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想变身 Choice~梦之追忆之旅~ 更新时间2009-3-6 0:14:01 字数:15826  在那绿茵茵的草地上,每次都会坐在她的身旁,右手和她的左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对贴,十指交缠,宛如磁铁相吸般连成一体。她总是在笑着,这边也很高兴地在说着什么,可惜内容含糊得分辨不出只字片语;只见蓝天白云,山峦起伏,无比开阔的视野仿佛淡化于世界边缘。在坡地下方,一幢孤零零的小楼笼罩在婆娑的树影中,残旧的表面似乎用木板打了很多补丁。继续移动视角,看着从洁白的连衣裙底下伸出的纤长小腿。赤足挑了一下青草的细梢,然后假装不经意地碰触了一下她的脚踝……   接下来的事,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即使再次闭上眼睛,保持同样的睡姿也没办法将梦延续下去。易黎窝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心绪沉湎在惆怅而空洞的失落感中。同样的梦已经做过好几次,而且一直都停留在那个场景里,让他越来越难以释怀。   发呆了一会后,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心不在焉地套上两条不同图案的袜子。   为什么老是梦见两个与自己无关的女孩子?也许梦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的吧。可是,梦中看到的地方,好像仍有少许的记忆残留在脑海中。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当他还想磨蹭下去的时候,摆在桌上的电子钟令他吓了一跳。   “哇,快迟到了!!”   身为高一学生,他当然明白迟到的后果。   ————————————————   “我说,你真的不想加入篮球队吗?”   坐在旁边的人是王跃,本班的体育课代表。他长得非常壮实,身手也很灵活,唯一的短处是个子比较矮。   “你都问过我几次了……”易黎扭头望着一边。   “要是你把身高让给我,我就不会来烦你了。”王跃很是不快。“亏你是我们班的第一高人,居然不想打篮球!太浪费了!”   “人各有志嘛。”易黎说道。“我就是对打篮球没兴趣。老实说,我根本就不想长这么高。”   “你跟我开玩笑吧?”   虽然才18岁,但易黎已经有一米八二的高度了,再加上他秀气的外表,要是加入篮球队的话无疑会成为众人的焦点。但是他几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总是觉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甚至还讨厌自己的身高,讨厌自己日渐魁梧的身躯。   这,可能就是青春期的躁动吧?但有这种怪异心理的人大概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今天是建校三十周年纪念日,大礼堂里坐满了全校师生。在舞台上,每个班派出的代表轮流献唱,当然唱的都是音乐课本里的那些老掉牙的校园民谣。忽然间,他们这里爆出了一阵最热烈的掌声,原来是班长苏芳菲上场了。   班长的嗓音不如她的长相那样美好,可易黎却看得目不转睛。   因为,她穿的是一件洁白而飘逸的连衣裙。   “小子,你流口水了!”王跃吐槽道。“看不出来,你比我还好色嘛。”   “胡扯。”易黎连看都不看王跃。“我是单纯地从欣赏的角度去看的,我心里没有邪念啊。”   “男人看女人,没有邪念才怪!”   “随便你怎么说。”   轻盈的裙角微微摇曳,他的心间也跟着涌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不知不觉中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永远记不清其容颜的女孩。鼻子忽然有些发酸,想要微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   在家里,易黎和父母一起吃午饭。   “我小时候有到什么山里玩过吗?”易黎问道。   “嗯……”母亲思索了一会。“你是说二叔公家吧?你八岁那年去过,还住了一段时间,好像是在暑假。对了,你在那里弄丢了你爸爸买给你的随身听,这个我记得最清楚了!”   “那时你妈妈骂了你很久,最后还是我护着你。”父亲笑着说道。   “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有呢?”易黎听得饶有兴致。   “你小时候很顽皮,整天溜得无影无踪,问你去哪了又不肯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最后你缠着要回家,本来我们还想多住几天。”母亲说道。   “这就样?”   问不到想要的答案,易黎顿时有些怅然若失。   小时候,小时候。   能记录下小时候的东西是什么呢?   照片?玩具?   想到这里,他的脑中忽然擦过一丝火花。那些想法是如此地转瞬即逝,他还来不及捕捉就再也无法寻回了。   “妈妈,我以前那些玩具呢?”易黎脱口而出。   “搬家的时候丢了。”   “不是吧?!”易黎急了。   “没丢没丢。”父亲赶紧安慰道。“搬家那天我把你的玩具都塞进一个纸箱里了,好像是电饭锅的包装盒来着……”   易黎一下子搁下碗筷,冲进家里的杂物间里。在堆积如山的旧物中,他找到了那个纸箱。塑料兵,弹珠,贴纸,模型车,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看起来既熟悉又难以回忆,毕竟都是久远的玩具了。易黎随手拿起一个铁制的铅笔盒,端详着那油漆剥落后的斑斑锈迹和依稀可辨的卡通图案,接着轻轻地打开了它。   躺在里面的,是一个云朵形状的橙色发卡。   易黎猛然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又什么都想不起。小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有女孩戴的东西呢?   “哪里捡来的啊,还特地藏在铅笔盒里。”易黎用自嘲让自己恢复平静。   就在他想盖上铅笔盒的时候,他突然间发现发卡底下还有一张折叠了的纸。虽然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衬垫,不过他还是好奇地把纸抽了出来。   里面居然写着一行笔迹稚嫩的字——   “给未来的我:如果你想回去的话,那就回去吧。”   一瞬间,易黎脸色一变,心开始突突地狂跳。他把那句简单的话看了一遍又一遍,呼吸越来越急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抓着头发,很想命令自己的大脑把属于过去的记忆吐还给他,可惜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都没用,空白的记忆仍然是空白的。   “……那就回去吧。”   是啊,如果这是唯一能令自己释怀的方法。   ————————————————   “我想去二叔公家里一趟。”   易黎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那直视双亲的眼神彰显着他坚定的决心。   “今天才星期四吧?”母亲说道。“你坐车到那边差不多就要半天工夫,还要赶在星期一前回来,剩下没有多少时间的。”   “不,我想请假。我今天就想去。”   “你这孩子!”母亲生气了。“不好好念书,平白无故请什么假!等暑假再去不就好了?”   “我真的很想去。”易黎微微低下头。   “落下两天的功课能补得回来吗?”父亲冷不防问道。   “当然能啦,我跟同学借笔记就行了!”易黎眼睛一亮。“才两天而已,不会影响到我的成绩的!”   “那就好,我带你走吧。”父亲笑眯眯地说道。“其实我也很久没回去了,怪想念那里的。”   “谢谢爸爸!那我去收拾一下了!”   “喂喂,孩子他爸……”   不管母亲再说什么,得到圣旨的易黎一头就扎进了他房间里。   ————————————————   车窗外,远处延绵的青山尽收眼底,路旁的菜田让人心情格外舒畅。清凉的风拂过脸庞、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掏出了那个发卡,放在手心里久久凝视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普通的发卡百看不厌,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玩具一样爱不释手。当然,他可没把这件事告诉他父亲——再怎么说,把女生的饰物藏在身上都是怪怪的行为。   发卡和纸条,是有关联的么?   他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每次他觉得心底充满美好其实莫名茫然的时候,他总是会用这样的表情来嘲笑自己。   下车之后,易黎和父亲徒步走了二十分钟山路,最后终于来到了这片阔别多年的土地。二叔公家盖了新房子,那些远房亲戚他几乎一个也不认识,原本稀薄的记忆更是找不到归属。看着父亲和陌生的众人谈笑寒暄,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冲动,就为了解开记忆的疑问?如果说本来就没有疑问呢?   在他思索着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那是一个壮实的青年,有着山里人典型的淳朴气息。   “梨子,你不记得我了?”青年大笑着说道。“瞧你,都长得这么高了!不过你小子还是那么白嫩呀,和我们这里的糙汉子就是不一样!”   易黎呆呆地站着,他实在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   “我是大龙啦!”青年又拍了一下易黎的肩膀。“你不记得我,我可是把你记得很清楚。来来来,我们去走走。”   盛情难却,易黎只好跟着大龙四处闲逛。葱翠的果树,田埂的沟壑,似乎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面貌了。   “我小时候总是和你一起玩的吗?”易黎问道。   “哪有!”大龙说道。“你刚来的那会被我欺负了,后来爷爷打了我一顿。我不敢再欺负你,可你也不肯接近我了。爷爷叫我陪你一起玩,可你每次都一个人到处乱跑。”   这点倒是和爸爸妈妈说的差不多。莫非,自己小时候还在这山里发现过什么宝藏不成?   两人继续走着,边走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前方陡峭的山壁铺满绿色植被,中间的夹道便是山谷的入口。易黎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大龙却急急忙忙地喊住了他。   “梨子,别去那儿!我们到别的地方转转!”   “为什么不能去?”易黎诧异地问道。   “山谷里住着一个疯子。”大龙解释道。“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我们村里人都很讨厌他。他可不是什么好鸟,经常到我们村子里偷东西不算,还会变戏法伤人!我不是跟你说笑的,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我想进去看看。”易黎固执地说道。“我们有两个人,你又长得那么壮,怕什么。”   “你怎么不肯听我的……喂,等等我!”   踏着杂草丛生的石径逐渐深入,经过茂密的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黝黑的山壁挂着纯白如练的瀑布,底下的水潭蜿蜒流动,在浅滩上形成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看到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易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越走越快,已经不是在欣赏景致;大龙紧紧跟在他后面,生怕把这个城里来的小堂弟给弄丢了。   沿着溪流一路走去,又拐了一个弯,易黎猛然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片绿草如茵,野花点点的山坡,而山坡前正是那幢老旧的小楼。从脱落的水泥层来看,这原本是一间粗糙的石屋,而三角形的阁楼则完全是用大小不一的木板搭建起来的,简陋而别有风味。   梦境中的场景一下子如此清晰,难道说真的有那两个女孩么?她们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易黎觉得自己的大脑快想爆炸了。也许,到小楼里看看会找到更多线索吧。   “什么人?!”   就在他打算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个粗野的声音在这幽静山谷里骤然响起。   “操,疯子!”大龙骂骂咧咧地说道。   易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从树影后悄然现身。他穿着一件下摆长得出奇的立领外套,一排密密麻麻的纽扣全部整齐地扣着,却肮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是发黑的酱紫色。他的脸非常瘦削,外凸的眼珠可怖地瞪视着易黎,嘴巴低声地念念有词。   “梨子,我们快走!”大龙这次可没让易黎任性了。   “你不是这村子里的人!!”疯子突然咆哮了。“你是谁?你是谁?你难道就是十年前的那个臭小子吗?!”   “什么——?”   易黎心里咯噔了一下。   “快走!”大龙拉着易黎就跑。   “别、想、逃!!”   疯子歇斯底里地嚎叫,即使是搞不清楚状况的易黎也知道危险了。他和大龙一起拔腿狂奔,连头也不敢回;但忽然间疯子竟然像蝙蝠一样滑翔到他头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拎住了他的后领!   “哇!”   失去平衡的易黎摔到草地上,疯子猛然压住他的身躯,有着长指甲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   疯子一口气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易黎越发恐慌。   “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你在说什么!”   “胡说!!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   “疯子,你给我放开他!”   大龙在附近找了一根树枝,劈头就往疯子身上抽。   “滚开!!”疯子发出怒吼,仅是一拂袖就把大龙甩出两米开外,接着又死死抓住易黎不放。看到这种情景,大龙在犹豫了一会后咬着牙向村里跑去。   “梨子你撑着点!我去叫村里人来帮忙!”   这时,易黎的脖子已经被掐出了血痕。   疯子癫狂地折磨易黎,激动得飞沫四溅,然而易黎除了忍着火辣辣的痛楚外什么都做不了。脑袋嗡嗡地响,耳边重复着疯子的鬼叫,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原本是一趟愉快的寻梦之旅,没想到居然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幸好,一群救星及时到了。   “疯子!抬起头来!!”   这把有如晴天霹雳般的声音来自二叔公。他的头顶只剩几缕稀疏的白发,下巴留着雪白的山羊胡,身板有些微微佝偻;他满脸怒容,手里举着一把土制的猎枪,枪口正对着疯子。   “叫你敢欺负我外孙子!”二叔公扣下了扳机,火光霎时从枪管中喷射而出。这一枪击中了疯子的肩膀,爆开的铁珠深深嵌入皮肉!疯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向树林那边仓皇逃走,二叔公又补上一枪,只是没有打中。   “阿黎,你没事吧?”易黎的父亲把他扶了起来。   “有点痛,不过没事。”易黎勉强笑着,他不想让大家太担心。   “大龙,你过来!”二叔公回头找自己的孙子算账。“我都叫你提防疯子了,你还让梨子被疯子抓住!看我不打死你!”   “哎哟,爷爷,我错了!”   看着大龙被抽得满地乱窜,忍俊不禁的易黎也暂时把刚才的事置之脑后了。   回到二叔公家,经过亲戚们一番嘘寒问暖,易黎总算得以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人就是这样,在嘈杂的地方你总是疲于应对,而一旦周围都安静下来,许许多多的想法便会涌上心头。虽然还是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可是梦境中的山坡和小楼是确实存在的,而那两个女孩呢?那个疯子又是什么人呢?   结论是,还是得进去小楼里看一下。   这个想法是如此地强烈,强烈得就像烙印在脑海上的信念。但是,现在要出去是不行的。因为出了那档事,无论是父亲还是二叔公都不会允许他再去那里。这种关怀束缚着他,他只能烦躁地把被子盖在脸上。   夜幕低垂,来到山里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她的嘴巴在一张一合,那些充满温情的话语暖透了自己的胸间;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脸庞甚至能感觉到那份柔软与滑腻。于是弯起嘴角轻轻一笑作为回应,冀望把自己的喜悦也传送到她的心底。然后,就一直这样停留着也好,什么都不改变也好。   但是,梦的结局只有回到现实一途。   “为什么总是记不清她的脸,记不得她说过的话呢?”易黎苦笑着翻身起床。   此时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可能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跳加速。   ——悄悄跑出去?   这个念头一产生,他就感到自己遏制不住冲动了。   没花多少时间,他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走下楼梯。这次秘密行动没有碰到任何人,他觉得很庆幸。为了安全起见,他在厨房里找了一把水果刀,用布裹着藏在衣兜里。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让这把小刀派上用场,只是万一疯子再出现便可以用来吓吓他。   就要迈出大门之前,他无意中看到挂在墙壁上的老式日历。   时间是2008年4月11日,初六。   路并不难走,没有大龙带路他仍然记得方向。他无法驱散心里的忐忑不安,但一种在身体深处燃烧着的兴奋感足以令他抛开一切顾虑。人怎能一直生活在迷惑里呢?要是连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每走一步,都比刚过去的一步更加坚定。   山坡。   小楼。   推开那扇腐朽的门,易黎走进了小楼。里面空荡荡的,仅有一张蒙满尘埃的四方桌、连接着阁楼的木梯、还有熏得发黑的石砌炉灶。他静静地沉湎了一会,似乎没有找到特别的感觉。接着,他攀着木梯爬上阁楼。   阁楼里更是空空如也,他看到的只是钉得横七竖八的木板墙,还有从残破的屋顶下投射下来的一道阳光。   