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频道:https://t.me/boluobaohezu 作者不易,请多多支持正版! 仅供内部学习 切勿传出 */ 作者 节操是个好东西 简介 护花铃声响,满城尽银娘。 第一卷:满城尽银娘 1 被活埋的男人 沿着承天府以南的定军河溯流而上,约三十余里,有一片连绵数百里的山林。其间山峦叠嶂,草木繁深。多有虎豹狼虫,栖身而生。更因地势险峻,林瘴可恶,常年也便人迹罕至。犹如一道天然屏障,将西北蛮族与关中盛世隔绝开来。 正值午月,仲夏之时。 层层叠叠的繁茂枝叶,将天空撕扯的支离破碎。骄阳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撒下来眩目的光。蝉鸣之声,聒噪的响彻在这一片古老的山林之中,反而让这天地间,显得更加死气沉沉。 没有一丝风。 一处孤零零的墓碑,杵立在丛生的杂草之间。墓碑上,刻着几个字:李初九之墓。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墓碑后不大的坟包儿,被杂草彻底掩埋。 突然,那坟包儿上的杂草,竟是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颤动的杂草之间,一只满是泥土的手,猛地钻出来。干瘦如柴的手,指关节清晰可辨。那只手上,青筋暴起。一把按住了坟头,猛然用力。周围的杂草和泥土翻过来,一颗人头又从坟包儿里钻出。脏兮兮的满是泥土的一张脸,瘦骨嶙峋。细看之下,是个年轻男子。他紧咬着牙关,又是一用力,整个人才从坟包儿里出来。原本是想要站起来,脚下一软,却又跌倒在地上。 试了一下,到底还是站不起来。他终于放弃。就那么躺在草地上,望着头顶刺眼的光,听着耳鸣一般的蝉鸣,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燥热,嗅着燥热间的草木气息。 片刻,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哈……哈哈哈……”想要放肆的大笑,却终究因为体力不支,声音越来越小。 又休息了一会儿,他试着站起来。一手扶着墓碑,拼尽了全力,终于颤颤巍巍的站着。又是一晃,险些摔倒。待稳住了身形,看一眼墓碑上的字,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上了一副扭曲的愤怒。 三年了! 被活埋了整整三年!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化作白骨了!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涨红了脸,忽然愤然扬起了拳头,照着那墓碑狠狠的砸下来。 啪—— 墓碑安然无恙,有殷红的血,从墓碑和拳头之间缓缓流下来。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诡异扭曲的手腕。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林间。 竟是忘记了,被活埋了三年。没有死掉,已经是侥天之幸。哪里还有剩余的力气,对着墓碑撒气呢。 强忍着手上的剧痛,李初九感觉有些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他兀自咬牙坚持,强撑着身子,试图走出这片荒山野岭。 眼睛感觉都睁不开了,脚下更是踉跄,犹如踩在云端。 被活埋了三年,不吃不喝,消耗太过严重。体内的力量透支到了极限,不仅让自己的身子虚弱到了极致,甚至于脑子也有些混沌,不清不楚的。 不行了。 快撑不住了。 呼…… 不能死! 自己还不能死!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要好好休息一下,要好好的吃上一顿饱饭,要报仇! 脚下忽然一空,李初九暗叫不好。努力睁开眼,眼前的天不是天,地不是地。紧接着,脑袋上忽然一痛,紧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恍惚间,李初九感觉到有人在掐自己的人中。 耳边还有人说话。 “喂!你醒醒……” “大人,如何是好?” “总不至见死不救……” 似是有人将自己抬起,又好似躺在了什么物件之上。 晃晃悠悠,浑浑噩噩。 乱糟糟的,人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自己在哪? 周围又是什么人? “放肆!尔敢!” “臣有何不敢……” “好!好!哈哈哈!嫁给猪狗,都不嫁给他是吧?朕不让你嫁给猪狗!便嫁了你捡来的这个乞丐吧!” …… 李初九是被一口苦涩的汤药呛醒的。 很苦的药,但三年水米未进的他,还是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终于。 终于活过来了。 不仅如此,李初九还发现,就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竟然还成了家,成了大晋正七品御史言官徐阳的丈夫。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李初九努力想要回想一下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之后的事情,可惜,脑子仍旧还有些浑浑噩噩,一时间根本理不清楚。想了一阵儿,竟是晕眩的厉害,干脆继续躺下。 恍恍惚惚间,李初九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一下丫鬟橘子。一直在照顾自己的这个自称橘子的脸蛋儿圆嘟嘟的小女孩儿,是个很体贴细心的婢女。不仅忙前忙后的帮着李初九端药喂饭,今日天色好,甚至还努力将虚弱的不堪行走的李初九,抱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乖巧的橘子,长得很漂亮,只是一头银发,看起来很是奇怪。 即便是少白头,总也不至于这般严重吧,竟是不见一丝黑发。 心下好奇,自然不免询问。 “护花铃声响,满城尽银娘。”橘子竟是念了一句诗,有些好奇的扑闪着大眼睛问李初九,“姑爷莫非不知银娘、异女之事?” “银娘异女?” “三年前,护花铃声在京城响起。满京城的男子,尽皆变成了银发女子。银发女子不是女子,固而称之为异女。银娘的称呼,自是来自这首诗了。姑爷竟是不知此事?莫不是一直遁世而居么?”说话间,天色不早,有些下凉了。橘子便起身,闷哼一声,努力将李初九横抱起来,进了屋。 嗅着橘子发间清香,李初九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出现了短暂的死亡状态。直到重新躺在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橘子帮着自己整理被褥。李初九的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活动:橘子是个男人?! 掖了掖被角,橘子说道,“许是热了些,可姑爷身子虚弱,不敢着凉了。”说罢,坐在一旁的锦凳上,注意到李初九异样的眼神,又道,“姑爷莫非真的一直遁世吗?” “啊……你家大人,莫非……莫非也是异女?” “是呢。”橘子回了一句,之后又秀眉微蹙,“姑爷是嫌弃我们这般异女么?”说着,强笑一声,又道,“不妨事的。大人说了,寻常男女,对我们向来不待见的。我们……早已习惯了的。当日与你成亲,亦是圣上有旨,不得已而为之。待到时机成熟了,大人会向圣上请旨,这婚事,也便作罢了。” 李初九挤出了一丝笑容,张了张嘴,又好似不知说什么才好。沉默片刻,才又故作轻松的说道,“圣上倒也是奇怪,怎么就乱点鸳鸯谱呢?” 听到这个问题,橘子亦是有些哭笑不得。小手似招财猫似的摆了两下,“别提了,此事荒唐的紧。说到底,还是怪我家大人,脾气呦,太执拗了。京城谁不知道雍王的人性,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人却偏偏要去弹劾雍王。一连三天九道折子,终于是惹恼了圣上。罚了大人去西北监工运河工程,可是累得丢了半条命。好不容易熬了三个月,回来半路上,见你小命难保,好心救下了你。回京的时候,刚巧遇到圣上微服出巡。君臣本来言谈甚欢。圣上开了个玩笑,说大人脾气太臭,应该嫁人,最好是嫁给平北将军那般粗汉,才能制得住大人的脾气。”说到此,橘子整个人泄气一般,呼出一口气,又道,“大人本来心情不好,听到此时,又提及雍王祸害良家女子之事。说着说着,脾气上来。当时有好多人在场,圣上颜面尽失。吵到最后,圣上非要将大人许了平北将军。大人自然是怒不可遏,声称嫁给谁都不会嫁给平北将军。” “圣上当然是生气了。”橘子一手掐腰,一手抬起,戟指一旁,一副怒气勃勃的模样。“好!好!哈哈哈!嫁给猪狗,都不嫁给他是吧?朕不让你嫁给猪狗!便嫁了你捡来的这个乞丐吧!”说罢,又赶紧道,“姑爷自不是乞丐,是圣上说的。” 李初九终于算是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看来也就是个寸劲儿,赶上皇上脾气上来,赶上徐阳徐大人就是头犟驴。最后自然就成了人眼下这般状况。 事已至此,也是无脑。况且李初九现在的身体状况很是问题,一只手还处于“残废”状态。真要是离了这徐家的大门,估计真的就要成了乞丐了。而且,说到底,是徐阳救了自己的性命。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话…… 娶了一个异女,自然非是李初九所愿。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儿女情长,甚至不是婚姻大事。而是报仇!而是解决护花铃的事情! “哦,对了。”橘子又道,“原本哦,圣上是要让大人下嫁的。不过后来大概是念及徐家三代为朝廷做的贡献,徐家如今又没了男丁,再加上老夫人驾前拜倒尘埃。圣上最后改口,让姑爷入赘了徐家。” 李初九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是点了点头。 赘婿啊,那还好。 既然当了赘婿,那就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了。只需要专心找仇人,找护花铃,就行了。 2 侍女橘子 “护花铃声响,满城尽银娘。遍地烽烟起,银甲战八方。” ——这首诗的前半句,说的就是三年前在大晋京城发生的一件匪夷所思的诡事。 所谓银娘,即是满头银发的小娘子。所有由男子变身成女子之人,尽皆青春貌美,满头银发。这般女子,世人称之为异女。 据说,那一日,赶上皇帝生辰,正是普天同庆,万国来朝之时。彼时,一阵诡异的铃声,响彻京城。紧接着,京城中的所有男子,转眼就变成了异女。后来,有传闻说,那铃声,来自玄门至宝:护花铃。 传闻而已,从来也都没什么证据来证实。所谓玄门,到底是否存在,也一直存疑。这个相传一直钻研诡异秘术的门派,只存在于传闻野史之中。有人说,玄门,乃是研究奇门诡术的邪恶门派。如同佛门修心,道家养性,精于意而疏于体。沉迷于研究诡秘邪术,对自身武艺的修行浅尝辄止。所以纵然玄门秘术匪夷所思,却也不敌一般习武炼体之人。这也因此导致了玄门最终被名门正道所灭。也有人说玄门精通的是占卜之道,门中高手,算尽天机,可通鬼神。更有甚者,认为玄门中人,尽是飞天遁地的神仙人物……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自古无女子继大统者。”橘子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显然这话是从别处学来的。“恽王以此起兵,攻破京师,国家危在旦夕。幸而原右卫军骁骑将军,现银武营统领关绍带领三千异女兵卒,死守皇宫,血战不退。又有雍王千里驰援,方得剿灭叛贼。天下得以安定。” 勤王护国的忠臣,就算有点儿小过错,皇帝自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御史徐阳屡次三番的想要扳倒雍王,自然是有点儿作死了。 不过,也不知橘子是从哪听来的,说是这雍王原本跟恽王就有仇,一旦恽王做了江山,他雍王也是命不久矣。所以,雍王挥师救驾,只是自保而已。 这种破事儿,李初九也懒得去管。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那个将自己活埋了三年的师兄厉无咎到底在哪。三年前,厉无咎盗取了门派至宝护花铃,来到这京师之地兴风作浪一番,又是所为何来? 脑子是渐渐清楚了,不再浑浑噩噩。只是身体恢复的不快,一直有些病怏怏的样子。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看那样子,一阵风就能吹跑了。橘子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李初九,整天一副生怕李初九忽然暴毙的样子。有一回,李初九闭着眼睛在想事情,橘子喊了一声,他没有听到。橘子可是吓坏了,赶紧推了李初九一下,见他还活着,才松了一口气。 橘子也是个没心眼儿的,竟然直接跟李初九说,“姑爷,你万万要好好活着。万一……万一死了,圣上定会以为是我家大人害了你的性命。毕竟我家大人救了你的性命,你万不可害了她呀。” 李初九觉得好笑,就算不为了救命恩人的小命儿,自己也是要好好活着的。不把活埋三年的仇给报了,死也是不能瞑目的。看一眼橘子撩刘海的习惯动作,李初九忍不住打趣道,“橘子,你以前不是男人么?怎么?三年时间,举止就这么……淑女了?” “男子该当如何呢?”橘子好奇的问,“像大人那样吗?” 这话问的。 你家大人是个啥样儿,我又没见过! 说起来也真是的,到底是自己的新婚妻子,这个徐阳,怎么也不来看看为夫呢?就算是赘婿,那也是你的夫婿好不好。 李初九心中腹诽了一句,也没兴趣跟橘子探讨男人和女人的话题。“橘子,我问你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话说一半,李初九又闭了嘴巴。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这变身之祸是护花铃引起的,而护花铃又在厉无咎手中。那么,厉无咎应该是也难逃变身之祸的。变成了女子的厉无咎,怕是就算面对面站着,自己也认不出来。而且,不管他——不管她到底要干什么,怕也是会改名换姓的。自己问橘子一个小小侍女,怕也是无用。 橘子扑闪着大眼睛,等待着李初九继续问。 李初九却又摇了摇头,看了看外面天色,道,“出去晒晒太阳吧,老是窝在房间里,身体恢复的会很慢。” 橘子赶紧上前,搀扶着李初九。 李初九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活埋三年,消耗了他太多的力量。一时半会儿的,肯定是难以彻底恢复。甚至,李初九怀疑就算是时间长了,恢复了以前的硬朗,怕也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后遗症之类。 阳光有些刺眼,晒一下,竟是头晕目眩。 “姑爷,小心哦。”橘子提醒了一句,放开了李初九,回去去搬椅子。 “嗯。”李初九扶着门框,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天上火辣辣的太阳,又赶紧将视线避开。待橘子将椅子放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扶着李初九坐下。李初九呼出一口气,道,“我在这里静一静,你可以不用在一旁守着了。” “大人让橘子侍候姑爷的,姑爷静养就是,橘子不会吵闹的。” “不用,你自去玩耍吧。”李初九坚持道,“放心,大人怪罪下来,就说是我让你出去的便好。” “嘻,那橘子去玩儿咯。” “去吧去吧。” 看着橘子欢天喜地的跑出跨院儿,李初九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这小丫鬟天真烂漫的,真实年龄,怕是不大。 护花铃造成的变身,可是不分老幼,通通变作妙龄女子的。 又呼出一口气,李初九四下里看了看,没见旁人,这才闭上了眼睛,沉心静气的缓缓吐纳。过了片刻,李初九苍白枯瘦的脸庞上,竟然浮起一丝诡异的红润。紧接着,李初九忽然闷哼一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行啊。 身体实在是太差了,连简单的手段都施展不了啊。 厉无咎啊厉无咎! 你可是害得我好惨啊! 给我等着! 要是不把你的脑袋掰下来当球踢…… 不! 直接宰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你最好是真的变成了女子! 那样的话…… “先奸后杀”这个词,你听说过吗?! 对! 就是这样! 狠狠的羞辱一番,再把你千刀万剐! 抬起手,看一眼干柴似的皮肤,李初九眉头紧蹙,忧心着何时才能恢复。暗暗叹一口气,李初九又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眼,继续吐纳。 3 男人的童心 徐家一门,自大晋建国之初,便入朝为官,从来没有当过大官儿的,也从来没有一个是好下场。晋太祖时,徐阳祖父徐岩当朝骂殿,因太祖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而痛斥太祖七宗罪,被太祖乱棍打死,血染朝堂。晋高宗时,徐岩胞弟徐石上书弹劾当朝皇后,斥其后宫干政,外戚专权,后“因病”死于家中。高宗末年,高宗欲废长立幼,改由太后亲子继承大统。徐阳之父徐忠,披麻戴孝上朝,胆大包天的要给高宗上谥号为“昏”,后斩首于午门。也是因为一个个敢死之臣拼命谏言,最终,高宗废长立幼的想法未能实现。皇长子、太子陈卓顺利登基称帝,年号永贞。 感念于徐家满门忠良,永贞元年,永贞帝赐徐家“金折子”:不论徐家人是位极人臣还是布衣百姓,徐家谏言,可直达天听。不论徐家人因何事上奏,绝不因言获罪! 彼时,便有人觉得永贞帝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永贞六年,徐阳三日九折,弹劾雍王之过。据说,第三日时,简直就把永贞帝气疯了。奏书之中竟然有:帝畏雍王之威,犹如妇畏夫之威。 这是在骂永贞帝是个女人。 永贞帝是变身了,但如同大多异女一般,被指责为“女子”,与辱骂无异。奈何徐阳“金折子”在手,永贞帝才强忍住了将徐阳砍头的怒火。打发她去监工运河,琢磨着徐阳一个文臣,去运河上监工,不累死也要丢了半条命,大概也就老实了。 没成想徐阳命硬,不仅没死,好像还挺精神。在运河工地上指手画脚,好不威风。她不过一个七品御史言官,却把主管运河工程的三品户部侍郎整日里唬的不敢吱声。好不容易工程竣工,徐阳回京,半路上捡了个李初九,赶巧又遇到了永贞帝微服出巡。君臣见面,聊上几句是理所当然的。奈何徐阳又提及了雍王之事。永贞帝不免又想起了徐阳骂她的话,脑洞忽然大开,直接就开始乱点鸳鸯谱。 最后的结果,就是徐阳成亲了。徐家赘婿,是个病怏怏的乞丐。 永贞帝觉得大快人心:你不是骂朕是妇人吗?朕便让你当个真正的妇人! 