷,因白叡拼命挣扎而引动的锁链摇晃声中,元道却已转过身去,捡起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左臂,往伤处一接,紫光闪烁,竟如针线缝制,把断臂又慢慢地缝了回去。   “与白叡立下契约之后,它所受到的伤害,同样会回馈到契约者身上,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闭着眼,脑袋慢慢移动,仿佛沿着白叡身上的锁链,一点一点地望向不远处,半跪在地不停喘息的土宫雅乐:“历代的土宫家主,自幼便开始学习驱使白叡的方法,如何才能发挥出白叡最为完整的实力,又要如何避开弱点……对她们来说,这头家传灵兽,就是安家立命的根本。”   “但你不同。”   口中说话,元道缓缓走近,土宫雅乐单膝跪地,咬着牙想要起身,但身子一晃,又咳出一口血来。耳边的声音仍在继续:“雅乐,你与土宫舞不同,不知道怎么运用白叡。这数十年来,你所学习的所有事物之中,并没有灵兽的存在。强行契约,让原本强悍的你,多出了一个致命的弱点,白叡于你,只是一个巨大的负担而已。”   “你分心了,雅乐。”   语气中好似有着淡淡的失望,元道话音一停,却是土宫雅乐双手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终于站起身来,“我知道……在今天之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但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我知道你的意思。”   脚步站定,两人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正好是那把暗红色长枪的长度,只要元道一抬手,枪尖登时能够刺穿土宫雅乐的身体。但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无非是想用自己的性命,进一步削弱那力量的存在,好让你的女儿以后能少受些罪,甚至运气好的话,能让那份不祥的力量在你这一代彻底消弭……但最终,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被冥府所青睐的人不是你,成为黑巫女的是另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而她也将因此遭遇种种不幸,就如同那个名字一般,沉沦黄泉,永世不得解脱。”   “你们想对那个孩子做什么……”   “有人需要她。”脸上的伤疤猛地一动,元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是不是笑容的古怪表情:“也许你的女儿也会被卷进来吧。放心,打开结界的条件是白叡,所以我不会杀你。等我带走白叡之后,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安排后事,再去与你的女儿见上一面。”   “我不可能将白叡给你。”仿佛只是说这么一句话,就已经用尽了剩下的所有力气,土宫雅乐摇摇欲坠,嘴角带着血丝,蹒跚地往旁边走出几步,挡在元道与被钉在地上的白叡之间,“要带它走,就先杀了我。”   元道点了点头。   “好吧。”   他说着,脚尖一踢,把金刚橛踢了起来,接过丢向土宫雅乐,等后者伸手接住,又说道:“朋友一场,一招,让你无憾而去。”   “多谢。”土宫雅乐笑了笑,拿起金刚橛,横在胸前,口中轻声说了几个字,法器再度绽放出光华,却比最初黯淡了许多,宛如狂风暴雨中的灯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元道一招手,暗红长枪微微震动,如受召唤,竟腾空飞起,落入他的掌中。   失去禁锢的白叡怒吼着就要冲上去,但土宫雅乐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扯住锁链,用力摇动几下,让白叡转过头来,与土宫雅乐目光相对,片刻,龙形灵兽似乎答应了什么似地点点头,身子一晃,回到了土宫雅乐的身旁。   对峙的两人之间,照落的清辉,也好似变得更清更冷了一些。   土宫雅乐左手持锁链,右手紧紧攥住金刚橛法器,身子站在原地,又摇晃了片刻,才堪堪站定,抬袖擦去了嘴角的血丝,白叡停在他的身旁,却没有再发出吼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面手持长枪的敌人。   元道缓缓举起长枪。   虽然明白对手已是强弩之末,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做,与白叡一同承受了那么多伤势的土宫雅乐也会在几分钟后倒下,但他仍是认认真真地做出了一个看似平常的架势。在目睹这个起手式的瞬间,土宫雅乐已猜到了这究竟是哪一招。   “用这一式为你送行,雅乐,你认为如何?”   听得对方询问,他眉头一松,畅快地笑出声来:   “受宠若惊啊。”   ……   “总觉得……”   双手插在褐色外套的兜里,身材高挑的女子半靠在一口竖立于地的武士刀之上,没有刀鞘,她就这样大咧咧地靠在寒光四射的刀背上,体重往后靠时,刀刃弯曲,长度惊人的马尾便也随之摆来摆去,末端轻轻扫着地面。   前方不远处,就是幽深的树林,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几点明星闪烁,再往左边一段距离,手持暗红色长枪的元道与土宫雅乐仍在对峙。但无论是树、月、夜空、又或者是那两人和白叡,在这一刻,所有的色彩都从他们身上离开了,只剩下无比单调的苍白,无边无际,扩散开去。   四周安静得出奇,什么声音都没有。若再看得仔细一些,前面那棵树上的叶子,从方才到现在,足足几个小时,竟都是固定在那里,如石雕一般,没有任何半点的摇晃。   苍白的世界,无声无息,唯一有颜色与声音的,唯有那口立地的刀,卧刀的人。这名身穿深棕色外套的女子躺在刀上,摇摇晃晃,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光洁的下巴,似乎正在很认真地思考着某个问题:   “虽然答应了救人,但现在这种气氛,总觉得我要是插手进去,反而显得太不知趣了……唉,要是这种时候有别人在就好了,自从失去预知的能力后,我自己就总是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朱实姐姐在这里的话,肯定会二话不说就冲进去,琉璃和不死子嘛……”   嘀嘀咕咕,犹豫了片刻,她忽的把视线移向了那片深邃的林子,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操?”   ps:不更新的时候平均每天50推荐票左右,更新了,昨天80,今天160……那位将寥寥无几的间贴都用在催更上面的同学,下回语气不善地拍桌子催促前,能先让我在后台看到你的名字吗,不用多,真的,一张推荐票就好。   然后看完的在这里报个数吧,明天早上八点之前能有五十个人的话,明天双更,就是这样~ 第七十二章 夜寒(中)   死亡,本就是这世上所有人都避不开的结局。   在过去的数十年间,土宫雅乐早已明白,更无比深刻地理解了这件事。大概是因为这样,在看见元道举起长枪,周身杀意蓄势待发,属于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之际,他也只是侧过头去,用有些涣散的目光,看了看白叡一眼。   双方的灵魂因土宫家秘术而相互融合,有若一体,白叡所受到的伤害,与他自身所受毫无差别。别看外表看似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势,其实内在早已乱成一团,还能够勉强站稳身体,不至于昏迷倒下,任人宰割,已经是他在这一刻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感受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烈痛楚,土宫雅乐闭上眼睛,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不愧是鬼哭之枪。   他想。   鬼哭,正是元道那柄暗红色长枪的名称。   人称仁王,枪号鬼哭,这句话在阴阳厅内可谓脍炙人口,人人皆知。但早在元道拥有“仁王”的异名之前,鬼哭枪,已是一口天下闻名的神兵——凶兵。   在数十年前,那八方动荡,兵燹连天的岁月里,曾经有一个人,用这把枪屠戮了上千名罪大恶极的凶徒,甚至还不满足于单纯杀死他们,更进一步,将这些罪恶者的魂魄也撕裂搅碎,使他们从此魂飞魄散,再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生机。   这上千人中,自然有着不少“非凡”之辈,或有权、或有势、或者有是非不分,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知己红颜,或者有看重面子,心生愤恨的护短长辈。这些人不可能善罢甘休,打听之后,纷纷找上门去,有的想废了那个人的武功,也有人叫嚣着血债血偿,要对方以死谢罪。   然后,要废她武功的那些人被统统砍断了手脚,任他们自生自灭——当然结局十有八九都成了山间野兽的腹中餐——要血债血偿的人更是一个个重蹈了先前那些凶徒的覆辙,魂飞魄散,彻底告别世间。   不知多少条的人命,多少声的惨叫求饶,终于成就了这口鬼哭枪的凶名。   但后来,那人不知为何,忽然宣布隐居不管俗事,并真的从这血腥残酷的武道上抽手而去,鬼哭枪与那些尸骨累累的事迹,于是也逐渐从人们的闲谈中淡去了踪影。直到持有鬼哭枪的元道出现,他所用的枪法,与那人曾经施展的极为相似,再加上真正的鬼哭枪,知道这把枪的人们,都在怀疑元道与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一直到元道身陷树海深处,这个问题也没能得到答案。   “来吧。”   思绪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中离开,土宫雅乐回过神时,在他的眼前,元道手握长枪,平平举起,这是枪法套路中,基本的中平枪,只要习练过一段时间的枪术,几乎没有不会用这一招的。然而枪点一条线,中平枪原就有着“枪中之王”的称誉,由高手使来,往往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更难以招架。   更何况,元道的这式中平枪,还有着另一个更出名的称呼。   即便处在巅峰状态的自己,也没有什么自信能够在这一击下全身而退,更何况……罢了,能死在这一招下,确实能称无憾。只是可惜还活着的其他人,又要多出不少新的麻烦了。   他微一摇头,正想说什么,却忽的有一阵风,从旁边刮了过来。元道“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但马上有另一个声音盖过了这声轻咦:   “这一招,换我接手如何。”   虽然用的是“如何”,可语气却是十成十的陈述句,仿佛说话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到被拒绝的可能性。   起风了。   风中的说话声低了下去,随即,“嗡——”一声,微微的金属颤鸣。   元道没有转头,持枪的姿势也没有丝毫改变,可土宫雅乐可以察觉到,对方已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移向了另一侧。   心中想起某个身影,他跟着望过去,看见了一把刀。一把出鞘的武士刀。   在没有其他支撑物的情况下,这把刀就这样竖立在空旷的平地之上,寒光流动,一望便知绝非凡品。周遭不见人影,只有刀柄处挂着一件有些陈旧的褐色长袖外套,外套随风飞扬,两只袖子在陡然转大的风中摇来晃去。这外套他与元道都是见过的——或许说见过有些不够准确,但土宫雅乐相信,元道也已经通过某种方式,认出了这件外套的主人。   或许还有这把刀的来历。   “贺茂贞姬。”   元道的语气一如方才唤他“雅乐”的时候,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好像一点惊讶都没有似的:“对策室让你来这里救他,就不怕绯纱家的小姑娘出事吗?”   “瞻前顾后,一事无成。”   从那个方向吹过来的风越来越大了。   竖立的刀身发出阵阵颤鸣,挂在刀柄上的外套不停舞动,几乎随时可能挣脱被风吹飞出去。   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看不仔细,但那一板一眼,极有特色的女子声音,却如同在两人耳边响起般的清晰:“四大皆空,四大皆凶。我早就想见识下你这‘无所不杀’的成名之招了。如今,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机会两字甫出口,那外套似是终于不堪狂风之威,猛然挣脱刀柄,却没有被裹挟着飞向这边的两人,反而如被无形之手牵引一样,逆风而飞,往远方的高挑身影艰难地靠近过去。   那人一伸手,抓住朝自己飞来的外套,信手拍了几下,一面往这边走,一面已干净利落地穿好了外套,低头一个一个系上纽扣。   “仁王意下如何?”   “能与阴阳厅双壁的贺茂贞姬较量一场,元道求之不得。”   “爽快。”   狂风席卷,如龙怒吼,土宫雅乐伤创不轻,脸色一白,竟被这阵风吹得站立不稳,噔噔蹬往后推了两三步。手中锁链一阵摇晃,竟是白叡主动挡在了他的面前,用身体替他挡下了这明显不正常的风势。   元道仍稳立如山。   暗红色的长枪托在他的掌中,如同一尾正在蓄势的赤色凶龙,等待时机来到,开始杀戮的一刻。似有某种力量在枪尖处凝聚起来了:   那不是实际存在的力量。   它无所不在,却又不存在于任何一处。在地、在水、在火、在风。这力量是空——四大皆空。   然而还不仅仅是“空”。   贺茂贞姬缓步靠近,长发与衣物都已凌乱不已,那柄立地的武士刀不断颤动,鸣啸之声越趋尖锐,甚至盖过了狂吼的风声,她右手伸出,口中念道:“一身八头,宇佐八幡,以此禁忌之名为持,斩落千胴,尽断鬼骨——”   嗡的一声,利刃腾空而起,分开更加狂乱的风势,落在女子雪白的手掌之中。贞姬举起刀刃,风力宛如形成一面无形墙壁,将白叡与土宫雅乐推得连连后退,逐渐拉开距离。   乍然,红光一闪!   元道立在原地,双手持枪,没有任何花俏地朝前一递。就好像过去无数次独自练习一般,长枪在注定无法刺中任何事物的情况下刺了出去。   然后,风便停了。   枪尖停在贺茂贞姬的面前。   如果没有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这一幕是如何发生的。两人相距还有数十米之远,元道身形一动不动,枪仍在他的手上,但与此同时,另一把枪却在他刺出的瞬间,出现在数十米外,还在缓步靠近的贺茂贞姬面前,对准了女子的喉咙。   一切有形,无非四大,而四大皆空,梦幻泡影,唯有悟得此理,才有机会练成佛门诸般神通之中,与仙法中的缩地类似的“神足通”。   元道这一枪,用的虽是神足通之意,却另辟道路,藏“凶”于“空。”   空中藏凶——   四大皆凶!   “唔!?”   枪尖一递,扎穿了贞姬虚弱的喉咙,那握刀的身影一下僵住,摇晃几下,仰面倒落在地,被枪尖刺中的位置,鲜血如泉涌,喷洒而出!   但还没等到这喷出的鲜血升上最高点,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又发生了。   血液回流,贺茂贞姬倒在地上的身体好像被谁从背后扶住一样,缓缓又“升”了起来,随着一滴滴血液沿着原来的轨迹,从四面八方回到咽喉的伤口之中,那把暗红色的长枪也一寸一寸的自行拔出,最终是更向后方飞出一段距离,停留在了它最初出现的位置。   就像按下倒退键的录像一样,所有的事物都回到了元道刺出长枪,贺茂贞姬还未身亡的瞬间。   贞姬面不改色,举刀,挥下:   “忌剑——友切!”   咔擦!   势如破竹的一刀,将她身前的长枪干净利落斩成两段,与此同时,数十米外的元道一声闷哼,握在长枪之上的手指齐齐被断!   ps:这段打斗写得比我本来想的更费时间,而且一方面白天又看了下温瑞安的说英雄,满脑子都是那奇妙的断句方式,都不会写东西了233   说好双更,不过正文要再写一章有点勉强,我看看能不能在睡前写一章武藏的番外吧,大家早点睡,三点半没有更新的话,就明天中午发了~ 第七十三章 夜寒(下)   “……好,知道了。我待会就过去……感谢。”   对着手机又说了几句,谏山奈落将其放回桌上,原本严肃的脸色也变得轻松了一些。窗外夜色正深,挂在书房墙壁上的钟声滴答作响,时针所停的位置,显示此刻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记有黑巫女资料的纸张被一瓶墨水压住,他手肘放在上面,望向靠在门前的长剑:“雅乐受伤了。对手是‘仁王’,若非贺茂大人及时出手,只怕……”   “仁王,那个一看就知道很能打的破戒和尚?”软糯的声音微微一停,若有所思:“我先前倒是撞见过他一次,小静也在,最后她看来者不善,就在我的建议下用了个刚学会不久的幻术,急急忙忙逃走了。”   “幻术吗?”   “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只是一个欺瞒视觉的小把戏罢了。”   “欺瞒视觉?元道他不是——”话音戛然而止,谏山奈落双眼陡然睁大,随后却又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是这样?”   “我有骗你的理由吗?”那声音反问,接着话锋一转:“但目前这也只是一个不确定的信号,不要太过指望了。说回那个话题吧,刚刚打电话给你的应该是对策室之人?”   “是。那边也刚从贺茂大人那边接到通知,雅乐在与平时一样,处理树海外围新出现的恶灵之际,遭遇恶灵化的仁王元道,并被打成重伤。幸好菖蒲提前知会了贺茂大人一声,在最后关头及时赶到,成功逼退了元道……为防止敌人再度袭击,她说在援军抵达之前,自己都会留在土宫家,还让我们不用担心,慢慢来也没事。”   谏山奈落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疑惑,一面说,一面还试图观察对方的反应。但他马上就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失误——   自己怎么会想要观察一把剑的“脸色”呢?   注意到这点,他老脸一红,很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这突来的尴尬,那声音只是轻轻一笑:“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你们就听她的吧,等天亮了再派人过去就行。放心,如果我所料不差,那边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应该不会,也没有余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杀个回马枪。贞姬一人足够压住场子了。”   “既然您这样说……我明白了。”犹豫了一阵,谏山奈落应道:“还有那个忌野冬绘提及的另一件事,关于冥被囚禁的地点……”   “这件事我帮不上忙。黄泉和神乐也是,她们两个虽然早就习惯了退治恶灵,但与人厮杀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更何况两人又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不好再贸贸然让她们参与这场战事。”   听到对方直截了当的拒绝言语,他却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神情,反而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黄昏的这一战,由对策室来应付即可,我希望您能留在两个孩子身边,以防万一。”   “黄泉我会照看,至于神乐,天亮之后,你带着她回一趟土宫家吧。”那声音说:“两父女这么长时间没见了,难得有空,总得让他们联系联系感情。”   “好。”并未多问,谏山奈落干脆点头,正在此时,一旁的手机再度无声地震动起来,他伸手打开,看见其上显示的名字,微微皱了皱眉:“抱歉,是工作上的事,我失陪一下。”   “去吧。”   长剑往边上一让,原本看似死死闭着的房门倏然开启,露出了后方一片漆黑的走廊。谏山奈落没有拿他的拐杖,手中攥着手机,大步往外走去。然而在他经过长剑的时候,却又忽的听见了那软糯的声音询问道:“我最后想确定一点。”   他停住脚步。   “据你所知,黑巫女与杀生石有没有关系?”   刹那间的安静,片刻,谏山奈落低声说了一句,随即伸手推了推敞开的正门,离开房间。不过一会,那快而沉的脚步声已从楼梯下去,在刻意放轻了动静的关门声后,彻底消失。   “有。”   果然如此。   长剑摇晃着,剑身颤动,发出阵阵鸣啸之声——或许是因为被收在鞘中的缘故,这声音并不如平时那样清越——这啸声响了几响,剑鞘上的数行梵文便也依次亮起了光芒。   “你说得对,秀吉老兄果然是针对这份力量而来。”   软糯动听的声音说罢,长剑又动了一下。   “我知道,但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我就不信,像自己这种白衣潇洒玉树风英明神武以下省略三千字的高手,还制不住区区一只秀吉……”   “哎,早就知道你这家伙是个无药可救的萝莉控了,有胸有腿的黄泉不爱,反倒是一秒钟都不想离开神乐,幸好你是个女孩子,否则我非把你人道毁灭了不可……这样吧,明天我留下关注黄泉的情况,你只管留在你的小主人身边……怎么样,心满意足了吧?”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非常时期,明天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发生,你可以自行斟酌,便宜行事,就算打算趁机勾引小萝莉,开始一段禁忌的剑人恋,我也保证事后不会打死你……什么,不要侮辱你身为百合品酒师的尊严?唔……你开心就好,反正要撮合谁都是你的自由,等到时奈落大叔气急败坏拿刀砍你我可不理……反正他也打不过你?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每说一句,长剑便跟着震鸣出声,仿佛这声音并非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而是正在与另一个人交谈似的。没有营养的单方面说话又持续了片刻,忽的,门外好像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随后是一阵踢踢踏踏的动静,似乎是谁正穿着拖鞋,慢慢走了过来。   “是神乐。可能是醒来后看我不在,所以出来找了……是呀我就是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虎躯一震万众咸服,小青和雪丽她们平时都这么说……哪里像你,一把连化形都做不到的蠢剑,那么硬,根本没人把你搂在怀里……不服气?不服气就快点修炼去,我看黄泉那把狮子王都比你厉害多了,再这样偷懒下去,等神乐变得更厉害了,迟早能找到比你更好的兵器……得,长夜漫漫,我不陪你继续扯淡了。”   剑鞘上光芒越发明亮,一个个梵文咒字如金色小虫般飞上空中,紧接着,就连剑鞘本身竟也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霞光——然而这其实是一层半透明的线条,或直或弧,交织成相互重叠的复杂法阵,但下一刻,这些组成法阵的丝线逐次分离,一条一条的,开始在半空中缓缓编织出什么东西。   最初是一头身躯很长,像龙又有几分像蛇的存在,过得一阵,又变成了类似于麒麟之类的外表,随即一双羽翼展开,又变成了昂首挺胸的凤凰,但这些形象不知为何,都如同被雾气遮挡住一般,总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这一秒印象还很清晰,下一秒却忽的模糊起来,再也想不起原本该是什么模样了。   屋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道金色的影子变化速度也越发迅速,眨眼之间,接连变换了数十种形状,但丝线却在这些变化中逐渐缠绕捆成一团乱麻——   “小秋?”   神乐打着哈欠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用手背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往房里望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没有看到小秋,还以为它留在黄泉那里了,也没有太过在意,起身打算去上个厕所,却好像听见小秋在与谁说话,好奇中走过去一看,正好听到了“噗通”一声。   空无一人的书房之内,小秋正趴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为何,双目含泪,看上去十分委屈。   “试了又试,结果还是只能变成这种一点威严都没有的样子,明明龙、凤凰或者麒麟都更符合我帅气的形象呀……难道这就是所谓大宇宙的恶意吗,无良老天,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小秋你怎么又跑到奈落叔叔的房间来了。”   整个人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没有在意小秋独自在那嘀咕什么,神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把小年糕抱在怀里——后者趁机又蹭了两下——转身往外走去:“黄泉不是说过嘛,不要随便跑过来打扰叔叔工作了,不然她会生气的……走,我们睡觉去。”   “知道啦……晚安。”   离开书房之前,小秋挪了挪身子,从神乐的身边往屋内望去,轻声道。   “嗯,小秋你也晚安。”   以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神乐笑着回应。   嗡——   女孩身影离去之后许久,房间里又响起了轻轻的剑鸣之声。那把暗金色的长剑不知从何处现出了身形,浮在半空,那把古拙的剑鞘不见了踪影,锋利的剑身在月色下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光华流转,照出压在墨水瓶下的纸页,也照出了那上面的几个名字。   答。   有什么东西无声地划过剑锋,伴随一声轻响,落在了“空须昙香”的旁边,让字迹慢慢模糊渲染开去——那是一滴透明的液体,似水,似泪。   ps:事实证明,人啊,真是不能随随便便立flag。被流感病毒彻底击垮的我,现在全身上下疼到不行,嗓子冒烟,连开口都是一种痛苦,进食都是一种煎熬……大家务必注意身体,病着过年可就太悲惨了一点……吃药去。   再ps:想问一下,谁记得前文有没有提到过朱实的生日,想写个生日番外,不过这方面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第七十四章 当我非我(上)   土宫雅乐受伤的消息,在天亮前已经由各种渠道,彻底传遍开来。或明、或暗,人们奔走在黑夜之中,如归巢的蜜蜂一般将消息本身带回,并在由此衍生出的种种想法交错间,逐渐织出一张大网的雏形——隐隐约约的,或许还能觑见那盘踞在阴影深处的庞然大物。   东京,市区。   这是某间在国内外都十分有名的星级酒店,除了常规的配套设施与各项整备之外,最特别也是最常被人提及的,便是它据说只有寥寥数人才有资格订下的套房。这寥寥数人,有国家元首,有商界大鳄,亦有一些貌不惊人,看似与普通小老百姓无甚区别的,甚至还有邋里邋遢宛如乞丐的,只是从这些外在特征去看的话,几乎找不到这些座上宾彼此有什么共同点。   此刻,在那道透出暖色光亮的落地窗后方,正是这样一个在常人眼中充满了神秘的酒店房间。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坐在床边,正低着头,专心摆弄着乱七八糟的各款零件——不知出于何种想法,这名老者居然把自己的头发梳得笔直朝天,足足有将近两米的长度,宛若一柄竖立的扫帚,看上去奇怪显眼之极。   床的旁边停着一台轮椅,轮椅的两侧扶手之上,各放着一把大口径的手枪。枪身被擦得程亮,一眼望去,仿佛能从那精致的纹路中,嗅到一丝未及散去的硝烟味道,而在这两把枪的枪口之前,几粒子弹正静静卧在那里——货真价实的子弹。   “首领。”   “还是没收到刹那的联络吗?”   即使正在问话,老人却没有抬起视线,或者说由始至终,他都将绝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手头的零件组装上面,咔擦咔擦的声响中,逐渐现出了又一把枪械的轮廓。刚才开口的另一人,是个二十六七岁年纪的男人,身材高瘦,三白眼,手里拎着一顶黑礼帽,面相颇有些桀骜的感觉,过得片刻,直到确认老者的手上动作告一段落了,他这才以一种小心的口吻询问道:“是的,我们想尽半天,也没能联系到大小姐,向她询问具体的交易地点。首领您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也在预料之中了。我知道那孩子打的什么主意。偷了本部的研究资料,以此为筹码让我们来日本进行交易,实际上是想由我们来引开阴阳道的注意力,好让她在台面下趁机做些其他事……”咔,他把那组装完成的步枪拿起来,试着往周围瞄准了一下,又开始一件件地拆分开来。   “杰夫特,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吗?”   “您指的是……”   “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的想法。有人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有人比起利益,更看重名誉、义理、或者是其他一些什么东西,将这些摸清楚了,才能开始制定谋略,算计人心……但即便如此,保不准人有哪天受到什么刺激了,说变就变。一变,之前的所有计划就都成了一团废纸。好人会因为某些理由而堕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恶棍,可能也会因为小小的影响,而幡然悔悟……人心难算啊。”老人摇了摇头,举起拆开的枪托:“相比之下,这东西就乖巧太多了。”   “兵器是不会背叛使用者的。只要严格按照使用说明,经过合理的训练,任何人——任何人都能发挥出它应有的效果,一下扳机,一发子弹,一条性命。兵器不会背叛使用者,所以我们的先祖被赶出去之后,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反攻回来,数百上千年,一直致力于各种各样的兵器开发,刀剑,枪械,以及……人体改造。”   “刹那就是其中一个试验品,在至今为止的实验中,她几乎可以说是最成功的例子……但一个学会了背叛的兵器,无论性能再怎么优秀,作为成品都是不合格的。不合格的兵器,只有毁掉……她是我的女儿,对此相信也早有觉悟了。杰夫特,等用过早饭之后,你用我的名义打一通电话给超自然灾害对策室,告诉他们,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同时承诺——”   “只要他们能帮忙夺回那些至关重要的研究资料,咒禁道将全力协助抓捕叛徒,忌野刹那——”   ……   天光泛白,拂晓时分,街道上开始弥漫开了食物的香气。   黄泉摇摇晃晃地站在谏山家的门口,与趴在肩上的小秋都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轻快的脚步声自远处响起,过了一阵,神乐穿着校服,从前方路口小跑着回来,把两个冒着热气的小袋子塞进黄泉怀里:“肉包子,你和小秋的早餐。”   “谢啦……哈欠。”   “同上……哈欠。”   “你们两个啊……”   看着想睡想到不得了,嘴里叼着肉包一边打哈欠的黄泉与小秋——这两位的动作在这种时候倒是同步得很——神乐摇了摇头,自己也拿出一个,吹了几口气,啊呜啊呜地吃了起来。   “不过我爸爸怎么会突然受伤了呢……”   她嚼着包子馅,口齿不清地嘀咕道。   虽然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两人目前的本职毕竟是学生,这假也不能一直无休止地请下去,黄泉由于那残余的恶灵气息尚未完全消失,还需要再在家多待几天,以免发生什么意外,神乐却还是要乖乖回学校上课去了。只是她一早起来,听谏山奈落说自己的父亲受伤了,正在土宫家休息,让她放学后过去看看,神乐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与黄泉小秋说了,后者当下便打包票说黄泉的事情就交给它,让神乐这两天好好与父亲联络一下感情。   经过前几次的事件,明白小秋“年糕不可貌相”,神乐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可自己那把退魔居合刀在战斗中断了,最近对策室众人十分忙碌,仓促找不到代替的武器,正有些担忧,小秋却把之前那把长剑取了过来,送到她面前。   “这把剑自己选择了你,不嫌弃的话,这段时间就用它吧。啊,不过剑鞘还有其他的用处,就暂时放在我这里,你把剑这样子放到你的剑道袋里就好……放心,不会破的。对了,等傍晚如果你遇到了贞姬,帮我转告她几句话,还有……”   被这么说了,尽管还有些将信将疑,神乐仍是乖乖把出鞘的双刃长剑装进了自己的剑道袋中,背在肩上,与黄泉小秋分着吃掉了肉包子与一人一杯牛奶后,便啪嗒啪嗒地出发去上学了。   目送神乐背影消失,黄泉低下头,古怪地看了不知何时窜到自己怀里,正在蹭胸的小秋:“你认识那个灵界侦探?”   “是呀——”蹭来蹭去。   “唔……算了,反正你一直那么神神秘秘的。话说回来,你刚才告诉神乐的那几句话,很有些江湖骗子的感觉啊。”   “什么江湖骗子,请叫我应天神算秋先生——”蹭来蹭去。   “你再动一下我就丢你下去了,说到做到。”   “乖——巧——锵!”   “为什么要用假面骑士变身的语气来念啦……真是的,算了,不陪你胡说八道了,我们接着回去练习那个什么法术吧……话说小秋,这么厉害的法术,你真的不打算起个名字吗?虽然你说让我和神乐来想,但总觉得……有些诚惶诚恐,责任太过重大了一点。”   “这样的话——秋之绝式,龙王傲天诀怎么样?”   “……好的,我明白了。这个名字的事情交给我来就好,我会负责取个好名字的,小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知不知道!”   “那就擎天神龙诀……唔唔唔,为什么要堵住我的嘴——”   “不要用这种无聊的名字来降低那个法术的格调啊啊啊啊!”   ps:勇者青白,成功击退了流感病毒的进攻!   勇者青白升级了!   勇者青白升级了!   勇者青白学会了技能 摸鱼!   勇者青白使用了技能 摸鱼!   效果拔群! 第七十五章 当我非我(中)   “上次与雅乐你这样坐下聊天,还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吧。”   “正是。那时我还是个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多有得罪之处……”   “哼,连区区一百岁都没活够的家伙,不知道在这里老气横秋地说什么话。在我看来,你与谏山家的小家伙一样,都还是个没人照顾就什么都做不了的小毛孩子……不过你的女儿虽然才十来岁,但成长得已经相当有模有样了啊。”   时间大约是日落西山,红霞满天之际。   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多分钟,土宫家内,客厅的沙发上,三人正相对而坐。   掌握主导权的,是梳着一头长度惊人的马尾发,身穿长袖外套的高挑女子,她一面笑着说话,一面吃着摆在盘中的糕点,不时还招呼其他两人吃点心喝茶,态度十分自然,相较之下,此刻坐在对面,露出一副拘谨模样的土宫雅乐,倒更像是蒙受招待的客人了。   要说的话,这其实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无论如何,即便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眼前这位名为贺茂贞姬的女人,其乃是由四百年前一直活到现代的“老祖宗”级别人物,甚至早在土御门天海重建阴阳寮之前,她已凭着一手出类拔萃的贺茂流法术闻名一时,后来据说为了家仇而挑上当时一名叫做忌野冬绘的恶徒,两人一番激战,最终双双失踪下落不明。   直到将近六十年前,草壁操与土宫神乐的外婆土宫琉璃在旅行途中,意外解开了某处洞窟深处的封印,释放了忌野冬绘与贺茂贞姬,才让失传数百载的贺茂流法术重现于世——至于贺茂贞姬迟迟不愿收徒,以至于传承至今未能如那些阴阳道老前辈所想的一般开花散叶,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土宫雅乐已年过五十,踏入“里世界”迄今也有将近三十年了,这些年的战绩积累下来,在阴阳道中也属于备受新人晚辈信赖的老一代,只是这点事迹,怎么也不可能在亲身经历过四百年前那“明星璀璨”,高手辈出之时的贺茂贞姬面前炫耀夸示,便如同对方所言,自己在她眼里说不定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   倒是年幼的神乐,竟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反倒让雅乐心里又惊又喜。他自然不明白,贞姬所说的这句话,有一部分是因为女孩所随身携带的剑道袋。袋中所流露出的的那种气息,她曾经在另一处所在见过此物。仅仅一眼,它的存在便已铭记于心。   原来如此,这个女孩就是那把剑所选择的主人吗。   有趣。   贞姬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颇有些坐立不安的神乐。虽说多少能够理解,神乐过来的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让她能趁着这个机会,与常年忙碌的父亲联络联络感情,可这并不影响贞姬稍微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毕竟……   “神乐,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见女孩点了点头,贞姬接着一笑:“你家的那个……现在是叫小秋来着?那个叫小秋的,应该有什么话要让你转告给我的对吗?没什么,只是隐约有种这样的预感而已,如果没这回事的话,就当成刚才这句没说过好了。”   “啊,那个……”神乐似乎怔了一下,“小秋确实说了几句话,但它说的是,您没问我就不用说……唔,‘切记凡事过犹不及,时髦值并非自己主动去刷的东西,而是……’”她微微皱起眉毛,复述着小秋怎么听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话语:“‘……而是因应气氛,自己改变的事物啊。唯有明白这一点,才能紧紧把握住时髦值的流向,成为白衣飘飘的潇洒人物’……唔,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其实我不是很懂这是什么意思,可能只是小秋和平时一样在胡言乱语,您……”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却见贞姬露出一脸前所未有——至少神乐从来没见过的严肃表情,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这也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道理吗,不愧是……真是一如既往的深奥之理,我明白了。”   请问您到底从刚才的那几句话里明白了什么?   我可是一点都不明白啊?!   当然,神乐不至于把满腹疑问直接问出口。她侧过头去,与沉默无言的土宫雅乐对视了一眼,见父亲默默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继续深究下去,女孩忽然就安心了起来。   虽说没有交谈,但两人似乎在这目光的交换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与共识也说不定。   “看来之前营造的出场方式,有些过于刻意了……看来即使在没有人见到的地方,也要时刻把握住事态的流向呢……”   贞姬仍在嘀咕着一些难懂的话,但过得片刻,她却摇头:“也罢,不急于一时,等回去之后再将这些教诲记录到第三十七本名言簿上也不迟……现在回到正题。因为被对策室委托了,直到其他守卫抵达为止,我会留在这里以防敌人再度来攻,这段时间绯纱静的安全我自有安排,雅乐你什么都不用担忧,只要专心养伤就好。至于神乐……你这几天就也住在这里。”   说着,贞姬朝神乐抬了抬下巴,语气比起商量,更近似于命令,但由她说来并不会给人以高傲或颐指气使的感觉,反倒觉得是理所当然一般。神乐也乖乖点头,不过贞姬话音一顿,又解释似地补充道:“并不是约束你或者什么的,只是这几天谏山家那边可能会出一点小变故,虽然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待在这里,那个谏山家的小姑娘也能更放心一点。”   “黄泉?”   抬手往下压了压,打断正准备追问的神乐,贞姬淡淡地说道:“你应该也清楚,咒禁道最近正在鬼鬼祟祟地图谋着什么。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忌野冬绘更选择主动与谏山家的小姑娘接触,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只能说明那个小姑娘在他眼中有着相当的利益……我是不清楚他们具体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很好想的道理,如果对方真有什么企图的话,这几天,或者说主要战力忙于救援谏山冥的今天,无疑便是最好的发难时机了。”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等他们露出獠牙,再反制一举击溃……放心吧,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不会出什么事的。”   ……   “这样就行了吗?”   少女的卧室里,黄泉坐在床上,依旧摆出了那个让她无法习惯的“五心朝天”姿势,目光巴巴地望向一旁书桌上的小秋。后者此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奇妙的方法,竟在没有通过牙齿撕扯的情况下,十分漂亮地撕开了又一包薯片的包装袋,将大半个身子钻了进去,咔擦咔擦吃得正欢。   没错,又一袋。   事实上,这已经是小秋今天吃的第十一包零食了。   清晨目送神乐离开后,黄泉耐不住小秋在耳旁反复轰炸,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满满一大袋的膨化食品。   若是平时,因为担心小秋的身体状况——虽说不清楚像它这种奇怪的恶灵吃多了垃圾食品会不会有事,但凡事还是小心注意为上,况且还有着零用钱方面的压力,黄泉基本不会如此娇惯小秋,但一来最近这段时间,小秋多多少少表现出了几分长者的“威严”,它又不断强调这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养精蓄锐,半信半疑的,黄泉也就依言买了一大堆的零食,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秋在她面前大快朵颐。   一口都没分给她。   什么养精蓄锐,自己果然还是被骗了吧!   或许是这份怀疑通过眼神表现了出来,薯片包装里咔擦咔擦的动静停了一停,沾满碎屑的小秋扭啊扭的,从中缓缓又退了出来。   “我可没有骗人。”   一出来就这样强调道。   “越来越有欲盖弥彰的感觉了……”   “本来嘛,修炼是需要清心寡欲,沐浴斋戒的,但你想呀,连续吃好几天没味道的清汤寡水,整个人不是都会提不起精神来吗,所以本天才就努力想了各种办法,终于成功降低或者干脆取消了这些冗长复杂的前置手段,所以黄泉你现在才能一边把肚子填得饱饱的,一边继续修炼。”   这家伙刚刚好像轻描淡写地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黄泉不禁一怔。但在她问出口前,某只年糕——嘴角还沾着薯片碎屑,浑身上下都看不出丝毫高手气质的小秋——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再怎么说薯片还是不行。这种油腻又没有营养的食物会让你体内的浊气增加,导致修炼难度剧增的。所以不是我不想分给你吃,而是考虑到修炼的情况,不得不化身为恶鬼罗刹,独自享用这些一点营养都没有的垃圾食品。别看我吃得好像很开心,其实我的良心正在隐隐作痛哦——”   “顺带一提,因为我现在是和恶灵差不多的存在,所以比起那些清圣的气息,五浊恶气反而能被更加有效率地转化吸收……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因此我要先补充一下力量……说起来,黑化后酷爱垃圾食品基本上已经是业界约定俗成的惯例啦,你看隔壁某只胃口特别大的骑士王,没了呆毛之后不就变成了忠实的金拱门拥簇了吗——”   “到后半段已经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了……”听着小秋如平时一样,说着说着就开始满嘴跑火车,黄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算了,我也不是多喜欢吃这些东西。会上火,而且还会变胖……好了好了,吃的话题到此为止,我是想问你,只要继续练下去,很快就能把我身体里那个‘隐形炸弹’给消灭掉了对吧?”   “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教会你那个法术的呀。”小秋又埋头钻进了被撑大的零食袋中,声音因此显得有些发闷:“顺利的话,大约再过半小时……天黑之前,你体内那道微弱的恶灵气息就能彻底消失不见了。”   “所以……”   “呐?”   “要是那个叫忌野冬绘的家伙有什么其他目的……”   “应该马上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是啊。”黄泉目光下垂,望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她无意识的时候,两只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地发起抖来:“对策室的大家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吧?我记得那边的通知,好像是要室长一个人过去郊区的废弃仓库……”   “是呀。除了几个熟面孔外,其他几个支部长也都赶过来了……会是一场恶战。咔擦咔擦……怎么,担心他们?”   “不可能不担心啊。”   “也是。咔擦咔擦——”   “……父亲也去帮忙了,神乐也是……特地将其他人都支开,好让那些坏人有机会动手。小秋你还真是想出了一个相当危险的作战计划呢。”   “不是作战计划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啦。要形容的话,只是把坏蛋引出来,然后……咔擦咔擦……由我来把他们统统打飞,一劳永逸罢了。”   “小秋。”   “呐?”   “在讲帅气的台词时,你能稍微停一停,不要吃薯片了吗?虽然现在应该是很紧张的时候,听着你这个咔擦咔擦的声音,我根本严肃不起来啊……”   ps:系统:勇者青白终于摆脱了技能摸鱼的病毒,满血满状态在教会复活啦——   再ps:大家过年都拿了大包的利是没有呀,不妨考虑打赏一下勤勉的青白如何呢~嘛,几天没动笔,有些没找到感觉,这章写得可能有点迷,还请海涵则个——就这样,为恢复日更的青白献上雷鸣的掌声吧~ 第七十六章 当我非我(下)   “黄泉,我想了想,有件事还是要知会跟你一声。在你的身体里,很可能藏有一股可怕的力量……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想那股力量就是忌野冬绘的目标,而他之所以把那一小块杀生石交予你,十有八九也与此有关,更甚者……”   “莫非冥姐会被他们袭击,也是……这个原因?”   “……”   “是吗……”   “哎呀,别露出这种表情嘛,要是被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你是喝了放得太久口感变得一点也不碳酸的可乐,正在懊悔不已呢……再者说了,这一切都是那些鬼鬼祟祟的坏蛋搞出来的,责任都在他们身上,黄泉你可是被贼人惦记上的被害者,应该表现得更加愤怒一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像正义使者那样,干净利落地将他们打飞出去而已,怎么样,很简单对不对?”   “嗯,你说得对。”   “那就笑一笑,来,嘴角往上翘,笑得更灿烂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所以不要这么用力蹭我的脸,很痛的……顺带一提,会因为可乐的气泡没了这种小事而懊恼好几天的怪人,我觉得只有小秋你一个哦。”   “哎,是这样吗!”   “啊对了,小秋你不是人来着!”   “居然还补了一刀!?”   回想起来,在过去短短的几周时间里,着实出现了不少的麻烦事件。她原本只将这些事情当成是巧合,被卷进来的自己与同伴也不过是单纯的运气不好罢了,但如果小秋所言属实,她其实拥有一股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力量,而那种种麻烦的事情,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股力量,换言之是因她而起,黄泉心中便不禁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因为自己,神乐差点就死在了那栋大屋里。   因为自己,冥姐至今仍身在危险之中。   更进一步,此刻对策室的大家应该正为了救出冥姐而正在战斗——赌上性命的战斗——如果冥姐是作为诱饵而被抓走,如果这件事的源头在她……而把这么多人都卷进来的她自己,现在却正安安稳稳坐在家里,等待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危机。   一想到这些,黄泉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当然,这些并不是她的错。至今为止她从来没听说过与“黑巫女”有关的事物,神乐妈妈的力量可能转移到了自己体内什么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无论在谁看来,自己都是纯粹的受害者。   所以呢?   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说话:   “这都是借口。”   那个声音说:   “你真的是这么想,这么认为的吗?”   它说:   “错的都是那些恶人,要是没有他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因为自己很弱,因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所以自己什么错也没有。谏山黄泉,你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拼命忘却那太过凄惨的过去,你就是用这些理由,让自己从那不断重复的噩梦中移开视线。明明现在的你,已经学习了退治恶灵的技术,已经获得了家传的宝刀与灵兽,已经不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杀而无能为力的弱者了,现在的你,拥有力量的你——”   “还是这么想的吗?”   “不。”   “你错了。”   “大错特错。”   这个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说话,之前被小秋提醒过,这种来历不明的声音一般都不怀好意,太过在意的话可能会被蛊惑也说不定,黄泉努力把持心神,强迫自己想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尽量不去仔细听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语,可对于这个声音本身,她却越听越是觉得耳熟,好像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过一样。   “你错在弱小。”   好像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她十分熟悉的某人一样。   “你错在无能。”   好像这个声音的主人,刚刚还在与她愉快地聊着天一样。   “听好了。”   好像——   “软弱本身就是一种罪。”   为了静心冥想而紧紧闭上的双眸前方,有淡淡的紫色升起来了。   “十恶不赦的大罪。”   ……   “小秋?”   黄泉蓦地睁开了眼睛。   无意识间,她脱口而出了某个名字,但一下子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直到声音流过舌尖,震颤空气发出声响,她才反应过来,这几个简短的音节究竟代表了什么。   同时也想起来了。   自己为什么要唤出那个名字。   那个在她耳边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不正是小秋的声音吗?   “小秋?”   她带着几分疑问,又轻轻唤了一声,那古怪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眼前仍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卧室,各种摆设仍在原处,靠窗的书桌上,几个空了的薯片袋子孤零零躺在那里,仔细去看的话,还能在打开的包装口前面发现一些残渣。   黄泉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盘腿坐在那里,五心朝天,姿势有模有样,堪称完美,即便最挑剔的小秋老师见到了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要说的话,这个房间与几分钟前,只有两个地方不同。   第一,原本靠在床边,伸手就能拿到的狮子王不翼而飞。   第二,小秋不见了。   似曾相识的情况,又是某种置换式的结界吗?   既然早就知道那些人会针对自己动手,有了心理准备,此刻黄泉并没有感到多么惊慌失措。刻苦修行了这么多年,即便没有武器傍身,她也还有其他的防身手段,至于小秋……那个家伙应该更用不着自己担心了。   想到这里,黄泉不禁笑了笑,随后双手一撑,跳下床来。   咔。   “看样子……没有敌人呢。吓死我了,狮子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要是像上次那样,冥姐突然就拿刀砍过来的话我估计就直接Game Over了……咦?”   就算此刻情况显然不怎么正常,但看来暂时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了。她拍了拍胸口,颇有些安心地长出一口气,下一刻,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似乎踢到了什么,本以为是漫画什么的,但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时,却见原本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忽然多出了某样陌生的东西。   “这是……面具?”   那是一张好像是祭典时会在小摊子里贩卖的,因为是用拙劣的材料制成所以价格也很便宜的面具——白色的狐狸面具。   ……   “咔擦咔擦……思来想去,怎么也没想到你的目标居然是我呀。这招声东击西用得真好,咔擦咔擦……佩服,佩服,咔擦咔擦……”   紫色的烟雾弥漫着,不怎么浓,也就是清晨时分的淡淡薄雾而已,但因为那奇妙剔透的紫色,对视野或多或少也造成了一些影响。   在这层紫雾之间,一座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   那是日本古代的建筑风格,更准确地说,应该便是人们能在大河剧里看到的,战国时期的城池。修缮华丽的天守阁高耸入云,雾里好像有足轻与武士打扮的男人跑来跑去,脚步匆匆,但若定晴去看,却又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简直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奇妙景象。   而在天守最上方的屋顶之上,此刻却有一道属于少女的悦耳声线,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另一种像是吃着什么东西的清脆声响,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嗯哼,像这种浅薄之极的雕虫小技,竟能得到您如此之高的评价,真是让在下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咔擦咔擦——”   “不过在那之前……能请您先放下那袋薯片吗?实在是……难得的气氛都被糟蹋了。”   “不要。”   “嗯……哼?”   紫雾弥漫中,屋顶上两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人穿着轻快的浅色服饰,手持一把合起的折扇,原本正一面说话一面慢慢敲打着掌心,但可能是没想到对方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一时太过惊讶,以至于握住折扇的右手僵在了半空中,那张分不清是男是女的秀气脸庞也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情,过了片刻,又变成了微微的苦笑。   这段时间,站在他对面的另一人也依然在咔擦咔擦地,不停将薯片往嘴里塞——大约一米四出头的小个子,穿着一身雪白的狩衣,朱红色长裙,满头乌黑长发随意散开,披在身后,肌肤白里透红,仿佛刚洗浴完毕一样,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悠闲自在的气质。   白衣红裙的少女在怀里抱着一包家庭装的薯片,从这边望去,袋子里眼看差不多空了,她伸手进去,摸索了几下,抓出一大把薯片,十分豪迈地塞进了嘴里。   从头至尾,这名少女都没有睁开过双眼。   这个身影,在如今的时代或许已经很少有人能认得出来了。   但忌野冬绘显然不在此列。   他静静地望着那个比自己矮上许多的身影,脸上仍然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却已经逐渐变得凝重:“在下能请问一下理由吗?”   “理由?这还用说吗,这可是我软磨硬泡好久才让黄泉买给我的,也不知道下次她肯点头是什么时候,当然要在能享受的时候尽情享受啦。有什么话,等我吃完再说——”   少女闭着眼,又抓了一把薯片,以惊人的气势大嚼起来。   忌野冬绘却摇摇头:“若是如此,您尽管享用无妨,但……在下能趁着这段时间,稍微自言自语几句话吗?”   “说。”   少女简短地回应了一句。   青年一笑:“在下自认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曾经犯下过不少的恶行,其中更有数名受害者与您熟识,因此不瞒您说,在下曾经将您视作总有一天会对上的强敌,为此用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仔细分析您所擅长的术法,您本人的性格,等等等等,试图从中找到击败您的方法。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最了解你的是你的对手’了吧,嗯哼……不过也正因如此,自从确认了您的存在后,在下便始终有一个疑问,以您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放任我们在暗中行动而丝毫不加干涉——”   “当然,在下知道,您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主持五帝龙王阵,在那只怪物脱困之前将其炼化。但即便如此,以在下过去对那位大人的了解,您理应不是那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者牺牲的类型。就算困难重重,不,就算自己会因此受伤,您也会尽自己所能,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阻止我们这些邪恶的大反派才对。”   “但我们几度试探,您的反应却远比预想中来得温和,老实说,在您当初在三途河身上设下后手,以那把地藏圣剑攻击我与其他两人之时,我原本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尾甚至两尾力量的心理准备,可结果不仅是我与忌野刹那,竟然连那名三途河少年也保下了一条小命。”   “这太不可思议了。但若仅有这一次,尽管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也能解释成您当时忽然心生怜悯,临时收起了部分力量,只是……直到后来谏山冥被掳走,乃至于您所关照的两个女孩子也遭遇袭击,您却仍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通过迂回的手段给予支援。”   “那个时候只要稍微走差一步,或者土宫神乐稍微驽钝一点点,没能领悟那招威力甚强的雷法,两人就会同时死在那里。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形,作为考验实在太过危险了。或许有不少人都能狠下心来这么对待自己的后辈弟子,可正因为在下熟知您的行事作风,所以才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为了确认这份违和感的真相,在下一直设法想要见您一面,而就在刚才,当您在此地现出身形的一瞬间——”   “在下终于察觉到了。”   咔擦咔擦的咀嚼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白衣少女举起袋子,把里头的碎屑往嘴里倒了又倒,直到确认袋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才几下把它揉成一团,顺手往后一丢。   揉成团的包装袋立刻消失在紫雾深处,少女舔着油腻的手指,头一偏,虽然两只眼睛还是紧紧闭着,但好似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青年身上。   “请容在下介绍一番。”忌野冬绘侧过身子,以导游一般的热情口吻说道:“此地乃是‘玉藻之庭’,由最初的黑巫女所建造的乐园,理论上,这个地方不会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任何物质性的存在都无法进入,能够出入的,唯有持有杀生石的灵体。”   “换言之,此刻存在于此的我们两人,都是灵体的状态。在排除掉外界的所有影响,只剩下最根本的灵体存在的这一刻,在下有个十分失礼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不仅是眼中的笑意,他连脸上的微笑也缓缓收了起来,取而代之,是手中折扇陡然打开,扇面上几个如血鲜红的汉字,龙飞凤舞,跃然眼前:   三涂!   “您……你是谁?”   问出这句,忌野冬绘眼神一冷,盯视着对面白衣红裙的少女。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静。   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紫色雾气,他的目光与一双眼睛对上了。   “……”   从雾中传出了低低的笑声。   “咯咯咯咯……”   正恋恋不舍舔着指尖的白衣少女忽然笑出声来,最初只是让人以为只是错觉的轻笑,但很快,她已经笑到身子都开始摇晃了。   肩膀不停颤动,嘴唇上扬,露出雪白的牙齿,尖利的小虎牙,然后,她的眼睛也睁开了。   “咯咯咯咯咯……”   这是一双非人的眼瞳——   眼白部分漆黑如墨,中央的瞳孔却是一片惨白,而在这片惨白色的最深处,一点如血迹干涸之后的黯淡红光正微微闪烁。   宛若魔物。 第七十七章 不过凡人(上)   “咯咯咯咯……”   一双黑白反转的非人眼瞳,缓缓睁了开来。那自瞳孔深处亮起的一点暗红色光芒,宛若干涸的血迹一般,在紫雾的衬托下,更显得诡谲阴森,教人胆战心惊。   身穿白衣的少女仍是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但嘴角往上裂开了一个惊人的弧度,早已露出两排所有的牙齿,几乎能够触及到耳垂的位置——此时此刻,这副身姿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像是都市传说中的裂口女,又或者是其他相近的妖物了。   她张嘴,发出一连串清脆动听的笑声,但这声音在落入忌野冬绘耳中时,已成了仿佛指甲用力划过黑板之际,那种难以忍受的刺耳尖啸。   “咯咯咯……”   尖利的笑声回荡,眨眼之间,竟连那原本无比美好的少女身影,也如海市蜃楼一样,在扭曲中越加的虚幻不定起来。她露出在外的手臂微微颤抖,肌肤一寸寸地裂开,但从伤口中流出的却非是鲜血,而是某种污泥似的粘稠黑色液体。   这些漆黑的液体沿着指尖,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一瞬间将她脚边的屋顶瓦片腐蚀殆尽,紧随其后,脸、手、腕、足、乃至于双耳鼻口,“污泥”不断渗出,转眼把少女整个人覆盖包裹,化作一团翻涌不休的诡异黑影,唯有那双眼睛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深邃,紧紧盯视着站在对面的青年,瞳孔之中的暗红色,也好似变得更鲜明了些许。   折扇打开,持在手中,“三涂”两个殷红如血的大字赫然而现,忌野冬绘表情严肃,开口时,仍是那句:“回答我,你是谁?”   “咯咯,回答我,我是谁……咯咯咯,回答我,我是谁——”   犹如鹦鹉学舌一般,不断重复着这个问题的途中,那姿态同时也在更进一步的崩溃,与周遭的紫色雾气相互混淆,难以分辨。   只余下那双黑白颠倒,惨白瞳仁中充斥着血红色彩的眼睛,依旧望向这边,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扭曲怪异的声音,来来回回,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呆板语调,说着同一句话:“我是谁,我是谁……回答我,我是谁——”   啪。   一声轻响。   他合起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敲,说道:“你是贺茂咲耶之徒,千年前的花开院秀元。”   话音甫落,四周忽的变得一片寂静。   尖利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本已看不出原型的黑影,也不再翻滚蠕动,呆然地僵在了那里。简直像是有谁按下了暂停时间的按键一般,各种各样的动静都停了下来。   下一刻,既深邃又朦胧的黑影之中,只见瞳孔里的血色如潮退去,变回了原本惨白的颜色——虽说眼瞳与眼白部分仍是黑白颠倒,与普通人的截然相反,却与方才情形迥异,从中再找不到任何半点的诡谲疯狂之意。   