空无一物。   但他的脑袋忽然像是有电流通过,他紧闭着眼睛、手揪着头发。   某个画面的碎片从他的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木板墙前,用手颤抖地摸索了一会,然后揭下了一块木板。   ——在那小小的格子里,一个随身听静静地躺着。   “啊……”   易黎的眼角忽然滑出了一滴泪水。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年他父亲送给他、而又被他“弄丢”了的随身听。在MP3普遍使用的今天,这个属于淘汰品的盒带随身听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小可——是它在召唤他回到这里的!   他取出随身听,屏住呼吸按下了播放键。   “滋——滋——”   他耐心地聆听开始的杂音,接着一个少女的声音缓缓响起。   “现在我要录下的是开启静止空间的咒语,达乎`沙宾扑朗希`阿-林柯呗农……”   易黎惊愕得一动也不动。   像是河流解除了冰封,沉睡的记忆苏醒了——   ————————————————   1998年暑假里的一天,易黎一家人来到二叔公家探亲。   第一次来到大山里,年幼的易黎兴奋得上蹿下跳、急着要到处玩,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大龙当然就是他最好的伙伴——不过这只是父辈们的想法而已。两个孩子相处不到半天,他们就因为言语不和闹出了矛盾。   原因就是随身听。   那天他们爬到附近一座小山的山顶上,然后找了块巨石坐着乘凉。大龙滔滔不绝地讲着山里的趣事,易黎听得津津有味。大龙刚开始很是为自己丰富的阅历而自豪,后来便觉得他这个小堂弟实在见识太少,连一些很平常的事都没听说过。大龙忍不住取笑了易黎几句,于是易黎气嘟嘟地做出反击。他拉开腰包的拉链,把那个随身听拿了出来。   “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哦!”易黎嘿嘿地笑着。“我看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什么吧!这可是城里才有的!”   “谁不知道是收音机啊!”大龙不屑地说道。   “噗……收音机!你真老土!”易黎大笑起来。“这叫随身听啦,随身听!要是我不告诉你,你一辈子都会把它当成收音机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大龙很不高兴。“在这山里你就要听我的,我叫它收音机它就是收音机了!”   “才怪!”   “你不听我的,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谁要听你了,我自己就能回去!”   “好,那我就先走了!”   预谋得逞的大龙立刻起身走人,走惯山路的他很快就溜得无影无踪。易黎没有紧张,他独自听着自己喜欢的流行歌曲,还很有情调地跟着旋律哼了好一阵子。大概过了半小时后,他拍拍屁股,准备回二叔公家了。起初他走得很有自信,认为自己把路记得很清楚,可是渐渐地,他越走越觉得自己是在绕弯路。沿途来明明有几棵标志性的大树,现在都看不出分别了;那些嶙峋的石壁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找不到下山的路,因为这座小山本来就不像公园里的山那样有石阶,这里有的只是野草丛里的小径。   易黎不禁急得哭了,但他内心仍然是个坚强的孩子。他挑选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坡地,躺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向下滑。虽然坡地上铺满了枯叶,但穿着短裤的他还是被磨得生疼。就这样,他一点一点地滑着,最后终于够到了底。他找到了一条村民们踩出的山路,但这并不是他来时的路。没有办法,他只能沿着路走下去,最后他便来到了一个山谷之中。   山泉形成的瀑布令易黎欣喜得很想欢呼,他迫不及待地脱掉凉鞋、赤脚踏进溪流里,刚才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他快活地转着圈,无意中却发现原来远处有人。   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低着头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她的怀里躺着另一个同样衣着的少女。   易黎好奇地走了过去。   她那乌黑的发丝像珠帘般垂着,眼睛有些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她一脸悲伤,嘴唇咬得紧紧的。她所凝视的她应该是在沉睡吧,那么恬静的面容就好像天使一样。   “姐姐,你没事吧?”易黎关切地说道。   她轻轻地抬起头,易黎看得清楚了。她们长得非常像,可能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少女的第一反应明显是恼怒的,她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她;可是当她看到眼前这个充满善意的小男孩时,她的怒意随即就消退了。   “我……没事。”少女勉强挤出笑容。   “她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妹呢?她睡着了吗?”易黎大胆地问道。   “你说对了,她是睡着了。”少女轻叹一声。“这是我妹妹虞兰,我叫虞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易黎,大家都叫我梨子!就是那种好吃的梨子啦!”   “呵,梨子。”   “虞真姐姐,把你妹妹叫醒,然后我们一起来玩好不好?”易黎忽然很想让她开心起来。   “……她不会醒来了。”虞真低声说道。   “莫非,她死了?可是看起来又不像呀……”易黎迟疑地说道。   “她丢失了灵魂,所以再也无法醒来。”虞真像是在梦呓。“她当然还活着,因为是和我在一起的啊。”   “我听不太懂……”易黎说道。“你是说就算摇她,她也不会醒吗?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叫醒她了?”   “除非把其他人的灵魂放进她的身体里。”   “哎?!”   “开玩笑的,你别想太多。”虞真又低头看着她妹妹。   “你是认真的吧,姐姐!”易黎说道。“我知道你很伤心,我想帮你。就用我的灵魂让你妹妹醒过来吧!”   也许小小年纪的易黎还弄不懂灵魂的涵义,但他却是说得极其诚恳。家庭环境使然,这个男孩在做好事方面有着异乎常人的执着。   “……”虞真愣愣地看了他一会。   “好吧,你跟我来。”   虞真抱起虞兰,在浅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易黎跟着她一起走。他们走进了那幢山坡下的小楼。   “乌来嘿`泼罗斯吨!”   虞真念出了一句奇怪的话,接着她竟然直接抱着虞兰飞上了阁楼。目瞪口呆的易黎爬着木梯上去,虞兰已经被平放在地板上了。   “姐姐,你、你会飞……”易黎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虞真说道。“我是一个魔印师,拥有特殊的能力。怎么样,你愿意让我妹妹醒来吗?”   “啊,是的!”易黎坚决地说道。“什么忙我都愿意帮!我准备好了!”   “谢谢你,梨子。”虞真终于露出了笑容。   “拉辛`巴栾金古哈`诶-崔思朵……”   虞真快速地念着意味不明的咒语,她的脚边霎时出现了水波般的光圈。易黎正看着出神,忽然一道白光从虞真的手中射向他的眉间;他立即不省人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醒来的时候,虞真的脸庞近在咫尺。   “兰兰……太好了,兰兰。”虞真激动得胸口一阵起伏,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   “我不是——”“嘘!”   虞真用手指点住易黎的嘴巴。   “你现在就是兰兰,我亲爱的兰兰。”虞真拉着易黎站起来。   胸前的隆起,短裙下露出的修长小腿,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双手,这一切令易黎惊呆了。更令“她”惶恐不解的是,原来的他正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易黎这下可真是窘迫得不知把手脚往哪里放才好,而虞真却笑得乐不可支。   “姐姐,我怎么变成你妹妹了呀!”易黎涨红了脸说道。   “因为我把你的灵魂放进了她的身体里。”虞真怜爱地抚摸“虞兰”的脸颊。“不过你放心,这个法术只是暂时的。如果你想回家,我就会让你的灵魂回到你的身体里。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地当我的妹妹吗?”   “啊……我愿意。”易黎脱口而出。   “——兰兰!”   虞真猛地将易黎拥进怀里。她把她抱得何其热烈,也许只有体温的传递才能令她相信这一切不是虚幻的。易黎无法理解她的心情,但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深深爱意令他在不知所措之余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灵悸动。这是再疼爱自己的父母也无法给予的、毫无间隔的亲近感,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在别人的心目中是重要得压过一切的。   只有八岁的他不知道这就是爱,但他记住了这份刻骨铭心的感觉。   后来,她们手牵着手走出了小楼。   她们在溪边嬉闹,在瀑布下尽情冲澡,最后慵懒地躺在坡地上,任阳光晒干她们的连衣裙。易黎闭着眼睛呼吸着野花的芬芳,虞真悄悄采了一根小草拨弄她的耳洞,于是两人又扭成了一团。她们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令每一秒钟都过得那么充实;她们笑得是那么灿烂,什么身份、归属等世间的条条框框都在此刻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快乐。   只是,太阳是会下山的。   在阁楼里,易黎又回到了原来的身体。   “今天很高兴有你陪着我。”虞真流出了眼泪。“你走吧,我已经满足了。”   “姐姐,我明天还想来找你,可以吗?”易黎看出了虞真的不舍。   “当然了……呵。”虞真擦去泪水。   “你还愿意当我的妹妹吧?”   “愿意。再见,姐姐。”   在半路上,易黎遇到了正在寻找他的亲戚。因为他天黑了还没回去,二叔公情急之下便号令全家出动去找他。当然,身为责任人的大龙也因此遭到了二叔公一阵痛打。在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他表面上照样和大龙一起出去玩,实际上却是甩掉大龙找虞真去了。   对他来说,变成女孩子和虞真在一起,就好像他喜欢听音乐般自然。   她们经常背靠背坐在草地上,一人用一个耳塞,又或者贴着彼此的额头,试图把歌声传到对方心里。她们用随身听录下了瀑布的沙沙声,录下了小鸟的叽叽喳喳,录下了两人爆出的阵阵笑声,然后无尽地回味着。   这样开心的日子过了好几天,易黎本以为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但幸福的句点却来得比什么都快。   在这天,当两人正在追逐的时候,虞真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不仅收起了笑容,而且还露出了参杂着恐惧与怨恨的表情,这令易黎很是疑惑。虞真二话不说,拉着易黎跑回小楼里,匆匆忙忙地施展还原法术;一切妥当之后,她才向易黎道出了缘由。   “梨子,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虞真有些犹豫。“可是这些天来,我已经完全把你当成是我妹妹了……”   “你说吧,姐姐。”易黎说道。“你现在有烦恼的事吧?希望我能帮你就好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虞真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我和妹妹是经由次元位面逃到这里的,因为有一个家伙总在追杀我们。他毁灭了虞兰的灵魂,又差点把我置于死地……现在我又感觉到能量波动了,他很快就会找上门了!”   “我要帮你打败他!”易黎急忙说道。   “不可能的,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虞真摇摇头。   “可是……”   “你已经给过我许多快乐了,不用再为我做什么。”虞真摸了摸易黎的头。“谢谢你的心意,梨子。其实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次我不会再逃了,我要和虞兰永远地隐藏起来。”   “哎?怎么隐藏呢?”   “我会用魔印术把这里制作成一个封闭的静止空间。”虞真说道。“静止空间里的一切事物都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但什么事也做不了,只剩下思维和视觉是自由的。”   “那不是太可怕了吗?”易黎忍不住嚷道。“姐姐,我愿意一直做你的妹妹,我不想看你那样孤零零的!”   “……”虞真默默地看着他,悲哀的神色也多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你的年纪还太小,现在还不是你选择人生的时候。”虞真坦然说道。“等你长大成人,如果那时你还愿意做我的妹妹,那你就来找我吧。”   “我要怎么找到你呢?”   “让我好好想想……嗯。”   虞真思考了一会,接着把别在虞兰头上的橙色发卡取了下来。   “梨子,你可以牺牲你的随身听吧?”虞真问道。   “没问题,姐姐!”   “那好,你把磁带调到最前面,我要录音。”   “等一等。”易黎把随身听摆弄一阵后递给虞真。   “现在我要录下的是开启静止空间的咒语。”虞真对着随身听上的麦克风念着。“达乎`沙宾扑朗希`阿-林柯呗农……”   念咒语的时候,她的左手始终握着发卡;而这时候炫目的光芒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完成之后,她拆下了一块木板,把随身听藏到里面;然后她又对着发卡念出了另一段咒语。和上次一样,又有一道光射入易黎的眉间,不过这次他只是吓了一跳,并没有觉得异样。   最后,虞真把发卡郑重地放到易黎手里。   “梨子,你仔细听着,接下来我要说的事非常重要。”虞真缓缓说道。“我在发卡上施加了双重魔印,它有两个作用。第一,它是开启静止空间的关键物品,也就是钥匙;你把它带在身上,再配合我录下的咒语就能进入我制造的静止空间。当然我现在还没制造空间。”   “第二,它是你的记忆封印。我们今天就要分别了,我怕你急着要找我,这是不行的。你必须长大了才能来找我,所以我想把你的记忆封存到你成人为止。这个发卡放在你身上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你要是把它放在别的地方,那么你就会忘记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包括你在这几天里初次遇到的人。不过,就算你把它再次拿在手里,你的记忆也不会马上恢复,所以你最好写一张纸条来提示未来的你。明白了吗?”   “姐姐,你要我把发卡带回去藏起来,但又要让我长大后可以找得到吗?”   “聪明。”虞真点点头。“记住,一旦发卡不在你身上,你很快就会失忆了。一定要想好怎么做、做完了之后才能放开发卡!”   “明白了,姐姐!”   “那你现在就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回你的城市去!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啊……”   “快走!不要耽误时间!”   易黎在虞真的呵斥下急忙向下楼的木梯走去。   “梨子!”虞真忽然喊住了他。   易黎愣愣地回头望她。   “我等你。”虞真泪流满面。“我等着你的……选择。”   “姐姐,再见。”易黎轻声道出告别。   为了不让虞真对自己失望,易黎狠着心快步冲出了小楼,却突然和人撞了满怀。他仰头一看,那是一个满脸戾气的长发男子,穿着一件纽扣很多的古怪外套。他低着头撒腿就跑,男子只是诧异地看了一下他的背影。   易黎一口气跑到二叔公家里,便吵着要回家;双亲拗不过他的任性,于是他们一家人便匆匆回城了。   在车上,易黎一直紧紧地握着那个发卡。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最后终于打开笔记本写下了那句话。   “给未来的我:如果你想回去的话,那就回去吧。”   ————————————————   易黎感到衣兜里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他连忙把发卡掏了出来——发卡发出极强烈的光芒,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许久后,他发现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奇异的流光,蔓延了整个阁楼;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动听的声音。   “转过身来!”   他回头一望,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虞真就在眼前;凝视彼此的两人恍若隔世,又像是昨天才刚刚分别。   “姐姐,你一点都没变呀……”易黎欣喜地笑着。   “是梨子吗?你可是变得我完全认不出来了。”虞真走近易黎,踮起了脚尖。“你长得好高,肩膀也这么宽了。你现在几岁了?”   “18岁。”   “那么……我已经等了你十年啦。”   虞真的眼神流露着丝丝哀愁,她那抿着的嘴唇终究没有吐出心底的期盼,纵使她等了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某句话。易黎满怀感慨地看着虞真的脸,他忽然间感觉到心的距离。为什么,相隔了那么久的会面竟然如此淡漠、甚至连一点接触都没有呢?   他明白了,在不远处的地板上,那个和十年前一样沉眠着的虞兰才是关键。   虞真爱的是虞兰,而不是他。   如果想要得到她的爱,他就必须变成“她”。   “姐姐,我决定了。”易黎平静地说道。“把我的灵魂放进虞兰的身体里吧,我愿意一直、一直当你的妹妹,直到……永远。”   “……”   虞真激动得连呼吸也变得急促,泪水止不住地流。   “你真的想好了?”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易黎一脸坦然,虞真却哭得更加厉害。   “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的!”虞真的嗓音有些嘶哑。“我要把你这副身躯扔进次元黑洞,再也找不回来!”   “没关系。”   她所看到的是,释怀后的纯净笑容。   ————————————————   顷刻之后,少年易黎彻底人间蒸发了。   拥抱。   曾经熟悉的感觉就此找了回来,那是能够溶化身心的温软,令呼吸与心跳同步的律动。