奉旨成婚的徐阳却没有丝毫的觉悟,成亲之后的这几天里,仍旧忙着到处搜罗证据,准备继续弹劾雍王。 李初九对此十分担心。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这身子骨儿,想要彻底恢复,至少也要将养半年。可看徐阳这作死的劲儿,好像活不过半年。虽然没有入朝为官的经验,但李初九相信,过刚易折。像徐阳这样祖传的“硬汉”性子,在官场上肯定是吃不开的。徐阳要是死了,徐家就剩下了徐阳孤苦无依的老母亲。自己这个便宜女婿,是要自己跑路呢?还是要给丈母娘养老?搞不好徐阳折腾的大了,把自己也给连累了。 “你放心,你我成亲,本就是圣上乱旨。待我寻个圣上心情好的时候,求个情,解除了这婚事,你也便可重获自由身了。”徐阳显然并不是很在意婚事的麻烦,相比于许多刻板的书生,徐阳对于婚事,看得很开。或许,在她眼中,唯有“忠君报国”才是最重要的。 李初九看了徐阳一眼。这个御史大人,长相倒是很精致,就是有点儿古板刻薄的气质。品着徐阳的话,李初九觉得好笑。 就你这还不消停的要弹劾雍王,皇帝能有心情好的时候吗?就算哪天心情不错,看见你这刺儿头,心情肯定又不好了。 “听橘子说,你叫李初九。是初九日出生吗?” “是的。” 徐阳微微一笑,老神在在的点点头,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毕竟,普通老百姓大多没什么学识,给孩子取名,叫个阿猫阿狗的也是常见。以出生之日命名,本也没什么稀奇的。 看了看日头,徐阳道,“你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尽管招呼橘子就行了。”说罢,起身离开。 徐阳步子迈得很大,步速很快。不像是赶路,倒像是习惯。 这样的人,一般都是雷厉风行的急性子。 李初九咳嗽了几声,又抚了一下胸口,顺顺气,闭上眼睛调息。 又过了几日,李初九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一些,至少坐卧行走不是问题了。原本一直伺候在左右的橘子,来的也不勤了,大多时候,都是待在徐阳身边的。橘子原本就是徐阳的侍女,李初九身体不好,才过来伺候他——徐家没什么祖业,徐阳又不过只是个七品言官,俸禄少得可怜,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自不会为了李初九专门买个丫鬟来。 李初九也乐的清净。 一天里,半天在跨院儿的太阳底下调息吐纳,半天硬撑着身子遛遛弯儿。起初只是在徐家不大的后花园里转转,待身体硬朗一些,才出了徐家大门。 徐家并不在内城,而在京郊之地。徐家后面不远,便是定军河。正值仲夏,河畔杨柳依依,景色宜人,倒也是踏青散心的好去处。为了尽快恢复,李初九开始沿着定军河畔散步。开始的时候只是慢慢的散步,后来开始试着小跑。只是,跑不了几步,就会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只是散步,走得远了,也要坐下来休息一阵儿。 虽是外城郊区,却也极为热闹。定军河畔两侧,各有一个渡口,平日里从早到晚,货船不止,客船不断。更常有画舫船舶在河面上游弋,傍晚时分,还有袅袅歌声响起。下游靠近内城位置,被叫做烟花巷的地方,最负盛名。大多纨绔子弟、文人骚客,常年流连于此,乐不知返。亦有文采飞扬者,偶有灵感,作诗留念。 有一句“昔日金戈铁马,今朝寻花问柳。”最是广为人知。说的便是昔日晋太祖在定军河畔围困前朝京师,今日后人在定军河畔寻花问柳。 李初九倒是常来烟花巷,对那些青楼上倚栏而立,一笑百媚生的妙人儿不免也有过想法。毕竟,多少年来,一直跟着师父在深山老林中过日子,都没怎么见过女子。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这般花花世界的美妙,若说没什么妄想,自是不可能。只是囊中羞涩,身子骨儿也感觉撑不住,自也只能作罢。 到底还是要把身子养好,等恢复了实力,再——再找厉无咎报仇!报仇,到底还是李初九心中最惦记的大事。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三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三五个月的隐忍了。 定军河畔的名胜之地,不只有烟花巷,还有望月楼。楼顶吟诗作赋,赏景品月,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情。据说,当今圣上永贞帝,便喜欢微服来此,在这望月楼上斟酌国家大事。 李初九也想着附庸一下风雅,只是身子骨实在是太差,爬不到顶楼。这一日,李初九在烟花巷逛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 经过一个跑江湖卖艺的杂耍场子,看了一阵儿舞刀弄剑的表演,哼着小曲儿离开。也是身子太弱,走了一阵儿,有些乏了,便寻了个僻静阴凉处,坐在一个树桩上休息。 李初九想起刚才那江湖艺人的武艺,心中也是激荡,颇有些向往仗剑天涯的潇洒。不由的起了童心,双手比划了一下,口中念叨着:“接招吧!看我无上绝技!三分归元气!吼!”比划了一下,觉得幼稚可笑,自嘲一笑,起身正欲离开,一眼瞥见就在一旁,竟是不知何时站着两个银发异女。二人身穿锦衣,显然是非富即贵。一人微微低头抬眼,神情冷漠的看过来。一人手执折扇,看着李初九,脸上明显憋着笑。 李初九顿时尴尬不已,脸都红了。 作为一个大男人,竟然干出了刚才那般幼稚的事情,实在是难堪——主要是还被人看了个真切。迟疑了一下,李初九努力挤出一丝笑,想说点儿什么化解下尴尬,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赶紧转身离开。 那手执折扇的异女看着李初九落荒而逃似的狼狈模样,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刚笑出声,又赶紧忍住了。干咳一声,故作威严道,“这人,倒是幼稚好笑的紧。” 旁边那异女颔首道,“是的。” “倒是有些面善,似是在哪见过。” “陛下贵人多忘事,此人乃是徐御史家那位陛下钦点的赘婿。” “噢!是了。哈哈哈!”微服出巡的永贞帝又笑起来,看一眼因为身子太弱,走的也不甚快的李初九的背影,抿嘴道,“三分归元气?呵……徐御史这几天可老实了?” “倒也没有。据说还在忙着搜集雍王的罪证。” 永贞帝有些哭笑不得,“徐家人,还真是硬骨头啊。”又叹气,低声呢喃,“朕岂不知雍王之过,奈何自变身之祸后,天下初定……呵,不知徐御史这几日新婚生活可否愉快。这人嘴毒的紧,背地里定是把朕骂了个狗血淋头。改天去探望一下。关心一下臣子,亦是理所应当。” 4 初九,潜龙勿用 盛世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所有人都知道,当初变身之祸留下的问题,仍旧没有彻底解决。恽王虽然被诛,可如恽王一般,对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心怀觊觎之人,仍然为数不少。 自古无女子继大统者…… 变身,乃天罚!乃天欲伐“卓”…… 天有异象,乃昏君误国…… 这样的借口,很适合起兵造反。 永贞帝陈卓心里很清楚。所以,在一开始,她就发下《罪己诏》,试图安抚民心。更极力推动“护花铃”引起变身之祸的传闻。甚至在朝堂之上,对从来都不问尘世的玄门发出了缉杀令。永贞帝并不能确定变身之祸与玄门有关,但冤枉一个玄门,保住万里江山的稳定,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三年来,隐秘而强大的玄门,自始至终都没能找到。对于玄门,永贞帝掌握的信息极少。甚至这极少的信息,还不知是否准确。相传,玄门有五大高手,分别以《周易》六十四卦之第一卦“乾卦”命名。 乾卦之第一爻:初九,潜龙勿用。 所以,玄门第一高手,名曰:潜龙。 还有传闻说其人与道门祖师李聃同姓,全名即:李潜龙。 三年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般的日子,几乎打垮了永贞帝。幸而乱臣贼子有之,忠君义士亦有之,她陈卓亦非无能之辈。朝堂局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一切,看起来都尘埃落定了——看起来而已。 全国各地,隐患未除。周边小国,虎视眈眈!甚至于后宫之中,也是愁上心头。每每看到皇后那哀怨的眼神,每每听到朝臣关于立太子的谏言,永贞帝都有种想要杀人泄愤的冲动。 她知道这样的暴虐情绪很不好,所以常常会微服出宫散心。看一眼这大好河山,她的心情会好上许多。相较于肃穆的朝堂,言必国家大事的群臣,永贞帝更喜欢这市井的随意,甚至是酒肆里那些粗野汉子的胡扯,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悦耳。 “呼……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说过要去徐御史家里探望的,倒是忘了。”永贞帝忽然就来了兴致,问身边的随从,“你说,徐御史可曾与她的夫婿圆房了?” 似乎永远陪在永贞帝身边的那银发异女一直都是微微低头的姿态,说话的声音也从来都是不高不低,不急不缓。“怕是未曾圆房。” “这可不行。”永贞帝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徐家已经没了男丁,若是不赶紧圆房,续上香火,可如何是好!我大晋,还指望着徐家出力呢。”说到此,又想起自己被群臣劝谏立藩王子嗣为太子的事情,永贞帝心里就有一股子邪火。“这个徐阳!整日里给朕添乱,倒也该让她体会一下朕的苦楚!” “徐御史,总是一片赤诚。” “朕自知晓,只是厌烦的紧。”永贞帝苦笑,“走,去她家瞧瞧。” 徐阳虽是朝廷官员,但俸禄不高,平日也没什么灰色收入,所以家中自然也不算富裕。虽比寻常百姓家强了少许,但比富贵之家,还是差了一大截儿。破旧的大门口,连个门房也没有。永贞帝自也不会受到阻拦,径直进了院落。 扫一眼这普通院落,永贞帝道,“徐卿家倒是清贫的紧啊,好歹也是我大晋七品京官,家宅竟是如此落魄。”言语间,有些唏嘘,也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她是真的希望徐阳的日子过得不好。 正待朝着正房过去,喊了徐阳来训话。忽听得隐约间有小调儿传来。离得远,声音不高,也听不真切。永贞帝心下好奇,寻着那调儿声,来到了一处跨院儿外。 “东边不亮西边亮啊,晒尽残阳我晒忧伤。前夜不忙后夜忙啊,梦完黄金我梦黄粱……” 怪腔怪调儿的,听着十分可笑。 永贞帝听了一阵儿,忍不住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 这是什么调儿,古里古怪,跟个傻子似的。 如此想着,又前行几步,视线穿过那跨院儿月亮门儿,看到了瘫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着眼睛,打着节拍,哼着怪调儿的李初九。 呵,原来是这个蠢货。 想起那“三分归元气”的可笑模样,永贞帝笑着摇头,转身离开。走出不远,刚巧遇到橘子。橘子不认得永贞帝,询问了一下。知是寻徐阳的,以为是徐阳在朝中的朋友,自不敢怠慢,赶紧去书房喊了徐阳。 徐阳正忙着,本想让客人来书房。不过,看一眼最近收集的雍王罪证的资料,也不知来人是谁,自觉不妥。这才起身去见。 待看清永贞帝模样,徐阳大为意外。短暂的呆滞之后,匆匆上前,伏地拜倒,“臣徐阳,参见陛下。” 倒是把一旁的橘子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跟着跪下了。 永贞帝笑了笑,“爱卿平身,此非朝堂,朕又是微服出巡,不必多礼。” 徐阳也没客气,站起身来,又对橘子说道,“橘子,奉茶。”言毕,又对永贞帝道,“皇上,请屋里坐吧。” 待进了屋,永贞帝先是到处看了一眼,这才坐下,道,“卿家好歹是个文人,这待客厅中,怎地连个字画也没有?” 徐阳微微一笑,道:“胸有点墨虚怀谷,壁有字画假斯文。” 这般绵里藏刀、含沙射影的话,竟也敢说。 到底是徐家人,是真不怕死啊。 永贞帝想起了自己御书房里挂着的字画,再看徐阳一脸淡然的模样,忍不住冷哼一声,岔开话题,道:“徐卿家成亲多日,可还习惯?” “一般。” “听说徐卿家成亲时,前来道贺的亲友,没几个啊。” “臣人缘不好,亲眷亦不多。” “也是哈,徐家人丁不旺。啧,自古以来,传宗接代都是大事。徐卿家既然已经成亲,当把香火续延之事,提上日程啊。”永贞帝说着,脸色就郑重起来。“徐家世代忠良,实乃我大晋栋梁!若是没了传承,可如何是好?为了我大晋江山,徐卿家也该努力努力啊!要不这样吧,朕准你一年休沐之期,待徐家有了香火,再继续为朝廷效力吧。” 正说着,橘子端了茶水上来。 永贞帝是喝惯了好茶的,对于一个七品小官儿家的茶水,自然是没什么兴致的。不过既然呈上来了,自也要稍微意思一下。可品了茶水之后,不由的很是意外。“啧,卿家这茶,味道倒是别致的紧。” “一位友人亲自炒制,味道确实不错。圣上若是喜欢,改日臣让那友人精心炒制一些,给圣上送去。” “也好。”永贞帝又品了一口茶,不由的露出笑容。“确实好茶,虽略带苦涩,却又香味醇厚,回味悠长,端的奇妙。” 徐阳见永贞帝心情似乎不错,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圣上,臣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臣恳求圣上收回成命,让臣与那李初九,恢复了自由之身。” 永贞帝虽不知“李初九”其名,却也意识到李初九便是徐阳的赘婿。看一眼徐阳,永贞帝似笑非笑的说道,“卿家何出此言?朕乃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岂可朝令夕改?这般言语,休要再提。唉,朕也是为徐家好,香火传承,万不可断了呀。” 徐阳沉默了一会儿,道:“臣小门小户的,香火之事,算不得大事。倒是圣上您,皇家若是没了传承,这大晋江山,可如何是好。” “你——”永贞帝勃然大怒。 早朝时刚被群臣劝谏立太子,现在又听得徐阳这般言语,自然是怒急攻心。不过,自幼在宫中勾心斗角,登基坐殿后又跟群臣周旋,永贞帝的涵养还是极好的。她隐忍了怒火,冷笑着,咬着牙,道,“徐卿家对我大晋,真是忠心耿耿啊。竟无时无刻不关心着江山社稷。这般忠臣,朕该如何赏你才好呢!” “臣是大晋之民,是圣上之臣。忠君报国!理所应当!无需赏赐!”徐阳虽然耿直,却不是傻子,当然察觉出了永贞帝的盛怒。不过,她是真不怕死的,竟是梗着脖子,丝毫不肯服软。 永贞帝盛怒之下,脸色绯红。即便当初给了徐家“不会因言获罪”的“金折子”,她也是真想把徐阳给斩了。可理智和感情还是告诉她:不能那么干。 当初若非徐阳的父亲拼死上书,保住了自己的太子之位,自己焉能有今日?更何况,徐阳这般“骄横”,亦非“恃宠而骄”。只因她徐家人,都是这么犟驴一般的性子! 虽然很是厌恶,但永贞帝私下里还是跟人说过:“若这朝堂之上,有心怀叵测之辈,那绝对不会是徐家人。” 微微闭眼,忍下怒火。永贞帝道,“卿家拳拳之心,朕知晓的。”说罢,大概是担心自己真的一时上火,把徐阳给斩了,便起身,大踏步离开。 徐阳自是要赶紧恭送永贞帝。 待永贞帝离开,徐阳自去书房继续忙活。橘子得了空闲,去了一趟李初九那里,跟李初九这个姑爷说了刚才的“惊险”之事。 李初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实在是侥幸啊。徐阳这个没情商的,到现在还没有被满门抄斩,真可算是奇迹了。 感慨一番,李初九忽然心生好奇,问橘子,“橘子,圣上……好看不?” 橘子摇头,“没敢细看呢,当时可把橘子吓坏了。啧,不过想来应该是好看的。毕竟,异女都很好看呀。” “倒也是。”李初九臆想了一下入赘皇家的美好生活,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我出去转转。” 每天下午出门转转,成了李初九的习惯。 一是为了健身,好尽快恢复能力。二是为了寻找一点儿蛛丝马迹,试图找到厉无咎和护花铃。眼下,没办法依靠能力寻找线索,自然就只能依靠运气了。每天都去撞一撞,说不准哪天就撞到大运了。 也是合该着李初九走运。 不辞辛苦的到处逛了半个多月的光景,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还是被李初九发现了一丝线索。 瞅着一个字画摊儿前挂着的一幅字,李初九眯着眼睛,精光四射。 他嘴角带着笑,轻声念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厉无咎啊厉无咎。 你大概不知道,这句诗,我只对你说过。 这天下间,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呵呵,老弟,如何?要么?便宜的。”满头银发的异女老板,笑吟吟的跟李初九说着话。 李初九看向那异女老板,怀疑着眼前这异女,是否便是厉无咎。可能性不大,自己认不得现在的厉无咎,厉无咎当是认得自己的。眼前这异女,神情自若,不像是认得自己。而且,厉无咎的能力不俗,当不至于沦落到摆摊儿卖字画活命的地步。“好诗,不知是何人所作?” 5 徐羲和与风雅楼 虽然来这大晋京城已经近月余光景,但李初九还是第一次进入内城。人生地不熟的,绕了好大的圈儿,才算是找到了坐落在城中一角的安平侯府。 安平侯本是前朝军中一个小小的九品陪戎校尉,只因在晋太祖围困前朝京师时,带领一帮小卒,拼死打开了城门,竟是飞上枝头,成了大晋安平侯。熬死了大晋两位君主的安平侯,早已年过九旬。时年更身染重疾,一口气眼看着就提不上来了。偏偏也是巧了,护花铃声响彻京师,眼看着就要咽气闭眼的安平侯,陡然变成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 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便是出自安平侯府。那字画摊主有个朋友,在侯府中做杂役,自是见过这句诗,念给那摊主听了,摊主觉得不错,便写出来售卖。至于这句诗到底是何人所作,便不清楚了。 李初九在安平侯府门口晃荡了好几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安平侯虽然在朝中被文武百官瞧不起,可到底也是大晋的侯爵。侯府之地,绝不是自己一介布衣可以随便擅闯的。也不知自己的那个便宜媳妇徐阳跟安平侯关系如何,能不能“引荐”一下。可惜自己还是徐家赘婿,不然的话,混进侯府里应聘个杂役什么的,总也能慢慢调查那句诗的来历。 一时竟是苦无良策,天色也不早了,李初九便折返回家。 橘子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家门口玩耍,见李初九回来,喜滋滋的喊了一声“姑爷”。李初九笑笑,“怎么没伺候大人啊。” “大人不在府中呢。”橘子道。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么?” “没呢,好像是去户部侍郎大人家里了,大概是要在那用晚膳的。” 李初九随口答应一声,对徐阳的“官场琐事”,也没什么追问的兴趣。