随着这双眼睛轻轻一眨,周围的时间便又恢复了流动。   四下散溢的“污泥”宛若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吸引,一点一滴,回流至那团黑影之中,随后,黑影不停蠕动,伸展出了手脚,袖口晃动,衣物的轮廓转为清晰,一根根乌黑的长发分散披开,到得最后,以那双眼睛为始,其他面部器官也渐渐地浮现了出来。   但站在那里的,仍然不是“人类”。无论再如何用语言修饰,大抵也只能将其称作是一个有着“人类”形状的存在,仅仅如此而已。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情况好似比我想得还糟糕啊。要是刚才一不小心,把‘怪物’之类的词汇脱口而出的话……”   “现在你应该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那个从头到脚,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一片漆黑,只能看出一个大致轮廓的身影回答道。虽然外表大变,声音倒还是原来的感觉,在清脆中带着几分软糯,且因一口不怎么标准的京都语调,更流露出一种优哉游哉的奇妙氛围。   “那还真是惊险万分。”   “考虑到可能的情况,多多少少也猜到你打算用‘名字’来固定我的存在。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花开院秀元——”   “阴阳道所谓的咒,归根结底不过是对某事某物的束缚与支配,而名字,无疑便是最初也是最强大的束缚了。在失去一切外在的影响后,对于连存在与否都变得模糊不清的存在,对其所下的第一个定义,将决定它的形态与行动。”   忌野冬绘一笑:“在下虽是被家族抛弃的无用废物,这漫长的寿命,也并非尽是虚度,至少这种程度的常识还是知道的。那个名字此刻正与‘无名的怪物’一起,被封印在‘无人知晓的所在’,即使此刻封印牢不可破,但一旦诉之于口,立刻就会变成对方脱困的契机……至于您真正的名字,与在下的联系太过薄弱,就算说出来了,也不一定能够固定您的存在。左思右想,唯有贺茂咲耶之徒这个‘束缚’,是在下所能动用的所有选项之中,相对成功率最高的一者了。”   “也就是说,比起朱实,初代花开院秀元与你的联系更加紧密?”黑影的五官一动,隐约可以分辨出的眉毛微微皱起:“你对浮月做了什么?”   “哎,多虑了。在下不是说过吗,此刻将您‘束缚’住的,不是初代花开院秀元,而是……贺茂咲耶之徒啊。”   “哼……既然不想说就算了。你冒着生命危险带我带这种地方,应该不只是为了单纯的闲聊寒暄吧,时间有限,直入正题怎么样。”   “爽快。秀元殿下……”   忌野冬绘刚说了半句,却被对方打断道:“小黑。”   “嗯?”   “叫我小黑。”   “……请问为何呢?”   “虽然我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自称非洲人,但想来想去,像这种黑到只剩下眼睛的造型,果然还是应该以柯南里面的凶手,小黑自称才对。这是攸关角色定位的事,至关重要,绝对不能退让——”   “嗯哼……您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特别擅长在这种时候把气氛破坏殆尽啊。”   足足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忌野冬绘才摇了摇头,微微苦笑道。   “这是在夸我?”   “不妨如此认为。也罢,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总体来说利大于弊,在下便承蒙您的美意了……倒是您自身的情况,此刻看上去十分的不理想啊。”他晃了晃扇子:“正如在下先前所言,玉藻之庭乃是许久之前,初代黑巫女所创建,一处近似于世外桃源的存在。因为此地特殊的构造,一切外界事物都会被拒之门外,唯有执杀生石之人才能进入,即便如此,存在于此的,也只是单纯的灵体罢了。”   “换言之,我们能这样子交谈,足以证明两点,第一,您仍未完全摆脱杀生石的控制;第二,您的灵魂已变得如此污浊,恐怕距离堕落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黑影”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望向忌野冬绘:“既然能创造出这种地方,又取名为玉藻之庭,足以证明黑巫女与杀生石,或者说与杀生石的前身,那位祸世妖狐有关。更进一步,你之目的也昭然若揭了……是黄泉吧?”   她微微一顿:“之前你给了黄泉一小块杀生石让她疗伤,并借此让她沾染上恶灵之力,现在又在这种时机拉我进来这个玉藻之庭,我可不相信你的所作所为与黄泉毫无关系。大家都不是五六十岁的小孩子了,别再绕来绕去了,稳重点,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如何?”   “既然如此,在下便直说了。”青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身子微微前倾,诚恳地注视着“黑影”的双目:“谏山黄泉对在下来说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望您能可割爱,将她让予在下。”   “作为回报,在下不仅会把忌野刹那与三途河和宏的性命双手奉上,更将全力协助您消灭那只无名的怪物,不仅如此,待您脱困恢复原身之后,就连此刻藏身于幕后的玉藻前,以及整个御门院……虽然安倍晴明实在是超出在下的能力,但其他的御门院之人,皆会一一为您铲除。”   “怎么样,一个谏山黄泉,交换您从此高枕无忧,再无敌人隐患,这应该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吧?反之,如果您拒绝的话……”   周遭的紫雾愈来愈浓。   他仍是一副万分诚恳的笑容:   “虽然由在下来说有些那个,但此地可是危机四伏,以您此刻的能力,恐怕很难安然无恙地回到现实世界之中啊。”   ps:大家好久不见,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比我原本预料的还要长,居然有足足七十二小时,真是不可思议啊——啊——啊——   嗯好吧,其实是沉迷于fgo不可自拔,刷刷狗粮啊,推推主线,不知不觉就用掉了本来的码字时间……但第五章很精彩,因为很精彩,所以我的良心现在还是美滋滋的呢(抬头挺胸)!   就是这样,接下来要去推第六章,拯救人理了,再会! 第七十八章 不过凡人(中)   “……若是拒绝的话……虽然由在下来说有些那个,但此地可是危机四伏,以您此刻的能力,恐怕很难安然无恙地回到现实世界之中啊。”   赤裸裸的威胁之语,听在耳中,只露出双眼的人形黑影短暂沉默了一阵,再出声时,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理由呢?”   “理由?”   忌野冬绘一怔。   “黄泉对你有用。所以,我问的是你究竟打算对她做什么,又或者……想让她做些什么。至于接下来的对话结果,将因应你的答案而定。”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啊。”青年将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敲:“功力未复,孤身陷危,在下本以为您应该会更加慌张忐忑一点才对。虽说不觉得您会因此而示弱求饶,可像这样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老实说,也颇让人气馁啊……比起自身的性命,更加看重他人的安危吗?”   “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如星明亮的眼睛眨了两下,黑影模样的少女语气悠闲:“亦或是换一个说法,你大概是太过高估我了。无论其他人怎么看我,怎么去夸大形容,说到底,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会爱上谁,会憎恨谁,辛苦的时候会想要逃开,可以偷懒的时候也会尽情的摸鱼……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人非圣贤,情有亲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黄泉与神乐这两人毕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既是朋友,理所当然地,我会尽可能不让她们被卷入什么阴谋乱局之中。”   “假如……在下只是打个比方,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只需要牺牲谏山黄泉一人,便能拯救其他千千万万无辜民众,要不然整个世界都会迎来悲惨的终焉。若是到得那个时候,您又会如何抉择?”   虽是询问的口吻,语气却好似已经有了答案,忌野冬绘盯视着对方的双眼,随即,只听得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在事态发展到那一步之前,我会阻止,是敌人的话就将之打倒,是灾害的话就使之平息,猛兽的话便折断獠牙,飞禽的话便束缚双翼,若挡在前方的是神明——”   “您大概会断然举起弑神的长枪吧。”   “你这不是很清楚嘛。”少女的语气里多出了一丝笑意:“自从我开始修行以来,就一直梦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杀上一两个想要毁灭世界的邪神……该说这是属于穿越者的浪漫吗,话说回来……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很快就有类似的机会了。言归正传,黄泉的命是她自己的,等到哪一天她自己想要牺牲的话,我不会说什么,而若是她发自真心想去做什么事,我也不会拦着,但要是这件事并非出自她本人的意志,那幕后之人,就事先做好承担风险,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理准备。”   “说出你的理由,只要合情合理,不违仁义,我自会帮你说服黄泉,视情况而定,也会出手帮忙。反之,你若坚持不说,遮遮掩掩,或是继续像刚才那样威逼利诱,我的回答则只有一个——”   话音一顿,声转凛然:   “有何算计,尽展无妨。”   “呵呵呵……从刚才到现在,您竟然彻头彻尾地无视了在下那些承诺,明明自认还是颇有诱惑力的,交换立场,在下纵然不会立刻答应,多少也会犹豫一下……罢了,这或许便是生存观念的不同所致。”自顾自地做出解释,忌野冬绘叹出一口气:“可惜,由于某些缘故,在下此刻尚不能将事情全盘托出,虽说十分遗憾,但眼下这笔交易,看来是注定要决裂了。太可惜了……原本还以为能与阁下一同把酒言欢,探讨一下彼此共同的爱好兴趣呢。”   “把酒言欢吗?等你将来有一天弃暗投明,重返正途,我虽已戒酒,不过嘛,以茶代酒,还是可以敬你三杯的。”   “呵……那在下便期待那一天能可早日到来了。”   轻佻的声音,分辨不出这句“期待”到底是真心或假意,忌野冬绘嘴角扯动,一度在不知不觉间收起的灿烂笑容,又一次回到了脸上,他微一躬身,折扇啪的打开,扇面一个“缘”字跃然纸上:“时间不早,另一边的战斗也将近尾声,便不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就此别过,有缘再会……如能就这样潇洒离去倒也风雅,但在这之前,在下还有额外的三句话奉送。”   “第一,觊觎谏山黄泉的不止在下一人,还请务必小心谨慎……虽说再怎么努力,到头来仍只能是徒劳无功罢了。呵呵……第二,只要树海结界一日存在,在下便一日不会正式与您为敌,想要解放结界的忌野刹那与三途河少年那边,在下亦会想办法牵制拖延时间,尽可安心。毕竟那只怪物乃是此世一切有意识者的敌人,在它被彻底消灭之前,我可是与其他人一样,无比的希望并期盼您能活着,活下去……至少活到威胁消失的时候。”   “最后一点,此地,亦即是初代黑巫女的圣地,玉藻之庭在刚刚已然有了一个新的主人,不再是无主之地了。像我们这种没有得到许可的‘入侵者’,再继续逗留下去,可是会惹得主人家不高兴哦。”忌野冬绘笑容满面,打开的扇子往旁一挥:“还有还有,如果在这里随便动武的话……”   唰!   一道青色的风刃自扇子剥离而出,呼啸着斩向前方,所过之处,紫雾纷纷被斩成两半,顺着风刃余波,往两边漂浮扩散开去。   然而下一刻,被斩开的紫雾陡然凝聚,竟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一张能乐中使用的鬼面具,獠牙尖角,浮在半空,尽管没有佩戴者,眼睛部分的空洞却亮起了诡异的光芒。   “就会变成这样。”   仅仅一道风刃激射而出,眨眼之间,足足五张面具凭空而现,鬼神、老人、男、女、灵,五类能面,四面八方,在现出身形的刹那,已将忌野冬绘团团包围,面具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随即,白光大盛,十道拇指粗细的激光陡然射出——一声轰然巨响,瓦片飞散,碎屑四射,激起漫天尘沙,青年身影也被笼罩其中!   即使站在有一段距离的位置,黑影少女仍能察觉到那激光之中所蕴含的强大灵力与威力,不禁脸色一变——至于现在全身上下一团黑,根本看不出“脸色”的事情,此刻就不要太过计较了——这种感觉,每一道激光的威力,都与神乐先前所用的“呼应神雷”不分上下。   那可是仅凭一击便摧枯拉朽破坏了前一级阴阳师的四重结界,天雷五术中的最上式,即便神乐本身根基尚浅,可一来她本身天赋出众,又有昙华圣剑相助,论实力,可谓是远远超过了当初同样年纪时的少女自己。   然而眼前所见,五张面具,十道激光,赫然便是十个手持圣剑的神乐,十道全力以赴的雷法!   “玉藻之庭……”   未曾听闻过的名字,与黑巫女一样,大抵都是隐藏在历史深处的事物。而无论如何思考,忌野冬绘所言的“玉藻之庭认主”,不可能与黄泉毫无关系。但还没来得及担心黄泉,激光所引起的尘沙缓缓消散,原本在那里的青年消失了踪影,仿佛已在刚才的攻击中化为齑粉,只剩下一把扇子,折叠着躺在地上。   少女视线一望去,啪的一声,折扇打开,一行字映入眼帘:   “加油,别死了哦。”   混蛋!   她忍不住磨了磨牙齿。   与此同时,五张面具在确认敌人不见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在场的另外一位“入侵者”身上。能面转往这边,眼部空洞深处,白色的光芒再度亮起,最初只有一点,但两三个呼吸后,已变得光华耀目,难以直视,眼看就要化作激光射出。   “风从吾起,火从吾兴——”   少女双手抬起,食指中指一并,如双剑互击一般,在胸前“当当当——”的敲了三下,敲击之际,竟真的发出了类似金石碰撞的清越之声。然后左手一翻,右手仍然并指如剑,搭在左手的双指之上,往前方五张面具遥遥一指:   “火焰咒,急急如律令!”   话音甫落,在她身旁的空中,乍然烧起了数道鲜红的火焰,这火焰如有意识,一出现便朝少女指尖聚集过去,数团火焰,凝聚成一头威风凛凛的红色大鸟,昂首一声清唳,展开硕大双翅,正面迎向五张即将射出激光的面具。   但随着火鸟乍然成形,原本其他几处的紫雾竟也蠕动翻滚,又化成了一张张全新的能乐面具,喜怒哀乐,爱憎欲,天狗神灵、恶兽凶鬼,形态各异,极尽凶狠狰狞之能事,一眼望去,四面八方,居然有十七张面具之多!   与先前五张面具时同样,这十七张面具仿佛是在有意识地选择出现的位置,一现身,已将少女围在其中,每一个可能成为攻击死角的方位,都被它们占得严严实实,不留半点破绽,十七双眼睛深处光芒转盛,三十四道威力堪比神雷招式的激光蓄势待发。   留给少女的时间,不到五秒钟。   即便她在全盛期时不会惧怕这种程度的攻击,但正如忌野冬绘所言,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现在的她被这数十道激光直接命中,恐怕也要立刻乖乖上冥府报道去。   “这种模式,是某种自动起效的防卫机制吗?真是麻烦……”   少女咂了下舌头,正准备再施展新的法术——这时不远处的五张面具激光才刚刚蓄力完毕,火鸟却已先一步扑上,张翼伸颈,眼看就要将这五张面具一扫而空——陡然,十七张面具竟缓缓消失,又变回了原本的紫雾。   与此同时,只见前方寒光一闪,那鲜红而硕大的火鸟蓦地僵在原处!   从头部的中央开始,一条稍不留神便会看漏的细线,划过火鸟身躯,一直延伸到了它那长长的尾羽,方才消失。   咔。   从火鸟的前方,传来了某种耳熟的声音。   嚓。   同一时间,火鸟的身躯以那条细线为分界线,均匀地、不差分毫地、分成了两半。火焰所凝的身体一分为二,各自往左右两侧倾斜过去。   于是露出了原本被它遮挡住的事物——   那也是一张面具。   雪白的狐狸面具,像是祭典里那些小摊子会卖的便宜货,可不知为何,从它的上面却找不到半点廉价感,望着那张白狐面具,心中竟生出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清圣气息。   但与其他凭空漂浮的能乐面具不同,这张面具正戴在一个人的脸上。一个乌黑长发,穿着漆黑的水手服,肌肤雪白的少女,腰间佩戴着一口柄部系有雪白绒毛的长刀,手还扶在刀柄上。方才那咔的一声,便是她将刀收起时,刀镡与鞘碰撞的声响。   “入侵者。”   她开口说道。白狐面具之下响起了有些失真的声音,一边说,一边缓缓又拔出了那把长刀——狮子王——刀尖指向这一边,周遭的紫雾蔓延开来,如列队士兵,在她的身后,数十上百张的能乐面具,组成了一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墙壁”。   人也好,神也好,鬼也好,畜生妖魔,或哭或笑,或喜或惧,各种各样不同的表情体现,被面具的雕刻者固定在这一刻,重重叠叠,层层叠叠,化作一面描绘出众生百相的墙壁。恍若希腊神话之中,横亘在冥界与天堂间的那面叹息之墙,立于墙前,所见所思,唯余绝望。   所有面具的眼中都亮起了光芒。   “杀,无赦。”   戴着白狐面具的剑士,“谏山黄泉”,用毫无感情的冷酷语调,如此宣言道。   黑影模样的少女微微眯起双眼。   在她的视线前方,数百道激光倾泻而来,宛若光之洪流,滚滚向前,吞没了所有的一切—— 第七十九章 不过凡人(下)   光之奔流,转眼而至。   少女身影一闪,下一个瞬间,出现在了数十米外的另一个位置,然而这百来道光束竟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几乎在白衣身影消失的瞬间,已齐齐调转方位,仍然咬在少女的后面。   顷刻间,周围淡淡的紫雾之中,数十个少女的残影近乎同时浮现,又在现身的同时,被无数道手臂粗细的光束吞噬殆尽。一追一走,若是让其他人见到这与光竞速的一幕,说不定会吃惊到连眼睛也瞪出来,但在场唯一的“旁观者”,那名戴着白狐面具,与谏山黄泉极为相似的女人却只是手按刀柄,飘在稍高的上空,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娇小身姿。   因为面具,自然看不到她是怎样的表情,可那露出的双眼之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犹如一池沉积了无数年月的死水,透着难以言喻的森冷气息。   “入侵者。”   “谏山黄泉”身后,足足有上百张能乐面具成列漂浮在那里,每隔五六秒,便会从它们空洞的眼部射出激光,对少女紧追不舍。   “杀——”   唰!   雪白衣摆飘动,又一次避开光束齐射之后,少女趁着新一波攻势尚未来到的短短时间差,身形闪动,也不知究竟是用的什么法术,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来到“谏山黄泉”面前,右手一扬,一柄黄金色的三寸小剑瞬时成形,直直递向对方胸口。   金剑甫出,背后光流紧随而至,将两人的身影照得一片苍白,宛若一面无边无际的宽广墙壁,似缓实急地推进过来。这景象映照在白狐面具露出的双目之中,却仍是平静无波。她将长刀往下一按,“锵——”的一声,刀光由下往上,与金色小剑在空中交击。   只闻一声脆响,小剑竟被这一刀断成三截,飞溅的火星之中,除却最接近少女指尖的剑柄,其余两截断裂的剑身被交击余力所波及,都打着转儿,往不同方向飞了出去!   却见少女双掌一合。   啪。   本已飞出一段距离的两截断剑忽而一停,金光闪耀的剑身之上,随着这道击掌之声,竟摇晃出了一圈圈水色涟漪。涟漪荡起,空气也好似因此震动,紫雾纷纷往外退去,隐约间,更有阵阵龙吟之声回荡。   而在下一刻,由无数激光共同构成的光之墙壁轰然落下,将少女与停在原位的三截断剑皆尽淹没其中。只有狐面女子,不仅没有消失,置身于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她的漆黑长发、身上穿的黑色水手服,以及其他种种色彩,反而愈加鲜明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苍白的色彩,无声、无息,一切都静止在这个瞬间——   陡然,龙啸声起,一只有些透明的淡蓝色龙爪伸出,撕开了这片白色的帷幕!   仅仅一只前爪,已有接近一辆卡车的大小,这只前爪往狐面女子兜头抓落,“谏山黄泉”抽身后退,一面扬起方才拔出的武士刀,一轮弯弯的银光如月升起,竟然像是热刀切进奶油中似的,轻轻松松便切开了那只水蓝色的龙爪。   可刀光过处,被一分为二的前爪却没有溅出鲜血,更在长刀离开的瞬间已痊愈如初,看不到任何一点的刀伤痕迹。便像是被暂时分开的一盆水,一旦阻碍消失,登时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水之龙。   斩击失效,狐面女子来不及做出下一个应对,已被那巨大的龙爪抓住,随后三指用力一捏——咔擦咔擦咔擦,女子身影竟散成了无数紫雾,汇入周遭的雾气之中,同一时间,位于右下方的一张狐狸面具也咔擦咔擦地裂了开来,眼底的光亮也黯淡下去。   但尽管少了一张面具,其余的能面却没有因此生出什么变化,仍然留在原地,眼部的光芒已然攀到了最顶峰。眼看新一波的攻势即将到来,微风轻旋,化作肉眼可见的平台,白衣红裙的少女脚尖轻轻一点,立于其上,正面观察着如军队排成数列的能乐面具。   “是面具在主导行动吗……”   她口中喃喃说着,左手轻挥,水蓝色龙爪三指一扬,犹如三条鼎天高柱,将少女护在其中。同时举起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这声音竟有几分像是铃铛在响。   “斩鬼七形,水火同源——”   空气之中铃声震颤,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随后,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地方,突兀地烧起了腾腾火焰——这火光点点汇聚,转眼化作一条威风凛凛的红龙,张牙舞爪,身躯游动,与水龙之爪一上一下,盘旋在少女身侧。   她往前一指。   火龙顿时朝那能面组成的墙壁迎了上去——它一张口,喷出熊熊烈火,与迎面而来的光之洪流抗衡不下,形成了短暂的僵持。少女趁此机会,左手并指如剑,迅速在自己的额头上绘出数个奇妙文字,并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高高鼓起:“震为雷·佛子狮吼·云——雷——音——”   最初几个字的时候还只是轻声低语,但说到“狮吼”二字时,她的声音已变得愈来愈洪亮,最后口中吐出的“云、雷、音”三字,一字一顿,真如同轰隆隆打了三声惊雷一样,震得天地之间都在晃动不已。声波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浪,往四面八方横扫而出。   水龙之爪离声浪最近,登时碎成了漫天水花,纷纷扬扬而下,随后仍在喷火僵持的红龙和光束也紧随其后,崩离瓦解,脚下的天守阁瓦片咔擦咔擦碎成无数粉末,紫雾被生生打散,空气剧烈地震动着,将这股强横的力量,传递到不远处的“叹息之墙”。   咔,咔,咔擦咔擦咔擦!   仅仅坚持了不到数秒,最近的一张面具已与先前的狐面一样,出现裂痕,开始崩溃,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十张……   “哦?”   将近一半的面具都被摧毁之后,声波威力稍微减弱了些许,剩下的面具苦苦僵持,却仍是一张接着一张地被破坏。雷鸣之音来得快,消失得也快,眨眼间周遭又安静下来,少女望着足足被摧毁了七八成的能面群,过了一会,却有些苦恼地皱了皱小眉毛。   在她的注视下,那张最先被破坏的狐狸面具,居然又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起来。   却还不仅仅如此。   四周紫色雾气如旋涡汹涌而来,刚随着白狐面具恢复如初,刚刚被龙爪一下捏碎的“谏山黄泉”,也再度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少女面前。   与此同时。每一张被损坏的面具恢复,都有一个女子的身影随之出现,或高挑或矮胖,或是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妪,或是看上去似乎只有十岁出头,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女孩。这些能乐面具本来有上百之数,方才云雷之音摧毁了七成,此时这些面具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重新恢复,一张面具,戴在一个人的脸上,片刻之后,从紫雾之中现身的,已有整整七十四人之多。   她们好似遵循着某种约定俗成,与还只有面具时一样,站在剩下三成没有被损坏的面具旁边,沉默不语地列成了两行,彼此肩膀靠着肩膀,看上去十分的拥挤,也十分的诡异。   毫无感情犹如死水的眼神投向少女,这种仿佛死去的目光原就容易让人害怕,更何况此时,戴着面具的七十四个人,高傲胖瘦各不相同,却都露出完全一致的空洞眼神,直勾勾地盯视着同一个方向。   一言不发。   就算是自认天不怕地不怕的壮汉,这时说不得也会被吓得亡魂大冒。但白衣红裙的少女眼中却有着悲哀,她看着其中一个身影——与其他人一样,那个人也是一副空洞的眼神,从头到脚都透着生硬呆板,找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比起人类,更类似于傀儡木偶一样的存在。   那人大约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材高挑,戴着一张龙的面具,与其他苍白的面具不同,这张龙头面具用了青、赤、白、黑、黄五种颜色,显得十分亮眼。   但少女更多的,是看向这名女子手中的兵器。   与“谏山黄泉”的长刀狮子王同样,每一个人都拿着款式不同的兵刃或法器,想来可能是他们所最擅长的事物,在这个玉藻之庭被具现了出来。   戴着五色龙面具的女子,手中提着一杆长枪。一杆朴素之极的,没有其他什么多余装饰的,散发着淡淡光华的,暗金色长枪。枪身上镂刻着几个梵文文字: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空须昙香……”   那是一种叹息般的语调。少女垂下眼睑,也遮住了那深切的悲哀之色。   “你会出现在此,也就是说……直到最后,你也没能成功摆脱这份诅咒吗……”但悲伤的情绪只是一闪而逝,她随后抬起头来:“有关这里的情报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些想确定的事情,但再不回去,只怕黄泉那边会出什么事。虽然对救命恩人这么做有些太‘忘恩负义’,不过要是在这里的你并非伪物,而是货真价实的空须昙香,应该也能理解我的吧?”   少女好似回忆起了什么,独自沉浸在过往之中。另一边,好似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戴着面具的人影整齐划一地分了开来,各自占据了不同的方位,举起刀剑,挥动锡杖,有的摇起铃鼓,甚至有一个女孩双手往上一挥,身后凭空升起了数个造型奇怪的青铜鬼道炮。   “毕竟……你是那种仅仅为了一个微弱的可能性,就不惜牺牲自己与全部族人性命的大呆子啊。”   但少女只是轻轻地叹一口气。   孤零零的,被七十余个满身杀气的面具人影团团围住,明明正置身于绝对不利的情形之下,她却一副全无防备的模样,发出了一声轻微之极的叹息。   然后,踏在风之台上的右足足尖往后移动,缓缓划出一个半圆。白袜因弓起的脚背而绷紧,衣袖无风自动,她慢慢抬起双手,十指之间,明亮的电弧跳跃奔驰。   “九天为呼——”   无数电光交织,少女双掌相对,仿佛正握住一杆由雷光铸就的长枪。   “十地同应——”   抑扬顿挫的诵念声中,敌人率先有了动作。刀枪剑戟,数十种不同的兵器,从各种方位斜斩而来,在雷音中幸存的二十多张面具射出激光,那个穿着无袖服的女孩手一挥,数个青铜炮中火光喷泻而出。而比这些攻击更快一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分别出现在风之平台之上。   “谏山黄泉”长刀唰的斩出,刀风激起乌黑长发,露出其下白净诱人的脖颈,对面,戴着龙面具的女子双手持枪,平平一刺,直奔少女眉间。   最简单的一式中平枪。   却也是最无可挑剔的一击。   “神王示现——”   白衣在风中飘飞,披散的长发随刀光舞动,少女身不动,手不动,嘴角微抿,皓齿隐露,一字一字,念出清越玄奥的咒文。   雷光交闪,随咒文飞掠而出,下一刻,在少女身上,竟陡然浮现出一具似真如幻,身披金甲,手持长剑的魁伟身影。这名金甲之影将剑一抬,用剑身挡下龙面具女子的枪尖,同时身后披风一扬,荡开了“狮子王”的斩击。   金甲之影随即反守为攻,向前一步,双手持剑,力劈而下!龙面具女子举枪欲挡,却只听到咔擦一声,连枪带人,与面具一同被劈成了两截。   这时“谏山黄泉”才刚刚找回架势,但见金甲之影一转身,长剑一扫,她戴着狐面的头颅登时冲天而起,面具一失,没了头的身躯也立刻变回了缕缕紫雾。一剑一命,金甲之影往后一退,消失在少女手中的无数雷电之中,也正是这个时候,少女十指倏然一握,双掌之中,雷电之枪,应声而现。   此时其他的种种攻击方才来到。   但无论是激光还是青铜炮射出的火焰,铃鼓引起的声波或是刀剑劈出的风压,无一例外,都被陡然出现的金甲之影举剑挡下,从头至尾,没有任何攻击能够靠近到少女身侧一米以内的距离。   或许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少女全然无视了这些攻击,举起那杆闪耀着无数电弧的雷枪,也不瞄准,手臂一扬,投掷而出。   “——辟化神雷!”   看上去,这似乎是毫无效果的一击。   投出的长枪,会在什么都没有击中的情况下落到远方。   但这自然不是普通的投枪。   呼应神雷,天雷五术之中,威力最为强悍的一式,曾经由神乐之手演绎过的这一招,此时此刻,终于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威力。   就在少女投枪离手的瞬间,长枪一瞬分裂,化作无数雷电疾走,而这些雷光又变成了无数杆同样大小的疾雷之枪。   一化十,十化百,百化万千,枪阵如雨,向着目光能及的一切倾泻过去。   下一刻,这片名为“玉藻之庭”的空间,忽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天空被撕开,如玻璃般大块大块地分裂开来,大地震颤,不断形成巨大的坑洞与裂谷,整座城堡从天守阁开始崩毁,没有佩戴者的面具率先碎成齑粉,紧接着是那些戴着面具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散溢回归紫色雾气,然而就连这些雾气也纷纷被雷电搅碎,无影无踪。   一切的一切都在崩溃。天地之中唯有一人不受影响,少女立身在空中的微风之上,负手而立,白衣飘飘,看着这崩离瓦解的世界,眼中却无半点得意之色。   风愈来愈大了。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   ……   天倾地陷,万物崩毁的世界中,一袭白衣飘飘,自信潇洒的少女。   捡起白狐面具之后,记忆好似就变得模糊起来。想不起来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到得最后,陡然清晰的意识,将这一幕深深烙印在了视网膜的深处。   “怎么回事……”   意识上浮,像是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似的,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用不上力气。黄泉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夕阳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房间里有淡淡的阴影。   “小秋?”   片刻的晃神后,记忆逐渐复苏。她正要坐起来,口中唤着名字,但一转头,却在余晖之中,看到了那团白色的身影——   桌上摆着一张像是塑料制的白狐面具,中间有一条大大的裂痕,让它看上去更显得破破烂烂的。面具旁边,小年糕蜷缩在空空如也的包装袋里,露出小半个身子,被阳光照成了金黄色,身上还沾着半块薯片。黄泉愣了愣,一时还没想到什么,却已经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下了床,也不穿上拖鞋,光着脚走过去,伸手将那半块薯片拈了起来,丢进嘴里。   咔擦咔擦……   “好吃。”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后,黄泉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第八十章 黄金树   夜里,黄泉与小秋吃过晚饭不久,谏山奈落回到家时,也带来了对策室那边的消息。   “……先说一下结果吧。冥是救出来了。我们这边虽说多少有些伤损,但可喜的是并无一人阵亡。”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可黄泉在松了口气之后,却觉察到父亲的神情,并不似她所想的那般轻松。   两人正坐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里面正播放着国外某地的新闻,茶几上摆着两盘菜,原本用保鲜膜裹着,这时揭开了大半,谏山奈落单手拿着筷子,半碗饭放在面前,他一边夹菜,一边用那一如往常的语气说话。   小秋蜷在黄泉的大腿上,一副困乏的模样。考虑到方才的事情,这也难怪——她与小秋先前已经相互告知了遇到的事情,黄泉自己只是捡了个白狐面具而已,没什么危险可言,但即使小秋没有详细说明,从那只言片语之中,仍能让她感受到那种如针刺的寒意与危机。   忌野冬绘。仅仅只有一面之缘,几句话,相处的时间甚至还没有一刻钟之久,但黄泉却已深刻地明白到,对方绝非是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温和淡泊。再者,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对那位长相俊美的男人,好似有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亲近感。   不明所以,不知道原因为何,但这份感觉却清晰得让她无从否定。不过现在自然不是分神考虑这些的时候,黄泉微微地晃了晃脑袋,继续将注意力拉回到此刻的话题之中。   “然而,等到战斗结束之后,我们才发现冥仍未真正得救。”   真不想听到“然而”这个转折词啊。   黄泉心中忽的冒出这样一个有些奇怪的想法,她眼里带着疑问,望过去,便见谏山奈落摇摇头:“或者换一种说法吧。我们的确将谏山冥带了回来,但带回来的,只不过是冥的身体而已。”   “身体……”一瞬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黄泉转念一想,立刻回过神来:“难道……冥姐的灵魂出事了?”   “大概如此。”   口中说着,谏山奈落吃了一口饭,这饭和菜都翻热过了,虽称不上美味,他平时就一直在吃两个女孩做的饭,倒也不挑,即便脸色淡淡的,却不难看出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些一度冷掉的饭菜——黄泉大概是没看出来,但这自然逃不过某年糕的慧眼。   正所谓天下父母一般心。   咦?   这么说来,自己究竟属于哪一边呢?   果然像自己这种白衣翩翩的潇洒人物,还是适合当那种威严满满的父亲啊。   小秋沉思许久,终于在这个极其严肃且与个人在社会分工地位有关系的问题上,得到了自己能够接受的“答案”,满意地唔姆唔姆两声,又合上了眼睛——所幸谏山父女两人皆没有学过读心术,这才让现场谈正事的气氛得以持续下去。   “参战者几乎都受了不轻的伤势,即使没有危及性命,但为了日后不留下后遗症,不得不暂且退下前线休养一段时间。多亏如此,我们接下来能够调用的人员变得极其有限……就结论而言,对方应该是以冥为饵,有意削减我方的战力,好让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更加顺遂。”   至于行动目的,不言自明。即便黄泉怎么也想不通,解开树海结界释放出众多A级恶灵,除了增加无辜死伤者之外究竟有何意义,可这确确实实就是忌野刹那——被现今的咒禁道之主,也是其亲生父亲逐出家门的危险人物,汲汲营营的目标。   自那一夜突袭长老会,将除关西分部长外的其余几位长老残忍杀害,并向对策室与阴阳厅高层发出所谓的“宣战布告”后,忌野刹那便像是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了一样,就连对策室所属,能够探知日本全境的三处探测班日夜二十四小时不停侦查,也根本找不到她与其他几位前十二神将的踪迹。   考虑到对方阵营中有着精通结界的牙城守,极有可能是以结界遮掩了行踪。但即使知道这一点,依旧没有反制之法。他们只能一面加派人手,一面等待着忌野刹那一伙人发难。处在被动的立场,一味等待,最是令人不耐。   “但也不仅是坏的消息。既然夺回了冥的身体,便能以此为线索,请擅于卜算的阴阳师查出冥的魂魄现在何处。而无论他们打算用冥的灵魂做什么,至少,现在可以假定一点——冥的灵魂所在之处,便是他们的藏身地。只要卜算的结果出来,我们就可以试着先发制人,在救回冥的前提之下,尽可能扩大战果。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忌野刹那等人的又一个陷阱……”   谏山奈落叹息道:   “但我们别无选择。阴阳厅那边很多人,对于树海结界与其中所封印的恶灵仍抱有轻视的情绪。不打算帮忙,甚至有些人更希望结界被忌野刹那解开,一方面让负责此事的对策室引咎解散,一方面,也能让他们大展身手,多立一笔大功出来……”   “就没有站在我们这边的吗?”黄泉问。   “有……当然是有的,有几人与上任室长或者神宫寺交好,又或者在一定程度上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我们本来也寄希望于这部分人能够出手相助,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那几位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以那几位的个性,应该不会为了忌惮厅长这种理由而不愿帮忙,更有可能的是……某种我们所不了解的力量,约束、制止了他们,让这些人被迫置身事外。”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了。总而言之,时间不等人,一旦卜算结果出来,即刻就要开始下一回的作战。由于今次的参战者大都负伤,下回的战斗将由几位分部长负责主攻,依照情况,也可能需要你与神乐上阵……会是一场恶战,黄泉,我希望你能做好相应的觉悟。”   “是的。”   黄泉低头回答道。   漂亮的黑发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摇晃,几缕发丝垂落下去,拨在小秋的身上。那雪白的身子晃了晃,眼睛睁开了一点,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正深。   ……   夜风飒爽,弯月如钩。   或许是在某一座人烟罕至的深山之中,不知从哪传来了瀑布的哗哗声响,银白色的月华流转,落下一地银霜。   银霜覆地,满目苍白。几株高树,植在一间小巧玲珑的茅屋之前,枝繁叶茂,随夜风轻轻招展。此情此景,与其说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景象,更有几分像是将时间倒退数百年之后,那些诗词歌赋中所描绘的隐士居所。   却也不同。   只因树上结的,并非普通的果实,树枝上那一片片叶子的颜色,也非是翠绿或枯黄——那些将枝头带得往下坠的,无一例外,皆是闪烁着耀眼光芒,由黄金所打造成的金叶子;而在这些金叶之间的累累“果实”,也是一个又一个硕大的金元宝。   这种在破旧茅屋门前的几棵树木,竟然都是传说中的摇钱树,仿佛任谁轻轻一推,所落下的金叶子与金元宝,足以让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转瞬变成富豪,坐拥一辈子也花不光的金银财宝。   但此时,远方缓步靠近而来的高瘦人影,却好似压根没看到这些晃眼的耀目金光。他手中折扇合起,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一步一步,在震耳欲聋的瀑布声中缓缓行来,目光没有片刻落在门前的几棵树上,只是看着那在金色光亮中更显得寒酸的小茅屋,脸上的表情平静。   “面具已经交给谏山黄泉了。”   在距离“摇钱树”大约两三米的位置停住脚步,青年淡淡地开口道:“按照计划,是时候该进行下一步了。将书拿来吧——”   吱呀。   虚掩的房门恍若被风吹开,其中金光一闪而逝,微微的血腥味,在房门打开的瞬间往外弥漫开来,随后,一本泛黄的大书旋转着飞出,青年一扬手,扇面唰的打开,稳稳地托住了不停旋转的书本:“保险一问,这本书应该不是你伪造来骗人的吧?”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设法确定真伪。”   房门剧烈摇晃,里面一个虚弱的声音回答道:“当然,要是在确认的过程中,这本有着一千年历史的文物出了什么事,那就与我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关系了。另外,这本书除你之外,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尤其是那个眼高手低的忌野刹那,一定肯定以及绝对不能让她看到,否则,我们至今为止的谋划就尽付东流、一拍两散、一命呜呼了。”   “嗯哼。”   交谈中青年顺手翻了几页,将书合上,大拇指摩挲着书面几个透着古拙气息的文字,“原本由空须家代代相传,记载了昙华圣器历史渊源的这本传家宝,最后竟然会落在你这位灭族仇人的手上。不知道空须昙香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可惜无缘见到那位空须家天才的反应了。”   “……”   “唉,虽然往事都已是过眼云烟,但我们好歹也曾经共事过一段时间,仁义不成,买卖仍在,又何必将气氛弄得这么僵呢。何况在下确实遵守与你的约定,用言灵帮了一把老朋友,好让她可以再多坚持一会——想来应该能坚持到与那怪物同归于尽的一刻了。”   “同归于尽?”   屋内的声音不屑地嗤笑一声。   但即便是这轻蔑的笑声,也透着难以言喻的虚弱,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仿佛屋内的那人已是奄奄一息,随时都有可能撒手尘寰一样。   “呵……看来是话不投机了。那在下也不再叨扰,这便告辞。最后仍是那句话,阴阳厅那边由你暗中约束,忌野刹那与树海一众,则由在下负责周旋,尽量让这局棋不受干扰地继续下去。至于最后的结局,是在下所期望的同归于尽,又或者是你所认定的‘邪不胜正’,就端看那位老朋友的发挥如何了。”   “只是,就算一切如你所愿。以老朋友的心性,会选择原谅你至今所做过的种种事情吗?即便一切皆是为了她,但因此牺牲的人事物,终究无可挽回。”   “在下可是十分期待那一刻的到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青年转身离去,轰隆隆的瀑布声仍响彻山间,树上金叶颤鸣,发出阵阵应和之声。啪的一声,房门猛然自行合上,过得片刻,茅草屋内,那声音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关你X事啊!”   ps: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推荐票满500的话就明晚更新 第八十一章 所谓眼前(上)   “视死如归——”   “辛苦了,可惜……太迟了——”   睁开眼时,正好看见一轮弯月,遥遥地挂在窗外。窗户没有关紧,留了一小道缝隙,风便从其中吹了进来。隐约楼下会传来人交谈的声音,听不仔细,过一会儿又停了。她坐起身子,在床上呆呆地坐着,睡乱了的头发翘起来,上半身摇摇晃晃的,片刻后,终于想起来。   哦,这里是自己的房间啊。   或许是在奈落叔叔和黄泉的家里住得太久,以至于现在搬回自己家时,反倒一时有种茫然之感。但算起来,也不过是短短的两年间而已。两年的时间,自己居然已经对这个住将近十年的房间变得陌生起来……正不可思议。   心里想着,神乐视线却落在床边的一口剑上。   那不是她用惯了的退魔居合刀,而是前段时间得到的“圣剑”。据说这原本是空虚一族的宝物,后来空须灭族了,这剑也不知道怎么的落到了小秋手上,小秋似乎受谁所托,一路找寻值得托付这把剑的主人,找来找去,最后竟选了自己。   说句实话,直到现在,对此也并没有太多的实感。但另一方面,自己确实学会了威力强大的法术,实力在这段时间,多亏小秋的指导,也有了明显的进步——这一点神乐自己也明白。可是该怎么说呢,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挤在一起,太过目不暇接的副作用,让她不禁有种虚浮不着地的感觉,晕乎乎的,就好像是泡太久热水,结果整个人都飘飘然了那样。   “唉……”   轻轻叹了口气。虽然离天亮还早,可一时半会也没了睡意,神乐犹豫了一下,穿上拖鞋,悄悄地退开房门,正要出去,想想又回去拿上钥匙与钱包,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及拉着拖鞋,走下一楼。但刚下楼梯,迎面却是一阵冷风。   神乐有些惊讶地仰起头,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正门半开着,玄关没有人影,但再仔细看上一看,就会在门外觑见一小片的衣角。那深褐色的外套,她有印象,张嘴便叫了出来:“贺茂大人?”随后却又猛地压低了音量。   那衣角微微一晃,随后,那高挑的女子从门外探出半个身来,上下看了她几眼,问:“神乐?你这是……睡不着?”   “嗯。”   姑且点点头,神乐几步上去,在玄关换了鞋子,也走出门去。这时大约是凌晨两三点钟,距离晨练的人出来还有几个小时,两旁街道空阔,半个人影也没有。贺茂贞姬靠在围墙上,仍是白日里的打扮,长发系成高高的马尾,手里一根烟,烟雾袅袅,散在夜晚的雾气之中。她抬手招了两下,神乐小步过去,于是便被贞姬抬起手来,揉了揉脑袋。   “最近不怎么安全。最好别单独出门,至少也要把你那把剑带上。”   “知道了。”   对这位年长的实力者,神乐心中十分崇敬,此时便也乖乖点头答应。贞姬笑起来,又吸了一口烟,女孩侧着头看她:“贺茂大人,您原来……抽烟的呀?”   “哈,本来是不抽的。”女子笑了一声:“几十年前,这东西正流行,大街小巷有点钱的都买来试试,我虽然没什么闲钱,不过琉璃……你奶奶特别爱赶流行,就与其他人凑钱买了一根,四五个人轮流着尝味道……现在倒是不稀奇了,可习惯之后也戒不掉了。你父亲应该是不碰烟的吧?”   神乐点头:“好像是妈妈不喜欢烟的味道。”   “他倒听话。”贞姬似乎想起什么,语气有些好笑:“我也认识一个人,本来特别爱喝酒,可酒量不好,几杯就醉,一醉就耍酒疯……有时拿脑袋拆墙,有时趁着酒劲跑去和别人玩相扑,有时……扒人家姑娘的衣服。”   “啊?”   “她也是女的,所以有人就说,‘这么爱脱你自己脱去!’,结果她义正言辞地回了一句:‘扒衣服当然要扒那种前凸后翘的大姐姐才有意思,像我这种一马平川的身材,脱和不脱有什么区别吗!’这话实在太过有道理,把其他人都给镇住了,半天没人回话。最后好像是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请出大伙之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人,给她下了禁酒令。”   “然后呢?”神乐听得入迷,眨了眨眼睛问道。   “然后……然后她就再也没碰过酒。真可惜,我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长大了,或许就能和那人一起,好好地喝一次酒,互相聊聊过去的事情。要戒酒的话,明明等到和我喝完再戒也不迟的啊……”月光下,贞姬笑了笑,“不说我了。你这种年纪的孩子,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起床……是熬夜还是作噩梦了?”   她这么一问,神乐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僵。片刻之后:“确实,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贺茂大人,我有件事想问您——”   “说。”   “梦,究竟是什么呢?”   “这嘛……一般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你神经方面的运动什么什么的,我记得现在的科学家是这么说的。但在‘这边’,梦也有可能意味着过去,未来,或者单纯的灾厄或诅咒……会问出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你怀疑自己并不是单纯的做噩梦了?”   吐出一口烟雾,贞姬微微侧头:“不介意的话,说给我听一听吧……虽说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就是了。”   并不是想向对方求助,或者该说,至少就这个梦境本身来说,神乐并不觉得这是严重到需要向谁请求帮助的事情,只是一来心里有事压着毕竟难受,二来,大抵在这种夜晚,人与人的距离感也会变得相对暧昧模糊一些。白日里严肃到让她感到难以接近的贺茂贞姬,此时却犹如邻居家的大姐姐一样,表现得没有什么隔阂,女孩心里一动,于是说道:   “那是一个奇怪的梦——”   ……   一旦回忆,梦的起点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紫色。   不存一丝光明,无有半点黑暗,放眼天地之间,只有深重不祥的深紫色光芒。所有的一切皆被一层深沉的紫色结晶覆盖,犹如万物毁灭之后的绝望世界,冰冷刺骨,找不见半点生命的迹象。   一个白衣红裙的少女盘膝坐在这片深紫色的结晶中央。手持长剑的人影从远方的森林中踉跄冲出,看见这人影,脸上刚露出欢喜的神情——这神情随后便永远地僵在了那里。   “辛苦了。可惜……”   黑白反转的诡异眼瞳睁开,少女来到那人身前,伸手挖出心脏,生生将其捏爆,飞溅的鲜血与碎肉之中,只能听到她低低的笑声:“太迟了。太迟了……咯咯咯,咯咯咯。”   然后时间回溯过去,惨红色月光照耀的森林,各种奇形怪状的魔物,与魔物奋力厮杀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力竭身亡,身体被撕裂,骨肉被吞噬,血液落在血红的月芒之中,将这片森林的惨红色映衬得更加诡异渗人。   “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   大喊声中,不仅成年男女,就连老人与孩童也都一往无前地冲向魔兽,一口长剑在他们所有人之间轮流传递,不停有鲜血落在剑身上,又在下一个瞬间被新的红色所覆盖……阵阵声嘶力竭的呐喊声,梦中的视角随之往森林外围飞快延伸,但每一次,当最初持有长剑的身影——那是个身材高大,打扮得威风凛凛的年轻女子踏入林中之际,视角却又会回到最初的一幕。   那白衣红裙的“少女”睁开眼,挖出来人心脏,低笑出声的一刻。   然后惊醒。   回回如是。   这件事,当初从小秋那里得到这柄圣剑时所见到的这些景象,在那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梦境之中。神乐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包括小秋,甚至也包括黄泉。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无意识地害怕着什么。   或许,是害怕将这件事告诉别人之后,接下来会听到的一个问题:   “那个少女是谁?”   以及另一个随之而来的疑问:   如果一切如同梦境所呈现的那样,这把圣剑遗失在了那片森林,那片紫色结晶所覆盖的死亡世界之中……   那小秋又是从何处得来圣剑,并将其转交给她?   小秋……到底是什么人?   ps:之后有一段剧情,还没想到怎么安排比较顺畅,所以在理清楚之前,暂时还是不定时更新~等待,并心存希望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八十二章 局开(上)   梦的内容并不算长,神乐一边回忆一边说着,她心里有着疑惑,组织起来的语言便也是断断续续的,即便如此仍然在半个小时内,将自己还记得的部分,全数告知了贞姬。   夜晚清冷,虽说在这个时代,人们已很难再找寻到古时候的风流韵味,然而抬起头时,从高楼之间看见那一轮如弦弯月,仍是不免教人兴起类似于“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慨心绪。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白雾袅袅,贞姬的双眼在烟雾之中,却似乎格外的清晰——如一口出鞘的利刃,熠熠生辉。   “空须吗?”   贞姬背靠着爬山虎攀附的围墙,若有所思:“你应该也听说过,在这数百年间,我直到几十年前被你的奶奶救出来为止,一直都被自己的法术所禁锢。所以对于这一族的过去,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和其他人多多少……但那口剑……”   那口剑。这指的自然是小秋交予自己的昙华圣器了,神乐心想,话题来到与自己有关的部分,她聆听的神色更加专注。只听身旁的女子说道:“我以前曾经向族中某位前辈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法术。也是从那位前辈的口中,听说过这口剑——昙华圣器的传闻。”   “你可曾听过修验道之祖,小角祖师征得孔雀明王法之后,穿着铁鞋飞越富士山的传说?”见神乐点了点头,贞姬继续说:“据说他在越过富士山之巅时,偶然在山顶的积雪之中觑见一道亮光,但小角祖师随后便被天皇放逐,因此一直没机会折返回去查看。他始终挂念着此事,临终之前,也将这件事告诉了最亲近的前鬼与后鬼。”   “有人从前鬼后鬼那里听闻此事,前往富士山巅查探,于是找到了一把奇妙的长剑。此剑看似朴实无华,只在剑身上刻有一行梵文字——地藏灭定业真言,但它却有一种神妙之处,可以因应使用者而变换不同形态,擅使刀者持有便成刀,若在擅用枪者之手,则化作枪戟,其余各种兵刃,刀枪棍棒、斧叉弓锤,无一不能变化,因此才以‘圣器’称之,而不是被冠以‘圣剑’或其他名称。”   “不止如此,此剑还有着斩妖除魔的神效,在主人危急之刻更能自发护主,种种神妙,不逊色于任何一种神兵利器。人们为它的来历而争执不休,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最后因剑身上的灭定业真言,猜测此剑乃是地藏王所赠之物,收入阴阳寮中,由历代阴阳师首领所保管……此后天下大乱,一番波折,圣器在应仁之乱时期失落,不知所踪,直至天海僧正重建阴阳寮,招徕天下英杰,才又从民间将这口圣器重新找了回来。天海僧正后来把圣器托付给了空须家的先人,从此,直到空须一族灭亡为止,这口圣器都是由历代家主所执掌。”   “……根据典籍记载,江户中期,当时的空须家主想凭借自身的剑术与圣器之威,将树海深处的威胁彻底消灭,因此带着所有族人攻入树海,最终无人生还,圣器也失落在树海深处。神乐你在梦里见到的那些人,或许便是最后的空须族人吧。至于他们究竟为何选择了这显而易见的自灭之路……事实必定不止是史书上寥寥几笔那样简单,使当时那位家主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或许就隐藏在你所梦到的这些情景之中。”   香烟的火光在夜色里闪了几下,贞姬低下头,看了一眼身边低着脑袋的女孩:“我刚才说过,圣器能够依照持有者而变幻姿态。你的一身技艺基本上源于谏山黄泉的教导,因此圣器在你手上的时候,应该是武士刀的模样才对。”   “但……”神乐欲言又止。   贞姬接着她的这个但字说了下去:“但它仍是原来的样子。神乐,你似乎在疑问为何圣器会择你为主,但这大概是你的误会,至少在我看来,你距离那把剑的主人还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它只是给出了一个问题而已,只有解答出正确的答案,你或许才能真正算是圣器之主。呵……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猜想罢了。梦到这些的人是你,理应思考并得出答案的人,同样是你,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你作答,便如同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活过属于你的人生……”   好像想到了什么,高挑的女子淡淡一笑:“记得以前,我也曾经与你一样,为了一些梦到的……多少有些不同,但也姑且当成是梦到的景象吧。为了一些梦到的事情而终日惶惶不安,甚至一度觉得这个世界毫无意义……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所有的事情都与梦中一模一样,看着一切……已然在梦里发生过的一切,在眼前重演。喜怒哀乐,在这种状态下都显得无比荒诞而可笑。”   贞姬所描绘出来的东西,与神乐的烦恼并不相同。但女孩只是专心致志地聆听着,低下去的脑袋又微微抬起,见贞姬挥了挥手,将眼看就要熄灭的香烟按熄了,包在纸巾之中,随后笑了笑:“帮我解决这一切苦恼的,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家伙。知道是怎么解决的吗?听完我的烦恼后,她只说了一句话:‘你是多么的幸运啊。’”   “啊?”   在听贞姬叙说的过程中,神乐其实也在想着要是自己的话会怎么解答。也正是因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才会愕然地张了张嘴。贞姬看着女孩的反应,笑了起来:“很离谱的一句话对不对。明明我正为此儿苦恼万分,却说什么幸运,真是莫名其妙……我也是与你一样的反应,很生气地骂她不要胡说八道了。。然后你猜她怎么说?她说……”   “‘这么厉害的能力,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如果仅仅是将这些‘梦境’视作必将发生的未来,那这个能力也不过是让一切变得枯燥的‘剧透’而已。但要是换一个思路,将这些当成是一种提示,一种警示的话……也就是说,比其他人更胜一筹,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机会改变自己与其他人的未来。呐,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了?老实说我真希望和你就交换一下,像你这种暴殄天物的家伙,真是太让人生气了呐!’”   活灵活现地模仿着另一个人的口吻——不知为何神乐总觉得这种说话的语气自己很是熟悉——贞姬说完,又是一笑:“刚听到这段话时,我还是很生气,觉得她根本就不理解我有多辛苦。但后来,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地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明白自己究竟是多么的幸运,明白自己之所以畏惧或者厌恶这份能力乃至于觉得这个世界十分无聊,其本质,也不过是在逃避自己的无力罢了。”   “所见到的未来早已注定?那不过是因为没有改变它的实力。明白到这一点的瞬间,我豁然开朗,于是便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成为足以改变……足以把握住自己与其他人未来的实力者,以此为目标而努力。直到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拍拍神乐的脑袋:“说得有点多了。简而言之,神乐你之所以会一次又一次地梦到那些景象,一定有其意义所在。不要仅仅拘泥于你的那些烦恼之中,而是更多的,更仔细地去看景象本身怎么样?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感谢您的助言。”   片刻的沉默后,神乐低头致谢。   贞姬却只是挥了挥手:“助言什么的言重了,只是一时兴起,顺口胡言乱语了几句。不用放在心上,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之后全部忘掉就好。”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去,右手就这样放在神乐的头上,一用力,将女孩也跟着踉踉跄跄地带了进去。   “时候不早了。小孩子就要早点睡,睡得多才能长得好,不要像我认识的某个人一样,天天熬夜不睡觉,结果一把年纪了也才一米四出头……”   愈来愈小声的话语,随着大门“砰”的一声关上,而跟着消散在夜晚的冷风之中。独剩下一轮弯弯的白月,静静注视着这座逐渐入睡的城市。   月光流动。   一个破旧的阳台,坐在摇椅上的人影“啪——”的合上摊开在膝前的书本,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   从屋里传来女人的询问声。忌野冬绘侧过头去:“没什么,只是顺手买来一本推理小说,刚刚看完而已……若在下这样回答,您会相信吗?”   “当然相信。”女人的声音回答,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相信的不是你的嘴巴,而是……”   “在下的思考,对吗?”   “哈哈哈……”   笑声中,披着一头微卷银发的女人出现在阳台边缘,刘海一侧,那只犹如爬虫类的竖瞳倏然睁大,眨也不眨地盯视着忌野冬绘:“……役小角、御门院天海、空须一族、昙华圣器……原来如此。”与青年同样的话语,她走过去,目光在忌野冬绘膝前泛黄的书籍上停了一眼:“这本书是谁的?算了,既然你有意不让我看到那一部分,再怎么样询问,你应该也不会告知我答案了。”   “还请见谅。因为与那人有约,不能让您看到这本书的内容,也不能由我口中转述,所以,只好劳烦您亲自‘眼见为实’了。”   “哼,小聪明。”   “不该当。话说回来,为何只有仓间兄长在这,其他几位呢?”忌野冬绘侧着身子,往屋里看了几眼。   “应该正在进行下一步的战斗计划吧。那个男的没有神智,带着只会碍手碍脚,就让那个怪力女将人留下了……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棋子,既然无用,便该有成为弃子的觉悟。”女人轻蔑一笑:“等到下一位人选自树海之中脱困而出,也就是他们功成退场的时候了。”   “下一位人选……会是在下所想的那人吗?”   “何必这么兜兜转转,就是你想的那个名字。与土御门夜光齐名,稀世的天才,妖刀使——草壁操,树海之中仅次于那只怪物的强者。只要有她在,不管是要颠覆阴阳厅,还是将我父亲的咒禁道一手毁灭,都不是什么难事。”   “在下对这位草壁天才也是钦慕已久。只是……”忌野冬绘一顿,语带试探:“如此强者,又没有什么其他的约束,真的会为你我所用吗?”   “只要目的一致,能不能为我所用,有区别吗?至少目前,她的目标与我一致,都是追求着纯粹的破坏与毁灭啊。”   嘴角翘起,在那成熟的面容上勾勒出一个冷冷的笑意。月光照在阳台之上,清冷之余,好似又多出几分惨白的色彩,将女人的笑容衬得有那么一些疯狂的意思。忌野刹那顺手拨了拨自己的卷发,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挑起了青年的下巴,俯视着他:“告诉我,你正在想什么?”   “您何不眼见为实呢?”   “这种事情,自然要从你的口中听到,才有意思。”   她脸上的神情多出一丝玩味。   忌野冬绘沉默了一下,随后也跟着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在下正在想……为什么明明是地藏王所留下的圣物,却要取名‘昙华’呢?”   “……”   “……嗯哼?”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第八十三章 所谓眼前(下)   她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表情平静,胸口平缓而规律地起伏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开来,白色的枕头,白色的被褥,雪白的墙壁,就连那肌肤也是白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黄泉从没想过,那个实力高强的表姐,竟然也有一天,会露出这种脆弱的姿态。   她站在门旁,手还扶在门把手上,却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病床上的女子。这是单独的病房,由对策室出的钱,虽然是普通的医院,但主治医生与护士皆是阴阳厅的关系人员,不需要避讳什么,房间里也摆放着各种奇怪的仪器,其中绝大多数,黄泉都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又该怎么使用。   她本来想推门进来,中途看见谏山冥的样子,心里吃惊,脚步一停,病房里的两人却也望了过来。是神宫寺菖蒲与一向形影不离的秘书小姐,事实上,参与到谏山冥救援作战的成员,除了四位支部长,饭纲纪之、樱庭一骑等对策室本部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虽然真正危及性命的只有两人,且现在也抢救了过来,但短期内显然无法算入战力之中了。   此时的两位情况也不怎么好:神宫寺脸上缠着几圈绷带,遮住左眼,脖子上也有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看上去像是箭矢掠过所造成的;二阶堂桐更是整条右臂都打上了石膏,吊在胸前,有些丧气的样子——只剩下一只手的她,显然不能再推轮椅了,不过以对策室的财力,神宫寺的轮椅早经过包括声控和自爆在内的各种改造,完全可以单独行动,之所以平时都是让二阶堂桐推着走,或许也是她们两人间的某种默契。   见到黄泉,神宫寺笑了笑,招手让她进来:"黄泉,你来啦。去看过其他人了吗?"   "嗯。"   黄泉点头,接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神宫寺自己倒笑了起来:"话说回来,除了你和神乐,我们大家居然全都住进这间医院了啊。不知道医生和护士他们,对于这种阔气的包场是怎么看的——"   "室长。"   二阶堂桐在旁边提醒了一声。注意到黄泉表情有些不对,神宫寺连忙摇手:"别多想,我没有讽刺你们的意思。你也好,神乐也好,都有着各自的责任和麻烦。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行了……我们也是这样。"   "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但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室长你所说的责任又是什么,我……"   在神宫寺菖蒲这几年有意的经营下,至少对策室本部这几人之间,比起上司与同僚的关系,某种一样上更近似于一个大家庭。黄泉对两人也没有什么心防,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的苦恼吐了出来。   黄泉明白,自己并不是被排除在外。敌人——那个叫忌野冬绘的人不知为何盯上了她,为了保护她,尽量让她留在安全的位置,于情于理都是最好的选择。但知道是一回事,身受重伤,只有自己安然无恙的事实,让黄泉如鲠在喉,只觉得一阵阵的难受。   如果让她也参加战斗的话……有狮子王,小秋所教的修行法门也未曾怠惰,每天早晚都有修炼,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但体内的杀生石应该已经完全净化了。即使对上那些会用妖法的家伙,也未必会出什么事——像是看出了黄泉心中的想法,神宫寺笑着叫她靠近,拍了拍她的肩膀。   "责任。你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黄泉,今天让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这房间里拉着窗帘,窗户也是紧紧闭着,没有凤,一安静下来,便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在响。神宫寺顿了顿,看着少女:"对于小冥,你是怎么看的?"   "冥姐姐?我怎么看,这个……"   "她现在处于一种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没有意识,无法苏醒,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这不是比喻。谏山冥的灵魂不见了。"神宫寺说:"我们一番苦战,只抢回了她的身体,却不知道她的灵魂在哪。虽然一时半会还没有什么问题,但再这样下去的话,灵魂与身体的联系将越来越薄弱,一旦联系断开,这具身体将永远成为一个空壳,而小冥……也将成为一只孤魂野鬼,甚至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从头到尾,神宫寺都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但黄泉仍是听得脸色一白。魂飞魄散,这是远比死更加可怕的事情,死了之后尚有来世,魂魄消散,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没了。一思及此,黄泉只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谏山冥。   "我……我能帮得上忙吗?"   她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神宫寺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说不定也只有你能帮到她了。我们上次救出谏山冥的时候,忌野刹那说了一句话——上半场算是你们赢了。但送佛送到西,要救那个小姑娘的话,就跟着白狐狸过来吧。"   "白狐狸……"黄泉一怔。   "……我从你父亲那里听说,你前两天得到了一张白狐面具。考虑到他们心心念念想要针对你,所谓的白狐狸,应该指的就是这个面具。但是——这是一个陷阱。毋庸置疑的陷阱,他们的目标是你,为此不惜用小冥的灵魂作饵,要引你上钩。又或者,这根本只是一个圈套,一个谎言,小冥根本不在那里,但你仍是会遇到危险……我下希望你能考虑到这些方面。在仔细的思考之后,再做出决定。"   "黄泉,也许这个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但绝不代表你非做不可。实际上我反而不赞同你跳进这个一看就知道是陷阱的圈套之中……选择权在于你。即使你拒绝,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责备你……"   神宫寺菖蒲垂下眼睑。   "因为……向你提出这项请求的行为本身,就等同于我们已经放弃了小冥。因为我们是一群不中用的大人,才会像这样,请一个本该受到保护的小孩子投身于危险之中……虽然这话不该由我这个平时就各种指示你与神乐退治恶灵的黑心上司来讲……"   "对不起。"   这是黄泉第一次,被人用如此认真的语气说出对不起。至于那个人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什么的,此刻的少女显然已经没有余力去注意了。   ……   "就是这样。室长让我回来先问问小秋你的意见。真是的……为什么室长和父亲都这么看重你呀,明明只是一只小年糕……"   "那当然是因为她们慧眼识英雄,不像某只有眼无珠的傻大个,根本看不出本天才的英明神武……哇啊啊啊说正事的时候严肃一点,不要再捏我了!"   "我是一!只!有眼无珠的傻大个真是对不起了啊!是谁,用的哪张嘴嘴巴!说出这种话的!嗯!?"   "对唔起……"   "嗯,这才对嘛。"黄泉满意地松开了手,挣脱束缚的某只顿时腾身而起,一溜白光直奔东北……半米之外的书桌去也。   在桌子边缘蹦了两下,小秋整只摊在那里,看上去懒洋洋的,语气却变得认真起来:"所以呢?神宫寺室长的那个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问题……是指我对冥姐怎么看的吗?这种事情有必要问么……"   "当然有必要。"   说到一半,忽然被小秋打断道——它认真地看着黄泉,"很有必要。你还没有想清楚神宫寺室长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吗?"   "小秋……?"   "谏山冥是你的表姐,也是一位出色的退魔师。你和谏山冥,可以说谁都有资格成为下一任谏山家家主,正因如此,在没有人主动放弃之前,你们都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对策室的大家、奈落、包括谏山冥自己,都是这么想的。你呢,黄泉,你是这样想的吗?"   虽然是问句的口吻,但压根没给黄泉思考与回答的时间,小秋继续说道:"但现在,谏山冥出事了。只要放着不管,下任家主的位置肯定会由你来坐,而即使你不去救,或者没救成,也不会有什么代价。就像神宫寺室长说的,那么多有才能的大人都无能为力,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能做到什么?"   "我甚至觉得,很可能有关白狐面具的事情,只有奈落和神宫寺室长几人知道。他们当然不会说漏嘴,所以,你可以当作根本没有这回事,平时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相反,就算你冒着生命危险,就算真的救了谏山冥一命,也只是给自己增加一个竞争对手。对方还未必会感激你,毕竟……"   "……毕竟幽叔叔死在了我父亲的手上。杀父……之仇。"黄泉咬着嘴唇,声音发涩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就是这样。所以神宫寺室长才会这么问你,更准确地说,她是想问你,对于你而言,谏山冥是不是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而且即使成功了也基本得不到什么回报,反而又多对出一个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本来是可以避免,或者说已经消失了的。可谓是百弊而无一利,所以她才会说,希望你拒绝。"   "那小秋呢?你希望我怎么做?"   "怎么问起我来了……我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吧!"   "不,很重要!"   黄泉猛地一挺身子,目光灼灼,"是救,还是不救?小秋你怎么看!"   "我……"   "快说!是你的话会不会救!"   "那个……"   "不要支支吾吾!爽快一点!快说!立刻现在马上,回答我的问题!是救吗,还是救,又或者是救!"   "……你这不是来来去去只有一个选项嘛。"   小秋翻了个白眼。原本气势高涨,整个人站起来,试图用影子增加压迫感的黄泉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讪讪笑着坐回床边:"被发现啦?"吐了吐舌头:"所以呢?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小秋你给个答案呗。"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的回答啊……"小秋沉默了一下:"我的话,应该会试着努力一下吧?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总之先试试……"   "好!那就这么定了!"   话音未落,黄泉一拍手,又站了起来。被打断了话头的小秋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吃惊到眼睛都瞪圆了:"这么草率!?"   "因为是小秋你做的决定嘛。要是我因此死掉了的话,就变成鬼缠着你……不对你好像已经是鬼了 那就我们两个都变成鬼,然后一起去吓唬神乐玩怎么样?"   "好主意……不对你给我认真一点呐!"   "我很认真啊。"   走到书桌前,慢慢蹲下身子,让视线与小秋同一个高度,黄泉看着那圆溜溜透着惊讶的大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虽然有些害怕,也的确像你所说的那样,不知道冥姐醒来之后会不会恨我和父亲……说实话,心里没底。但既然小秋你选择救人,那我也这么做。因为……我相信你。"   只见小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随后,那里面的惊讶也渐渐变成了温柔与一丝害羞。   "真是的……那好吧,既然如此,你快去做准备,晚上本小秋亲自为你坐镇护持,不管忌野冬绘打的什么坏主意,就算他忌野家一百八十代祖宗齐来,也伤不了你的一根手指啦啦啦啦啦——"   过了片刻,小秋哼着歌扑了过来,使劲蹭着她的脸颊,最开始陪着它嬉戏了一会,但后面实在是太烦了,就拿个枕头把它给罩住了。换在平时,小秋应该早就发起火了,但它现在心情极佳,即使被闷在枕头下面,也性质高昂地唱着自创的歌曲……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歌词很欢乐,曲子却是演歌的风格。听得黄泉心情复杂,一种想吐槽但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这样应该就好了吧。   她一边用枕头继续紧紧捂住小秋不让它脱困,一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家主啊仇恨啊,这些似乎都还是很遥远的话题,并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自己还是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力所能及的事情……最起码,现在的这个选择,应该是没有错的。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又有谁能知道呢?   她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天空蔚蓝如洗,一朵云彩飘了过去。是棉花糖般的雪白云朵,看上去软绵绵的,十分可爱。但某一刻,它挡在了阳光与地面之间。   于是就有阴影落下来了…… 第八十四章 局开(中)   “专注,凝神,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质疑,更不要为之迷惑。放心吧,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我会带你出来——”   夜深时。凉夜如水,便仿佛有水从窗外漫了进来,房间里一片清冷,如霜,却是更胜霜色的幽幽月华。多感到了某种违和感,即使在发展相对缓慢的乡下地方,或许还能体会到如此雅致,然而在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中,这种景色,这种风情,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甚至让黄泉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她将那副幻境中得来的白狐面具拿在手中。   便如同握住了时间长河的其中一把流沙。   所见所闻,一切皆是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的过往——她缓缓戴上面具,无声无息,犹如这张面具本来就是少女身体的一部分,紧紧地贴住每一寸肌肤,然后逐渐透明化,露出原本被遮挡的眼、耳、鼻、舌,直至面具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不到丝毫踪迹。   黄泉坐在床上,扶住面具的手臂往下无力一跌,正好搭在盘起的膝盖之上。于是又成了一个标准的五心朝天的姿势,面无表情,眼中却有光芒一闪而逝,如云层之上的雷电,将漆黑的瞳孔染成了一种晶莹的紫色。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小秋忽然纵身一跃,整副身躯稳稳当当地落在黄泉头顶。随后那雪白身躯陡然由实转虚,化作缕缕白烟,让少女在呼吸中收入体内,眨眼之间,也已消散不存。只是在黄泉眼底的紫色光芒中,又多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似人,白衣红裙,气质翩然。   似剑,色呈暗金,佛辉闪耀。   但少女本身对自己身上的异变自然毫无所觉,事实上,在面具覆上的一瞬,她所感知到的周围整个世界,已经陡然一变——   变得截然不同。   一座高可参天的城堡,围墙森然,身披甲胄的人影来来往往,手中或持刀剑,或握枪矛,一眼望去,大多是古时的武士打扮。也有身穿和服的女子,或是梳着月代头的少年与老人,从她身侧奔了过去,往前,消失在一片弥漫的紫雾深处。   城池与周围的人影在雾中皆显得若隐若现,黄泉下意识抬起头,想要将面前的这座城收入眼帘。然而她的目光一路往上,却在天守阁的阳台之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后者手扶着栏杆,也正往下来,与黄泉目光对上,似乎也跟着怔了一怔。   黄泉双眼猛地睁大。   那个正扶住栏杆的人,银色长发,一身淡白色的和服,岂不正是自己那位表姐?   但谏山冥的眼神却不像是认出了自己,眸光冷淡,如同正看着一块石头,如此对视了五六秒钟,只见对方转身走入天守阁中。随后又有紫雾从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满溢而出,眨眼间将整座天守阁笼罩在内,只能隐隐约约觑见栏杆的一角。   “这是……”   “此地名为玉藻之庭。”   本来只是无意间的自言自语,却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道。声音是从身后传来,她立即回头,只见几步之外,站着一名高挑的女子。这位女子甚至比她先前见到的贺茂贞姬更高一些,想必介于一米八到一米九之间,身披甲胄,英姿飒爽,在脑袋一侧斜戴着一张五彩的龙形面具,正低着头看她。   尽管四周雾气蔓延,可只有这个女子周围,没有被紫雾所遮挡,一草一木,清晰可见。   “你是谏山黄泉。”女子笑了笑:“这一代的黑巫女,对吗?”虽然是询问的口吻,可还没等黄泉回答,她又已迈出脚步,一面从黄泉身边走过,一边自顾自地推进话题:“跟我来吧。此地也好,我们也好,都等你很久了——”   她往前一步,紫雾纷纷往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往前方城堡的道路来。黄泉犹豫片刻,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您是……”   这里是与白狐面具有关的幻境。   能够拯救冥姐的线索也许就在此地之中。而按照小秋所说,一旦其判断有危险,就会立刻带自己离开——黄泉相信这个保证。所以相对的,也并没有太过慌乱,跟在那女子的后面,出声问道。对方脚步微微一顿:“这是在问我的姓名吗?可惜,事至如今,名字对于被囚禁在此的人们,早已失去了意义,不值一提,更加不必知晓。若非昙华之力的影响,我就连像现在这样与你面对面地交谈也做不到。所以……珍惜时间吧。”   经过城门,两名手持长枪的卫兵向着女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接着后退数步,融入紫色雾气之中。黄泉左顾右盼,步伐不停,那女子却如同熟视无睹,依旧大步往前,口中说着:“这里是玉藻之庭。由初代黑巫女,‘玉藻’所创造的介于梦境与现实、生与死之间的庭院。古往今来,千年之中,有一些人经由各种原因得到了此地的认同,成为这座庭院的主人,她们可以在能力范围之内调动这座庭院的力量——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做到逆转生死,沟通幽冥,挟山超海更是易如反掌。人们将这历代玉藻之庭的主人,统一称作黑巫女——”   如同感应到什么似的,黄泉猛然转头,在远处似乎看到了一道将长发高高扎起的女童身影。携带面具的女子跟着望去,信手一指:“那是卑弥呼。第二代黑巫女,也是这个世界……第一个感应到玉藻之庭存在的人。”   “巴御前……”   “椿……”   “明智玉子……”   “花开院秋夜……火铃之主,某种意义上,虽然实力不足,但也姑且算是那门绝式的继承者。原本以她的天赋,有机会成为我们之一,可惜最后仍是拒绝了。”   那是一个颇有些眼熟的少女,阴阳师装束,手中持着一把刃尖如飞腾火焰的长兵。却又想不起来是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她见两人的目光望过来,轻飘飘地一转身,发出一阵清脆如铃响的笑声,踏踏地往远方跑开了。   两人一直朝前方走去,与天守阁和城堡的距离却好似一直未有缩短。一时间,黄泉竟有种原地踏步的错觉,除了女子指出的几人外,四周的雾气中也陆陆续续有模糊的人影出现又消失,速度很快,几乎完全看不清她们的模样,只能依稀看出都是女性。   “……尽管还有几分稚嫩,但能够出现在此,证明你已经被这座庭院所认可,自然也可以调动它的力量——准确地说,只要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借用包括我在内,所有存在于此的黑巫女的能力。”   “前提是,你需要展现自己的实力。”   女子忽然停住脚步。   原本被隔绝在外的雾气逐渐靠近过来。   她回过身。   那张五色的龙面具,此时已经遮住了女子本来的面容。   “我知晓你是为何前来。你欲寻之人的魂魄,正被隐藏在一个‘赝品’之中——”这句话最初仍是那女子的声音,可到得“赝品”两字,忽然从四面八方也响起了同样的说话声。   雾中浮现出无数的人影。   高矮胖瘦。   浑身上下都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双漠然的眼睛,不含任何生物所拥有的情感,只是冷冰冰地盯视着黄泉。   “展现你的力量——”   数十数百道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黄泉身子晃了晃,强忍着没有后退,明知道这是环境,她却还是下意识往腰间一伸,想握住自己的爱刀。   然后指尖便真的触碰到了狮子王的刀柄。   见状,戴龙面具的女子微一点头,伸手一指,雾气中一个佝偻着身体,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身子倏然清晰,她走了出来,先向前者深深鞠了一躬,接着才转过身,用昏花的双眼看向黄泉。   “老身乃一无名之辈,曾经行错一步,歹事做尽,最终落得暴尸荒野的悲惨下场。”老太婆的声音尖利刺耳,犹如指甲挠在黑板之上,让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抬起枯瘦如鸟爪的手臂,长达数厘米的指甲隔空遥遥一指。   远处笼罩天守阁的迷雾陡然散开,谏山冥的身姿重又出现。   “老身别无所长,却从某位大人那里学得了一些雕虫小技……操魂控魄之术。”   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这一代的黑巫女啊,击败老身,这份力量从此便归你所有——”   ……   黑暗中,唯有电视机屏幕的幽幽光芒闪烁。   “被发现了——”   隐藏在乌黑乱发之下的双眼猛然睁开,眼白满是血丝,瞳孔的黑色中也渗进了丝丝血红,乍看上去,竟有几分骇人。   “被发现了,咯咯咯咯咯,要追过来了,追过来了,咯咯,咯咯咯——”   话音未落,一只手伸过来,盖住了那双血红的眼眸。同时一个声音轻轻说道:“好好休息吧。我的小彩线,好好休息吧……”   仿佛哄小孩入睡似的温柔语气,如此又重复了片刻,两三分钟之后,收回手时,对方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响起。   忌野冬绘转身,看着电视机正中央,坐在沙发上正低头按手机的白发女子,摊了摊手:“就是这样。那位小姑娘大约已经获得了玉藻之庭的能力,并且发现这里了。”   “很好。”   镜片之后,那只褐黄色的竖瞳眨了两下,女人满意地笑了起来:“就算知道这可能是说诱饵,他们也不得不动,而且肯定是立刻就会采取行动,进攻此地——所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我与元道先前往树海,先祖大人,你带着其他几人留在这里,尽可能拖延时间。最好能一直等到我将那位稀世的天才,草壁操从封印中迎接出来——”   “唉,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将我们当成弃子的意思呀?”   “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才会沦为弃子。你觉得自己属于这一类吗?”   “嗯哼……”   忌野冬绘歪了歪头,没有回话。这时白发女子也从沙发上站起身,走了过来:“另一个问题,按照那本书的内容记载,昙华圣器的效力确实只剩下两次了,对吧?”   “言语会骗人,记忆可不会。有关那本书的资料,全是你从在下的记忆之中得来,与在下所知一般无二。此刻又何必再质疑事情的真伪呢?”   “记忆不会骗人,但书也可能是假。”   “但您亲眼所见,那本书的确是千年之前的‘文物’。试问有谁能提前一千年的时间,事先伪造好这本书的内容呢?在下也不是白白活过这千余年的岁月,可以在此担保,莫说将书交给我的那人,就连昔日的应天者与安倍晴明,也无法预知到千年之后的事情啊。”   青年笑得一脸云淡风轻,往后一步,冷冷的月光下,他向着白发女子躬了躬身——毫不闪避对方那只能够看穿思维的菩提之眼,坦然与之对视——随后折扇一开,扇面却是一片空白,无有文字。   “既然计划已定,那便祝您武运昌隆,能可顺利解放草壁操,继续推行我们的计划了……” 第八十五章 局开(下)   “……预言中的一切,真会发生吗?”   一座木头的建筑,二层,底下是供囊中羞涩的旅人与劳工休憩喝茶的场所,二楼相对雅致,主要招待武士、富商之类的贵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坐在窗边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冒着白烟,正在小口吹气。她身材高挑,更胜寻常男性,右手旁靠着一把暗金色的长枪。枪头用白布裹了,缝隙间仍有光透出。对面的男人瞥了长枪一眼,目光认真,隐约有几分挣扎。   “是那位说的。”   他回答道。   “那就让我一见那位大人。”   “这……”   女子低头啜饮了一口茶水。但她立即把茶杯一抛——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面前的桌子上,一滴茶水没有溅出——脑袋后仰,吐出小半截舌头,眼中甚至还浮现了一点水光:“烫烫烫烫烫……”小声念叨了半天,舌尖的刺痛总算消弭,女子愤愤然地瞪着想笑又不敢笑,低着头肩膀不停晃动的男人,但眼泪汪汪,丝毫没有威慑力。过了片刻,她咬牙切齿地说:“想笑就笑吧,不用忍着。”   “哈哈哈哈……”   “敢笑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一面说手一面已经握住了刻有梵文的枪身,在她的“和善”眼神注视下,男人立刻正襟危坐,绷紧了一张脸,半点表情都没有露出来。   “很好。”   女子满意一笑,然后这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   “无论如何,此事牵连到我一族数百人性命,不同于平时……夜光院,同为守护结界的家族首领,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在这件事上……唯独在这件事上面,我不能因你一人的说辞而有所行动。若你果真是按照那位大人的命令行事,应该也有与其接触的手段。让我自己见一见她……让昙香亲口问一声那位执掌阴阳寮的青蚨大人——”   “是否真有此必要,牺牲空须一族,男女老少,二百一十三人的性命——”   ……   同样的茶楼。那女子坐在同样的位子上,窗外的街道上,人影来去,似是而非的景象。她紧盯着眼前的身影——看不真切,只有一团闪闪发亮的金色光芒。   开口,丢出同样的问题。   金色光影沉默一阵:“说实话,这是我的一点私心。即使为此要让众多无辜者死去,我也不愿……不愿意……”   茶杯举起。   掷落。   咔擦的一声。   “……不愿那人离开。”   一切便如同碎开的茶杯,四分五裂,逐渐消散无踪。取而代之意识逐渐苏醒过来,眼睫毛颤了颤,慢慢地、还有几分不甘愿地睁开,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眼里满是睡意,睁了开来,瞳孔倒映出熟悉而陌生的天花板,她微微有些发愣。   但很快,就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另一道气息。   同样陌生而熟悉。   “做了什么梦吗?”   “记不清了……”神乐缓缓摇头,一边坐起身来,醒来之后会遗忘梦到的东西,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仍有一些情绪残留在了心里,让她忍不住有些好奇自己刚刚都梦到了什么。怎么样的梦境,才能酝酿出这种不舍而惆怅,既对什么怀有恼怒,却又同时带着淡淡的怜悯……一言难尽的复杂心绪。   神乐伸手按了按心口,像是想将那种怅然若失给按下去似的。贺茂贞姬靠在门边,静静看着床上的女孩,然而她的目光悠远,又像是透过女孩,看到了岁月长河彼方的另一个相似的身影。   “琉璃起床的时候,也是和你差不多的样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神乐有些疑惑地抬头:“琉璃……外婆?”   “没什么。”   贞姬摇了摇头,转身走出房间:“快点梳洗吧,谏山冥的位置已经找到了。半小时后,你要与你的父亲一起参加对策室的作战……谏山黄泉也会参加。”   听到最后的名字,神乐表情一亮,睡意顿时一扫而空。她说了声好,慌慌张张开始找衣服,可过了几秒钟,突然又不解地问道:“贺茂大人,您不和我们一起?”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穿褐色外套的身影闻言一停,答道:“我能感觉得到……这把刀正在欢呼。”摩挲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贺茂贞姬眼中闪过一道挣扎之色:“这可能代表它的主人即将脱困而出。以防万一,我要去树海一趟……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   “哦……”   神乐半懂不懂地应了一声。   贞姬随即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神乐你接下来专注于对策室的任务就好。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晚上再见。”   “嗯!”   这回的声音明显大了不少。   贺茂贞姬往外走去,下楼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终于消失,神乐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五点十五,距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   窗外,仍是暗沉沉的一片,无人的街道上,冷风刮了过去。   ……   六点三分。   晨光甫现,东边的天际摇晃出淡淡的鱼肚白,四周也已开始有了人声。对策室本部,会议室内,聚集了与平日里不同的数人。   饭纲纪之几人在先前的战斗中负伤,虽然皆没有生命危险,可这么短的时间,也还未恢复到能上前线的地步。作为代替,神宫寺菖蒲紧急将其他几位支部长召集过来,负责对应接下来的局势。   自从昔日土御门夜光建立对策室,数十年来,在各方有意无意的纵容与扶持之下,对策室尽管名为阴阳厅所属,在某种程度上却隐约有与阴阳厅分庭抗礼的地位。能够在这种组织当上一方分部首领的,自然也非是泛泛之辈。   即使不如十二神将之中的佼佼者,相差实也有限。而像是关西支部的帝老爷子,与统帅忍军的服部忍,更是曾拒绝过阴阳厅的招徕,自愿加入了对策室。几人平时各自一方,除了每年一次的集会之外,再难相聚,此时应神宫寺菖蒲之请齐聚一堂,一眼望去,虽然用人才济济来形容有些太过单薄,多少也令人安心了许多。   还有谏山黄泉与土宫父女。   奈落失去一臂,实力大减,在这种时候多数负责情报收集与调达,前线拼杀的任务则多由养女黄泉负责。此时两个女孩站在一块,咬着耳朵不知道在说什么,旁人看了,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倒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轮椅声从走廊过来,神宫寺菖蒲与二阶堂桐两人来到会议室,正在各自埋首于自己事情的几位分部长也纷纷回过神来:白鸟川丽美放下两个哑铃,砰砰两声,好像整个对策室一时都在摇晃;渊间庆太咔的咬碎嘴里的棒棒糖——他读书时是远近闻名的不良,抽烟喝酒烫头无一不精,后来洗心革面,加上烟酒会妨碍射箭的精准度,便戒了这两样,取而代之暂时用棒棒糖缓解烟瘾……可惜最后这个棒棒糖没能戒掉;服部忍正闭着眼睛用苦无将苹果削成惟妙惟肖的美少女,此时面前已摆了四五个,只看外表,与那些有名厂家的成品也找不到什么区别。   至于年纪最大,最是德高望重的帝伊右卫门……   正拿起其中一个“苹果少女”,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裙下风光。   “唉……”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神宫寺菖蒲看着全场的这些问题儿童——甚至包括正看着女儿与黄泉的互动,露出和蔼笑容的土宫雅乐——拍了拍手:   “作战会议开始……”   “哦哦,连这里也还原出来了啊……”   “作战会议——开——始了——!” 第八十六章 冥火薄天(上)   在玉藻之庭击败了那名老妪之后,黄泉果然如那名龙面具女子所说,得到了老妪的法术传承——那仿佛是一段原本被遗忘的记忆,却转瞬浮现在脑海之中,从拜师学艺到邪功大成,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后来行事越发猖狂,滥杀无辜肆意妄为,最终被闻讯赶来的阴阳师斩杀封印,但灵魂却由于昔日接受黑巫女传承的约定,数百年来被囚禁于此地,不得自由。   如同一本书,一场电影,明明只要闭上眼睛稍微回响,那六十多年的人生便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清晰,却偏偏生不出一丝情感波澜。回过神时,脑海中“谏山黄泉”这名少女十余年的人生仍是主体,只是多出了一段幻梦也似的体验而已。   但这是因为最后的胜利者是她。如果当时失败了,说不定此时的自己,已经被那名老妪给夺舍了也说不定……小秋也是这么认为的。它再三警告自己,如非必要绝对不可以再次进入玉藻之庭,即使有必要,也要在小秋或其他人的陪同下进入,以在发生什么不测之际能及时带出。小秋的警惕之心很好理解,黄泉也不打算辜负这份担忧。   她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可与被夺舍的风险同样,收获亦是不菲。掌握了那名老妪的搜魂之术后,黄泉以谏山冥的薙刀为引,很简单就找出了她的灵魂所在之地。而虽然明白这极有可能是陷阱,她也好,对策室其他人也好,自然都不能弃之不顾。   “如果是陷阱,只要把陷阱击溃就好——”   那名肤色黝黑的渊间支部长如此说道。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的讨论,黄泉一将自己得到的情报上交给神宫寺菖蒲——关于如何得到的不免含糊其辞,但从先前神宫寺暗示她的那件事来看,即使不知道全盘真相,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不到一个小时,召集的命令就已经颁发了下来。   然后。   随着目前仍有战力的众人聚集在对策室总部,一条条的命令发出去,人们三两成群离开,各自往战斗的场所前进。然而此时,至少在神宫寺菖蒲与其他几位主导者眼中,这也不过是一场类似于前哨战的小小的摩擦。与咒禁道首领,忌野红丸的谈判仍处于僵局,对方那边主动伸出橄榄枝,想要以对策室协助取回被忌野刹那夺走的研究资料为交换,他们全力配合抓捕——甚至击杀忌野刹那。   仿佛忌野红丸与这个大女儿之间并没有什么亲情一样。   尽管对于目前损兵折将的对策室,忌野红丸这个提议十分有诱惑力,可神宫寺菖蒲稍有理智,也知道对方算计绝对不仅仅只有如此,一方面扯嘴皮子寄望能在拉锯的谈话中多探出一点口风,一方面,也让那些在硬碰硬的战斗中暂时排不上用场的部下,暗地里搜集相关情报,想要探知忌野红丸的真实心思。若他与忌野刹那一明一暗相互配合,这边不至于中计,若是父女两人真心撕破脸皮……这之中亦有许多可以操作的地方。   无论如何,现下的这一战,还无法信任的咒禁道自然不足以作为援军,而不管忌野刹那盘算为何,想来仅仅依靠那几名恶灵化的前同僚,再加上一个古古怪怪的忌野冬绘,只要不是莽撞之辈,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打出底牌玩掀桌。积累实力,等待时机,才是智者所应为。   而忌野刹那要从哪里找来援手,这个答案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忍,你带着你的服部忍军,配合雅乐大人守在树海附近。如果忌野刹那或是其他人想要趁机做些什么手脚……”   “我知道。”   自称没有查克拉的女忍者点了点头,简单扼要地答道。至于土宫雅乐,静静看了一眼自己正与黄泉小声说话的女儿,后者也正好望了过来,他点点头:“好。”   “然后是黄泉和神乐,你们两个与三位支部长前往救出谏山冥。那几名前十二神将可能待在目的地附近,我想你们应该不会轻易战败,但仍要牢记目的,尽量避免无意义的战斗……而且,若是仁王也在……”神宫寺菖蒲顿了顿:“不要犹豫,直接撤退。”   “是。”   黄泉乖乖应道。渊间庆太咂了下舌头,似乎对神宫寺这种“自灭威风”的言论有所不满,可终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有些不服气地答应了一声。   “那就各自行动吧……咦?”   神宫寺菖蒲一拍手,正要宣布会议结束。眼神却忽的落在了紧闭的房门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愣,同时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回过头去。   数道目光注视下。   会议室的门把手一拧,缓缓打开。   一个缠着绷带,脸色有些颓然的青年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小纪?”   神乐惊讶地睁大双眼。短暂的沉默后,神宫寺菖蒲眉毛轻轻皱起:“你不是受伤了吗,现在应该在家静养……”   “室长。”   饭纲纪之深深一鞠躬,他背在身后的,一把用写满咒文的布条包裹住的长条形物体也随之向前一倾。隔着一段距离,黄泉依旧能感受到那个东西散发而出的诡异气息。   “那是……”   腰间的狮子王发出低低的颤鸣之音。   她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刀柄,与此同时,饭纲纪之抬起头,目光坚定,看向轮椅上的对策室室长。   “请让我参与这次作战——”   ……   “你好像很不满啊。”   天色将亮未亮,狭窄的出租屋内,青年坐在沙发边缘,低头看着那本已经泛黄了的书本。过了一会,他偏过头去,向沙发中央抄着胳膊生闷气的女人搭话道。   后者闻言只是翻了个白眼,没有作答。   忌野冬绘也不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是因为刹那只带了饭纲信之一人过去,而要我和你们其他人留守在此吗?”   “你希望一个被抛弃的棋子,还能笑得没心没肺吗?”沉重的双锏靠在脚边,巫女打扮的女人闷声说:“我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女的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居然要我们拖延时间,直到她带那个杀神过来救场……我呸!不被那家伙杀死就算神明保佑了,还救场……”   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语气愤然中,却隐隐有一丝藏不住的惊惧:“我看那个白头发的独眼混蛋也讨不了好去。说不定刚把人带出来,转头就被砍了脑袋……嘿,也不想想,草壁操是这么好控制的角色嘛。”   “你好像对那位曾经的天才剑士很了解。”忌野冬绘说。   仓间铃瞥了他一眼:“也不算什么了解,只是被杀过一次而已。我们几个,包括元道在内,统统死在了那个女人的手下……要不是这样,我们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种猪狗不如的地步。”   “咳咳……言重了。不妨往好处想,若是刹那真能驾驭好草壁操,我们这边等同于增加了一大助力,接下来……”   “接下来那个女人在抛弃我们的时候,会更不犹豫,更加没有心理负担。”仓间铃冷冷地回道,忌野冬绘合上书本,折扇挠着下巴,露出一副像是苦笑的神情。   巫女却只是盯着他看。   “倒是你——”   “嗯哼?”   “我们受制于这该死的杀生石,才不得不作为树海那怪物的筹码,供忌野刹那驱使。但我想不通,你究竟是为什么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个问题嘛……就连在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作答。”见仓间铃脸上逐渐有了怒意,忌野冬绘摇摇手:“切勿误会,这并不是在敷衍阁下。只是……虽然是子孙后代,但在下却好似从来都不是刹那的同伙。由始至终……在下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动。”   “什么目的?”仓间铃追问。   于是青年脸上,那种淡淡的苦笑又浮现了出来。   “若在下说是斩妖除魔,你会相信吗?”   似认真又似玩笑的口吻,让仓间铃不禁一怔。还没等她作出答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表情苦涩,一如既往。   “他们来了。”   牙城守说。仓间铃伸手握住双锏,旁边啪的一声,扇子合上,忌野冬绘也站起身来。没有开灯的出租房,一片昏暗,几人站在其中,身影也好似融入了这片暗沉沉的环境之中,只有角落的一对满布血丝的眼瞳,闪着诡异的紫色光芒,格外明显。   忌野冬绘用扇柄敲了敲掌心。   “一切按照计划。诸位各自对上预定的对手,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当然,若是有能力取得胜利,自然更好。那么——”   青年微一躬身。   “祝几位……武运昌隆。”   ps:还是过渡章,下一章开始应该就是正式开战了,希望能在一百章内结束这场乱战吧。恩,肝维新去了,NOBUNOBU( 第八十七章 冥火薄天(下)   “……就是那里吗?”   晨光熹微,时针正停在了六与七之间。接近城郊,几无人烟的空地上,几道轻重不等的脚步声靠近,停住,其中一人抬起手来,指了指前方的某栋公寓,又开始低头剥手里的糖纸。   “应该是……吧。”   谏山黄泉不怎么确定地答道。   她将戴在头上的鸭舌帽往下按了按,尽量挡住自己的面容,这才仰起脸,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根据我看到的那段残留在薙刀上的记忆,冥姐的灵魂应该就被囚禁在这里……”又过了片刻:“三楼,从最边上开始数起的第二间。”   “说不定是诱饵。”   沙沙的声响中,肤色黝黑犹如渔夫的男人把皱巴巴的糖纸揉成一团,往附近垃圾桶的方向随意一丢,一边看着那揉成球的糖纸在空中划出一道无比流畅的抛物线,一边将棒棒糖送进嘴里,咔的咬了一口,说话的声音也因此有些含糊:“如果不是诱饵,这里多半就是对方的大本营了,肯定有人守着……”   啪的一声。   几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团糖纸不偏不倚,直接落在了垃圾桶的旁边。渊间庆太表情一黑,黄泉与神乐两个资历上的小辈紧绷着脸,想笑又不敢笑,但其他两位却显然没有这么给面子,白鸟川丽美转过头去,“噗噗噗”揶揄地笑了几声,还不等渊间庆太瞪他,另一道更加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忽然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   一面笑,帝伊右卫门一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小庆太,真可怜——垃圾到处扔,在女孩子面前丢了脸!”居然用儿歌的调子唱了出来。   男人本来就黑得彻底的一张脸,此时更是透出了隐隐约约的红色,他恼怒的目光从几位同伴身上一一瞪了过去,他性格强势骄傲,年纪轻轻守护一方和平,自然有其气势,无辜中枪的两个女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两位罪魁祸首却还是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老人叼着一份烟,却没有点燃,呵呵地笑着:“这么生气?那来打我啊。”   “你……”   “你敢打我就敢往地上躺,然后接下来半年都不用工作了。”   “我……”   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渊间庆太最终放弃继续和这两人斗气,恨恨地说了一句:“我才不和你这个糙老头子计较——整天被自己老婆揍的老头子!”走过去捡起糖纸,这边老人的脸色却也马上变了:“哎,等等,你说谁被揍来着!我是不想和那个老太婆一般见识,身为一家之主的宽宏,绝不是怕老婆,喂——”   见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又回过头来:“神乐小姑娘,你怎么看?”   话题陡然间落在自己身上,神乐一愣:“我……我在看黄泉!”   “……”   下意识抛出的这句话,使得现场的气氛忽然静了静。几道视线同看向黄泉,后者脸上一红,随后得意地一甩头,马尾飞扬,正要说话。   “几天不见,黄泉你是不是变胖了。”   “……”   “抱……抱歉,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所以黄泉,黄泉你可以把手放下吗……”   “不!行!”   “哇啊——”   帝伊右卫门笑呵呵地看着互相打闹的两个女孩,见叼着棒棒糖的男人也走了过来,朝他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你看她们的表情,是不是轻松多了。”   “也只有你才会这么无聊。”渊间庆太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我最无聊,也不知道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怎么连个垃圾桶都瞄不准。”看着忽然有些尴尬的男人,帝伊右卫门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接下来就是拼命的事情,放松一点总是没错的,两个小丫头底子不差,就是心态还不太成熟。”   他耸了耸肩:“让我想起你还小的时候,哭着喊‘帝爷爷,妈妈不给我买糖吃!’……好好好,我不说了,真是,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道什么叫尊敬老年人。”   “一般会有这种感受的老年人,都不太值得被尊敬。”一直没开口的白鸟川丽美此时却凉飕飕地说了一句。   “丽美——”   一瞬间,老人露出了想要哭的表情,可马上又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样子:“好了,两个小姑娘,过来一下,要开始讨论作战计划了。”   “好的!”   两人顿时停下半开玩笑的嬉闹,乖乖巧巧地并肩站住。帝伊右卫门点了点头,将本来叼着的香烟拿在手里,抱起胳膊,已是一副要谈正事的姿态:“我们这次的目的,是为了救出谏山冥的灵魂。所以主要是说一下整个行动中需要注意的地方。”   两个女孩很认真地聆听着,但另外两人却好像早就知道这老人要说些什么,一个顾着咔咔地咬棒棒糖,另一个则默默掏出了面具。   “不可避免的,这次作战过程中我们极有可能撞见敌人——”   “嗯!”   这还是神乐第一次与对策室支部长级别的人物一同行动,心情忐忑中也带着期待,平时听惯了神宫寺菖蒲有条不紊的计划安排,她不由得期待起眼前这位关西支部长,对策室的创始人究竟会说出怎样一个巧妙的行动计划。   但这份期待只存在了短短一瞬间。   “而我们目前已经知道的敌人之中,最具有威胁性的无疑是几个曾经的十二神将。忌野刹那和那个名叫忌野冬绘的奇怪男人,要是待会遇上了。”   帝伊右卫门顿了顿,看着两人闪闪发光的眼神,满意一笑:“揍他丫的!”   “……啊?”   “哦,神乐和黄泉你们可能打不过,要是觉得自己不是对手的话,尽量找机会逃跑或者拖延时间等救援。要是逃不了,援兵又没那么快到的话,就还是揍他丫的!至于庆太和丽美,你们两个应该就不用我操心了,放手去做,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尽量拿几个人头回来!”   渊间庆太右拳砸在左手上,砰的一声,脸上露出一个战意十足的笑容:“当然!”回答完这句话,他身上一种从千军万马中杀出的气势勃然而发——如果嘴里没有叼着棒棒糖的话,这想必是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幕。   白鸟川丽美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一向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戴上面具,手一扬,一柄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的斩首大刀顿时凭空出现,被这位又矮又胖,长相滑稽的女人扛在了肩上。   帝伊右卫门也跟着一笑,他打了个响指,手中的香烟陡然燃烧起来,白雾袅袅,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时,白烟散在四周逐渐升起的晨雾之中,隐约间,在人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好似出现了什么变化。   “那便——救人去吧!”   雾气弥漫,渐渐转浓,往公寓走去的几道人影消失不见,过了不久,整栋公寓,包括周围的公园与街道,好似都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即使随着晨光转亮,人影来来去去,数个小时的时间,雾气并未散去,却也没有一个人往这边看上一眼,好似,这边的一切其实并不存在……   ……   富士山树海。   因为流传开来的各种惊悚故事与传闻,加上森林本身的危险性,时至今日,除了真正想要抛弃性命的自杀者与那些巡逻的警察之外,几乎没有人会轻易到访在媒体与口口相传中被称作“自杀胜地”的这片森林。   而这一刻。   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从树海的最外围传了过来。   土宫雅乐的耳朵微微一动,脚步声传来的同时,一阵阵如同虚幻的野兽咆哮声也响起在他的耳畔。留着络腮胡须的男人盘腿坐在一棵枝繁叶茂,不知究竟生存了多少年的大树下,面前插着一根金刚橛,其上咒文密布,光华流转,散发着一种能让人心情沉淀下来的文化光华。   “终于,还是来了……”   他没有站起身来,甚至没有睁开眼,仍然维持着最开始的坐姿,任凭叶子落在头顶,落在肩上,再随着一阵从树海深处吹来,带着些许甜腥气味的风飘向另一头。   仿佛入定老僧。   另一头。   暗红色的长枪,枪尖拖在地上,轻而易举划开泥土,留下一道不深也不浅的沟壑。沟壑向前,握持长枪的魁梧身影也一步一步,从树木与树木之外,朝这边缓行而来。   在他几步之后,一个银发披肩,右眼犹如爬虫竖瞳的高挑女子一面走,一面低着头,将镂刻着咒文的子`弹按进一把大口径左轮的弹巢。   慢条斯理的动作,第一颗子`弹被她用纤细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推了进去。   咔。   第二颗从口袋里摸出,塞进去。咔——   单调的装弹声响,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森林与都市的边界不断回荡开来,竟给人以一种雷鸣的错觉。   随后是第三颗。   树海之外的两人缓缓而来。   树林之内,最边缘的几棵大树之间,土宫雅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绑满绷带的身躯挺立,如一座历经岁月而不崩的高山,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   将一男一女的两人收入眼底。   眼中却无一丝波动。   咔——   又是一颗。   装完弹后,指尖还在子`弹上面停留了片刻,轻轻一滑,带着金属所独有的冰冷,按在了银发女人自己的嘴唇上。红如血的嘴唇,苍白的手指,忌野刹那歪了歪头,几乎在土宫雅乐抬起头的一瞬间,她也仰起脸来。   目光隔空对视。   二十岁后半的女人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成熟而极具魅力的笑容:   “嗨——”   她轻启嘴唇,开口打招呼的同时,还用舌头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地舔了一下,随即收回。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抬起了左轮。   一声被消音器压下的枪响。   土宫雅乐一动不动。   甚至双眼也一眨不眨。   尽管刺鼻的硝烟味瞬间窜入鼻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颗来到眼前的子`弹,原本在下一个瞬间就会钻进眉心的子`弹,此时却被一道繁复而华丽的四方形结界给挡了下来。   咔咔咔咔咔咔——   刹那的僵持之后,结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并在随后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里崩解消散,化作点点光粒,但子`弹也因此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乓的一声,掉在了他的脚边。   “枪法很准。”   直到此时,土宫雅乐才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很沉,很稳,没有一丝颤抖——哪怕对面便是差点杀了自己的“仁王”元道,但他的眼神、语气之中,仍旧看不出一丝胆怯,一丝惊惧。   忌野刹那忽的笑了起来,无比灿烂的笑容,犹如一朵陡然绽放到极致的玫瑰,美丽而危险:“这是一句很动听的实话,所以我欣然接受。”   她放在唇上的左手抬起,朝坐在树下的中年人做了个开枪射击的姿势:“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你了。但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有妇之夫,而且老婆还死了很多年,我可不想抚养一个只比我小十几岁的女儿,因为这会让其他人以为我很老。”   “所以我只好亲手杀了你,以斩断这段注定没有接过的爱情。啊,悲剧是这么的令人不忍目睹,却又是如此的令人无法自拔,土宫神乐,为什么你是土宫神乐呢——”   “土宫神乐是我的女儿。”   高高举起的手臂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丝毫的僵硬或晃动,忌野刹那保持着戏剧演员一般的夸张姿势,本来看向天际明月的视线却缓缓收了回来,她看了一眼土宫雅乐。   目光冰冷得如同在看一块石头。   “哦。”   砰!   第二声枪响,子`弹同样撞在结界之上,但银发女人陡然如一头雌豹般躬了躬身子,一蹬地面,朝着土宫雅乐飞奔而出,踏踏踏踏,几步之间,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技巧,原本数十上百米的距离竟眨眼间消失殆尽,仿佛眨眼之间,两人的中间,只剩下两三棵树的阻挡!   土宫雅乐双手结印:“白叡——”   耳边虚幻的吼声陡然清晰,化作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树林中乍然展开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大法阵,法阵之中,雪白如龙的凶兽张开血口,同样朝着前方直冲而出!   身形重合,闪动着寒光的满口尖牙,也往忌野刹那的脖颈咬了过去!   ……   “服部忍军。”   树林之外,数十步的距离,另一场战斗的开端。   元道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名为鬼哭的长枪仍旧握在掌中,满是疤痕看不出原来面貌的脸上,微微一颤,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可最后却只凝固在一个望而生畏的狰狞神情。   他呼出一口气,好似放弃了一般,肌肉跳动,让五官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与你们为敌。”   元道微一低头——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此时他做起来却也显得格外费力——只见五支苦无,分别钉住了脚下影子的四肢与头部。   忍法,影缝之术。   “你早该想到的。”   前方的黑暗之中,一位戴着小圆帽,身穿哥特风格长裙的高挑身影缓缓浮现。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更多带着敌意隐藏在夜色深处的目光,正往这边望来。   “在你变成恶灵的时候,就该预料到你终有一天会与我们,会与这个世界为敌。”   服部忍伸手拿下自己黑色的小圆帽,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又重新戴上。   她看着眼前这位阴阳厅曾经的传奇,开口说道。   “是啊,我确实应该早就想到的。所以——”   不知是在回答她的这句话,抑或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元道的语气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不要——”   握枪的手,力道陡然加强。   心中闪过警惕,服部忍左手一扬,仿佛从黑夜里抽出了一柄由柄到刃全是漆黑的忍刀,握在掌中。一道暗沉沉的光芒从刀刃上闪了过去。   “——挡我!”   影子一动,钉在地面的五支苦无同时被抛在空中,元道一步踏出,双手双脚均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额头之上更是忽然破开了一个大洞,几乎可以透过这个大洞,看到其中的脑子——但露出来的,只有一片片深紫色的结晶,闪耀着不祥的气息。   他对自己身上忽然多出的伤口看也不看,一抬手,暗红色的长枪如有神智,前一刻还拖行在地,陡然间弹了起来,点向服部忍的喉咙,枪尖一点寒芒,迅如流星!   服部忍扬手,挥刀,一声颤鸣,刀枪交击!   ps:桂妮薇亚写得有点不顺,卡卡的,于是换换心情更几章秋夜~ 第八十八章 游鱼见饵(一)   晨曦微明,蹬着自行车的学生从后方过来,眨眼间已到了前头,望向四周,三三两两的人群,制服、书包,拿在手里的盒装饮料与早餐,皆是早已司空见惯,再平常不过的早晨景象。   温暖的阳光落在镜子上,让镜面微微地闪了一下,这光芒稍纵即逝,立刻便又照出了镜子对面的事物——一个打扮时髦,长相甜美的少女。   她穿着与其他学生相同的制服,乌黑长发披在肩头,只松松地札成一个马尾,左手手腕上搭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提包,上面还零零碎碎地点缀着一些贴纸、挂坠之类的小玩意,空出来的左手拿着化妆用的小镜子,正专心致志地涂唇膏。至少在旁人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在上学路上赶着化妆的女孩,时至今日,这一幕实在也是稀松平常,不会格外引人注目,仅有几道因为少女本身样貌的目光看过来,为避免误会,却也马上就移开了。   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少女的眼神。   与强忍着没有露出表情的脸色不同,她的双眼之中,正闪动一种交杂着兴奋与紧张的奇妙感情,隐隐约约的,还有几分摩拳擦掌的期待。   啪。   一声轻响,少女合上化妆用的镜子,与唇膏一起放回书包,拉上拉链的同时,指尖微不可察地与书包里某个团成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些微的痒意,令少女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一翘,但马上又绷得紧紧。   回想起刚才用镜子看到的鬼祟人影,绯纱静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再不引人察觉地呼出。她混在其他上学的学生之中,偶尔与相熟的面孔打一声招呼,闲聊几句,脸上也适时地洋溢出一个符合当前年龄的灿烂笑容,过了片刻,书包里传出一段优美的旋律,她止住脚步,拿出手机接通,与电话对面的那人说了几句话,脸色渐渐的变了。   这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并未持续太久,也就是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挂断之后,绯纱静仍旧站在原地,抬起头来,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左右张望了几下,尽管有意克制,但任谁也能看出她此时暗藏的惊慌。旁边有人询问,她勉强笑着应付了几句,身形一转,往旁边的巷子里快步走了进去。   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几道身影彼此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努了努嘴,做了个手势,几人于是分开,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赶去。   绯纱静提着书包,起初还只是快步前行,很快就变成了小步奔跑,穿过两条巷子,停下来喘了两口气,听见脚步声,猛一回头,远远地看见正往这边大步而来的男人,脸上一白,似乎来不及思考的样子,急急忙忙,一头钻进了就在身边的小巷入口。   未几,魁梧的身影堵在了入口处,影子覆盖进来。   这是一条死胡同。   位于两栋楼房的中间,几乎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尽管是白日,依旧是阴森森的,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   另一边的墙面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底下还散着一堆烟头,接近中间的位置摆着一个垃圾桶,桶盖不知哪里去了,好几个满满当当的垃圾袋挤在桶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斜出来。旁边是一滩泛着绿色的污水,苍蝇乱飞,散发出的气味,令身穿西装的男人不禁皱了皱眉。   这条小巷本就不长,一眼就望了个遍,没有看见少女,他眉头皱着,不久却又松开。   “死到临头了,还要挣扎……”   讥讽般地低笑一声,男人抬手将系得太紧的领带略微松了一松,不管巷子里扑面而来的臭味,迈步而入,第一步迈出去的同时,他本就高大的身躯忽然再度变得高大了一点,全身上下不断发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般的清脆响声。   怪异的响声中,第二步落下,已经长得有两米多高的男人脸上忽然生出了黑色的长毛,骨骼随之变形,化作一颗与狼有七八分相似的头颅。   他穿着的西装陡然裂开,露出来的身躯同样被漆黑毛皮所覆盖。第三步,张开嘴,两排牙齿陡然变长变尖,口水黏连,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冷光芒,那本来与正常人无异的瞳孔也陡然一缩,化作一双充满恶意的野兽眼瞳。   仅仅三步,本来肌肉鼓起宛如健身教练的中年男人,竟变成了一头接近三米高的狼人!   “找——到你了——”   他缓缓张开嘴,黏糊糊的口水在尖牙与尖牙之间拉出一串粘稠的丝线,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吼声未落,后背一弓,下一刻猛然朝着巷子深处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   垃圾桶后方的阴影之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微弱的光芒。   狼人平日里最得意的便是自己一瞬间的爆发力,此时一蹬一扑,全身的力量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冲击力不亚于一辆全速前进的小卡车,但随着他双足一蹬地面,身子腾空而起的瞬间,巷子的对面,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人狼身影!   从头顶到脚底,蓄力、前扑,一正一反,两头狼人竟如同镜之两面,找不出任何区别,他先是一怔,看着对面不断接近的“自己”同样露出惊诧之色,想要停住,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自己”重重撞在一起,半空中,一声沉闷的巨响,两道身影各自往相反的方向坠去。   即便疼得龇牙咧嘴,他仍是不忘在空中连续变化了好几个姿势,稳稳当当四脚着地,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可一抬头,却见另一个“自己”也是双手双脚放在地上,弓起身躯,惊疑而警惕地瞪过来。   这也是他此时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完全一致的声音,咬牙切齿的低语。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中了对方的法术,狼人吐出一口气,刹那间的思索之后,眼中闪过一丝凶悍,朝前扑出,与同样悍不畏死的“自己”厮杀起来……   ……   “哇,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做到了……不愧是狐仙大人开过光的镜子,太厉害了!”   绯纱静在垃圾桶旁边蹲下,捏着鼻子捡起了那面巴掌大的镜子。   尽管恶臭扑鼻,但此刻心情很好的少女并没有露出厌恶之色,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手里的镜子,更准确地说,是看着那头被关在镜子之中,正不断与空气斗智斗勇的狼人。   “绯纱流的封印术,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属于青年的声音响了起来。绯纱静却并不吃惊,她拍拍裙子上沾到的灰尘,直起身来,顺便把手提包的拉链拉开了一个小缝。下一刻,一个毛茸茸的狐狸脑袋便钻了出来,黑豆似的眼睛左右一望,口吐人言:“看来那位狐仙大人这段时间确实教了你一些有用的东西。”   “哎嘿嘿,还好啦……”   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绯纱静笑了一笑,却又听那管狐——管狐背后的操纵者说道:“不过还是太危险了。要知道,你可是现在最关键的人物之一,考虑到你的实力,你现在甚至比雅乐大人更加危险,一大堆厉害的角色都在盯着你的小命……那位贺茂大人现在又不在你身边。”   “我知道。”绯纱静咬着嘴唇,“不过既然事情和我有关系,要我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看着黄泉同学她们拼命,总是有点……过意不去。而且按照你们的说法,那些厉害的敌人应该都在其他地方,会在这个时候找上我的,都是这种小喽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镜子,扬了扬眉毛:“狐仙大人说,这种小角色我自己就可以轻轻松松解决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   管狐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   绯纱静歪了歪头。   “虽然大部分的敌人都在别的地方,但还有一些动向不明的……”似乎有什么顾虑的样子,管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总之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吧,我在学校那边等你。”   “好!”   爽快地点着头,少女简单整理了下因为刚才一路奔跑而有些凌乱的头发与裙角,往巷子外面走去。