双臂之间仿佛围绕着一个世界,而自己也成为对方的世界中心。无需任何交流,极致贴近的肌肤已经倾注了所有渴望。   “兰兰,我太高兴了。”虞真喃喃地说道。“这是我做过的最美的梦,而且这个梦还是真的……”   “姐姐,我也一样等了很久呢。这才是……我要的梦境吧。”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虞真亲手为她戴上了那个云朵形状的橙色发卡。“虞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整整十年过去。   在成长的过程中,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遵循着既有的社会定位,建构着常规的价值观并相信人生便是如此。然而,内心深处却总是有一种不协调的异样感,不断提醒他应该去寻回真实的自我。   现在她明白了,即使记忆被封印、这些年来他仍然眷恋着与虞真姐妹相伴的时光。   ——即使是短暂的数天也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的。   她闭上眼睛轻舒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新生的喜悦。从今以后,自己就要以虞兰的身份生活下去了,她对此没有不安,只是萌生了难以言喻的羞涩。这个身材娇小、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不是任何人,而是她自己;这双光滑幼细的手以后要由自己来珍惜。想到这里,她由衷地嫣然一笑。宛如嗅到美酒的醇香,小小的幸福感沁入心扉。   “你知道吗,兰兰?”虞真的眼睛湿润了。“如果你没有回来的话,我就会在静止空间里永远地待下去,因为我自己是无法解除它的。这就是静止空间的恐怖……我只能默默地看着虞兰……”   “十年前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易黎惊呆了。   “因为,我相信你会回来啊。”虞真含泪笑着。   “怎么可以……那样不是太傻了吗!!”   “不说这个了。兰兰,你带来的是什么东西?”虞真拿起易黎留下的布团。   “啊,那里面是一把刀子。”易黎说道。“姐姐,那个追杀你的男人已经精神失常了,他还想抓我呢,所以我就带着刀子防身啦。说不定他还在这附近,我们回去时要小心。不过你也不用怕,他被我二叔公打中了一枪,伤得很严重。”   “你不知道的,兰兰。”虞真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静止空间记忆的是你当年离开我的时间点。相对于外面的时间来说,这里的时间是不会流动的。你通过钥匙和咒语进入这里的同时,静止空间也被破坏了,我们现在是呆在另一个暂存空间里。在我制造静止空间之前,那家伙肯定循着能量波动找到这里了;一旦我解除这个空间,我们就会返回原来的时间点,无限接近他出现前的那一刻。”   “我们会……回到过去?”易黎愣住了。   “外面是1998年的世界,从你的角度看就是回到过去了。”   “可是,那个男人不是很厉害吗?”   “用常规的手法,我是无法打败他的。”虞真说道。“但是,我在这十年间想出计策了。多亏了你的随身听,我们的世界还没有这种能够记忆咒语的奇妙装置呢。他也绝对想不到的。”   虞真说着捧起随身听,录下了一段咒语。   “这是你的武器。”虞真把随身听递给易黎。“待会你一看到那家伙出现就马上按播放,咒语会启动我附在随身听上的魔印。等咒语念完后,你就把随身听扔向那家伙!”   “像炸弹一样?”易黎不安地说道。   “差不多。他很可能已经加持了防护,就算击中他也无法将他置于死地,但至少可以打断他的施法。你不是魔印师,他不会提防你的,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扔出随身听后,你就马上捡起小刀。”   看到易黎还有些犹豫不决,虞真不由得绷紧了脸。   “兰兰,我们不是在玩游戏。”虞真说道。“这是用性命相搏的战斗,如果你心慈手软的话我们就完了!”   “我明白了,姐姐。”   “准备好了吗?”   “嗯。”   在紧张的气氛中,虞真沉着地施法,一会后墙壁上的光层便消失了。几乎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巨响,阁楼的地板炸开了一个大洞。碎板残屑爆得四处飞散,某个全身笼罩在光环下的男子猛然跃出风暴中心。如虞真所料,他不是那个邋遢得像乞丐的疯子,他和十年前一样面容干净、长发飘逸,服装虽然怪异但相当整洁。   为什么,他在十年后会变成那副模样呢?只是因为找不到这对姐妹?   来不及思考这种问题,易黎按下了播放键。   “虞兰?!你没事吗?!”男子的表情异常惊讶。   “受死吧,雷威!!嚓比拉索`布牙呗类……”   虞真不断地翻动手腕,双手间出现了一个绚丽的光球。另一边,易黎握着的随身听剧烈地震抖,几乎就要脱手而出。她只能把这个危险的东西抱在怀里,而且还得全神贯注地聆听咒语。虞真抛出了光球,但是被名叫雷威的男子所划出的空气漩涡吞噬了;随身听震抖得越来越厉害,易黎咬紧牙根坚持到了最后,随即奋力抛出了它。   随身听瞬间变成了火球,火球又炸裂成无数的流星,击中了正在施展第二道魔印的雷威。雷威的肩膀和左腿霎时烧着了,他只能狼狈地向旁边一跳,但此时空中一个金光灿烂的魔印不偏不倚地坠落到他身上,无形的重力压得他弯下了腰。   “他被我定身了!就是现在!”虞真吼道。“兰兰,拿着小刀杀了他!快!!”   在虞真不容置疑的语气驱动下,易黎不顾一切地朝雷威冲去。   “虞兰……”   雷威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他那复杂的表情令这个白裙少女怔住了。   那样满怀关切的眼神,不正和虞真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吗?   到底——   “乌来嘿`泼罗斯吨!”   看到易黎停下了脚步,虞真当机立断地使出了位移魔印。她像风一样狂飙,转眼间就从后面挟住了易黎;她的前胸贴着易黎的后背,双手抓住了持刀的手腕,犹如双人滑冰般向前冲刺。易黎在虞真的控制下身不由己地飞身直撞,刀锋几乎全部没入雷威的腹部。   “呃啊!”   雷威痛苦地倒了下去,易黎不知所措地松开了手,这一刻她心乱如麻。   “你死定了,雷威!我要把你撕裂后扔进次元黑洞里!!”虞真毫不留情地继续施展魔印术。   虞真快速地念着咒语,另外两人却在互相对望着。   “虞兰,只要你活着就好了。”雷威吃力地支起身体。“我……”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团漆黑的乌云,周围还飘浮着一连串宛似玻璃般透明、又夹杂着炫目电流的光球。仿佛失去了地心引力,雷威被乌云吸了过去!光球像是锋利的圆锯般滚过他的身体,无数血花猛烈地向外喷溅,但是即将有如暴雨落下的血液滞空了一瞬后又被吸进乌云里。即将分崩离析的雷威依然在看着易黎,他的嘴巴最后张合了两下,没有说出任何话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呼——”虞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而易黎还在愣愣地发呆。   “兰兰!”虞真抱住易黎,开心地往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这么严肃?”   “那个男人……和虞兰是什么关系?”易黎忧郁地看着虞真。   “你想听实话吗?”虞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些事,你还是……”   “我想知道,不然我无法释怀。”易黎轻声说道。   “这样啊。”虞真的语调变得苦涩。“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把实话告诉你吧,完完全全地告诉你。雷威和虞兰是一对恋人,但我拆散了他们。我和虞兰是从出生就在一起的双胞胎姐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对虞兰有强烈的占有欲……我偏执得不允许虞兰和任何男人接触,但她还是背叛我了……我无法夺回她的心,就只好把矛头对向雷威,没想到虞兰为他挡下了我的破魂魔印。我骗了你!毁灭虞兰灵魂的人不是雷威,而是我!我亲手把我妹妹变成了一个半死人呀!!”   “……”易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那个不堪入目的雷威。   原来,当年虞真用静止空间封闭自己和虞兰后,找不回恋人的雷威在这个山谷里徘徊了十年之久……   如果不是自己出现,逆转时间打破了僵局,已经是行尸走肉的他又会花上多少年的光阴去等待?恐怕是一辈子吧。   也许,他真的需要一个结局来解脱。   “兰兰,这次我没有隐瞒你了。”虞真惨然说道。“我不想令你对我心存芥蒂,因为你是世上唯一愿意当我妹妹的人。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你肯原谅我吗?”   “姐姐,你祈求原谅的对象应该是虞兰和雷威吧!”易黎温和地说道。“我没有被姐姐伤害,姐姐也不可能会伤害我的。因为除了姐姐外,我不会喜欢上其他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兰兰!!”   虞真呜咽着抱住易黎,她从未把她抱得如此之紧。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嗯。”   “说好了,不后悔?”   “嗯。”   “从现在你是属于我的,我要占有你的一切,我不允许你反抗我!你明白吗?”   “我什么都愿意,姐姐。”   虞真捧起易黎的脸,给了她一个足以触动心灵的吻。接着,两人轻轻地把额头贴在一起,呼吸对方吐出的甜美气息。   “兰兰,我能遇上你实在太幸运了。”虞真喃喃地说道。“突然觉得,活着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谢谢你,兰兰……”   “我也要谢谢你呀,姐姐。”易黎微笑着说道。“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很喜欢现在的我呢。”   然后,她们手牵着手离开了小楼。   走过草地,走过溪边,这山谷里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幽静。   谈笑之间,虞真忽然发现易黎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在想什么呢,兰兰?”   “唉,我想起爸爸妈妈了。”易黎惆怅地说道。“我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我啦。”   “呵呵!你跟我来吧,兰兰。”   她们走出了山谷,向二叔公家的方向走去。   ————————————————   “原来随身听就是这样的啊!”   矮墩墩的大龙摆弄着手里的随身听,来自城里的流行音乐让他听得很兴奋。   “怎样,不错吧!”小易黎竖起大拇指。   “好,那我也得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宝贝了!”“哦哦!有没有那么厉害呀!”“当然有了!”“那我们走吧!”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离开,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的易黎感到一阵莫名的思绪翻涌。   “你知道‘平行宇宙’的概念吗,兰兰?”虞真解释道。“这是1998年的世界,然而也不是原来的那个1998年的世界了。在这个世界里的梨子也和2008年的你不一样,你知道差别在哪吗?”   “差别?”   “就是发卡。”虞真淡淡地说道。“现在发卡戴在你的头上,所以这个世界里的梨子是没有发卡的。如我们刚才所见,他有了新的伙伴,而不是当年被我驱赶回家的情况。他的潜在记忆可能会给他制造一些梦的碎片,但他再也记不起我、再也无法回到那时候了。”   “因为记忆的线索断了吗……”易黎感慨地说道。   “嗯,就是这样。”   “那么,原来的我就会走上一条普通的人生道路吧!”易黎释怀了。“他会像个正常人一样长大、工作、结婚、终老……那也是爸爸妈妈的期望吧。嘿,原来的我!你要加油喔!!”   说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呐喊起来,把虞真笑得前俯后仰。   “兰兰,我们离开这里吧?”   “到哪里都行,只要和你在一起,姐姐。”   “嗯,我也是这么想。”   【Choice~梦之追忆之旅~_完】 Suffer~虚之纯白之书~ 更新时间2010-4-21 23:28:53 字数:10802  从未把大便想得如此慎重。   但对于他来说,这相当于接下来要做的大事的其中一部分。最好别出任何意外,不然那将是自己所无法挽回的可耻场面。   随后他提着裤子站了起来。   不足3平方米的厕所唯一的通风窗口几乎紧贴对面的铁皮墙,但阴暗掩饰不了墙壁的肮脏。湿润的墨绿色附着一群灰黑的蛾蠓,近看有些毛茸茸的东西大概是青苔吧。破裂而斑驳的镜面将他的脸切割成无数块,他也希望自己的心灵能够像柚子般切开,剥掉坚韧、厚实、无用的表皮,让那点或许有用的内在完全敞开在阳光下。然而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也许应该洗个澡,但头发也是很久没洗,手感粘稠得像沼泽里带着泥的水草。   算了,直接跳到下一个步骤。   他掏出半死不活的话儿,借着唾液来回搓揉。很难硬起来。倒不是因为厕所里臭气未消,而是他本来就没有那个心情。屋子里有助兴的杂志,但是有用吗?现在的他对女人的兴趣不比任何一个得道高僧多。   软绵绵地搓了近五分钟。操,就射在裤子里吧。   接着他走出厕所,脚步略有些不稳。生锈的铁风扇嗡嗡作响,还有几只苍蝇也在嗡嗡响,赶都赶不走。成堆的矿泉水瓶和啤酒瓶。杯面碗里浮着满满的烟蒂。狭小的出租屋内充盈夏日午后微热而宁静的气息,空中悬挂着的黄色麻绳犹如倒立的十字架。   他仰着头。   刚搬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奇怪为什么天花板上有一个倒勾,也许之前住的人曾利用它挂了一个沙袋练习拳击。每次他百无聊赖,仰躺在床上凝视着那个倒勾,他就想是不是缺少了某样东西。数天前他终于明白,这些年一直小心保护的所谓信念到头来只是过期罐头,希冀能换上光鲜的包装,内在却臭不可闻。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定义“人生意义”这个词的,但他从未像此刻般清楚:再活下去,也只是继续糜烂。   来吧,反正高脚的竹篾凳子已经摆在绳圈下了。   撇下人字拖鞋,他踩着吱嘎叫的凳子,小心地站了上去。双手抓紧绳圈,脸稍为往前探,喉结碰触到的粗糙感像是有条蜈蚣盘绕着脖子。脚底贴着凳面用力一蹭,标准动作。耳朵响起轰鸣,灵魂瞬间出窍,刚才还思绪翻滚的脑海仿佛全部蒸发到空气中。   下一秒,他摔了下来。   后背的疼痛反而令他神志清醒了。他惊愕地望了下天花板,再望了下布满参差泥迹的地面。没有断,整条麻绳都掉下来了。但这更不可能,自己明明打了很结实的死结,还试过单手悬挂五分钟。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是来阻止你自杀的。”   陌生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他吓得触电般一跳,背靠着倒翻的竹凳。来者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打着笔直的领带,身着合体的浅蓝色西装,与一般上班族不同的是他右手捧的并非公文包,而是一本白色封皮的厚书。有些诡异的是,这个陌生男子正处于直立飘浮的状态,两脚离地大约有20厘米。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男子向前平移的锃亮皮鞋。俨然是幽灵般的动作。   “你是谁?魔术师吗?”   “这不是魔术。”男子灿烂地微笑着,露出一口整齐而又洁白得像石膏的牙齿。“你今生没有创造出任何价值,连碌碌无为都称不上。倘若你就此死去,你在地狱里获得的评价将是极低的。我想问你,在自杀之前,你愿意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以此提升评价吗?”   “哈,哈哈!”他哑然失笑,“地狱是什么样子,我倒是真想看看!有意义的事?要是你认为我还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那就说啊!”   “很好,我来为你挑选。”   以两人为圆心,静止的四壁忽然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漩涡,像是有无数的事物在高速地走马观花;顷刻之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医院的病房。贴着白瓷砖的墙,吊在铁架下的输液瓶,显示心电图的仪器闪烁不停。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孩,眉毛以上被雪白的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她的身边摆着数个淡雅的花篮,小茶几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祝福卡片,还有各种可爱的布玩偶。   简直明星。而自己只是一条死在路边都无人理会的狗。   病床旁边坐着另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纤手搭着洁白的手腕,嘴巴张合着不知道在诉说什么,表情是温暖而平静的。   “童佳,17岁。家境良好,成长一帆风顺。性格开朗,温顺,孝敬父母。成绩优异,善于为人处事,在班里很受欢迎。几乎完美的一个女孩,却遗憾地遭到车祸。就这么说吧: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她将永远沉睡下去,也就是所谓的植物人。你要做的事,就是唤醒她。”   男子打了一个响指,病床、女孩、花篮等等全部消失,他们又回到脏乱不堪的出租屋内。   “我?我能帮得了她?”他歪着嘴,腰有些弯,眼球向上提。   “只要借助这本书的魔力。”男子把那本白色的书递给了他。书皮摸起来有种细腻的纹理感,没有文字,没有图案。也就是说,这本书并无封面与封底的区别。翻开硬板封皮,再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空白、空白、空白……   这是一本完全空白的书。   “这本书不是用来给你看的,它是为梦境创造平台的工具,使你的梦境能够与童佳的内心交汇。梦境的内容由你决定,但你不能用自己的语言描绘,只能用既定的五个关键词构成梦境。首先从第一个关键词开始,写下任意一种颜色。”   他抬头望了一下绳圈,神使鬼差地写下了黄色。   “第二个关键词,写下黄道十二星座之一。”   没什么好想的,他在黄色后面写了个狮子座。   “第三个关键词,写下你的情绪。”   “……不知道要写什么。”   向来讨厌心理测试的他有些不耐烦。   “不想自己定义就写‘无’吧。第四个关键词,写下任意一种形状,平面、立体均可,例如直线、三角、圆锥等等。”   