想了想,又看似随意的说道:“今日里去了内城闲逛,听闻了一些趣事。跟那安平侯有关的。说是安平侯原本就快死了,刚巧赶上了变身之祸。” “嘻嘻,是呐。这事儿,橘子也是知道的。”橘子笑道,“当时安平侯的子孙,都去了外地游玩。安平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自然只能留在家里。现如今,年轻貌美的安平侯,有个年过七旬的儿子,还有两个四五十岁的孙子,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呃,哈哈,确实好笑。”李初九道,“你倒是很了解啊,咱家大人,跟安平侯很熟吗?” 橘子摇头,“这般趣事,京城中人,大多都是知道的。啧,大人跟安平侯,不仅不熟,关系还很僵呢。噫,姑爷你是不知道,大人最是刚正不阿,对安平侯那般卖国求荣之辈,十分瞧不起的。早年间,曾经当众羞辱安平侯,差点儿把安平侯气死。” 李初九脸色僵硬了一下,道,“这样啊,呵呵。我有些累了,回去休息了。”说着,朝着自己居住的跨院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暗骂。 徐阳啊徐阳,你可真是好人性啊。 原本还指望借着你这御史的身份,在京城里的日子会好混一点儿。可如今怎么感觉,早晚要被你坑了呢? 当然了,禀性耿直,嫉恶如仇,这也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为夫不与你计较。可你到底是我李初九的媳妇,这么多日了,怎么也不来尽一尽为人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呢?虽然你是异女,不过为夫一向胸怀宽广…… 好吧。 儿女之事,都不重要。自己的身子也还太虚弱,经不起折腾。 还是想想怎么调查一下安平侯府中那句诗的来历吧。 便宜媳妇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另寻他法。 李初九走了一天,也确实累了。躺倒在床上,苦苦思索起来:直接搭讪安平侯肯定不合适,跟侯府的杂役下人接触呢?又怕是白费功夫。万一自己接触的那下人并不知道那诗句的来历,真就是白折腾了。所以,还是直接接触安平侯最是保险。 可玩儿花花肠子这种事儿,李初九并不擅长。毕竟,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像铁憨憨二师兄那样好骗。当年,跟自己关系最好的,莫过于二师兄荆十八了。可惜,二师兄因为自己的几句胡言乱语,跑了…… 哀伤一阵,李初九又开始思索良策,可惜他不善算计,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熬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内城安平侯府外,打算“伺机而动”。 大晌午的,天气酷热。 李初九热了一头的汗,看着冷冷清清的侯府大门口,渐渐失去了耐性,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四下里打量一番,看到一处茶棚。茶棚里,似乎有个说书先生正在唠叨。也是闲极无聊,便走了过去。囊中羞涩,没钱喝茶,自只能蹲在茶棚一角,听那说书先生讲故事。 那银发长衫的说书先生,说的竟是与玄门有关的故事。李初九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儿,只是觉得好笑。 虽说都是胡乱编排,不过闲来无聊,听着倒也有趣。 啪—— 说书先生拍了一下醒目,朗声道,“你们猜来者何人?啧啧,此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眼若铜铃,口似悬河!要说此人来历,那是端的不凡!真名实姓,江湖中无人知晓。只知其乃玄门第二高手。乾卦第二爻:九二,见龙在田!正是潜龙的师弟,见龙真人是也……” 李初九靠着茶棚角落的立柱席地而坐,望着万里晴空,回想起当初在山中修行时的日子,不由的心中凄苦。那草长莺飞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思绪恍惚,一晃竟是过了许久。耳畔又听得一声醒目之声,李初九回过神来,才发现茶棚下的听客,却是多了不少。普通大众,对这玄奇古怪的故事,倒是极感兴趣。只听得那人群围拢之中,说书先生脆声声的说道:“这狐仙当真是不知死活!竟然试图勾引潜龙真人!潜龙真人是何等修为,定力又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山中修行千年!何曾动过邪念……” 李初九挠了挠头,琢磨着这“潜龙真人”,莫非就是自己? 邪念这东西…… 连个女人影子都没有的深山老林里,想动邪念,那也要有得动啊! 还修行千年?真当玄门中人都是神仙啊? 一千年不碰女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初九觉得自己十分有做一个人渣的潜质,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能有这种想法,看起来好像很无耻。但李初九觉得,很多人应该都有这种想法,也都一直没有机会。所以,换个角度想一想,自己能坦然面对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暗地里不知廉耻的自夸着,再看一眼冷冷清清的侯府大门口,李初九叹一口气。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看来是没什么戏唱了。正准备起身回家,却忽见侯府大门内走出一主一仆来。那主人身穿锦衣,银发星眸。门房见之,躬身行礼。离得甚远,倒是听不清门房对她如何称呼。 不过,大概率应该是安平侯本人了! 心念一动,李初九起身,悄然跟了上去。 听到主仆二人对话,李初九确定了安平侯的身份。只是不知这天色已晚,安平侯此时出门,是要去做什么。 一路跟着安平侯,竟是出了内城。再往前行不远,便是烟花巷了。 李初九心中计较:这安平侯原来是个老不正经的东西么?九旬高寿了,还来这种地方消遣? 此时天色将晚,一路之上,倒是有不少行人朝着烟花巷而去。有浑身铜臭的商贾,有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更有一些官员,着了便服,约一帮好友,谈笑风生。 魏晋风流,世人皆知。 自前朝伊始,《世说新语》言:“真名士自风流。”清谈、放诞、山水、酒,“名士”气质,自此定调。世人沽名,趋“名士”之风若鹜。值大晋崛起,南北安定,天下无战事。盛世之下,名士之风更甚。 或清俊通脱,或醉生梦死,或放达出格,或清谈空论。更有“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之论。 便因这“名士”之风,烟花之所,亦非贱地。烟花女子,亦非常人。但凡能在这烟花巷内站得住脚的女子,无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更有甚者,堪称才女佳人。偶得诗词,竟而传诵一时,亦属平常。倘若只会那敦伦苟合、入巷云雨之事,却是只配在那河对岸的腌臜龌龊之所,伺候那些泥腿苦力、邋遢粗汉罢了。 却不知是否因这名士之风的影响,魏晋以来,男子多喜清秀俊雅之貌。故而男子抹粉画眉,精致如女子,亦十分常见。大概亦因为这般风气,魏晋女子,便稍显强势许多。胭脂虎女、河东狮吼之类,常有闻之。比如这烟花巷中,便常常有男子与友人、艺伎清谈畅饮之际,家中妻子悍然而来。 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当朝户部尚书被妻子揪着耳朵离开烟花巷的轶事了。据闻,第二日,朝中群臣试图取笑户部尚书,就连当时的皇帝晋高宗都想看户部尚书的笑话时,户部尚书确是神态自若,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架势。说了一句“家有悍妻,后院何忧?自家即安,可以安天下。” 户部尚书的意思很简单:家中有一位强悍的妻子打理,自然不需要我来操心了。那样的话,我便有空来治理天下间的琐事了。 一时间,“尚书悍妻”竟成美谈。至于那朝堂上冠冕堂皇的户部尚书回家之后是否跪了搓衣板,倒也没有人去在意了。 这般趣事,初涉尘世不久的李初九,自是不会知晓。就连这魏晋风度,亦知之甚少。 此间,几位仕人士子正在谈着“尚书悍妻”的趣事,安平侯来了。彼此抱拳见礼,聊了几句,也便落座。这群人,或是前朝降臣,或是降臣之后,具是生活安逸,却又郁郁不得志,甚而遭逢变身之祸的异女。聚在一起,倒也聊得畅快。只是,聊上几句,忽见二楼一间房中,走出来几人。安平侯一眼看去,脸色便有些难堪了。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出门没看黄历,烟花巷那么大,怎么就偏偏遇到了她! 那几人之中,有个安平侯的对头,便是七品御史徐阳了。 徐阳自也看到了安平侯诸人,眉头一蹙,脸上明显尽是不屑。对于这班卖国求荣之辈,徐阳从来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因着瞧不起,自也懒得理会这班人。前面同行之人聊得畅快,徐阳也不吱声。她不喜欢这种地方,亦不喜欢清谈之风。对那些迎人卖笑,故作清雅的烟花女子,更是反感至极。只是今日实在是有事求人,不得不来。 出得这“风雅楼”,远离了那靡靡之音,徐阳不由的大松一口气。正待跟同行之人道别回家,却一眼瞥见了不远处的李初九。 李初九瞪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徐阳。 确实,不过是形式婚姻,并没有夫妻之实,更没什么夫妻感情。 但问题是! 你徐阳好歹也是我李初九的妻子好不好! 不求你贤良淑德,至少也不该来这种地方吧?就算你是异女,就算你跟那些风尘女子也办不出什么事儿来!可到底是不妥吧?! 李初九感觉自己头上绿的发慌,心里更憋着一股子火气。他阴沉着脸,缓缓走向徐阳。 与徐阳同行几人,正相互道别,亦要跟徐阳道别,注意到徐阳脸色异常,循着徐阳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李初九。 她们与徐阳关系不算甚好,但徐阳成亲之时,也到了场,自是认得李初九。 “呦,这不是李官人么。”一个异女喝了酒,脸色红扑扑的跟李初九打招呼。 在前朝时,“官人”一词,是那些士大夫对没有当官,亦非书生,却又有一定身份的男子的一种雅称。到了晋国,“官人”的称呼逐渐大众化,亦有了“客官”、“大官人”、“新郎官儿”之类。 李初九不理那人,径直走到了徐阳面前,盯着徐阳的眼睛。李初九忽然说道,“啧,成亲多日,竟还不知你的字呢。” 徐阳不解,呆了呆,还是回道,“我字羲和。” “徐羲和!”李初九咬着牙,念出徐阳的名字,“你今日玩的可痛快啊?!” 徐阳面色通红,尴尬极了。 她也觉得,名义上,自己到底也是李初九的妻子。妻子“狎妓”,被夫婿撞了个正着——好像真的很不好啊!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做自己是丈夫,遇到妻子这般,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肯定也是要自觉面上无光,气个半死。 李初九愤然转身,大踏步离开。 徐阳错愕片刻,又迟疑了一下,冲着众人羞臊的一拱手,快步朝着李初九追了上去。徐阳是朝廷命官,李初九不过一个乞丐。身份悬殊极大。但徐阳此人,从来都是讲理的。自己理亏于人,自是要赶紧道歉才好。更何况,耿直较真之人,最是不喜被人冤枉。徐阳虽然进了风雅楼,却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如今被冤枉了,定是要跟李初九解释清楚才罢休。 徐阳的几位同伴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一人忽道:“徐阳和徐羲和,有何不同?” 另一人看向说话那人,想了想,恍悟道,“似乎愤怒之际,念出三个字来,比念出两个字更解恨啊。” “有吗?” “你品品,细品之。” “果然,是何道理?” “不然,我觉得还是两个字更解恨。”另一人打趣道。 众人哄然大笑,之后再次道别,各自散去。唯留下一个身材微胖的异女,看着徐阳离去的方向,咂舌叹气。 又仆役赶来马车,“大人,回吧。” “嗯。”那异女应了一声,上了马车,又想起徐阳托付自己的事情,不由的有些发愁。朝中谁人不知,圣上乱点鸳鸯谱,就是为了整一整徐阳的。如今徐阳托自己跟圣上求情,免了婚事。自己又该如何开口呢? 提吧,希望不大,搞不好还要惹了圣怒。不提吧,又有点儿对不起人。毕竟在风雅楼中,自己脑子一热,夸下了海口。而且——徐阳这小子,说好听点儿是嫉恶如仇,说难听点儿,那就是心眼儿小!真不帮她办事儿,怕是得罪了她。虽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儿,可那“金折子”太狠,犟驴性子也不好招惹。 【注:架空文,背景设定与史实无关。有魏晋之风,有汉唐之气,有明清之迹。请读者悉知。】 6 安平侯的阴谋 错即是错,对即是对。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徐阳一直都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是。 既然是自己错了,那道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追上李初九,徐阳直接说道,“这件事情,是我错了。为人妻者,来这烟花之地,属实不该。” “呵……”李初九发出一声压抑的笑声,“也没什么,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早晚也是要分开的。我只是……只是觉得……唉,无所谓了。”稍稍冷静下来,李初九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自己生气,不是因为吃醋,不是因为伤心。毕竟,跟徐阳本就没什么感情,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夫妻”。生气,只是因为觉得头上太绿,颜面尽失罢了。 徐阳忽然紧走两步,拦在了李初九面前。一脸正色道,“我去风雅楼,只是有事要请托户部侍郎。也只是清谈饮酒,并未做别的事情。虽是如此,终究是我没有顾及你的颜面,是我错了。”说着,竟是抱拳拱手,“原谅则个。” 李初九看着面前的徐阳,“咳,行吧,我就是一时想不开,呵呵。”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李初九赶紧岔开话题,“你托户部侍郎做啥啊?” 徐阳跟着李初九一起回家,边走边道:“还不就是你我婚事,如今已经过去了许多时日,想来圣上已经消气了。我想请托户部侍郎在圣上面前帮我们请求。唉,我惹怒了圣上,却连累于你,实在是抱歉。” 李初九挠了挠头,笑道,“不至于道歉,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说了,你救了我性命,我以身相许……哈哈,也没什么。” 徐阳闻言,微微一怔,之后哈哈一笑。又看了看李初九,见他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虽然仍旧瘦弱不堪,但总比初见时更像个活人了。“你的身子,恢复的不错。说来好笑,这么久了,却对你知之甚少啊。” “哈,我这人简单的很。”李初九道,“山野草民一个。嗯,原本是想来京城闯荡一番,不想半路遭了劫匪,才落得差点儿饿死的下场。幸而有你救我,这才苟活至今。” 徐阳眉头微蹙,道:“天下太平日久,匪患恶徒,终未肃清,实乃朝廷之过。明日需参上一本才是。内疾无小患,民生无小事。”又道,“家中还有何人啊?” “没了,就我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唉,你我境遇,相差无几。现如今,我也只老母亲一个亲人了。” 两人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到了家中。跨院与后宅的岔路口,徐阳道,“户部侍郎是两朝元老,圣上面前是说得上话的。她为人圆滑得紧,不像我,开口便要惹了圣怒。想来有她求情,事情也便成了。到时候,还了你自由身。届时,你大概暂时也没什么去处,暂居徐家,也是可以的。” “那先谢过了。” “无妨。”徐阳说罢,拱拱手离开。 看着徐阳背影,李初九轻声笑了笑。 这个徐阳,公事上执拗了一些,人性上也古板许多。不去在意这些的话,倒也是个不错的人——至少,是个极好的官。如果不是还有大事要干,就这么当了徐家赘婿,过一过咸鱼生活,却也不错。 想起心中大事,李初九又开始犯愁。 守了安平侯府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撞上安平侯外出,却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说来也是奇怪,厉无咎能力不俗,真若是想在这大晋京师图谋富贵,也该去结交有权有势的大官儿吧?安平侯一个没什么权力,又没什么背景,更没什么前途的前朝降臣,是如何跟厉无咎“有牵连”的? 还是说,安平侯只是偶然得了厉无咎的诗句? 愁了一晚,李初九不甘心。第二天一大早,又出了门。现在,那句诗,是寻找厉无咎的唯一线索,李初九不想放弃。 他身子太弱,走的不快。待进了内城,已经过了小半晌。正要朝着安平侯府而去,迎面却看到一人,登时愣了。 来人竟是安平侯,跟在她身侧的,还是昨日里那个异女仆人。 安平侯倒是没注意到李初九,依旧带着仆人前行。那仆人看到李初九,忽然跟安平侯低语一句。安平侯微微一怔,看向李初九。之后竟是面带微笑的迎了上来。“这位官人,看着面善,你我是否在哪里见过?” 李初九大为意外。 愁了许久,正不知如何接近安平侯,安平侯竟是主动“上钩”了?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啊。 嘶…… 莫非是自己长得太帅,这安平侯对自己起了“歹念”? 倒是有可能啊。 九旬异女,还去风雅楼那种地方消遣,足以说明这个安平侯不是什么好胚子。见色起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心念急转,李初九正琢磨着如何应对,却又见那安平侯露出一抹恍悟神色。安平侯道,“是了,阁下是徐御史家的赘婿吧?” “啊,是的。在下李初九。” “哎呀,竟真是李官人。”安平侯一脸惊喜,笑道,“在下王鹏。徐大人为民请命,为官清廉,在下慕名久已。一直想结交徐大人,可惜在下一介商贾,一直没有机会呐。” 安平侯身边,那异女仆人听到“王鹏”的名字,露出一抹惊讶神色。李初九亦是微微一愣,心说安平侯不是姓周吗? 这小子,报了个假名字,是怎么个意思? 另外,你跟徐阳不是有仇怨吗?还想结交徐阳? 这事儿啊,透着玄乎。 不过刚好,你或许没安好心,我亦有些想法。“呵,原来是王兄,幸会,幸会。” 