人影离开,短暂的一束阳光照射进来,但短短几秒钟后,本已离去的少女忽然又一步一步,脸色苍白地退了回来。   她一退,入口处便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   “你……你是……”   绯纱静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可脚步缓缓后退,一边靠近那满是涂鸦的肮脏墙壁,一边也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不成样子的询问。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个礼貌而生疏的笑容,可这个无可挑剔的笑容,出现在这个格格不入的场合时,却俨然多出了几分诡异。   “你好。”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亲切:“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饭纲信之。是饭纲纪之——刚才借管狐之口和你说话的那个家伙——的亲哥哥,你可能听过我的名字……哦,看你的表情一定是听过的,那么也应该知道我们的目的。”   “你……”   绯纱静仍在后退,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饭纲信之看着这一幕,笑容更深:“说实话,其实我很看不起像你这种学会了一丁点本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材,但唯有在这一刻,我不得不感谢你的这份愚蠢。因为这让我省下了很多不必要的时间,毕竟就算纪之再怎么没用,但要瞒过他那堆管狐偷袭你,也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谢谢你,有一句话我很很喜欢,浪费时间等于慢性自杀。”   又往前一步,望向怯弱无助的少女:“没有人可以救你,当然,你可能会将希望放在我那个蠢到极致的弟弟身上,可他现在还在你的学校……当然,你的学校离这里很近,以纪之的本领,只要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能赶到,可惜的是,现在,我和你之间的距离更近。所以……”   嘴角上翘,原先疏远的笑容,这一刻却蓦地染上了不加掩饰的恶意:“你有五分钟的时间,尽情挣扎吧。像一只不相信自己会死的小兔子一样,拼命挣扎,甚至不惜用脚去踹飞在天上的鹰隼,我很喜欢欣赏这种属于弱者的挣扎,这能让我体会到生命的美感与……一种你们很喜欢提到的,所谓不屈的精神。”   “当然,我更喜欢欣赏的,是弱者在发现自己的挣扎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那种从出生开始便坚信不疑的道理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时候,所露出的那种绝望,那种悲哀……实在是太美丽了。哦,请见谅,只要一想到你接下来也会露出那种美丽的神情,我就难掩自己的激动……”   说完,饭纲信之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取出眼镜布来,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整个过程中都是闭着眼睛,好似一点也不担心面前的猎物趁机攻击或是逃跑一般。   猫捉老鼠。   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   但预想之中的“困兽之斗”却迟迟没有来到,心底涌上一丝疑惑,更多的却是不屑。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竟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吗?   他早就知道眼前之人的出身,一个破败已久的阴阳师家族,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阴阳术,这个叫绯纱静的小姑娘本该碌碌无为,与其他蠢蛋一样茫然地度过一生,在无知中死去。   该是你的东西,便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东西,染指了,便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摆脱无知,贪食禁果的代价,便是早早地结束生命,经由他的审判,凄惨万分、痛苦无比地死去。   心有定见,饭纲信之重新戴上眼镜,但也就在眼前清晰与模糊的两种景象重合的一瞬间,陡然,破风声起,一道白光直射而来!   他却像是早有预料,只微微偏了偏头,便让如弹丸一样攻过来的管狐落了个空,又往巷子外面射了出去,绯纱静不敢发抗,他的那个蠢弟弟却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地放弃。   也好。   很久没教训一下纪之了。   还记得两人小时候,纪之救助治伤,并偷偷摸摸养了三个月的小鸟被自己当着他的面亲手捏死,随后颠倒一下是非,不仅没有受到家长的惩罚,还让那个蠢弟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那时愤然而绝望的表情,真是令人愉悦。   思及此,饭纲信之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可随着眼前的视界重新清晰,他却发现,对面几乎退到墙壁边的少女,竟然也在笑。   不是挑衅之类的笑容,而是一个得意洋洋,如同偷到了奶酪的老鼠般的得逞笑容。   “你——”   绯纱静终于把整句话说了出来。   “你中计啦,大叔!”   ……   “信哥。”   饭纲信之猛然转身。   不知何时,他已来到小巷的中间,而因此空出来的入口,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与他长得十分相似,却又因为太久没见而显得有些陌生的青年。   青年站在那里,脸上身上都打着绷带,看上去颇为狼狈,但他将双手插在口袋之中,肩上趴着一只身躯细长的雪白狐狸——刚才发动攻击的那只狐狸——正伸出头,亲昵地蹭着他的左脸,身后背着一把用写满咒文的布条包裹住的长条形物体,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   隔着金丝眼镜,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饭纲信之随后看向那层层的咒布:“灵枪,万寺巢——”   “饭纲一族的传家之宝,和狮子王一样,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使用。”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模样狼狈的青年闭了闭眼:“信哥你曾经用过的武器。”   “所以,你现在拖着一身伤势,又不惜把这个小丫头当成诱饵,只是为了向我炫耀在这短短的几年里,你已经彻底取代了我的位置吗?”   “不。”   饭纲纪之反手一握,一抖,一圈圈的咒布落在地上,随之露出的,是一口看似暗沉无华的长枪。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血脉相连的兄长,勾了勾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不那么吃力的笑容:“我只是……准备做一件从很久以前就想做,却一直没机会实现的事情……”   “……狠狠揍你一顿罢了。”   ps:随缘更新第二发,果然过气如青白,也只有恢复更新的第一章才有人舍得搭理一下(叹气) 第八十九章 游鱼见饵(二)   若有若无的烟雾之中,突兀地亮起了一点火光。   帝伊右卫门两根手指夹住香烟,又抽了两口,砸吧砸吧嘴,露出一副十分惬意的表情,懒洋洋地往前看去。   前方,公寓仍是公寓,看上去毫无变化,但本来在身边的其他四名同伴,却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回过神时,只剩下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花坛旁边,脚下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长得令人毛骨悚然,像是有什么怪物潜藏其中,随时都有可能扑出。   “小兔崽子,看来你死了一次之后别的没啥长进,只有这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啊,其他人也就算了,居然连我一起关在这里面……就真不怕你最得意的这个四重结界被我轻松破解,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嘛。”   “已死之人,还要名声做什么。”   不见人影,只有牙城守低沉压抑的嗓音,仿佛从极远处传了过来:“而且,这几十年来,帝老爷子您也没有成功破解过我的四重结界。”   “那是大家朋友一场,我以前想着给你留点面子。要不然像这种破烂玩意,我闭着眼睛放一个屁——”伊右卫门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烟来,满脸不屑:“都能把它给崩了!”   “请放。”   “哈,你以为屁是说放就放的么,要先酝酿一下!”   “没关系,我可以等。”牙城守仍是那慢吞吞的语速:“但与您一同前来的其他几位,却未必有像我一样的耐心,可以一直等下去……”   “放——屁!”   ……   当!   斩首大刀兜头一斩,与巫女右手的单锏重重相撞,空中顿时爆发出一声锵然巨响,万点火星迸射四散,仓间铃左手一翻,另一支鎏金锏搭了上来,双锏交错,用力砸下。重如千钧的力道,毫无花俏的一击,竟砸得那把斩首大刀往下一沉,泰半陷入泥土之中!   “啊——”   一声大喝,仓间铃收回双锏,再度砸出,戴着面具的矮胖女子试着拔了下兵器,但大刀深深陷入地面,一时之间竟是拔之不出,前方劲风狂吼,鎏金锏呼啸而来,她松开握刀的双手,一蹬地面,身形猛然间往后退出数米,下一刻,弓身踏步,右拳如炮弹般轰出!   仓间铃双手一翻,双锏拦在胸前,眼前白鸟川丽美一拳打来,强大的力量仍是震得她不断后退,正要反击,下一刻,却是更加凶猛的攻势压了上来!一步接着一步,一拳接着一拳,白鸟川体格又矮又胖,在近身搏斗上本该十分吃亏,然而此时每一拳轰出,都带着犹如闷雷的轰鸣,即使拥有杀生石的痊愈能力,面对如此这般的狂攻猛打,仓间铃却也不敢贸然用受伤换取优势——她很清楚,身为对策室的支部长,白鸟川丽美很有可能掌握着某种克制杀生石的能力。   一进一退,狂风骤雨似的进攻持续了片刻,陡然间,白鸟川双拳一收,左腿飞起,仓间铃回以一记同样力道十足的膝撞,两人皆是类似的怪力风格,此时全力以赴,交换了一招,各自退了一步,巫女左手锏拦在身前,右手锏却抓住空隙,陡然间挥了出去,同一时间,白鸟川丽美的身体如同皮球般地一下蹦起,竟是以一种类似于“铁山靠”的技巧,整个身体猛地撞了过来!   ……   “四重结界,但我们这边可不止四个人。你们留在这里的人手也未必能凑够四个,而因此空缺出来的人手,就可以专心准备破解结界的手段。”   帝伊右卫门叼着香烟,优哉游哉地说道。   牙城守没有回应,他却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刚刚进来之前,我正好接到了小菖蒲那边的联络,仁王与忌野刹那正在树海那边,对上了土宫雅乐和服部忍,金丝眼镜那个斯文败类又被纪之堵了个正着,现在估计正被按在地上暴打。如果你们没有其他暗藏的援军,那大概现在留在这里看顾谏山冥的,除了牙城你,也就只有那个古里古怪的忌野冬绘,以及仓间兄妹了。我说得对吗?”   “嗯,你不回答,没关系。我也还在酝酿……丽美是出了名的难缠,她那个不讲道理的怪力,甚至可以不顾后果强行破坏结界……你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所以一定会让谁去牵制住他。仓间哥哥练的是弓箭,不擅长近战,所以……丽美现在的对手,不是忌野冬绘,就是仓间家的妹妹了。”   “至于另外三个嘛。庆太实力不错,但脑子不好,不擅长破解结界之类的复杂神情,就算晾着他一个人,一时半会恐怕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反而是土宫和谏山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得到了所谓的黑巫女传承,一个更是真正破解过你的四重结界。所以只要牙城你的脑子还没有完全被杀生石侵蚀殆尽,就绝对不会放任这两个小家伙随便乱搞。”   “而她们本身的实力不怎么样,所以……只需要让一个人来牵制住即可。”   “我说得对吗?”   ……   “左边!”   示警声一出,神乐身形旋走,立刻闪到了黄泉背后,而黄泉手中长刀一扬,乱红莲从旁边疾扑而出,挡在两人面前,一张嘴,由灵力凝聚的光柱倾泻而出,正正撞上了从远方飞射而至的一点紫色光芒!   两股巨力相撞,那点紫光在乱红莲的咆哮波中显得无比渺小,俨然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却与光柱僵持许久,双双抵消,紫光熄灭,“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支常见于神社之中的破魔矢。   封魔之箭——这招曾经是名列十二神将之一的仓间明最出名的绝技,但在使用者被杀生石侵蚀之后,原本洋溢着神圣气息的箭矢,也随之染上了不祥的咒力。   “人呢?”   “气息已经消失了……”   “啧。”   听见神乐的回答,黄泉忍不住咋了下舌头:“也太能躲了。这样冷不防一箭过来的话,根本没有时间让你用出那招呼应神雷啊……”   “只能等其他人了……又来了,这次是右边!”   昙华剑光芒一绽,凭借着剑与人的冥冥感应,神乐立刻出声提醒,黄泉晃了晃脑袋,那扎得高高的马尾往上一飘:“乱红莲——”   “咆哮波!”   ……   “同样的,你最忌惮的人是我,最需要提防的人是我,所以你亲自留在这里,好让我无法分心,却又不敢现出身来。因为你害怕自己一出现就会被我打爆头!”   “……那又如何?”   沉默许久的牙城守终于再度开口。帝伊右卫门只是哈的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在思考接下来的一句话该不该说出来。毕竟,连我也觉得这句话实在有些太过分,很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的自尊心。”   “什么?”   “你以为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安排。放着庆太一个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出破解四重结界的方式,而其他有可能或者实际破解过结界的人则都有各自的对手,一下子分不出心来,直到你们或者我们其中一方的援军赶过来为止,都只能一直这么拖下去。而与你们不同,这边的都是活生生的人,稍微出现什么差错,受伤或者死亡,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惜啊可惜,你却忽略了一点。”   他取下叼着的香烟,随意一甩,那本已微弱之极的火焰顿时熄灭,从口鼻间喷出最后一口烟雾:“四重结界是你所创的独门法术,你因为它而名震一时,入列阴阳厅十二神将,号称‘难攻不落的牙城’。可以说,你这一生中的大多数成就,都离不开四重结界这个法术。”   “但牙城啊。”   伊右卫门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却又像是在为什么东西感到失落。他用两根熏黄了的手指捏着灭了的香烟,看着那最后的白雾消散在空中:“时代变了。”   “如果说几百年前还能一招鲜吃遍天,那在现在这个时期,即使一个法术是你独创,即使你将它藏得再好,再深,从来没有教授过任何一个人……”   “也总有一天,会有比你更聪明的人——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很多人,会研究出这个法术的奥妙,即使不如你来得熟悉,也能够使用它,掌握它,破解它……虽然你可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四重结界,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法术了。”   “什——”   话音刚落。   陡然,整个空间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地震般的震动中,伊右卫门抬起头,看见远方的天际蓦地出现了几道裂痕,裂痕由小转大,不过眨眼之间,已经密密麻麻如蜘蛛网一般,布满了整片天空!   “不可能,不可能!”   仿佛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而慌乱地伸出手去,牙城守蓦然喊了起来,伊右卫门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可能的。”   “牙城啊。”   他叹了一口气:“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你就被这个不断前进的时代给抛在后头啦。”   ……   “按照这张图上面的解释,要从内部破坏四重结界,除了同时从四个结界之内发动攻击,还可以通过按顺序攻击十一个灵力节点的方法,来彻底阻止这个结界的修复机制,不过……竟然有十一个节点啊……普通的结界只有两到五个关键节点,这么复杂的结界也不知道牙城守是怎么创造出来的,我光是看一下这个解构图就开始头疼了……”   “可惜,这样的人物,现在也变成我们的敌人了。”   话音一落,渊间庆太单臂一扬,一张通体漆黑,系有三条弓弦的长弓凭空出现,轰一声,落在他的身前,激起满天尘土。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三秒钟内击破十一个节点吗?有趣!”   咔!   用力咬碎了嘴里新的棒棒糖,一边胡乱咀嚼着碎了的糖果,感受着从舌尖蔓延开来的甜意,他不禁露出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就让你见识一下,渊间流的本领——”   他手一搭上弓弦,三弦之上,竟同时浮现出三支同样漆黑如墨的箭矢,渊间庆太缓缓拉开强弓,稍一瞄准,松手,三声弦鸣合为一道,箭如流星,分别射往三个方向,空无一物的天际,顿时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痕!   “再来!”   强弓再张,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   四周的裂痕正飞快扩大!   仓间铃满脸惊愕,几乎是仓皇地挥动双锏,挡下白鸟川丽美如暴风雨一般不断挥下的拳头,某一刻,两道身影掠过深陷入地的大刀,白鸟川往旁边扑出,一个翻身,竟硬生生将那把足足有两个她长度的大刀拔了出来,连人带刀,风车也似在空中接连旋转了好几圈,背对着初升的晨光,劈斩而下!   ……   “结界开始崩溃了。”   “不愧是几位支部长。我当初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加上小秋和这把剑才好不容易打破了这个结界……”神乐用佩服的语气说着,却被黄泉用力揉了揉脑袋。   “这可是阴阳厅十二神将的拿手绝技,像你这种刚起步的雏鸟能破解才是不正常!真是的,还敢在我面前炫耀,该打!”   “黄泉……”   没什么营养的几句对话之后,两人各自看向周围,目光又逐渐严肃起来:“那个藏起来射箭的已经很久没动静了……是离开了吗?”   “根据情报,对面应该就是仓间明了。只是神宫寺室长他们曾经和那些人对上过一次,按照室长的描述,现在的仓间明应该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只会听从妹妹的命令行动才是……”   两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置身在逐渐崩溃的结界空间,无数裂痕飞快延伸扩大,让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不真实,好似整个世界都在崩离瓦解,也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面前的公寓大门忽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地——打开了。   隐约的雾气中,一个又高又瘦,作神主打扮的男子站在门后面,目光淡漠而平静地望了过来。   在看到这个目光的瞬间,两人便明白,眼前之人绝不是什么“傀儡”,而是一个可以思考,可以独立判断是非的人类。而仓间明的视线,只在两名少女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便落在神乐掌中的昙华剑上。   “呵……”   他仿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却由于声音实在太轻,落在这边的两人耳中时,已像是一阵毫无意义的风声。但昙华剑没有示警,乱红莲也并未感受到威胁而发出低吼,仍是乖乖地待在黄泉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黄泉将狮子王交到左手,牵起神乐,警惕地往那边走去。   一直到两人走到自己面前,仓间明始终没有其他的动作,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她们。   “昙……华……圣器……”   过得许久,他才又一次像是十分吃力般地,从嘴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字句:“已经……等得……太久了。用剑,让我……解脱,然后……然后……”这句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一度凝聚起来的眼神再度涣散,黄泉追问道:“然后?”   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只听仓间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整个人也开始痉挛般地颤抖起来。四周的结界仍在不断崩坏,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神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想……解脱。”   “是。”   “我……”   “做得到吗?”   握住昙华的手指蓦地一紧,又逐渐放松,神乐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再犹豫,抬手一剑,深深刺进了男子的胸口!刺进去的位置却没有鲜血流出,伤口周围反而漾起一种诡异的深紫色,却被昙华剑放出的淡金色光芒压制,急躁不安地晃动着。而随着剑刺入胸口,仓间明的身体停止了颤抖,眼神也再度有了焦点。   “多谢……”   他冲着神乐微微一笑,随后来回看着两人,表情渐渐认真:“忌野刹那准备了很久,她打算解开树海的封印……解放草壁操。”   “草璧操?”   “一个可怕的恶魔……”说了几句话之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也好似变得流畅起来:“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去阻止她。阻止那个……疯子。”   “好。”   黄泉点头答应下来,仓间明的神色一松:“那……拜托你们了。”   “有什么遗愿吗?”   “遗愿……”听见黄泉的这个问题,男子像是忽然怔了一怔,他微微地抬起头,眺望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结界,又是许久不发一言。   “可以的话……”   咔嚓!   结界彻底碎裂,四周景象不断变幻,眨眼之间,已回到了真正的现实之中,白鸟川丽美、渊间庆太与帝伊右卫门都在旁边,除了伊右卫门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之外,其余两人仍然拿着武器,满身杀意。   “好了,既然已经打破结界,就赶快去里面救回冥丫头的灵魂,顺带送那几个可怜的家伙转世投胎吧。”伊右卫门又摸出一根新的香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火,看了看周围,如此说道。   黄泉与神乐两人却忍不住闭了闭眼,在她们的耳边,好像还残留着那轻得像风一样的声音:“……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让铃……再错下去了。”   与此同时。   前方的公寓之中,陡然传出一声野兽般的凄厉哀鸣:   “哥哥——” 第九十章 游鱼见饵(三)   接下来发生在公寓之内的战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可言。大概是没料到四重结界会这么快就被破解,几位前十二神将后续的应对堪称仓促无比,再加上这边乃是有备而来,一加一减,不过片刻,便已经有了结果。   “看来杀生石虽然能让人复活,却终究做不到完全一模一样。当初的牙城绝不会这么盲目自大,除了四重结界之外其他什么手段也不准备……他不是这种性格。”   “复活什么的,也有可能是借尸还魂。”   “……那样的话,就太可悲了。”   摇了摇头,帝伊右卫门沉默几秒,将本已掏出来的香烟又塞了回去。他拿着半空的烟盒,四处一望,昏暗的房间内堆满了杂物,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其它人正忙着四处找寻可能存在的情报,一边的墙壁上破了个大洞。   地上倒着一具尸体。   曾经号称“难攻不落”的牙城守,如今彻底死去了,虽然经历了一番恶战,他的身躯倒还称得上完好,只在胸口钉着一支羽箭,脸上仍是那种苦涩的表情,眉眼之间,却又好似带着一丝释然。   只是连伊右卫门自己也不知道,这份释然究竟是真实存在,亦或是他因为不忍老朋友如此凄惨地死去,幻想出来的最后一份救赎。   但其实到得现在,真相如何,都无所谓了。   数十年来已见过太多同伴的牺牲,此时这悲伤也只在老人心中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过于浓重的痕迹。反正自己不久之后也会过去的……   伊右卫门有些自嘲地一笑,也是这时房间昏暗,众人又在忙着其他事情,错过了这位一向吊儿郎当的关西支部长难得的正经模样。   他随后耸了耸肩,回过神来,将烟盒揣进兜里:“可惜只留下了牙城一个。”   “也没办法。”渊间庆太本来在检查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闻言转过头来:“那个疯女人……根本就是在拼命。真的,喜欢自己哥哥的人我见过不少,就没见过疯到这种地步的。”   想起不久之前的战斗,他撇了撇嘴,却也难免感到一丝后怕与心悸。   方才几人打破四重结界,冲杀进来,与三位前十二神将激战了一场,牙城守由于结界被破坏遭遇反噬,第一个露出破绽,被渊间庆太射杀。   仓间铃则因为兄长之死,整个人近乎疯狂,用得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即使有杀生石带来的快速痊愈能力,带着仓间明的尸体突围而出时仍是受了重伤,奄奄一息。   但众人终究没能留住她。   回想起仓间铃那浑身浴血,撞破墙壁逃走的骇人姿态,气氛一阵沉默,片刻,伊右卫门吐出一口气:“小铃从小就没了父母,和她哥两人相依为命。仓间明也是个挺可靠的小伙子……可以理解。”   “有什么收获吗?”   他换了个话题,其他三人此时也都结束了调查,起身靠近过来。   “没有。”白鸟川丽美一如往常地言简意赅。   “我们这边也没有……他们很谨慎,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留下。”黄泉也摇了摇头:“而且最关键的冥姐也不见踪影……”   “你确定谏山冥的灵魂被关在这里?”   “我……”被伊右卫门这么一追问,本来就逐渐怀疑自己的黄泉不由一窒,但她稍微犹豫之后,还是点头道:“是,确实是这个地方。”   伊右卫门砸了咂嘴巴:“那就以谏山冥的灵魂曾经在这里为前提来讨论吧。灵魂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唯有用某些特殊的道具和手段才能将其囚禁起来,我们姑且假设忌野刹那这帮人手头上有类似的东西……而看牙城的反应,显然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过来。”   “是陷阱。”白鸟川插了一句。   “一个我们不得不乖乖踩进去的陷阱。那么现在陷阱踩完了,谏山冥不在,那个情报里不男不女的家伙……好像叫忌野冬绘来着?他也不在。按照谏山丫头的说法,忌野刹那刻意用谏山冥作为诱饵,想把我们拖在这里,目的是想要趁机放出树海里面的草壁操……啧,真是麻烦。”   提到最后的名字,伊右卫门忍不住狠狠地咋了下舌头。见渊间庆太与白鸟川丽美也变了脸色——后者自然早就摘了面具——黄泉与神乐对视一眼,都感到不解。   “那个,请问您说的草壁操是……”   “一个故人。让我想想具体该怎么说明……还记得那个贺茂贞姬吧?高得跟个电线杆一样,头发这——么长的女人。”伊右卫门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神乐一边点头,一边暗想这话如果让那位前辈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当然,她也没有偷偷告密的胆子就是了。   “当年贺茂贞姬、你的奶奶土宫琉璃和草壁操,三个人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好朋友。而这三个人里面,土宫琉璃二十岁不到便已经能够完全驾驭白叡,实力就算比起现在的那些十二神将也毫不逊色。”   说到这里,伊右卫门停了一停,似乎是嘴唇有些干燥了,舔了两下,继续说道:“而有一次……我们开玩笑地比试了一次。贺茂贞姬,土宫琉璃,我,加上峰不死子,我们四个人一起对付草壁操。四对一的战斗……”   “……我们连十招也没撑过去。”   话音刚落。   出租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这样的高手……”黄泉张开嘴,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也和其他人一样……死在富士树海里面了?”   “所以人们才会管那里叫‘魔境’。”白鸟川丽美平淡地说道。她随后看向帝伊右卫门:“我们马上去树海。”   “忍和雅乐在那边。”   “不够。”   “也对。”   这边白鸟川与伊右卫门一问一答,另一边,神乐却怯生生地举起手:“那个……关于贺茂大人的事情。”直到现在,她才将贺茂贞姬早前说的话与现状联系起来。   “我能感觉得到,这把刀正在欢呼。这可能代表它的主人即将脱困而出,以防万一,我要去树海一趟。”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里的主人指的是不是草壁操,但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前往树海,显然也与对方脱不了关系。如此这般说完,几人更加紧张,伊右卫门推了推他的墨镜,嘴角吊儿郎当的笑容也慢慢收敛起来。   “庆太,通知菖蒲,让她派人过来安葬牙城,我们立刻赶往树海支援其他人。”   “知道了。”   “顺便问一下,饭纲那两个小子的情况怎么样了……小的那个不会已经被打死了吧?”   “不会。”   渊间庆太正忙着低头按手机,一旁白鸟川却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她才说了如此判断的原因:“有万寺巢在。”   “万寺巢啊……有这把枪在,饭纲信之确实赢不了小的,前提是……不会失控啊。算了,现在也没空担心那小的了,他自己选择卯上饭纲信之,死了也怨不得人,走吧,不管怎么样,草壁操必须老老实实待在树海里面。”   抬起手随意地招呼了一下,帝伊右卫门转身就走,推门而出,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来,他站在公寓的走廊上,望着外面来往的行人,默默地吸了一口气。   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咕哝了一句:“要不然……就真的完蛋了。”   ……   富士树海外围。   两处战场,相距不过百米,却是一动一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嗤!   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道冲天而起的血箭,元道拔出刺在对方小腹中的长枪,往前走去。那人连肠子都流了出来,竟还有力气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踝,连续抓了几下,什么也没碰到,手臂无力地跌了回去。   四周横七竖八,一地断肢残骸,都是作忍者装束的黑衣人,有的半个身体被打得扭曲变形,有的则是同样被一枪钉死在地上、树上,血液浸在土壤之中,刺鼻的血腥味,几乎令人呼吸也为之滞涩。   一眼望去,光是这小小的空地上,就有二十五六具尸体,元道立在其中——也只剩下他一个还能站着的——手腕一抖,枪尖上血珠飞震开去,随后将暗红色的长枪重重顿在地上,合起双掌,微微低下头来,眉眼低垂,满是伤疤的脸上不见凶煞,仅余悲悯,嘴唇翕动,竟像是在为这满地亡灵诵经超度一般。   “咳……咳咳咳。”   一阵短促的咳嗽声从不远的林子里传来,“仁王”却好似没有听见,仍在低声诵经。   片刻之后,穿着暗色长裙的高挑女子摇晃着站了起来,她半身浴血,头上的小圆帽也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一条手臂折了,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还紧紧握住忍刀。   服部忍站在阴影里,毒蛇似的目光盯着元道看,却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直到诵念的经文告一段落,元道重新垂下双手,她才沙哑着声音开口:“原来你还会帮自己杀死的人念经吗?”   “以前不会。”   “真是菩萨心肠。”   “菩萨不杀人。”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人。”   元道终于抬起头来,然而他双眼紧闭,布满疤痕的脸庞像是已经失去了展现表情的能力,抽搐一阵,只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诡异神色:“……一个死人。”   服部忍沉默了片刻,忽然“呵”的笑了一声,摇晃着那只断了的手臂,慢慢伏下身子,阴影之中,那一袭黑色的长裙,像是一只雌伏的母豹。   “拿枪!”   元道却没有伸手去拿枪。   “我不杀你。”   “你已经杀死了足足一半的服部忍军!”   “他们没能接住我的枪,而你,接下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生活中的寻常琐事,他握住长枪,就这么任枪尖拖地,带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颤鸣,缓缓往前走去。   “如果即便如此,你也选择舍弃这条性命,我不会阻止。如果你的性命——”   人与枪,穿过树林,与服部忍错肩而过。   “只有这种程度的价值。”   直到他走过这片树林,那把黑暗中仍然闪烁着寒光的忍刀,依然没有朝他挥过来。   “咚”的一声,背后传来了像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元道的脚步微微一顿,拖着名为“鬼哭”的长枪,继续往前走去。   ……   另一边,位于树海结界之外,正在对峙的两道身影,却是平静得不可思议。   忌野刹那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抱臂,懒洋洋的目光看着对面如老僧入定的中年人,后者盘腿趺坐,身前从左到右,在地上插着七支金刚橛,一道金黄色的结界若隐若现,封锁了周围的空间,将两人独立在内。   而在土宫雅乐身后,封印法阵浮现,白叡盘旋空中,当啷当啷的锁链晃动中,黏连着口水的森森牙齿不时咧开,朝着忌野刹那发出一阵阵似威胁又似挑衅的低吼声。   “真是烦人……喂,你不管教一下你养的那头畜生吗?恶狗咬人,可是要你这个主人赔钱哎。”   忌野刹那抬了抬下巴,优哉游哉地说道,见土宫雅乐毫无反应,又很失望地垂下肩膀,重新靠回了树上。   “喂,你这样很没意思的知不知道。对付不了我的菩提之眼,干脆什么都不想,像个乌龟一样地缩起来……土宫家有你这么一个当主,也真是够窝囊的。哦,听说你好像是入赘的?该不会是觊觎白叡,故意把老婆害死了吧?”   好半晌。   土宫雅乐仍是一言不发,映在她菩提之眼之中的心境也如古井无波,刚才那有意激对方动怒的话语说出来,竟连一丝波澜也惊不起来。   若不是现在急着做正事,忌野刹那倒还真有些佩服起对方这种好脾气来。她无聊地看了看周围,这个封印结界并不高明,她只需要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能用超过十种方法打破它,比吃饭喝水更加简单。   但在这短短几秒里,白叡与土宫雅乐肯定会袭击过来。虽然她并非做不到一心三用,可对方一人一兽,皆非易于之辈,忌野刹那没有足够的把握。   她赌不起。   所以即使知道这正是中了土宫雅乐的下怀,也只能继续这么干等下去。   “但很快,元道就能干掉那些没用的忍者过来帮忙了。到那个时候,你必死无疑。”   她用一种挑衅十足的语气说道,而这也确实是事实——忌野刹那相信,以土宫雅乐的见识,断然不会认为服部忍加上几十个忍者就能够干掉“仁王”元道。   除非对方还有后手。   但阴阳厅不主动插手的情况下,对策室又能从哪里调来那么多的战力?   总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罢。   想到这里,忌野刹那也不再着急,抱着胳膊,继续慢悠悠地跟他耗时间。   至今为止,一切仍在计划之中。   ……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盯——”   “……好啦,我承认,仓间妹妹能够杀出来确实是出乎意料。没想到除了爱情,亲情也能让一个人不惜一切到这种程度呢。嗯哼,真是学到了。”   啪一声,折扇打在掌心,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远远地窥视着树海结界外侧的战局。   “不过仓间妹妹就算逃出来了,短时间内也没力气打架……无伤大雅啦。你说对不对啊,我可爱的小彩线?”   沉默,漫长的沉默。   忌野冬绘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折扇一晃,打开四个大字:“你说得对”,自顾自地摇了几下,这才在小萝莉似乎带着些鄙夷的目光中重新说道:“那么现在,双方主要的棋子都已经入局了。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土宫雅乐不能死,现在的两道结界已经是极限,再失去一道结界,恐怕挡不住草壁操,而一旦让草壁操脱困,距离里面那只怪物苏醒的日子便也不远了……绯纱静更不能死,否则那头狐狸发起怒来,能把整个东京都给掀个底朝天。”   “阴阳厅迟迟没有动作,想来是那位‘天将’仓桥想坐山观虎斗,最后轻松坐收渔翁之利,他早就看对策室不顺眼了……嗯哼,恐怕阴阳厅里一部分的人甚至在期待着那只怪物脱困而出,好让他们得上一笔大功劳。真是……愚蠢到让人发笑了啊。”   “那么小彩线啊小彩线,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可以既保持和刹那的合作关系,又能够让整件事情不至于闹得无法收拾,最重要的是,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我那位不能说名字的老朋友变回来了——虽然我很不希望她回来,但她一向命硬到不行,大概这回也死不了——不至于气到满世界追杀我……”   “我觉得……很有难度。”小萝莉终于慢吞吞地说道。   “我也这么想。”   忌野冬绘耸了耸肩,露出一个苦笑:“所以我放在你身体里面的谏山冥可以说是我们的保命符,你可千万、千万别不留神把她给吃掉了啊。”   “很有难度。”   “我可爱的小彩线啊——”几分真几分假地惨叫了一声,立刻又变回原来笑嘻嘻的轻浮模样,忌野冬绘一合折扇,周身气势为之一变:“总而言之,先赶在土宫雅乐打坐打到崩溃之前,帮忙保下他吧。”   ……   ps:各位元旦快乐~   可以的话,请也去支持一下青白的新书,现在的订阅成绩实在是扑街到极点了……新书成绩变好一点的话,这本的更新应该也会相对稳定一点,就是这样,拜托了哦~ 第九十一章 游鱼见饵(四)   世事如棋。   等到一件事结束,尘埃落定之后,人们回头去看,往往会因为某个人在某一个地方做错了某些事情,导致整个局面急转向下,当事人已经付出代价,观棋的却替他又急又气,这个人居然错成这样,如果换成自己,一定能做得比他好上千百倍,力挽狂澜,扭转胜负云云……直恨不得以身替之。   归根结底,输赢之后,经过许许多多人的推演、复盘,大概总能发现一些不应该犯的纰漏,一些原本可以及时挽回的错失。很多时候,在当事人眼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并不像一盘棋。   而更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枚骨牌倒下的瞬间,连锁已成,其余骨牌接连倒下,有些人直到最后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有的人意识到了,却身在其中,无能为力。   若是从后往前看,这整件事也正正像是这样一副排列好了的西洋骨牌,各种各样的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四下奔走,合纵连横,紧张的气氛不断升温,仿佛随时都会迸射出火花。但所有人又都感觉得出来,这张弓弦还没有绷到极致,还有时间让他们计划筹谋,为不久之后彻底爆发的冲突做好足够的准备。   然后,在某个时间点上,一根手指伸过来,轻轻碰了碰最前面的骨牌。   让它往后面,稍微地倾斜了一点。   而眼下,还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这些微的变化,以及接下来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树海。   土宫雅乐略略抬起眼睑,看了正对面的白发女子一眼,随后又收回了视线。他盘腿而坐,双手在身前结独钴印,心如山岳,无欲不争,令对手能够看透内心的怪异眼球无用武之地。   传说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曾经遇到过一种名唤觉的妖怪,那种妖怪能够看穿人的想法,并将其一一夺走,到得最后,被盯上的猎物甚至连思考能力本身也会被吞食殆尽,沦为痴呆。   而安倍晴明当时采取的方法,便是禅坐入定,不想外物,那只觉看着美食在前,却死活吃不到,最后竟生生给饿死了。   当然,忌野刹那的菩提之眼乃是机缘巧合之下从西藏某座寺庙处所得的法器,即使无功而返,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其中的道理却是相通的。   他心中无思无想,便无破绽可言,而拥有神智的白叡又能弥补因此可能露出的防守空隙,一旦忌野刹那出手,与白叡交战的刹那间,已足够他做出最恰当的应对。   至于时间。   能多拖一分一秒,其他同伴就能有更多的时间赶过来支援。虽然不知道忌野刹那在打着什么算盘,可在时间这一点上,他同样不着急。   两人皆在等待。   等待一个足以改变现状的契机。   但谁也没想到,契机竟然是以一种谁也不曾预料到的方式,突兀地降了下来……   ……   乓!   一声巨响,整个结界都跟着震了一震,长枪收回,再进,精准无比地刺在了同一点上,以枪尖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开始浮现,转眼间,整个金色结界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元道掉转枪尾一扫,只听咔嚓咔嚓脆响之声不绝,结界化作满天碎片四散,他站在原地,倾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这才迈步而入。   “你看,我的人来了。”   刹那抬起下巴,得意地看了土宫雅乐一眼。插在地上的七支金刚橛已随结界破坏而齐齐断裂,土宫雅乐却仍是一动不动,静坐如山,她没什么意思地撇了撇嘴,身子一晃,从靠着的树干上站了起来:“既然你来了,这个没意思的老家伙就交给你处理了……上次好像是因为贺茂贞姬插手,这回大概没有其他搅局者了,如果再失手一次,我可就真的要对阴阳厅所谓的十二神将彻底失望了——”   元道没有答话。忌野刹那也早就习惯了这位仁王沉默寡言的个性,摇了摇头,并未多言。反正真正的元道早就死了,此时站在这里的不过是被杀生石侵蚀改造之后的恶灵,无论生前是什么性格,在所有负面感情被极度放大的这一刻,她并不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何况还有菩提之眼。   这只眼睛面前,任何人皆无秘密可言。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忽然从林外传了过来。仿佛被在场众人一致遗忘的白叡发出低吼声,忌野刹那听见声音,转过头去,接着却微微一怔。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   清晨时分,林子里起了一片淡淡的雾气,她看着手中拿着一柄折扇,脸上带着柔和笑容的青年,眼神中渐有凶意凝聚:“你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嗯哼,这种眼神真是吓人。在下这不是担心你们这边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会缺少人手什么的,所以才特意赶了过来嘛。”忌野冬绘耸了耸肩膀,口中虽然连声说着吓人,神情却仍然悠闲自在:“而且,咱们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才是。作为合作伙伴,刹那小姐你的语气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尊重哦。”   目光对视了几秒,刹那移开视线,那一瞬间的凶戾也跟着收了回去,她推了推眼镜:“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饭纲信之自己一个人跑去狩猎绯纱静,好像让他弟弟给堵了,两人正在交战。至于咱们的大本营嘛……嗯哼,可喜可贺的全军覆没。所以刹那小姐你最好抓紧时间,那几位分部长和两个小姑娘现在大概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不用你操心。”   “是是是。”   忌野冬绘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话说回来……这位土宫家的当主,能交给在下解决吗?”   “哦?”   尽管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土宫雅乐却如同聋了一般,仍然稳稳坐在地上,忌野刹那的目光扫过去时,竟也看不出他心中有任何想法,同样找不到一点破绽。   倒是好定力。   她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可惜定力再好,今天也注定要变成一具尸体。问题是被谁所杀而已——在这一点上,倒是可以大做文章,转着类似的念头,刹那再一次望向自己这位“先祖大人”,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为什么?”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折扇打了打掌心,忌野冬绘笑眯眯地回答道:“既然大家是合作关系,在下自然要想方设法提高这边的地位与话语权。尤其是马上会有一位绝世天才要加入我们的这个同盟,为了到时不被边缘化,当然要趁现在尽可能拿下一个大功劳了。而刹那小姐你肯定是对策室他们的眼中钉,面对的阻力必然也是最大,与其选择与你一同打开结界,迎接草壁家的那位天才……”   “土宫家主的人头与七分之一的树海结界,同样也是一件足以令人铭记的大功啊。”他停了一停:“如何?我心里面想的东西,应该和这番话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刹那沉默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插在腰间的枪柄,似乎正在思考,却迟迟未能做出决定。片刻,忌野冬绘又催促道;“刹那小姐,时间宝贵啊。”   “……那就有劳先祖大人了。”   最后深深地看了面带笑容的青年一眼,忌野刹那转身便走:“元道,既然先祖大人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你就跟我一起来吧。”   元道仍然一言不发,拖着长枪,踏着沉重的步伐跟在白发女子身后,与忌野冬绘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那铁塔般魁梧的身躯陡然顿了一下,青年“唰”的摇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嘴角。   “……”   待到两人相继离开,又过了一阵,忌野冬绘才看向那名盘腿而坐的中年人,正好土宫雅乐也睁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一者凝重,一者却仍显得轻佻。   “不继续打坐了吗?”   “我知道你的武器是刀。”土宫雅乐沉声道:“要杀我的话,就现刀来。”   谁知青年却歪了歪头,忽的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等等,在下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   “……你在打什么主意?”   “嗯哼,看来阁下是误会了。刚才在下说的明明是‘土宫家主的人头与七分之一的树海结界,同样也是一件足以令人铭记的大功’——”   忌野冬绘话音一停,饶有深意地笑了起来:“至于这个人头究竟是已经砍了下来,还是仍然好端端地安在脖子上……对在下来说却都是无所谓的。”   “所以……”   他折扇合起又打开,扇面上的汉字竟又变了个样,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一团和气”。   “在刹那小姐被围殴的这段时间里,就让咱们好好相处吧。”   ……   “他不会杀土宫雅乐。”   “我知道。”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逐渐深入树林,听到背后的低沉声音,忌野刹那不以为意地一笑:“他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住土宫雅乐的性命。一个活着的土宫家主,对我的那位先祖大人来说,是一个十分美妙的人质与筹码,再加上土宫雅乐的性命与树海结界息息相关,他就更加不可能动手。呵,可惜,由不得他做主。”   “忌野冬绘并不想让那个怪物破封而出。”   “当然,只要还稍微有一点理性与常识在,就不可能让那个东西脱离封印。也只有你们这些已经被杀生石烧坏了脑子的家伙,才会一门心思要破解树海结界。”   “而你呢?”   “我嘛……”   空气里,逐渐多出了某种莫名的怪异气息,四周弥漫的淡淡雾气也仿佛掺杂进了一丝奇异的猩红色,忌野刹那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一个井然有序的世界,实在太无趣了啊。”   话音刚落。   随着忌野刹那又一步踏出,四周的气息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几乎化作有形的山岳,猛然间压在了她的身上。白发女子身形一晃,想要再往前,却拼尽全力也迈不出第二步,坚持了片刻,她最终双肩一垮,放弃地叹息一声,随后抬起头来——   “真是……”   在她面前。   无数银色的线条交错纵横,竟在这片辽阔的原始森林深处,编织出一面坚不可摧的高墙,拔地而起,屹立不摇,将外界与内里彻底隔绝。而一墙之隔,“墙壁”后方的树林,却已染上了诡异的猩红色彩,不时更传出一两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凄惨吼叫,仅仅是像这样远远地看上一眼,稍微听见那传出来的些许声音,忌野刹那便不由得感到一阵头昏目眩,恶心欲呕。   这固然是她拥有菩提之眼,所能见到的事物远比一般人更多,但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在这里,恐怕在看见那片猩红色彩的瞬间,就会精神崩溃,发疯自杀。   忌野刹那只看了一眼,随后便闭上了菩提之眼,那种晕眩感顿时减轻不少,她按了按太阳穴,后退一步,压在身上的无形重力跟着消失无踪,口中剩余的半句话也终于说了出来:“……杰作啊。”   “数百年前,以御门院天海为首,阴阳寮数百精英殚精竭虑,耗费了数十年的时间,终于成功设下七道结界,用以封印其中无名的禁忌之物。”   元道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同样的重压立刻降临在他身上,但仁王身体强度本就惊人,又经过杀生石改造,此时虽然艰难,却仍是一步一步,来到了那堵高墙之下。   “当时的那些人大概想不到……数百年后,他们的后继者竟是心心念念,想要打破这层封印。”忌野刹那嘴角噙着冷笑,如此说完,元道便又沉默了下去。   “动手吧,这个东西应该还能用才是。”   她从怀里摸出一团被叶子包裹着的东西,往前丢了过去,元道伸手接住,转过身来,面对着那堵巍然而立的结界,开始做着什么准备。   忌野刹那正要过去,忽然皱了皱眉头:“来得还真快……”   语气有些厌恶地说着,她扶了扶下滑的眼镜,透过没有度数的镜片,看向来时的道路,另一只手则悄然垂在身侧。几个呼吸间,空气好像忽的震动了一下——   然后才是“嗤”的一声震鸣!   忌野刹那右手同时一扬,砰、砰、砰,连开三枪!刻有咒文的子`弹呼啸打出,与对面飞过来的事物在半空中相撞,各自跌在地上。   那是三支断了的箭矢,落地瞬间,已回归成纯粹的灵力,消融在天地之间。   她嘴角的冷笑仍未退去,视野之中,缓缓浮现出几个高矮不等的人影。   “帝伊右卫门、渊间庆太、白鸟川丽美、谏山黄泉……哦?怎么少了一个,那个叫土宫神乐的小丫头是死了么?”忌野刹那手指一个人一个人地数过去,最后却歪了歪头,似乎有些疑惑。   “关你屁事。”   伊右卫门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他叼着香烟,闪动的火光在森林里格外醒目:“庆太,黄泉,我和丽美先去拿下元道,这段时间你们两个尽量拖住这个女人,别让她来碍事。”   “何必这么麻烦。”   咔、咔、咔、咔,白发女子竟当着几人的面,好整以暇地给手上的左轮装起弹来,将最后一枚子`弹塞进去,她这才抬起头来,食指朝着几人勾了勾:   “一起来啊——”   ps:有人看到我家的小秋了吗?   这么大,这么白的一只小年糕,不知道跑去哪了,大纲里面也找不到,有谁见到的通知一下青白啊——   再ps:明天晚上要去看奈叶的电影,回到家大概十一二点了,咖喱棒那边大概还能再勉强更一章,这边的话就……后天再更吧(哈欠) 第九十二章 游鱼见饵(五)   “一起上啊——”   这句话似乎成了一个开战的信号,随着最后一颗子`弹装进去,银发女子的指尖从冰冷的枪身上滑过,枪口抬起,硝烟的气息弥漫。在她身后,元道正慢慢打开那团用树叶包裹着的事物,而这一边,帝伊右卫门拿起嘴里叼着的香烟,吐出烟雾,眼神已冷了下来。   “……上。”   他手掌并起,做了个挥刀的动作。被消音器压抑到极致的枪声响起,几道身影同时有了动作!枪口前方,第一缕烟雾刚刚飘起,忌野刹那手腕一翻,用枪托挡下了迎面而来的刀锋——狮子王——黄泉全力以赴的一记斩击,将她连人带枪推得不断后退,第一步,第二步,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   灵力凝聚的箭矢与子`弹在空中相撞,各自落地,渊间庆太手搭在弓弦上,呼出一口气。   第三步,银发女子从绑在腿上的枪套里拔出另一把左轮,两道人影从她身边飞奔而过。   目光闪了一闪,那名弓箭手所在的方向,冰冷的杀意再度凝聚,纵然无法亲眼看见,仅凭着这多年游走在生死之间锻炼而来的第六感,忌野刹那也能在心中清晰勾勒出那弓弦上逐渐成形的三支灵力箭矢。   思绪飞转,她往后退了第四步。居合斩的冲击力在这四步中已削减不少,树林里起了一阵风,背后传来拳脚交击的沉闷声响。   她看着眼前将头发绑成马尾的高挑少女,那条长长的马尾也正被风给吹了起来,另一侧,异兽庞大的身躯由虚转实,忌野刹那右手一收,双枪交错。   乓!乓!   一前一后,又像是同时响起的两道枪声,黄泉用刀身挡了一下,身体往旁边扑了过去。   “乱红莲——”   连肌肤也隐隐作痛的强大灵力,在一瞬之间聚集、压缩,以惊人的气势呼啸而至!   “水……虎!”   但这记咆哮波却没有命中银发女子,而是打在了凭空出现的一面淡蓝色护盾之上,水花飞溅,却又在下一个瞬间重新聚集成一个两三米高的水巨人,又粗又长的手臂如鞭子般陡然抡起,狠狠地砸向乱红莲。   而忌野刹那双枪在掌间一转,脚步不停,将弹药尽情地倾泻向一远一近的两名对手,渊间庆太三箭连环射出,紧接着又是三箭,黄泉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跃起身来,乓乓乓乓!白烟袅袅,她身旁的整个大树都被打得剧烈摇晃起来。   灵兽、式神、枪、刀、弓箭,战斗几乎在开始的一瞬间便被疯狂地推上了最顶峰,没有试探,无论是谁,从出手的那一刻,便已有了夺走他人性命的思想准备——同样的,也有着压上自己性命的觉悟。   “元道!”   另一边,树海结界之外,仅仅靠近一点,那属于结界本身的压力与树海深处混沌非人的恶意,足以将任何一个没有防备的普通人生生逼疯,但对于早早做好应对措施,更兼本身实力不凡的两位支部长而言,却还远远不到无法行动的地步。   伊右卫门大步上前,手里叼着的香烟连续摇晃,如一点微弱的星火,在沿途划出一条摇曳如流星的长线——   随着他手臂挥动,这条线也熊熊燃烧了起来!老人恍若手中持着一条噼里啪啦作响的火焰长鞭,当空一甩,抽打出去,而白鸟川丽美更快一步,身体弹跳着,在几步助跑之后猛然跃起,刹那间,阴影覆盖,拳打、肘击、脚踢、膝撞,用上人体每一个可以用来攻击的部位,如暴风雨一般的攻势,将元道整个人笼罩在内!   人影一合又分,数不清多少下身躯相撞的闷响,元道放下手臂,破裂的衣袖碎片在空中如蝴蝶般翩翩飞舞,白鸟川的身子陨石般抛飞出去,他抬起紧闭的双眼,感受着滚滚热浪与火花迸溅而出的噼啪声破空来到,陡然双手一抬,一合,竟将那条火焰化作的鞭子夹在了双掌之间!   “你……”   啪的一响,却是白鸟川丽美直接撞断了两棵大树,尘埃激荡中,那染血的人影挣扎着站起,正要再一次往这边冲过来。帝伊右卫门表情严肃地看向那张布满伤痕,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面容,相隔着数米距离的两人之间,忽明忽暗的火光,将“仁王”的面色照得晦明不清:“你们不该留手。”   “……呸,什么留手……”   “那攻过来的就应该是白鸟川的大刀,你的式神,而不是现在这种——玩具!”他口中一字一字地说着,五指用力,竟硬生生将这条长鞭给捏碎成了满天炎流,伊右卫门表情不善:“什么式神,对付你这种角色,哪里用得着我那宝贝式神,别以为有个威风的名号,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刚才那个女人给你的东西,快点交出来!”   破风声起,恶鬼面具映入眼中,元道侧过身子,与白鸟川丽美再对了一拳,整条手臂都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小臂朝着奇怪的地方扭曲出去,却又在一阵紫光中恢复原状,而白鸟川则再度飞撞出去,他没有追击,只是挥了挥因为衣袖破裂而赤裸出来的左臂。   “来不及了。”   “什么?”   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本来也不指望已经是敌人的元道会回答这个问题,谁想下一刻就听见他沉声说道:“你们今天——守不住这个结界。”   “我呸——胡说八道……”   伊右卫门勃然大怒,可一句话刚骂出来,随着元道微微侧过身子,他便也看见了原本被对方挡在身后的某件东西。一见之下,脸色顿时变了一变,可比起惊疑与错愕,更多的,却是疑惑的情绪。   “那是什么东西?”   一片被咬得千疮百孔的树叶摊开在地面,而正从其中慢慢爬出来,朝着结界蠕动过去的,竟然是几只胖乎乎又有些透明的……虫子。   这应该就是忌野刹那刚才抛给元道的东西了。   可是,这个是……老人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真的随着年龄而退化了:“……什么鬼,桑树的叶子,还有……”   “……蚕?”   ……   “父亲,没事吧!”   “唉,在下不是都已经解释过了吗,过去和将来姑且不论,至少现在,在下并无意伤害这位土宫雅乐大人。倒不如说因为树海结界的缘故,对于他的生命安全,在下可是与你们一样在意与担忧啊。”   扇子在手里滴溜溜地打着转,忌野冬绘看着树下正用警戒的目光望向这边的女孩,耸了耸肩膀,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苦笑。神乐摇了摇头:“我才不相信你!”   “嗯哼……”   “你和那些坏人在一起,上次也是,想要算计黄泉,还有上上次……所以我才不相信你。”   “这个嘛,这句话真是刺中了在下的要害,无话可说,真的毫无解释的余地了。不过正所谓昨天的朋友就是今天的敌人,反之亦然,如果你想要保护你的父亲,那么与其多出一个需要分神应对的敌人,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一个事实——在下也是你们暂时性的盟友呢?”   这句话之后,他却不是对着神乐,而是向树下坐着的土宫雅乐笑着问道:“雅乐大人,你的决定呢?”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啊。具体的在下现在还无法透露,但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放任树海里被封印的那只怪物,以及其他多到不行的恶灵,还有哪位草壁操脱困,对在下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不仅没有任何帮助,反倒会造成极大的阻碍。所以在这件事的立场上,在下比起小刹那等人,更倾向于你们对策室这一方。”   “至少这件事情,你们可以试着稍微相信一下,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   笑眯眯地说完这些话,看着对面的父女两人陷入沉默,忌野冬绘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拍打着掌心,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变淡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大约是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了。无论对策室其他人能否阻止草壁操脱困,能或不能,对于他而言皆没有太大的影响,恶灵化的草壁操虽然是个十分棘手的家伙,却还不至于破坏棋盘上面的平衡,而目前仅存的两道树海结界,绯纱静那边不必太过担忧,这边有自己与土宫神乐在,想来就算忌野刹那还有他不知道的后手或是底牌,用在这里,也未必然能在他面前杀死土宫雅乐。   是的,忌野刹那手里肯定还有没打出的牌。   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否则她也无法解放出元道、仓间铃等几位前十二神将——虽然名义上这个暂时破坏结界的方法是由三途河和宏贡献出来的,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玩虫子的小鬼,不过是仗着杀生石的“不死之身”四处惹祸闹事,本身的实力与知识不过二流,凭他自己,绝无可能知道这种打破结界解放恶灵的办法。   然而三途河所使用的巫蛊术,却总是令他有些莫名的心神不宁。   尽管他过去也旁敲侧击打听了几次,还是都没有得到让人满意的答案,也不知道是三途河有意隐瞒,亦或是就连他本人也不太清楚。   小鬼所用的巫蛊术不过一鳞片爪。   但忌野冬绘从中却隐约能看见一种让他不禁毛骨悚然的巨大阴影。   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忌野刹那与三途河和宏已经有了某种联系,因而对方手里可能握有的底牌,也有极大的可能是来自这一条线。   “嗯哼……”   诸如此类的想法在心中转动着,又在某一刻蓦然停下,青年的注意力回到现实之中,脸上的笑意不减,看着某个方向,却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看来……答案已然揭晓了。”   比他慢了一步,土宫雅乐猛然一撑地面,在女孩吃惊的目光中以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矫健跃了起来:“快,过去那边!”话音未落,他一推神乐的后背,将她往忌野冬绘的方向推出了几步,锁链声当啷当啷响动着,白叡的低吼声刚刚响起,中年人正要转身。   陡然。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歌声。   孩童稚嫩的嗓音,隐隐约约,飘飘渺渺地响了起来:   “……新箸备齐了,新箸备齐了……”   “唐衣映照在御帘子上,鬼笼之中,是鼓的声音……”   “而绢丝之内纺织着的,是平庸之物的魂魄……”   ps:青白星球的时间流逝速度好像和地球差得越来越大了,总觉得一天的时间好像有十天那么长……真是奇怪呢(迫真) 第九十三章 双子   飘飘渺渺的歌声,稚嫩的嗓音,似乎是孩子天真无邪地唱着童谣,但在此刻的这个环境之中,却只能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新箸备齐了,新箸备齐了……”   “鬼笼之中,是鼓的声音……”   “绢丝之内纺织着的,是平庸之物的魂魄……”   “快,过去那边!”   土宫雅乐霍然起身,手牵锁链,白叡吼声连连,虽是凶悍,却似乎也能从中听出一丝紧张焦虑。   被自己父亲猛然一推,神乐踉踉跄跄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耳边莫名诡异的歌声回荡,精神蓦然紧绷,握紧了昙华剑的剑柄,感受着从剑身中流过来的阵阵暖意,心情稍微地镇定了下来。   