他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无聊,但还是随手写了一个“弯曲”。   “第五个关键词,写下你想携带的一样道具。提醒你一下,这不是王子唤醒睡美人的童话故事,你最好有所准备。”   听起来就好像会有一大群怪物来阻拦他这个流浪汉般的王子。于是他写下了剑。   “最后,还有一个额外的关键词,关于梦境的主题。因为你是第一次创造梦境,就命名为探索吧。”   不过是用笔划拉两下的事。但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子却忽然眼睛一眯,像是盯着白老鼠的狡黠眼神令他不太爽快。   “好了,你已经写下了全部的关键词,即是与这本书产生了联系。现在,只要你闭上眼睛,你马上就会进入你所创造的梦境中。”   还有什么更荒唐的事都来吧,对一个自杀未遂的人来说怎样都无所谓了。   搁下白色的书,他向后倒在凉席上,慢慢地合上了眼皮。刹那间他就感到身体正在下坠,看到的也许是橘黄色的天空,也许只是一块巨大的发光穹幕,不然的话怎么会单调到连一丝杂色都没有?坠落感也很奇怪,轻柔得好像泡在水里渐渐地沉,也许这令人作呕的梦境并没有赋予自己实体,只有视角而已。但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却没来由地着陆了。   他看到的是裹着白色连衣裙的纤细身躯,白色的帆布鞋踏着一片金黄的沙,脚边立着一把十字架般的长剑。   这可有点出乎意料。   “搞半天,原来是要扮演那女孩的朋友。这样……比较容易骗取信任?”   反正梦境而已,没什么好想的。   我们暂时将他称呼为她。她在抬头的同时就更加确定了——这是沙漠、完完全全的沙漠,有延绵的低矮沙丘,但没有仙人掌,没有骆驼,只有无尽的单纯的黄沙。不热,不冷,或者说没有温度的概念存在,如此虚假的沙漠正前方的远处有着一团大概是城堡形状的海市蜃楼,于是她拔起那把没有重量的长剑,朝正前方前进。   走了一会,她觉得很无聊。   但莫名的战栗感突然袭来,像是被毒蝎叮到脚踝般的恶寒提醒她,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答案是,黄沙中钻出了三只足有成年人高度的大螳螂。青色的糙皮。肥圆的尾腹。粗臂边缘长着一排锯齿。三角形的脑袋上那硕大如灯笼的复眼死气沉沉,但一阵阵诡异的怪笑声清晰地从触须抖动的口器里传了出来,“嘿嘿……”“嘻嘻……”   平常微不起眼的昆虫,此刻的姿态却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暗无光泽的臂前细肢摇摆不定,她知道这不是欢迎仪式的前奏。她举起了剑,但已算不上先发制人。剧烈碰撞产生的反作用力令她身形一晃,剑锋并未切入怪物的臂刃半分。   操,自己明明是在做梦。   但后背像是被抽掉脊椎般的剧痛是怎么回事?   她用眼角回眸,看到的是血淋淋的螳臂,还有挂在利刺上的碎布和肉屑。   紧接着,迎面而来的一击。草绿色的锐端戳穿了她的左眼窝,她甚至能感觉到怪物的一段硬肢正深入到她的颅腔内肆意扭钻。尽管是在做梦,但泊泊而出的鲜血瞬间就像泉水般淌过她半边脸,死亡的恐惧感真实得令人颤抖。   长剑滑落。因为残缺的眼球带着血啪嗒一声印在白色的连衣裙上,像是画上了一朵红色的花。逃跑是不须经过思考的。她掩着脸从臂刃间的夹缝挤了出去,将脚下的黄沙洒上两行血点。   这时,一只弯月形的小舟突兀地在她眼前出现。好像有所预料般,她跳上小舟奋力划动船桨。   在梦中,我们的确会把各种匪夷所思的事做得理所当然。   而她的愿望实现了,小舟飞快地沿着沙丘的轮廓滑行,船底卷动黄沙割出一道长壑,仿佛在水面上乘风破浪。刚才还遥不可及的城堡转眼间近在咫尺,好像是它自己跳跃过来一样。数个圆锥形的尖顶。藤蔓环绕的窗户。深褐色的大门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动,拍打,敲门也是徒劳。   这不可能是终点。结局不可能就这么完了。   但她没有犹疑的时间。   螳螂们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出现,她剩余的一只眼睛也捕捉到危险的讯息。此时她唯一想要的就是马上醒过来,但恐怖的凶刃即将锯开她的头盖骨。她哆嗦着一偏,额头就像西红柿一样被切开,漫过眉毛的血将她的视野全部染红。   她背靠着城堡大门,唯一的动作是颤抖,不停地颤动。   三只怪物缩小了包围圈,刺耳的怪笑声似乎是在宣泄它们的胜利喜悦。   “啊……啊啊!”   终于遏制不住的悲鸣结束了他的噩梦。他睁眼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感到嘴里火辣辣的;接着他便吐出了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唾沫。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双手掌心各自留下四个深入皮肉的指甲印。   “你说,这是我创造的梦境吗?”   他说着又吐了一口血沫。   “能够轻易完成的事就不算奇迹了,而且也没有意义。”男子说,“现在,你或多或少应该明白关键词的涵义了吧?”   写的是黄色。但出现的不是金黄的稻田,而是沙漠。为什么呢?   “星座代表的是梦境的气候?”   “接近了。也许你听说过,十二星座代表的是自然界的四大元素,火、水、风、土,而你写下的狮子座属于火象星座,对梦境产生了相应的影响。其实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情绪’。怎样的情绪,造就怎样的世界。”   “怪物呢?哪个关键词制造了那些大螳螂?”   “我没有义务为你解答一切。”男子微笑着,“可是你应该明白:光是逃避完成不了你的使命。”   “要是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有那么变态的怪物存在,你以为我还会写什么剑吗?啧。还有,什么星座是土象星座?”   “金牛座、处女座、魔羯座。”   于是他翻到下一页,写下了绿色和处女座,这样的世界总该美好一点。情绪仍然是无,形状这种无聊的关键词就写线吧。   最重要的是道具——电锯。再有什么怪物都不用怕。   “这次的主题,就写‘认知’吧。”男子说道。   随便。反正糟糕的玩意已经见识过了。   他闭上眼睛,直接趴倒在桌子上。身体又开始坠落,这次是面朝下方。可以看到,的确是有绿色的大地。但他很快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落脚点原来是无边无际的沼泽地,所谓的绿色不过是泥潭里稀疏生长的杂草。又一次与想象的大相径庭。   他发现自己依然扮演着她。令她欣慰的是脚边刚好搁着一把最想要的电锯。   锋利的锯齿。红色的手柄。还有一根她知道怎么使用的线。   提着电锯,她踏着沼泽向正前方迈步。或许城堡永远都在她的正前方。整条小腿都裹着乌黑的泥,白色的裙摆也变得污秽邋遢,谁管呢。只要不陷入那种无底泥潭里,什么都好。   接下来她就遇到了那三只正在沼泽地里徘徊的大螳螂。   该死的,又是这些家伙。   太好了,又是这些家伙。   她猛地一拉线,电锯在启动的同时为她注满了能量,双手的震动感是多么充实。她立刻冲上去,它们也是。这些家伙的狡猾程度出人意料,它们像小丑一样怪笑着跳跃躲避,使她的凶恶攻击变成了笑话。   抡空,再抡空。就是这样。   她越发浮躁,冷不防被某只螳螂的臂刃锯到腰侧。剧痛差点令她失手丢了电锯。只是差点。然后她的右腕被齐根斩断,突然得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电锯摔了下去。高速旋转的钢牙在泥地上失控地乱劈乱削,没有什么比这种场面更凶险了,任谁置身其中都想卯足吃奶的力气一把跳开。但是她来不及了。   栽倒。眼睛不适。辛辣的泥水味呛入鼻腔。被锯到的左腿没有与脚掌分离,只是脚后跟的筋腱似乎断了。她大概知道,至少在这个梦境里,她再也跑不动了。   这他妈的还是梦吗?   即使恼火,但这并不是想放弃就能放弃的游戏。折磨还没结束。   她试着想逃跑。当这个念头一出现,她的眼前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圆管洞口,像是下水道的样子。她毫不迟疑地爬进去,用的是健全的左手和流血不止的断腕。身躯像破布般拖行,管道内臭气熏天的淤泥灌入松敞的领口,多余的两团软肉随着爬行的动作猛烈摩擦,感觉糟透了。为什么非得扮演那女孩的朋友不可呢?女人的身体有够累赘。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因为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所以她才能以发狂的劲头匍匐爬行。甚至不介意没了一只手掌。   管道里一点光都没有。在纯粹的黑暗里,她只知前行。   碰壁,拐弯。   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管道里,她就这么爬着。   一点光。渐渐变大的一点光。幸运的话也许外面就是城堡内了……   “呜啊!”   同时从天而降的三只螳螂在她爬出洞口的那一刻穿透了她6个身体部位。左肩胛。右手臂。脊梁正中。后腰。两条大腿。没有一点余地,全身都被牢牢钉死在沼泽地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他再也承受不了了,猛然惊醒了过来。   “呸、呸!”   连续吐了几口血沫,并不能让他觉得舒服多。   说什么也要干掉那三只恶心的大螳螂!   他从未像此刻般冲动,一口气在下一页写上“无,无,无,无,冲锋枪,无”。   然后他就睡了。   她从灰色的天空降落到灰色的大地上,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空旷。   极致单纯的世界。单纯到除了远处的城堡外就什么景色也没有,只能看到巨大灰色块之间的黑色地平线。   好处是再也没有阻碍行动的绊脚石。   脚边搁着她最爱的M4A1,这令她信心百倍。在这抛弃一切设定的空白世界里,她端着冲锋枪迎向那三个恶心的家伙,一边骂着脏话,一边扣下了扳机。结果是毫无反应。   没有子弹!   “操、操、操……”她绝望地开枪,但就是一颗子弹也射不出来。   距离在缩减。   她离崩溃越来越近。   无处可避。逃无可逃。   “喔喔……啊!”   这次没有被虐杀,他在被夹击前醒了。   “既然你知道那是不真实的梦境,为什么还要一味蛮干呢?”男子仰卧着浮在半空中,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充当枕头。   “你能提供什么有用的建议吗?虽然这个游戏很刺激,但我不是受虐狂,不想被一直愚弄下去。”   “那我就提醒你一下,你的使命是唤醒童佳,不是消灭怪物。为什么你不能放开这一点呢?”   放屁。   不宰掉怪物,就会被怪物宰掉。这他妈就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但更操蛋的是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入那座城堡。   “别忘了,你的梦境由你创造。”   “形状指的是什么?”   “你不是大致明白了吗?”男子说道,“在你想逃避的时候,不就会出现你所期盼的庇护之所吗?”   “但逃避是完成不了任务的吧?这算什么,陷阱?”   “你的理解力再度提升了。”男子笑了一笑。“虽然,并不全然正确。如果你无法领悟真正的‘主题’,那你还会失败很多次。”   “不用你来迷惑我,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那个叫童佳的女孩。看着好了。”   以有限的五个关键词,怎么组成进入城堡的突破口?   大炮,攻城车之类的东西大概无法具现吧。如果舍弃武器,倒是可以写个云梯。   不,这样太普通了。   运用想象力,创造自己想要的梦境吧。   思索了一会后……   颜色:深蓝。   星座:双鱼座。   情绪:宁静。   形状:无。   道具:铁锤。   主题:突破。   他逐一在白色厚书上写下全部关键词。男子没有开口,只是嘴角一弯。   他躺在床上,轻轻闭上眼睛。   身体开始下沉,幽暗的深蓝包裹着她。一串气泡咕噜咕噜地上升,四肢无意识地舒缓摆动,身心仿佛正消融于寂静的氛围中。她在海水中翻了个身,亲眼见到那座城堡伫立于黝黑的海床上。   居然真的实现了。不过,现在离成功还不到一半。   不知道需不需要考虑呼吸的问题,她只是尽可能快地向下潜游。越接近海床,就等于越接近那些怪物,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这次她不想迎战,因为她拥有的武器不是铁锤而是游泳技巧,她唯一能夸耀的特长。   双腿灵活地摇划,身躯充满弹性地律动,她感觉自己变成了海豚。速度比以前更快、快得浑然天成。光线黯淡,但她仍察觉到水中游弋着的黑影。这个没有其他生物存在的虚幻之海是它们的领地。   狩猎者。猎物。无法逆转的地位。   也许这次会被剥皮。被撕碎。   抄起躺在海床上的铁锤,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其实困惑已久的问题。   那就是,在梦中,自己会死吗?   之前每一次结束都不是因为她“死”了,而是恐惧过度而惊醒。在梦中,不可能会死。   那么死一次会怎样?“死”意味着失败吗?   就他妈品尝一次死亡的滋味吧。   她飞快地游,双手紧握着那把大铁锤。冲她而来的螳螂们看起来就像几条生猛的大虾,但事实上她才是它们的点心。   追逐战开始了。她朝斜上方游以拉大距离,连衣裙被海水泡得膨胀飘舞,波浪般摆动的双腿后紧跟着那些阴魂不散的杀手。感觉随时会被尾随的鲨鱼咬住脚后跟一样,想想就让人背脊发凉。但她还没慌乱。暂时。   高大厚重的大门第一次被她越过。城墙内的一切陷在黑暗中,她也无暇多看两眼。   整座城堡唯一透出光亮的地方就在最高处。   再接近一些后,她看到那是一扇落地窗,刚好让她的铁锤派上用场。   但这时候她终于被鲨鱼咬了一口,从小腿冒出的血液犹如烟雾般在水中弥漫。甚至不用回头,无谓增加心理负担。但在这种情况下,腿部受伤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尽管是在梦中,她也会痛。痛感令她动作迟缓。   痛苦时间。   一只螳螂抢先游到她身下,臂刃轻而易举地捅进她的腹部,好像切的是奶油。而她的身体依然由惯性引导,结果就是开膛破肚。发觉到这一状况后,她本能地竭力向上游,但没想到螳臂上密密麻麻的倒刺早已勾住了她的内脏,这一游立刻就拖出了一大截肠子。大量涌出的鲜血在这幽暗的海中就像章鱼喷出的墨汁,染黑了大片海水。   操。   她一手握着铁锤,一手拽住滑溜的肠子往回拉。这不是悠哉游哉的拔河,仅是停滞了一会,她就被架住了后背,一排排倒刺深深扎入皮肉,她越挣扎就痛得越厉害。另一只螳螂挥臂而上,锋利的锯齿压着她的侧肋割了上去。   连衣裙破开。她霍然看到一大团肉带着血雾从她的胸膛上分离了出去。   “操……”   这他妈就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后的螳螂猛一抽拉,主动放手。卡在肌肉里的利刺霎时又令她手臂的伤口深可见骨。   剧痛。莫名的剧痛。强烈得令人就要魂飞魄散。   不行!   不能就这么醒过来。   否则重来的结果也是一样。   她咬紧牙关,吃力地握住脱手的铁锤。   “嘻嘻……”“哈哈……”螳螂们四下游动,用怪笑声嘲弄着她,嘲弄着她那副残败的身躯。   尽管笑吧。   她继续往上游,也不理会那截露出体外的肠子,连塞回去的工夫都没有。但螳螂们并不打算放过她。   第二轮夹攻开始,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变本加厉。   凌迟。   体无完肤。血肉漂流。支离破碎的内脏散落到海中。她的脸被一分为二,但她仍然停留在这个她所创造的梦境里。   为什么没有“改变”的力量?突然的觉悟,然后获得新生,获得神奇的力量。可是什么也没有。好像只剩等待,等到那些怪物心满意足为止。身体已不像身体,双手仍紧紧握着铁锤。眼睛唯一注视的事物是那扇有光亮的窗。   他妈怎么不直接砍下自己的脑袋呢?   听说剧烈的疼痛会使人休克。说不定现实的他已经休克,才令她能够停留这么久。   或许不是休克,但醒来后吐出的可能不是血沫而是半截断舌。   操。   螳螂们的怪笑声在水中犹如炮弹般贯入耳膜,在她脑中不断沉重地回响。尽管如此,现在她一点都不感到恐怖。她甚至开始思考了。说到底,在这个梦中,“她”只是自己的意识化身,怪物所摧残的正是自己的意识。   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每个梦境里必定都有这三只怪物?它们是因何而存在的?   也许见到童佳后就会明白。   “你们还能把我怎样?”喉咙被割开后,她几乎想冷笑。   那家伙说过,“消灭怪物不是你的使命”。那么,被怪物消灭也应该不是结局。   “还不满足吗?你们还不快点滚吗?”   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三只大螳螂相继离去。无法理解的奇迹。   此刻的她完全不成人形,无数的器官碎块在海水中散漫地漂浮着,而她的躯体正在逐渐下沉。   动吧!   她眼睛一睁,四肢又恢复了知觉。再也没有任何阻碍,剩下的是意志力的自我较量。她终于游到了窗前,铁锤砸落,玻璃破碎。海水没有向内涌入,她从洞口爬了进去。穿行的同时,她的身体由头到脚全部被自然修复,肌肤光洁细腻,连衣裙毫无破损。   于是她明白了。之前的一切只是在她的梦境里发生的,而这里是童佳的内心世界。古典长沙发。花纹繁复的地毯。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充满温暖气息的大厅。这也意味着,童佳的灵魂并非是在沉睡。   她听到了脚步声。转身一望,她看到了某个高大的身影。那应该是个男子。黑色的斗篷笼罩着健硕的体格,面容隐藏在低檐的兜帽里,连下巴都看不到。他弯着腰,身体奇怪地颤抖,却不发一语,不再迈进一步。   这家伙是守卫吗?不知道。也许两秒后他就会像弹簧般扑过来。   “谁?”   女性的声音。就在门口。童佳!   她终于和那个女孩见面了。很巧的是对方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   “你是谁?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样子?”童佳高声怒喝。   “什么?”她愣住了。   “□□,快快赶走她!”童佳有些急躁,但斗篷男站立不动。   “你说我……是你?”她的表情凝固了。   梦境里没有镜子,她也一直没有机会看到“她”的模样。原来,自己扮演的人竟然是童佳?   之前的想法全部被推翻。   恒定不变的怪物。反复上演的折磨,反复承受的痛苦。她明白了,梦境的真正主题就是“承受”。代替童佳承受、又或者是……   “我本来以为那些怪物是为了阻止我才出现的。”她缓缓地说,“看来我想错了。它们……其实是你的梦魇吧?”   “你又知道什么!滚出我的城堡!”   “是啊,你的城堡。你就把自己关在安全的城堡里,哪里也不去,因为外面有可怕的怪物。你打算把自己永远关在城堡里吗?”   “关你什么事!你究竟是谁?”童佳怒目以对。   “一个能进入你心灵的超能力者。你是看不到我的真面目的。”她勉强挤出一笑,“那些螳螂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为什么是螳螂?女生一般都是怕蜘蛛,怕蟑螂之类吧?”   “……”   “很可怕啊,那些螳螂。