看着李初九,安平侯唏嘘道,“相遇即是缘,李官人若是不弃,我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喝点儿酒水,如何?” “哎呀,阁下盛情,那个……难却啊。”李初九想拽拽文,奈何学问实在是有限,憋出了个古怪说辞。 安平侯哈哈一笑,道,“请。” 李初九跟着安平侯进了附近一家酒肆,二楼雅间坐下闲聊。安平侯告诉李初九,说她是一个布匹商人,生意不算好,日子过的清闲。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能与李初九相识,真是“三生有幸”。更是极力夸赞徐阳,言语间简直就是徐阳的脑残粉。 吃吃喝喝,竟是过了一个时辰。安平侯借口时候不早,跟李初九约了明日在望月楼上相会,便道别离开。 出了酒肆,安平侯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冷笑一声,对身边异女仆人说道,“王鹏,回家将我珍藏的醉八仙拿出来,明日里我要用。”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一介赘婿,醉酒之后,与那烟花女子敦伦苟且,彻夜不归。啧啧,你说,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徐阳是不是要气死了?怒极休夫,理所当然。只是,这婚事,是圣上钦点!没有圣上的旨意,她是不能休夫的!圣上厌她,定也不会同意她休夫。啧啧啧,想想就痛快!哈哈哈!” “定是如此。”那仆人王鹏笑道,“侯爷好算计。” “呵,此事若成,你的功劳也是有的。若非你认出李初九,侯爷我也不会临时生出这般主意来。” 昨日里,安平侯去风雅楼饮酒,王鹏在外面候着,刚巧撞上了徐阳跟李初九的“尴尬”偶遇,故而认得李初九。也是因为她将这般“趣事”说予了安平侯,安平侯才想出了整治徐阳的妙计。 “为侯爷效力,是小的该做的。” 安平侯又笑起来,道,“徐阳呀徐阳,也是可怜呐。被圣上钦点了乞丐做赘婿也就罢了。偏偏这乞丐骨瘦如柴,病怏怏的,长得亦奇丑无比。怕是床笫之间,徐大人憋屈的紧呐。哈哈哈。” 王鹏猥琐一笑,心说那李初九长相虽然一般,却也绝不至于“奇丑无比”。口中却道:“侯爷说的是。” “嘶,你说,要是在醉八仙里,加点儿‘欲仙散’,徐家赘婿醉酒烟花巷,敦伦过度而毙的话……徐阳是不是……算了。”安平侯觉得,害人性命这种事,还是算了。也不仅仅因为狠不下心,主要也还是担心万一东窗事发,事情就麻烦了。自己年纪大了,诸事无谓。可家中还有老儿老孙,日子总是要过的,连累了他们,总是不好。 主仆二人心情都不错,说说笑笑的回了侯府。 酒肆二楼雅间里,李初九端着酒杯,抿一口酒,看着那安平侯离去的背影,眉眼微蹙。他敏弱的察觉到,这个安平侯,没安什么好心呐。 说不得,明日里自己还是要将计就计,去一趟望月楼。 到时候,先不管安平侯意欲何为,把那句诗念出来,套一套安平侯的话,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忽然又想起了安平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阴险,李初九捏了捏下巴,竟是有些回味悠长之感。 说起来,夫妻之间,应当同仇敌忾。 自己是不是该帮一帮那个便宜媳妇,拿下安平侯,给她出出气呢?不管怎么说,在徐家包吃包住的,要是不干点儿活,似乎也不合适。 一眼瞥见瘦骨嶙峋的手指,李初九又有些丧气。 就自己现在这病怏怏的身板儿,死在床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大仇未报!焉能沉迷女色?! 李初九暗暗自责。 每日三省吾身的好习惯,他保持的倒是极好。 忽然又想起当初在山上的生活。犹记得厉无咎那混蛋取笑自己的话,“养成这样的好习惯,得益于你每日都有当‘省’之处。” 《周易·乾》第三爻: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释义:君子白天勤勉努力,夜晚又十分警惕,即便身处危险境地,也没有灾难。 厉无咎,就是这样一个人。 作为玄门大师兄,论及勤奋努力,论及小心谨慎,厉无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哼! 又如何? 当初若非自己心慈手软,被活埋三年的人,该是她! 李初九痛定思痛的反省了一下当初的妇人之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下楼。 明日从安平侯口中套话,说不准便能得知厉无咎的下落,报仇之日不远矣。李初九闲庭信步的溜达着,心情很好,忍不住又哼起了小调儿。 “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在那深夜酒吧,哪管它是真是假……来左边儿跟我一起画个龙。在你右边儿画一道彩虹。来左边儿跟我一起画彩虹,在你右边儿再画个龙……”一边唱着,还一边情不自禁的乱比划。至于旁人的古怪注目,他也浑不在意。 路边一个玉器摊位前,永贞帝放下手中的玉瓶,循着那古怪曲调看过去。认出李初九,竟是忍不住叹一口气,对身边那个常伴左右的随从说道,“徐阳虽然性子讨厌,却忠心为国。得了这么一个白痴赘婿,确实有些委屈了。”言语间,显然有些后悔了当初一时脑子发热办下的事情来。 “是。”那随从一直惜字如金。 正此时,一个银发劲装的异女步履匆匆的走来,待到了永贞帝近前,略一施礼,低声言道,“徐阳等三位御史,在雍和粮仓被雍王的人扣下了。” 永贞帝星眸一凛,闷哼一声,道,“朕……吾错了啊!当初真该让徐阳嫁了平北将军那个暴虐莽夫才对!妇人之仁!当真要不得!” 早年间,只因一件琐碎,原平北都督用军棍打死了发妻。其暴虐人性,世人皆知。也是因此,多少年来一直没能续弦。永贞帝觉得,如果徐阳真的嫁了因罪降职的平北将军,说不准现在已经被打死了——那是肯定的。毕竟,徐阳曾经不止一次的要求严惩平北将军杀妻之罪。 那样的话,多好啊。 7 君臣,恩怨 私自扣押朝廷官员,自然是有违法度的,哪怕干这事儿的是雍王这般的皇室贵族。永贞帝心中愤懑,不只对鲁莽妄为的徐阳等三位御史,更是对目无法度的雍王。 站在人流如织的京城街道上,永贞帝望着雍州方向,沉吟良久,低声呢喃,“心头大患!”说罢,转身回宫。 她没有着人处理徐阳等人被雍王扣押的事情,甚至好似并不知晓此事一般。是想让徐阳吃点儿苦头,还是想作壁上观,看看雍王到底能过分到何种地步?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帝王心术,无从得知。 进了皇宫,永贞帝来到御书房,站在一幅堪舆图前,看着大晋万里江山,视线落在雍州处,静静无语。 桌前坐下,取出徐阳弹劾雍王的一本本折子,永贞帝随手翻开一本,俏生生的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怒容。 “强抢民女……结党营私……谋害朝廷命官……”永贞帝看着折子上的一条条罪状,微微闭上眼。 现如今,又多了一条:倒卖军粮。 这一切,永贞帝早已知晓,也早已开始在雍州及雍州附近布局,只待寻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举将雍王拿下。 计划算不上很完美,但绝对稳妥。 可恨徐阳这个莽夫,以为自己是忠君报国,实际上却是打草惊蛇! 永贞帝心绪烦乱,算是恨透了徐阳。 心情不好,午膳都没吃什么。又在书房里熬了一下午,晚上时候,内侍禀告,说是皇后求见。永贞帝心中又是一阵烦乱。想起皇后那哀怨的眼神,胸口便好似有一块巨石,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 “告诉皇后,朕乏了,就不去她那里了。” 手肘搭着桌子,扶着额头。又看到了今日早上吏部尚书的折子。 “雍王世子,德才兼备,勤勉仁孝。嘉王世子,温恭贤良,文武双全。皆立储之佳选……”回想着折子上的话,永贞帝感觉有些头痛,感觉很累。 想休息,却又并无困意。 走出御书房,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忽然就想起了一个古怪的曲调和粗俗的词:东边不亮西边亮啊,晒尽残阳我晒忧伤。前夜不忙后夜忙啊,梦完黄金我梦黄粱…… 永贞帝轻声吟唱了两句,后面的,就记不得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骨瘦如柴,又幼稚可笑的家伙,脸上竟是浮现出一丝笑意。 唉…… 竟是有些羡慕那乞丐的日子。 天下人觊觎皇位的高高在上,可又有几人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痛苦呢? 心绪太重,睡眠不好,但翌日早朝之上,面对群臣,永贞帝的精神极好。看着殿前百官,听着正在奏事的官员抑扬顿挫的话,永贞帝的嘴角一直带着笑。 “……吾皇文治武功,前无古人!大晋幸甚!百姓幸甚!臣,幸甚!”一通辞藻华丽的夸赞,终于算是说完了。 永贞帝面带笑容,点头道,“得诸位良臣辅佐,朕亦幸甚呐。” 这时,户部侍郎横跨一步,出班见礼。“圣上洪福,西北运河已经畅通,百姓得益,商贾得益。更打通西北要道,连贯中西。此,实乃造福万世之举。臣替西北百姓,谢圣上隆恩。” 永贞帝又是大笑,“刘卿家督造运河有功,朕知晓的。” “臣不敢居功。”刘侍郎道,“督造运河之事,臣出力甚微。许多事情,都是徐阳徐御史之功。” “哦?”永贞帝似笑非笑,道,“倒是稀罕了啊。我可是记得,徐阳当初可是没少跟你争吵,甚至还弹劾了你。你不记恨她,反而替她说好话?” “呵呵,徐羲和此人,就是这样,对事不对人。臣却有不足之处,她秉公弹劾,臣不敢记恨。说起来……”刘侍郎又是一笑,“这满朝文武百官,没有被她弹劾过的,可是不多。” 永贞帝大笑,百官也跟着大笑。 朝堂之上,一片欢腾。 刘侍郎觉得时机不错,赶紧又道,“圣上明见万里,徐羲和其人,虽然有时十分可恶,但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大概是没有人会质疑的。” 永贞帝眯着眼睛,看着颔首奏事的刘侍郎,道,“刘爱卿此言不虚。” “臣以为,徐家世代忠良,是有个很重要的原因的。” “哦?”永贞帝似是好奇,“说来听听。” “据臣所知,徐阳祖父徐岩,原本只是个浪荡子,终日游手好闲,不习文武。后娶妻生子,竟是忽的发愤图强,考了功名。徐岩胞弟徐石,原本胆怯懦弱,后迎娶将门虎女,竟而也有了其兄风范。徐阳之父徐忠,在背棺上朝之后,家中便挂了白,徐忠妻子段氏,更是早早布下灵堂。后徐忠被斩,段氏亲赴刑场,替徐忠收尸。圣上登基,感念徐家忠良,欲赐段氏‘敕命夫人’,段氏却言‘无功不受’,更求了恩典,请独子为国言事。”说着,刘侍郎眼眶红了。 永贞帝呼出一口气,也是心情激荡。 刘侍郎继续说道,“臣以为,男子娶妻求贤,此乃古训,至理也。徐阳赘婿,不过一山野村夫,目不识丁,粗俗不堪,绝非良配。臣祈皇恩浩荡,罢了这桩婚事吧。” 永贞帝微微一笑,盯着刘侍郎,心中对这个户部侍郎的观感,却是稍有改变。原本,她以为刘侍郎是个老实巴交的家伙。堂堂三品大员,在运河工程上,能被一个七品御史唬的不敢吱声,也是无能之辈。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个刘侍郎,心眼儿也是多得很呐。 没有不透风的墙。 雍王的罪业,群臣自是知晓。雍王扣押徐阳的事情,大概也都知道了。可眼下雍王势大,自己这个皇帝,也没有摆出要对付雍王的态度。所以,没有人敢跟徐阳一样不怕死的弹劾雍王。 不敢弹劾,亦不敢公然依附雍王。 毕竟,万一哪天雍王倒了,依附雍王之人,也要跟着倒霉。 左右逢源,才是朝堂上这些狐狸们所信奉的“为官之道”。 就好像吏部尚书昨日里的那个折子,提了雍王世子,像是在对雍王示好。也提了嘉王世子,看起来又像是秉公处事。 一个个的,都是老狐狸! 再比如眼前这个刘侍郎,在这个时候,拿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对徐阳示好,又不得罪雍王——其中妙处,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心中思量着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永贞帝面带笑容,心里却是恨的牙痒。 跟这帮老狐狸打交道,是真累啊! 吏部尚书出班进言,“刘侍郎所言极是,请圣上收回成命。” 大理寺卿亦言道:“臣附议。自古以来,男子娶了恶妻,必……” “行了!”永贞帝忽然打断了大理寺卿的“附议”,面如沉水,扫一眼群臣,冷声道,“朕乃九五之尊!一言既出,岂可反复!哼!朕觉得,徐阳和那李初九,恩爱的很呐!”说罢,仿佛犹不解恨,“再有敢言徐阳婚事者!朕定重则!”后拂袖而去。 出了朝堂,回到御书房,永贞帝稍稍冷静了下来。 自登基以来,她很少当朝动怒,更很少把事情做绝,把话说绝。她一直认为,世事无绝对。把事情做绝,把话说绝,总是不好的。显得太武断。 今日因为群臣的“狡猾可恶”,又动了怒,“连累”了徐阳。想来以后是没有人敢替徐阳的婚事说话了。 也好,耳根算是清净了。 冷静一阵儿,忽然又想起当初自己赐给徐家“金折子”的事情来。记得当初坊间有传言,说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的,没有错。 赐“金折子”,就好比是把话说绝了,让自己想收拾徐阳,都有点儿不顺手了。也让徐阳这家伙变本加厉的“敢言事”了。 所以啊,吃一堑,长一智。 以后这种武断的给自己堵后路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不过这次,倒也无妨。 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应该是不至于的。 让徐阳一辈子守着一个干瘦愚蠢的乞丐过日子,也挺解恨的。 翻了翻折子,心情还是烦躁的厉害。 永贞帝起身,对常伴左右的异女随从道,“走吧,出宫。散散心。” “是。” “嗯……去望月楼吧。” 望月楼,绝对算是京畿之地的名胜所在了。 坐在望月楼上,望一眼定军河两侧的繁华盛世,绝对是一种享受。若是再有美酒佳肴,歌舞助兴,自是更妙了。 “这醉八仙,可是世间佳酿。”安平侯以“王鹏”的身份,亲自给李初九斟酒。“今日与李官人,定要不醉不归。” 李初九脸上带着笑,瞅一眼安平侯那漂亮又阴险的模样,竟是觉得有些喜庆。李初九乐呵呵的说道,“定要如此。”尝了酒,更是赞不绝口。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提及诗词歌赋。李初九道,“前几日,我在内城闲逛,偶遇一个书画摊。那摊主有幅字,字上诗句,极好。” “哦?说来听听?”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李初九笑问,“如何?” 安平侯一愣,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一句。” “你知道的?” “哈哈,自是知晓。我书房的墙壁上,便这么一句诗。” “哦?原来阁下竟有如此诗才。在下真是佩服啊。” “哈哈,李官人说笑了,说笑了。我一介武夫……”安平侯话说一半,赶紧改口,“咳,一介商贾,打小没上过私塾,字儿都不识得几个,哪里会吟诗作赋啊。”喝一口酒,安平侯又道,“嗯,大概是两年前,我去雍王府拜会雍王。这句诗,是她所作,我虽然不通文墨,却觉得极好,就着人抄录了,挂在家里。” 李初九愣了一下,又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来来来,喝酒。” 雍王么…… 这个当朝重臣,徐阳试图扳倒的勋贵,李初九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李初九认为,雍王不会是厉无咎。所以,这句诗,自然也不是雍王所作。 这就有些麻烦了。 一个小小的安平侯,想要接触套话,都不容易。雍王位高权重的,又跟徐阳“有仇”。自然是更不好办了。 这可如何是好。 另外——安平侯不过是一介降臣,无权无势,也没什么前途,怎么就跟雍王勾搭上了?她大概是图雍王这个靠山,雍王又图她什么? 心中思量着,李初九又道,“雍王真是大才啊,竟是能做出这般诗句来。了不起。” 安平侯笑道,“雍王文武全才,自是了不起。”说着,看一眼李初九的脸色,心中暗付:这李初九的酒量可以啊。醉八仙烈的很,已经饮了两杯,竟是面不改色。 不爽! 当初在军中,自己的酒量,无人能及。 就不信灌不醉一个瘦弱乞丐! 过了多时,李初九还没怎么着,安平侯却是有些醉醺醺的了。只见安平侯豪饮一杯,之后忽然起身,来到李初九身旁,挨着他坐下。勾着李初九的脖子,说起了她在京城中被人瞧不起的屈辱。说着说着,眼眶竟是红了。 她的身后,异女仆人王鹏见状,暗叫不好,赶紧道,“老爷,您喝多了,咱们回吧。” “回什么回!”安平侯摆摆手,“喝酒自是要尽兴的。你莫要在这里烦我,自行回吧。我跟李兄,还有许多肺腑之言。” 王鹏苦着脸,她跟随安平侯多年,知道安平侯的酒品不咋样,喝多了之后,最喜欢胡乱说话,说到动情处,还会哭得稀里哗啦的。再看李初九泰然自若的样子,之前计划的事情,显然是办不成了。略一沉吟,王鹏贴着安平侯耳畔,低语道,“徐阳。” 安平侯猛然听到徐阳的名字,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 再看近在咫尺的李初九怡然自得的喝酒的模样,又意识到自己正搂着李初九,也挨得太近,立时尴尬不已。放开李初九,往一旁挪了挪,清一下嗓子,道,“哎呀,真是喝多了。李兄酒量可以啊,在下佩服。” 李初九笑道,“还好了,有人说我是千杯不醉。” 千杯不醉? 肯定是吹牛。 安平侯瞥一眼已经所剩无几的坛中酒,想起自己珍藏多年都没舍得喝的醉八仙就这么没了——肉疼啊!“咳,我呀……不行不行,实在是撑不住了。” “既如此,便先回吧。”李初九道,“我也是闲着没事儿,再坐会儿。哦,对了,记得把账结了。我身上没带银子的。” 安平侯挤出一丝笑,离开望月楼。 越想越亏,越想越气。 气的是白白给李初九喝了醉八仙,却什么事儿也没办成。甚至还把自己给灌醉了!作为一个异女,挨李初九那么近,还搂着他——幸好有王鹏提醒,不然的话,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真的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侯爷,这小子未必千杯不醉,但酒量是真的好啊。”王鹏道,“实在是不好对付啊。” 安平侯也是怒极,咬着牙,闷哼一声,依旧有些醉醺醺的说道,“怎么不好对付?算计不成,咱们就来硬的!你赶紧回府,带几个人来。待到无人处,直接揪住那混账暴揍一顿,然后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去!” “呃……” “磨叽什么,赶紧的!”安平侯打了个酒嗝,气道,“早该如此,何必费那弯弯绕!直接收拾徐阳这个朝廷命官,我是不敢。收拾一个乞丐!有何不敢!”说着,脚下虚浮,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8 冲动的后果 永贞三年末,雍王率军勤王,恽王之乱结束,天下安定。