但她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影,忽然间,旁边“啪”一声轻响,却是那长相亦男亦女的怪人合起折扇,轻轻地敲在了掌心上。忌野冬绘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他仰着脸,与白叡、土宫雅乐一同望向什么也没有的东边。   视野之中,唯有一棵参天的古树,枝繁叶茂,隐隐约约的,有什么细微的东西从枝叶之间垂落下来,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刹那啊刹那,原来这就是你的底牌……嗯哼,居然与这种邪物联手,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孩子。”口中喃喃低语,他那狭长如狐狸的双眼微微眯起,其中似有紫色流动。   “嘻嘻嘻,我们才不是。”   “什么邪物呢。”   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声音,一个轻快,一个沉闷,一前一后,几乎毫无间断地接龙说完了这句话,咬字发音尚且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刚刚开始学说话的孩子一样。   而随着这句话落下,土宫雅乐与白叡往后退出几步,与这边的两人站在一起,那棵古树的枝干上,也蓦然多出了两道矮小的身影。   “大哥哥,为什么要说这么。”   “不讲道理的话呢。”   “我们明明只是。”   “想和你们大家一起玩游戏啊。”   这是大约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长相一模一样,大约是双胞胎,从头到脚,打扮得红通通的,简直像是两个小灯笼一样,梳着齐刘海。两人一个站在左边的树枝上,面无表情,一个站在右边,正低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玩游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上那个甜美的笑容,神乐却只感到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几乎像是整个人浸泡在冰水之中一般,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嗯哼。”   旁边的怪人倒仍然是那种吊儿郎当,好像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的样子,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眼神直视着树上的两名孩童:“玩游戏,好啊,在下最喜欢玩游戏了。问题是玩什么,怎么玩?”   “玩什么游戏。”面无表情的女孩偏了偏头。   “不如我们来比一比。”满脸笑容,显得乖巧可爱的女孩接道:“先把那只狗狗。”   两人同时抬起手,指向白叡:“杀死的人。”“就算赢!”   听见这兴致勃勃的话语,神乐一时之间,还只以为她们只是在开玩笑,白叡可是土宫家代代传承的灵兽,即使放在整个阴阳厅里也是数得上号的强大存在,这两个看上去还在读小学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   但早在那两名小女孩举起手指的同时,另外两人已经各自有了动作。土宫雅乐一翻手,金刚杵从袖口滑出,落在指间,他双手合十,口中飞快念诵咒语,一团火焰从他的指尖开始,转瞬吞没了两条手臂,一直到肩膀处才停下。   有那么一瞬间,神乐竟隐约嗅到了一种奇妙的焦臭味,听到了轻微的噼啪声,而另一边,忌野冬绘的做法则要粗暴疯狂得多——他眼中紫色光芒陡然转盛,取代了瞳孔原本的漆黑,折扇在掌中滴溜溜一转,忽然如同有自我意识般地斜斜切出,“唰”的一声,宛如利刃挥砍,整条左臂齐肘而断,飞了出去!   “啊……”   惊呼声刚在嘴边,神乐却目瞪口呆地看见那条小臂一边飞出,一边竟有数条细长到极致的丝线,从皮肉之中穿透而出,嗤嗤嗤嗤嗤!接连不断的轻响声中,那条小臂也随之不断变幻着方向,转眼之间,已被无数丝线包裹成一个厚厚的大茧,黏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忌野冬绘像是根本不觉得疼痛一样,挥了挥断臂,一阵紫光闪烁,伤口血肉蠕动,竟又长出了一截完好的小臂,五指张开又合拢,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这……”看了看那贴在树上的巨茧,又看向青年断了又重新长出的手臂,尽管神乐早就知道杀生石有着加速恢复的效果,亲眼看到,仍是吃了一惊。   而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昙华剑上的梵文微微一亮,将某种侵入她体内的力量轻松绞杀,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只有土宫雅乐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的一块大石也跟着落了下来。   那两个小女孩缓缓放下指着白叡的手指,站在树上,语气一个欢快一个低沉:“你们真厉害。”   “那让我们继续。”   “来玩游戏吧。”   “乐意之至。”折扇一开,遮住嘴角,忌野冬绘笑吟吟地回答道,随后却又压低了声音:“土宫当家的,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以这两位的能耐,你们父女今天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禁咒道之主。”土宫雅乐沉声道:“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嗯哼,只是想请教一个问题。如果你与你的女儿只能活下来一个,你会选谁?”   没有半点犹豫,土宫雅乐立即答道:“让神乐离开,我的命,是你的——”   “明白了。”忌野冬绘微微一欠身,两人的交谈虽然都压低了音量,神乐却仍然听了个十成十,猛然回头:“父亲?”   土宫雅乐正要说话。   “原来你们都想。”   “保护这个女孩子。”树上的两人却已先一步开口说道。   “那我们就比一比——”   “能不能先一步杀掉她好了。”   “你!”忽然反应过来忌野冬绘的用意,土宫雅乐面色一变,那两个红衣服的女孩却已抬起手指,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指向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的神乐。他下意识便要拦在自己女儿身前,但也在这个时候,打开的折扇斜地里伸出,搭在他的肩膀上,蓦然一旋。   眼前一黑一亮,下一个瞬间,土宫雅乐发现自己竟已出现在数米之外。视野之中,树上两个女孩的手指已对准了神乐,忌野冬绘折扇仍旧搭在他的肩上,身形宛如鬼魅,只一闪,又带着他出现在十几米外:“只可惜,土宫当家的,在结界被打破之前,你的性命可比你的女儿值钱多了。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着想……”   土宫雅乐刚挣扎两下,神乐的背影已与那红衣双子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乐——”   “……可不能让你死在这里啊。”侧了侧头,避开白叡一记凶狠的咬击,忌野冬绘嘴角噙着笑容,悠然开口道。   ……   在对策室众人平时的讨论与看法中,忌野冬绘此人乃是属于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个性看似玩世不恭,却城府深沉,目的不明,又兼活过悠长的岁月,见识绝非常人能比,本身也有着至少能与贺茂贞姬不相上下的实力,不管是个人还是与其有所交集的势力,皆足以令神宫寺菖蒲将他视为心腹大患,平日里没少提醒大家多加警惕。   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使忌野冬绘刚才主动释出善意,神乐也没有轻易放下警戒,相信他的说法,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连半点高手包袱也没有,说逃跑就逃跑,仿佛只一眨眼的功夫,土宫雅乐的吼声才刚刚响起,又在陡然间被往后拉扯过去。   等到神乐匆忙回头,却只看到父亲挥出的拳头被忌野冬绘笑吟吟地避开,两人的身影又是几个闪烁,彻底消失在树林远方。   也在此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陡然从心底升了起来。   她这才想起面前还有两个古古怪怪,竟能够把忌野冬绘直接吓得落荒而逃的小女孩在,一时忍不住头皮发麻,双足一蹬,身体猛地往旁边扑了过去——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她的双脚刚刚离地,却见土壤蠕动,嗤嗤两声轻响,近乎透明的蚕丝破土而出,缠上了她的脚踝!   “啊!”   神乐的身体在空中一滞,随即重重地撞在了旁边一棵两三人合抱的大树上。这里虽位于富士树海的最外围,可树海凶名远扬,又有阴阳厅、对策室几个组织明里暗里加以管控,除了那些被引诱过来打算自杀的人之外,鲜有人迹,此间的树木因此生长得枝繁叶茂,宛如原始森林。   她后背轰然撞上树干,闷哼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树叶洋洋洒洒地落下,整棵树木都在剧烈地晃动,下一刻,树皮陡的裂开,更多的蚕丝从四面八方射出,缠上了手中紧握的昙华剑。   圣剑光芒大作,最初的蚕丝如同遭遇烈火,转瞬间化为飞灰,可才烧掉一根,又有十根、百根丝线接连而来。神乐撞上树干,身子微微弓起,几乎要令脑髓整个麻痹掉的剧痛这才变得清晰。   “啊……”   又感到手上一麻,一根蚕丝悄然刺穿了她的手腕,带起几点飞扬的血珠,随后是两根、三根、丝线将她的整条手臂猛然间扯起在空中,不由自主地放开手指,已被包覆成一个大茧模样的圣剑登时脱手而出,被蚕丝牵引着,飞向树上的双子。   “这是。”   “好东西。”   “地藏王的……”   据说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往往会觉得周围的时间限定格外漫长,神乐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前所未有地清晰,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秋交给自己的圣器腾空飞起,越来越远。   “不要……”   她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音,四面八方,细长的丝线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几乎布满了整个空间,那面无表情的女孩正伸出手去,准备接住昙华剑。   另一名满脸笑容的女孩整个人却仿佛破了的气球一样,手脚扭曲,迅速地干扁下去,不一会儿,原地只剩下一件鲜红的衣服,被风一吹,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遮天蔽日,朝着她兜头落下!   被这块红布罩住会发生什么事情,神乐不知道,也根本不敢去想象,她也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在这种时刻也没有生出放弃的心思,尽管手脚已被蚕丝缠缚,动弹不得,她眼中却仍然亮着一道光芒:“天呼……地应……”   微弱的电弧在十指之间若隐若现,却迟迟无法突破蚕丝的束缚,红布一点一点地落下,神乐竭力调动着体内的所有灵力,可或许正如小秋所说,没有昙华剑的帮助,仅凭她自身要使用这一招,仍是太过艰难了,死亡的威胁,如潮水般蔓延上来,从指尖开始,身躯逐渐冰冷……   “化现……”   飞踏的步伐由远而近,杀意激荡,半空中的落叶竟无声无息从中间一分为二,高挑的身影,耀眼的刀光,疾斩而来!   唰!   只一刀,包覆住神乐身体的蚕丝已被同时斩断,她噗通一声跌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喘气,肩膀用力一撑,骨碌碌地滚出几圈,堪堪避开了那从天而降的红布。   但红布落地一瞬,再度飞起,又一次朝着她罩了下来,神乐整条手臂血流如注,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一只手却已伸了过来,按上她的背部。   “快用那招。”   一股强大的灵力,顺着对方有些冰凉的指尖流入她的体内,神乐完好的另一只手猛然握紧,单臂挥出:“……天呼地应·化现神雷!”   天地仿佛暗了一暗,无穷电光交闪,凝聚成一条虚幻的金色巨龙,直直撞向那块迎面落下的红色大布!一拳轰出,神乐只觉得身体一空,像是刚刚这一下便用尽了所有力气,身子往前一倒,却正好落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贞姬大人……”意识到来援之人的身份,神乐想要说话,贺茂贞姬摇了摇头,右手握刀,左手让神乐靠在怀里,随即并指一划:“木火土金水,五行为阵——”   以木为始,以水为终,她信手挥洒,凭空化出五面旗帜,分别出现在东西南北与中央五个方位。   这时那由电光凝聚而成的虚幻巨龙将那块红布撞飞了数米,后力不足,逐渐消失,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好似对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仍旧站在树上,五指已经堪堪碰到了那把被死死缠覆的昙华剑。   但贞姬将虚脱的神乐抱在怀中,站起身来,最后一面玄色大旗也在她身侧由虚转实,猎猎飞扬:“——转时移位,化!”   几乎是叱喝声响起的同时,那片红布去而复返,速度更快,直接将贺茂贞姬与神乐两人笼罩在内,下一刻,却直接穿了过去。两人的身影在原地逐渐变淡,须臾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上的女孩五指一握,抓到的却也只是昙华剑的虚影,她面色一沉,本就阴沉的表情竟像是能滴出水来。   地上的红布扭动了几下,无数蚕丝交织变幻,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笑嘻嘻的小女孩,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忽然又出现在了原先所在的树枝上。   “刚才的法术。”   “贺茂家的传承。”   “真是讨厌。”   “真是讨厌啊。”   你一言我一语,幼稚的童音,却蕴含着某种浓重的恶意,两名女孩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该去那个地方了。”   “约定好的地方。”   “我们可爱的小蚕,马上就要。”   “变成蝴蝶了。”   “嘻嘻嘻。”   “哈哈哈。”   …… 第九十四章 “旧相识”   “到这里应该就安全了。”   刀刃一挥,砍断缠在剑身上的厚厚蚕丝,贺茂贞姬将剑还给神乐,听女孩道了声谢,又用袖子帮她擦了擦额前的冷汗。看着神乐这般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你的同伴呢?那两个小鬼又是什么东西?”   神乐简单说明了一下,可惜对于那突然出现的双子,她也毫无头绪。只是她主要的注意力也并非放在这件事上——毕竟自己这么弱,打不过的对手天下间不知道几千几万,一个个都在意过去的话就不用吃饭了——而是忽然抓住了贞姬的袖口:“贞姬大人,父亲他……请您救救父亲!”   接着才想起来,神宫寺菖蒲曾经叮嘱过这位“老前辈”不喜欢与外人肢体接触,急忙又将手松开。贺茂贞姬看着她,不知为何,目光倒是柔软了一些:“不用担心。”   “但……”   “忌野冬绘这家伙虽然无法信任,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放任结界被破坏对他来说弊大于利,所以他不仅不会对雅乐出手,而且还会主动保护你的父亲。而且……”明白自己的三言两语没办法完全打消神乐的担忧,贞姬也不多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还得去保护你的黄泉姐姐呢。”   “黄泉?可她不是和几位支部长在一起吗?”神乐闻言一愣。   贞姬呵的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能独自用出不完整的呼应神雷,看来那人说的没错,小神乐,你果然很有天赋。再加上有昙华圣剑在,应该也不至于拖后腿……时间紧迫,我们边走边说吧。”   自顾自地说着,一面也不待神乐反应过来,直接一伸手,凭借着身高的优势拎着她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脚步如飞,穿过层层林间,片刻之后,远处才响起一声惊呼:“等等——”   ……   同一时间,树林深处,结界之前。随着元道微微侧身,帝伊右卫门也终于看到被他挡在身后的某样东西。   那竟是一片被啃食得破破烂烂的桑叶,以及在叶子上缓缓爬行的几条怪蚕。   他活到这把年纪,当然不至于没见过蚕,可眼前的蚕却比印象中大出整整几圈,身躯晶莹剔透,慢慢地蠕动着,竟往结界方向爬了过去。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眉头大皱,虽然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这种奇怪的东西,但帝伊右卫门却明白一件事——忌野刹那千方百计来到这里,绝不只是为了向他们炫耀一下自己的小宠物。   无论如何,必须阻止它们!   他手臂一甩,火焰长鞭再度化现,论资历论实力,帝伊右卫门皆是对策室众人之首,甚至在整个阴阳厅里也是能与十二神将平起平坐的人物,只是因为年龄的缘故,最近已经鲜少出手,此刻下定决心,烈火熊熊,倒卷而出的长鞭竟宛如一道冲天火瀑,威势惊人,直向元道。   “仁王”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变化,暗红长枪一收一进,从正面迎了上去!   另一边,渊间庆太破魔之箭连环射出,配合白鸟川丽美刚猛到极点的拳脚与斩首大刀,将忌野刹那短暂地困在原地,无法分心他顾。黄泉看出其他人的意思,召唤出乱红莲,伸手一指:“咆哮波!”   灵兽张口,光流汇聚,一道粗如水桶的光柱向那几条怪蚕激射而出!   但忌野刹那瞥见这一幕,却没有半分慌张,只是冷笑了一声:“真蠢。”   “你说什么!”白鸟川一跃而起,大刀劈砍,口中喝问,她侧身避开,一翻手,竟揪住对方的肩膀,来了一记狠狠的过肩摔。白鸟川的身体在地上一弹,口中已吐出血来。   “就凭这种小猫的攻击,根本奈何不了它们。”拍了拍手,尽管己方明显正处于极为不利的状况,银发女子的语气仍旧悠哉。旁边白鸟川被踢到黄泉身旁,挣扎着想要站起,渊间庆太拿着那三弦的铁弓,呼吸急促。她又将目光转向结界前方,乱红莲全力以赴的咆哮波轰击过后,地面多出了一个巨坑,但坑洞之中,几条怪蚕竟是毫发无伤,仍在慢慢地蠕动着。   虽说速度缓慢,可它们身体大得异常,一伸一缩,已跨越了小半米的距离,被这么缓了一缓,最前面的一条怪蚕已来到结界之前。   黄泉命令乱红莲攻击之后,自己也冲了上来,但其余几人激战余波冲击,她闪躲之间,速度不免减慢了一些,此时距离怪蚕与桑叶还有几步的距离,身子一弓,狮子王便要挥出。   但正是这个时候,帝伊右卫门忽然大吼一声:“快躲开!”   黄泉长刀一扬,便要刺出,忽然听到老人的喊声如闷雷般轰隆隆回荡开来,微微有些错愕,但身体已一个急停,闪向一旁,只见那最前方的怪蚕身体已贴在了结界上,其余两只则慢悠悠地挪动着身子,用它们芝麻般大小的眼睛朝这边望了过来,小嘴微微张开,那模样竟有几分憨态可掬。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黄泉眨了眨眼睛,好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思考犹如冻结了一般。在那最后的一瞬间,白鸟川丽美猝然跃起,拦在她的面前。   两条细窄的蚕丝,分别洞穿了女人的额头与心口。   “没用……的家伙……”白鸟川丽美用尽最后的力气,手肘将身后的黄泉撞飞了出去,下一刻,她戴在脸上的生剥神面具应声碎裂,数百数千条纤细透明的银丝从她体内穿射而出,竟连最后的一声惨呼也来不及发出,便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化成了满天的血雾!   ……   树木的影子如飞倒退,土宫雅乐怒吼一声,用尽全力,终于挣脱开了搭在肩膀上的折扇。扇子轻飘飘地往上一扬,下一刻,却“啪”的合上,轻轻落在主人的掌心。   “你这人可真是不知好歹。亏在下难得大发善心,想要救人一命……嗯哼,这个世界上就是好人没好报,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的坏人。”   不理会忌野冬绘的调侃,土宫雅乐死死地盯着他:“我的女儿如果……”   “放心放心,你的女儿运气这么好,就算你死了她都死不了啊。”随意地挥了挥扇子,忌野冬绘语气随意地说道。   土宫雅乐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女儿被人救了啦。贺茂贞姬就在附近,她的本事虽然有限,但要从那两只妖怪手底下将人带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贺茂大人……”   虽然没有尽信对方所说的话,知晓双方实力之差,土宫雅乐仍是结印收回白叡,目光朝四周看去。他坐镇树海外围多时,一眼便认出这里已是树海边缘,再往外一点,就是车来车往的公路了。   “你真的想帮我们?”   “只是恰好目的相同罢了。”扇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小刹那的计划我也只知道一点,名义上这次是为了接出草壁家的那位天才,增强实力,但事实显然不光是这样,否则也不会连那两只老妖怪都请了出来……”忌野冬绘似乎对那红衣双子颇为忌惮,说着撇了撇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至少这几天你与绯纱家的小丫头都不能死,或者说你体内的白叡不能有事,否则事情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嗯哼,虽然看样子是安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下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恐怕小刹那还有后招……你趁现在快回去吧。如果在下是你的话,就会去找个守备森严的地方躲起来,躲个三四五六七八天左右,问题大概也就解决了。”语气悠然,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提建议,只是看忌野冬绘的意思,好像是真的在催促他赶快离开。   心中闪过几个念头,土宫雅乐点点头,虽然担心女儿,但他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正如忌野冬绘所说,自己体内的白叡直接关系到树海仅剩的两道封印之一,他不惧死亡,却不愿因为个人的决断而让其他无辜之人遭遇危险。   这已经不是他个人的性命问题了。   “……多谢。”   对着这位心思莫测的禁咒道之主道了声谢,正要离开,陡然间,风声变得激烈起来,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兵器交击的声响。   声音响起一瞬,紧接着便又沉默下去,土宫雅乐刚刚转过身,此刻又回过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忌野冬绘微微张着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哦豁,完蛋……”   话音未落。   绷紧的空气之中,蓦然想起了沉闷如雷鸣的鼓声——咚!咚咚!咚!   乍听之下杂乱无章的鼓声,却又像是遵循着某种奇妙的节奏,明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莫名让土宫雅乐有种近在耳畔的错觉。   这擂鼓声忽快忽慢,忽重忽轻,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脉搏的跳动竟已开始跟随着这古怪的鼓声,变得颠倒错乱,额头青筋鼓胀,一颗心脏好似就要从胸口蹦出来一般!   忌野冬绘目光一凝,看着眼耳鼻口都渗出鲜血的土宫雅乐,倏然将折扇一开,“唰——”一声,恰好插入两道鼓声之中,让那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的鼓点蓦然一顿。   土宫雅乐也因此得到了些许的喘息时间,他身子一晃,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来,胸口激烈起伏着,脸色苍白如金纸:“这……”   “怎么会是他——”   忌野冬绘的话音中充满了疑惑,而那被打断了的鼓声也再次响起,土宫雅乐来不及询问,双手结印,竭力抵抗那时远时近,忽快忽慢的急促鼓声,另一边,一声惨叫,一道穿着哥特长裙的高挑身影猛然朝这边飞了过来!   那正是对策室几位分部长之一,服部忍军的首领服部忍,她一身忍术练得登峰造极,更将种种神妙的忍法融入刀法之中,在对策室内部的实力排名仅次于帝伊右卫门。   若非元道双目早盲,以心眼照物,天生克制变幻无方的忍术,她也不至于败得如此凄惨。然而这一刻,女子的身影在树林之内飞舞旋走,头上那顶小圆帽早就不知去向,一身长裙也是破破烂烂,血迹斑斑,忍刀挥舞间,看上去竟像是落在了绝对的下风,狼狈之极。   忌野冬绘眯了眯眼睛,看向那边,服部忍往后飞退,一把巨大的镰刀随即切开了她原先所在的方向,另一边,一团火球骤然轰在她的身上,却又散成了满天飞舞的落叶,在火光中绘出耀眼的金线。服部忍的身形出现在数步之外,又被打得飞了起来,口中呕血,在地上摔了好几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她一路被打得踉跄飞退,此时打飞过来,落地时距离这边的两人已不到十米,视线看见土宫雅乐,似是吃了一惊:“土宫大人……唔!”她之前一直用某种方法抵御着这阵诡异的鼓声,此时心神一动,顿时受了影响,口中溢出鲜血,即将脱口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这可真是……”   看了看几乎已失去战斗能力的女忍者,忌野冬绘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慢慢地,脸上露出一个苦笑:“黑雷令,四百年没见了,你的长相还是一样丑怪得令人发指。”   “暌违了数百年的重逢,有必要第一句话就这么没有人情味吗……冬绘殿下?”   鼓声停了下来。从几个不同的方向,渐渐浮现出了几道似曾相识的身影:身背巨鼓的大汉、身上缠着火焰的女子、双手笼在袖中的少年、在肩上扛着巨大镰刀的女童、趴在地上,有着野兽身躯与一张丑陋人面的怪物。   以及站在这几人前方,双目凸出,右臂比常人粗壮数倍的男性。   六雷齐至。   忌野冬绘的目光,微微地冷了下来。 第九十五章 风起   “这位应该就是新诞生的析雷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忌野冬绘忽然歪了歪头,看向那扛着巨镰的女童,语气轻松地问道。对方咧开嘴角,回以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中指。   “……嗯哼。”仍是那几乎已成了本能的轻哼声,他含笑开口:“确实,数百年不见了,大家都是为玉藻大人效力,都是同伴,在下是因为太过惊喜,所以才说错话了。”   “可以理解。”外貌有如少年的若雷点点头,十分温和地笑了起来。”   “但在下不理解的是,几位可是阴阳厅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是现在,十二神将之中也有人在追查着你们的踪迹。如果单独在暗中行动也就罢了,如此大张旗鼓,之后可免不了诸多的麻烦啊。”   “这是主人的意思。”   “主人?你们几位现在所效忠的对象,是玉藻大人,还是……安倍晴明呢?”折扇遮住半张脸,忌野冬绘笑着问道。   “交出白叡,你自然会知道问题的答案。”背着鼓的大汉粗声说道。   “嗯哼……若是在下拒绝呢?”   “那冬绘殿下或许就有这个幸运,亲身体验一下六雷合击的威力了。”   黑雷上前一步,笑吟吟地说道。没了鼓声干扰,土宫雅乐擦了擦嘴角,服部忍也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但只有忌野冬绘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其余六人甚至完全视他们为空气,连看也不看。仿佛由始至终,他们眼中便只有这名身形单薄的青年。   折扇在眉间揉了揉,忌野冬绘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过了片刻,只听他悠然开口:“在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据说四百年前,几位在大阪城对上我那位老朋友的时候,曾被这么评价过——”   “四雷齐至,不过尔尔。”   “现今虽然有六位雷令在此,但照在下看来,这位新的析雷与黑雷令……似乎加起来也不如大雷令来得强悍。”   “你……”女童表情凶狠,似乎便要扑上前去,却见黑雷将手一抬,阻止了她的动作,脸上仍然挂着那种滑腻古怪的笑容:“所以,冬绘殿下的意思是?”   忌野冬绘却不回答,只将扇子合起再一打开,扇面之上,墨光淋漓,四字如飞:   一剑起艺。   下一刻,紫光闪烁,折扇竟化作一口三尺怪刀,握在他的手中,诡异不详的气息,竟逼得土宫雅乐体内白叡一阵躁动,险些失去控制。   黑雷一挑眉毛:“三途覆生。看来冬绘殿下,是打定主意与我等一战了。”   “嗯哼,土宫雅乐不能死,树海封印不能破。在下唯有……”   指尖轻轻划过三途刀身,忌野冬绘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舍命……陪君子了。”   ……   鲜血飞溅,一个活人就在眼前硬生生爆体而亡,即便黄泉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他人的死亡,亲眼见到这一幕,脑子里也不禁嗡的一声,一瞬间的错愕之后,紧随而来,便是巨大的愤怒与恐惧。   如果没有白鸟川丽美挡招,死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死亡并不可怕,但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够视死如归?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战友被杀的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而眼前,满天的血雾、衣角、面具的碎片,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的视野之中,那两条怪蚕的小眼睛,再一次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腾蛇!”   帝伊右卫门一声咆哮,身上的衣物陡然燃烧,下一个瞬间,整个人竟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往黄泉这边急冲而来,但元道长枪一横,却逼得他不得不停下:“仁王,滚开!”   “式神融合,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了。”   “我说,滚开!”   低沉的声音,气急败坏的怒吼,渊间庆太一声狂吼,双眼血红,三箭连环射出,随后抓着铁弓直接冲了过来,忌野刹那嘴角噙着冷笑,避开迎面而来的破魔之箭,伸手去抓他的肩膀:“来不及了——”   唰!   异蚕张口,银丝飞射,这一回,却没有人再挡在黄泉面前了。   但她的目光却显得前所未有的冷静。仿佛只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所有感情顿时消失无踪,黄泉伸出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抹。   一张白狐面具,挡住了她的表情。   下一刻。   她的身形在空中忽然诡异地一弯,竟以一种绝不可能出现的角度,如操线木偶似地避开了蚕丝。这一幕落入众人眼底,竟都是齐齐一怔,连忌野刹那好像也没反应过来,抓住渊间庆太肩膀的手指稍微一松,便被对方挣脱开来。   但也在这时,第一只怪蚕终于爬到了结界之上,以它碰触的位置为中心,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乍然荡开,转眼之间,原先巍然参天,仿佛坚不可摧的结界之上,竟被“蚕食”出一个大小大约正好够一个人进去的破洞!   “怎么可能,这可是阴阳寮的巅峰之作……”意料之外的景象,化作火人的帝伊右卫门脸色一变,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忌野刹那却突然一声嗤笑:“我说过,来不及了!元道——”她竟像是早有准备,闪开渊间庆太的连环攻击,猛然转身,竟与元道一前一后,冲入了结界的裂口之中!   这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黄泉戴上黑巫女的面具,借助其力量避开飞射蚕丝,渊间庆太铁弓挥扫,帝伊右卫门试图拦阻,却被元道一枪逼退,看着他们冲入结界内部,表情连续变了几下,陡然也往那边赶了过去。   “老爷子?!”   “我去抓他们出来!”   “等等。”   声音交错,眼见结界上的破洞边缘开始渐渐复原,此时如果冲进去,恐怕再难出来,何况树海内部号称魔境,昔日连土御门夜光也差点陷在其中,见帝伊右卫门要追赶着冲进去,渊间庆太急忙想要阻止,而另一边,戴上面具的黄泉却也同时开口,语气却比平时清冷淡然了许多。   她一挥刀。   “乱红莲……”停了一下:“咬他。”尽管命令奇怪,灵兽心意相通,陡然扑出,咬住帝伊右卫门的脑袋,将本已来到破洞面前的他整个人往旁边一拽,力道之大,若非老人此刻正处在某种与火焰同化的状态,只怕半个头都要被咬掉。   但帝伊右卫门却没有抱怨,事实上,他正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结界后方,满目粘稠的猩红之中,陡然出现的一道身影。那是一名身穿和服,肩搭披帛的成年女子,满头黑发披散开来,空着双手,步伐悠然,竟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散步一般。她轻轻松松地穿过了即将完全修复的结界,微微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目光。   “站住!”   看上去这女子好像显得纯良无害,但从树海深处走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渊间庆太正要出声喝问,陡然间,对方竟以一种梦呓般的语调,宛如唱歌似地开了口:“一身八头……”   “小子,快让开……”帝伊右卫门脸色大变,全身火光熊熊,几乎化作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烈焰:“朱雀!”一双火红色的巨大羽翼从他身后倏然展开,整个人也因此化作半人半鸟的奇异姿态,双翼一展,飞掠而出,呼啸撞向那名新出现的女人。   与此同时,戴上了狐面的黄泉周身气质为之一变,恍若遗世而独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之感。她掌中仍是那把谏山家相传多年的名刀狮子王,但一刀斩出,乍然绽放的瑰丽光华,却似乎蕴含着在场众人从未见过的庄严气息。   而呓语声中,那女子仍在前行:“以宇佐八幡之忌名……”语气恍惚,脚步亦显得悠然,尽管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丝毫杀意,渊间庆太铁弓一翻,三弦倏张,灵力凝聚成三支破魔之矢,“嗡——”的一响,三支箭矢同时射出!   “斩千胴……”   女子身形忽然闪了一闪,竟像是那种信号不好的老式电视机出现的雪花一般,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变得模糊不清,犹如幻影,那三箭飞射而来,却又从她身上直接穿了过去,飞向结界,无声消弭。   但利箭甫去,帝伊右卫门化成的火焰巨鸟也已飞掠至来,他此时除了头部与身躯之外,四肢皆已化作鸟形,张翼横扫,利爪疾扑,带起的破风声将那女子的衣服与披帛激得猎猎飞荡,竟恍若敦煌壁画之上的天女,缥缈不在人间!   “……断鬼骨……”   这名女子只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点,帝伊右卫门身上火焰顿时轰然四散,身子也被重重抛飞出去,人未落地,胸口处鲜血已如箭激射而出。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飞出去的老迈身影,仍是那根葱白的食指,轻轻一晃,抵住了狮子王的刀尖。   “空须家的灵剑,斩魔式……想起来了。鬼切,来吧……”自言自语般的喃喃声中,她屈指一弹,狮子王险些脱手而出,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竟已多出了一把寒光闪耀的武士刀,往前一刺,黄泉往后一退,却仍是被这一击的余波扫到,左肩衣服裂开,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而这女子也不追击,只是轻描淡写地转了个身,刚才刺向黄泉的刀刃也顺势划出一个弧形,斩向渊间庆太。后者慌忙横弓一挡,可他这把质量上乘的特制长弓,在这一刀之下竟脆弱得像是奶油一般,被无声无息地切了开来,不及惊惶,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刀的势头没有任何衰减,朝着自己的胸口落了下来!   面对三人的合攻,这名树海现身的女子轻描淡写间伤一人,退一人,再一刀,便要让他开膛破肚,横死当场!   但这一刀并未落在他的身上。   只听得脚步声飞快而来,犹如缩地仙法,瞬息间跨越了上百米的距离,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眨眼之间,渊间庆太已往后方踉跄退去,在他的视野之中,贺茂贞姬手握那把名唤蜘蛛切的宝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架住了对面那女子的斩击。   “忌剑·夜驱!”   “……忌剑·友切。”   轰!   双刀交击的瞬间,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从他们所在的整片森林横扫而过,树海结界巍然不动,渊间庆太却只感到右臂一凉,仿佛突然间变轻了许多,紧随而后的才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他转头看去,竟错愕地发现自己的右臂已齐肩而断,鲜血淋漓。   他忽然反应过来。   贺茂贞姬的出手,虽然救了自己一命,却没能完全挡住对方的攻击。那看似毫无杀意,顺手挥出的一刀,却在他毫无所觉的时候,斩下了他的一条胳膊!   这是何等惊人的实力……   死里逃生,渊间庆太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只余一片冰冷。他已猜出了这名女子的身份,捂着断臂,神色复杂。   而正在对峙的两道身影,却好似无视了周遭的一切,眼中只有彼此。   “贺茂,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剑法还是没有什么进步。”那女子的眼神仍然显得茫然,比起刚出现的时候,却又好像已多出了一丝人味。望着贺茂贞姬,甚至还勾起嘴角,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正好。既然你也来了,就将我的蜘蛛切,还给我吧。”   ……   树海结界之外的战斗结果尚未传出,但对于这种几乎可称精锐尽出的行动,即使神宫寺菖蒲等人只以为这是忌野刹那的一次试探,仍旧将手里能用的筹码全部压了上去,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如果忌野刹那几人出现破绽,对策室这边也能趁机夺取战果,甚至于一战定乾坤。   在事先推演的时候,众人判断忌野刹那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放出树海深处的怪物——最大的可能便是昔日草壁家的天才,草壁操,为此特意请动贺茂贞姬出手,这位活了足足四百年的贺茂家家主,已经是神宫寺菖蒲一时之间能够请出的最强战力,即使事情走向最坏的可能性,有她牵制草壁操,应该也能让出战众人全身而退。   而事情的走向,起初一如计划般顺利,绯纱静以身犯险引出饭纲信之,再由掌握灵枪万寺巢的饭纲纪之与其周旋拖延时间,几位支部长与神乐、黄泉两名新生代战力突袭敌方据点,成功击杀仓间明。   而树海的土宫雅乐与服部忍虽遭遇攻击,却也没有生命危险,待到帝伊右卫门那边的战力赶来会合,贺茂贞姬也已答应出手,在神宫寺菖蒲的推演与预测中,这一战的结果似乎再无悬念……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系列预料之外的变数。因为三个灵力分布观测班,神宫寺菖蒲得以在第一时间知晓树海战斗的详情,如果说只存在于历史阴影深处的“八雷神”尚且在可以预测的范围之内,那莫名其妙的红衣双子,便让这位对策室室长真正变了脸色。   在这之前,她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诡异的敌人!   全然陌生的威胁,总令人心惊胆战,何况他们还展现出了可怖的实力。如果不是忌野冬绘突然跳反,即使贺茂贞姬赶到,土宫父女恐怕也至少会有一人死在那里……而不久之后,当第三班传来白鸟川丽美身亡的消息,坐在轮椅之上,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始终面带微笑的女子,表情已彻底地沉了下去。   “忌野冬绘对上六位雷令……忍与雅乐大人趁隙离开,庆太断了一臂,贞姬大人与草壁操正式交手……”支离破碎的情报,一如脑中混乱的思绪,她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我们早就知道忌野刹那有办法暂时打开结界,所以才能带出元道等人。但她这次为什么会主动进入结界内部……桐,仓桥大人那边有结果了吗?”   仓桥大人,指的自然是阴阳塾塾长,以星咏之术闻名的仓桥美代,在进行重大任务的时候,阴阳厅之人通常都会请示一下这位的占卜结果,神宫寺菖蒲也不例外。这次行动之前,她已让二阶堂桐前去请仓桥美代占卜,算算时间,此时也早该有了结果才是。   二阶堂桐却低声答道:“仓桥大人并无回应。”   “怎么回事……算了。”心中疑惑,但知道此刻并不适合深究这个问题,神宫寺菖蒲摇摇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帮我打个电话。接宫地……不,直接打给仓桥厅长好了。八雷令与其背后的御门院、玉藻妖狐这条线一向是由祓魔局负责调查,他们既然已经现身,这件事就不仅仅属于对策室的范畴了。”   “是。”   注视着二阶堂桐前去取只有紧急时刻才能使用的联络电话过来,神宫寺菖蒲双手交叠,托着下颌,目光担忧。现在的情况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握,只能希望阴阳厅的那些人能够看清局势,尽快派十二神将相助,否则……   蓦然。   一种犹如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在耳边响了起来,她疑惑地往左右扫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有敌人袭击过来,却又没发现什么征兆,前方,二阶堂桐也猛然转过身来,手往下一划,指间已经夹住了一枚绳镖。可她对上神宫寺菖蒲的视线,却又怔了一怔。   “……桐,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   时间仍是清晨,东京街头,人来人往,车流如梭,红绿灯闪烁间,似乎是一副与平日里毫无区别的日常景象。   绯纱静躲在小巷子里瑟瑟发抖了好半天,终于看到那两人越打越远,终于彻底消失在远处的一栋高楼上,这才战战兢兢地探出半个头来。   “真厉害……”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战斗,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中颇为羡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得那么强大。随后又有些担心:“这么多人在,他们就不怕被看到,拍成视频发到网上吗……”紧接着思绪一转,这好像也不是自己该担忧的事情。   不过之后还是找机会问一问黄泉,他们一般是怎么处理目击者的好了。难道是像小说电视里演的那样,消除记忆吗?总不可能是灭口吧……   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蓦然松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随之涌了上来,她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站在小巷子里浮想联翩,外面不时有人路过,投来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绯纱静也不在意。   只是某一刻,她忽然转过头,有些奇怪地四处看了下:“哪里的玻璃碎了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   啪!   古旧的神社之内,正仰面躺着玩游戏的某狐仙双手忽然一松,手机重重地砸在了脸上。   “糟糕了……”   ……   车流来来往往,行人奔走,街头上的风景,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某一刻,有些人忽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   在此刻的日本东京,因为有阴阳厅与阴阳塾坐落于此,吸引了众多有志走上这条路的年轻人前来。根据官方的不完全统计,大约有三成左右的东京人,拥有着最基础的灵感。   这一刻,在这将近三成的民众耳边,同时响起了一道无比清脆的碎裂声。   而只有极少数人才明白,这个声音究竟意味着什么。   ……   “你说什么!?”   神宫寺菖蒲上身前倾,又惊又怒地喝问道。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同样在颤抖:“第一班回报,雅乐……雅乐大人身亡,白叡被夺,土宫家镇守的结界……已不复存在!”   “怎么可能……”她闭了闭眼睛,按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是谁动的手?”   “咒禁道的副首领——‘伯爵’!”   ……   “这个声音……看来事情确实如你所说,变得相当不得了了啊。”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茶叶升腾间,隐约倒映出一个干枯瘦小的身影:“真是难得,茶叶梗居然竖起来了。不喝口茶再走……咦,已经走了啊。”   话音未落,抬起头时,对面已只剩下一个中间微微凹陷下去的坐垫。   “真是心急,也罢,这杯茶就等你回来再喝吧。反正你应该也习惯喝冷茶了……”   手按在桌上,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么……难得有这么热闹的‘祭典’,这边也来痛痛快快地大闹一场吧。”   ps:本来只是咖喱棒那边写完有点意犹未尽,想再顺手写两段,结果彻底写嗨了,回过神来已经这个点了……   明明待会早上八点左右就要起来,而且还挂着重感冒的debuff,我到底在干什么啊……(绝望) 第九十六章 云涌   结界碎裂时的清脆响声,在一瞬间横扫了整个东京,余波甚至蔓延至大半个关东地区,但第一时间察觉到变化的,仍旧是正位于树海封印附近的众人。   那正是贺茂贞姬赶到,双刀交击,草壁操露出笑容,说出“……将我的蜘蛛切,还给我吧。”的时候。战场之上,原本因为忌野刹那与元道离开而出现的空位,此时像是仅仅由草壁操一人便填补上了。她便是有着如此强大的魄力与存在感。   帝伊右卫门从十几米外慢慢爬起来,上半身的衣服刚才已被删掉,裤子却不知道为何还在,胸前的伤口仍在流血,嘴里骂骂咧咧的,看上去仍旧中气十足。渊间庆太捂着断臂,两截弓身倒在脚边,整个人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而贺茂贞姬既然来到,被她提着过来的神乐自然也到了,只是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草壁操身上,后者则只是望着贞姬,小女孩在旁边犹如小透明一样,没有人理她。想往黄泉那边过去,却又觉得黄泉姐姐给人的感觉与平时截然不同,一时之间,在肃杀的气氛中咽了口唾沫,竟有些不敢说话。   目光转动间,有杀意凝聚,贺茂贞姬咬了咬牙,正要说话,猛然间,脚下的大地竟轰隆隆地摇晃起来,俨如二三级的地震一般。日本地震频繁,这种程度的震动也不足以令在场之人感到惊惶,但她看着草壁操身后那面耸立天际的巍峨高墙,却陡然瞪大了眼睛——刚才的“地震”,赫然便是因为这座参天之墙毫无预兆地晃动了一下。   某种念头正要从心底升起来,足下一晃,第二次震动却已接踵而至!   比起刚才,这次震动的幅度更剧烈了许多,一时之间,几人竟都有些站立不稳,失去一臂的渊间庆太尤其狼狈,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帝伊右卫门撞在了旁边的大树,下一刻,树干摇晃着,无数的叶子跌了下来。   神乐“哎哟”一声,却感觉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抬起头,只见到那张苍白的狐狸面具,但从面具下方露出的双眼,虽然似乎掺杂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却实实在在,是黄泉关切的目光。   “黄泉,谢……啊咧?”   正要道谢,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心里一空,像是失去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猛然间,泪水竟从眼角落了下来。   当事人自己并不知道为何而哭,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黄泉——或者该称黑巫女,对此却是了然于心。听着女孩“咦……怎么回事……”的低语声,她抬起手来,擦了擦对方脸颊上的眼泪。紧接着抬起头来,冷淡的眼神,投向眼前表面犹如水波摇撼,不复平静的结界。   “是绯纱,还是土宫……”   喃喃自语道。   另一边,第二次震动带来的摇晃,分开了两把相交的刀刃,似乎也同时宣告了第二回合的开始。贺茂贞姬的身体随着地面的晃动往后一掠,拉开距离的瞬间,蜘蛛切由下往上,奋力一挥,伴随着闪光的冲击波,仿佛足以斩断一切的刀光呼啸而出:“忌剑·斩月!”   “忌剑……斩月。”   同样的招式,却是由上向下,犹如一记简简单单的劈斩,甚至看上去轻飘飘的,并没有多少力道,但双刀即将交击的一瞬,草壁操手腕轻晃,竟以一种无比巧妙的姿态,卸去了贞姬这一记威势惊人的斩击,光芒在爆发之前便被吞噬,冲击在传达之前便被消弭,唯有轻飘飘的一刀,落在了实处。   几滴鲜血飞溅而出!贺茂贞姬右臂又再多出一道伤口,她面色不变,再一刀挥出:“忌剑——”   “忌剑的忌,是忌讳,是禁忌。”但这一招甚至还没使出,便被对方调转刀柄一敲,砸在手腕上,本就因为受伤而减弱了力道的五指一震,长刀险些脱手而出,草壁操以那种飘忽不定的语调,梦呓也似地说道:“贺茂,你本不擅长用剑。是我将失传的十九式忌剑一一还原,也是我将它们一一传授于你……”   乓!   尽管只有一道短促的交击声,满天飞溅的火星,却在在证明方才那一瞬间,两人绝不止挥动了一次兵器,贺茂贞姬不断后退,草壁操却犹如散步般悠然向前:“所以,你不该用它们来对付我……”   “因为,毫无胜算。”   刀尖挑开回防的兵器,顺势一递,轻描淡写似地穿透了贺茂贞姬的心口。滚烫的鲜血随着刀刃飞出,草壁操却皱了皱眉头,眼神之中,只有恍惚。   下一个瞬间,正往后缓缓倒落的身躯陡然站直,飞出的鲜血竟也自行回流,伤口痊愈,贞姬眼神一凛:“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上你,我的目标都不是胜利。”   “哦?”   “伊右卫门,带其他人离开!”一声大喝,难以想象是平时寡言少语的贺茂贞姬所发出的音量,与此同时,她再度挥刀,竟是拼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成功将对方逼得后退一步:“只要将你拖延在这里,我的目的便已达成。”   “断后吗……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草壁操似乎勾了勾嘴角:“我还记得这招时间秘术……但你剩下的寿命,还有几次可供挥霍呢?”   “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认为呢。”   几句话之间,又是凌厉一刀,径直斩断了贺茂贞姬的脖颈,头颅与鲜血冲天而起,又在诡异的时间波动之下,沿着原先的轨迹重新落下,切口血线消失,失去光芒的双眼也再度绽放神采,但贞姬原先乌黑的长发,也悄然多出了一丝雪白。帝伊右卫门看着这一幕,双手在身侧陡然握拳,却也只是大步跑来,一只手抓住渊间庆太,将他往身后一背,转身招呼其余两人:“小丫头们,快点过来!要逃命了!”   ……   “黄泉,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神乐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她知晓眼前这座巨大结界的存在,以及其与自己父亲的关系,如果说原本还处在懵懂的状态,听了黄泉自言自语般的这句话之后,心中或多或少已经猜出了外界发生的事情。要么是自己的父亲,要么是绯纱静,那个很爱笑很好说话的少女……其中有一个人可能已经出事了。   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陡然攥住了她的心脏,意识到这两种可能性的神乐,竟无法乞求自己父亲的平安,因为这无异于是在诅咒另一人遇到不幸。若是陌生人也就罢了,但……那是自己的朋友啊。   黄泉低头看着她,那是神乐所熟悉的目光,却也有着一些她在这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的感情,旁边帝伊右卫门在大声喊着要她们赶紧逃走,贺茂贞姬第三次被一刀穿心,血的味道在鼻尖萦绕着,耳边好像听到了咚咚咚咚,是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急促无比。   轰!   结界第三次剧烈地摇晃起来,一时之间,由于那惊人的大小,仿佛整片森林,乃至于整个天地都在剧烈地震荡,神乐看到黄泉目光一凝,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下意识觉得不好,正要去抓对方的袖子,下一刻,已经被推了开来:“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那你呢?”   话音未落,只见黄泉一转身,竟往结界的方向奔了过去。大地震撼,尘土飞荡,所有人都像是置身于暴风雨的一艘小船之中,翻覆摇摆,随时都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神乐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声音也哽在了喉咙里,脚步跌跌撞撞的,被帝伊右卫门伸手抓住肩膀:“要走了!”   “但……”   “别让贞姬的牺牲白费!”无论出事的人是土宫雅乐还是绯纱静,都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波澜,后者虽然只是一个没落的家族后裔,其背后却有着一位无人愿意招惹的狐仙,而土宫家的家主,放在整个阴阳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更遑论七道封印失去六道之后,树海的结界还能维持多久,即使眼下看起来还未崩溃,此后仍然有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但无论如何,既然贞姬决定为他们拖延,自己就总不能让这些小子小丫头出事,这也算是帝伊右卫门最后的自尊心。他朝着神乐吼了一声,视线看着黄泉冲向结界,随后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穿过了那恍若坚不可摧的的墙壁,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疑问。   她想干什么?   神乐也蔫了下来。她知道以自己的实力,留在这里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而即使想追上黄泉,追上去之后呢?无非也只是一个拖累而已。但……女孩咬着嘴唇,目光来回看着黄泉消失在一片浓郁红光之后的背影,以及正在缠战草壁操的贺茂贞姬,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跟随帝伊右卫门离开。   但她的身子刚转到一半,陡然间,视野的前方,树海之外的方向,忽的闪过了一道白光!这一刻福至心灵,来不及多想什么,神乐忽然出声喊道:“小秋,我也去!”   “你在说……”   帝伊右卫门疑惑的话音刚到一半,倏然一阵轻风穿过身旁,隐隐约约的,竟还带着某种淡淡的,犹如枫叶的香气,他原本抓着女孩肩膀的手里忽然一轻,再望过去时,哪里还有神乐的影子?   后半句的疑问卡在了舌尖,也直到这个时候,耳边才响起一个糯糯软软的嗓音:“好——”等到他转过身时,只看见一道白光,穿过结界,同样消失在散发着奇诡氛围的树海之中……   ……   富士树海。   最深处。   不存一丝光明,无有半点黑暗,放眼天地之间,只有深重不祥的深紫色光芒。大地也好、树木也好、皆被一层深沉的紫色结晶覆盖,放眼竟寻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宛若科幻作品之中万物毁灭之后的绝望世界,充斥着纯然的冰冷,刺骨的悲凉。   然而,纵使是这充溢着绝望悲哀的紫色世界,也依然有着与之抗衡的生机。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竖立着青、白、赤、黑颜色的四根高柱,四柱高约九米,造型古朴,其上均雕有腾云驾雾的龙形图案,彼此之间似有着奇妙的联系,生死轮回流转,仿佛正在酝酿着某种玄奇难言的事物。   而在紫色世界的正中央,四根柱子相互交错的那一点,一口似真亦幻的长枪正悬浮在半空中。   没有任何繁复多余的装饰,这口长枪真真是简单到了极致,仿佛只是到处都可以买到的不值钱货色,但这口简单到了极点的长枪,此时却赫然钉住了一道特别到了极点的身影。   那大概是一名盘腿而坐的矮小身影,稳稳坐在四柱中间,长枪悬在头顶,恍若神话中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断勾连着四方龙柱的气息,损有余而补不足,维持着这一方天地的平衡。   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用到大概一词,理由很简单——面容也好,身体也好,乃至于垂在身后的长辫也好,都已经彻底变成了与脚下大地一模一样的结晶体,除了大约是心脏的位置还插着一根摇摇欲坠的钉子,全身上下都已经变成了纯然的深紫色。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它也绝对无法再称之为人了。   原先应该是脸部的位置只剩下一块晶莹剔透的晶石,再找不到眼、耳、鼻、口,但从那不停闪烁着的莹莹紫光,却仿佛可以诡异的反映出这个“人”此刻的心情……   亦或者,是此刻最简单的渴望:咬开温暖的肌肤,啜饮滚烫的鲜血,聆听美妙的惨叫……甚至连这些扭曲病态的渴望也算不上,它只是一味地追求着杀戮本身,一味渴望着夺取性命的行为。   “哈,哈哈……终于来到这个时候了。”   此时此刻,一片彻骨的冰冷之中,却陡然多出了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属于生者的气息。银色的长发随着主人的脚步而轻轻晃动着,语气与笑声之中,不难感受到那愉快的心情:“天海大僧正、土御门夜光、七大家族、对策室、阴阳厅,你们费尽心力想要囚禁的魔鬼……今天,即将重现人间了。”   “你很高兴。”   “当然。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很蠢,好不容易我们的目的就要达成了,我为什么不高兴?”忌野刹那张开双臂,愉悦地注视着那正中央的紫色人影:“只要拔出那根碍事的禁魔钉,魔鬼就会苏醒,会将这个人间变成地狱……弱者的地狱,强者的天堂。”   “所以,你认为自己是强者。”   “不不不,我有自觉,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比自己强的人。如果真的变成弱肉强食,毫无道德与法律的世界,恐怕我自己也会过得比现在更加艰难吧。”她侧过身子,对着元道笑了笑:“你好像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还要协助你们解开这只魔鬼的封印。”   “但答案我不是早就回答过你了。这个井然有序的世界——”嘴角大大地裂开,露出一个灿烂到骇人的笑容:“太无趣了。”   元道不再开口,沉默下来。忌野刹那又笑了几声,随后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变得严肃无比,变化之快,仿佛精神失常的疯子一般,她指了指那个阵法:“好,去吧。据说这便是最终的防线,号称万魔灭净的至高阵法……既然是你们想要释放魔鬼,理应由你来解开封印。如果你不幸‘捐躯’了……”   耸了耸肩:“我再上也不迟。怎么,迟疑了吗?害怕了吗?堂堂一位曾经皈依过佛门的大师,面对再次的死亡,也觉得犹豫了吗?哈,哈哈……”   嘲讽的笑声中,却见元道一松手,那名唤鬼哭的暗红长枪陡然跌落在地,当啷一声,回荡在这片幽静的空间之内,显得尤其响亮。他随后直接往法阵处走去,忌野刹那看着他,又笑了两声,逐渐停了下来,镜片之下,那只能看透人心的菩提之眼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一直都看不穿这人的想法。   但这一刻。   忌野刹那相信自己确实看到了元道的心思——任何人在死亡之前都会不由自主感受到的,对于失去本身的悲哀。   但元道默然无语,一步一步,犹如早有觉悟一般,缓缓踏入四方龙柱之中。   几乎就在身形入内的瞬间,龙吟之声惊天动地,四根柱子上雕刻的龙形图案骤然开始流动,某种玄妙的气息相互勾连,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力量,在顷刻间朝着他压了下来。   身上的衣衫片片碎裂,露出满布着无数伤痕的身躯,而这横竖交加的数百道伤痕也在下一刻重新迸裂。杀生石的治愈效果恍若不存,竟没有丝毫修补的迹象,裂开的伤口之中,竟有鲜红的血液流淌而下,点点滴滴,元道缓缓抬起右手,无数鲜血,竟沿着他的身体,朝着这只手臂聚集而来。   好温暖……   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那狰狞可怖,足以吓哭小孩的脸上,首次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无比温暖的笑容。   “你……”   元道主动放开对心灵的屏障之后,忌野刹那也终于看到了他此刻正在思考的事情。   她脸色大变,手一翻,已取出了那把特制而成的左轮,弹药装填中,汹涌水流也已在身后凝聚成式神的姿态。   “你居然……”   “在我所知的事物中,唯有五帝龙王法,才能彻底消灭杀生石之力。”   满身浴血,宛如赤红甲胄,披戴在身,衬得这名高大的僧人气势凛然,一如山前明王,不容外敌侵犯。   他双手合十。   “以血洗罪,以法净世,弟子元道,为灭魔故,愿舍此身,断此命——”   “请应天者,示……神枪。”   低沉话语,一字一字,如钟鼓之鸣。涓涓鲜血,亦同化作一口朴素长兵,缓缓浮现身前。   仁王开眼。   锐利的目光,锁定阵法之外,如临大敌的忌野刹那! 第九十七章 护法   记忆如闪回,一幕一幕,那些原以为忘记了的,不愿想起的人、事、物,在这一刻,蓦然又变得清晰起来。   “庐山竹影几千秋,云锁高峰水自流……”   时间长河的另一头,有歌声传来。柔和的女子之声,却又锵然有力,隐隐更能听出金戈铁马,大江奔流的豪迈,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背着一杆大枪,沿着山路而上。   “……路遥西北三千界……”   全力刺出的枪锋,却被一根葱白食指轻轻挡下。他满脸错愕,呆呆地看着那名古装打扮的女子,却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片冰冷。   “……势压东南百万州。”   这种本事,也敢上庐山,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奢谈生不逢时!   如果这是乱世,你早成路边枯骨一堆。   ——离开!   时至今日,当他闭上眼睛,耳旁仍然会清楚响起当时的呵斥声,家传的名枪被信手折断,两根手指夹着一截枪锋,轻轻一带,已划瞎了他的双眼。看向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只将那道不在凡尘的高傲身影,那一瞬间爆绽而出的清亮光芒,深深铭刻在记忆之中……   “我有一个想要打败的人。”   “谁?”   “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帮我打探一个消息……”他缓缓放下背上用布条束起来的物体,一圈圈地解开。对面那人的心跳顿时加快:“你……这是,与神泣剑齐名的鬼哭枪……难道半个月前出手拦杀使者的人就是你,你疯了!这可是那位圣教教主的兵器!”   “与你无关。”他又冷冷地说了一遍:“我只想知道,那位教主有何反应。”   “没有……”   “什么没有?”   “至少据我所知,她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可能!”   时光荏苒,昔日那名莽撞上庐山,却被轻易划瞎双目的少年,如今竟也成了受人敬仰的宗师。人们皆道“仁王”无欲无求,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记忆,他的人生,仍旧被困在那年少时的一场挑战之中。   