它们把我当成肥肉一样宰割。”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观察过螳螂吃蝗虫,它用前臂钳住那只很大的蝗虫,慢慢地啃,啃了很久。这就很奇怪啊。怎么外面那些螳螂,不是想吃掉我,而是不停伤害我呢?还有它们的笑声,笑得那么张狂、乖戾,好像是人在笑呢?那三只螳螂其实都是人吧!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童佳脸色一变。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怎样的伤害,会让你如此刻骨铭心呢?”   “住口!不要再说了!”   “你在学校里人见人爱,不可能被同学欺负。你家境良好,父母也不可能伤害你。能让你那么痛苦的人是谁呢?而且还是三个人。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会有不为人知的心理阴影……你,被暴徒袭击过吧?”   “……”   “你用城堡与怪物隔开,还自己想象了一个守护者,真是少女心。可他不是你的白马王子吧!见不得光的家伙!”   她冲到斗篷男面前猛然一扯。黑色斗篷瞬间蒸发,她看到的居然是一条体型庞大的金毛寻回犬。   “那一天回家,如果□□在就好了……有它在我身边,还有谁敢欺负我……”童佳的眼睛噙着泪水,“好可怕……世上怎么有会那种人,把我当成玩具似的……我逃也逃不掉,动也动不了,只想死了算了!呜……”   “车祸呢?”   “那不是意外,是我想自杀。”童佳的眼泪流了下来。   “真蠢。”   “……”   “我说的不是你想自杀这件事,我指的是你的自杀方式太笨了。”她怪诞地笑着,“被车撞死的几率有多大?重伤、残疾的几率更大吧?你只是昏迷已经算了不起了。”   “你是来说风凉话的吗?!”童佳又发怒了。   “我不是不想安慰你,但我也是一个自杀者。同是想自杀的人,勉强安慰你也只是虚伪。”   “你……也想自杀?”   “嗯,上吊。上吊是最好的自杀方式,几乎没有痛苦。我刚才上吊的时候只是感到眩晕而已。本来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可是有一个奇怪的家伙打断了我,说要我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把你从睡梦中唤醒。”   “我才不要醒过来!”   “这里不是天国,也不是地狱。永远留在死气沉沉的城堡里与一只大狗相伴,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是啊,这样就很好!”童佳咬着嘴唇。   “你这么想我也拿你没办法。”她沉默了一会。“还有一个问题要确认下。你是在被袭击不久后自杀的吗?”   “……”   “看来是这样了。躲在梦境里逃避现实不是你的错,可惜你有一个非醒来不可的理由。”   “你胡说什么?”   “现实中的你正以植物人的状态卧床沉睡,暂时是没有异样。”她单刀直入地说。“但是……万一你怀孕了呢?”   “啊?啊?”童佳惊惧莫名,慢慢地蹲了下去。“怎么会……怎么会发生那种事,一定不会的!”   “这谁也说不准。你承受得了吗?”   “啊……呜,呜……”童佳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   这时地板上忽然划过一道光。光芒渐渐升起,变成了一扇孤零零的门。   “穿过那道门,你就会回到现实了吧?”她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呜……”童佳泪如雨下,“我醒了,大家大概都会很高兴吧?为我感到高兴!可是没人知道我的痛苦,到头来我还不是得假装快乐去迎合他们,那是永远不能说破的秘密,对谁都不能说的秘密!不然我又能做什么?再自杀一次吗?!”   普通人大概会劝说她要珍惜生命,热爱生活。诸如此类的狗屁话。但他不会。   “和我一起自杀怎样?”她竟然笑了。“我知道你的痛苦,你没那么孤单。”   “……”童佳抬头望着她,挂满泪痕的脸有些发呆。   “开玩笑的。”她摆了摆手。   “好啊!”童佳刷的站了起来。“带我……去自杀吧!在死之前,我们还能做个朋友呢!”   “但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没关系!”童佳说得很坚决。“来找我吧,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对我说‘我是你梦中的你’这句话,我就会知道是你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喔!”   “那我还要另一个约定。”她郑重地说,“在我找到你之前,你绝对不能自杀。”   “嗯,我答应你!”童佳破涕而笑,笑得十分灿烂。“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童佳跑过来抓住她的手。推开那扇发光的门,两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手牵手走入一片空白。   他醒了,感觉到身下似乎是冰冷的地板。他翻身一起,看到的原来是那间病房。头缠绷带的童佳与她的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欢声,笑颜。尽管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无声电影,但他还是由衷地感到了一丝美好。   然后,虚像消失了。   “恭喜!你做得很出色。”男子说道。   “能告诉我,她是在哪间医院吗?”他有些激动。“我想去找她……虽然她可能会吓一跳。她大概还以为我是女孩子吧!”   “很抱歉,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第一句话?”他疑惑不解。   “再说一遍给你听好了:‘我不是来阻止你自杀的’。想起来了吗?”   “所以呢?”他心里忽然涌起了寒意。   “既然你完成了使命,就应该回到你自杀的前一刻了。”男子微笑着说道。“完成你的自杀吧,再见。”   “等等……我不想……!”   话音未落,地上的黄色麻绳自动飞了起来,瞬间就在天花板的倒勾上打好了结;宛如倒带一般,他的身体前倾着腾空而起,下巴飞快地挂到绳圈上。出租屋内的一切是他最后看到的光景,他恐惧得胆裂魂飞,深知自己已经踏上通往死亡的单行道,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再多不甘也只维持了两秒钟。动脉阻塞,脑部缺氧。他在鬼门关上失去了意识,双腿僵直地摇晃了一会,终于宣告静止。   在这闷热的夏日午后,嗡嗡叫的苍蝇停在他的尸体上。   (Suffer~虚之纯白之书~_完) Illusion~匿之封闭之爱~(前篇) 更新时间2010-6-2 18:24:00 字数:12087  今晚的风有点凉。   我的右手臂一直被她紧紧挽着,尽管坐的是冰冷的堤防石面,身侧还是暖暖的。   “……我最喜欢看你的笑容。”   “我笑得那么好吗?”   我立刻听到了她可爱的扑哧一笑。   “你呀,笑起来很温暖。”她说着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大概是我觉得生活太美好了吧。”我忍不住对着夜空微笑。   “那你最喜欢我的哪一点?”   “嗯……声音吧。每次听到你的声音,我都会觉得很愉快。”   “呵呵!真没想到。这么说来,你不会嫌我总是在你耳边絮絮叨叨吧?”“当然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当我陷入回忆的时候,那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虽然已经过去整整十年,记忆仍然新鲜得有如刚剖开的红瓤西瓜。   那时我还是个初中生。读书不太认真,从来没考虑过将来要做什么,只会懵懂地挥霍时光。在学校里最讨厌的事情不是考试,而是被人欺负。从小学起我就不是打架的料子,可那些天生就爱挑衅别人的家伙却是一直存在的,无论哪个班级都会有这种人。还好我没有什么值得被放大的缺陷,比如说太瘦啦、太胖啦、眼睛太小啦、青春痘长太多啦等等,我为自己的平凡而庆幸。   打架在班里是家常便饭。男生间的欺负最后都会演化成打架,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殴打,女生们应该就没有这种后顾之忧了。   可是蔡小依不一样。   她很特别,无论何时她都低垂着头,留得过长的刘海总是遮盖着她的眼睛。没人知道她为何老是盯着地面走路,几乎从来不看别人的脸;有时她不小心与人眼神相对,就会条件反射地把头缩回去,活像看到鬼一样。因为这个可笑的动作,她被班上的人冠以“小鸡”的外号,既有“小鸡啄米”的意思,又和她的名字发音相近。“蔡小鸡”,这三个字在一天之内就成为她在这间学校里的终生代号。   我不觉得蔡小依是过于害羞才不敢看人的。内向的人通常都会尽量把自己放在最不显眼的位置,但她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在故意吸引别人的注意。不,这属于其他同学的普遍想法,我知道她并非如此。我曾经正视过她的眼睛,那一瞬间我看到的是恐惧。   她不敢看别人的眼睛。任何人。   没有人会问她原因,大家都对她唯恐避之不及,连她的同桌都不理她。这也难怪,一个永远低着头的人,有谁能与之交流呢。   于是女生间唯一的欺负就落在她头上了。   “你瞧不起我吗?”某天,庄棠那尖锐的嗓音惹得众人纷纷注视。   “对不起。”蔡小依低着头回答。她的声音既不慌乱,也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机械得和说“你好”没两样。   “说对不起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说,懂吗!”庄棠看来想借题发挥。   我不知道起因,这种事也没必要去了解什么来龙去脉,不管谁欺负谁,动机通常都单纯得不可思议。我只关心蔡小依要如何熬过上课前的这一段时间,剩下差不多有三分钟,平常冲包方便面就会轻易流逝的三分钟。   “对不起。”她又呆板地说了一遍,头还是没抬高。   “叫你看我了!”庄棠恼羞成怒,竟然一把抓住了蔡小依的头发向上揪。蔡小依发出尖叫,一手捂着脸,一手胡乱挥舞,倒是把庄棠吓退了两步。但是她的脸色明摆写着“我跟你没完”,事情闹大了。   “停——停!”   不知是那根神经出了错,我热血涌脑地冲了上去,还像个交警般白痴地伸直左手挡住庄棠。   “你干吗?”“没事。”“没事还不快滚开?”   失策。我高估了自己急中生智的能力,脑袋空转着想不出机灵的说辞,这下尴尬了。   “文晓,你喜欢小鸡吗?”“哈哈……”“她是小母鸡,你是小公鸡!哈哈!!”“小——公——鸡!”   忽然间铺天盖地的嘲笑声就快把我淹没。糟了,我居然和蔡小依扯上了这种关系,以后可有得受。但是另一方面,我也算是替她解围了。我是这么想着的,可眼角一瞥,却发现她压根就没注意我,好像还在凝视她的鞋面。这时候我得在所有人面前适当表示一下气急败坏。其实我心里没有恼火,反而是有种奇妙的感觉。怎么说呢?虽然这个古怪的女生并不理睬我,不过与她“遭遇同样命运”似乎不是坏事。   我讪笑着撑到上课。众人四散,蔡小依也回到她的座位上,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留给我。   啊,我果然白痴得可以。   话说回来,如果是一个又胖又丑的女生被欺负,那我是打死也不会充英雄的。这么说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仅是那一眼之缘,我的脑中就深深印下了她的模样。原来她长得相当可爱,两只眼睛更是大得出奇,就是神情阴沉得有些吓人。仔细想想,今天我帮了她,那又如何呢?落下一个与她挂钩的外号,然后也到此为此了吧。   不过世事难料。   星期一的例行班会上,班主任征求出黑板报的人选,不知是谁在台下喊了一声“小鸡”。   “小鸡?”班主任疑惑不解,在一片哄堂大笑中我和蔡小依的名字果不其然地被抛了出来。   “那就由文晓和蔡小依来负责吧,下星期一前要完成。”班主任迅速拍板,令我有些哭笑不得。   总而言之,放学后我和蔡小依单独留了下来。拿着班长给的文字稿和一本印着各种装饰图案的小画册,我开始伤脑筋。蔡小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什么意见也没有说,好像在等我发号施令的样子。   “一切从简怎样?简约就是美呢。”我对她说道。   蔡小依那低垂着的头又稍微低了一些,这个动作大概是“点头”的意思。   “我也没有经验。”   “……”   “你觉得我们要先从哪里入手?”   “……”   “这样吧,我来画图案,你来写字好了。你的字肯定比我写的漂亮。”   她点了点头。于是我用粉笔划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半圆,为她指定了区域。接下来的合作在无声中进行,我画我的,她写她的,两人连一句交流都没有。我不太喜欢这种气氛,可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对她说“不如讲个笑话给你听”吧。   半小时很快过去。快6点了,天也暗了下来。   “回家吧,剩下的明天再继续。”   她立刻就搁下粉笔,走回去拿起书包,不出意外的话十秒后我就会被她甩到后头了。总不能拔腿冲向我的座位然后猛追上她吧,这样好像有些不自然。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刻,蔡小依离开教室了。   “你的字很好看喔——!”我把手掌竖在嘴边冲着她的背影吆喝。她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反正还有明天,后头,大后天。嗯,进度还是放缓一点好。   第二天早上,我愕然发现昨天我苦心描绘的版头图案被人擦掉,取而代之的是画得十分拙劣的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上面还歪歪斜斜地写着我们的名字。幼稚也该有个限度吧?那帮家伙简直还停留在小学的层次。每个人都在笑,但我才不会气得哇哇乱跳。只是如果每次都遭到破坏的话,那我们的黑板报恐怕等到猴年马月也无法完工。开什么玩笑。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冥思苦想,最后毅然决定将计就计。我在那本画册里找到鸡的卡通图案并临摹到黑板上,不但有公鸡和母鸡,甚至还在旁边画了几只小鸡。就等着明天大家炸开锅了,这样才好咧。   我在窃笑的同时不经意看了下蔡小依,只见她仍然一板一眼地用粉笔写字。   “你为什么画这个?”   一会后,蔡小依忽然开口了,这也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一转脸,发现她罕见地仰着脸凝视我画的群鸡图。   “呃,画别的会被人擦掉啊。这样……起码就让他们满意了。”   “你不怕被人误会吗?”她的头又低了下去。   “怕什么,随他们怎么说呗。”我像个傻瓜般憨笑,明知她不会看我。不对,她转过身来了,视线……她的视线好像停留在我的鼻子上。我收起笑容让她看了一会,然后两人又默默地各自工作。   转眼天又快黑了。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我一早就把书包放在讲台上,可谓好整以暇。   “6点了,走吧。”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我快手快脚地骑上单车,在校门口等她。其实我和她有一段很长的回家路是一致的,但以往都有些时间差,我也不好意思特地追上她保持平行。现在不一样了,一起回家是理所当然的吧。   习惯骑快车的我配合着她的节奏。即将夜幕降临的天空黯淡无光,街上的一切笼罩在浓重的灰雾中,被车轮轧过的潮湿枯叶粘在路边。在车水马龙之中,我与她时近时远,心情仿佛也在摇摆不定。   “文晓?”蔡小依奇迹般叫我的名字。   “嗯?”   “我是个很讨厌的人吧?说你讨厌我,可以吗?要认真地说、说你讨厌我!”   蔡小依说的话,还有她说话的语气都令我难以置信。她不是在开玩笑,她也不可能跟我开玩笑。   “我不讨厌你啊!完全不讨厌!”   因为前面有两个男生骑着单车挤了过来,距离一下子拉远,我不觉大声喊了出来。   “那你就不要接近我!”蔡小依似乎有些激动。   我无言以对,完全糊涂了。但我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她没有回答,在下一个路口我们就分开了。   “究竟是……”   星期三。   我画的黑板报果然引起轰动,早做好心理准备的我皮笑肉不笑地任人嘲弄。这可不是好事,“公鸡”这么难听的外号已然会伴随我至毕业,甚至多年后同学重聚的时候还会有人笑着跟我打招呼,“嗨,公鸡!你现在过得怎样?”——想想就令人不快。   无可奈何的事,再介怀也没用,我只是从未有过地期盼时间快点跳到4点半。下午只有两节课。虽然蔡小依昨天说了那样的话,但黑板报还是要完成的吧。两人都是新手,现在的进度离正式完工还早。   白天原来如此漫长,如此令人焦躁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人都散了,我把书包搁到讲台上。还好,蔡小依没有扔下我自己开溜,她一如既往地低着头,缓慢地对着稿子一笔一划地写,好像昨天没有跟我说过什么一样。我也不吱声,生怕说错什么话,导致她脸色一变摔粉笔走人。   她不是这种女生吧?   不行,我不能按照自己肤浅的思维去理解蔡小依。说不定她也会开朗地大笑,喋喋不休地与家人唠嗑,只是这些我都看不到。   “我写完了。”   因为平时太沉默的关系,蔡小依每次说话都显得很突然。   我装模作样地端详。左边那个比较大的半圆被她的文字填得满满的,右边的小半圆还有大片的空白。说实话她的字比我好不了多少,而且行距明显过小,让人看得很吃力。班长给的稿子本来是让我们挑选的,结果她全部写了上去,好像当成抄课文的作业。   “现在要做什么?”   “你在空白的地方画一些图案吧。”   “我不会画画。”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用蜡笔画画,你不会?”   “……”   “随你喜欢,随便画点什么吧。”我把一根浅蓝色的粉笔递给蔡小依。她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幼细的小手。据说,每个人拳头的大小刚好等于自身心脏的大小,原来她的心脏小得如此可怜……她确实是这样纤弱的女孩子啊。   “不要看我。”蔡小依咬了下嘴唇,转身对着黑板。我顿时觉得有点诧异。以她那古怪的作风,可想而知她在学校里肯定遭受过很多形形色色的目光。现在我只是持续看了她几秒钟,居然被她抗议了。   我的嘴角不禁泛起笑意。   又过了一会,我觉得是时候以“正当理由”去接近她了。我兴冲冲地走近,结果看到她画的是一坨螺旋状的东西。   怎么,她也会恶作剧吗?   “……这是啥?”   “蜗牛。”   “诶,蜗牛?怎么没画身体呢?”   “缩在壳里了。”蔡小依每次回答都是一样不假思索。   只有蜗牛壳的蜗牛,她说了算。   “再修饰一下就很好了。”我说得一本正经。怎么也得拖到星期五再完工,不然平时我根本没机会和她说话。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间愉快地流逝着。窗外的夕阳逐渐加深颜色,风也很凉,我却感觉到胸口有一团暖暖的东西在融化。