相传,当初雍王亲自披挂上阵,身上多处负伤。战乱结束之后,雍王以身上有伤,不宜远行为借口,请赐雍王府邸一座,滞留京师。居住于京师的王爷有很多,但如雍王这般,真正有实力,又自愿留在京师的,没有第二个。 至于雍王为何主动留在京师,李初九并不在意。朝堂风云、尔虞我诈的事情,他是没什么兴趣的。他在意的,是这样一个身份不简单的拥有实权的王爷,即便是远离了她的封地,也绝对不容小觑。以安平侯这么一个小小的降臣侯爵,如何能跟雍王攀得上关系的? 要知道,世人都瞧不起叛徒。像安平侯这样一个降臣,即便是侯爵,在京中的地位,也远不及如徐阳那般的七品御史。堂堂雍王,也绝不应该降了身份结交安平侯。 李初九百思不得其解。 将安平侯留下的醉八仙喝完了,李初九又看了一眼定军河上的风光,见时候不早,便起身下楼。 什么千杯不醉,就是吹牛。到底是喝了太多,坐在那里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走起路来,便有些晃晃悠悠了。再加上身子原本虚弱,下楼的时候,好几次险些跌倒。甚至还差点儿撞上两个刚好上楼的漂亮异女。 隐约间好像听到其中一个异女骂了一句“蠢货”的,李初九也懒得计较。毕竟差点儿撞了人,被骂一句,也是活该。 出了望月楼,李初九哼着小曲儿,沿着定军河畔不急不缓的走着。 日头太毒了,又是郊外所在,路上难得看到人影。河面上吹来的风,好似一股股热浪。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地表上蒸腾的热气。身上的棉麻衣服又太厚实,穿在身上极不舒服。李初九有些怀念裤衩背心儿吹空调的日子了。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李初九正打算寻个阴凉处休息会儿,却忽见迎面走来几人。为首之人,倒是熟人。 安平侯去而复返,除了那异女仆人,还带了四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那俊俏小脸上阴沉沉的笑,明显是来者不善呐。 李初九没吱声,眯着眼睛看着安平侯。 “小子,你可知我真实身份?”安平侯冷声问李初九。 李初九忍不住一笑,看这架势,是要摊牌了啊。“安平侯啊,咋了?” 安平侯一愣,恼羞成怒,再加上酒劲未散,脸红的跟柿子似的。“混账东西!原来你早知我身份!竟还骗我酒喝!当真气死老子了!”说罢,一摆手,“给我打!” 她身后,四个壮汉冲了过来。 李初九瞳孔一收,紧攥了一下拳头,又眉头一蹙,暗暗叹气,之后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他瘦弱不堪,哪里是四个壮汉的对手。直接就被打倒在地上,抱着头,护着脸,像个虾米似的弓着腰忍受着拳打脚踢。 安平侯哈哈大笑。“行了,这小子病怏怏的,打死了也不合适。” 四名壮汉闻言,便住了手。 安平侯又道,“把他的衣服扒光了,扔到烟花巷的大街上去。哈哈哈!” 李初九松开抱着的脑袋,抽着嘴角说道,“有必要吗?” “有必要,哈哈!哎呀,竟是忘记带笔了。王鹏,赶紧去购笔墨,然后在这蠢货背上写下‘徐阳赘婿’四个字,哈哈哈!”安平侯的心情好极了,笑的花枝乱颤。 那四名壮汉也是忍不住笑,朝着李初九扑上来,要扒他的衣服。安平侯看着挣扎的李初九,心情极好。口中啧啧有声的念叨着,“徐阳啊徐阳,你不是瞧不起本侯吗?本侯今日便让你颜面扫地。哈哈哈……嗝儿……” 哎呀,喝的有点多,胃里很不舒服啊。 眼看着李初九的上衣被扯破了扔在一旁,安平侯又忍不住大笑。 只是,忽然间,一名壮汉竟是仰面倒下。扑通一声,沉重的身子摔倒在地。他的面门上,鼻子歪向一旁,鲜血直流。 安平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紧接着,就看到第二名壮汉双手护裆,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惨叫。 上衣被撕扯破了,光着瘦骨嶙峋的上身的李初九,竟是目露凶光。那干瘦的一只手,犹如钢钳一般,扼住了第三名壮汉的脖子。那壮汉大惊,憋红了脸,一只拳头照着李初九面门砸去。李初九的另一只手,反应很快的抓住了那壮汉的拳头,狠狠一拧,便听得咔吧一声。那壮汉的手腕,竟是断掉。李初九直接将那壮汉推开,又跳起来,一个侧踹,直接将最后一名壮汉踹出了三丈多远。 四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李初九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安平侯一脸惊愕,正茫然不明状况,却见李初九恶狠狠的快步走来。来到安平侯面前,李初九抬手就是一巴掌打了过来。 安平侯是行伍出身,还做过前朝的陪戎校尉。本身是有点儿拳脚功夫的。只是,此时,她有点儿懵,竟是忘了还手。形势转变的太过突然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安平侯嘴唇嗫嚅着,盯着李初九那凶狠的眼睛,安平侯竟是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惧。面前的李初九,仿佛是一头饿狼。仿佛只要自己敢还手,就会被他生吞活剥了!“你……” 李初九忽然伸手,掐住了安平侯的嘴巴,阻止了安平侯说话。“啧啧啧,这么漂亮的小妞儿,要是扒光了衣服扔大街上,是不是更有趣?”李初九笑的很灿烂。 安平侯瞪着眼睛,吓得额头上冷汗直冒。 她是会点儿拳脚,也做过前朝的陪戎校尉不假。但多年不练,早就生疏了。更何况,当初那陪戎校尉的职位,也是花银子买的。此时自也没什么信心跟饿狼一般的李初九拼命。安平侯吞咽着口水,色厉内荏的想说话。可嘴巴被李初九狠狠捏住,说的话,便有些口齿不清,“尔敢!本侯可是皇上钦封的侯爵!羞辱朝廷勋贵,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李初九讪笑。 这话倒也没错,自己在京城还有大事要办。为了泄一时之愤,惹太大的麻烦,也没必要。若是再因此连累了徐阳那个便宜媳妇,更不合适。不过,被欺负了,要是不报仇,又太憋屈。 李初九瞄了一眼安平侯胸前,恶向胆边生…… …… “你记住!要是再敢找我的麻烦……就没这么简单咯。” 回想着李初九威胁的话语,和那放肆的瞄着自己身子的眼神,安平侯气的体似筛糠,更是有些后怕的冷汗直下。 再加上胸前疼痛,心情自然是恶劣到了极点。 “畜生!狗娘养的!”恶毒的骂了几句,安平侯眉头紧皱,抚着胸,感觉疼的有点儿受不了。想起当时因为剧痛和屈辱,自己一个九旬“男子”,竟是差点儿落泪,更是羞怒难当。脑子也有些发懵。她怒道:“此事绝不罢休!我定要参上一本!让圣上……” “侯爷。”忠仆王鹏打断了安平侯的愤怒之言。“世人最喜胡乱猜测,若是……若是您把事情闹大了,世人或许会胡乱猜测一番呐。” “嗯?” “您如今只是被那李初九抓伤了,世人却可能会想得更多,以为您被李初九……嗯……那个了。” 安平侯愣了愣神,登时明白过来。 是了,人言可畏。 到时候,肯定都会以为自己被徐阳的那个乞丐赘婿给那个了!原本因为是降臣,没什么背景,就被人瞧不起。真那样的话,大概更要被人耻笑的! 还要不要活了!? 安平侯闷声喘着粗气,脸色通红,胸口起伏。片刻,又咬碎了银牙,怒道,“真真气煞我也!” “侯爷,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时候,只能暂时忍一忍啊。” 安平侯给了王鹏一个白眼,没好气的怼了一句,“本侯是有什么大谋啊?”这话说的坦然,也难免悲伤。一个降臣,无权无势。连“大谋”的想法,都不配有。空有个侯爵的名头,还不是实封,日子都过得紧巴——想起被李初九抢走的钱袋,安平侯又是一阵肉疼,之后便真的有些肉疼了。龇着牙,抚着胸,又想起李初九那狠狠一抓,不禁一哆嗦,气的脑子里嗡嗡的响。 “呃,倒也没有。只是……也没别的办法啊。除非……”王鹏脑中灵光一闪,“侯爷,您觉得,雍王殿下那里……” 安平侯一愣,沉吟不语。 …… 定军河畔,一棵树下。 李初九光着上身,脸色苍白,浑身酸软无力的靠着树干坐在地上。 额头上,汗水不停的滚落下来。 努力试了好几次,想要站起身来,却终究没能成功。 他知道,自己应该忍一忍的,不该逞一时之强。现在好了,养了那么多天的身子,又变得虚弱不堪了。 遥想当年,自己就算说不上玉树临风,那也是仪表堂堂啊!现在可好,变成了这般饿死鬼一般的模样——这一切,都是拜厉无咎那个混蛋所赐啊! 又休息了许久,眼看天色不早,李初九再一次努力,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看一眼骨瘦如柴的身子,李初九有些怀念当初的六块腹肌了。 当年可是…… 算了。 掂了掂从安平侯那里抢来的钱袋,李初九的心情又稍稍好了许多。 有了这些银子,买点儿草药调理一下,想来恢复的速度会快上许多了。又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到隐隐作痛。当初因为一时激愤,捶打墓碑造成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不过,伤筋动骨的外伤,对于玄门高足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恢复起来很快。只是,因为被活埋三年而造成的内伤——很麻烦呐。 …… 夜晚。 安平侯府。 睡梦中的安平侯满头大汗,眉头紧蹙。忽然,她惊呼一声,“不要!”倏得坐起来。看着熟悉的环境,呼呼的喘气,愣了一会儿,又无力的躺下。 李初九! 本侯跟你没完! 9 缺钱的李初九 夜静无声,奢华的雍王府中。 身着蟒袍玉带的银发雍王,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敲打着桌面。“扣下了徐阳等人,圣上必然是知晓的,却是不闻不问……”柳叶弯眉蹙起,沉吟良久,雍王吩咐下去,“放了徐阳他们。” 放下茶碗,起身走出厅来。看一眼朗朗星空,雍王背负着一只手,默然无语。花园里的蛙鸣之声不绝于耳,夜风撩人,吹动雍王的衣袂和一头银发。精致的面庞之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下人来报,“王爷,徐阳他们不肯走,说是要在雍和粮仓住下了。” 雍王一愣,轻笑摇头。“这个徐阳,很有想法啊。罢了,乱棍打出去吧。” “是。” “哦,对了,别真个下狠手。”雍王笑道,“徐阳倒还好。另外两位,年老体衰,真个打死了,也是麻烦。” “属下明白。” 待下属离开,雍王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徐阳成亲的事情来。当时自己还好心遣人送了新婚贺礼,却被徐阳赶了出来。礼物也丢到了大街上。最近些许时日,这徐阳的脾气好像又见长了。莫不是因为那病怏怏的乞丐赘婿不成事,夫妻之间,琴瑟不和吗? 想到此,雍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迈步前行。 前面不远处的院子里,关着她抢来的女子。那女子真是性如烈火,有趣至极。 …… 李初九倒是听橘子说了徐阳被雍王扣押的事情,不过却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并不认为雍王真的嚣张的敢对朝廷命官怎么样。也因为他与徐阳,并没有什么“夫妻感情”,徐阳的那些官场破事儿,他丝毫不感兴趣。 对李初九而言,养好了身子,找厉无咎报仇,找到门派至宝护花铃——这些,才是要紧事情。 一大早提了一个破布麻袋出了门。李初九用从安平侯那里抢来的银子,在内城的药铺里买了许多药材。沉甸甸的一袋子,扛起来着实累人。再加上李初九身子虚弱,走上一段,就要把麻袋放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容易回到徐府,又吩咐侍女橘子,帮着把药熬了。 橘子倒是好奇的询问了一下,李初九只是说调养身子的药。 “姑爷还懂医术么?” “我哪里懂得,专门找郎中开的方子。” “哦,姑爷哪里来的银子买药材呐?” “运气好,出去遛弯儿捡了个钱袋。” “呃……”橘子很是无语,看一眼这满当当一麻袋的药材,心说姑爷这是捡了多少银子啊,真是好运气。 待橘子费劲的扛着药材离开,李初九把钱袋拿出来,翻了个底朝天,倒出仅剩的三个铜板来。 京城纸贵啊。 这才是调养的初级阶段,用到的药材都很便宜,竟然已经这么贵了。以后要用到很多昂贵药材,自己哪里去弄银子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即便没有药材,时间足够长,总是也能养好的。 有药物辅助,每天再坚持锻炼。李初九的身子恢复的速度快了许多。连续过了半月有余,虽然依旧瘦弱不堪,但比之前走一段路就要歇一阵相比,明显好了许多。至少现如今,从徐家一路走到烟花巷,基本不用再停下来休息了。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之前买的药,已经喝光了。没有了药物的辅助,身体恢复的速度,又开始慢了下来。只是苦于囊中羞涩,徐阳那家伙也没有一点儿觉悟,从来不说给点儿银子什么的。 没办法,只能慢慢养了。 又过了数日,李初九如往常一样,沿着定军河畔散步,一路进入烟花巷。遛哒一圈儿,正准备折返回去,却一眼瞥见了旁边巷子里的一群人。 几个锦衣公子,围着一个银发异女,嘻嘻哈哈的说笑着。那银发异女,竟是安平侯。李初九下意识的想要转身离开。毕竟,上次因为安平侯,自己的身子又虚弱了许多。这次要是再被她找麻烦,之前的调养,又要白搭。 只是,刚转身欲走,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啧啧,别生气嘛。本公子听闻京城银娘,风采不凡,早就想试试了。你开个价,好说好说。”听口音,似不是京城中人。 “滚开!”安平侯怒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荡子!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呦?你是何人?说来听听?” “我乃太祖皇帝钦封的安平侯!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滚蛋!” “安平侯?哈哈哈!我当是谁呢!”那公子哥儿竟是大笑。“你就是那个软骨头侯爷啊?哈哈哈。”显然,他并不把安平侯的爵位放在眼中。“好吧,好歹也是个侯爷,今儿本公子便放了你。”语言轻薄几句这“软骨头侯爷”,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若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可就不合适了。 那公子哥儿笑着领着同伴出了巷子,说说笑笑的离开,显然不觉得惹了安平侯不快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安平侯涨红了脸,忍着心头的火气,从巷子里出来。正待前行,却一眼瞥见了靠墙站着的李初九。 李初九看着安平侯,笑了笑,“本来还想英雄救美来着,竟然没给机会。” 安平侯脸色愈红,感觉李初九是在嘲讽自己,登时有种无地自容之感。紧攥着拳头,她是真想照着李初九那张丑脸来一下子。可想到上次李初九那诡异的身手、无耻的行为和威胁之语,终究还是隐忍了下来。 李初九也没兴趣招惹安平侯,见她不吱声,又笑了笑,“走啦,再见。”说罢,转身离开。 安平侯恶狠狠的瞪着李初九的背影,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喂。” 李初九停下脚步,回头,狐疑的看着安平侯。 “缺钱吗?” “啊?” “徐阳那个御史,清贫的紧。你么,也不过是个乞丐,肯定没什么银子的,对吧?” 李初九愣了愣,有些好笑的又走回来,看着安平侯,道,“你想干啥?” “帮我干件事情,我给你银子。” 李初九眯着眼睛,盯着安平侯,“我怎么感觉你没安好心呢?” “怎……怎么会!”安平侯呵呵一笑,“就是一笔交易,很正常的交易。你就说干不干吧,痛快点儿。” 李初九沉吟片刻,问,“给多少钱?” 安平侯伸出一只细腻的小手,“五百两。” 曾用笔名:诗酒会春风。 10 肮脏的交易 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李初九还真有些心动了。毕竟,如果有银子来买药材调养身子的话,自己恢复得会更快。更快的恢复身体状况,就意味着能更快的寻找厉无咎,也意味着自己能更好地自保了。在这表面上是太平盛世,暗地里却暗流汹涌的大晋京城,有能力自保,自然是很必要的事情。 “来来来。”李初九靠着墙根儿蹲坐下来。“到底想要我干啥,咱们好好聊聊。” 安平侯嘴角微扬,走过来一些,并没有如李初九这般农民蹲,而是站在李初九面前。“有个人得罪了我。你帮我打断他一条腿,我给你五百两银子的报酬。” “这就好笑了,你堂堂大晋侯爵,家里还没有几个干脏活的下人?需要花这么多钱找我?哦,对了,上次你不还找了四个壮汉揍我吗?” 不提这事儿还好,提及这事儿,安平侯就有点儿头皮发麻。给了李初九一个恶毒的眼神,才说道,“他们也是我花钱找来的。因着被你打伤了,还讹了我不少银子。”缓了缓心情,安平侯继续说道,“你要打的人,是个商贾之子,会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但绝对不会是你的对手。” “一个商贾之子,都敢欺负大晋的侯爵了?”李初九有些好笑地问了一句,“安平侯的日子,过得这么凄惨吗?” 凄惨? 安平侯神情微动,苦笑摇头。“凄惨啊,这么说应该是很合适的。如我这般的前朝降臣,在京城中有很多。大概……都很凄惨吧。呵,世人厌弃我们这种投降的软骨头,即便是受了欺负,也不会有人给我们主持公道。我一个朋友的孙子,去年继承了她爹的爵位,成了大晋男爵。呵,被一个泼皮打了,告到衙门里,承天府尹说是又没被打死,让那泼皮很随意的道了歉,这事儿便揭过去了。” “还真是凄惨。那……说说你要收拾的那个商贾之子吧。没什么背景吧?” “当然没有。”安平侯苦笑,“若真是有什么背景,我又怎么敢乱来?真出了事儿,你把我供出来,我可是要倒霉的。” “我还是觉得有坑。”李初九眯着眼睛看着安平侯,一脸的不信任。“这么大的京城,高手多得是,你有必要非找我吗?” “这个……”安平侯一时哑然。 原本,这个计划也就是福至心灵,忽然想起来的。具体的措辞,她还真没有想好。人老成精的安平侯,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缓缓走到一旁,如李初九一样,蹲靠着墙根,叹气道,“这个事情……不好跟你直说啊。”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想着如何措辞。看起来倒像是很难以启齿的样子。 “你不说,我更不敢应下了。”李初九也是有些遗憾。五百两银子,他还是很想挣下的。 安平侯看向李初九,终于想到了说辞。“实话跟你说吧,整个京城里,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为啥?” “城中那些干脏活的泼皮,眼里只有钱,指不定哪天就会把我给卖了。”