回忆着那道倩影用一截枪尖挥洒而出的辉芒,不知何时,以此为蓝本,创造出了他自己的名招,“无远弗届·四大皆凶”。   如果是这一招的话,或许也能让那人为之惊讶,为之赞叹……只是还未等他下定决心再往庐山,已身陷树海深处,化为非人之物。也许是历年来的艰苦修行,让他仍能够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不至于彻底被杀生石所控制,却也身不由己,难以挣脱。   更何况,如今依靠邪魔之力延续生命的他,或许已经没有挑战那人的资格了……   既然如此。   “以血洗罪,以法净世,弟子元道,为灭魔故,愿舍此身,断此命……”   双掌合十,口诵佛号,下一刻,一股沛莫能御的清圣之力,骤然从那把悬于空中、亦真亦幻的神枪中腾升而出,勾连四方龙柱,在他的心中,一个声音,如晨钟暮鼓,回荡开来:“五方五命,天阳地阴——”   仁王者,金刚力士,护法之神也。   “气顺天地,化现……渺冥。”   一滴鲜血,从元道紧闭的眼角落下,又在那惊天动地的龙吟声中,化作一口通体鲜红的朴素长枪,落在他平平伸出的手掌之中,与此同时,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陡然横扫而出!   “唔!”   忌野刹那即使早有准备,也被这道冲击中那惊人的灵力吓了一跳,她能感觉得出来,这股力量正是杀生石之力的克星,只远远地受到一丝波及,身体遭到杀生石侵蚀已深的她便情不自禁后退数步,别过头去,吐出一口血来。   但目光收回,更感惊愕,理论上只会比她受杀生石影响更深的元道,手握神枪,置身在那龙王阵法之中,却好似丝毫未受影响,随着他缓缓睁开双眼,本应早已瞎了的眼瞳之中,竟也闪过了一丝冷冽光芒!   仁王开眼!   “谢应天者……示神枪。”   赤红长枪一转,元道迈步而出,未及闪避,甚至不等回神,忌野刹那只感到一种难以置信的危机感从心底猛窜而上,她睁大了菩提之眼,但从未失利的预知之瞳,此刻却只映照出一片空白!   身形飞退,那一点赤红却紧随而至,本应令人心惊胆战的“四大皆凶”,此刻却好似尽敛杀意,简简单单的一枪,看似只是最稀疏平常的一记中平枪,毫无半点花俏可言,但忌野刹那在一瞬间换了数种方向,与那枪尖的距离却仍是没有半分变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绝望之感。   她仍未放弃,左轮抬起的同时,水虎式神散作满天水珠,陡然往前涌去,可下一刻,枪尖穿过水虎,穿过飞射的子弹与硝烟,竟没有受到任何拖延,眨眼之间,已至眉间!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   地面陡然一阵剧烈震动,忌野刹那身形一个踉跄,却只觉得四周蓦地暗了下来。她下意识抬起头,正好看见一只足有两三米大的金黄色巨掌从天而降,如一座洪钟,五指并拢,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   红色长枪随后而至,“当——”地刺在这座“金钟”之上,地面的震动越发剧烈,无数碎石在某种奇异力量的影响下飞快聚集,化作一条粗壮的手臂,朝着元道横扫而去。   仁王一步不退,长枪在掌中一划,枪尾陡然跳起,啪的一声脆响,竟已将这条由石块聚成的手臂打得粉碎!   他顺势再进一枪,枪锋刺出,隐有龙吟虎啸,风雷之声,这一枪却轻易地洞穿了那金黄色的手掌,高空之上传来一声怒吼,那巨掌猛然张开,五指如山,往那把朴素的红枪一抓。   “别!”   “金钟”收起,露出被保护在内的忌野刹那,她看见对方这个动作,下意识开口阻止,可元道长枪一收一进,朴素无华的一击,惊天怒吼声中,已将那庞大的巨掌扎在了地上。   以一敌三,占尽上风!   ……   雪白的身影带着她们两人,在林中飞快蹦跳着前进,周遭景色如飞倒退,但即便只是匆匆一瞥,神乐也注意到了那些出没在阴影之中的魔物——凭借着退魔师的直觉,她很快便认出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存在,居然都是A级甚至更加强大的恶灵。   单独一只出现便能引发极大的灾害与伤亡,令整个对策室头痛不已的A级恶灵,在这里竟比比皆是!   但更令女孩吃惊的,却是毫无惧色,径直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的小秋。这些外表怪异的恶灵大部分好似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偶尔有一两只看了过来,却也立刻在下一刻迅速移开目光,并悄然拉开了距离。   她早就知道小秋本领非凡,光是之前教给自己的那招雷法,层次上已经超过了目前认识的所有人,可此时亲眼见到这些凶神恶煞的怪物在小秋面前战战兢兢,不敢造次的样子,也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但神乐随即看向一旁的少女——后者仍旧戴着那白狐的面具,气质孤寂,与她所知道的黄泉截然不同。   “黄泉,你……”   “我不是黄泉,或者说,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谏山黄泉。”少女倒是坦然答道:“方才情况危急,在我的请求下,那个小姑娘答应暂时将身体让给我使用。”   可能是她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面具下方,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似也变得温柔了一些:“不用担心,等事情了结,你的黄泉姐姐自然会回来。”   “恩……”神乐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个,请问应该怎么叫你……怎么……如何称呼你,您……”   意识到这位大抵是玉藻之庭里那些过去的黑巫女之一,神乐接连换了好几种遣词用句,也没能顺顺利利凑出一句整话来。   对方倒并不怎么介意,这似乎是一个比较温柔随和的人,笑了笑:“放自然一些。我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必如此拘束,唔……称呼的话,就唤我一声昙香吧。”   “空须昙香?”神乐脱口而出。   少女微微一呆:“你认识我?”   “空须家最后的家主,也是令空须一族覆灭的……啊,对不起。”被这么一问,神乐也没多想,下意识将在对策室听过的资料呆呆地说了出来,接着才陡然回过神来,连忙道歉。   “令空须一族覆灭的罪魁祸首吗……”当事人自己反倒接上了后半句。语气淡淡的,隔着面具,也看不出她是什么样的神情,但想必应该不怎么好看。神乐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生怕自己这番不动脑子的话惹怒了对方,导致黄泉出事——仔细想想,有小秋在场,这种事情原本是不用担心的,可所谓关心则乱,女孩一时之间,仍是不由得有些慌乱。   正在思考要怎么补救,陡然间,只听见小秋开口:“快要到了,前方便是树海深处,也是‘魔境’的源头。”   软软糯糯的嗓音一如平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许多,神乐一怔,随后的一句话,却是对空须昙香说的:“紧张吗?”   “若我回答不紧张,那一定是骗您的。”少女语气严肃:“但我们已经为这一刻牺牲了太多,事到如今,绝不能失败——”   “是吗……”   语毕,小秋不再说话,神乐虽然有着一肚子的疑问,但感觉到骤然变化的气氛,也没有再开口询问,白影飞驰,继续往树海深处奔赶过去。   ……   当!   长枪如游龙,一收一进,狠狠地刺进一条纯粹由岩石构成的手臂之中,顺势一搅,竟生生将那条手臂从肘部撕裂开来,无数碎石纷飞间,元道往后退一步,再度踏入四方龙柱的范围之内。   下一刻,泛着金光的巨大手掌从天而降,“轰——”的一声,又被陡然浮现的五色穹顶挡在上空,不得寸进。   龙啸之声惊天动地,白发女子身形扑上来,元道枪尾挥打,又将她逼得退了出去。   忌野刹那踉踉跄跄地站稳身子,目光冷冽,先是看了一眼方才挡下那神枪一击的身影——那是一位高达三四米,浑身由漆黑岩石组成的石巨人,弓着身体,齐肘而断的手臂垂落在地,正在不断生长修复。   她心中明白,如果不是这个石头人与那从天而降的金色巨掌突然出现,早在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她已经死在了元道的枪下。   “伏雷与大雷吗……”   依靠咒禁道优秀的情报网,忌野刹那自然认得两者的身份,对于他们会选在此时出手助阵,也并不怎么意外。就连元道的背叛,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正因如此,她原本便打算在这次顺势解决掉这个麻烦不受控制的棋子。   唯一不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是元道身为杀生石侵蚀的恶灵,竟然能借用五帝龙王阵的力量。   这不合常理!   “这个阵法是杀生石的克星。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利用它的力量,但绝对不是毫无代价。以一敌三,你还能坚持多久?”   忌野刹那冷声开口。   元道横枪而立,独自守在那道被锁在阵法中央的紫晶身躯之前,赤裸的上半身鲜血淋漓,大大小小数百道伤口纵横交错,分明丑陋犹如恶鬼罗刹,却又是如此庄严,俨然如同护山明王,威势凛然,不可侵犯。   他双掌一合,长枪在握,这柄由自身鲜血凝聚的神兵,与四方龙柱灵力相互勾连,散发出的惊人气息,竟令忌野刹那一阵心悸。   “至死方休。”   淡然说道。   “那就……死吧!”   忌野刹那目光一冷,虽然知道自己并非目前的元道敌手,但有双雷在旁,元道的体质又显然无法久战,细细算起来,也并非就是真正的一面倒了……刚想到这类,蓦然间,在她的认知中,这片天地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俨然像是什么东西一头撞了上来,无声无息,却又猛烈异常。   “这是……”   “最后一道结界,即将崩毁。”回答她的却是元道,仁王稳稳立在阵前,身后便是忌野刹那苦心积虑想要释放而出的“怪物”,然而仅仅数步距离,此刻却遥远犹如天堑。   “万千恶灵即将倾巢而出,会有很多人因此而亡。但忌野刹那,你将止步于此。”   元道忍耐着与那清圣雄力一同灌注体内,并越发剧烈的钻心之痛,握枪的手一紧,奋力一顿地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   ps:写得有点多,先发一点,待会应该还有一章~ 第九十八章 百鬼行(上)   轰——轰!轰!   无形的墙壁,最后一道结界,在无数奇形怪状,恍如从一个个恐怖故事中走出来的恶灵冲击下,正在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溃一般!   双刀交错,一瞬间的僵持又分开,贺茂贞姬后退两步,原本乌黑的长发,如今竟也掺杂了许多银丝,黑白掺杂,让她好似陡然衰老了许多。   虎口裂开,鲜血沾在刀柄上,又跟着染红了握刀的手指。贞姬慢慢地调整着呼吸,眼前,身穿和服的草壁操仍是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与她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位曾经的好友,在战斗方面总是要胜过自己的……心中想着,颇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一刀逼退贺茂贞姬,草壁操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正疯狂用肉身冲击结界的恶灵,语气带着几分讥笑——一如既往的感觉。   “你会放我走吗?”   反手插刀在地,贞姬同样抬起头来,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摇摇欲坠的结界,语气冷淡。说话间,又是一只狒狒模样的恶灵撞上结界,惨叫着化为灰烬,但其后第二只、第三只,更多的恶灵重复着这种送死的过程,几乎每一秒的时间,都有上百只恶灵被结界的力量净化消灭,可每一秒过去,这道结界的光辉也都会更暗淡一些。   “A级恶灵,应该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神智……能够像这样驱使他们不断消耗结界力量的,只有树海最深处的那只怪物。”贞姬的声音有些发闷:“当初我们几个人里,你是眼睛里最揉不得沙子的一个。琉璃只是想救一个受伤的妖怪,就差点被你拿刀砍伤……没想到现在,你却想要主动破坏曾经守护的这一切。”   “所谓守护,是草壁操的志向。而破坏、杀戮、毁灭,这些却是属于我自己的想法……贞姬,我的朋友,你应该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草壁操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鬼切的刀锋,嗡一声轻响。她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深:“将蜘蛛切留下,离开吧。我们毕竟是朋友,我可以让你再多活一段时间。而且结界马上就要破了,我给你一个机会,去阻止那些到处吃人的恶灵……功德无量啊。”   “我拒绝。”   “哦?”   “结界一旦破坏,恶灵肆虐,将造成难以想象的破坏。但即便算上结界内所有的恶灵,也不如你一个人有威胁。我不能让你离开,更何况……”   草壁操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她的食指轻轻划过锐利的刀刃,雪白的刀刃上多出一抹嫣红,那伤口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初:“更何况?”   “这把刀,是朋友送给我的礼物。既然是礼物,它现在便是属于我的东西,贺茂家训,吃到嘴里的东西,不能再吐出来——这样会显得很没教养。”   贺茂贞姬一甩手,重新拔出蜘蛛切。   “你讲笑话的水平还是这么差。”草壁操面无表情。   “我知道。”   一问一答,气氛再度绷紧,心知自己接下来很可能将会丧命于此,贞姬的目光淡淡地望了一眼熟悉而陌生的友人,带着一丝悲切,随后往她的身后望去。在数以千万计的恶灵用命冲击结界之下,那道墙壁的光辉正飞快地黯淡下去,贞姬甚至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也渐渐变得污秽起来。   本该被结界阻隔的瘴气,开始泄露而出。   维持了四百年之久的树海大结界,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可惜她对此却无能为力。   至少……   “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贞姬轻声说道。   而回应她的,仅仅是一声充满了不屑的冷笑:“呵——”   ……   咔——咔咔咔咔咔咔!   ……   “唔!”   前一道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才响起没多久,正在街头懵然无措的绯纱静,突然觉得心头一慌,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奇妙的幻象:参天古树,暗红色的雾气蔓延,一面通天彻地的无形高墙,无数模样狰狞的怪物撞上结界,被反弹的力量净化成飞灰,但更多的怪物冲了过来,渐渐地,结界上开始出现了裂纹……   如同一只大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说不出的苦闷,少女用力抓住自己的胸口,猛然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好似根本看不到这一幕,竟没有人往这边看上一眼,更别提询问是否有事了。车行如川流,食物的香气弥漫,与平日里无异的早晨,对绯纱静而言,却是如此的虚幻。   咔咔咔……   虚幻的碎裂声,那面墙壁的裂纹越变越多,甚至已经开始有怪物成功往外挤出了一条胳膊,绯纱静的心在咚咚咚地飞快跳动着,随着眼前的幻象越发清晰,胸口的疼痛也夺去了她全部的力量,甚至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徒劳地张大着嘴巴,想要努力发出声音求救,可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难受之极……救、救……“   “救命——!”   她闭着眼睛,大喊了出来。   “咦……”   下一个瞬间,那心口的剧痛与眼前幻象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绯纱静仍旧蹲在地上,手紧紧攥着上衣的领子,过了片刻,才眨了眨眼,慢慢抬起头来。   眼前是少女所熟悉的小神社,拉门开着,风铃在轻轻地摇晃,狐仙大人拿着手机,正在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十字绷带。   绯纱静就这么蹲着,呆呆地看着狐仙,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有从那足以淹没一切的疼痛中回过神来,直到将那个关卡打通关了,狐仙才望了过来:“坐啊。”   “我……脚麻了。”   她讷讷地道。   狐仙“哦”了一声,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游戏之中:“你先在这里待一阵吧,我虽然没办法太过干预外界,但好歹也能保住你的小命……可恶,怎么还是不掉书页!”   无视了最后那句抱怨,即使对于阴阳术只是一个半吊子,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剧痛与幻象,以及狐仙突然的出手,足以让绯纱静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狐仙大人……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   “只是你们一族设下的结界也破了,树海那些恶灵都赶着出来杀人而已。放心,留在这里,别说恶灵了,就算那些神明过来也奈何不了你……帮我剥个橘子。”   “哦……”有些发愣地点了点头,绯纱静随后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等等,这不是很糟糕吗!”   “是很糟糕啊。”   狐仙皱着眉头,总算舍得看了她一眼——绯纱静这才注意到,对方脸上也满是担忧与烦躁的神色:“所以呢?你是要我放着你一个小家伙在外面被结界破坏的余力波及死掉?这次会死很多人,但与你我无关。安心留在这里就好了,麻烦事自然会有其它爱管闲事的人去解决……知道的话就快点帮我剥个橘子。”   “但……好吧。”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绯纱静乖乖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地剥着,仍是一副纠结的表情。看着她的样子,狐仙叹了口气,指尖一划,关掉了游戏:“其实事情也没你想的这么糟糕。过来,我让你看看外面的情况。”   说是要绯纱静过去,可她却用尾巴缠住自己,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在绯纱静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解开尾巴,正襟危坐,在手机上打开了一个直播软件,并点进了某个首页颇有人气的直播间。   点进去的瞬间,一个吵闹的声音登时响了起来:“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好朋友,永远活跃在新闻最前线的记者,射命丸文!根据可靠的消息,东京的富士书海附近突然出现了大量恶灵,级别从B到A都有,而且数量庞大,至少也有数百——风神一扇!”   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哪里,摄像头拍摄到的只是一片残影,什么也看不清楚,某一刻,一把放大了的枫叶扇重重地拍在一只丑陋的怪物头上,将它直接吹飞了出去。   然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哇靠,吓死我了……最新通知,最新通知,阴阳厅已经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据说十二神将都出动了,请各位朋友记得闪避,不要被这帮人抓到……等等,我是好妖怪,我有记者证的,你看……你们这帮蠢阴阳师,别对着我丢符啊!混蛋,我和你们拼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看着瞬间被切断的直播间,绯纱静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的紧张也不知不觉消弭了许多。她无意识将刚剥开的橙子塞了一瓣在嘴里,紧接着……便见到了狐仙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同一时间。   东京,涉谷区。   在手里举着一支小红旗的教师带领下,十几个小学生乖乖走在街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压低声音议论纷纷,一面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显然对于这繁华的大城市景象颇为新奇。   但其中却有一个例外。   “唉……”   “陆生同学,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看见青梅竹马一大早就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家长加奈想了想,与正在聊天的两个朋友道了声对不起,随后凑了过去,小声问道。   戴着眼镜的棕发男孩似乎愣了一下,接着摇摇头:“我没事……”   终究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听本人这么说了,加奈露出一个笑容,很男孩子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开心一点嘛!我们今天可是要去阴阳塾参观的,这么愁眉苦脸的多不好!”   就是因为接下来要去阴阳塾参观,我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啊……加奈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无从知晓自己如今的烦恼从何而来。奴良陆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这实在是一个很不幸的恶作剧。   按照往常的惯例,他现在就读的浮世绘小学,每年都会组织小学五年级与六年级的学生来东京参观阴阳塾——在阴阳厅这些年的努力下,成为一名阴阳师,早已成为了广大少年少女的梦想。   而为了让其中有才能的人能够尽可能从初中开始就读阴阳塾,每年阴阳厅都会拨出一笔客观的金额,举办各种参观入学活动,这次便正好轮到了陆生这一批。   但与其它欢呼雀跃,甚至开始计划要找哪位十二神将签名的同学不同,陆生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开始,几乎愁到连头发都变白了。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滑头鬼的孙子,就这么跑去阴阳师的大本营还不被当场杀了……原本打算让妈妈和爷爷帮忙请个假,虽然不能和大家去东京玩有些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   结果那两人的反应却与他预料得完全不同:   “陆生,你身体里有四分之三是人类的血,所以四舍五入一下也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类了,尽管放心!”   哈哈大笑的滑瓢。   “陆生啊,像这种学生时代的集体活动,虽然可能会遇见一些不那么快乐的事情,但长大之后就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哦。”手托着脸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的奴良若菜。   “所以说不是这个问题……”看着这一个乐观得莫名其妙,另一个根本没搞清楚情况的家长,陆生都快哭出来了。   结果他想尽主意也没能顺利逃过去,最后仍是和加奈等同学一起上了去往东京的巴士。而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便要跟着阴阳塾的教师,去实地参观一下这个“阴阳师的圣地”。   而且负责他们的这位老师也挺奇怪的……   “大家,记住旁边的同学,不要独自行动,如果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立刻举手报告哦。”   明明是东京的老师,却操着一口关西腔,整个人看上去也颇为轻浮的样子。   左手拿着一个醒目的小旗帜,右手却拄着一根拐杖,而他的右脚下半部分是空的,只装着一根木头的假腿,走起路来发出“笃笃”有节奏的响声。   陆生回过神来,大约是他刚才有些出神的样子,这名老师正望着这边,镜片下的眼神温和淡然,却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加奈扯着他的手臂:“好啦,走了走了!”其它同学也转过头来看他,不怎么习惯成为众人焦点的陆生脸色一红,边往前走边说着:“我会自己走的……”   话音未落。   他猛地怔在了原地。   这下带得加奈也跟着一个踉跄,有些气呼呼地盯着他:“陆生同学,你又——”   见到陆生那忽然绷紧了的脸色,后半句话硬是没有说出来。   “怎、怎么了?”她也循着陆生的视线,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那应该是一家咖啡厅的屋顶,鸟儿的木头装饰在风中转着圈。   也只是这样而已。   但在陆生的眼中,这一刻,在那木雕上面,却正立着一只体型巨大而丑陋,像是放大了数十倍的蜘蛛……那似乎是妖怪,却又与他平时见惯了的那些妖怪不同,即使离得这么远,却还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让人寒毛直竖的诡谲气息。   那只蜘蛛好像也注意到了这边,猩红色的数只眼睛一动,望了过来。   只一眼。   陆生如坠冰窟,一股寒意由心底涌了上来,身边加奈还在不断询问着怎么回事,其他同学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他想要回答,想要警告大家赶快逃走,却连一股最简单的音节也发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笃!   一声轻响。   男孩心里的恐惧与惊疑等种种情绪,却在这道声音中如幻觉般地消失无踪,他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能够自由行动了,只是口中发涩,一时之间仍然无法说话。   敲击声逐渐靠近过来,那名跛脚的教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能看见那个东西吗?”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确信。   “什……什么东西?”还不等陆生回答,加奈已急忙插话道;“老师,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陆生同学突然就呆在了那里……”联想到对方刚才说的话,这个小女孩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什么也没有哦。来,大家不要停在这里,会给过路的其他人添麻烦的。跟我来——”手杖在地上敲了两下,那给人感觉轻浮的老师转过身来,继续懒洋洋地出声招呼着其它学生。   陆生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个屋顶。   那只“蜘蛛”已经不见了。   ……   无声的厮杀与交锋,正在阴影中蔓延开来。   四处奔走的人影,时不时飞出的一张符箓,小巷子里传出的诵念声、尽管树海结界破封的消息立刻便被压了下来,倾囊而出的万千恶灵,仍是让这座大都市在第一时间进入了最紧急的状态。   对于此事始终按兵不动的阴阳厅本部,也终于有了动作。   数百名职业的阴阳师,加上木暮禅次朗、宫地盘夫、镜伶路、弓削麻里等数名十二神将,在树海的方向摆开了第一条防线,即使对手是近乎无穷无尽的恶灵,一时间也被挡了下来,只有少许漏网之鱼——但因为基数之庞大,这所谓的“少许”,如果放任大肆破坏,也足以令一座城市轻易毁灭。   上午九点半。   就在阴阳厅正抓紧时间分配人手,尽快剿灭那些漏网的恶灵时,却突然得到了一则意外的消息。   “你是说……”   阴阳厅本部。   身穿雪白狩衣,形貌威严的中年人坐在桌前,目光严肃:“那些妖怪也出手了?”   “是。”负责汇报情况的祓魔官回答道:“根据各方传递回来的情报,以奴良组的几名干部为首,关东一带的许多妖怪突然出现在东京之内,并正在……配合我们,积极消灭那些漏网的恶灵……局长,我们要怎么做?”   他的语气也有些犹豫。   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几记,仓桥源司摇了摇头:“传达下去,让众人配合那些妖怪行动。但要注意自身安全。”   “但……那些可是妖怪啊。”   “只要他们也是以恶灵为目标,目标一致,便是盟友。记住,比起阴阳师还是妖怪,更重要的是民众的生命——”   “是、是!”   “下去吧。”   摆了摆手,等那名祓魔官离开之后,他眼神闪动了几下,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理应只有一个人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笑声:“比起阴阳师还是妖怪,更重要的是民众的生命吗?谁能想到,说出这种话的阴阳厅厅长,却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惜放任树海结界被破坏,恶灵倾巢而出的野心家呢。”   一个戴着红色太阳镜的老人身影,在房间角落飞快地勾勒了出来。仓桥源司只淡淡地看向他:“我的目的,由始至终皆没有改变。咒术界需要一名王者,如果北辰王迟迟不归来,那至少,也要有一位足以与其它六名弑神者分庭抗礼之人。为此,些许的牺牲,亦是无可奈何。”   “呵呵……那老朽就拭目以待了。”   “若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这名王者。”   “这可就敬谢不敏了。不管怎么说,比起高高在上,老朽还是更喜欢戏弄那些了不起的当权者啊。呵、呵、呵……”   推了推墨镜,那老人往后一退,又消失在一团黑雾之中。   留下仓桥源司独自一人。   一声叹息。 第九十九章 百鬼行(下)   “嘻——哈——呵呵呵呵——”无数种怪异的笑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带着足以令人心烦意乱的诡异回响。   饭纲纪之用力蹬地,身子在旁边的大楼墙壁上借力一跃,避开了朝他猛扑而来的一头兽形恶灵,万寺巢顺势一刺,从对方的头颅直穿而过。   这把灵枪能够吸纳各种力量,并反过来强化使用者,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越战越强的代表,也正是因为有它在,面对那突兀袭击而来的众多恶灵,纪之才能勉强周旋直到现在。   但他一个翻身,落在某层的晒衣杆上,灵枪从那只恶灵的头部抽出,看着对方的身躯轰然崩散,又被渊源不断吸入刻满咒文的枪身之中,也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心情颇有些烦闷。   真是乱七八糟。   他心想。   绯纱静主动提出她自己作为诱饵,引出饭纲信之,这个计划虽然危险,请出家传神兵的他,却也有着足够自信在保护女孩的同时,击败自己曾经的兄长。   而事实上,凭借着灵枪之威,饭纲信之最擅长的风之法术全然失效,纪之在战斗中一度占得了完全的上风,可惜打到一半,突如其来的恶灵集群,虽然没有伤到纪之,却也令他一阵手忙脚乱,待到突围出来,饭纲信之早已不见了踪影。   从对策室那边得知了恶灵齐出的原因,尽管担忧树海那边的状况,这边能做的事情,却也不多。向神宫寺菖蒲征得了同意之后,纪之沿路过去,解决了不少准备袭击民众的B级恶灵,并配合着其它阴阳师,一同解决了两只A级。   放在平时,这种战绩甚至足以让整个对策室出去吃烤肉庆祝一番,可比起现在肆虐东京的恶灵总数,却仍是车水杯薪,微不足道。   阴阳厅如果能更早采取动作的话,也不至于让结界就此破裂……想到这里,心中难免有所埋怨。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下方街道正赶来的两名阴阳师,一男一女,皆是阴阳厅本部的祓魔官,几乎就在最后一道结界破碎的同时,阴阳厅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能够调集的十二神将都已集合在树海之外,联手挡下了最为凶猛的攻势,若非如此,此时的东京,乃至于大半个关东地区,恐怕都要化为一片炼狱血海。   然而仅仅是少许漏网之鱼,造成的破坏力也甚是客观。这一路过来,还不到一个小时,饭纲纪之以派出去的管狐们为耳目,已经“目击”到了不下数十起的伤亡,与妖怪、普通的灵灾一样,只有拥有“见鬼之力”的人才能见到恶灵,也因此,在那些没有才能的普通人眼里,这些或许只是一起起不幸的事故。   ——仍旧是一如平日的早晨。   “饭纲大人!”   “纪之。”   那两名祓魔官之中,男人与纪之相互认识,女生则是刚刚通过资格考试的新人,虽然阴阳厅本部与对策室名义上分属独立,算起来,她也是纪之的后辈。他与两人打了声招呼,一跃而下,之前与A级恶灵的战斗中左臂被打了一下,此时不禁有些疼痛起来,皱了皱眉头:“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也不知道富士树海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家伙层出不穷地涌上来。我们这边的人力已经吃紧了……”   男祓魔官样子也颇为狼狈,说着叹了口气。纪之正要说话,陡然间脸色一变。他们三人正在一条较为冷清的小巷子里,另一头,空中蓦地有阴影降了下来,两名祓魔官尚未反应过来,饭纲纪之灵枪一扫,先前积蓄的灵力化作一道光束射出,头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之声,那团阴影陡然散开。   他直到这时才抬起头去,正好看见三只奇形怪状的恶灵飞在天上,其中一只下半身犹如秃鹫,却长着一张女人的脸庞,眼睛凸起,长长的舌头也伸了出来,竟像是被掐死的一般。   剩下两只皆是蝙蝠模样,只是一只青色,一只红色,气息倒是都不怎么强大。与那人面秃鹫对视了一眼,纪之已感心头重重一跳,与此同时,他耳边佩戴的联络器也传来了神宫寺菖蒲的声音:“小纪,有A级往你那边过去了,注意避开!”   来不及了……   他苦笑一声,没有心思回话,耳旁似鸟似人的尖啸声陡然欺近,饭纲纪之横枪一挡,口中大喝:“快开结界!”   知道那名男祓魔官擅长的是攻击,而或许是受到十二神将中“结界之姬”弓削麻里的影响,近几年入职的女祓魔官有很大一部分都倾向于专攻结界防护之术,听到这声爆喝,其余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男祓魔官手一甩,几张咒符在手中自行燃烧:“五行咒,烈火破邪,急急如律令——”   咒语还未念完,万寺巢在空中划出数道弧线,与那人面秃鹫交锋了几次,却没有如方才那只恶灵一样,吸收对方的灵力。   这也是无奈之举。   与从“畏”中诞生的妖怪不同,灵灾本质乃是一种灾害,从1级到4级,皆是一种无意识的天灾,即使受到瘴气污染而化作所谓的“恶灵”,也没有自我意识可言。   像三途河和宏、元道、草壁操这些化作恶灵也已然保持神智的恶灵——即使思考方式已变得极度扭曲——虽然也被简单归为A级,可实质上,已经属于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   此刻的人面秃鹫显然没有独自思考的神智,犹如野兽,只懂得凭借本能杀戮,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饭纲纪之才不敢贸然用万寺巢吸收对方的灵力。这样虽然确实很是克制这种由灵力化成的存在,但被吸纳的灵力,也会反过来回馈到自己身上,其实相当于一次被动的侵蚀。   那些弱小的恶灵也就罢了,到了A级这种层次,纪之并没有多少自信不被影响,这亦是他为何平时退治恶灵时绝不使用万寺巢的原因。   这实在是一把双刃剑。   但失去吸纳转化灵力的效果,万寺巢也只是一把比较坚固的长枪而已,与那锐利的双爪互拼了几记,本就有伤的左臂更是疼痛难忍,巨大的力道逼得纪之不断后退,一步,两步,眨眼之间,已退到了那两名祓魔官之间。   而此时,准备开启结界的女子才刚刚结出第一个手印,男祓魔官的火焰咒也才施展到一半。   唰——   两只蝙蝠恶灵如鬼魅靠近,纪之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们从那名男祓魔官身边一掠而过,那条握住纸符的手臂登时飞在了空中。一瞬间的呆愣之后,男人的表情迅速扭曲起来,可还没等他惨叫出声,第二只蝙蝠从天而降,双爪抓着他的额头,用力一转,咔咔的脆响中,脑袋竟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从脖子上被扯了下来!   本已开始燃烧的符箓,在使用者身亡的瞬间又再度变回平常的样子,被风一吹,向着天上飞去,断臂处的鲜血这才喷溅而出,饭纲纪之转身,女祓魔官似乎被吓到了,本就不怎么快的结印动作更是停了下来。两只蝙蝠转身袭来,那被他逼退的人面秃鹫也仰头发出一声尖利长啸。   杀意弥漫,血气越浓。   糟糕了……纪之心念一动,几只管狐如箭射出,牵制住了两只蝙蝠恶灵,正要举枪,左臂蓦地一软,竟使不上力,长枪也歪歪斜斜地拦在身前,看着那只人面秃鹫展开双翅,疾扑而至,虽然尚未放弃挣扎,心中却也涌上一股绝望。   下一刻,狂风扑面。   那双锋利的钩爪,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人面秃鹫保持着落下扑击的姿势,身躯却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时间犹如静止,饭纲纪之的目光穿过这只恶灵,向它的身后望去。   那一个小阳台的栏杆上,一个穿着蓝色大衣,颈部裹着漆黑围巾的人影半蹲在那里,双手举起,丝线从他的指间延伸出去,牢牢缠住人面秃鹫的身体,竟令这只骇人的凶物动弹不得。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人的脖子上面,竟然什么也没有。   他的脑袋在身体的旁边飘着,看上去好像只是一个长相帅气的年轻人,嘴里也咬着一根线,说起话来因此有些含糊不清:“一段时间没见,现在的阴阳师居然弱到这种程度了么?”   双手一用力。   人面秃鹫与旁边不知何时也被束缚住的两只蝙蝠恶灵齐齐发出一声惨啸,身躯竟被那看似柔韧的丝线撕裂开来,散成满天血雾!   如此不科学的一幕,经验尚浅的女祓魔官早被吓的脸色惨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但作为情报通的饭纲家一员,饭纲纪之很快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奴良组,首无。   自从二代目奴良鲤伴身亡之后,这个名义上仍然是关东最大妖怪派系的组织,这些年来有意收敛锋芒,与日渐兴起的阴阳师比较起来,几乎是毫无存在感,安心过起了近似隐居的生活。   以至于有许多新生代的阴阳师只知灵灾,却不曾与真正的妖怪打过交道,加之高层之间的默契,双方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但正如神宫寺菖蒲刚才所说,这些原本近乎隐居不理世事的妖怪,竟也参与到了这件事之中。   ……   “欧——拉!”   砂锅大的拳头轰在一只恶灵的脸上,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它半截身子都砸进了地上,这只手紧接着张开一抓,握着这只恶灵的脑袋,又将它从地里直接拔了出来,像风车一样“呼——”地甩了一圈,靠近过来的数只恶灵纷纷被打飞出去。   身着僧衣,头发竖起的巨汉站在原地,右手乓的砸上左掌,竟激起了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周围聚集了数十只大大小小的恶灵,尽管它们只有野兽般的本能,但看着这名巨汉身边坑坑洼洼的墙壁与地面,一时之间却也畏惧着不敢接近。   但它们不过去,一道黑影却从反方向疾奔而来,转眼之间,以那不断奔行的漆黑身影为中心,刀枪剑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件兵器从那件僧袍中挥扫而出,脚步不停,仿佛是硬生生从蜂拥成群的恶灵中穿行过来。   下一刻,黑影停住脚步,那残留在空气之中的兵器残影陡然转实,劈、刺、砍、挑,每一击都正好切开了一只恶灵的身躯!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一切犹如静默的哑剧,数十只恶灵在同一时刻解体消亡,造成这一切的黑色身影却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僧衣上的灰尘,推起斗笠,视线在那巨汉身边停了一下,又看向周围战斗之后壮观的痕迹。   随后,用鼻子轻轻哼笑了一声。   “你还敢笑!这些明明是我的猎物,我的——”青田坊怒发冲冠。   “它们身上又没写着你的名字,当然是先到先得了。”僧人耸了耸肩膀,显然毫无悔意:“你有功夫在这里跟我争论,不如赶快去下一个地方,可不能让这些家伙打扰到少主难得的学校活动。”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恶的阴阳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赶在少主来东京旅行的日子搞出这么大件事来……”   瘴气凝聚,一只恶灵陡然冲了过来,青田坊猛一转身,拳风呼啸,与斜地里刺出的两把刀刃同时命中那只恶灵:“这只算我的!”   “你看清楚,给它致命伤的是我。”   两人一边争吵,一边往别的方向赶了过去,过了好一会,街边的垃圾桶猛的一晃,探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小脑袋来。   这名原本差点被汹涌而来的恶灵撕碎的阴阳师,此时心情甚是复杂:   他到底是应该感谢这两个突然出现的援手,还是为那个巨汉一照面就把他顺手丢进垃圾桶的事而感到愤怒呢……   算了,怒什么怒,反正又打不过人家。   想通了这一点,他手脚并用地爬出垃圾桶,顶着一声的酸臭味开始联络本部:“喂……对,这里是负责秋叶原区的山田,A和C小队全灭……确认是奴良组的两名干部,青田坊与黑田坊……”   富士树海,外围。   浅紫色的刀锋,异光流转,映得青年那张清秀阴柔的面容也多出几分诡异。   忌野冬绘持刀而立,尽管在六雷围攻之下,也仍是一副悠然自得,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几位,结界已破,你们目的既已达成,又何必再苦苦为难一个文弱的读书人呢。”   片刻的沉默之后,开口的仍是负责交涉的黑雷:“你知道我们的目的?”   那双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忌野冬绘,后者只微笑道:“这并不难猜,不是吗?八雷令一向效忠于玉藻前,那么你们会选择插手此事,正正说明了这件事与玉藻大人有关。”   “但关联为何?”   “只要考虑到封印破坏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八雷神的起源,以及为何阴阳厅会一直袖手旁观,自然能够推出一个结论。”   “而在下之目的,暂时与你们并无冲突。与其留在这里,继续这场无意义的战斗,你们理应还有更有价值的事情可做才是。”   青年抬起头来。   看着远方乌泱泱一片,犹如潮水汹涌而至的恶灵集群,眼神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去吧,迎接你们的‘母亲’。”   ……   “封印松动了……”   四方龙柱,灭魔之阵,维系了四百年之久的封印,随着外围七道结界彻底崩毁,终于也开始显露出一丝不稳定的迹象。   以自身承受五帝龙王之力的加持,此刻的元道,对于这股力量的变化亦是了然于心,尽管仍然逼得双雷与忌野刹那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心中却殊无一丝喜意。   反而愈加沉重。   他明白,真正的敌人,让当初的阴阳寮不惜代价也要封印的,并非所谓的八雷神,也不是一个疯狂的禁咒道长女,而是此时就在自己身后的这尊紫色人形……   看上去只是一具粗糙的雕塑,承受了阵法之力的元道却能够清晰感觉得到,在那亦真似幻的古拙神枪压制之下,仍然有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之力,正从那具身躯之中缓缓苏醒。   钉在心口的那支长钉,也正一点一点,被某种无形力量推动着往外抽出!   ……   东京,灵脉节点。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打开手机,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向电话另一头道:“……如你预料的一样,结界消失之后,对‘它’的观测确实变得清晰起来。”   一面说话,他的瞳孔渐渐转为幽深,周遭的景色从表层剥离开来,浓淡浅深,五光十色,无数道交织的灵力之线,化作浩浩荡荡的奔流,从脚下奔涌而过,勾勒出整个世界的模样。   十二神将之一,“天眼”,三善十悟。   电话的另一端,仓桥源司按下心底的紧张,沉声问道:“那么,观测的结果如何?”   “正在不断提升,已经达到了Phase3,最迟五分钟后,将会达到Phase4——”   “四级灵灾,‘百鬼夜行’吗……还不够。四百年的封印,将整片树海化作黄泉之国的强大气息,我能确定,‘它’一定有着成为神的资格!”   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激动了一点,仓桥源司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呼吸,随后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继续观测,有任何情况立刻回报。”   “了解。”   这句之后,随后便是嘟嘟嘟的忙音。三善十悟摇了摇头,在他的“灵视”视野之中,周遭那些流动的灵力,都染上了一丝衰败死亡的气息。   上一次见到类似的情景,记得还是数年前,在欧洲度假的时候。   那一次,是第六名弑神者,“剑之王”的诞生。   这一次,又会演变出怎样的结果。   “请神容易送神难,仓桥,你这一步棋走得太快,也太险了啊……”   ……   可怕的力量仍在酝酿,但稍微泄露而出的余波,却也足以令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树海结界之外,无形之墙分崩离析,贺茂贞姬刚刚避开了草壁操斩首而来的一刀,仰头看去,却只见到铺天盖地,无数恶灵朝她扑了过来——   阴阳厅设下的防线仍在树海之外,此时留在森林之中的她,正是最先承受恶灵集群冲击之人!   很难用语言描述这一个瞬间的景象,各种超乎人类想象力的丑恶怪物互相拥挤着,践踏着,发出几不成声的尖啸,从天上,从地面,从任何能够想出来的地方汹涌着狂奔而来。   犹如她曾经经历过的最凶猛的蝗灾,呼啸而过,寸草不生,却又比记忆中的景象还要可怕无数倍。但贺茂贞姬却没有选择后退,即使她知道,凭借贺茂秘术,自己完全可以在这些恶灵过来之前全身而退,然而这个前提,是草壁操不会出手阻止。   而草壁操的条件,是她交出手中的蜘蛛切。   她曾经向着祖先立下誓言,绝不会让这把得自友人的宝刀,落入邪魔之手,为恶所用。   一诺九鼎。   “五行为阵——”   双手一分,蜘蛛切飞旋而出,稳稳立在身前三尺之地,刀锋兀自颤鸣不已。   贺茂贞姬双手飞快结印,远方恶灵无穷无尽,仿佛将整片天空染成血红,身前,草壁操似乎看出了她的打断,却没有出手阻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甚至还微微地翘了起来。   昔日贺茂忠行创下天文、历道两种不同流派,安倍晴明得天文,贺茂保宪得历道。   如此一代代传承了下来。   贺茂秘术,共有三式,但贞姬、包括当初以灵魂之身传授她法术的先祖大人,也只掌握了其中的两式——封时定位,转时移位。   归根结底,虽然说历道是操控时间之法,但凡人其实无法真正干涉时间的流动。   封时与转时,也只是一种取巧的方式罢了。   但最后一式却不同。   “溯时——”   五色大旗凭空而现,贺茂贞姬全身灵力不断提升,眼中竟尔染上了银白色的光芒,高挑的身子一点点变得佝偻起来,满头黑发飞快褪为苍白,原本年轻的面容,也在转眼之间布满了无数皱纹,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呵……”   草壁操只冷笑了一声,看似毫不在意,握住鬼切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紧了一紧。   身后恶灵大军不断逼近,贞姬结印将成,满头白发无风自动,陡然间,她立在身前作为阵眼的蜘蛛切,竟尔发出一声锐鸣!   风起,影动,草壁操目光一凝,手腕急转,鬼切横斩而出,又在空中猛然间与什么东西交击了一下,飞溅如雨的火花中,一道无比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随后,才是一把雪亮的杖刀,由刀尖开始,刀身、刀柄,凭空缓缓勾勒而出。   披在肩上的外衣在这阵突如其来的风中胡乱摇晃着,在这把刀之后,干瘪瘦小的身影终于也慢慢浮现了出来,却又稀薄得像是一副幻象。   他保持着挥刀的姿势,从半空中逐渐落回地面,就在木屐与地面接触的一瞬,插在地上的蜘蛛切陡然腾空飞起,转了个圈,竟又稳稳回到了贺茂贞姬的手中。那满头白发与皱纹,竟也同时消失不见,又变回了那个高挑的年轻女子。   “这……”   “从听说你回来到现在,几十年了,居然也不来歌舞伎町喝口茶,叙叙旧。真是……太不给面子了吧,贺茂家的小丫头。”   与记忆中迥然不同的外表,年老沧桑的声音,却让贞姬瞬间记起了四百年前的那段时间,一时之间,她好似又变成了那个幼小的女孩,回忆翻涌间,竟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无数恶灵已至眼前。   草壁操放下鬼切,看着眼前模样古怪的老人,冷笑一声:“奴良滑瓢?”   “正是……老朽。”   平淡的一句回话,滑瓢看了一眼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恶灵,脸色也是淡淡的,隐约还有一丝愉悦:“一群乌合之众。本来时间上有些仓促,只来得及召集一部分的人手,心里还有些不安,但现在看来……足够了。”   左手一抬,在他的身后,原本空无一物的森林之中,骤然有雾气凝聚蔓延,浓雾之间,鬼影幢幢,各种奇形怪状的妖物,这一刻,齐聚于此。   时隔多年,百鬼夜行再现,喊杀声陡然响起,奴良滑瓢将刀锋往前一指,率领着数千妖怪,悍然迎向这道由万千恶灵聚集而成的巨浪! 第一百章 八雷汇聚·黄泉开扉   记不清沿途究竟见到了多少模样骇人的恶灵,前方激荡的灵力与交战声逐渐变得清晰,神乐至今还没有从这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她原本以为,今天的这场战斗也与之前几次一样,无非只是双方交手打几个回合,然后各自撤退,或许会有人受伤,甚至可能——在最坏的情况下,也会出现牺牲者。   神宫寺室长是这么说的,但事态的变化,却远远地超出了小女孩的估计。   就连平时以为绝对不会出问题的树海结界,也被打破了……出事的是绯纱静,那个看起来活泼开朗的女仆小姐姐,还是自己的父亲,神乐竟不知道该倾向于哪一方,只是稍微想想,无论是谁出事,都有一股寒意直从心底深处窜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而结界没了,这些恶灵马上要攻击出去,室长他们有没有做好准备,说不定会有很多人死掉……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嗡嗡嗡嗡地飞舞,但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戴着狐狸面具,系着高马尾的少女。   即使此刻的对方,并非自己所知道的那个黄泉,可只是见到这个熟悉的身影,神乐便感到有一种力量正在涌上来。   那是足以令她暂时按下忐忑与惊惶,勉强镇定下来的力量。   因为现在的她,与两年前得知母亲的死讯时不同,已经不再是毫无本事,只能被亲戚们推来推去,当做一个无用的负累。   如今的自己,即使是在这种危急的时候,一定也有可以做的事情。可以将情况往好的方向,哪怕只是稍微也好,挽回那么一点点。   所以。   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神乐。”   一声轻唤,熟悉的声音,却透露着陌生的情绪。与此同时,神乐发现她们已经冲出畸形变异的森林,越过那不计其数的怪诞恶灵,来到了树海的最深处——一场恶斗,正在眼前展开!   四方龙柱,震天龙吟,她看见那前十二神将的“仁王”,赤裸着上身,掌中一杆犹如鲜血沉淀之后形成的红色长枪,刺、挑、拨、扫,枪式大开大合,却又连绵不断,俨然如同长江大河,面对着忌野刹那与另外数名形貌各异的男女异兽,虽然以寡敌众,看上去却仍旧守得沉稳,不落下风。   一眼扫去,除了忌野刹那之外,其余的几人神乐都不认得,他们的样貌大都古怪非常,有眼睛凸起、手臂格外粗壮、拿着一支毛笔凌空写字的,有挥动火焰长鞭的红发女性,有长着一张人脸的猛兽,以及一个模样瘦瘦小小的少年,从各个方向围攻元道,却都难以欺近他的长枪范围之中。   但还没等神乐看清楚这些人的长相与攻击方式,陡然间,劲风呼啸,从旁边横扫了过来!   她不知道小秋是用什么方法将自己与黄泉一路的带过来,只隐约记得刚才在结界之外,最后见到的是一团不断变大靠近的白影……总不会是把她张口吞进去了吧?无论如何,此时狂风呼啸而至,却听见小秋发出“噗——”的一声,四周的景物天旋地转,她身不由己地往前冲出一段距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手里依旧紧握着昙华剑,但落地的瞬间,却好似被一层无形的气垫给托了一下,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冲击。   抬起头时,只见小年糕犹如放了气的气球一般,摇摇晃晃地往天上飞去,巨大化的身躯也在飞快变小,而黄泉——或者说是空须昙香就地一滚,站起身来,她们原来在的位置,一棵长满了大小瘤块与尖刺的大树拦腰而断,恶臭的液体飞洒而出,正缓缓往旁边倒去。   “八雷令……”   似乎听见空须昙香轻轻地说了一声,下一刻,一阵刚猛霸道的鼓声骤然响起,空气剧烈地震动着,竟让小女孩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砰地飞快跳动,难受到想要吐出血来。   但昙华剑回馈而来一丝暖意,让这种痛苦稍微减轻了一些,神乐福至心灵,忽的朝某个方向望了过去,按照小秋当初的教导,双指一并如剑,在昙华剑上轻轻一抹,所过之处,梵文字放出阵阵金光,更有霹雳交闪,雷鸣隐隐:“天呼地应!”   尚未成形,至刚至正的天罡神雷,已然克制住了那阵阵催动心神的霸道鼓音,擂鼓的响声仍旧刚猛,却对女孩再没有半点影响。她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位置,虽然什么都见不到,冥冥之中,却有着某种预感,锁定了对方所在:“——呼应——神雷!”   借圣器之威,雷声未起,耀眼的金色光芒已席卷而出,四周蔓延的浓郁瘴气竟纷纷往远处退去,树木顷刻化为飞灰,露出那藏在树后,手持鼓槌,正要敲下的大汉。他满脸惊愕,大鼓腾飞挡在身前。一声雷响,惊天动地!   大鼓炸成碎片,那大汉一对鼓槌先被撕裂成碎片,紧接着,整个人被这道雷法打得腾空而起,在苍白的电光中露出痛苦的表情,下一刻,轰然一声,整个人竟被打得粉碎,尸骨无存!   严格说来,这还是神乐第一次真正出手杀人。即便对方并非真正的人类,却与恶灵不同,有着与人无异的躯体与神情,没料到这一击竟有如此威力,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复杂,但或许是这一天下来,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这一刻,心底固然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感情,却又好似有另外一个自己,正用一种冷静的态度,像旁观者般地俯瞰着全局。   神乐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冷静,一剑挥出,她随即飞快转身,举起圣剑,架住了一把飞旋而来的巨大镰刀,一个小小的身影弹跳着握住镰刀长柄,那是一个仿佛还在读小学的女孩子,咧着嘴巴,笑容中有着嗜血的疯狂:“去死啦!”   兵器交击又分开,巨大的镰刀旋转如风,神乐连连后退,周围的地面上转眼多出数道深深浅浅的沟壑,眼角余光一瞥,空须昙香双手空空,也正与一名魁梧的石头人战在一起,尽管对方挥拳沉重,戴着狐面的少女身形灵活,却也显得轻松自若。   而在半空中,飘起来的小秋正与一只从天而降,犹如庙中佛像的金黄巨掌相互撞击着,乓乓乓乓,看上去就像一只被打得到处飞来飞去的皮球,神乐心中微微有些担忧,但眼前用镰刀的女孩招招狠辣,她也只能先全神应对。   一时之间,三人各自对上不同的对手,树海深处,元道横枪扫开黑雷的咒字,又一枪崩断那缠卷而来的火焰长鞭,神情肃然,感应着身后阵法中央,越发躁动不安的恶灵身躯。   他本身的实力,也许对上单独一名雷令乃是稳操胜券,但如今八雷齐至,加上心思难测,本领亦是不凡的忌野刹那,能够坚持至今,大部分依靠的仍是这封魔之阵的力量。   也正因为借助这道阵法之力,元道才能明白,被封印其中之物究竟是何等的可怕。潜藏的力量犹如汹涌暗流,一旦任其爆发,后果将不堪想象。   可他心知肚明。   大势已去——   这道阵法本身已是强弩之末,乃是与其外阴阳寮设下的重重结界相互勾连,生生不息之灵力,才能坚持到今天。   而这时最后两道结界也先后被破。   封魔之阵已如无根之木,只剩下最后一丝力量,一旦告罄,便再无法可想。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那个骄傲的武侠王,结果是否会变得不同……   “既然无法可想,那便顺应其道而行。”   一瞬间,元道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由于太过怀念那庐山之上的身影,以至于竟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并非那名武侠王的声音,而是更加柔软,更加清脆,仿佛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却又隐隐透着坚定。   这个声音,他之前也听过一次。   正是在那次意外的相遇中,他才得知了树海深处的真相,以及调运五帝龙王阵的口诀。   “您是……”   犹如古井无波的心境,竟又犹如少年一般地雀跃起来,元道一面专注眼前战局,一面却在心中声音发颤地想要询问,可话语却卡在了半途,死活说不出来。   “听我口诀。”   “是。”   此时的元道,似乎再不是那凶名赫赫的仁王,而只是一名虔诚谦逊的入室门生,他双目低垂,一翻手,朴素长枪握在掌中,双手合十,周身气势为之一变。围攻的其他人见状不由得都是一怔,忌野刹那皱了皱眉头:“怎么,打累了准备圆寂吗?”   黑雷却想起什么,猛然间变了变脸色:“不好,这种感觉……”   “兴密云,曜电光……”   “兴密云·曜电光——”   “震雷音……”   “震雷音——”   “降甘霖……”   “降甘霖——”   长枪一转,周遭如有风雷之声回荡,元道双掌合十,一动不动,这几句咒文最初还是属于他的声音,到得后来,却犹如振聋发聩的龙啸之音,陡然间,四根龙柱竟同时一晃,竟有裂纹蔓延而上,仿佛转眼之间,原本巍峨壮观的四方龙柱,已变得破败非常,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但仁王手中长枪光芒闪耀,四根矗天而立的柱子轰然崩塌,同一时间,四条虚幻龙形竟从中飞出,腾空盘旋数圈,纷纷没入鲜血凝聚的神枪之中!   “……是五帝龙王法的招式!”黑雷脱口而出:“就是现在!”他再也顾不得周围,将毛笔往天上一丢,格外粗壮的左臂陡然插向自己胸口,“噗嗤”一声,竟将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用力一握,生生捏爆!   另一边。   神乐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只是虚招的一剑,竟毫无任何阻碍地刺进了那名小女孩的胸口,而对方只是咧嘴一笑,渗出鲜血的嘴角,将那笑容浸染得有些狰狞可怖:“你……完了。”   她冷飕飕地说完,将手里的巨大镰刀也往空中一甩,身体竟如一阵烟雾,消散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空须昙香并指如剑,一下刺穿了那石人的心口,剑气破空而出,又在后方树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空洞。   但石人张大双臂,身体逐渐散架,化作一块块岩石,腾空而起,飞向空中那支毛笔所在的位置。其余几雷令竟也同时做出了自杀的举动,红发女子被烈火焚烧殆尽,少年若雷与那只人面野兽双双出手攻击对方,同归于尽,半空中,那只巨掌的色彩飞快变淡,转瞬变得黯淡无光,布满裂痕,又在咔嚓咔嚓的声音中裂成了无数碎片,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出乎意料的举动,令神乐一时之间竟然没回过神来,她握紧圣剑,仰起脸来,看着八道色彩各异的光辉飞射而上,在空中凝为一体,隐隐约约的,竟从这团光芒中看到了一只有着九条尾巴的金色狐狸,仰天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九尾怪狐笼罩在绚烂的光芒之中,朝着仁王直直冲下!   而元道的准备也到了尾声。   “龙王奋迅——”   “啊!”   看见他的举动,神乐忍不住一声惊呼,忌野刹那也忽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眼见八雷以生命为代价的合力一击,气势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为之骇然变色,正面对上这只妖狐幻影的元道却不避不让,一转身,将毫无防备的后背暴露了出来。   任凭妖狐撞上自己的后背,鲜血飞洒,整个背部的骨骼节节断裂,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五脏六腑尽数搅碎撕烂,但那具高大的身躯,仍旧稳稳站在原地。   这一刻。   风过而无声。   在场所有的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半身血肉模糊的破戒僧人,递出的长枪,刺上那位于阵法中央,人形的杀生石之上。   如同某种默契,高悬于半空中那把似幻亦真的古拙枪影也同时一落,枪尖不偏不倚,恰好点在了那紫色人形的天灵盖上。   万物若死。   唯有两道细小的裂痕,从这两把枪击中的地方,开始慢慢往周围延伸出去。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似乎可以听见一阵细微的脆响。   ……   东京,几处灵脉节点,不同的观测者,却都同时得到了不可置信的结果。   “快,回报室长,树海深处的灵力反应消失了!”古老家族出身的盲目巫女回过头去,语气难得显得焦躁不安。   “情况如何?”   “在抵达Phase5的前一刻,灵力反应突然消失了。原因尚且不明。”   三善十悟话音悠然,神色还有着一丝放松:“看来仓桥厅长,您这次失算了……”   话音未落。   陡然间,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凭借着多年以来生死间锻炼出来的直觉,三善十悟第一时间关闭了灵视,但在周围景色恢复正常之前,下意识看向树海的最后一眼,却令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身子猛地晃了几晃,贴在耳边的手机里传出“喂,怎么了?十悟!?”的追问,人称“天眼”的十二神将却迟迟没有回答。   好半晌,他才伸出手去,轻轻地碰了碰脸上湿湿黏黏的东西。   又放到嘴边,舔了一下。   铁锈般的腥甜。   “这下……可糟糕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三善十悟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   ……   “十悟,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突然没了声音,仓桥源司握着手机连连追问,但随即,他便也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仿佛有人往平静的湖水里扔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水花飞溅,一道道的波纹荡漾而出。即使他们距离波纹产生的地点还有着一段距离,只是一点点的余波,却也令这位阴阳厅的厅长,当世罕有人敌的高深强者,深深感到了一阵心悸。   就好像一只蚂蚁在无意中觑见了一头大象的全貌。   那种发自内心的渺小,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的绝望。   足足过了半分钟,仓桥源司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呼吸,双手撑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表情一阵青一阵白。   “呵,呵呵……”老人沙哑的笑声从旁边传来。他望过去:“道摩法师,这个莫非就是……”   “正是你心心念念的Phase6。凌驾于百鬼夜行之上,在人类历史上也只有寥寥数次现身的——人造之神。老朽该恭喜你达成了这一夙愿,又或者,该讥笑你只是叶公好龙,不自量力呢。”   仓桥源司脸色铁青,没有回话。   “老朽很好奇,你原本是准备让谁击败这位人造的神祇,成为与其他弑神者同起同坐的王者……神通剑?阎魔?还是你自己?呵呵,但现在看来,你心中的人选似乎并不能担此重任。”   老人推了推鼻子上的魔镜,挡住了幸灾乐祸的目光:“现在就让我们尽情祈祷,在这片土地化为黄泉国度之前,有人能够及时击败这位不从之神吧。