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时刻,足以给我在以后的岁月里反复回味了。   但接下来发生了出乎我意料的事。   在校门口,蔡小依对我说道,“我要一个人回家。”   不用说我当然是愣住了。直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骑单车离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败。可是回家的路也只有一个方向,于是我就慢腾腾地踩着单车,心安理得地跟在她后面。普通女孩的心事我都不了解,何况是蔡小依这样的怪人。碰壁又怎样?虽然我平时很低调,但实际上我是个认准“这件事是对的”就会不顾一切做下去的家伙,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那么现在我要不要冒着被她讨厌的危险追上去呢?   老天保佑,蔡小依忽然停住了。她原地踩了几下踏板,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单车脱链。我立刻加速向前。   “是不是脱链了?我来帮你。”我掏出带有小刀的钥匙扣,不经她同意就蹲在地上准备动手了。   “不用,我自己推去修理。”她果然想拒绝我的好意。   “这条街没有修单车的铺子,你推着车得走很久!”   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用小刀撬开圆盘了。修这个不用三分钟,只是我的手指沾上了黑泥。我知道蔡小依不会对我说感激的话,更别说递给我一块洁白的手绢。所以她的反应将会是……   “你为什么一直接近我?”蔡小依的声音稍微有些发颤。   “我们是同学,也是一起出黑板报的伙伴,帮你修车是应该的。”我笑眯眯地说道。   “不行啊……不行!”蔡小依明显激动起来。“我从来就没有朋友,早就习惯了与其他人保持距离的生活,你为什么要让我的心情波动呢?不要再接近我了,不然会很危险的!等到一切无法挽回就晚了!”   说完,蔡小依骑上单车,以她从未有过的速度逃离我身边。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蔡小依从明天起将会对我更加退避三舍,太糟糕了这状况。面对一个不能用常理推断的女孩,还有什么好办法呢,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怪人吗?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慢慢地骑单车,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然后我来了一个猛刹车。   蔡小依竟然站在人行道上等着我!   她面带微笑,充满神采的双眼灼灼地直视我,脸色似乎比以前要红润得多。我不敢相信这是蔡小依,可是她对我开口了。   “文晓,我们去玩好吗?”   腔调也完全不一样。这种热情和熟稔几乎就不可能属于蔡小依,可是眼前的少女如假包换就是蔡小依。   “去玩……?啊,你的单车呢?”我回过神,才发现她既没有骑单车,也没有带书包。   “这个别管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她说着坐到我的单车后座上。一定是我平时有积德,老天爷才会将如此神迹降临于我。OK,我接受。于是我载着蔡小依继续走,车把抓得稳稳当当。我不用摇晃,不用唱甜蜜蜜,这样就很好。   经过两条街,我们穿过寂静的小广场,驶上碎石铺成的林荫小道。这里我也常来,只是不曾在那些石亭里乘凉过。   “往左!”蔡小依响亮地喊。   我一拐弯便进了草地里。这里已经没有路了吧?咦,草地后那一圈茂密的灌木丛有个入口。骑车近了才发现前面是一片色彩斑斓的小树林,地面被厚厚的金黄色枯叶覆盖,在上面骑单车仿佛是在天鹅绒地毯上漫游。   “到啦到啦。”蔡小依迫不及待地跳下单车。   “哇……”我仰着头,看着两米开外的一座小而精致的白皮小木屋。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嘛。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唷。”蔡小依打开柴扉,我和她走入橙色的暖光中。好多蜡烛,摆了一圈又一圈;木屋里的摆设朦朦胧胧,我看得最清楚的是画在地板中央的奇异图案,蜡烛也是围着它摆的。诶,这该不会是魔法阵吧?   “怎样,这里很棒吧?”   “啊,棒极了。”   “我想和你玩一个小游戏,你说好吗?”   “当然好了。”   “你同意的话,我就不许你中途退出了。”   “嗯。是什么游戏呢?”   “交换衣服。”蔡小依笑嘻嘻地说道。   “……”我目瞪口呆,脸变得很热。   “开始!”蔡小依背对着我,竟然真的开始脱校服了。尽管我不是那种纯情到死的家伙,但我还是选择了赶紧转身。人家女孩子都这么积极,那我也没什么好尴尬的,脱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不知怎的格外刺激。   然后我发现脚边的衣服被拖走了,另一堆衣物推了过来。她的手脚还真麻利……等等,她真的想交换衣服?!   “你要我穿你的衣服?!”我大惊失色了。   “刚才你不是赞成了吗。快点穿,我要过来了喔。”   我现在身上只剩一条内裤,情况紧急。反正校服的款式都一样,只不过男生校服上的条纹是蓝色的,而女生的是红色的而已。我慌忙地把最上面的外衣提起来,冷不防看到两件花花绿绿的东西掉了下去。天呐,蔡小依真的脱光了。我没有勇气碰她的内衣裤,也不敢碰那件带着花边皱褶的白色衬衣,只是有多快就多快地把她的校服穿上了。白底红条纹的女生校服,穿着也浑身不自在。   “哼哼,不肯穿我的内衣吗?”蔡小依诡异地笑着。“来,躺在魔法阵上吧。”   “诶——真的是魔法阵?”我张大了嘴巴。   “没错,我是了不起的魔法师。”蔡小依一边说一边拉着我,我也只好顺势躺在被蜡烛包围的圆环图案上。“放松一点喔。”蔡小依居高临下地亮出一块手绢,轻轻地盖到我脸上。我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   “文晓,文晓。”   “咦,我睡着了?”我翻身起来,头还有点昏昏的。   “你低头看一下,别吓坏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吓坏了。我的胸部、隆——起——来——啦!   脑袋空白的我猛然拉下校服拉链,差点又昏了过去。   “我帮你戴胸罩。”“啥?”   蔡小依像没事人似的把拉链拉到尽头,又将宽松的外衣一口气扯到腰部,我的双手也从袖管里褪了出来。好纤细的上半身,狭小的胸腔前面却挺立着两团碗型的肉,连手臂都显得圆润修长,连一点肌肉都没有。在我惊异万分的时候,蔡小依已经帮我套上了肩带。我忐忑不安地随着她后背一按弯下腰,随即感觉到胸前的软肉被恰如其分地包裹住,还真……舒服。   恬静,安逸,愉悦,各种不可思议的滋味在我心中萌生,令我恍惚地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接着蔡小依给我穿上了她的白衬衣,细心地一一扣上纽扣。   “我只喜欢女孩子,所以在你身上施加了变成女孩子的魔法。”蔡小依附在我耳边说道。   “为了喜欢我,才把我变成女孩?”“嗯!你觉得怎样?”   “……挺好。”我的脸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发烧。   “你也喜欢我吧?”她轻轻靠在我身上。   “嗯,我喜欢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凝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到初吻时间了。   “走,到你家里玩吧!”蔡小依拉着我的手站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出小木屋,我不知所措地跟随她的节奏。   “到我家?”“是呀,我想参观你的房间。”   本来我还想在这个地方待久一点,可我也不好拒绝她,于是我就带着她到我家里了。她眼睛滴溜溜地扫了一眼客厅后,就急着要进我房间。我究竟是要期待呢、还是不期待比较好?现在我们都是女生,好像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我的卧室其实蛮乏味的。进门是一书桌,深褐色的表面贴满了我小学时代最爱的卡通不干胶,桌上杂乱无章地搁着各种文具。书架有几层都摆着漫画和以前的课本,中间那层专门放玩具和模型,许久不碰的足球当成装饰品摆在书架最上面。衣柜边有一副哑铃,以前急于练出肱二头肌的我经常拿它一练就是半小时。最后,一张所有人家里都有的床,不曾叠过的棉被永远都那么凌乱。   “不错的房间呢。”蔡小依看来看去好像怎么都看不够,明明是这样简陋的卧室。   “啊,我去冲杯柠檬汁吧。”   “不用了,我得回家了。”蔡小依说道。   这大概是我今天遇到的一连串“意想不到”中的最后一个。她果然只是来参观我的房间而已?   “我要怎么变回去?”我这才想到这问题。   “很简单,你躺下去闭上眼睛就行了。”她说得很轻巧。“今晚我会来找你,你要早点睡喔。”   我被她这句前后矛盾的话弄糊涂了,但还是将信将疑地躺到床上。一闭上眼睛,头立刻变得昏昏沉沉的,实在困倦之至。但慢慢地,我的思绪又逐渐清晰起来,原先像一锅热汤的脑海得到了充分的冷却。睁眼醒来,我发现胸部果然消失了,而且身上穿的是我自己的男生校服。   诶,蔡小依又帮我换衣服了?不会吧!   “蔡小依?”我发现她不在房间里,便走到客厅看,可哪里都没有她的踪影。她一声不吭就那么走了。   “意想不到,意想不到。”我笑着自嘲。   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直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蔡小依的事。今晚她要来找我,可又要我早点睡觉。她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梦中相会”?那可真是兴致索然了。尽管如此,我洗完澡,写完作业,看看时钟才9点20分,心里还是在犹豫要不要马上睡觉。好像只有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和耄耋之年的老人才会这么早睡觉的吧?朝气蓬勃的我怎么可能……唔,还是睡觉吧。   “文晓,起床啦!”   一把清脆的声音把我叫醒了。老天,蔡小依竟然穿着睡裙窝在我被子里!   我弹簧似的蹦起来,才发觉胸部又变得鼓鼓的了。蔡小依掩着嘴偷笑,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她的睡裙是一袭雪白薄纱,除了胸前有几层蕾丝覆盖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半透明的,白色的内裤一览无余——她也太大胆了吧?   “我给你准备好了。”蔡小依说着亮出了一件黑色的吊带睡裙,看起来也是轻飘飘的。   “穿……裙子?”我咽了一下口水。虽然又被她变成了女生,但突然间就要我穿裙子还真是难以想象。不过话说回来,上次连“那个”都戴过了,尽管有些半推半就,感觉还蛮不错。诶,她怎么好像对这种事很热衷的样子,难不成接下来是拿我当洋娃娃打扮的游戏吗?   “还有内裤,你这次要连内裤一起换。”她不知从哪又拽来一团小小的衣物塞到我手里,然后就背向我坐着,意思是等我换衣服吧。可要把那么小又那么花俏的女生内裤穿上去,还真需要很大的勇气耶。   “我要转过去了喔。”   “等等、等等!”   我慌忙地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连下身都不敢多看一眼,就赶紧抓着那条小内裤往脚踝上套。嗯,有点紧紧的。接着我火速蒙头套上裙子,这次不用她教,我也学会了把两团肉放进凹罩里。胸部下方缀着一圈束带,多余的部分打成了蝴蝶结的形状,稍微一拉、胸部好像被勒得更加挺拔了,感觉真是既新鲜又刺激。我兴奋得全身僵硬,天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啊,这样好像不太好吧,虽然我不是什么阳光男孩,但至少也是身心健康的青少年,怎么可以因为穿了女生的衣服就满脑子胡思乱想……   没空自我谴责了,蔡小依刷地一下就转了过来。   “哇,很好看!还真适合你。”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我要好看干嘛——”我被她看得有点无所适从。   “你现在是女孩,女孩子就要好看!”蔡小依抓住我的手。“来,我带你去参观吧!”   “参观?这里是我家吧?”   “这可说不定。”   我被蔡小依拉到房间的门前,她用手指了指,示意我开门。我疑惑地拧开门把,门外竟然不是客厅,而是……电梯内部?!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走进电梯里,打量了下咖啡色的壁板,光脚踩着毛茸茸的地毯。回头看,又确实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卧室,所有摆设都在原来的位置上。太荒唐了,难道蔡小依还能用魔法把一座电梯移动到我的房间门口不成?   “文晓!”   “嗯?”   “这里是你和我的世界。”蔡小依神秘地笑着。“没错,我不是到你家里把你叫起床,而是直接把你召唤到这个世界里来了!”   “你说什么啊?”我愣住了。   “继续参观你就知道了。3楼!”她按了按钮,“到了!”   她这句“3楼,到了”完全是连着说的,而且我根本没感到电梯在上升——没听说过无门的电梯还能用的。但是我一转身,就不禁张大了嘴巴。门外是个下陷的池子,里面堆满了硕大的圆球;池子连着童话般的充气城堡,膨胀的卡通色块五彩缤纷。再过去一点,空中竖立着一格格透明阶梯,远处赫然是碧蓝碧蓝的游泳池和由各种管道滑梯组成的室内水上游乐园!   “一起玩吧!”蔡小依欢笑着飞扑到圆球上,整个人都弹起来了。我也纵身一跃,脚下一瞬间感到软绵绵的,接着身体也失去控制地弹到另一颗圆球上。有她带头,我也像个小孩子似的蹦来蹦去,快活得啥都不想了。“文晓,来追上我!”她借助弹力跳到城堡前的滑坡上,可又立即滚落到池子里,摔了个人仰马翻。她笑得乐不可支,光溜溜的双腿四处乱蹬。“我来啦!”我重重地往前面并足一踏,顿时被圆球的反作用力弹得一阵天旋地转,最后刚好一屁股坐到滑坡下的平台上。   两人争先恐后地向上爬,结果总是上面的人滑下来撞到下面的人,于是抱在一起骨碌骨碌地滚下去。我们嘻嘻哈哈地闹了一会,才由旁边的攀梯正式登陆城堡。这里像是柔软的大床垫,我学着她的样子蹦跳前进,然后走到透明阶梯上。阶梯的间隔忽大忽小,而且越走越高,有如在登山一样。尽管下面是游泳池,但摔下去的话可真是不敢想象了。   “要下水啦?”“当然了。”“可我们穿着睡衣呀……”“没关系,这样才好玩!”   站在水流哗啦的管道洞口,我还有点犹豫,因为这里高得实在有点过分,可她硬是拉着我坐到边缘上。“一、二、三!”“呜哇——”我身不由己地急速下滑,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为了抑制恐慌只好全神贯注地盯着脚尖不断激起的水花。等等,下面怎么是个青头妖怪的大嘴?来不及多想,我眼前一黑就滑了进去。刚才是直线下滑,现在我则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小小的豌豆,在某只巨型怪物体内弯弯曲曲的肠道里滑行,而且乌漆抹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云霄飞车都没有这么刺激吧!   滑滑滑不知道滑了多久,我终于滑出了黑洞,耳边也再次响起了蔡小依的尖叫声,两条轨道应该是平行的。我可没空和她打招呼,接下来要通过的地方好像是个人工瀑布……“呜呜哇——!”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无数水箭一股脑喷到我身上,这下我倒是畅快淋漓了,下滑的不安也一扫而空。经过一段连续猛烈喷射的洗礼,我进入了螺旋滑梯,飞快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头似乎又开始晕了。等我回过神,身体已经咻地一下滑出了轨道,跟着我便“扑通”一声重重地趴倒在泳池里。   “哈哈哈哈哈!”蔡小依向我游过来,“是不是很过瘾呢,文晓?”   “啊,超级过瘾!可我们全身都湿透了……”“不怕,我带你去4楼解决这个问题吧!”蔡小依爬上附近的气垫床,我连忙跟在她后头。本来就半透明的白睡裙湿漉漉地粘在她那曲线毕露的身躯上,令我不禁看呆了,虽然说我当前的身份也是个女生。嗯,没什么不对。我知道她只想把我变成她的好朋友,一个毫无性别隔阂的亲密伙伴,但这也不会改变我喜欢她的事实。   泳池里浮着许多动物造型的气垫床,刚好给我们当成浮桥踏板,不用游泳就上了岸。经过那堆圆球后,我和她就回到电梯里了。   “4楼!”   我紧盯着门外,绝对没有眨一下眼睛,可水上游乐园霎时就变成了空旷的大厅。走出电梯,我好奇地东张西望。没有窗户,这是一个全封闭的圆形大厅,一大圈壁灯发出橘黄色的暖光。奇怪的是大厅里什么摆设都没有,不晓得是用来干嘛的。   蔡小依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向前冲,谜底很快揭晓了——我们飞了起来!   原来大厅的中央有很多喷气孔,强大的气流打破了地心引力,让我轻而易举地变成空中飞人,裙子也被风吹得鼓胀外翻。“耶耶!”她翻了个筋斗,白皙的双腿像表演水上芭蕾一样倒立盘旋,体态优美十足。我顺着风势转过去,无拘无束地手舞足蹈,做什么动作都不费吹灰之力,感觉好像是在腾云驾雾。气流从外围到中心逐渐增强,所以我也越飞越高了。“文晓,抓着我的手!”她做出拥抱的姿势,不过我们好几次都在这气流漩涡里擦肩而过。我的眼睛追着蔡小依,她犹如精灵般在风中飘忽不定,令我也很想把她抓住。   一会后,她冷不防地从后面拦腰抱住了我。我假意挣扎,结果两人连续凌空翻滚了几圈。“哈哈!!”“呜——耶!”   等到落地的时候,我差不多快累趴了,她却依然精力充沛地拉着我就走。“要休息的话请到5楼!”   在电梯间,我忽然发现异样。面板上的按钮从2到10排列,唯独没有1这个数字。   “奇怪,怎么没有1楼的按钮?”我忍不住问了。   “因为我还没有创造外面的世界呀!”蔡小依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只能在这幢大厦里活动,就算到外面,外面也是空白的唷。”   “……”我完全无法应答。   “而且6至10楼也是空白的!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房间呢。”   “你是建筑师?”“当然了!你也可以当建筑师,和我一起创造世界吧。别忘了,这是属于你与我的世界!”   她说着按下5楼的按钮,我顿时发出了一声“哇”。这里又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房间,四周的墙壁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绒玩偶,简直可以说是玩偶军团;印着各种音符的紫色地毯上散布着一摞摞布艺垫子,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适了,而最让我惊叹的是房间里的床。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床,二十个人在上面并排躺着都绰绰有余,所以床上也毫不客气地摆了一大堆枕头。