安平侯道,“我不放心。但你不同。京中人都知道,我跟徐阳不合。所以,即便哪天你想出卖了我,旁人也不会信的。” 李初九转脸看向安平侯,一脸笑意。“啧啧,所以,就算我被抓了,把你交代了,你也完全可以用这般借口来洗白,对吧?” 安平侯顿时一脸尴尬,想起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干笑一声,道“以你的本事,应该不会被抓的,对吧?” “哈,那倒也是。行吧,成交!”李初九很自信地笑了笑,“到底是哪个商贾之子?走吧,带我去认认脸儿。” 安平侯大喜,带着李初九,一路进了内城。在内城一个商铺外不远处,安平侯道,“就是这家布行,那小子每日里都会过来的。等一等吧。” “那便等一等。”李初九说着,走向路边墙角蹲了下来。 安平侯看一眼李初九的粗俗架势,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是小兵时,跟一群兄弟聚在一起闲扯时的画面。那个时候,众兄弟都是喜欢这样农民蹲的。 天气炎热,安平侯自也不愿站在太阳底下暴晒。走到李初九那边的阴凉处,背着手站着。“要不要先给你点儿定钱?” “不用。”李初九笑道,“你要是敢赖账,我就……”说着,李初九伸出手,做了个虚抓的动作,脸上还带着坏笑。 安平侯顿时涨红了脸,咬着牙,闷哼道,“你是真的很无耻啊!” “跟我做对的人,都会觉得我很无耻。所以啊,以前,我那些……那些兄弟,一般都不会招惹我。” 左右也是等人,极为无聊。安平侯便跟李初九闲扯起来。“以前?跟你一起当乞丐的兄弟吗?” “嘁,我可不是乞丐,你见过哪个乞丐是武林高手的?” “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不提了。有些口渴。”李初九岔开了话题,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面和附近琳琅满目的商铺。这古代社会啊,啥都好,就是没有卖饮料的地方——说起来,这大热天的,要是在京城里开一家冷饮铺子,一定能发财。利用硝石,就可以制造出冰块,然后就可以制作冷饮了。 “这附近没有茶铺。”安平侯道。 “大热天的,喝茶多热啊。来点儿冰凉的糖水,那才爽。” 安平侯斜了李初九一眼,没搭腔。 李初九又道,“对了,听闻你有俩四五十岁的孙子?都是干什么营生的?” 安平侯眉头一蹙,道,“也没干什么。” “就靠着你的俸银混吃等死?” “不然呢?”提及这事儿,安平侯就十分惆怅。她这个降臣的爵位,是不能世袭的。子孙只能自谋生路。只恨子孙不是读书的料,都没能考取功名。偏偏又因为自己是降臣的身份,连累的子孙干什么也都被人瞧不起。折腾了许多年,最终也只能跟着自己混混日子。 “孙子都四五十了,你该有重孙了吧?” “玄孙都有了。” “我去,都跟着你混饭吃?” “倒也没有。”安平侯道,“离了京城,没人知道他们是降臣之后,日子会好过一些。如今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跟着我。他们年纪大了,也折腾不起了,便跟着我养老。原本是侍候我起居的。现在倒好,成了我侍候他们。唉,我儿已经七十余岁。人生七十古来稀。身子不太好,怕是撑不过今年了。俩孙子为了挣我这点儿家产,也是搞得很不愉快。” “唔,毕竟是京城的宅子,算是很大一份家产了。不过,好像真没必要挣。”李初九笑道,“你现在这么‘年轻’,孙子都四五十了。等他们死了,你还死不了呢。他们挣什么呢?就算是挣,也是你的曾孙来挣。可眼下你的身体年龄,应该跟你的曾孙相差无几,他们也没必要挣。玄孙吧,又还小,没有争的必要。啧啧,这么说来,将来你应该还能看到玄孙的孙子出生……人活到这份上,你真该知足了。” 玄孙曾孙的扯了一通,安平侯都有点儿被绕晕了。也懒得去仔细想李初九到底都扯了些什么,依旧还是很开心的感慨道,“是啊,要是身体好,再活五十年,我可就算是活了一百五十岁啊。”笑着笑着,又唏嘘道,“也是无趣。现如今,儿子老了,孙子跟我的感情很淡。更不用提曾孙、玄孙了。等到儿孙去世,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世间,孤苦无依,也没什么乐趣了。” “那就找个男人成亲呗。”李初九笑道,“老来伴儿嘛。” 安平侯讪笑。“莫要胡扯了。” “实话。” 安平侯摇头,“我都多大年纪了,再找个男人成亲?别人不笑话,儿孙也接受不了。我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再者,像我这般异女,想安心成家,很难的。就算是嫁了人,也大多都是妾室、偏房的命。去年,有个给人做妾的异女,生了个儿子,竟也不被家中重视。甚至那婆家人很担心那异女之子,会在某一天变成女子。倒也有些实在是穷困,娶不起媳妇的男子会娶一个异女。但日子总是没几个能过得痛快的。” 李初九也是唏嘘,又跟安平侯聊了许久。终于等到安平侯要收拾的那人,李初九远远地认清了那人样貌,看天色不早,让安平侯准备好酬金,便告辞离开。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安平侯忍不住坏笑起来。 就是个臭要饭的! 哪怕会点儿拳脚功夫,那也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你就不会想想? 能在京城这种地方,干那么大一家布行,家中会没有过硬的背景吗?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不是京城本地人,自然不了解京城人物。更不会了解,这曾家布行的子孙,可都是允文允武的。特别是你要打断腿的那位,身手可是不一般呢。 啧啧,到时候,不知是谁被打断了腿呢。 即便你侥幸成功了,曾家人会善罢甘休吗?到时候把你揪出来,一顿严刑拷打,就算你把我供出来,旁人也不会信啊。毕竟我跟徐阳,不和嘛。就算我想要找人收拾那小子,也不会请你帮忙的。 想想就忍不住要放声大笑。 仿佛压抑了许多天的坏心情,一下子就释放了出来,安平侯心情大好地回了侯府。过了几日,不见李初九来消息。安平侯担心事情有变,专门去了一趟外城,在徐家往定军河畔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了出门散步的李初九。 “呦,侯爷,好久不见了。”李初九笑呵呵的,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般,热情地打着招呼。 安平侯挤出一丝笑,“还没动手吗?” “急什么,我得调查一下啊。” “调查?什么?” “看看那位曾家的公子,是个什么人品。”李初九道,“万一人家不算是个坏东西,我若为了钱财伤了他,就有点儿不道德啦。若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为民除害,顺便赚点儿小钱,就算是两全其美了。” 安平侯忍不住哈哈一笑,“那你调查得如何?” “结果很明显,那小子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打断他一条腿,没问题。” “哈哈,那就好,我等你好消息。” “着急回去啊?不急的话,一起走走呗,每天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我还有事。” “哦,那再见。” “银子我准备好了。” “知道了,过几天我去找你收账。” 11 感谢不杀之恩 徐阳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的是《官箴》中的一段话: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每天徐阳都会看上一眼。这是父亲徐忠写下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每次看到这幅字,徐阳都会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也会想起父亲背着一口薄棺离开家门的背影。 有时候,徐阳甚至都想效仿父亲,背着一口薄棺面圣,痛斥雍王之罪。然而,她知道,自己虽然不是怕死的懦夫,但终究还是没有父亲那般勇气。更何况,家中老母,年事已高。自己若是死了,老母大概也是活不成了。 除此之外,跨院里住着的那个“丈夫”,也是个麻烦。在大晋,赘婿的地位,是比妾室还要不如的。倘若是男人死了,妾室改嫁,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而若是女人死了,当赘婿的男子,是不容许改换门庭的。 连累他入赘,已经很是对不起人了,若是再害了他终生,就更不应该了。 还是要想想办法,解除了婚事,还了他自由身才好啊。 可又该怎么办呢? 皇上已经把话说死了,想再找人求情,也是绝无可能了。这桩婚事,拖得越久,越是麻烦啊。说不准,真的要跟那李初九,做一辈子的夫妻了。 又想起几个同僚开玩笑似的询问自己新婚生活如何之类,更是有些哭笑不得。 要跟人说自己自打成亲之后,就连那李初九的手都没碰过,大概是没人信的。 侍女橘子,端来一杯茶。 徐阳喝了一口,问道,“姑爷最近忙什么呢?” “姑爷啊,每天早出晚归的瞎逛呗。”橘子道,“说是锻炼身体呢。嘻,还是瘦弱不堪的样子,也没看出来有啥效果呢。” 徐阳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亏欠”。 让李初九入赘了徐家,自己平日里也不管不问的,甚至好像也没有给过他一文钱的零花。他以前落魄,吃不上饭,饿得皮包骨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今在徐家这么久,虽然吃不上啥山珍海味,总也是管饱的。竟还是这般瘦弱,就好似自己虐待了他似的。叹一口气,徐阳问:“姑爷今日也出去了吗?” “是呐,每天都出去。” 徐阳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书房。 经过李初九居住的跨院,徐阳透过月亮门往里看了一眼。院里空落落的,房门也紧闭着,李初九确实不在。 徐阳一直出了府门,左右看看,朝着定军河畔而去。心情压抑的时候,她喜欢在河边走走。看一看两畔风景,心情就会好上许多。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巧也不巧的,竟是遇到了安平侯。 徐阳心中暗骂。遇到安平侯这种软骨头,徐阳觉得晦气。安平侯自也看到了徐阳,心中嘀咕着出门踩了狗屎,冷哼一声,把脸别向一旁。 俩人冷着脸,错过身形。 走出不远,安平侯又回头看了徐阳一眼,嘴角浮现起冷笑,脑海中浮现起阴谋得逞的美妙:李初九武艺高强,成功打断了曾家那个纨绔的腿。然后曾家的靠山刑部尚书查到了李初九身上。李初九想要诬赖“老实本分”的安平侯而不得,更连累了徐阳。生性多疑的刑部尚书认定了是徐阳指使李初九打断了曾家纨绔的腿——毕竟,徐阳弹劾曾家不是一次两次了,每一次,都因为刑部尚书从中搅合而没能成功…… 又或者李初九被那曾家纨绔打断了腿,徐阳不肯罢休,于是跟曾家,跟刑部尚书,开始了一场狗咬狗的大戏。接着,因此事搅得满城风雨,天下大乱。然后,忍辱负重数十载的伟大的安平侯,乘机起事,光复大魏王朝…… 安平侯对大魏王朝其实没什么感情可言,不过,想想那种忍受**之辱,最终复国的伟大,安平侯多少还是有点儿小激动的。 连着做了两天的美梦,安平侯终于在侯府等来了李初九。 李初九左右看看,之后才坐下来,接过异女王鹏递来的茶,“侯府到底是侯府,好大啊。唔,茶也好。铁观音的味道,我最喜欢了。就是淡了些,我喜欢喝浓茶。” 安平侯嘴角洋溢着笑,“喜欢的话,走的时候,捎带一些回去。” “谢了。”李初九笑了笑,“银子呢?” “事儿成了?” “那是自然。”李初九道,“你不信的话,出去打听一下。” 安平侯笑道,“那倒不必。”说罢,却朝着忠仆王鹏看了一眼,那王鹏心领神会。安平侯又笑着说道,“银子少不了你的。小兄弟既然来了,不喝杯水酒,可不合适。王鹏啊,去准备酒菜。” 王鹏看了安平侯一眼,躬身称是,退了出去。 安平侯又道,“那曾家纨绔,武艺也不算很差。李兄弟竟然轻易打断了他的腿,实在是厉害啊。” 李初九笑着放下茶杯,道,“大侄子呢?” “嗯?” “你儿子。” 安平侯嘴角一抽。 “你既然称我兄弟,那你儿子,自是我大侄儿了。”李初九道。 安平侯黑着脸道,“出门遛弯儿去了吧。” “年纪大了,是该多散散步,锻炼一下。”李初九又端起茶杯,吹着气,“大热天的,喝热茶,容易出汗。你说,要是能把车茶变得冰凉,再加点儿糖,又冰又甜又解渴,开个冷饮铺子,卖些冰红茶、冰绿茶的,是不是能狠狠的赚一笔钱?” “如何变得冰凉?”安平侯随口问一句,又笑道,“放到冰窟窿里吗?” “嗯,放冰窟窿里。” “哈哈,李兄——李官人说笑了。”安平侯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喊李初九叔叔,便改口称了“官人”,又道,“大热天的,哪里来的冰窟窿。” “做一个就好了。” “做一个……”安平侯暗暗撇嘴,“李官人既然有心,那便去做吧。到时候,李官人真要是开了个那什么冷饮铺子,本侯定去捧场。” “啧,捧场倒是不用。”李初九笑道,“可以合作一下嘛。我出主意,你出钱出力,到时候,利润分成,咱们五五开。如何?” 安平侯觉得李初九就是在扯淡。 大热天的做个冰窟窿? 怎么可能。 又想起上次这家伙明明认识自己,还故作不识,骗自己酒喝的事情,安平侯心中起了警惕。“本侯财资有限,能力不足,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李初九哈哈一笑,起身道,“再说吧。倒是第一次来这里,参观一下。”说着,径直出厅。 安平侯自然只能跟着作陪。 侯府里转了一圈儿,李初九是满脸的羡慕。“还是侯府好,比徐家大多了。唉,圣上也是,为啥不让我入赘侯府呢?侯爷你也是个妙人,跟你做夫妻,肯定比跟徐阳做夫妻更有意思。” 安平侯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把李初九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挤出一丝笑,“李官人说笑了。” 李初九确实是说笑,但说笑中,其实还真有点儿“诚意”。反正他跟谁都没啥感情,能入赘一个“高门大户”,自然比入赘徐御史那个刺儿头家里更好。当然了,安平侯家也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不过这日子,显然比徐家富裕。别的不说,就是眼前这个大花园,都不是徐家那个小花圃子能比的。 又逛了一圈儿,到了安平侯的书房。看一眼书房墙壁上挂着的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李初九微微一笑,“好诗,好诗。我听闻雍王号称文武全才,果然不凡啊。” “呵,确实是好诗。”安平侯道。 “侯爷也懂诗词吗?” 安平侯苦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武将出身,字儿都不识得几个,哪里会懂的诗词。” “哦,倒是忘了。”李初九笑了笑,又看着那诗句,道,“人间正道是沧桑……啧,真是荡气回肠啊。能写出这般诗句的人,当真了不得。哎呀,实在是想认识一下雍王这位奇人呐。侯爷跟雍王不是相熟吗?能不能引见一下?” 安平侯斜了李初九一眼,心说自己要是跟雍王相熟,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口中却道,“还是算了吧。你家徐阳,跟雍王水火不容的。我如何引见?” “此言差矣。”李初九笑道,“文人相交,只谈文字,朝中纷扰,自是不去计较的。” 安平侯心中暗骂你一个乞丐,算什么文人。又道,“就怕你家徐阳会生你的气,到时候,搞不好要罚你跪搓板。” “哈哈,那倒不至于。”李初九道,“就这么说定了吧,侯爷你记着点儿,哪天带我见一见雍王风采。” 怎么就说定了? 安平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却也懒得跟李初九计较,敷衍着应了一声。心中也不把这事儿惦记。 又随便聊了几句,王鹏来了。 “侯爷,饭菜准备好了。”说着,王鹏偷偷的跟安平侯点了点头。 安平侯心中诧异。 事儿成了? 李初九真的打断了那曾家纨绔的腿? 李初九笑一声,对那王鹏道:“饭菜就不必了,想来这么久时间,你也打探的清楚了吧?那曾家纨绔,是伤了腿吧?” 王鹏一脸尴尬,看向安平侯。 “行啦,别递眼色了。”李初九笑道,“赶紧拿钱,我要走啦,还有事情要忙呢。” 安平侯苦笑,吩咐王鹏去拿银子。待王鹏离开,安平侯又看向李初九,“李官人真是好手段啊。不知事情做的缜密否?不会被查到吧?” “你放心。”李初九道,“绝对缜密。” 那可就不放心了——安平侯心中腹诽一句,又道,“李官人身手不俗,又懂的诗词。家学渊源,不简单啊。” “呵呵,山野粗人,不值一提。”李初九又笑道:“侯爷不是不识字吗?说话咋也文绉绉的?” 安平侯讪道,“近朱者赤。做了侯爵,接触的人,说话都是文气的。日子久了,也就这样了。” “啧,倒也是。呵,看着侯爷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实在是想象不出侯爷是个九旬老人呐。” 安平侯脸色一红,被一个乞丐赘婿说这种轻薄之语,自是很屈辱。又想起李初九对自己做的那龌龊可耻之事,心中更是有气。 不过…… 识时务者为俊杰。 想了想,安平侯笑吟吟道,“徐阳四十余岁的人了,如今亦有闭月羞花之姿。而且,身材也是极好的。” 你言语轻薄于我,我便言语轻薄徐阳,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侯爷的身材也很好啊。”李初九笑道。 安平侯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这时,王鹏拿来了银子。 李初九掂了掂,取出一个银锭,“手感不错。” 安平侯的脸色更难看了,胸口更有隐隐作痛的错觉。 李初九大笑,“哈哈,告辞告辞。” “不送!”安平侯咬着牙说道。 李初九笑呵呵的,哼着二手玫瑰的歌,心情愉悦的出了安平侯府。他确实没时间留在侯府吃酒。既然有了银子,那就赶紧干点儿正事儿吧。 至于坊间路人议论纷纷的关于曾家公子受伤之事,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侯府中。 听闻王鹏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安平侯大为惊讶。“真的只是一枚木制牙签?” “真的。”王鹏道,“由腿弯处打入,毁了膝盖。” 安平侯脸上阴晴不定,额头上竟是有冷汗渗出来。“传闻说江湖中有许多高手,内功深厚,甚至有片叶伤人之说。这个李初九……” 王鹏道,“据说,当时曾家纨绔正与一群人逛街,相谈甚欢。却忽然跪倒在地,腿弯处,鲜血横流。他也是个练家子,立刻意识到有人偷袭他。急切的四处张望,寻那伤他之人。可人流如织,却不知到底是谁。” “侯爷……” 安平侯摆摆手,知道王鹏的意思。 这个可恨的乞丐赘婿,看来是真不好惹啊。 想想自己之前主动招惹他,却只是被他羞辱了一下——竟是要感谢那混蛋不杀之恩呐。 12 晋国合伙人 用硝石制作冷饮很简单。