呵呵,呵呵呵呵……”   ……   树海之外,通往东京的道路上,以“阎魔”宫地盘夫,“神通剑”木暮禅次朗,“噬鬼者”镜伶路等十二神将为首,数百阴阳师严阵以待,等待着接下来的一波恶灵袭击。   而在这个防线之前,遍地尸骸,土壤上满是焦黑、冰冻与电击的痕迹,显然刚刚爆发过一场激烈的大战,无数奇形怪状的恶灵尸体倒卧在地,一时尚未消失,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往这边压过来。   “七人战死,十三人受伤!”   等那名阴阳师说完,宫地盘夫挥了挥手:“记住牺牲者的名字,让医疗班尽快救治。这是一场持久战,还能活动的人必须尽快回归战线。”   “是!”   “去吧……等等。”   那阴阳师正要转身通知后方的医疗班,蓦然又听见自家上司声音急促地开口,还没有回神,宫地盘夫已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往旁边一带,同时丢出几张符,在空中烧成一团团的火焰:“归命一切如来,一切诸面门,一切处,叱喝破障——”   正是“阎魔”擅长的咒术之一,不动明王火界咒!   火光暴涨,原本用于攻击的咒术,此时竟转而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屏障,将他与其他在近处的阴阳师护在其中。实力一般的人们还在惊慌地四处张望,疑惑发生什么了,其他几名十二神将却也不约而同出手,木暮禅次朗拔剑出鞘,口中诵念天狗咒法,一双足足有两三丈之宽的漆黑羽翼从他身后张开,往回一收,同样庇护住一部分人。   镜伶路一声怒吼,同样的火界咒发出,与宫地盘夫的咒语连成一线,但他动作却比其他两人慢了一点,只见树海方向,难以想象的惊人灵力兀然横扫而来,竟在空气中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紫色波纹,所过之处,那正朝这边汹涌而来的无数恶灵,竟纷纷化作齑粉,回归成为纯粹的瘴气,须臾又融入这道波纹之中,如狂潮海浪,迎面拍打过来!   轰——   三名顶尖阴阳师展开的防御,只是与这道树海方向扫出的波纹轻轻一触,火光骤然暗淡下来,那乌鸦的羽翼也顿时失去光泽,一片片变得无比脆弱,三人身子一晃,不约而同吐出血来。   其余阴阳师这时才反应过来,各自掐诀作法,各式各样的绚烂法术光芒往前打出,融入前方不动明王火界咒形成的屏障之中。让本已摇摇欲坠的火焰再度旺盛起来。   但下一刻,所有人耳边竟都听见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哈哈哈——”   那笑声尖利到了极点,带着浓稠得犹如实体的憎恨,又有着一种长久以来压抑的快意与疯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之中,他们赫然看见第二道波纹,以更快的速度,蕴含着更加惊人的威力,从树海方向,往这边扫了过来!   与结界一碰,即使在数百阴阳师同心协力之下,火界咒的屏障仍是无可避免地衰弱下去,木暮禅次朗闷哼一声,黑羽飘零,整个人往后倒飞而出,竟已被打得昏厥过去!   宫地盘夫神色凝重,但还未等他出手补上木暮禅次朗那边的空缺,第三道蕴含着死亡气息的冲击波,已汹涌而来,避无可避,当无可当!   他一咬牙,平时的一张苦瓜脸上,露出了毅然决然的神情,身体往前一步,用肉身挡在了毫无防备的阴阳师们之前。   “宫地!”有人惊慌大喊,他一只手握紧符箓,却已来不及施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气息迎面而来,陡然,眼前一晃,一杆足有人高的火红色大旗从天而降,稳稳插在了他的身前。   “五行为阵——”   一阵凭空生出的雾气滚滚而来,带着平时足以令这些阴阳师皱眉不已的浓烈妖气,宫地盘夫微微错愕,随后,只见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子,身形似幻非幻,几步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手里拿着一把沾着血的杖刀,扛在肩上,对上宫地盘夫的视线,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很感兴趣的笑容:“能看得见老夫,水平不错。贞姬丫头,该撤了!”   贞姬?   在宫地盘夫的印象之中,这个名字,以及“五行为阵”的咒语,皆只代表着一个人。可那个贺茂家的老祖先,怎么会和妖怪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甚至能被喊出贺茂丫头这种称呼……   “转时移位!”   贺茂贞姬一声清喝,五旗招展,数百阴阳师与隐身在雾气之间的众多妖怪,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那第三道波纹摧枯拉朽地击毁了失去灵力维持的火界咒,继续往前扫荡而去。   沿途的草木一瞬衰败凋零,土地干涸开裂,犹如干涸了数年之久。   死丧之气,掩天盖地而来。   而这道气息的源头,富士树海,这数百年来被称为“魔境”之地,此时却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长久以来,散发而出的杀生石瘴气,不知孕育出了几多恶灵,将这片原本生机勃勃的树海森林,转化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诞异界。   但随着元道催动封魔之阵,龙王奋迅一击命中中央人形,短暂的死寂之后,乍然响起在所有人耳边的,却是一声声癫狂之极的女人笑声:“哈哈哈,终于!你终于困不住我了!你们终于奈何不了我了!”   人形之上的裂纹不断扩大,元道的上半身被撞得粉碎,可此时的他早非普通人类,受到杀生石改造的躯体,仍在缓慢恢复,而他的意识仍旧清晰,感受着眼前从人形之内发出的疯狂笑声,一言不发。   笑声持续了数秒钟,只听咔嚓一声,那紫色人形的手臂忽然整条碎裂开来,一只穿着红色衣衫,指甲尖利的苍白手臂从这具人形之中霍然伸出,紧紧卡住了仁王的脖颈,也不见怎么用力,竟像是握着一只小鸡一样,轻轻松松就将这名体格壮硕的男人举了起来!   与此同时。   从元道被撞碎了的胸口里,一道又一道奇幻绚丽的光芒竟离体而出,接二连三,没入这具正在不断碎裂的人形之中。   每一道光芒汇入,这人形碎裂的速度便快几分,不光是元道,终于连神乐也能够察觉到那犹如狂潮的澎湃灵力——而且这力量正在不断变得更加强大!   “你就是,我曾经想要斩杀的存在。”   空须昙香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微光,她往旁边走出一步,将神乐护在身后,避免让其正面受到这股冲击,一面默默地看着那破裂的人形,以及逐渐露出形体的红衣身影。   面具之后的眼神,有着几分复杂,几分愤恨,却也有着几分了然。   “我该如何称呼你。”   黑巫女沉声问道。   “是昔日的应天圣者,花开院秋夜,还是九怨之主,卢屋暮叶?”   这两个名字脱口而出的同时,神乐只觉得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咔的一声,犹如失控的齿轮重新咬合,某种一直游离在外的事物,再度回归正轨。   “花开院秋夜?”笑声由低转高,带着深深的不屑:“哈哈哈,应天,不过懦夫的想法!”   紫色的粉末随风飘起,一阵接着一阵的冲击波,以那不停碎裂的人形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扩散而出,扑面而来,带着令人心惊的死丧气息。空须昙香剑指挥动,帮自己与身后的女孩挡下这些冲击。   而目光始终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人形。   犹如蜕皮一般,碎裂的粉末洋洋洒洒飘得满天都是,而那娇小的“躯壳”崩解之后,露出来的,却是一名披头散发,身上穿着血红衣衫的年轻女子,从那披散的乌黑长发之中觑见的眼瞳,有着无比的怨毒,与足以吞噬这世间一切的恨火。   她手一撑地,缓缓站了起来。   四边的龙柱随之彻底崩解,再不复存,这名红衣女子顺手甩开元道,看着他撞翻了好几棵树木,倒在一片尘埃之中。她随后回过头来,一伸手,无比轻易地虚虚一握,笼罩周遭的封魔之阵竟应声而碎。   与空须昙香之间,再无阻挡。   “你可以——”   她扯开嘴角,反手抓住自己胸口已经露出一半的长钉。   “称我……”   轻轻一拔,几滴鲜血飞洒间,这枚封印了恶魂足足四百年之久的禁魔神钉,终于彻底完成了它的职责。神钉离身一瞬,紫色的冲击波再度扫荡而出,空须昙香并指一划,却仍是被带得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神乐慌忙扶住她,再看向那红衣女子时,眼神难免带上了一些惊慌不定。   红衣女子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眼神好似随意扫视着周围,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要寻找的目标:“——道敷大神。”   将手一扬,禁魔神钉呼啸而出,空中的小年糕未及闪避,竟已被正正刺中,长钉贯穿了它的身体,向后疾飞出数米,越过神乐与空须昙香,正正钉在一棵半狮半鹰的恶灵之上!   后者惨嚎一声,只是被钉子的尖刺中一点,竟已灰飞烟灭。小秋似乎最后挣扎了一下,那雪白的身躯随后也变淡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乐见状,整颗心几乎都要从胸口跳了出来:“小秋!”   但她眼前红影一闪,惊愕抬头,只见那红衣女子不知何时,竟已经绕过了空须昙香,此时站在她的面前,目光之中,凶戾凝聚:“弱小的存在,就先请你入黄泉吧。”   话音未落。   她抬起手,尖利的指甲闪烁着寒光,一掌打落,双方距离极近,出手快如闪电,神乐甚至没有看清楚她的动作,只觉得半空中有什么影子晃了一晃,铺天盖地的杀意涌了过来。   唯一能做的,便是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降临。身边听见空须昙香一声闷哼,似乎是出手攻击又被挡下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还有小秋……   最后一刻,比起自己,她想起的却是那只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好似已经十分熟悉的,奇奇怪怪的恶灵。   你既然说自己很厉害……   那就不要死在这种地方啊……   ……   砰!   重重的一掌,在空须昙香又惊又怒的注视下,没有任何阻拦地落在了小女孩的头顶。   死丧之气弥漫而出,汹涌灌入神乐体内,要将她的生命力在一瞬间吸收殆尽,化为一具枯尸。   红衣女子的笑容越发灿烂,但正是这个时候,她却看到一旁空须昙香眼中的愤怒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狐狸般的狡黠。   “你知道吗?”   一时之间,红衣女子竟分不出来,这句话究竟是空须昙香说的,还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所说,她的手掌拍在女孩的头顶,死丧之气灌注而入,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生命力,竟好似她的掌下并非一个活人,而是一个精雕细琢而成的死物!   “我家神乐的脑袋,特别的硬。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手开始痛起来了?”   一股惊人的热流,从女孩体内飞速涌上,浩浩荡荡,堂堂正正,如光如火,红衣女子心中乍感不对,正要撤手,却觉得自己的手掌竟像是黏在了对方的头发上面,挣脱不得,那股犹如天敌的浩荡奔流,也在这顷刻间冲入自己体内,异物入体,五内如焚,气息一阵不稳!   “这……是这把剑!”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她顿时明白过来,怨毒的目光扫向女孩掌中的昙华剑,正要抬手折断对方握剑的手臂,忽的,在她的身侧,刚才那支飞出的禁魔神钉,竟在某种奇异力量的指引之下,缓缓浮了起来。   心头的某种预感愈加强烈,红衣女子更不犹豫,扬手去抓女孩的手臂,但旁边灵力汇聚,空须昙香一指点出:“灵剑·月痕!”   如月光一痕,绚丽的美感,红衣女子反手一拍,利爪登时在空须昙香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碎裂的衣袖飞在空中,她目光凶狠,顺势一抓,手臂竟咯咯暴涨数寸,抓向空须昙香心口!   狐面少女往后一退,但红衣女子大部分的注意力,仍旧放在那枚漂浮在空中的禁魔钉上。光芒汇流,隐隐的龙啸之声,骤然绽放开来的光亮,竟让四周好似陡然变得暗了一些,元道身躯仍在缓缓恢复,一边捡起鬼哭枪,代替拐杖,支撑着站起身来,另一边,忌野刹那也屏住呼吸,望着这边发生的事情。   站在稍远处的这两人看得更加清楚。   在那雪白的奇怪恶灵被禁魔钉穿透,消失无踪的同时,已被打破的四方龙柱与封魔之阵,这些本该消散的灵力,却都朝着恶灵消失的那个方向涌了过去。忌野刹那只感到疑惑,元道心中却闪过一丝恍然。   “既然无法可想。”   “那便顺应其道而行。”   风雷之声愈演愈烈,红衣女子的利爪刚刚触及空须昙香的胸口,指甲已经划破了黄泉今天穿出去的衣服,蓦然,只听见一声轻笑,由远及近,如铃铛轻响,才在远处,已至身旁!   她蓦然侧过身子,变长的手臂往回一甩,正正接住了一只小巧的手掌。   然后才将视线转了过去。   那似乎仍是一个透明的幻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有一枚又尖又长的钉子,浮在这人影心口的位置,散发着五色异光,光芒流转,带着一股令人心情舒缓下来的悠闲气息。   双手一分,那小巧玲珑的幻影卸开了她挥出的利爪,身影重合又分开,望着眼前幻影,红衣女子忽的心生恍然:“原来如此!”   “借助空须家帮助逃出树海的那个恶灵身躯只是障眼法,你真正的底牌,是利用偷天换日之法,将自己的魂魄放在了禁魔钉内!”   灵力汇聚,五龙合鸣,污秽邪异的树海魔境,如今竟隐隐显得有一丝圣洁,恍若名山大川,清风流转,一张张的符箓凭空成型,又在飘飞落下之际,化作一枚枚火红色的枫叶。   淡淡的清香,与此时季节觉不相符的一阵快意秋风,不知从何而起,陡然迎面而来。佛门圣器的灵力仍在体内大肆游走,单手被牵制,红衣女子只剩下一条手臂,挥动间,眼前娇小幻影,正在由虚转实,渐渐显露出那无比熟悉的,也是最令她憎恨的宿敌面孔!   “秋山无月也无风。”   秋风过处,秋叶满天,一点秋意,在那禁魔神钉应声碎开的同时,幻影身后的一条麻花长辫,在她眼前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清朗的诗韵在风中回荡:“溪头看月出深松。草堂不闭……草堂不闭……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侧身让过呼啸攻来的一爪,反手一打,抓住红衣女子的手肘,紧随而来的是一记刚猛到极点的肘击,风雷之声,骤然响起!   “罢了。”   正在体内冲撞的沛然灵力,在这一记肘击下猛然爆发开来,她哼了一声,胸口发闷,那放在神乐头顶的手掌忽然失去了黏力,身子正要往后退去,却见眼前,白衣红裙的少女双手一分,闪电交鸣,先前神乐用以击杀八雷令之一的呼应神雷,余劲受此感应,竟再度凝聚成形,飞往她的掌中。   “风雷啸萃·绝掌鸣空!”   跨越四百年的时光,一出手,便是迥异昔日的雷法绝式。   红衣女子发出一声尖啸,体内源于八雷的力量同时运作,无尽死丧之气在她掌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以硬碰硬,轰向那弥天的雷光!   ps:说过一百章内让朱实变回来的~刚好第一百章,言而有信的青白,嗯哼(挺胸) 第一百零一章 黄泉之主(上)   风雷汇聚,绝掌鸣空,虽然只是借着神乐先前雷法的余劲,但白衣少女身形浮现,一掌打出,挟带的隆隆风雷之声,却几乎让整片树海为之震动,身在其中的神乐,更生出一种天移物换的错觉!   就连那些本该没有神智,只凭借本能四处杀戮的恶灵,竟也纷纷发出犹如惨叫般的尖啸,四散而逃,其中更有数只从神乐身边冲了过去,感受到它们体内强大的气息,小女孩不由得心头发颤,换在平时,这种水平的恶灵即便是单独出现,也足以令整个对策室陷入苦战,甚至一个不好还会出现伤亡。但如今落荒而逃的它们,却比丧家之犬好不了多少。   “她是……”   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看着前方那名白衣红裙,看似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少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何想法。   “她便是你口中的小秋。”   空须昙香抬手按上她的肩膀,身形飞旋,口中说话间,已将神乐拦在了身后,同时并指一划:“灵剑·云海!”   一点灵力,如云缥缈,又好似层层波纹摇荡而出,挡在了两人身前。与此同时,前方白衣少女掌蕴风雷,已与红衣女子乍然化出的骷髅头相互撞在了一起!   似乎有刹那间的静止,那些或奔或飞,正在用各种方式逃离的恶灵竟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神乐只来得及看到自己与空须昙香身边,袅袅云雾化作阵阵涟漪,不断消弭着冲荡的余波,不远处,上半身血肉模糊的元道将鬼哭枪横在身前,忌野刹那手指连挥,流水在她身前正要形成式神的模样。   然而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已朝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出!   “唔!”   云海刹那崩溃,纵使被人护在了身后,神乐依旧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力量,向着她直直撞了过来,空须昙香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面具的边缘有血溅出,落在了她的嘴角,微微的腥甜。   另一边,忌野刹那的水虎未及成形,其主人已经与元道同时飞了出去,呼啸着接连撞翻好几棵被瘴气侵蚀得奇形怪状的魔树,消失在一片尘埃激荡之中。   而神乐却已经没有余力去担忧那位似乎是好人的仁王了,莫大的冲击力,将她撞得身不由己,腾空而起,只是在飞出去的前一刻,被空须昙香再度抓住,一只手将她挡在身后,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将周围被击溃的云气不断重新聚集,以做到些微的格挡。   饶是如此,两人仍旧在不断地后退,沿途景象如飞倒退,那些恍若被定在原地的一只只恶灵,几乎在映入神乐眼中的瞬间便都已灰飞烟灭。   上百只凶恶狰狞的怪物,让他们头疼多时的仁王元道与忌野刹那,竟连交战双方的冲击余劲也挡之不下!   足足退出了数十米的距离,沿途受到波及的恶灵也好,怪树也罢,皆化为满天齑粉,荡然无存,放眼望去,原本散发着诡谲气息,令人心惊胆寒的魔境树海,此时俨然变成了一片视野开阔,毫无遮挡的空地。神乐忍受着内脏翻搅般的疼痛,踉跄着站稳了脚步,又扶住摇摇欲坠的空须昙香,视线往前望了过去。   说来话长,其实从少女现身,蕴含着风雷之劲的一掌打出,到现在甚至只经过了短短数秒。一片狼藉,宛如风暴肆虐过后的空地中央,两人依旧保持着接掌的姿势,红衣女子披散的长发胡乱飞舞,更显出几分癫狂之态。   她飘起的袖口渐渐落下。陡然间,本已消散的电弧再度闪耀飞窜,犹如千丝万线,交织成绵密罗网,将红衣女子整个人束缚在原地!   “天雷奇术,融合木曜之招么。”后者低头看了看缠缚自身的电弧枷锁,却只发出一声冷笑:“看来离开树海的这段时间,你也不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唉,都是那个喜欢裸奔的死变态当初把你塞到了我的身体里面,害得我胸口钉了个钉子不算,连想个新招都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你偷学了去。”抿了抿嘴,少女忽然笑了一下:“怎么样,这一招的名字还算不错吧?我两天前才想出来的——”   “要听实话吗?”   “不必了。”   话音未落,红衣女子身上缠绕的无数电光骤然节节断裂四散,满天爪影笼罩而来,少女后退,旋身,一记灵敏的踢腿扫了出去!   啪!啪!   第一腿,踢开即将落在身上的手臂,紧随而来的第二下,便实打实地踢上了红衣女子的下颌,她脑袋往后一仰,倾斜的视界之中,陡然摇曳出了一道道耀眼的火焰。   “斩鬼七形……”   电光碎裂四散,却又化作腾腾烈火,在四周的地面划下纵横交错的痕迹,惊人的灵力随之飞快聚集。以拳对抓,再以肘击挡下红衣女子一记猛烈的膝撞,少女往后一退,犹如跛子一般,只以单腿为支撑,另一只脚在泥土中拖出一个半圆,脚后跟蓦然一沉:“移山咒!”   一深一浅的两道足印,踏在烈火勾勒而成的阵法中央,登时四周火光暴涨,一股沛然巨力凭空而生,竟压得红衣女子身体一僵,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咔咔咔咔,直到脚踝为止,竟都一点一点陷入土壤之中。   “移山……”   本身乃是芦屋道满的长女,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门移山咒,正是卢屋道满昔日得意的法术之一,威力强大,甚至能够轻易摧毁一座城池,但事先需要大量的时间准备,并消耗海量灵力才能施展,是以即便当初与安倍晴明斗法之际,芦屋道满也不曾施展过这一秘术。   但为何眼前的这个人,竟能够这么简单地用出这一招!   更何况,据她所知,父亲因为顾虑这门秘术破坏力太大,对自身也有着极大负担,损人伤己,是以直到最后也没传授过其他人,即使是众弟子里成就最高的贺茂咲耶,也未曾习得这门移山填海的秘术。   突如其来的回忆片段浮现心头,竟令她有一瞬间的呆愣。下一刻,巨大的阴影从头顶骤然降下,红衣女子心中一动,仰头看去,赫然看见光流交织变幻,眨眼之间,已变作一个纵宽足有数十米的立方形,顷刻间化为一块实际存在的巨石,朝着她轰然砸落!   “这种程度!”   猛一咬牙,从那些遥远而冰冷的回忆中挣扎了出来,尽管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从哪里学来的这门法术,但区区一块大石,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红衣女子双手一封,便要以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击溃这块巨石,然而这块巨石从天而降,声势浩大,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来不及深思,挥出的利爪已经迎上了那块呼啸砸落的巨石……   径直穿了过去!   “这——”   心头悚然一惊,红衣女子五指一握,凶戾的气息滚滚而出,冲击之下,这块石头也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姿态——那其实只是一片巴掌大的红叶,随风一卷,飘飘摇摇,往别的方向吹了过去。   又是障眼法!   意识到自己再度被骗,她又惊又气,却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正因为起手式与那地面火焰交错绘成的痕迹,与记忆中的移山咒一模一样,她才会对此深信不疑,轻易便被骗了过去。   但如果头顶的巨石只是一个幻象。   红衣女子急急收回目光。   正好看见白衣少女的准备也已到了尾声。   她一步踏出,另一只脚仍然如同跛子般地拖在身后,如传说中治水而行的大禹,她所感受到的,那种惊人的压迫感,从周围抽调的磅礴灵力,由地而起,尽数汇入那跛行的单腿之中。   一转身。   单腿如裂石之鞭,破空而至,红衣女子仓促之间,竟似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仍旧站在原地,但她身后的地面竟齐齐往下一陷。   然后才是一声巨响。   犹如一道无形的利锋横扫而过,巨大的半月形裂痕,一直延伸出去近百米,方才停下!   ……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一腿扫出所引发的冲击,竟让数十米外的两人也站立不稳,神乐往旁边跌跌撞撞冲出数步,眼神却还是死死地看着前方的战局,只是尘埃激荡,什么都看不清楚。   脑海之中,那大地下沉裂开的一幕,委实震撼人心,她犹豫了一下,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能在轻描淡写间用出如此招式的那人,竟然会是平时里任人捏扁捏圆的小年糕……   “赢……了吗?”   尘埃飞扬间,交战的两人似乎陷入了一阵奇妙的寂静之中,无论怎么想象,神乐也想不出有谁能够平安无事地接下那气势惊人的一击。   但她偷偷往旁边看去,身旁空须昙香没有被狐面遮挡的部分,嘴角却是紧紧抿着的,似乎仍然十分紧张,一颗心不禁又提了起来。   “没怎么简单。”   果不其然,空须昙香随后说道:“无论过程与方式,对方现在都是一名罕见的不从之神,真正的天灾,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败的。”   “不从之神……”   神乐多多少少也听说过那几位立于世界顶点的弑神者,知晓不从之神指的是什么——阴阳厅现在将绝大多数灵力引起的灾害划分为Phase1至Phase5,而事实上,所谓的Phase5,在过去也即是大妖怪的诞生。   妖怪因人类的畏惧而诞生,并因为“畏”的多少,而拥有各种独特的能力。   不从之神亦然。   按照那些专业学者的说法,这个世界上最初是没有神祇的。   人类只是因为自己的需要,害怕着大自然的种种灾害,因此才将暴风雨、洪水、火山爆发与凶猛强大的野兽等等事物,当成是神明一般加以崇拜。   久而久之,这份崇拜变得愈加详细,人类甚至赋予了神明以名字,更为它们编制出相应的神话传说。   古往今来,世界各地,神明的数目多如繁星,但归根结底,这些神祇原本便是诞生于人类之手。   用阴阳师的话来说,人类对“神明”这种存在施下了“咒”。   从而将他们用言语、用传说、用各种各样的束缚,将本来无所拘束的神明加以限制。   得到名字与神话的神,与妖怪同样,不会做出超越这两样东西的事情。给予人类恩惠的时候,收到回报的时候,都会根据自己的职责来行动。   但若是有神明打破了这种束缚,不再被人为的限制所束缚。   拥有能够肆意影响世界的力量,却没有相应的规则加以约束。这正是人类敬奉的神祇之反面,肆意妄为的,纯粹的天灾。   在阴阳厅的分类之中,这种存在,即是凌驾于“百鬼夜行”之上的Phase6。   不从之神。   ……   “她刚才的确自称是道敷大神……”   因为家庭原因对神话颇有了解的神乐,只是稍一回想,便想起了这个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意义。   这也是因为这个神明实在太出名了。   伊邪那美,黄泉的主宰神,亦是日本神话之中,开天辟地的两名神祇之一。   诸神的创造者。   即使对小秋很有信心,忽然明白过来对方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敌人,神乐仍是脸色一白,忐忑不安起来:“小秋她……”   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又要怎么问出口。   “现在还是试探的阶段。”   目光望向那满天的尘埃之中,从空须昙香平静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其中的紧张:“不从之神都拥有着几种不可思议的权能。按照常理而言,哪怕强如圣者或北辰王这等人物,要击败伊邪那美这种级别的不从之神,亦是难上加难。”   “幸好那个混蛋事先便预料到降临的会是道敷大神,并早早做好了准备……”她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正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我……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   尘埃飞荡。   绷紧的脚背停在半空,白衣少女保持着踢击的姿势,清亮的双眼,注视着红衣女子那大幅度歪向一旁的脑袋,只用断裂开来的脖颈连着,摇摇晃晃的头颅,逐渐布满血丝的瞳孔。   四目相对。   红衣女子慢慢地咧开了嘴角。   “结束了吗?”   头颅轻轻地摇晃着,咔嚓咔嚓,某种古怪的响声持续着,一点一点地,这颗脑袋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咔的一声,严丝合缝。   少女点了点头。   “那就……”   刚才那一击激起的罡风,将女子身上的红衣也吹得敞了开来,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肌肤,隐隐透着一丝青紫,而随着这句犹如梦呓般的低语,她的面容、袒露出来的肩膀、胸口、小腹,原本完好无损的肌肉忽然开始腐烂发臭,更钻出一条条肥满的蛆虫,爬到头发之间,蠕动不已,在这具宛如腐尸的身躯之内,隐隐更有雷鸣般的巨声回荡。   那愈加腐烂的脸庞上,随之绽放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轮到我了——” 第一百零二章 黄泉之主(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孝道神明,天人契合,援引众义,山沧海纳……”   由一而十,由十向百,一众身披缀有满天星辰的独特法衣,年龄大约都是在四五十岁左右的阴阳师三三两两,结阵而坐,口中各自念诵着不同的咒语口诀。   其中竟是有佛、有道、有本土传统的神道与修验道,甚至还能听见以英文抑扬顿挫诵念诵圣经语句的,仔细听来,明明此起彼落,并不整齐,声音也是有高有低,本该格格不入,却又和谐得恍如一体,潜流汹涌,惊人的力量正在酝酿。   此地是树海之外,已经出了森林,不远处便是公路与桥梁。树海的变化传出之后,短短十数分钟,附近本就不多的居民已多被疏散,几条主要道也已禁止普通人通行,此时来往的多是警车与阴阳厅的人马——阴阳师的存在广为人知,因此像今天的事情,对外宣传暂时也只是描述为大型灵灾,除了有门路得知真相的寥寥数人之外,绝大多数的东京市民,其实还是浑然不觉危机将近。   对他们而言,所谓的不从之神,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很多人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接触所谓的弑神者,何况有阴阳厅这个庞然大物在,纵使天塌下来,大抵也不会砸到自己的头上。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而至于有时间又感兴趣的,多半便会去关注网上这件事的消息。   “……镜头往那边靠一下,对,别对准树海照。就算隔着屏幕,普通人看久了还是会出问题的。”帝伊右卫门打了个响指,召唤一团火苗点燃了嘴里叼着的烟,惬意地吐出几口烟圈,顺手扒拉了一下旁边的记者。   能得到许可在这种前线进行直播的,必然是经过专业培训的记者,哪怕本身不是什么阴阳师家族出身,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知道得也远比常人更多,此时应了一声,乖乖转向拍摄其它的地方。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皱眉看向旁边。   虽然他们已经退出了树海,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死亡气息仍然如影随形,刺激得皮肤隐隐作痛,眼前整座树林都被影响得近乎扭曲,鬼气森森,仿若幽冥。   那些刚刚逃出生天的阴阳师们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有些较年轻的甚至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发现整件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真是丢人。”   帝伊右卫门撇了撇嘴,一旁贞姬听到,叹了口气:“直面鬼神,不能怪他们。”   “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老人叼着烟,含糊地说道:“刚才那个后脑勺特别尖的妖怪,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滑头鬼了吧。想不到你与奴良组还有交情……”   很多人认为阴阳师与妖怪本该势不两立,互为仇敌,但其实落到实处,除了少数偏执或有私下仇怨的,大部分的阴阳师倒并不怎么憎恨妖怪。无非与普通的警察一般,犯法乱纪就去逮捕,像奴良组这种平时好好生活,管束属下的“良好市民”,阴阳厅与对策室甚至还几次提出希望合作,可惜都被奴良滑瓢一口回绝。   此刻见到贞姬竟然与那位总大将颇有交情,帝伊右卫门的语气不禁多了几分好奇,但想到对方“解封”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去过奴良组一次,只怕其中别有隐情,便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转而指了指那些打扮独特的阴阳师:“知道他们吗?”   “记得是夜光当初力排众议建立的,直属于他的特殊部队。”   “没错。六六三十六,九八七十二,土御门压箱底的北辰帝星阵,虽然能够迅速提升一人或者几人的修为,但每一位布阵者至少损耗十几年的寿命与灵力,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没想到那个抠门到极点的仓桥,居然舍得拿出这些‘宝贝’出来。”   他显然对这位互别苗头了几十年的老对手很是看不顺眼,语气也有着几分讥讽。而见到这些身披星尘法衣的阴阳师结阵而坐,贞姬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开了一些。   “道教的术式若有缺漏,便用佛教的补上。佛教不行,便再用其它的术式补上……一百零八种来源于不同派别的术式,相互配合,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天衣无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只有土御门夜光这种本身天赋卓绝,麾下又拥有众多良才美玉的人物才能做到的壮举。”   贞姬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沉,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帝伊右卫门瞥了她一眼,明白贺茂家与土御门——安倍当初本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如今土御门仍旧繁华,贺茂一族却只剩下她这个独苗,心中难免有所唏嘘,也不在意,咬着烟卷,从鼻子里喷出白烟。   “我当初还一直奇怪,夜光捣鼓这个‘屠龙之技’是为的什么,现在想来,他开始动这个心思,好像也是从树海深处回来之后。从那个时候开始,应该就……”   “可仅仅如此还不够,就算是‘十二神将’,甚至是仓桥源司自己出手,强化之后的他,也许能够与当年的土御门夜光不分上下……却还是奈何不了里面的不从之神。那个蠢货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不是力量大小的问题。”   话音未落。   陡然间,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老人正要夹住烟卷的手指微微一颤,只感到难以控制的疲惫如潮水汹涌而来,仿佛像是连续通宵了几天几夜一样,身子一晃,不受控制地想要合上双眼——在贺茂贞姬的眼前,帝伊右卫门,这位实力与资历在整个里世界也排得上号的人物,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便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一具森然白骨!   那骨骸甚至还抬起手来,想要用手指取下嘴边的烟卷,可下一个瞬间,牙齿张开,烟卷悄然落下,又在空中如同风化,刹那间消散作满天的尘埃。   她的目光急急往旁边望去,所及之处,树木枯萎,叶片凋零,蓝天褪去了色彩,盘腿坐在地上的阴阳师变成骨架,白骨却在散落崩塌之前便散作飞灰,缀有无数星辰的亮眼法衣随风而起,无形波纹横扫而过,那点点闪烁的星光,便也彻底不见了……   思维变得缓慢,或许因为是在场所有人中实力最强的一人,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比其它事物要稍微迟了一瞬间——也只是一瞬。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乃至于类似的心思,只一怔,意识便彻底沉沦入无边黑暗之中。   风一吹。   扎成长马尾的高挑女子,一堆雪白的骨头,灰飞,烟灭。   “……阿门……”   诵念唱经之声,层层叠叠,又陡然在耳边变得清晰!   贞姬打了个寒战,猛然间回过神来,眼神猛然一缩,刚才的记忆闪现脑中,身上的外套登时被冷汗浸得湿透,而站在旁边的帝伊右卫门刚刚打了个响指,将嘴里叼着的烟卷点上,一边吊儿郎当地指挥着实地拍摄的记者:“……镜头往那边靠一下,对,别对准树海照……”   注意到她的目光,老人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   “……没事。”   贞姬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听得仔细,这些由土御门夜光一手建立,可以称作是阴阳厅底牌的阴阳师们,口中诵念的经文,与刚才不同,而是本来接续着的下一段。   阵法的布置,仍在继续。   ……   “不从之神的权能,果然厉害,只是余波都有这等威力……哈,仓桥小子,这回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啦。”   瘦小佝偻的身形,就这么大咧咧地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防线,悠然而来,最后在能够看到树海,与贺茂贞姬等人大约隔了一百多米的位置停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推了推自己有些歪了的红色墨镜,语气轻松诙谐,似在调侃,指尖带着一点微光,往下一划。   “移……山。”   紧紧贴着身体的衣服倏然一扬,又飞快地扁下去,站在那里的似乎是一团仓促飞舞的灰尘,不断聚合又分开,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在疯狂地舞动着,忽长忽短,忽深忽浅,不似人形……   ……   “看来你们早就有准备了。”   神乐并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她的本领,只看见场地中央的两人短暂交手了几回合,本来极为美貌的那名红衣女人,身体陡然开始腐烂——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尸体,却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这种高度腐烂的人体,一时间吓得脸色惨白,寒毛直竖。   若非心理承受力已今非昔比,换成母亲刚死时的她,只怕会当场呕吐出来。   即使如此,也是手脚冰冷,一片恶心与恐惧,还是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那手掌的温度有些冰冷,却如同一注暖流,让神乐重新恢复了一些力气。忍着恶心再看向前方,那位自称道敷大神的女性,依旧是那种令人胆寒的可怖模样:   面容腐烂了一半,有虫子在空了的眼眶里钻进钻出,不断蠕动的腐肉,与另一半依旧姣好的容貌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最怪诞的,是她完好的部分与腐烂的部分,竟是在不断交替,无一秒停歇,露出在外的手臂,也是重复着从正常到腐朽,再到白骨森森,又从骨头上凭空长出血肉的过程。   在这整个过程中,神乐能够感觉到有一种十分不详的气息,正从其身上源源不绝地散发而出,席卷向四面八方,她几乎能够感受到这种气息掠过自己身上时的冰冷滑腻,难受到了极点,却又感觉不到什么异状,心中更为忐忑。   但在这个地方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也许只有两个人——非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陡然响起的大笑,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想不到曾经让无数妖魔闻风丧胆的应天者,如今竟也沦落到这种仰赖他人救命的地步。怎么,人人钦羡的花开院天才,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没有胜算,还是太过贪恋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条小命,以至于没有胆子与我正面一战么?”   哪怕是在旁边听着的神乐,听见这充满不屑的语气,也是一阵恼火,猛然间生出一种不管不顾要上前拼命的冲动,不从之神随即咧开嘴唇,任凭蠕虫从牙缝之间钻过,笑容更为灿烂,仿佛同时具备着生与死的绝艳。   “也对,错过再造天时,现在的你,已非是天地不存之身,自然无法催动天地不容的龙王秘术。而没有五帝龙王枪——”   话语一顿,白骨指爪挥出!   厉风逼命,那阴冷而得意的语气,更是畅快得难以想象:“这天下间,再无人能伤我分毫!”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一点寒光,冷锋如电,在半空中与那利爪一格,一挑,电光石火之间,迸发而出的声响清澈,白衣红裙的少女立在原地,一步不退,方才轻易唤起风雷的纤小手掌,收在身后,激起的罡风掀起刘海,待到暗红色的长枪在她与骨爪之间稳稳停住,这才微微一笑。   “应天者早在千年前就没了,而人人钦羡的花开院天才,我知道三个。一个变成了式神,一个死了又转世了,还有一个,现在在关西上学,还是个孩子。”   翻过手掌,看着掌上微微的烧焦痕迹,不从之神——卢屋暮叶微微地眯起眼睛,脸上笑意不减:“蠢和尚。好心提醒一下,要是再不放开你体内的五龙之力,最多一刻间,你就会被烧得灰都不剩。”   元道不答,他一向寡言少语,只将长枪一收,踏步上前,站在少女身旁,沉默中已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见他没有反应,卢屋暮叶没什么意思地撇了撇嘴,目光转向前方,即使是在这一秒,她身上能令万物腐朽的力量仍在不停作用,只是又被来自树林之外的某种术式干预,无法见效。   “所以,你想说什么?”   “只是想纠正一下你的误会而已。”少女抿着嘴,浅浅一笑,声音清脆如铃铛:“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朱实,是一位正好路过此地,又没有什么名气的小阴阳师。而你是鼎鼎有名的黄泉女神,一对一单挑的话,你赢了是胜之不武,我输了是虽败犹荣,所以为了你的名誉着想,我才想着要多找几个队友一起打boss啊。”   她的神情与语气十分诚恳,仿佛是真的在努力澄清着某个误会,只是听见这番话的几人,心情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而这微妙的情绪刚刚生起,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心中一动,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那因为方才冲击,失去漫天树荫遮掩而露出的天空上,明明还是白天,却陡然多出了一枚熠熠生辉的星辰。   她认得这颗星。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废话说完了吗?”卢屋暮叶歪了歪头,语带笑意。   “还有一句。”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   “哦?”   轻佻的声音乍然响起,神乐只觉得眼前一花,好似有什么红色的影子闪了过去——下一刻,她的身子被巨大的力道拉扯着往后退去,视野剧烈地摇晃着,凭借着锻炼出来的动态视力,她只勉强见到那红色高挑的身影站在原地,却又有几个一模一样的人影,东南西北,分别袭向周围包括自己与黄泉在内的数人!   身法飘逸,宛如鬼魅,而仍然与少女对峙的不从之神骨爪横扫,另一只肌肤白嫩如羊脂的手掌亦从袖中“呼”地打出,相隔甚远,神乐仍旧能闻到一股强烈的腥臭味,她握紧了手中的昙华剑,心中咚咚咚地跳,黑巫女拉着她的肩膀,身子在飞旋中后退!   乓——   拳脚交击的声响,犹如在时光中一寸寸地逆流,长久得近乎永恒,两道身影飞速靠近,能让人轻易联想到死亡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让女孩几乎无法呼吸,陡然间,来自上方的光辉,一闪,转盛,绽放而出!   “五方五帝,天阳地阴——”   那清脆的声音,似是炎炎夏日里的风铃轻鸣,令得她精神一振,耳旁又隐约能够听见一声声威严的低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神乐竟自行刹车住了脚步——她没有注意到放在肩膀上的手掌亦同时松开——昙华剑由下往上,划出一个半圆,迎向了朝她扑来的红衣身影!   “……来应符命,速降真形,敕!”   剑指一划,天雷滚滚,满天云层涌现,龙啸之声激荡八方。   元道长枪一转,往日充满凶煞之气的鬼哭枪,此刻竟流露出一丝格格不入的清圣辉芒。持枪之人,亦凛然刚正,俨然如守山明王,给人以锐利之感的白色龙影盘旋一圈,冲入体内,随即看似随意的一挥,已同时拦下攻向他本人与少女朱实的两道分影!   唰!   昙华一现,地藏咒文绽出耀眼光华,神乐凭借着心中直觉,一剑挥出,她身前的不从之神身影竟如海市蜃楼,刹那消失,不留半点踪迹。   慢了一拍的,她这才错愕地“看”到一条青色的巨龙,从天而降,与异常明亮的北极星光一同冲进了她的体内。   一股前所未有,甚至根本不曾想象过的沛然雄力,不断冲刷着女孩的经络,原本以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承受如此庞大而狂暴的力量,但那北极星的光辉却也将一股温和而同样强大的力量送入她的身体,与青色龙影似配合,又似互相牵扯,在这种影响之中,神乐只觉得自己似乎每一次呼吸,都在飞快地变强。   仅仅两三次的“冲刷”,过去战斗中留下的许多暗伤已是复原,因为各种不良作息而悄然出现的病痛亦在这短短几个眨眼之间完全痊愈。   她握住剑柄的手指一紧,双眼合上,再睁开时,乌黑的瞳孔竟染上了一种深邃的青色,如生死流转,如风雷震吼。   居东方,摄风雷,青帝青龙王! 第一百零三章 逆神(上)   数十年前,某个樱花飞舞的初春时节,小屋之内,阴阳师装扮的男人抿了一口茶水,又斟酌片刻,在棋盘上摆下了一颗棋子。   “……这个计划,不易。”   “你有更好的主意?”轻快的语气,绣有金纹的袖口晃动,黑色的棋子落在边角。   “没有。所以我并未反对这个大胆的计划,只是在亲眼见到那位被封印的,唔,‘美人’之后,说实话,成功的几率……并不乐观。”   “大约几成把握?”   “这方面我们说了不算,还得看对方如何选择。五帝龙王威力惊人,配合天时,能够彻底炼化妖邪,但双方命运牵连太深,恐怕五帝龙王所灭尽的,不只是九怨邪灵,就连应天圣者的‘咒’亦会烟消云散。但如果打乱天时,凭借地利与人和,或可一战……”随后是一声叹息:“无论如何,牺牲难免。”   “我接触过九尾妖狐,也曾从浮月那里打听了卢屋暮叶的性格。她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九怨咒术的承受者,但涉世未深,个性相对并不棘手。”   “一张染黑的白纸。在有其它选择的情况下,这种人应当不会有魄力,赌那不到一半的机会,看看能不能夺取‘花开院秋夜’之名,取代其存在,成为新的‘应天魔者’。即使这么做,一旦成功,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无敌……”   “别的选择,需要有足够的吸引力。”   “妖狐会配合?”   “不管是人还是妖怪,越聪明,就越懂得平衡的重要性。所以在有绝对的把握之前,玉藻前不会根除黑巫女,亦不会允许一个毫无弱点的存在诞生,哪怕对方是她之盟友。”   “那事情就好办了。”   谈话间,两人分持黑白子,“啪啪啪”下得飞快,局中厮杀越发激烈。   “八雷令,伊邪那美,不从之神,这大概是一个足够美妙的诱饵。”   “你对圣者很有信心。然而错过天时,无法催动五帝龙王的圣者,只怕不是道敷大神的对手。”   “所以有些事情,不妨从现在做起。”   “哦?”   “我会协助你完成那个阵法。”   “多谢,可你现在的状况……”   “不要紧。”   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小小的木屋之中,远处樱花纷飞落如海,自诩当世无双的阴阳师垂下双眼,也收敛了眼中的同情与敬佩,苍白的指尖夹起棋子:“既然如此,我也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了。人造的神祇,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把握其能力,我会设法让命运往有利的一方推移,但胜利与否,还看后人本事。”   “只能尽人事,安天命。在你看来,黄泉之神大致上会拥有什么权能?”   “‘爱也吾夫君,言如此者,吾当缢杀汝所治国民日将千头。’顺口念出神话里的一段,阴阳师语气骤沉:“必然会有的第一项权能,地上神国。”   “我也赞成。应对之策呢?”   “那位隐居深山的圣教教主,以及道摩法师的移山秘咒,可以一挡。”   “罗濠不好请,而你认识的道摩法师,并非真正的芦屋道满。”身穿金色衣衫,留着齐刘海的女孩摇了摇头。   “他的移山咒却是货真价实。而只要事情能够成功,是真是假,其实不太重要。”   “有道理。”女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接下来呢,在你看来,第二项权能会是什么?”   “你不是也有猜测?”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式神,北辰王面前,谁敢献丑呢。”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绰号。”阴阳师露出一丝苦笑,持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何况这天下间,有不少人看不起土御门夜光,但就连那些眼高于顶的弑神者,怕是也不敢不卖你这位阴阳寮元老几分面子。”   “咳咳,这种没有营养的商业互吹,差不多可以停了。毕竟我的时间不多……”   听到这句话,阴阳师的身子微微前倾,神色也略为严肃起来:“咒缚的效力又变强了吗?”   女孩只是一笑:“自业自得,有因有果,收起你担忧的目光吧。言归正传,第二项权能,你觉得会是什么?”   这一回,白色的棋子隔了许久,方才落在棋盘的一角。   “……黄泉丑女,邪妄妖魔。”   ……   当——当当当!   闪耀着金属色泽的长枪轰然砸上惨白骨手,电光石火之间数度交击,清越的碰撞声响甫响起,“仁王”手腕一沉,枪锋再进,已从飞扬的血红衣衫之间穿过,直中心口。   他身上隐隐浮现一条白金龙影,盘旋不动,只前爪探出,如同紧握枪身一端,沛然清圣的灵力灌注其中,刹那的僵持,卢屋暮叶另一只手血肉尽褪,森然白骨自肘部咔嚓一响,以难以想象的诡异角度骤然弹起,无形力量衔接之下,利爪箕张抓出!   “灵剑——”   破戒僧不退、不挡,却有一道皎然刀光,如水银泻地,无所不至,仿佛转眼之间,这只飞袭而来的骨爪便已陷入一片绵密刀网之中,叮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卢屋暮叶低头看了看抵在自己心口的枪锋,嘴角扯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愚蠢……”   “——月痕!”   满天的刀网乍然一收,化作一条如梦似幻的银色直线,人影错身而过,这条“线”亦轻轻巧巧,无比当然地掠过红衣女子脖颈。   戴着白狐面具的人影脚步未停,身体骤然一僵,那只骨爪不知何时竟越过元道,一把抓住她的喉咙,将整个人凭空拔了起来!   人在半空中挣扎,不远处,雷霆如龙吼,昙华圣器笼罩在一片温润佛光之中,神乐双手持剑,由上向下,一挥。   未闻雷声,金蛇万千,势如洪流!   元道同时默契地往旁边一让,无穷无尽的电光随即将卢屋暮叶整个人笼罩在内。   看准时机,银白龙影由虚转实,鬼哭枪呼啸横扫,打断了骨爪与身躯的无形衔接,黑巫女挣脱禁锢,一落地,旋身踏步,狮子王随即回鞘,居合斩出,刀光没入轰雷深处!   “灵剑·星耀!”   ……   “他们不是神的对手。你还在等什么……又或者,是想先杀了我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吗?”疑问的语气中,能听出浓浓的讥笑。   忌野刹那手撑在膝盖上,摇摇欲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站起来,额头破了,血流得满脸都是,她随意地擦了几下,没什么效果,反而又沾上了泥土与尘埃,显得更加狼狈。   恐怕很多人都难以将现在的她,与之前那个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幕后黑手画上等号。   被血糊住的,是另一颗普通的眼睛,她能够看穿一切的菩提之眼微微张开,瞳孔深处流转着诡异阴冷的光芒,注视着面前背对着而立的身影。   乍看上去,对方似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并不高大的身躯,到处都是破绽,好似随意一招就可以取其性命。一向自诩亡命赌徒的忌野刹那,却头一回没有任何出手攻击的欲望。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对方身上众多光环的影响,亦或是身为捕猎者的本能在叫嚣着发出警告。猎人与猎物,很多时候,也只是一线之隔。   “你的目的,是放出被囚禁于此的不从之神。”   那人忽然开口。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柔的,是那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类型,忌野刹那警惕地盯着那只飘动的衣袖,又越过对方瘦削的肩头,再度看向激烈碰撞的战局。   即使暂时承接了那股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元道三人依旧落于下风,而且以她的直觉,几乎可以打包票,“神”依旧有所保留。   “是。”   忌野刹那最后坦然应下。   “不对。”   谁知那少女却摇了摇头,以一种断然的口吻否定道。   “如果只是一心追求毁灭,在不从之神现世之后,你便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因为在你了解的范围内,再没有什么事物,强得过一尊创世级别的不从之神——”   “但你现在还活着,而且还露出如此狼狈的姿态。”   柔和的言语,却如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或许连忌野刹那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障蔽,她单眼一凝,想要驳斥,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你尊崇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渴望一个混乱血腥,强者为尊的时代。你渴望的,不是毁灭本身,而是建立在毁灭之后的新秩序……所以你畏惧死亡。若非抗拒死亡,即使有外界的助力,你也无法对抗伊邪那美的神国。”   口中说着,雪白的袖子摇动着,她抬起手来,掌心平摊,两颗圆润的珠子从虚无中成形,一者鲜红,一者深黄,在掌上缓缓旋转。   “我现在无法单独施展五帝龙王秘式,需要其它四人配合,现在还差一位。赤龙的性质太过霸道,你受杀生石侵蚀已深,我更推荐你选择相对温和的黄龙之力。”   刚才还在打生打死,甚至自己这边一直想方设法要谋夺对方的性命,然而这位“圣者”一旦回归,非但没有立即报复,竟还十分诚恳地给出了建议——有菩提之眼观心,忌野刹那明白,刚才的这番话并非蒙骗欺瞒,也不是什么违心之语,实实在在,是出自一片善念。   这家伙竟蠢到担心敌人的安危!   自幼混迹在杀戮的黑道里世界,随后与家人反目,孤苦无依地走遍了大半个世界,当然也曾经感受到他人的善意,然而这些善意,却从不曾来自与她为敌的一方。   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突然有些想笑。但随即感受到的,却是一片狂怒。   “小看人也要有个限度——水虎!”   一声怒叱,周身灵力涌动,因为杀生石影响而多出几分妖异气息的力量,在数次掐诀之间,邪水铺天盖地,尽数涌入她的体内。   忌野刹那咬紧牙关,将闷哼声硬生生吞了下去,身子晃了几晃,擦去嘴角流出的鲜血:“拿来!”   “……自己小心。”   即使看不见表情,只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亦能想象出说话之人脸上露出的,会是哪种令她愤怒的神情,但忌野刹那还未说话,只见那人抬手一点,鲜红圆珠陡然飞出,在她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融入体内!   恍惚间,在眼前好似烧起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一点星星之火,刹那焚遍天地,菩提之眼闪过一道异芒,额前潺潺流出的血液,也在这一瞬间蒸发成一片血雾。   脑中忽的出现了许许多多不属于她自身的知识,剧烈的疼痛汹涌而来,遍及四肢百骸,忌野刹那眼中杀意凝聚,握住左轮的手指松开,又握紧,冰冷的枪械顺着食指转了半个圈,一点火光,在枪口一闪而逝。   ——我是……强者,我……不会……死!   她霍然举枪。   一扣扳机,消声器竟尔失效,枪声直冲霄汉,射出的却不再是特制的灵力子弹,而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   视野的前方,神乐挥出的雷电刚被撕裂,卢屋暮叶一爪打飞黑巫女,反手抓住元道的鬼哭枪。   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对方本来凹凸有致的曼妙身躯,忽然像是溺水而亡的尸体一样,四肢与躯干骇人地浮肿起来,一眼看去,一半仍是枯骨,另一半却宛如一个又矮又胖的人体气球,诡异得令人寒毛直竖!   但利爪挥到半截,火龙卷带无边炎流破空而至,卢屋暮叶像是愣了一愣,竟被撞得往后直飞出去,转瞬越过数十米的距离,“乓——”的一声,整个人竟炸成了满天的血肉,碎布纷飞,妖艳红雾往四面八方席卷而出!   而雾气之中,也有一个个散发诡谲的扁平身影凭空出现,成十上百,成百上千,未及反应,距离最近的三人已被卷入红雾之中,被这些毫无预兆出现的,如同纸片般的扁平身影重重包围。   “是活人……”   “活的……”   “吃了她……”   “撕了他们……”   各种各样刺耳吵杂的声音,汇成一波又一波激烈的浪潮,如铁锤敲打着所有人的精神,就算是站在稍远处的忌野刹那,也只感到像是无数根尖针刺穿脑海,一阵剧痛,眼耳鼻舌,竟都不受控制地流出恶臭的黑血,又在下一个瞬间蒸发成雾。   虽然出生国外,并不怎么关心历史文化,但知晓自己要放出的是什么东西之后,她对伊邪那美亦有过一番调查,此时油然想起了《古事记》里的记载:   由八雷神统率,逼得伊邪纳岐落荒而逃,险些丧命的一千五百名黄泉鬼军!   这便是道敷大神的第二项权能!   而自从元道三人入战之后就一直在旁静观的白衣少女,也终于有了动作。   她将手一翻,将黄龙之珠收入体内,整个人气势登时一变,娇小玲珑的体型,却流露出如山岳厚重的气息,随即左掌高高抬起,五指张开,往下一压:   “灭形斩鬼·咫尺天涯!”   斩鬼七法的土曜之招,配合同列土行的黄帝龙王,不见如何掐诀作势,被困住的三人身形一晃消失,下一刻,竟已出现在忌野刹那身边,一眼看去,他们脸上满是黑血,模样麻木颓丧,也不知道究竟承受了怎样的攻击。   失去攻击目标的红雾滚滚而至,少女站在四人面前,并指如剑,往前一指,那些隐藏在红雾之中不断嘶喊的诡谲身影,竟尔齐齐一定,连没有实体的雾气亦有一瞬间的停顿。   亦只是这一瞬间。   白衣迎风飘动,少女往下压的左手顺势往后,指节微微弯曲成爪,忌野刹那后退一步,只见丝丝黑气从旁边三人体内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逐渐汇入那数根纤细的手指之间,丝丝缕缕,旋转成球。   如龙衔珠。   她莫名想到了这个景象。   黑气汇流成一颗圆珠,被虚虚地握在掌中,少女低着头,闭了闭眼睛。   “原来如此,侵蚀、扭曲、改造,这就是你之力量的本源……华而不实,太过松散。”   自言自语似的一句过后,她仰起脸来,向着眼前剧烈翻滚的红雾,与其中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的幽冥鬼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指爪用力,将这颗“珠子”捏得粉碎。   “如果不从之神都是这种程度,那所谓的弑神者,其实一点都不难当嘛。”   …… 第一百零四章 逆神(下)   “黄泉鬼军,击而不伤,死而不灭,如若没有克制之法,仅仅这项权能,三千邪魔,就足以横扫天下。”   “但杂鱼始终是杂鱼,在我家主人面前,不值一哂。”   棋子落下,啪的一声轻响,似乎叩在人的心中,震起阵阵波澜。土御门夜光抬起眼看了看坐在对面,尽管棋路节节败退,依旧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金发女童。   “即使通过牵引命运,能够在那一刻集合五位分担五帝龙王秘法的人选,但不从之神乃是天道造物。”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   轰!   暗红长枪如铁鞭挥落,配合一左一右交错斩来的刀锋,扁平诡谲的黄泉鬼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啸,便被其中蕴含的磅礴灵力打得粉碎,化作丝丝黑气,散入周遭弥漫的浓雾之中。   元道长枪一震,迫退欲攀附而上的漆黑气流,倾耳细听隐约响起的龙啸之声,以及双刀回鞘的锵然声响,空着的左手从嘴边轻描淡写带过,悄然拭去渗出的几点血丝。   五方之中,他承接的是位居西方的白帝龙王,五行属金,最是刚猛锐利,反噬同样强横。此时只觉得五脏如受烈火焚烧,又被无数把利刃旋搅,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仿佛凌迟,放在普通人的身上,随时都有可能昏厥乃至于休克死亡。   但……站在此地的,并非普通人。   一个死人,是不懂得痛苦的。一个罪人,是无资格屈服于痛楚的。   一名僧人,置身地狱之中的僧人,虽已破戒,仍存满心悲悯。   耳旁似有清圣佛音,声声句句,渡生赎罪,元道五指一握,站在手背的血液刹那蒸发,随即双掌合十,无神双眼开睁,没有焦距的瞳孔,静静迎向面前逐渐凝聚成人形的雾气。   须臾间,无数鬼军消失,一袭红衣再度浮现,卢屋暮叶仍是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宽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烈风扑面,隐隐带着一丝死丧之气。   “施主,回头是岸。”元道大约是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说话,低目垂眉,像足了一位真正的高僧。   回应他的只是一声嗤笑;“挡下几只小喽啰,就让你们得意忘形了?一炷香的时间,你们杀了八百三十一只鬼军。真是了不起。”   卢屋暮叶说着,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拍了两下手掌:“其它三人姑且不论,我很好奇,你们两个被杀生石改造过的半吊子,还能够坚持多久?”   “不妨一试。”   “哈——”   一声冷笑,尽显不屑,黄泉之神袍袖大展,身形再度四散化成无数烟雾,雾气散而又聚,再成万千鬼军。   交战片刻,元道也已经明白过来这项权能真正的可怖之处,并不在于鬼兵本身难以对付——寻常招式灵力对它们根本无用,固然五帝龙王秘法有克制之效,但对于他这种经由杀生石得以“复生”的亡者,每一回借用龙王威能,其实皆是在缩短、燃烧自我的生命——而是鬼军无穷无尽,只要无法全数击杀,伊邪那美一念之间,便能再度恢复成最开始的一千五百之众。   这便是道敷大神麾下,来自幽冥,不生不灭的鬼神之军。   元道并不惧死。   却只恐死而不得其所,当初他之所以会屈服于杀生石的诱惑,最重要的原因,也只是想要找寻一个不至于后悔的埋骨之地。   以及。   埋藏在内心最深处,求而不得的执着。   血雾蔓延,远远近近,鬼影幢幢不计其数,这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足以吞没任何一位顶尖强者,元道一动不动,其余三人却忍不住有些变了脸色。忌野刹那手上仍旧握着她特制的左轮,目光瞥了一眼立在中央的少女,见她没有露出半点惊惶神色,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神乐倒是没有怀疑过小秋,只是身陷重围,刚才自己拼尽全力,又在大和尚与黄泉的配合之下,才勉强斩杀了七、八位鬼军,此刻望见周围成百上千的鬼影,不禁有种自己之前的努力全无意义的无奈感。   “黄泉……”   尽管知道身边之人此刻并非黄泉,她仍是忍不住低声唤道。藏在面具之下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空须昙香目光沉静,视线从神乐掌间的昙华圣剑一晃而过,又落在她腰间的剑鞘之上,没有握刀的手伸过去,轻轻握了握她的右掌。   神乐一怔。   “放心。”   有一瞬间,神乐竟分不清这句话是谁所说,空须昙香、黄泉、又或是玉藻之庭的其它魂灵,但其中的安慰与信任,却令女孩心中一暖。   “嗯。”   神乐用鼻音应道。   昙香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周遭无数鬼军再度凝聚,眼里不见绝望,反而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怀念的景象,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在四百年前,江户酒家的那次对谈,当金发金衣,宛如一块金元宝的女童放下酒杯,目光炯炯地开口询问,此后的一切,便已经注定。   “圣者。”   “时机已至。”   她道。   又好似是周围若有若无传颂的佛音如此说道。   时机已至。   一条绑得整齐的麻花长辫随风乱舞,干净朴素的白衣红裙,少女表情淡然,右掌一翻,龙吟之声啸震长空,时光好似有刹那间的凝固,宛如长河的流动瞬遭冰封,有那么一刻,闭目不语的元道似乎感受到了那本要从指尖流过的时之砂,一粒一粒,蓦地停在了那里。   