这样大的床果然也配搭了大得不像话的被子,甚至还蓬松蓬松地垂到地毯上了。床顶披着层叠的轻纱帐幔,帐幔离天花板似乎距离不小——天花板怎么看都是星辰璀璨的夜空呀?!   “快上来啦!”蔡小依躺在大床上一连打了几个滚。   我摸了一下裙子,就手感来说已经差不多干了。连一秒都没耽搁,我马上就扑到床上,顺手把一个枕头塞到怀里。等等,这个动作也太女生了吧?虽然说我现在是女生没错,可下意识地做出这么自然的动作……好像不太好。   “这里是我的卧室!怎么样,很舒服吧?”她俯卧在被子上,翘起两条小腿可爱地摇摆。   “嗯,非常非常舒服。”我舒展四肢,彻底地放松身心。   然后我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诶——!我们都玩了多久啦?迟到、迟到了!!”我猛地坐起来。   “哈哈哈哈!别紧张,还有很多时间呢。”蔡小依笑着问我,“文晓,你昨天晚上几点睡觉?”   “9点半吧?”   “那你平常几点起床?”   “6点45分左右。”   “这就是说,我们至少有9个小时可以呆在一起!”她挤到我身旁,出其不意地亲了下我的脸颊。   “我们不是在做梦吧?”我愣住了。   “当然不是!我不是告诉你了嘛,这里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也就是某种……异次元空间喔!不过,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我们的意识才能脱离身体来到这个世界里。唉,真想永远留在这里,不要醒来就好了。你说是吗,文晓?”   “呃……”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蔡小依抱紧了我,一脸期待的神情。   “我也很喜欢这样。”我笑着摩挲着她乌黑的头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她开心地抱着我打滚。   呵,多么亲密无间的相处,叫我怎能不喜欢。   “啦啦啦,给你看个好东西。”蔡小依扭着屁股爬到大床里面,我也学她那样子爬。她展示给我看的宝物原来是一本又宽又厚的素描簿,以及许多随意散落在被子上的彩色蜡笔。我有些诧异地翻开簿子的封面,见到的是充满拙趣的草图:涂得很凌乱的长方形物体旁边写着“很大很大的床”,最上面画了很多小星星,注明是“星空一样的天花板”;四周围倒是很认真地画上形象各异的卡通动物……等等,这不就是这间卧室的写照吗?虽然线条非常粗糙,但各种特征都和眼前的一切相吻合。难道说——   “我就是用它设计出这个世界的唷!”她冲我比出V字手势。   我向后翻页,端详了一会才恍然明白画的是我的房间。怪不得她要到我家里参观哩!实在了不起,用这种方式就把我的房间合并到她的世界里去了。接着是水上游乐园和喷气大厅的草图,就连电梯也有相关的文字说明,还真是不容小觑的设计图啊。   “这么说,你想要什么就画什么?”   “是呀!你也可以的。现在就由你来设计6楼到10楼吧?”她笑眯眯地递给我蜡笔。   “可是……出黑板报还有书可以参考,让我在白纸上凭空画画好像有难度。”   “不用担心!”蔡小依说道,“不管你画得多糟糕,那福罗大人都会明白你心中想要的东西。”   “那福罗?”我听到了一个突兀的名字。   “哎呀,你不用想那么多啦,专心设计吧!”她把素描簿推到我面前,我也只好开始冥思苦想了。   “嗯……画个动物园?”“诶,你会画动物吗?”“那还是想些简单点的,溜冰场?”“可不能直接写‘溜冰场’三个字就算数喔!”“你这不是要为难我嘛。”“才不是呢!这可是我们的世界,所以不认真点还是不行的!”   ……   忽然一切都消失了。不,是我醒了过来。我好端端地穿着自己的内衣裤,房间里的摆设依然那么熟悉,不过是以往每一天都有的、再寻常不过的光景而已。但为什么我心里似乎有些空洞洞的,竟然还荒谬地觉得眼前的事物才是不真实的呢?   也许是因为梦太甜美了吧。   “没关系,反正到学校里还能和她见面。好,吃饭,上学!” Illusion~匿之封闭之爱~(后篇) 更新时间2010-6-2 18:26:34 字数:10771  今天上学我骑车骑得特别快,大概我那兴奋的心情也溢于言表了。蔡小依蔡小依蔡小依蔡小依蔡小依蔡小依,我来了!   在预备铃响起之前,蔡小依终于出现在教室门口。咦,她怎么还是低着头?难道说,在同班同学面前,她还是有心理障碍么……明明是那么活泼开朗的女孩,怎么非要用这种方式来伪藏自己呢?别害怕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支持你的!   “嗨。”我爽朗地走上去和蔡小依打招呼,结果她好像没听见似的从我身边无声地走了过去。这下我脑子里可就复杂了。莫非昨晚的事真是一场梦?但半路等我的蔡小依呢?她领着我到那座小木屋,用魔法把我变成女生,这些都不可能是梦呀。   “小母鸡不理小公鸡!”“哈哈!!”   无聊的耻笑声灌入我的耳膜,我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怎么回事啊,蔡小依。   之后,即使是在课间休息的自由时间,我也没有勇气接近她。说不清为什么。我烦恼了一上午,准备拎起书包回家的时候,蔡小依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身旁出现,还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只有我才听得到的话,“请留在教室里。”   我当即把书包放下了。   侧脸一望,她呆在窗边不动,的确是和我有话要说。上午放学人散得很快,我还主动顶替了值日生的活,班上一会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蔡小依低着头向我走了过来,脚步相当急。老实说,我有“这情况不太妙”的预感。   “我不会再来上学了。”   “诶?”我毫无掩饰地错愕。   “今天是为了见到你,才最后一次来学校。”蔡小依低声说道,“我曾经请求你不要接近我,可现在……我们已经陷入危险之中了。”   “危险?什么危险?为什么你不想来上学?!”我有些激动,“昨晚我们是真的在一起吧!你抬头看一下我,可以吗?”   蔡小依摇了摇头。   “只是口头说,你不会明白的。跟我来吧。”   “去哪?”“我家。”   我又一次愕然。蔡小依居然邀请我去她家了,而且还是这个总爱低头的蔡小依。尽管……接下来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蔡小依的家是一幢很老旧的二层民居。楼下有些阴暗,一边是客厅,一边是厨房,角落里好像堆积了不少杂物。上了楼,她带我走进走廊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由平板双人床来看这应该是她父母的卧室。我没多打量周围,有一样事物强烈地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对面的柜子上摆着一副年轻女孩的黑白遗像!   她的五官与蔡小依神似,在照片里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给人的感觉比较成熟。遗像前面似乎供奉着许多东西,古怪的土偶、器皿、贝壳串成的珠子等等,和寻常人家会摆放的佛教用具截然不同,中间还有一个雕工精美的木盒子。骨灰盒?   “这是我姐姐……”蔡小依颤抖地说道,“她两年前去世了,死的时候和我现在一样是16岁。那一天的情形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太可怕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吗?因为姐姐在临死前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就在我的面前!!”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骨灰盒是空的。”蔡小依的声音微微带着哭腔。“姐姐她全身燃起绿色的鬼火,把她烧得连一点骨灰都没有留下……”   有太多的疑问在心头,但我觉得目前不是一一询问的时机,让她来说明比较好。   “跟我来。”她快步走向门外,我知道她悄悄地擦去了泪水。   走廊的第二个房间应该是她的卧室,透过窗户我往里面偷瞄了一眼。她打开的是走廊尾部的门,这个狭小的房间显然是储藏室。   也许不尽然。   我居然看到了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蔡小依开了灯,我才发现这房间的墙壁上、地板上都绘满了诡异的图案,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晓得是哪一国的,写成纽带的形状四处延伸;磨去棱角的石块也用鲜艳的色彩画上了花纹,按照某种方位排列点缀着地板的图案,这大概是真正的魔法阵吧。   “我的父亲是一个巫师。”蔡小依继续说她那些不可思议的故事。“我家信奉的是那福罗神,它是真实的神,和那些宗教里光是被人崇拜的神不一样。很久前,我和姐姐生了一场大病,那年我5岁,姐姐7岁。我记不清楚当时的事,可妈妈告诉我,那时我们姐妹俩无药可医,眼看就要踏入鬼门关,是父亲牺牲了自己,召唤出那福罗神才救了我和姐姐。”   “棺材里的是……”我小心翼翼地打岔。   “那福罗神沉睡的躯体。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让你看看,但千万不能吵醒了它。”   我本来是没有好奇到想开棺验尸的,可她这么一说就变得骑虎难下了。两人走到棺材旁边,蔡小依不用我协助,只是轻轻一扳、一推就让棺材里的东西露出了大半。我的老天,那不是骷髅,而是紫黑色的干尸!它面容可怖、手臂枯瘪,身上罩着长长的法袍。蔡小依家里竟然连干尸都有收藏,真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成长的,把她当成普通的怪人实在大错特错。   合上棺材后,她低头沉默了一阵。   “你不是说我们会有危险吗?”我问道。   “是。”她的声音又有些颤抖了,“那福罗神救了我和姐姐的性命,但这件事不是就这么完了。实际上,我和姐姐是在父亲的主持下和那福罗神定下某个契约的。它会保佑我们渡过人生的每一个大劫,但从那时算起的15年内,除了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成员外,我们不能亲近任何人,哪怕做朋友也不行,否则就会被那福罗神惩罚,这是妈妈反复叮嘱我们的。从那以后妈妈就开始严加看管我和姐姐,整天把我们锁在家里。那时我和姐姐还发明了不少小游戏呢,因为没有别的伙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就只能姐妹俩自得其乐了。”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妈妈只好让我们上学了,不过那是有条件的。她要求我们不要和其他同学说话,和大家保持距离,不能交朋友什么的。我和姐姐都很听话,因为孤僻而被人欺负的时候,只要想到对方就能挺过去了。回家后我们也会互相安慰,互相诉苦。我和姐姐的感情真的很好,从小到大都是睡在一起的。”   “然后到了那一年,姐姐16岁了。有天晚上她告诉我,她喜欢上她班里的语文老师。那时姐姐多兴奋啊,好像找到了她的白马王子一样,说他有多英俊潇洒,讲课风趣幽默,知识又那么渊博,总之就是把他形容得十分完美。姐姐给那个男人写了封情书,我也帮她添油加醋了不少,反正是当成游戏玩。隔天姐姐很急切地叫醒我,说她创造了一个二人世界,她和她的老师在玫瑰盛开的花园里浪漫地相处,还向他献上了初吻什么的。那时我当然认为她只是在做梦,可过后不久,她收到了另一封情书,竟然是她老师写给她的!那肯定是男人的笔迹,还写得像诗一样,姐姐陶醉得读了好几遍。其实她写的情书并没有送出去,但她的老师却明白了她的心意,简直就是奇迹呢?姐姐认定是那福罗神赐给了她‘美梦成真’的力量,不过这件事我们都没敢告诉妈妈。”   “毕竟是师生关系,就算偷偷交往也是很困难的,而且我们都得准时回家,晚上从来就不能出去。可这对姐姐来说不成问题。她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就早早睡觉,在她那个世界里,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种奇谈,不正是我和蔡小依的翻版吗?莫非她姐姐的遭遇……   “姐姐把什么都说给我听,和我分享她的幸福。她那时真的很幸福——但恐怖的惩罚终于降临到她身上!我们果然是不能接近其他人的,一定是那福罗神发怒了,才会使得姐姐惨遭那种悲剧!我本来是想和你保持距离的,谁知道,在回家的半路上我就进入了那个世界,着了魔似的把你也拉了进来……那福罗大人给予我的神力是由不得我控制的!”   “把我变成女孩,和我在那个世界里尽情玩耍难道不是你的本意吗?”我脱口而出。“那个开朗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   “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她激动得差点抬起了头,但马上又低了下去。“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我害怕、好害怕!再这样下去,我就要重蹈姐姐的覆辙了,身不由己地挖掉自己的眼珠,死得尸骨无存!我不想只活到16岁啊!”   她说的话太过震撼,以致我仿佛感到胸口一阵阵抽动,眼前也忽然有些朦胧了。“对不起……如果我没有主动接近你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吧,全是我的责任。要我做什么都好,我绝对不想看到你被伤害!”   在这种情形下,身为男人的我似乎被某种情结鼓动了,但我坚信自己说的并不是漂亮话。   “那么,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蔡小依说道。   “……”   我无言以对。原来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帮助她的方法就是什么都别做。   “我想说的就这么多了。你回去吧!”   就这样,我几乎像是被蔡小依驱逐出门般离开了她家,失落得连单车都骑得摇摇晃晃。没想到我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如此离奇的前因后果跟谁说谁都不会相信吧。我心乱如麻,一会想着活泼爱笑的蔡小依,一会想着低头沉默的蔡小依,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她,我怎么都觉得难以接受。如果、如果我们受到的阻力来自老师,来自同学,或者来自父母,那我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抗拒重重阻力,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现在要和我断绝关系的人偏偏是蔡小依——太令我无力了。   什么都不能做,也就只能怀念了吧。   现在大概也快中午12点了,肚子出奇地不饿。我忽然很想回到那间小木屋,回到我们俩的回忆里,虽然那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我在路口拐弯,上身前倾,双脚奋力蹬踏,在清冷的街道上飞速疾驰。小广场,林荫小道,安安稳稳地等着我的到来。   我猛攥了一下刹车。   草地的灌木丛后面是一堵白色的高墙!   为什么……我的桃花源呢?只是一场梦吗?还是说,那只是蔡小依施加于我的幻觉而已?死不甘心的我把单车推到墙边,踩着后座硬是用手搭住高墙的边缘,有点狼狈地爬了上去。我屏住呼吸向下望,看到的是有辆面包车刚好经过的马路。   早就知道的。这附近根本就不可能有那样富有原始美感的森林,更别说小木屋了。看看吧,无论是碎石径、凉亭,还是树木花草,到处都充斥着人工雕琢的生硬味道,比起钢筋水泥又能好上几分呢?   但这些才是真实的,真实得令我想哭。   之后的两小时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可下午蔡小依果然没有来上学,我又恍恍惚惚地坐了一下午。放学后独自面对未完成的黑板报,看着她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个奇怪的蜗牛壳,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我拿起粉笔,给蜗牛壳添上扁平的身体,又夸张地画了两条长长的触角,让它看起来仿佛是在奋勇前进的样子。蔡小依,你非得躲在自己的壳里吗?   不想再碰这黑板报了,就当作完成了吧。   回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时光,晚饭一样食不甘味。干脆早点睡觉,说不定还能在梦里见到她呢。这么一想我就开始兴奋了,好像真的能见到她一样;但也是因为该死的兴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只好从1数到100,又从100数到1,就是无法进入想睡的状态。看了下时钟才9点出头……等等,要是蔡小依还没睡觉,那即使我睡着了也无济于事呀?   于是摊开了双手,闭上眼睛自寻烦恼。   ……   “文晓!”   我几乎弹起来了。这声呼唤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比世上任何音乐都动听。蔡小依猛然抱住了我,此刻我幸福得宛如全身心都被打开,珍惜着这宝贵的每一秒。我抓着她的肩膀,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依,我……我太高兴啦。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们还是在一起比较好,对不对?”“那当然了,不过……”“别说扫兴的话。”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我似乎能从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诚惶诚恐的模样。对了,现在我又变成女生了。   “这是只属于你和我的世界,我们要说些开心的话,做些开心的事,别的不要去想,好吗?”   她在笑着,然而并不像之前笑得那样无邪,感觉稍微有点僵硬,有点勉强。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让她发自内心地快乐起来。   “那我们出发吧,去哪一层楼好呢?”我弯着嘴笑。   “哪里也不去。”   蔡小依钻进被窝里,摇了摇手示意我躺下来,然后把被子盖到两个人身上。我与她面对面侧卧,感觉千言万语已溢满心头。   “今天不玩游戏,就静静地聊天吧。”她往我这边稍微挪近一寸。   “OK——”   “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你要老实交代喔。”   “诶,不是吧?”   星期五。   回到现实世界后,我的不适感比上次减轻了许多,连起床都起得神清气爽。   ——不,我根本是昏了头脑。要是蔡小依今天也不去上学,甚至于我以后在学校里都见不到她的话,这样的交往又算是什么?她虽然可爱,却像是一个有着双重人格的怪人。昨天那样情绪激动的她,还有可能继续上学吗?如果她说的事都是真的,我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伤害她的凶手。