在盛水的盘中放入装满水的罐子,然后不断往盘子的水里加入硝石,不久罐子里的水就会凝结成冰块——这种方法,自古有之。在李初九原本生活的时间线上,冰饮曾在唐朝风靡一时。 “姑爷!结冰了哎!”橘子又惊又喜的嚷嚷着,竟是忍不住拍起了手。 李初九也是满脸笑意,看一眼橘子欢天喜地的模样,打趣道,“幸亏你变身了,不然也是个伪娘。” 橘子不解,眨巴着大眼睛问:“伪娘是什么?” “不重要。”李初九将制作好的冰块取出来。没有现成合用的冰棍儿模子,便用了绸子间隔。冰棍儿的造型是不怎么好看,但好歹是成型了。将其中一根递给橘子,李初九道,“赏你了。” 橘子小心翼翼的接过冰棍儿,看着李初九将剩下的冰棍儿用一层层布包裹了,再看手中带着淡淡茶色的冰棍儿,橘子舔了舔嘴唇,问:“姑爷,真的能吃吗?” “姑爷不能吃,冰棍儿可以。”李初九笑一声,将包好的冰棍儿拿起,“我出门一趟。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出了徐府大门,朝着内城方向看了一眼,李初九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感慨着:或许没必要弄什么冷饮买卖。搞个出租车公司、快递公司什么的,应该也能赚不少钱。当然了,发财固然是极好的,但发财只是顺带的事情。这冰棍儿,于自己而言,还有大用处。 如果冷饮铺子开在雍王府附近,想来要跟雍王打上交道,便会容易许多——这是李初九的计划。于李初九而言,赚点钱自然是好事,但能接触到雍王,打探那首诗的来历,才是重中之重。 李初九的身子还是很弱,但仍旧不得不提一口气尽快赶路。没有足够好的保温措施,天气又太热,冰棍儿很容易化掉。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安平侯府。 后花园,凉亭下。 看着面前石桌上李初九带来的那一根根茶色冰棍儿,安平侯一脸惊讶。“这是……”炎炎夏日,安平侯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冰棍儿上的凉意。 李初九拿起一根冰棍儿,递给安平侯,“尝尝看,味道也还是不错的。” 安平侯狐疑的看看冰棍儿,又看向李初九。 “放心,没下毒。”李初九说着,对着冰棍儿舔了一下,“看吧。”说着,又将冰棍儿递给安平侯。 安平侯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又犹豫了一下,才避开李初九刚才舔过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在冰棍儿的另一侧,轻轻舔了一下。 入口冰凉、微甜,还有一丝铁观音茶的香醇。 酷暑时节,品上一口,倍觉清爽。 李初九脸上带着笑,看着安平侯,“不错吧?你这样!”说着,李初九一把抓住了安平侯的手,将冰棍儿直接塞进安平侯嘴巴里,然后再拉出来一些,再塞进去。“咋样?” 安平侯瞪着眼睛,品着冰冷香甜的口感。正惊叹间,一眼看着李初九脸上猥琐的笑容,立时意识到了什么。她涨红了脸,恶狠狠的咔哧咬了一口,把冰棍儿从嘴巴里取出来,强忍住了将手中冰棍儿砸到李初九脸上的冲动。 “呵呵,口感咋样?”李初九人畜无害的笑了笑,又道,“我自创的绿茶老冰棍儿,大热天的吃一根,是不是很爽?”说着,自己也拿起一根,咔哧咬了一口。“哦吼吼,好凉。” 安平侯感觉口腔里冰冷的厉害,赶紧咔哧咔哧的嚼碎了,又呼出一口气,才说道,“是不错。”心中却在鄙夷着李初九的无知。 铁观音是绿茶吗? 乞丐就是乞丐,没文化! 李初九对茶其实并不了解,一直都不知道铁观音属于乌龙茶的一种。“那你觉得,我们要是大批量的生产,然后拿出去卖,是不是能赚很多钱?” “这个……”安平侯大眼睛里难掩亮光。再看手中被咬去了一些的冰棍儿,回味着它的味道,不由的点点头,道,“应该是可以的。”说着,立刻想到了之前李初九似乎提过合作开冷饮铺子之类的话。 “合作吧。我提供技术,你负责管理、生产、销售。”李初九笑道,“利润五五开,绝对能赚个盆满钵满。” 安平侯沉默了下来,时不时的尝一尝手中冰棍儿。不消多时,一根冰棍儿也便吃完了。她终于看向李初九,问道,“为何找本侯合作?” “这话说的,你是我在京城中唯一的朋友,还是个有点儿钱的朋友,我不找你合作找谁啊?”李初九说的很是理所当然。“就我那个便宜媳妇,太穷了。开铺子的本钱估计都拿不出来。” 安平侯有些哭笑不得,心说本侯什么时候跟你成朋友了!?不过,想到李初九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废了那曾家纨绔的腿,这般诡异的本事——安平侯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做朋友,总好过做敌人。 “你也不用想太多,利益面前,都是朋友。”李初九道,“咱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仇怨。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至于你跟徐阳的恩怨……你是知道的,徐阳就是那种人性,浑身带刺儿。算起来,你都近百岁了,如她爷爷一般年纪。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呐。” 安平侯沉吟不语,时不时的看一眼石桌上的冰棍儿。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一根,慢慢的品尝起来。这炎炎夏日,吃一根甘甜冰棍儿,果然是通体舒畅。 李初九又道:“京城之中,是不缺有钱人的。人有了钱,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之后,会追求什么呢?自然就是舒适度了。酷暑盛夏,感受一下冬日严寒,岂不妙哉?这世间,从来就是富贵不分家。有了钱,身份自然也就是贵不可言了。到时候,一掷千金的安平侯,谁还敢瞧不起呢?” 安平侯闻言,柳叶弯眉微微挑动了一下。被人鄙夷了几十年,忽然有机会咸鱼翻身,安平侯当然是意动的。不仅仅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能让她儿孙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心中沉吟着,安平侯缓缓问道,“你确定不是在骗我?”说到底,她还是信不过李初九。总感觉李初九像是在给她挖一个巨大的坑,等着她愚蠢的跳进去。 李初九一笑,道,“硝石。” “嗯?” “准备硝石,一个盘子,一个罐子,和一些水。我亲自给你演示一下制冰之法。” “好!” 东西备齐,制冰倒也简单。 安平侯看着陶罐里的冰,瞠目结舌。片刻,惊讶慢慢减少,却是多了几分狐疑。“李官人真是好本事。这般神奇之法,李官人是如何得知的?” “这一点,你就无需知道了。” 安平侯眯着眼,看着李初九。“把这般秘法演示给我,你就不怕……” 李初九脸上带着笑,竟是起身,走到安平侯身边。之后低头,慢慢靠上来。安平侯下意识的后仰,一只手也不自觉的紧攥着拳头,随时准备自卫。 李初九仍旧靠近,直到几乎贴在安平侯脸上。“你觉得,我会怕你?” 安平侯吞咽着口水,额头上竟是渗出细微的汗珠来。 李初九大笑,站直了身子,道,“哎呀,饿了,好酒好菜的伺候着。官人我有些饿了。对了,你知道吗?有些地方,‘官人’的称呼,等同于夫君。” 安平侯皱着眉,问,“哪里?” 李初九没有回答安平侯的问题,反而说道,“吃过饭,出去看看铺子。双全楼那边,地段繁华,倒是极好的。” 双全楼所在,距离雍王府不远。而且,双全楼是京城中比较有名的酒楼,酒菜俱佳,环境优雅。京中权贵,大多喜欢去那里吃吃喝喝。李初九觉得,如果厉无咎那个混账师兄——也许已经是混账师姐了——仍然在京中的话,或许早晚也会去那里消费。 13 七月,初九 徐阳很忙,偌大的江山,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官员,让徐阳看不下去。每日一本,几乎成了她的习惯。偶尔得了闲暇,她便要么在书房里看书,要么就会陪着母亲段氏聊一聊。 父亲徐忠被斩首,又经历了变身之祸的战乱,母亲段氏一下子老了很多。年不过花甲,就已经是满头银发。虽然精神头儿一直很好,但眼睛里,却已经没了一些光彩。 喝一口徐阳亲自泡的茶,段氏看向面前的“儿子”,嘴角微微上扬,“儿啊,你成亲日久,女婿竟是从未来奉茶问安呐。” 徐阳笑笑,道,“算什么女婿,您还当真了?改日寻个机会,我是要跟圣上请旨,解除了这婚事的。” 段氏叹道,“圣上金口玉言,想要悔婚,哪里容易啊。即已成亲,不若便就这样吧。早早圆了房,为徐家诞下香火,莫要断了传承才是。” 徐阳脸色一红,吭哧一声,道,“此事……此事……再议吧。”微微闭眼,又呼出一口气,道,“明日是您儿媳和孙儿的忌日……” “逝者已逝,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段氏打断了徐阳的话,“莫要岔开了话题。为娘知你性子。这所谓‘再议’,便是再无商议的可能了。唉,为娘明白,你本为男子,让你跟一男子圆房生子,定是难以接受。但是……自当初变身之祸后,京中多少男子成了异女,成亲生子之人也为数不少啊。即便圣上恩准了,还你自由之身。可总也不能就这样孑然一身一辈子啊。总是要成亲生子的。你若是看不上那李初九,为娘的便舍了这张老脸,再去面圣,为你求一门好亲事。看在你被斩首的父亲面上,圣上不会不允的。” “唉,还是算了吧。”徐阳道,“当初与李初九成亲,儿已经成了京城中的笑柄。若是您再去面圣求亲,儿这张脸,往哪搁?更何况……儿是异女,官儿也不大,更是得罪了不少人。想要找个入赘之人,谈何容易。就算圣上有意,但凡有骨气的男子,谁能心甘情愿的入赘徐家?无非就是再找个乞丐粗汉罢了。” “可是……” “儿还有事,先行告退。”徐阳不想听母亲再唠叨,起身离开。 她今日倒也并没有什么事情,便回了书房看书。看了一阵,有些口渴,喊来侍女橘子奉茶。看到橘子,徐阳又想起了李初九来。“最近姑爷在做什么?” “还是老样子哦,早出晚归的。”橘子笑道,“对了,大人哦,前些时候,姑爷弄了个冰棍儿,可好吃啦。您是不知道,姑爷可有本事啦。大热天的,竟然弄出了冰块儿呢。” “哦?”徐阳有些好奇,“冰棍儿?” “是啊,又凉又甜,好吃的紧。”橘子喜滋滋的说道。 徐阳沉默一阵,又问道,“姑爷每天出门,只是……锻炼吗?” “嗯,是吧。还有呐,姑爷的运气可好了,已经捡了两次银子了。橘子也经常出去买菜的,却是从未捡过银子呢。运气最好的一次,也就是捡了一个铜板儿而已。” “捡银子?” “两次啦。捡来的银子,姑爷都买了药材了,说是找郎中看了,用来调养身子的。嘻,前日里隔壁的胡婶儿来借咱家的药锅子,见了那些药材,说是价格可不便宜呢。看来姑爷上次捡了很多银子呢。” 徐阳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短时间里,捡到一次银子,是运气好,连着捡到两次,还捡了很多——这事儿就值得推敲了。可别是做了什么坏事,坏了我徐家的名声才好。 虽然是个便宜赘婿,但到底是徐家的人。徐家虽然人缘不好,但名声还是不错的。万不能被一个赘婿坏了名声。若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之事,绝不能容——嘶,若是以此借口,休了这赘婿的话,圣上应该不会不允吧? 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 赘婿,如男子之妇也。 若真有窃盗之实,去,亦理所应当。 不过,李初九长得虽然算不上仪表堂堂,可也并非是贼眉鼠目之辈,倒也不像是会偷鸡摸狗的。也许,真的只是运气好?更何况,即便是窃盗,自己也没有什么证据啊,万不能胡乱冤枉了人。 转念一想,因赘婿窃盗而休夫,自是能解决了一件麻烦。可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李初九既然入赘了徐家,就是徐家人了。若是为了休夫,而纵容他盗窃,实非君子所为。 又想起母亲段氏之言,徐阳也是有些犯愁。 虽然抵触与男子成亲圆房,但自己已然是女子之身,嫁夫生子,乃天理伦常。若总归是要找个赘婿,那这赘婿是谁,于自己而言,似也并不重要。而且,这李初九,好像也并不是很抵触当了徐家赘婿,若是就这般凑合过日子,或也无妨。可想起与男子圆房之事,徐阳又浑身不自在,如鲠在喉一般。 徐阳的日子过得纠结,李初九倒是极为痛快。冷饮铺子已经顺利开业,虽然地理位置不算理想,但好歹生意极好,利润颇丰。今日安平侯更是喜滋滋的跟李初九说了个好消息:刑部尚书下了一笔大单。 “刑部尚书素来喜欢红茶,弄些红茶冰棍儿,是不是也可以?”安平侯询问李初九。 “当然。”李初九道,“生意稳定,是时候开发一些新产品了。什么红茶、茉莉花茶之类的,都可以。对了,听闻雍王喜欢喝牛奶,牛奶冰棍儿也是个不错的项目。说起来,你不是跟雍王关系不错嘛?可以问问她,看看朝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官老爷们都喜欢什么口味的,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 安平侯自问学识浅薄,但跟李初九这个喜欢乱用成语典故的家伙相比,显然还是要高出一截的。“那叫投其所好。” “都一个意思。” 安平侯苦笑,又道,“我跟雍王的关系……其实……其实也不咋好。” “哦?” “唉,我一个降臣,无权无势没前途的,哪里能跟雍王攀得上关系啊。”安平侯叹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不提也罢。”看她模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初九眼珠转了一圈儿,眼神古怪的看着安平侯。“莫不是……” 安平侯神色一变,恶狠狠的瞪了李初九一眼。合作这些天,她也了解李初九的人性,知他脑子里净会胡思乱想,也懒得与他计较。 李初九笑一声,又轻描淡写的说道:“关系不好也无妨,弄些牛奶冰棍儿,给雍王送去,见面聊一聊。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熟了嘛。雍王不是喜欢诗词嘛?夸一夸她的诗词,总能相谈甚欢。这就叫对症——投其所好。” “这叫曲意逢迎!”安平侯没好气的说道,“你当是什么人都能见到雍王的?降臣,商贾。想依仗区区牛奶冰棍儿见到雍王?然后跟雍王攀附关系?你想的太天真了。” “呃……”李初九哑然。 仔细琢磨琢磨,好像自己的想法是有些天真啊。 这么多天,辛苦弄了个冷饮铺子,难道都是在做无用功?原本还以为自己“足智多谋”,想出了一个接近雍王的好点子呢。看来,就是瞎折腾啊! 人老成精,又在官场苟且了许多年,安平侯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弱。盯着李初九的脸,安平侯问道,“你似乎对雍王——很感兴趣啊。” 李初九干咳一声,眯着眼看着安平侯,猥琐一笑:“非也,我感兴趣的,是你。” 安平侯哼一声,黑着脸道:“你可以滚了。” “是啊,该回家了。以后没啥事儿,我就不来了。老是往你这里跑,万一哪天被我媳妇知道了,还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呢。”李初九说罢,不理会安平侯阴沉的脸色,笑呵呵的走了。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安平侯有些哭笑不得。相处了这几日,安平侯算是了解了这乞丐赘婿。原本安平侯还担心李初九会对自己动手动脚。不过,这几日里,他倒也算规矩。无非就是喜欢逞口舌之快。整日里胡乱说话,没个正经。 李初九走出侯府大门,看一眼火辣辣的太阳,又开始犯愁。略一沉吟,又去了一趟“安师傅冷饮”铺子那边。 虽然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冷饮铺子的位置也不在原本计划中的双全楼附近——旺铺实在是租不到。但安师傅冰棍儿也已经很火爆了。又正值午间,不大的铺子外,排了很长的队伍。没有怎么宣传,便已经有了这般生意,李初九很知足了。 如今主要打理冷饮铺子的异女王鹏,荣升了“安师傅”的掌柜。远远的看到李初九,便笑呵呵的拿了一根冰棍儿,迎了上来。 “李官人。”王鹏说着,将手中冰棍儿递给了李初九。 李初九接过冰棍儿,笑道,“生意不错啊。” “托官人的福。” “你说你,整日里在铺子里忙,又晒不着饿不着的,咋就变得又黑又瘦了呢?啧啧,看着让人心疼呐。万一以后嫁不出去可咋好。实在不行,便跟了我也行。” “呃,官人说笑了。”王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却也并不生气。她很清楚,这个李初九,就是喜欢说些轻薄之语,对侯爷他都敢胡说八道,何况自己一个小小掌柜呢。 “行了,忙去吧,不用管我。” “好。”王鹏怕李初九再说什么浑话,赶紧转身走了。 李初九咬着冰棍儿,走到一旁树荫下,靠着树干蹲下来。看看生意兴隆的冷饮铺子,又开始自我安慰:也不算瞎折腾,毕竟是赚了好多钱嘛。 这个时候,有俩人走过来。一人看着李初九手中的冰棍儿,好奇的问道,“这是何物?” 李初九循声看去,看到两个锦衣异女。如同所有异女一样,同样的银发飘飘,同样的年轻貌美。似是有些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哦,你说这个啊,冰棍儿,很好吃的。就对面安师傅冷饮铺子卖的。” “啧,冰棍儿?”那人摇了摇手中折扇,对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异女使了个眼色。那异女便朝着那冷饮铺子走去,在队尾排上。 “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李初九仰着脸问。 那人笑了笑,“是吗?可能是一见如故吧。” “哈哈,有可能。”李初九笑了笑。 “大热天的,竟有这般事物,当真神奇。”那人又道,“却不知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应该是有什么秘方吧。”李初九盯着那异女看着,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唔,我叫李初九,你呢?” “我啊……我叫……七月。嗯,陈七月。” 七月? 李初九愣了愣,失声苦笑。 好吧,今天是七月初九。 “我真叫初九。” “我真叫七月。”陈七月脸上忍着笑。 李初九讪讪,看着陈七月憋笑的模样,更觉得熟悉,忽然想起来了。“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啊!” 陈七月脸上笑容微微僵硬,心想莫非这乞丐赘婿,认出自己了? 李初九又道,“便是上次取笑我的那人。” 陈七月又是一愣,笑道,“三分归元气。” “嗐,闹着玩儿呢。见笑,见笑。” 14 不忠不义安平侯 陈七月一手拿着折扇,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看一眼李初九啃了一半的冰棍儿,又看了看李初九有些消瘦的面庞。想起他那个“三分归元气”和那怪腔怪调的曲儿,不由的脸上荡起笑容。