万籁俱寂。   “九九数完——”   一柄似真亦幻,古拙庄严的长枪,恍如从天而降从停止的时光长河中逆流浮现,从天空缓缓落下,少女五指微张,轻轻握住绘有五龙腾云图的枪身——巨大虚幻的八卦阵图陡然展开,磅礴灵力横扫而出,魔化树海之内的千余鬼军,上万恶灵,皆被这道巨型阵图笼罩在内,动弹不得。   八卦阵内,空间停滞,光阴横流,正是无往不利的龙王绝式,天地不容的灭魔之招——   “魔灭尽!”   ……   “传说中的龙王绝式,九九数完魔灭尽……”   白云渺茫,鲜有人迹的僻静深山,一座修在烟云之间的草庐,蓦地传来一声轻笑。这笑声似是欣赏,又有着几分跃跃欲试,甚至还暗藏着一丝莫名的愉悦。   当!   杯子在地上摔碎的清脆声响,草庐虚掩的小门一开一合,风声呼啸,隐约露出庐中高挂的一幅卷轴,乍看上去,竟是一片空白,无花无鸟无山无水,其中却像有一种无形之物,铺天盖地,席卷而出,惊起一片片栖息的飞鸟,相继前来,围在小屋附近,神态恭敬,恍如朝拜君王。   下一刻,千万里之外,一道纤瘦的倩影,蓦然出现在树海上空,居高临下,打量着下方开始缓缓旋转的八卦阵图。   “哦……原来是他。”   淡淡地一声低语,她看了几秒钟,忽然摇了摇头,像是失去了兴趣一样:“不错的招式,可惜……”   “赢不了。”   ……   九九数完,灭尽邪魔,八卦阵似缓实快,转瞬已旋至第十五圈,不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却是鬼兵陆陆续续被这磅礴力量压得粉碎,丝丝缕缕烟雾,又再度聚合成高挑的红衣身影。   卢屋暮叶剧烈地挣扎了几下,却也无法脱离阵图禁锢,凶狠目光紧紧盯视着位于八卦中央的少女:“终于拿出你的底牌了。只可惜……”转向脸色苍白的忌野刹那与元道,正好看到前者吐出一口血,身子摇晃,看上去极为凄惨;“身在灭魔绝式范围之中,你们两个只会死得比我更早。被人当成弃子的感觉怎么样,很快乐吗?”   留意到刹那脸上一闪而过的挣扎,她笑得愈加得意:“哈哈哈哈哈哈,看你们这么可怜,我就救你们一救好了!”   话音一落,本该只能坐以待毙的红衣女子周身倏然腾起骇人的鬼气,气流滚动,竟凝聚成一颗颗阴森可怖的骷髅头:“整整一千年,自从见到你用这招击败了安倍晴明之后,我就知道这是你最强的底牌。而你真的以为,在这段无比漫长的时间里,我真的没有准备任何对策吗!”   “这是……”   元道猛然抬头,脸上难得露出了明显的惊诧之色,而远在外围等待战斗结果的帝伊右卫门、贺茂贞姬几人亦同时感受到了异状。   “恶灵的气息,正在不断往同一个地方聚集——”老人张着嘴巴,连烟拿反了烫到嘴唇也浑然不觉:“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   贞姬不言不语,神情却写满了担忧。千万不要出事啊……   而不仅是他们这个地方,一时之间,从树海到东京,从关东到关西,甚至在隔着大海的其它国家,曾经被四下散布到各地的杀生石,悄然散播开来的恶灵之力,在这一刻,如受号召,竟纷纷往同一个地方汹涌群集而至!   “哈哈哈哈哈,要灭魔,得先看看这个破阵能承受多大的压力!”   即使不论外界,仅仅只在这片树海,被结界隔绝之后的四百年里,就连土地深处也早被彻底浸染,此刻卢屋暮叶一动念,立时有源源不断的邪魔之力从天上、地下,能想象到的任何一处地方汹涌而来,她身体动了动,又用力地挥动了几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条左臂竟挣开了八卦阵图的束缚,随即五指大大张开,凶狠地一握。   一把长满倒勾骨刺,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详气息的尖矛,仿佛从空间裂缝中拉扯了出来,落在她的掌间。   卢屋暮叶只将手一挥。   盘桓在她身体周围的无数骷髅头,或大或小,都飞快地融入了这支骨矛之中,惨白的矛尖迅速变得幽绿,节节攀升的气势,竟丝毫不逊色于少女掌间的古拙长枪。   再联想到对方这时的身份,哪怕是成绩相对最差的神乐,也在一瞬间明白了这支骨矛的名字。   “千劫毁狱·逆世灭灵,名曰——天沼矛!”   日本神话创始之器,这一刻,竟以灭世之姿,出现在众人面前!   ……   “——死吧!”   尖矛一晃,脱离阵图压制,血红身影仿佛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一道惨绿色的直线,却径直逼向少女心口。百步距离恍若不存,朱实双目轻合,从刚才开始便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变化,又好似这个招式本身便耗费了她绝大多数的精力,明知危险已至,仍旧无力对抗。   “小秋!”   神乐惊呼声脱口而出,想要过去帮忙,可以她的本领,纵有龙王之力加持,只是承受五分之一的招式反噬,便已几乎整个人动弹不得,仓促之间,又哪里来不及出手救援。惊惶之下,目光慌乱望去,却见那样貌狰狞的破戒僧眼帘低垂,缓缓迈出一步。   一步。   已挡在少女身前。   嗤!   长矛径直透体而过,因为上面的尖刺,甚至还带出了一澎飞溅的血肉。他身子一晃,单手握枪,双掌合十,不反击,不闪避,只口诵一声:“阿弥陀佛……”   龙啸之音震天动地,白金龙影破体而出,在他身后的少女同时一声清喝;“厚土生金·神王灭迹!”   手掌按上元道的后背,“仁王”顺势往前轻轻一弓身,强悍之威,如同一柄庞然巨剑迎面挥斩,卢屋暮叶不退不让,手掌一翻,天沼矛上面的骨刺竟尔根根爆开,元道咬紧牙关,一声惨叫也未发出,整个身体竟被这一击炸得血肉模糊,就连脊椎也露出在外,寸寸断裂!   “不自量力。”   平淡的一声嗤笑,骨矛收回,一扫,将人如同垃圾般打了出去,八卦阵仍在旋转,神乐拼命地想要迈出脚步,却像是背负着一座大山,寸步不动。忌野刹那来回看着对峙的两人,眼里闪过算计之色,而戴着面具的黑巫女,却一言不发,眼神闪动了几下,最终归为一抹坚定。   “现在,没人挡在你面前了。九九数完魔灭尽,可惜,你这次——灭不了我!”   千年被囚,不得自由,九怨不灭之身只差最后一步,若非眼前之人与那只老天狗的阻挠,自己何至于沦落到这等地步,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看着面前稚嫩的面容,卢屋暮叶心中更燃起一种扭曲的狂喜。   这便是她那个愚蠢妹妹最钟爱的弟子。   现在,自己就要亲手毁了她,毁了他们,毁了这一切——瞬息间的想法,仿佛过去了千年万年,骨矛往前一迎,无论对方如何应对,天下之间,任何被寿命所限制的存在,皆无法抵抗这项权能的攻击。   这一击,她势在必得! 第一百零五章 勘破昙华   世事并不公平。   有人终此一生庸碌无为,有人却从一开始便注定与平凡无缘。   人们都说,空须家这一代出了个百年难见的天才。三岁能认字,五岁习武,七岁已将空须家传剑术练至炉火纯青,十三岁出外游历,一口随便买来的铁剑,关东关西,数十家流派师范拱手认败,心服口服。   就连那些性格各异,难以相处的妖怪,也都十分看好这个小娃娃,奴良组的二代头领更与她成了忘年之交,三不五时就找上门去,一方豪饮美酒,一方低着头抿清茶,恍若年龄与种族之间的鸿沟并不存在,外人看见每每莞尔一笑。   因为害怕如此奇才恐遭天嫉,当时的家主寻遍了各地高僧大能,最后才取名昙香,昙华一瞬,而香气长存。这是一位高僧赠予的名字,充满佛门气息,却又隐隐透露出一丝不详。   空须昙香一天天地长大成人,性格也逐渐内敛,沉静如水,淡雅如花。她二十岁时从重病的父亲手中接过了传承千年的地藏圣器——昙华、象征着沉重责任的家主之位。   以及一段只有父女两人知道的嘱托。   “……昙儿,我的女儿。”昏暗的房间里,拉门紧闭,施加了数层结界,不怕声音动静外泄,枯瘦如柴的老人挣扎着想要抬起手,她轻轻地将那只手拉到自己脸颊旁边,老人笑着,眼眶有泪在转。   “如果你和其它孩子一样,是个庸才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放心把家主的位子交给你,好好守住这份基业,不要有野心,照顾好你的亲人,每天过的开开心心……”   “……可惜啊,可惜……你太聪明了。所以,这件事情,在为父临死之前,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告诉你……”   “世人都说我们空须家得到了地藏王的圣器,但,但是……那都是假的。地藏王菩萨,从来没有认可过我们……”老人咳嗽着,眼里有泪,更有不甘的光芒:“几百年了,我们每一个坐上这个位子的人,都在寻找这个原因。原本我准备将这个秘密一同带进棺材,我想让你过得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昙儿,你这么天才的人,说不定能够找到真相,我……是为父自私,我求你,解开我的心愿,让为父……让历代的族人,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求你。”   那浑浊眸子里最后放出的光芒,从此伴随了空须昙香一生,几乎每次午夜梦回,望向灯光、月光,所有的光线里,都是那双带着歉疚与执着的眼瞳。   她此后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凭借着一个偶然得来的线索,顺藤摸瓜,找上了熊野山深处,那位已隐世埋名,不见外客的高僧。   那是一头据说活过了数千年岁月的老天狗,外表仍旧年轻,盘膝而坐,背对着一座古老枯朽的雕像,一下一下叩击着木鱼。   “大师,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她将忐忑不安的心绪压下,恭敬行礼。   天狗不答,昙香咽了口唾沫:“感谢大师昔日赐名之恩。”   “何恩之有。”天狗开口,声音绵软得过分,丝毫没有昙香本来想象的压迫力:“我是将要推你入火坑的罪者,你却谢我,真是无稽。”   “此话何意?”   “你来此的原因,是为空须家的地藏圣器。”   “……正是。”   “万事皆缘,种因得果,要知晓个中原因,便去真相间寻。”   木鱼的锤子举起,落下,有节奏的敲击声令人心绪安定,庙外有风,山间却是一片静谧。   昙香如有所悟,之后再怎么问,天狗只是一言不发,如若入定,她也只能讪讪告退。又是一番苦苦追寻,旁敲侧击,空须家得到地藏圣器是在大约六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人是不可能活这么久的,要明白当时的真相,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是你找我?”   江户城,一间普普通通的酒家,大抵是初春时节,空中飘着樱花,花香扑鼻。昙香起身拱手,看着那金发金衣如同一块金元宝般蹦蹦跳跳过来的女童。   “哦,空须家的小丫头。这段时间我看你一直在东奔西走,好像很忙的样子,怎么突然有空来请我喝酒啊?哼哼哼,我看你脸上写满了心虚,肯定在外面闯了什么祸……骗你的啦,我最不擅长看人的脸色了。来坐坐坐。”   被请客的却是一副主人的架势,她稀里糊涂地被按着坐下,喝了几杯酒,吃了半盘菜,这才回过神来:“青蚨大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灿烂的笑容陡然收起,女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金瞳幽深,那一收一放间的气势,竟令昙香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来到嘴边的话语也咽了回去。   “但你想知道的事情,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有可能打破你们的三观……就是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如果这样你也要听的话,那我也不会拦着你——做好心理准备。”   ……   “小秋!”   一声尖叫,本以为战斗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龙王绝式何等恢弘霸道,一旦展开,神乐几乎已经见到了胜利,没想到眨眼之间,局面倏然改变,天沼骨矛眼看就要穿透那名白衣少女的心口。   偏偏自己仍旧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又气又急,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滚,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不想看见小秋被杀的一幕,又或许心里的某个地方,依旧相信身边之人还可以做到些什么——这两年的时间,黄泉姐姐在她心中的形象无比高大,哪怕理智告诉她黄泉在这种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神乐依旧努力想要将视线移向旁边,看向黄泉。   只是她刚刚有此想法,便看到一只手陡然伸了过来,轻轻巧巧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神乐。”   “不用担心。”   “……会没事的。”   几句话像是同时出口,一模一样的声音,神乐却听出了几种不同的感觉,那句安慰,显然是出自黄泉本人。她双眼倏然一亮,又听对方说:“剑鞘,借我一用。”   话音未落,淡淡的香气钻入鼻端,那人已将狮子王插在旁边,弯下腰去,拿起了她挂在腰间的剑鞘。   清香如昙。   ……   “你是说,六百年前,得到地藏王圣器的其实另有其人。而我的祖先……”   真相如怒雷霹雳,轰得昙香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拼命抓住桌子边缘,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青蚨坐在对面,静静地看她,眼神似是悲悯,又仿佛只有一片毫无感情的冰冷。   “……杀了人,夺走了宝物……”这句话如有千斤之重,她艰难说出,片刻之后,看见女童点了点头。   心底的某种坚持轰然崩塌,如果空须家先祖并非地藏王属意之人,而是杀人越货之罪徒,那这六百年间的骄傲,他人羡慕敬仰的目光,地位、名声,等等等等,究竟又算什么。   如果父亲知道了这个真相,会高兴吗,九泉之下的众多现人,能可瞑目吗?   不。   昙香忽然意识到,以父亲的能力,绝无可能找不到办法拜访荣术太郎,而这位活了数百年的青蚨更是近在咫尺,又怎么可能徒劳一生,无从得知真相。   不是无法,而是……不敢。   六百年,每一位自称要找寻真相的祖先,大概都隐隐约约猜到了真相是什么。   但他们不敢求证!   “……求你。求你……”   病榻中老人那双充满不甘与恳求的眼神再度浮现,昙香终于恍然,父亲之所以郑重其事地拜托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是明白自己的性格。   她也忽然明白过来,那句没有说完的遗言,后半句会是什么。   “青蚨大人……”   从惊愕中收回心神,昙香坦然注视着青蚨的双眼:“请问,我已明白真相,亦知道不可能得到地藏王的认同。但要如何才能赎清这份罪过?”   “有赎罪的必要吗?”拿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青蚨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六百年前的尸骨早已化为灰烬,一切是非随之掩埋,此时此刻,世人只知地藏圣器是空须家的东西,而少数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的,也不会费力不讨好地揭穿……再者说了,妖怪说的,阴阳师会信就奇了。没有人会知道所谓的真相,你不用担心——”   “岂无人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昙香语气坚定,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错了,便该弥补,是罪,便该偿还。”   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青蚨打量着她:“……决心不差,但如果我说赎罪的代价,将沉重到你无法想象呢。”   “是什么?”   “昔日之因,今日之果,空须家能有今日这番基业,皆是源于地藏圣器带来的名声等种种加持。要还,便要还得清清楚楚,彻彻底底。”   青蚨停了一停:“……从老到小,空须家族所有人的性命,这份代价,你付得起吗?”   ……   “在下只是有一个问题不懂。为何明明是地藏圣器,空须家的那把剑却名叫昙华?”   刹那间,忌野冬绘含笑说出的这句话闪过脑海,刹那似乎有所明悟。天沼矛一扬,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笼罩而来,竟连这道八卦阵图似乎也不堪一击,在气息冲荡下摇摇欲坠,她正在飞快权衡得失,未有结果,却见另一边,那戴着白狐面具的女子弯腰,从土宫神乐腰间取下了那把剑柄。   刻有梵文的剑柄。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有此宏愿者当有大慈悲,传下来的,又岂会是一把伤人伤己的双刃剑?”   “你的意思是?”   “阿弥陀佛。”青年笑着合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当时并未怎么在意,这一刻,忌野刹那却忽的生出一种恍然。   原来如此。   昔日空须家突然杀入树海,全军覆没,从此灭族,这种无谋鲁莽的行径,让当时最后一位家主以及跟随的族人被嘲笑了数百年之久。   但联想到那位末代家主的惊才绝艳,却又有不少人心存疑问,暗想这件事恐怕不如所见的这般简单。   只是又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乃至于全族上下的命运?   想不明,猜不透。   今日,答案终于揭晓。   空须昙香咬着嘴唇,目光望去,在这片空无一物的魔化世界,八卦阵图之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许多熟悉的身影。   或老或少,有的满头白发精神矍铄,有的还只是半大的孩子,流着鼻涕,一脸高傲不逊。   更多的是已经成年了的男男女女,手持长剑,透明的身体上沾满了血迹,有的甚至断手断脚,开膛破肚,肠子都流了出来,骇人如恶鬼。   但他们的表情都是在笑着的。   “不妨直说了,这是我的私心,但我保证,这么做也可以赎清你们一族的罪过。”   身为阴阳寮元老,受万人敬仰的青蚨一脸严肃地拱手行礼,平时的嬉皮笑脸也尽数消失,现在的她,认真得令人心悸:“请君……”   “——入地狱。”   昙香低头,最后看了看自己掌中的剑柄。上面的梵文字是这般的熟悉,为了它,自己一族欺骗了世间整整六百年。为了它,自己一族又在地狱中忍耐煎熬了足足四百载。   千年光阴。   “……净从秽生,明从暗出,功过到头由人说,我,我们只求一个……”   “问心无愧。”   她缓缓翻过手掌,让剑鞘从指间滑落下去,如同一抔流沙,无声无息,触及地面。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耳边回响了四百年的诵经声骤然变得清晰、洪亮起来!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视野所及,族人无论年纪大小,身体惨况,皆纷纷合掌闭目,口诵灭定业真言,声声句句,渐转如九天雷动,彻响天地。   而这一刻,卢屋暮叶刚刚挣脱阵图束缚,骨矛一扫打飞元道,破空而出,直刺阵眼少女。后者恍如避无可避,甚至不作任何抵抗,缓缓地,合上了双目。   “准备等死了吗,哈哈哈哈——”   张扬癫狂的笑声甫响起,却又忽的一顿,将近破碎的九九阵图之上,又有另一道沛然清圣的力量陡然展开,不断修复阵图裂痕的同时,更压得卢屋暮叶脚步一顿,天沼矛上缠绕的灭世邪气亦受镇压,惨绿光芒如风中残烛,摇晃着暗淡下去!   “……这是……”   感觉到什么,她猛然回头,只见剑柄落地,空须昙香合掌闭目,口诵真言,四面八方,似乎亦有无数声音在同声诵念,声音如潮如浪,汇成一道金黄色佛光,灌入那支空空的剑柄之中。而其上雕刻的梵文字,亦绽放出耀眼的光华!   ……   “到最后,你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事情不用做得太绝。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哈,用自己代替空须家年纪最小的孩童,为他们留下最后一线生机,但自己则要在这四百年间一同承受地狱消磨之苦。青蚨大人啊青蚨大人,你这份牺牲可真的太大了。”   最后一粒棋子放下,土御门夜光又仔细观察棋局半晌,终于露出一个无比愉快的笑容:“这次是我赢了!”   “什么,我居然输给你这个臭棋篓子,怎么可能,太太太太令人震惊了——”一巴掌盖在脸上,青蚨语气悲痛震惊,却又在手掌挪开的瞬间摆出了一副鬼脸:“骗你的!你看,我早就赢了。”   “什么……五个连在一起的棋子而已,怎么了……吗……”   顺着青蚨手指的位置一看,土御门夜光先是一怔,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你不是要说我们是在下那什么五子棋吧!?”   “我有说这是围棋吗?”青蚨笑得得意。   片刻的沉默之后,夜光忽然笑了一声:“哈,出奇制胜,不愧是青蚨大人。想来那位道敷大神,也抵不过你的诸般谋算,可惜我没有机会亲眼目睹那精彩绝伦的一幕了——”   ……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声音回荡,沉稳之中,亦能够听出压抑的痛楚,树上长满的元宝果摇晃出满天的灿然光辉,小屋之内,盘膝而坐的女童身体不断晃动,随着一条又一条无形锁链解开,身上衣服早是破烂不堪,露出的血肉亦是一片模糊,惨不忍睹,甚至有好几处可以看到森然白骨。   “主人……收下吧,这是小青最后的波纹了……”嘴角勾勒出一个惨然而美丽的笑容,她高高扬起脖颈,似乎想从那小窗中最后再看一眼窗外,但视界之中,所有东西都是重叠而模糊。   “……雪丽,主人……我……好想你们啊……”   嗤!   鲜血如泉涌,将整个小屋泼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一滴血泪从眼角滚落,女童身子往后一倒,睁着眼睛,倒在了早就失去温度的冰凉床铺之上……   而千里之外的树海深处。   阵中叠阵,修补之后的八卦阵图再度开始旋转,卢屋暮叶步履艰难,怨恨地盯着眼前仅仅只用一双手掌,便挡下自己天沼矛刺击的身影。   白狐面具已经出现裂口,黑色长发在风中乱舞,露出的一小半少女面容,并不若平时巧笑倩兮,而是板着一张脸,低目垂眉,浑身自有一股慑人气势。   脚踏新阵阵眼,剑柄金光流转,与一身死丧气息抗衡不相上下,她静静双手合十,将天沼矛半截矛尖夹在掌中,嘴角微微下垂,似怒似悲,对着卢屋暮叶怨毒的目光,只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请君……回头。”   净从秽出,明从暗生,佛光耀世,地藏威临!   “千劫毁狱·逆世灭灵——”   回答她的,是一声厉笑。   骨矛邪光大作,竟一举盖过四周如山如岳的佛光,卢屋暮叶脚步一顿,其余两项权能同时展开,毫无色彩的死之世界飞快蔓延,取代了现实,将周遭所有人一并笼罩其中,每一分每一秒,生命都在不断流逝,与此同时,失去的生命,竟化作无数鬼兵影影倬倬,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要将眼前一切尽数撕裂!   底牌尽出,胜负只在顷刻,少女单掌往下一放,强行运使尚未达到巅峰的龙王绝式,五帝神枪倏然落在掌中,下一刻,连人带枪,迎向不从之神。   而空须昙香同时松开双手,掌心焦痕转瞬复原,她单掌一翻,剑柄腾空而起,在空中一旋,梵文字脱离飞出,转眼之间凝聚成一支锡杖,高高举起,往下一挥,一枪一矛一锡杖,同时交击!   “——法雨甘霖遍十方。” 第一百零六章 曲终人不散(上)   尘埃落定,待到那倏忽展开的死亡国度破碎消失,余劲激荡夷为平地的树海深处,一片寂静中,雨水从天而降。   蕴含着充沛灵力的水滴净化着这片侵蚀已久的土地,也好似一个宣告战斗结束的讯号,将一切杀伐气息冲刷得干干净净,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如今竟犹如一场幻觉,点点滴滴,浸染人心。   “……真是一场好雨。”   仰起脸来,任凭这场灵雨浇透全身,朱实闭着眼睛,轻轻地感叹道。   “不要乱动——”焦急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她抿着嘴笑了一下,重新睁开眼来,便对上了神乐一脸要哭的表情。   “你你你,你的伤……”小女孩手忙脚乱地看着她胸前穿过去的骨矛,鲜血涓涓流出,将整件白衣染成红色,一副想要帮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样子,实在可爱。   “没事的。”   “这怎么能说没事呢!”神乐跺了跺脚,这次是真的急出眼泪来了。   少女笑了笑,想要伸手捏一捏对方的脸颊,却因为疼痛只能作罢。   她随后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卢屋暮叶逐渐崩毁变成飞灰的身躯后方,戴着破损面具的女子手握剑鞘,慢慢走了过来。   “圣者。”   “恩?”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十足十的疑惑神色:“神乐,你什么时候有个圣者的绰号了?”   “……啊?”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抛到自己身上,本来眼泪都在打转的神乐猛然一怔,张着嘴巴,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圣者,请不要戏弄神乐。”那人板着脸说道。   朱实一笑:“因为我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这么威风的称号……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真别扭。再者,应天也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名号,事到如今,不用再提。”   她摇了摇头:“让我想想……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面具下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迟疑数秒:“……朱实大人。”   “盯——”   “姐……”对着这样一个看上去最多十二三岁的小孩喊姐姐,对向来身居高位的昙香而言,委实是一件难事。她刚万分艰难地开了个头,倏然间,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而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踉跄跄数步,险些跌倒。   神乐急忙迎了过去,先是下意识抱住,然后才意识到这副身体现在的主人好像不是黄泉,又像触了电似地松开。昙香看她一眼,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你很喜欢神乐?”   “她让我想起我最小的那个妹妹……”眼中有光闪了闪:“当年多亏青蚨大人挺身而出,代替她补全了十轮阵的最后一处,所以我的小妹才能安然度过一生。圣者……大人……姐……”称呼换了又换,最后还是含糊带过:“最后,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但说无妨。”   “若是有时间的话,能否帮我打听我小妹的下落,她当时应该是被守护结界的另外几个家族收养……如果还有后人,希望您能稍微照拂一下。拜托了!”   昙香说完,深深低下头去。   “我答应你。”   “……感谢。这样,我也能安心去见父亲和其它族人了。”她口中说着话,视线却落在贯穿胸口的骨矛上,迟疑了片刻,才问:“您……没事吧?”   之前三者皆翻出底牌,最后一招,尚未攀至巅峰的龙王绝式,其实是其中威力相对最弱的一招,昙香本意是以自身为盾,谁想最后关头,少女却主动挺身受了骨矛一击,让地藏锡杖成功重创卢屋暮叶。   如今不从之神已逝,她却感觉到那充满怨恨的灵魂并未随之消散,回归轮回,而是沿着某种东西往另一处飞窜而去,速度之快,竟连那时还有着地藏王之力的自己也阻拦不及。此时又见骨矛穿胸而过,鲜血淋漓,忍不住心生担忧。   “没什么大事。”朱实本人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在九怨彻底完成之前,老天不会让卢屋暮叶死在这里,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八雷神也为她所驱使,下一次对上,她只会变得更加强大。”   少女看了一眼那支骨矛,脸上倒是带着笑容:“我现在承受了这一击,在封印被破之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克制的办法。”   说罢,她抬手一握,竟见骨矛骤然散成无数绿色幽光,汇入指间,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翠绿珠子。少女信手收入袖中,只是胸口多出的空洞依旧血流如注,就连有着疗愈之效的灵雨倾盆而下,也未曾让这伤势稍微好转。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问了。此前种种,昙香能与您并肩一战,已是万分荣幸,今后之事,诸多艰苦,还望您……保重。”   轻轻一躬身,即使在最后,语气仍旧淡然温和,她接着转头看向神乐,浅浅地一笑:“小姑娘,按照约定,我这就把你的黄泉姐姐还给你了——”   明白话中的意思,神乐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但下一个瞬间,只见女子眼睛一闭,整个人竟像是瞬间昏厥了一样往前倒过来,她立即扑了上去,张开手将人搂在怀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从怀中人身体里抽离了出去。犹豫了一下,望向朱实:“小秋,她……”   少女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神乐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又听少女道:“这是一件好事。她终于能放下心结,安然轮回了……为她高兴吧。”   “嗯。”神乐用鼻音应了一下,觉得不够好,又更加用力地点头:“嗯!”站在灵雨里,眼中有泪淌了下来。   “好孩子。”   朱实单手一指,几点雨水凭空凝聚成符,又在习惯之下施法变成一片枫叶,飘飞落在胸前,本来血淋淋的伤口登时消失无踪,就连被鲜血染红的衣服也重新变得雪白起来。   神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才哇哦了一声:“小秋,你原来这么厉害!”   “你才知道啊。”抬了抬下巴,一面与神乐说话,目光一面扫过周围。没有元道的踪影,联想到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少女隐约有所猜测,不再担忧,紧随其后,视线落在最后的那人身上。   忌野刹那狼狈地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这铺天盖地的灵雨对普通人与修行者皆是有利无害,可对于她这种被杀生石改造侵蚀的,则与蚀骨毒药无异。   此时仅仅抵抗雨势已用尽全力,注意到朱实的目光,也只能从头发之间露出恶狠狠的眼神,回瞪了过来。   “怎么?要来杀我了吗?”虽然毫无反抗之力,刹那依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犹如一只濒死却凶狠的野兽,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状若威胁。   “你刚才也算是帮了我们一次,所以我不会杀你。”朱实停了一停:“但纵恶归山,后患无穷,随我回对策室吧。”   “呵,假慈悲,无非是不想弄脏你的手而已。有胆子的,就在这里直接杀了我!”   她昂起头颅,目光凶戾得让神乐都是心底一寒,情不自禁地移开了视线。雨声中只听见一声充满不屑的嗤笑,片刻之后,朱实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往前走出两三步,就要伸手按上忌野刹那的肩膀。   后者下意识往后一缩,又感到这个动作太过丢人——更重要的是多半没什么意义,索性又坐回原位,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一副想将人挫骨扬灰的神色。   但在手掌落下的同时,“唰”的一下,扇子打开的响声在雨帘倏然响起:“老朋友,不妨卖在下一个面子如何?”   朱实的动作一顿,缓缓回过身去。   只见神乐满脸惊慌地站在几步之外,双手空空,本来抱着的黄泉此时却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对在场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熟面孔。   折扇打开,轻轻摇了几摇,尽管上面的文字被雨水淋得一片模糊,它的主人却还是优哉游哉的样子。忌野冬绘仍是那副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打扮,马尾轻轻的摇晃,雌雄莫辨的秀气面孔上,露出一个谦虚的微笑。   他站在雨中,气态自若。   “看来你这段时间进步不少,连这场灵雨也挡不住你了。”   “嗯哼,能得到你的夸奖,我这辈子都没什么遗憾了。”忌野冬绘夸张地摇着头:“怎么样,那个孩子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后代,冲着在下当年的那些百合本子,一人换一人,今天就这样揭过去,不要与小辈计较怎么样?”   他朝着自己扛在肩上的黄泉努了努嘴。神乐握紧拳头,眼中冒火,却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敢贸然出手再给小秋添麻烦,视线左右摇摆,焦急得不行。   朱实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如果我今天偏偏要计较呢?”   “老朋友嫉恶如仇,在下明白,明白的。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刀剑分明,再请教一下你的五帝龙王法了——”   扇子啪的合上,忌野冬绘用扇子头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忽然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老朋友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想必损耗非轻,又要护住两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或许……”   扇子隐隐放出紫色光芒,隐约形成一把长刀,忌野冬绘笑得诚恳:“在下可以趁机捡一个大便宜,应天者的首级,应该会很值钱啊。”   “小秋……”   亲眼看到骨矛如何刺穿少女的胸口,那血淋淋的大洞,神乐明知这人可能是在危言恐吓,仍旧害怕起来,低低地唤了一声。   朱实抿着嘴,盯着他看了看:“过去的交情,这次之后,一笔勾销了。”说着,一面已经往旁边让去,露出坐在原地的忌野刹那。   “自然,自然。”   笑眯眯地点头,忌野冬绘步伐轻快地走了过来,两人错肩而过,他顺手将黄泉放开,朱实伸手去接,雨幕连绵,连带着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神乐用力眨着眼睛,陡然间,一道妖艳的紫光在交错的两人之间绽放开来!   “六道轮回!”   折扇化刀,刹那间的六记快斩,黄泉的身体飞在半空中,朱实扬手,翻落,周遭的灵雨霎时冻结成冰,寒气弥漫,竟将那杀生诡刀也冻在了半空中。   灭形斩鬼·八月秋霜!   但忌野冬绘好似早有准备,一击不中,立即在寒气攀附上来之前放开刀柄,一手抓住空中的黄泉,一手按住地上忌野刹那的肩膀,瞬息之间,人已飞退出数十米之远!   “斩鬼七形·天涯咫尺。”   少女如影随形,跟着一步迈出,竟也跨越了这段距离,依旧紧紧跟在后面,双手翻转结印,雷光隐隐,蓄势待发。   “将黄泉留下!”   “恕难从命。”   清喝声与青年变得凝重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少女目光一凛:“由不得你——”不再运用缩地之法,转眼双方距离再度拉开,她五指紧握成拳,虚虚往前一击。   但闻震天龙吟,雷光电弧激射而出,竟化作龙形,紧追不舍,远远地只见忌野冬绘咬了咬牙齿,猛然将身体一翻,竟用自己的后背主动承受了这轰雷一击!   天雷至刚至正,专门克制妖秽邪祟,忌野冬绘受杀生石侵染近千年,早非人类,此时硬生生受了一击,倒飞出去,口中呕血连连,显然受伤非轻。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拼命抓住手中的两人,死死不放手,奇法连运,不断远遁而去,待到神乐追赶过来,已经只能见到一个小小的黑点,须臾消失不见。   再看看不知为何停住脚步的少女,话语在嘴边转了几转,最后却只问:“小秋,是伤口又痛了吗?”   “……有点。”   皱起的眉毛慢慢放松,朱实摇摇头,按了按神乐的脑袋,后者下意识躲闪,却只听见少女吐出一口气,声音轻轻的,很是好听:“放心,黄泉不会出事的。”   她偏了偏头,目光望向身后:“对吧?”   神乐一怔,也跟着往后看去,谁知这一看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哇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狮子王刀中的灵兽陡然出现,几乎是紧贴着两人一眼立在那里,双方之间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吓得往后一跳,躲到朱实身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这只凶神恶煞的灵兽。   随后却注意到了有些不对。   按理来说,对策室的这些灵兽,只有白叡拥有着神智,其余都更接近于听命行事的傀儡,若非如此,实力强悍的鵺在排名上也不会输给白叡,区居第二。   但这一刻,她却分明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强烈的感情。   愤怒、怀念、焦急、憎恨,各种各样的感情混杂在一起,如同一把骤然烧起的火焰,亮得吓人。   “看来刚刚的九九数完魔灭尽,果然让你醒过来了。”   朱实却似毫不意外,笑着向它比了个大拇指:“我们之间的恩怨以后再说,现在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鵺。”   那三对猩红的眼瞳深深看了少女一眼,鵺摇了摇尾巴,一声吼叫,猛然往前奔了出去,几下起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速度比起忌野冬绘所用的奇法,俨然有过之而无不及。神乐微微安心下来,肚子里却多了一大堆的问题,悄悄打量着旁边少女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朱实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秋——”   “黄泉没事的。我们先回去吧,虽然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想了想,终于还是微微地笑了起来:“先回家吧。”   注意到那些微的犹豫,想起刚才听到的父亲死讯,神乐眼神一暗,接着又打起精神,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我们先回家休息,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罢,主动扶住了少女的身子,朱实有些别扭地晃了晃,接着却也任由她扶着,一步一步,两道背影,长长的影子,逐渐从雨中走了出去……   …… 第一百零七章 曲终人不散(下)   神识破碎,身躯也像是脱离了掌握,感知不到手脚的存在,就连现在自己是生是死也茫然不知。自从被称作“仁王”以来,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失控的滋味了……   那支长矛在身体中炸裂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血肉深处,疼得他每根神经都在尖啸,若非双目早盲,只怕眼泪都会掉下来。但也唯有这种痛苦,才能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实感,死了之后,大约是不会痛的……   知道这一点,却并不觉得欣喜。   活着,活着……对一些人来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对另一些人,只有活着才能去追求各种各样的事物。   但对于元道而言,活着,仅仅就只是活着而已。   因为没死,所以要活下去。   没有更多的追求,也不会因为性命的延续而感到喜悦。   他自己明白,这并非佛门所言的空,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虚无。   阴阳厅的特别医生曾经告诉过他,这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希望他配合诊治。但元道仍是拒绝了。   只因他明白,这个所谓疾病的源头在哪里。   这个世界,在他的眼中,原本也是有颜色的……   “庐山竹影几千秋。”   没错,色彩最鲜明的地方,正是庐山,云雾弥漫的深山之中,一座草庐,舞剑而歌的女子。声音铿锵豪迈,高傲不可一世……   “……云锁高峰水自流。”   那时听到的,也便是这样一首古诗,随意地唱了出来,一字一句,犹如刀枪交鸣,凛冽的战意直冲云霄。   分不清是幻觉抑或回忆,陪伴了数十年的黑暗之中,倏然又有了光彩,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对身体的掌控于是又变得清楚,痛楚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一伸手,握住了就在身边的鬼哭枪。   枪啸如鬼哭,因得此名。   枪锋握在掌中,接下来的一切,全数交给了本能。   直刺、上挑、下挥、枪尾拦截、回马枪……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严谨得像是刚刚开始练枪的孩童,脚下似乎是庐山的土地,又像是这些年踏过的那些鲜血淋漓的战场,粘稠的感觉黏在鞋底,挥之不去。整个人就在这种感觉中沉淀下来,满身的杀意,也在这一次次练习中逐渐消弭。   这一枪偏了一点……刚才那招不够正规,还有这一招……当全副心神沉浸进去,元道才惊觉自己引以为傲的枪法,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惨不忍睹,出枪的角度歪歪斜斜,握枪的手腕也有着数处纰漏。   ……就凭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奢谈生不逢时!   那是谁的怒骂,记不清了,只是心底里翻涌多年的怨怼与不甘,这一刻,尽数化作冷汗,浸湿了后背。   自己原来这么弱小。   长枪仍在挥舞,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挥扫出虎虎风声,那人仍在高歌:“……路遥西北三千界,势压东南百万州!”剑锋颤鸣,声动云天,几乎是同时间,脑海之中的某根弦被猛地拨动,元道收枪,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刹那间来到最巅峰,双手握枪,平平一刺,最平淡的一枪,也正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一招——   四大皆凶!   不知对手是谁,不知这一枪刺向何处,他的心神似乎皆随着枪锋延伸出去,看着一点寒光破开黑暗,恍若一往无前,披荆斩棘……然后被一根葱白的食指挡了下来。   如此熟悉的景象。   但与记忆中不同,这根食指的指尖,与枪锋触碰的那一点,慢慢地,有血流了下来。   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小伤口,一滴血珠。   元道却蓦地发起抖来,战栗的感觉从脊椎一直往上,心中涌现出来的,是从来未感受到的喜悦与满足。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人们苦苦寻找的,拼命想要抓住,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放手的,生存的意义……   原来我还活着,只是为了这一刻。   这一枪。   这个瞬间。   他放开双手,那根食指与枪锋又陷入一片漆黑,但元道毫不在乎,用粗粝的双手盖住脸,哭出声来。   他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喜极而泣,嚎啕大哭。   ……   哭的不是人,是枪。   枪鸣如泣。   庐山之上,罗濠看着这支枪,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渗出血珠的右手食指,片刻,才微微地笑了笑。   若是任何知道这位武林盟主的人,看到这个笑容,大概都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他们从不知道,原来这个凶神也是可以笑得这般温柔。   就连罗濠自己也不知道。   她又看向数步之外的一抔灰烬,就在片刻之前,那还是一个濒死之人。   那个不从之神的权能,竟然诡异如斯。   “这一枪,算你马马虎虎。”信手一挥,鬼哭枪霎时碎成满天齑粉,与那灰烬相互融合,再难分彼此。   “小鬼,下辈子练强一点再来吧!”   女子转身走入草庐,一声轻响,正门合上,四周的云雾汹涌而来,很快就将这山间的小庐笼罩在内,无处可觅了……   谏山邸。   树海之战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小秋说要回家,神乐没有多想就将人带回了这几年一直住着的谏山家,等见到谏山奈落,告知他黄泉被带走的事情时才有些为难与愧疚。   所幸谏山奈落这段时日,或多或少也是将神乐当成了自己半个女儿,此刻见她这样,自然不会怪罪,至于本来是小年糕的某人,上了年纪的谏山奈落不像神乐般很熟练地直接将年糕与少女画上等号,对上这尊各种意义上都光辉万丈的“大佛”,相处起来难免各种尴尬。   一番斟茶倒水,又拿出食物作为招待,谏山奈落便急急忙忙外出,去协助对策室处理一系列的后续问题了。留下神乐呼呼地笑:“你看奈落叔叔,刚才居然还不小心把茶杯弄洒了……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紧张的样子呢。”   又问:“小秋,你是不是真的很了不起啊?”   朱实叼着一块仙贝,咔嚓咔嚓地吃着,闻言想了想:“也没什么了不起吧。”   “真的?”   “真的。”   “那我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这么这么你吗?”说着两只手已经开始不老实地想过来掐人脸颊。   少女瞪了她一眼:“不行。”   “真的不行?”神乐可怜巴巴地问。再次被断然拒绝之后,她又开始缠着想要让某人变回年糕,百般心思用尽,最后只换来了几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崩。   来到晚上,谏山奈落打了个电话回来,让两人自己解决晚餐,他就不回来了,又旁敲侧击让神乐去向那些最出名的老店订餐,钱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万万不能委屈了家里某位“老人家”。   当时朱实就在旁边听着,电话挂断之后,与神乐两人又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最后也没去什么百年老店,而是一人一杯泡面,就着黄金时间的电视剧唏哩呼噜地解决掉。   又聊了一会天,见神乐很困的样子,少女便把人推醒赶回房间,自己想了想,没有去隔壁的客房,而是直接搬了个枕头,与神乐一张床睡了。   变回人身的第一晚,并没有睡好。半夜起来喝水,在房间外面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大约是躲在被子里,嘴里还咬着毛巾或者枕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来。朱实在门外等了一会,转身到阳台放飞了一只纸鹤,随后下去厨房煮了杯热牛奶,敲门进去。   “小秋……”   “今晚天色挺好,很多星星,怎么样,要不要去阳台培养一下高尚的情操?”   “好。”   这一看就看到了天亮。神乐裹着被单,嘴边还留着一圈白胡子,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嘴里还在咕哝:“根本就没有星星……小秋你骗人……”   “谁说的,明明有两三颗。”看着女孩红肿的眼眶与还未消退的泪痕,她撇了撇嘴,不再与这个睡昏了头的小家伙计较。   在小凳子上坐了半晚,腰酸背痛,朱实伸了个懒腰,小心翼翼将人又抱回了房间,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往一楼走去。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回一点记忆这东西该怎么用,正要兴致勃勃地尝试,想起上面有人在睡觉,只好暂时熄了心思。   也就在这时,门铃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这声音急促不断,不像是谏山奈落或者对策室的其它人,刚才在阳台上远远地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朱实笑了笑,起身过去开门……   开门……   “怎么了吗!?”   “那个,你还是从阳台翻进来吧。这门我忘了该怎么开……”   早知道就趁着还是年糕的时候多研究一下这些现代玩意了。搞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真正的老古董似的,太给其它穿越者前辈丢人了……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过去阳台,拉开门,朝着早早等在楼下的人挥了挥手。   “可以——上来了——”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团小小的身子如同炮弹般地轰了上来——朱实甚至还看见旁边有个遛狗的老奶奶,一人一狗正好见到这一幕,双双傻在了那里。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要拉开已经撞进怀里的人影批评两句,对方却已经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脸蛋不停蹭过来:“主人主人主人,小青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嗅嗅。”   忽然一松手,圆乎乎的脸蛋用力板着,目光严肃:“主人你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这种事是不对的哦,就算主人你现在死了这么久,我能理解你现在肯定很渴望触碰别人的肌肤,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背叛雪丽在外面偷吃!来,先用我的身体忍耐一下吧——哇啊!”   话没说完,已经被满头黑线的朱实丢了下去。青蚨这回倒是注意到了那被吓呆的老奶奶,笑着过去塞了点钱,说了些什么,把人安慰好了,这才故技重施又窜了上来。   “主人你太过分了!”   “你再说信不信我再把你扔下去!”   与朱实对瞪了一会,青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才不信……”看到少女已经开始撸袖子,急忙改口:“哇哇哇骗你的,主人主人主人,不要这么对待你可爱的小棉袄嘛——”一面说话,一面又扑了过来。   这回倒是没被避开。   “主人……”   将脸埋在少女的小腹里,青蚨安静了好半晌,才闷闷地开口叫了一声。   “什么?”   “……主人。”   “怎么了?”   “主人。”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这样叫我,别人听见还以为是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呢。”少女笑着,抱了回去。   阳台上有风吹进来,种着的几株花跟着摇晃,淡淡的香味,青蚨低着头,又喊了一声:“主人。”   “恩?”   “欢迎回来。”   “谢谢。”   “小青差点……就以为你回不来了呢。”说到这里,隐隐带了些哭腔。   朱实抿了抿嘴,随后却是退开了怀里的金元宝,蹲下身子,看着在那里玩着手指,吸着鼻子的金发女童:“以为我回不来,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   两根手指扭来扭去,青蚨别扭地转过头:“才没有自暴自弃。这都是当时最好的决定……不准质疑我的智慧……呜呜呜!”   却是朱实伸手掐住她的脸蛋,往两边扯,女童金色的眼睛瞪了过来,又飞快地挪到一边。   “你现在可是阴阳厅的老大之一,手里资源不知道多少,如果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做,怎么可能会因为地藏业力丢掉小命——”   “反正小青现在是护法神,只要主人还活着,我就不会真的死掉。”因为脸颊被拉扯,青蚨只能含糊不清地辩解道,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呢?”少女气得笑了起来:“其中哪个环节稍微出点差错,你就真的死了。”   “那又怎么样!”   猛然间,一双愤愤然的眼睛看了过来。青蚨鼓着脸颊,挥手格开了少女掐住她的双手,瞪了过来:“那又怎么样。主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雪丽和那只笨狐狸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说罢,自己闷闷地站在原地,待到朱实张开双手,这才揉了揉眼眶,靠近过来。   “主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又强调了一遍:“要活一起活着,要死就一起死——我们四个一起死!”   青蚨梗着脖子,这几句话像是吼出来的,却又注意着压低了音量。   朱实将人软软地抱在怀里,眨眨眼睛,只觉得眼里有点酸,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刚刚升起的朝阳。远处传来面包的香味,上班上学的人群逐渐多了去来,烟火气息,弥漫在这城市的一角。   “死不死的……”她摇摇头,最后只是笑了一声:“什么死不死的,好好活着。大家都是,好好地活着。”   “好!”   精神奕奕地应了一声,青蚨这才从少女怀里退出来:“对了,主人,你昨天要我去调查的事情,那些人的位置我已经找到了……”从怀里摸出一只皱巴巴的纸鹤,冲着朱实邀功地笑了起来:“真的不需要我一起去吗?像那种杂鱼,我三两下就能打得稀巴烂——”   “谢啦。帮忙就不用了,你现在地位这么高,很多事情不好亲自去做。何况……那些人与我多少也是私人恩怨。”接过纸鹤,打开看了看上面多出的几行字,朱实笑了笑,顺口解释道,看着青蚨露出明显的不满神色,又顺口安慰了几句。陡然间,对方脸色一变,忽然又绽开了笑脸,张开双手:“主——人——”   下一个瞬间,少女用手把她推了开来。“为什么!”青蚨可怜兮兮地喊。   “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阴谋。”朱实蹙着眉头,顺着青蚨的目光往身后一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乐就站在一楼的楼梯中间,表情古怪地看着这边。   “小秋……”   “主人……”   ““她是谁?””   ps:意想不到的第三更!大声告诉我,你们伟大的勤勉皇帝是谁——!是谁——是谁!!! 第一百零八章 新知旧雨(上)   下午一两点钟的东京,天空蔚蓝,阳光明媚又不炎热,是一个令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气。   由于昨天那只“蜘蛛”在梦里也出现了的缘故,奴良陆生这个晚上睡得并不踏实。从小在妖怪堆里长大的他,几乎什么千奇百怪的长相都已经是见怪不怪,原本不会被一只……虽然长得确实古怪了点,但终究也只是一只大块头的蜘蛛给吓成这样。   但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却在警告着他,那并不是普通的妖怪,亦非是阴阳师驱使的式神,或者其它认知之内的东西。   古怪的违和感盘桓心头,让陆生始终没办法忘记那一闪而过的庞大身影,连带着对于这几天的短程旅行也更是忧心忡忡……   “陆生同学……同学?”   “在!”   从自己的思绪里猛然回过神来,男孩一个激灵,慌慌张张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了队伍许多,其他人正疑惑地望着他。   “这就过来!”   对上家长加奈的目光,他腼腆地笑着,别过头去,脑子里对那只“蜘蛛”的猜想,也随即被另外一些早熟懵懂的念头给取代了。   算了,先专心享受这次自由活动吧。   又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青梅竹马的女孩,感受着脸上微微的热度,陆生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一些。   而这一幕,恰恰落在不远处正从一间音像店里出来的某人眼中。   “少主……”   周遭的温度随着这声低语,在一瞬间降低了将近十度,来往的路人纷纷打了个冷战,有人东张西望,也有人揉了揉鼻子,小声埋怨:“怎么这家店空调开这么大的……”   “及川!原来你在这里啊……阿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   一身阴阳师装束,有着健康小麦肤色的少女一面拿纸巾擤着鼻涕,一面伸手去拉店门口低着头的女孩:“真是的,突然就没影了,可找得我要死……要是能早点拥有自己的式神就好了。   咕咕哝哝地说着,被喊到的女孩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她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不要这么冷淡嘛!”   她试着逼近过来,但看见女孩又再退一步,加上周围开始有奇怪的眼神投来,只好讪讪地停住了步伐。   “我只是看及川你这么可爱,想抱住蹭一蹭闻一闻舔一舔泡一泡而已……等等,我真的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你们看到这身制服了吗,我是阴阳墅的学生啦……等等,这位大哥,不要报警啊!”   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假装没看到逐渐被人群包围起来的少女投过来的求救目光,女孩左右看了看,往隔壁另一家与音乐有关的店铺走去。   女孩名叫及川冰丽。   名义上是浮世绘小学的学生,今年十三岁,成绩优秀,加上长相又好看,深得老师与同学的喜爱。   而事实上……事实上她也是一个小学生,只是年龄与身份,稍微打了些马虎眼。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当事人自己也无意多加宣扬,因此在身边其他人的眼里,除了没有眼光到会喜欢隔壁班那个不起眼的奴良陆生之外,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及川冰丽都是一个普通而优秀的好学生。   也是因为这样,这次来东京参观的活动,她本来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但得知陆生也要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动员了手头上的各种能量,最后理所当然地加入到了队伍之中。   “真是的……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早知道就不向那个老师申请单独行动了。”   回想起来,冰丽颇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想要和大队伍分开去别的地方,那个跛脚的老师也不会指派一个……变态来照顾自己。   “……什么怕我走丢要人看着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妈妈的妈妈的妈妈都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呢……说出来吓死你们。”这些话当然只敢在自己肚子里说,伪造年龄的“小学生”吐了吐舌头,一边踮起脚尖,从卖CD的几个柜子一排一排地看了过去。   但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从第一排来到最后一排,却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张专辑。   “奇怪,我记得前两天应该就开始卖了啊……难道说是因为太没人气,所以这家店根本没进货?也对,毕竟是大城市,肯定没什么人爱听那种东西……真可惜,本来机会难得,还想支持一下真铃姐的……”   “及川,你在找什么啊?”   “你又跟过来了啊……”冰丽斜着眼看了旁边穿着阴阳师装束的褐肤少女一眼。   “啊,嫌弃的眼神也好可爱!”少女笑眯眯地说着,随后倒是稍微蹲了下来,好让自己的视线与冰丽平行:“你和大友老师申请单独行动,就是为了买这个东西对吧?是什么,姐姐和你一起找啊。”   “如果在最高的那层,我还可以帮你拿下来。”她说完还用手比划了几下,冰丽的眼神于是变得更冷一些了。   但考虑到不好继续浪费时间,最终还是妥协地把自己要找的东西说了出来:“是一张专辑……你可能没听说过,一支摇滚乐队的……”   “咦,及川你也喜欢摇滚?看不出来,年纪这么小却很有品味嘛。”讲到这个话题,阴阳师少女两眼发光的样子,让冰丽有了一种自己误踩雷区的感觉。她还来不及后悔,便见对方拍着胸口道:“这方面你可就找到专业人士了,只要是水平不错的摇滚歌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代,都没有北川漱流我不知道的!来,要找谁的歌,我帮你——”   “那个……我也不知道那个乐队叫什么,他们的主唱叫真铃……是一个和我差不多高,或者更矮一点的,红头发的……”   被那惊人的气势压制,冰丽说出口的话语也吞吞吐吐的:接下来“可能没什么名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还没说出,“呼”的一声,阴阳师少女已猛然站起身来。   “你在找真铃大姐头的专辑?!”她的语气满是不可置信:冰丽不明所以,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那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买嘛。”阴阳师少女耸了耸肩:“大姐头最新的专辑是前天早上开始卖的,我可是拜托朋友撒谎请了病假,又特意从前一天晚上六点多就开始排队,足足一个通宵,好不容易才买到一份!这种珍贵的宝物,可不是你随随便便跑过来想买就能买得到的啊!”   阴阳师少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冰丽呆了半天:“所以……这支乐队很受欢迎吗?”   “岂是受欢迎的程度!”猛一挥手,不远处传来店主“声音小点!”的呵斥,阴阳师少女缩了缩脖子,本来的气势也降低了不少,压低声音说道:“大姐头可是开创了一个时代的摇滚女王!风靡全国,不,全世界……的神!话……不知道多少少年少女因为憧憬大姐头而开始踏上摇滚之路——”   她双手轻轻一拍,总结道:“简单来说,你想要的这张专辑早就卖光了。”看见冰丽满脸震惊,还以为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又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毕竟你还这么小,排通宵队对身体不好,就先忍忍吧。真铃大姐头这种惊世骇俗的天才,未来十几年、几十年也会继续唱下去的,等成年了再说……”   “……那个,店长,请问一下。”   正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操着关西腔的声音突然在门口附近响了起来。   听起来说话的似乎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阴阳师少女话音一顿,与冰丽都往那边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大约也就十三四岁年纪,穿着米色针织外套与牛仔裤,手里正拿着一个两球的雪糕杯子在慢慢吃着,刚才那句话便是她说的。   店长本来在柜台里面忙着整理东西,听见声音,往外面看了看,又低下头,这才笑了起来:“今天很多小客人嘛。怎么样,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又挖了一勺雪糕送进嘴里,那女孩叼着木棍,一上一下地努着嘴,仅仅一口雪糕,却也让她很开心地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看着这副笑脸,就连这边的冰丽也开始觉得嘴里有些甜了起来。   “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卖一位……名叫三昧真铃之人的……专辑?”遣词微妙地有些不是很通畅。   因为角度的关系,从入口那里看不见这边,两人在柜子后面看着那吃雪糕的女孩提问之后,店长皱着眉头想了想:“没……”话语在嘴边打了个转,忽然改口:“哦,好像还有多出来的一份。原本是有人预定了的,但那个人迟迟不来,电话也联系不上,估计是不要了。如果小姑娘你要的话,我倒是可以便宜一点给你……”   “那太好了,谢谢你。”那女孩刚刚露出高兴的样子,陡然间,冰丽只觉得旁边一阵风呼啸而过,阴阳师少女已蹬蹬瞪地奔了过去——还不忘丢给冰丽一个邀功的微笑,高声嚷道:“等等,店长!先来后到,是我们先进店的,这张专辑应该卖给我们!”   …… ------------------------------- 声明:本书由阅次元(www.abooky.com)用户自主上传,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