可是她却不想放弃那个世界,我犹如被她绑住了一样。也许,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了?她好像那么说过。   尽是无端的猜测。   在学校。   第一堂课开始后我确信她是不会来了,虽然自知如此但心情还是很失落,忽然才觉得每天都能见到她的身影是一件愉快而重要的事。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人在意她的座位从昨天下午起就一直空着。世上的人不都是这样吗?与有限的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对疏远的人漠视旁观,存在的价值和被肯定的价值只是由各人内心的天平任意决定。   对,我和蔡小依的事只能是我们的秘密,对谁都不能说;连曾经有过的证据都没有,一点证据都没有。   “告诉大家一声,蔡小依转校了。”   第二堂课,班主任用一句话就抹去了她的存在。我觉得自己快散架了。真的,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怯怯的蔡小依,我又要怎么确认那个世界中的蔡小依就是她,怎么确认那个世界不是我的梦?浮躁的思绪困扰着我,一会后我才霍然发觉到我的手指在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见不到蔡小依的世界原来会令我如此难受。可是,离夜晚还有很长的时间……   “文晓?文晓!”   我被班主任一声呵斥拉回到学校的现实里。   “你在发什么呆?来做这道题!”班主任用粉笔敲着黑板,我垂头丧气地站起来。   见不到蔡小依的学校,好像也失去了意义。但即使没有意义还是得继续下去。要是我会控制时间的魔法就好了,我不用暂停,不用回到过去,我只要快速地结束这一天,然后在那个世界里与我最爱的蔡小依在一起。除此之外,任何事物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   我是如此期待……   星期六。   醒来时我的大脑迟迟无法进入活动状态。竟然——我竟然没有进入那个世界,白白睡了一觉。呼吸开始急促,胸口上下起伏,我抓着被子,难受得全身僵硬。为什么会这样?不仅在学校里见不到她,现在连这唯一的羁绊也断了。彻底与蔡小依说再见吗?不,我无法接受。我不是那种对女生纠缠不休的家伙,也会忍耐着不去打扰她本人,但至少让我继续享有做美梦的权利吧。明明都不想要求什么了!   “阿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妈妈的大嗓门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只好爬起来穿衣服。   慢着。如果蔡小依没有睡觉,而只有我入睡的话,我当然不可能在那个世界里遇到她。说不定她正是故意错开了正常人的睡眠时间,以此避免我进入那个世界。可是昨天晚上我们聊得那么开心,那难道是假的么?   我必须找她问个清楚,不然我会疯掉的。   随后在学校里,我走火入魔般每分每秒都在想着蔡小依的事。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但10个小时的倒数时间对我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折磨。现在的我就像游魂一样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偶尔有同学借蔡小依转学的事来嘲笑我,我也完全不理睬他们。就连平时最要好的同桌,我也对他三缄其口。说来奇怪,自从和蔡小依深入接触后,我仿佛和所有人都有了隔膜,不像被人疏远,倒像是主动疏远别人的样子。   蔡小依,你的魔力还真不小。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10小时倒数结束,但另外的12小时倒数才刚开始。   没错!今晚我不能睡着,绝对不能睡着。她一定也在熬夜,就为了不让我进入她的世界。不是说好了,“只属于你与我的世界”吗?毫无交代地切断两人的连接点,这种做法对我来说太残忍了。我不会放弃的,蔡小依。   刚好明天是星期天,躲在房间里睡一整天应该没问题。   夜深了,我必须关掉房间的灯,不然会被质问。父母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们都睡了。听说过勤奋学习的人会在黑暗中借手电筒的光看书,但我什么书都看不下,而且在一片寂静中响起翻页声也是很可疑的。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越等待越是困倦,快撑不住了……   我狠狠地咬着手指,竭力用痛感驱散可恶的睡意。怎么能睡着,我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呢!   闹钟的夜光秒针在缓慢地移动,慢慢地我的头脑开始清醒了。这就叫失眠吗?哼,失眠得好。只是从前踢足球的时候,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以往睡觉的时候,一闭眼一睁眼,一夜就过去了。现在的时间似乎过得比白天还要慢几倍,全世界也都静止了。   名副其实的漫漫长夜。   “今晚我会来找你,你要早点睡喔”。   回想起来令人百感交集的一句话。才一周时间,我和她的关系就微妙地变化了好几次,从陌生到相识,从亲密无间到骤然隔阂,每一次都让我猝不及防。不知道我们这算不算是在恋爱,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座不稳的浮桥上不断地跳跃,既想早点踏上幸福的彼岸,又怕不小心跌入水中,再也爬不上去。但是等着我吧……只要还有机会,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去试。   我静静地让时间流逝,原本一片漆黑的窗外不知不觉中变得蒙蒙亮。还早。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坚持到8点,尽管我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睡意第二次侵袭,我只得盘腿坐着,这种坐姿总不会使我轻易睡着。等等,是不是等到9点再睡觉比较好呢?星期日睡懒觉的家伙大有人在,说不定她会故意拖得很晚才睡——不对,每次我一进入那个世界,她就把我叫醒了,说明她在前几天是很早就睡的。如果不是她先睡的话,可能就产生不了那个世界。可是这样又矛盾了,岂不是等于她不用熬通宵,只要比我晚睡觉就行了?   不。以她那谨慎的个性,肯定是会熬通宵的。转学也不可能,她短期内不会去上学,因为她面对的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恐怖。   反正还是要等下去。   我木然地呆坐,看着窗外的光线逐渐明亮,忍不住还是打瞌睡了。我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模糊得无法去看闹钟,身子一歪便躺倒在床铺上。   ……   睁开眼睛的瞬间,我条件反射般低头。胸部——有了!我差点就要欢呼起来!   蔡小依呢?   她不在房间里。我掀开被子,又望了下床底,都没看到她的人影。但这里应该不是现实世界吧,不然我也不会变成女生了。我打开房门,果然看到了那个电梯间。蔡小依会在哪里呢?她一定在的,只是不想见到我而已。想了一会后,我按下了5楼的按钮。   “文晓?”   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我顿时激动不已,“我来了,小依!”   我承认我从未真正了解她,也不懂得她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此刻我所见到的是,她从大床里一跃而出,冲着我飞奔了过来;我也欣喜得按耐不住,迎上去做好拥抱她的准备,不料脚被地板上的垫子绊了一下,竟然就把她扑倒了。   “哈哈……”“哈哈!”久违的欢笑声将我的阴郁统统赶到九霄云外。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长及大腿的白色毛衣,又薄又宽松,我身上的T恤对于现在的体形来说也肥大了点,不过还是别向她要衣服了。两个人抓着垫子,使劲地到处乱扔,玩得不亦乐乎。   ——不行。不能再在这种游戏里沉溺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避开我?”我止住笑容问她。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害怕。”她低着头,像是变回学校里的那个蔡小依了。“每次在这个世界里遇到你,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把你当成我的姐姐,是你让我找回了自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可是当我回到现实,发现你不在我身旁,一个人的孤独感很快就涌上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激我的记忆,强迫我想起姐姐的惨剧;所以我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这个世界虽然美妙,可毕竟是虚假的。我能坦然正视你的眼睛,你能接受自己变成女生,还喜欢着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期待啊!就像姐姐那样,在她的期待之下,她的老师奇迹般地爱上了她……本来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对。”我打断了她。“我很久前就开始喜欢你了,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外力起作用才喜欢你的!”   “文晓……”她笑了,笑得有点苦涩。“不行的,我的命运被那福罗大人控制着,15年的期限……也就是说,我要过20岁才可以恋爱,不然我一定会被惩罚,可怕无比的惩罚。文晓,我喜欢你,但你还是忘了我吧。”   “那,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真的很不愿意说出这句话,但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嗯。我就知道这种时候会很伤感,所以我上次才什么都没有说,只想快乐地结束这一切。”   岂止伤感,从她自嘲的表情里我看到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辛酸。从14岁到20岁,人生最青春的这六年间她已经准备好孤单地度过,对谁都封闭着自己的内心,连一个朋友都不能拥有。我了解她的悲哀,却无能为力,甚至连旁观者都不能做,只能远离她的生活。混蛋……为什么要被所谓的神左右人生?不如干脆把那具恶心的干尸烧掉算了,说不定这个世界就会不复存在,而她也能得到自由。但这只是我片面的想法,她是不可能同意的,我也没有权力要求她这么做。说到底,我们仍然是两条不能交汇的平行线,即使一度非常靠近。   “既然是最后一次了,我们还是来做点开心的事吧。”蔡小依摇着我的手。   “对了,我们还没创造过外面的世界呢。”我拉着她跳上床,找到了那本素描簿。   “你想画什么呢?”她用很可爱的表情问道。   “海滩。小学时我去过一次海边,还很怀念呢。”我拿着蓝色的蜡笔大片涂画。   “那我帮你画沙滩!”她抢着用浅灰色的蜡笔在下边画上一点一点。   “咦,沙滩不是黄色的吗?”“我才不管。”她用黑色蜡笔写上“一片白得像雪的沙滩”。然后我们又画了一条架至海中的木桥,木桥尽头连着一座“用竹子扎成的小茅屋”。我画着高高的椰树,她画着搁浅的小舟,反正是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如果能一直留在由自己创造的世界里,那该有多好。   最后她在海边画了一幢楼,写上“我们的大楼,出来就是海滩”,还在电梯草图上加上了1楼的按钮。   “好,我们走吧!”“嗯!”   她按下按钮,门外所见瞬间就产生了变化。原本封闭的电梯反向朝着外面的海滩,脚一伸就踏到雪白、纯净的沙滩上,真是比童话还神奇。我们快活地在沙滩上奔走,一会后才伫足欣赏着广阔无垠的天地。海水由近岸的碧绿延伸到远处地平线的深蓝,浪花卷到脚边还凉凉的。椰树的叶子随风摆动,沙滩上的小舟还看得出木头的纹理,金黄色的海上茅屋正等着我们前去。很难相信我和蔡小依那幅粗糙得像小孩子涂鸦的蜡笔画能够化成这样美丽的风景,只可惜这是我们最后的纪念了。   “文晓,我们到屋子里去!”   于是我跟着她走上木桥,两人一直手牵着手不放。小茅屋里空空如也,大概是因为我们没有补充文字的缘故。但是不要紧,吹着从通透的大窗灌入的海风,耳朵聆听着沙沙细响的海潮声,感觉就格外惬意了。   “很舒服呢……呀!!”   她忽然发出尖叫,我急忙顺着她看的方面望过去——   那具身裹长袍的干尸竟然在茅屋门口站着!   “啊,啊……那福罗大人……”蔡小依跌坐在地板上,万分恐惧地抱住了我的腿,“文晓,救救我!!”   我的心头突突猛跳,脑袋痛得似乎快要炸开,双脚沉重得好像灌了铅。说实话,我也很害怕,怕得不得了;但想到蔡小依把我当成了她唯一的盾牌,我就只能强迫自己尽量挺直腰板。事情来得太突然,但这不是我懵然的理由。灾难是我引起的!   “对不起。”我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怪我一时任性,心里只想着找到你……小依,我会保护你的!”   但她仍然颤抖得十分厉害,而那福罗又逼近了我们。   “不要……放过我、放过我吧!爸爸!!”蔡小依凄厉地叫着,我不禁猝然一惊。这具干尸居然是她父亲?   “休得胡言乱语!”那福罗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你父亲以其肉身请我下凡,他的灵魂早已烟消云散。我乃那福罗,满愿之神!”   它那颗蜡像般怪异的头颅连一根毛发都没有,眼窝空洞内陷,嘴巴始终僵硬地半张着,即使在说话时也纹丝不动。   “满愿之神?”我愣住了。   “我为信徒创造最美好的精神家园,在精神的世界里,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那福罗的脸朝着蔡小依。“11年前我与你父亲订下信徒之约,对象即是你们姐妹。在15年的考验期内,如果你们姐妹能够找到合适的对象作为根基,那么我将为你创造真正的精神家园。你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只是由众信徒的精神网络凝聚而成的暂存之所。”   “我不懂……什么都不懂!”蔡小依不安地躲在我身后。   “现在,你已完成考验。”那福罗说的每一句话都令我胆战心惊,“我的信徒必须抛弃物质世界,回归到纯粹的精神世界里去!为了向我表明你厌弃了现实世界的五光十色,你就挖出双眼奉献给我吧!”   “我不想当信徒!求求你,放过我吧!”蔡小依的叫喊声带着哭腔,狠狠地牵扯着我的心。   “小依,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我忽然平静了。“我犯下的错,就由我来承担吧。那福罗!我代替小依,把眼睛献给你!!”   先是左眼,食指指头即将触及眼球的瞬间,眼皮就条件反射地紧闭了;但我强忍着狂潮般的思绪,食指用力往上推,硬是将眼皮撑开一条缝,随之中指一扣,碰到了滑溜溜的瞳仁,又一次触电般收手。不,我不这样做的话那福罗不会放过小依的!我咬紧牙根,瞪圆了眼睛,直接就把两根手指戳进了眼皮里。好痛,眼睛好像烧起来了!我发狂地用两根手指往左右眼角深入,才第一次知道眼球原来有那么大,眼窝里面有那么深。感觉好像有些松动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整颗眼球突然就滑出了眼眶!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连着,粘粘的眼球挂在我的脸颊上,被我猛然一扯而下,握在手心里。接着是右眼。有了经验后,我麻木得无法思考,右手手指单凭暴力就撬翻了眼皮,果断地向里侧弯入;我把头压得低低的,又是抠挖又是拨弄,顷刻后右眼球也滚了出来!   黑暗。   整个世界都变黑暗了。   现实世界中的我,恐怕也挖出了双眼,就像蔡小依的姐姐那样。   “啊……文晓……文晓!!”   我听到了她的哭声,我弯着嘴角笑,但我心中一片空白。   “那福罗,收下我的眼睛吧。”我摊开双手向前伸去。   “很好。你身为她的根基,主动替她献上眼睛,我就破例一次。接下来——我的信徒,你必须舍弃你的皮囊了!对,我会将你在物质世界里的躯体焚烧殆尽,然后你就可以永远留在美好的精神家园里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你不能杀小依!要杀就杀我吧!!”   我冲着黑暗大喊大叫,忽然间感到一个柔软的身子紧紧地抱住了我。   “已经够了,文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爱你。”   “小依……啊啊——!!”   ……   ……   “回家吧?有点晚了。”   “嗯,走。”   我往身旁一摸索,拿到了我的手杖。她搀扶着我,在这夜风中和缓地散步。   年少的冲动使我在16岁时就变成了盲人。在那一年,我对所有人封闭了自己,包括最亲的父母,谁也不知道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开始振作了,但我没有继续学业,而是到亲戚开的木雕店里学习手艺,一晃就是好几年。现在,我也有了一间小小的店面,里面摆的都是我自己的作品;每当我用手感受木雕的形状时,我总是心静如水,毫无杂念。   虽然是盲人,但年纪大了,父母总免不了要为我张罗亲事,现在认识的她也是之前的相亲对象。愿意和我这样的残疾人在一起的,会是怎样的女人呢?说实话,我也曾经龌龊地想象,她是不是面部有什么缺陷,或者身上有什么隐疾。但事实上她是个好女人,个性既温顺又开朗,和她相处连一丝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十年的盲人生活,令我早已习惯黑暗。我本可以自己回家,不过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一直陪我到家门口。   仍然是我对不起她。因为我的心中其实藏着另一个女人,我真正爱的女人——   蔡小依。   我的世界不是完全黑暗的,蔡小依给了我一半的光明。她在十年前就人间蒸发了,但她既没有上天堂,也没有下地狱,而是停留在我和她的精神世界里。在那里,我们永远都是两个不会长大的女孩,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   每天晚上9点半,就是我离开黑暗世界的时候。我盖上被子,向身为盲人的自己告别。   ……   “文晓!”蔡小依快活地抱住我亲了一口。   “今天我们又要创造什么呢?”   “慢慢想就好啦,你先把睡裙换上!”   “这件又是你的新设计啊……”   “嗯,喜欢吗?”   “说不喜欢的话,你又要强迫我穿那种动物装了……”“哈哈!我最喜欢你这样子了嘛!”   我们不用山盟海誓,因为我们的爱注定是永远的。   (Illusion~匿之封闭之爱~_完)   起点中文网 www.qidian.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