“初九……莫不是你的生日?” “嗯,是啊,我出生那天,就是初九。”李初九笑了,反问,“你是七月生的吗?” “哈哈,是啊。”陈七月并非七月出生,只是敷衍地承认了。又看了看李初九的农民蹲,问:“你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 “就是走得累了,歇歇脚。”李初九笑着回了一句,正待把剩下的冰棍儿一口吃完,却忽然看到一样东西从天上啪地一下落下来,正好落在了手中的冰棍儿上。愣了一下,李初九哭笑不得。抬头看看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乱叫的几只麻雀,咒骂一句“你娘的”。把手中冰棍儿扔了,起身对着树干踹了一脚。麻雀受惊,纷飞而去。 陈七月看一眼地上落了麻雀屎的冰棍儿,担心落一身鸟屎,憋着笑走出了树荫。 李初九看陈七月远远走开,也是觉得自己倒霉的好笑。“想笑就笑,憋着干啥。” 陈七月依旧忍着,脸憋得通红。 “嘁,笑点真是低。”李初九说罢,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道,“走啦。”又看了一眼眉眼中尽是笑意的陈七月,笑着转身离开。走出不远,忽然想到好像自己每次遇到这个陈七月,都会很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陈七月也在看着自己。讪笑抬手,摆了摆,又继续前行。 很有气质的女孩儿——嗯,是异女。 看身上穿着,显然非富即贵。应该是个很开朗的人,憋笑时故作矜持沉稳的样子更是有趣。跟着她的那个异女,步伐沉稳,眼神犀利,必然是个高手。能请得起这般高手做随从,身份必然不简单。 要是能被这样一个有钱有势又年轻漂亮的富婆包养…… 啧,是不是不该走,而是应该继续跟陈七月聊一聊,说不准就聊到一块儿去了。 臆想一下跟陈七月的“没羞没臊的美好生活”,李初九很快又把思绪拉回现实,开始琢磨着接近雍王,寻找厉无咎的事情来。 利用冷饮铺子接近雍王的计划显然是太天真,算是阴谋破产了。需要另想法子了。可是吧,一时间又没什么好主意。 李初九挠了挠头,再一次对自己“足智多谋”的评价产生了怀疑。然后脑海中又蹦出了陈七月憋笑的模样,还有安平侯那漂亮又阴险的眼神,以及徐阳那古板认真的模样…… 每日三省吾身:其一,要正确地认识自己,“足智多谋”这个词,跟自己关系不大;其二,虽说食色性也,但满脑子都是这种东西也不好;其三,臆想无济于事,沉迷臆想,是幼稚的行为。 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家,本打算稍事休息,便开始打坐吐纳。却没成想,徐阳竟是在等自己。 “大人,找我有事儿?”李初九问。 “倒是没什么事情。听橘子说,你找郎中开了药调养身子?” “是啊。” “之前不是找郎中看过了吗?你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饿得了。”徐阳道,“平日里吃好喝好便是,怎么又开了那许多药?莫要被黑心郎中骗了。” “呵呵,倒也不会,那郎中一看就是个心善的。”李初九胡扯道。 “抓那么多药,你哪来的银子啊?” “捡的。” “真是捡的?”徐阳盯着李初九的眼睛,一脸凝重道:“若是需要银子,可以跟我开口。徐家虽然不算富裕,但些许花销,还是拿得出的。万不可心生歪念,败了名声啊。” 李初九一愣,笑道,“大人是担心我的银子来路不正吧?过滤了。大人放心,败坏徐家名声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最好如此。”徐阳没有证据证明李初九做了坏事,又见李初九说得认真,自是不愿把人总往坏处想。“《孟子》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亚圣教诲,万不敢忘。” “是,是,大人所言甚是。”李初九连声答应着。 态度很好,孺子可教。徐阳颇感欣慰,语气稍缓,又问道:“你可识字?” “识字,就是繁体的……嗯,就是笔画多的不大认识。” “《大学》、《中庸》可曾读过?” “没有。” “《论语》、《孟子》呢?” “也没有。” “那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周兴嗣的《千字文》……范岫著《字训》……王褒所写的《幼训》……都未读过啊……”徐阳有些诧异,“那你如何能识字的?” “这个……”李初九挠了挠头。 “罢了。”徐阳道,“这几日我左右无事,便教你读读书吧。须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李初九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没成想徐阳耳朵倒是好使,竟是听了个真切。眉头一蹙,徐阳不悦,叹气道,“此言差矣。读书以明理,明理则知义,知义可修身,修身方能安天下。你本山野村夫,不识道理,才说出此言。我不与你计较,且随我安心读书。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待你书读得多了,便解我今日之言。” 李初九心中苦笑,暗付:贤妻所言极是。 徐阳又是叹气,起身道,“你随我来。” 李初九无奈,跟着徐阳。看着徐阳背着手,挺着腰,一副老学究模样,心中颇觉好笑。不过,如今自己是赘婿,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寄人篱下。总是不好耍横,只能乖乖听话了。 更何况,李初九不是不识好歹。他明白,徐阳是个好人,教自己读书,也是出于好意。 一路来到书房里,徐阳拿起一本《论语》,递给李初九,道,“圣人之言,不可不知。你先把这篇《论语》的‘学而篇’通读一遍,我听一听。” 李初九苦着脸,翻开书,又偷眼看了看徐阳,见她一脸严肃,赶紧低头念书:“学而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徐阳是个不错的老师,待李初九将“学而篇”读完了,纠正了几处发音和断句,便开始解释起来。 一晃竟是天色已晚。 徐阳也是有些乏了,便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继续。” 李初九打了个哈欠,道,“好,好。” 徐阳又看了一眼李初九,复想起母亲段氏之言,想着跟李初九聊聊,简单地透露一下婚事可能不好解除的事情,看看李初九是个什么态度。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便暂时作罢。“嗯,去吧。” 李初九如获大赦,离开书房之后,便撒腿就跑。 徐阳通过书房的窗户,看到暮色下李初九狂奔的背影,不由苦笑。变身多年,她倒也想过或许哪天会与一男子成亲。却从未想到,自己的夫婿,会是个不学无术的山野村夫。不过……还好,能跑了,身体看起来是恢复的不错。相比之前病怏怏的眼看要活不成的样子,好多了。 徐阳是低看李初九了。他倒也不是“不学”,只是对古文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更不是“无术”,玄门秘术,何等玄妙。这天下间,无出其右者。 徐阳也是高看李初九了。他的身体状况,恢复的也不算很好。只是从书房跑到跨院里,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原本想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可看书时昏昏欲睡,离了书房,却又有了精神。于是,李初九便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打坐吐纳。 玄门吐纳之法,虽然不像门中前辈吹嘘的那样牛气哄哄,更不像世间传闻的那般神之又神,但常年习之,亦妙不可言。 直到夜深人静,李初九才吐出一口浊气,起身,伸展了一下筋骨。走出房间透了透气,正准备回屋休息,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由的神情一凛,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满天星辰中,一颗不起眼的星星,闪烁了几下,忽然消失无踪。 李初九眉头深锁,面容耸动。 这是—— 《星辰灭》!? 玄门秘术之一:《星辰灭》。 李初九面色微红,双目含泪。嘴唇嗫嚅着,轻声呢喃:二师兄…… 《星辰灭》是二师兄荆十八主修的秘术。与李初九所修不同,《星辰灭》讲究的是一力破万法。修习者,必是悍勇之辈。 若非遇到强敌,荆十八绝对不会使出《星辰灭》的——肉体凡胎,是无法承受太过强大的力量的。所以,使用《星辰灭》,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力量反噬,是所有玄门秘术都存在的问题。 李初九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明知荆十八就在百里之地——能看到星辰湮灭,就说明施术者必在方圆百里之内,却又不知具体所在。想要帮忙,也不易寻到。毕竟,这个方圆百里,可是大了去了。 过了些许时候,那湮灭的星星,复又出现。 这说明施术者已经收了秘术——也许是施术者主动收了秘术,也许是施术者死了。 李初九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不亮,就匆匆出了门,去了内城。他琢磨着,荆十八既然使出了《星辰灭》,或许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若是去内城里人多嘴杂的地方逛一圈儿,或许能听到一些消息。 李初九选在了当初“监视”安平侯的那个茶铺,叫上一壶茶,枯坐了一上午,竟也没有什么消息。一帮闲杂人等,瞎扯的不过是些京中的风月趣闻罢了。 李初九有些失望,正待离开,却看到了安平侯。 安平侯狐疑地看着李初九,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担心荆十八安危,李初九心情不好,说话有些冲。“废话,当然是喝茶,难道是撒尿啊?” 安平侯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也不在意他的浑话——主要是不敢在意。越是了解李初九,安平侯越是不敢招惹李初九。前朝时候,在军中厮混,见识过各种阴狠角色。大晋朝里,官场上摸爬滚打,也看惯了许多圆滑世故。风风雨雨几十年的经历,让安平侯对于人性,颇有研究。她很清楚:李初九这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真若是得罪了他,他绝对会不择手段的报复!而且,报复自己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角色,他还真有这个能力! “心情不好啊?”安平侯说着,在李初九对面坐下来,跟茶博士又要了一壶茶。 李初九皱了皱眉,叹气道,“没睡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安平侯笑了笑,又压低了声音,“圣上都知道咱们的冷饮铺子了。” “哦。”李初九现在真的没心情关心赚钱的事情,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应该是圣上微服出巡,买了咱们的冰棍儿。”安平侯道,“我琢磨着,是不是专门做一些圣上喜欢的口味,送去宫里?圣上都喜欢咱家冰棍儿,生意自是会更加兴隆的。” “你看着办吧。”李初九道。 安平侯斜了李初九一眼,见他盯着茶杯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个事儿啊,咱们的生意虽然不错,可消耗也挺大的。人工、铺子租金,都不是小数目。再加上有些像刑部尚书那般朝廷重臣下的单子,还真不好赚他们的钱……” 安平侯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无非就是想说冷饮铺子的利润并不像想象中那般丰厚,按照约定,月底分红的时候,可能也分不了多少钱。 李初九鄙夷地瞪了安平侯一眼,“你想黑我银子啊?” “绝非如此!”安平侯否认的极为利索,“我可不是那种人!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在铺子里,自是不知道铺子里的消耗……” “行吧,无所谓。”李初九有些不耐烦道,“要不这样,我直接把专利卖断给你算了。嗯,就是说,你直接给我一笔银子,以后,咱们两不相干。” 安平侯眼中放光,脸上却显出为难之色。“这怎么行,我断不会做这种……” “别扯淡了。”李初九打断了安平侯的话,冲着安平侯竖起食指,“给我一千两,不多。” “银子?” “嗯,不是黄金。放心,人品保证。我这人,还是说话算话的,以后断不会因此事为难你。” “这个……”安平侯显然对李初九的人品好感缺缺。 “磨叽什么,别娘们兮兮的!再磨叽,我可反悔了!” “行!我回府给你拿银子!” 安平侯痛快至极,不仅如数拿出了银子,还让自家的马夫驾着马车送李初九回家。临别前,李初九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安平侯那张强忍欢喜的漂亮脸蛋儿说道,“之前呢,咱们是合伙人,铺子里有啥事情,我自会不遗余力的帮忙。现在么,分道扬镳,各不相干了。若是再有事要我帮忙的话——酬劳可是不能少咯。” 安平侯神情僵硬了一下,正想说话,却见李初九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眼看着马车远去,安平侯竟是越来越不安心了,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心情忐忑地去了冷饮铺子,看到生意兴隆,这才稍稍安心。 “侯爷。”王鹏过来,“您听说了吗?” 安平侯心中一紧,以为铺子里出了什么状况,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 “昨夜皇宫里出事情了。” “哦……”与自己的铺子无关,安平侯刚松了一口气,又是一愣,“啊?” “坊间传闻,说是昨夜有人夜探皇宫,还是个厉害角色。与银武营统领关绍打了数十个回合,全身而退。” “真是厉害,竟能与关绍不分上下。”安平侯倒吸了一口凉气,“关家的武学,世代传承,非比一般。关绍更是如今的关家第一人。能跟关绍一较高下之人,世间屈指可数啊。” 主仆二人唏嘘一番,王鹏又提及一事。原来,几个以前跟着安平侯反水的士卒后人,日子过得恓惶,见安平侯的冷饮铺子赚了钱,便来铺子里寻谋生计。 安平侯叹道,“生死兄弟的后人,自是要关照的。想办法安置一下吧。”想到世人对自己“不忠不义”的恶评,安平侯便是心中抑郁。 自己是不忠,可什么时候不义了? 那些生死兄弟,甚至他们的后人,自己哪一个不是尽力照顾了? 又想起刚刚很“不仗义”地把合伙人给“踹”了的事情,安平侯又悻悻然的自付:对李初九那种人,不需要仗义! 李初九倒也没指望安平侯有多仗义,能赚一千两银子,他已经很知足了。颇有些小富即安的心思。另外,他的主要心思,也从来都不是发大财。 他现在在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自己入赘徐家,是圣上亲旨。在京城中,说人尽皆知可能夸张,但应该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如果厉无咎尚在京城,或许已经知道自己来了。搞不好,已经在暗地里准备算计自己了。 而荆十八…… 是否也在京中? 若在京中,为何不来寻自己? 难道说…… 李初九捏着下巴,臆想一阵儿,又作呕吐状。 二师兄啊二师兄,你是不是想多了? 就算你也变成了异女,可想想你那肥头大耳、满脸胡子的模样,我也提不起兴趣的。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吧。 …… 雍王府。 某密室中。 雍王背负着手,拧眉看着面前的一个脸色苍白的粗汉,关心的问道:“无碍吧?” 那粗汉体态魁梧,身高腿长。只是长得太黑,脑袋挺大,脸盘子也是不小,满脸还尽是虬须。“无碍。倒是小觑了那关绍,竟是逼得我动用了秘术。” “早跟你说了,你不听。且好好养着吧。”雍王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又回头,看着那粗汉,问道,“有个问题,本王一直很想问你。你真的是玄门弟子?玄门弟子都是像你这般的粗汉吗?”世间传闻,玄门弟子个个都是仙风道骨的人物。所以雍王其实一直很怀疑这个自称玄门弟子的粗汉的真实身份。 “我自是玄门弟子。至于玄门弟子的长相么……我算是最丑的。我有个师弟,与我关系极好。长得可是英俊潇洒,器宇不凡。更是玄门最俊俏的弟子。” “俊俏……”雍王嘴角一抽,“是真的俊俏?还是跟你比,显得比较俊俏?” “这个……咳,王爷这话说的。我是真的丑,但我那师弟,也是真的俊。我们玄门没有女弟子,更隐世而居,不见女子。不然,以我那师弟的人性和样貌,娶上十个八个媳妇都不是问题。”言语间,粗汉脸上的羡慕,十分明显。 “呵,无所谓,本王就是随便问问。” 15 传说中的师弟 雍王是个很现实的人,从来不相信玄门的存在。直到在多年前遇到了荆二——这个名字,或许并非真实。当时的荆二,穷困落魄,抱着病重的妻子,跪在雍州的大街上,祈求路人施舍一些钱财给妻子看病。 男儿膝下有黄金。 即便十分嫌弃这个七尺男儿的无能,但雍王还是被他对妻子的情意感动。当时便给了他一些银子。后来,荆二便成了雍王府中的一个普通的杂役。永贞三年,变身之祸起。当时正在京城给皇帝庆生的雍王自然难逃变身之祸。紧接着,恽王造反,天下大乱。当时的京城,乱成了一锅粥。雍王带来的随从,更是四散。正当雍王不知所措,感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荆二来了。 这个圆脸虬须的大汉,孤身带着雍王,一路闯出京城,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雍州。那个时候,雍王也便发现了荆二的不凡之处。 “你救我妻子,我便誓死相报。”雍王依旧记得当年荆二带着自己浑身浴血杀出京城时说过的话。 也是在那个时候,雍王知道了玄门确实存在,也知道了玄门至宝护花铃。 再后来,雍王带兵勤王,又滞留京城。她的身边,就多了一个虬须粗汉。有一次,雍王甚至跟荆二说:“如果非要选择信任一个人,我不会选择我的两个儿子,而会选择你。” 雍王对荆二极好,荆二对雍王,亦忠心耿耿。甚至即便知道了雍王有篡谋帝位之意,亦不曾有二心。 可即便如此,雍王问及关于玄门之事,荆二亦不愿多谈。 在雍王的记忆中,荆二谈的最多的,无非就是他的那个师弟。 “我有个师弟,与我关系极好。英俊潇洒,器宇不凡。” “我有个师弟,与我关系极好。他说我是个铁憨憨。不算傻,就是有点儿憨。” “我有个师弟,与我关系极好。他修炼的秘术,乃玄门第一秘术。” “我有个师弟,与我关系极好。他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雍王总结出了经验:但凡荆二以“我有个师弟”开头,那必然是要说一说他那个师弟的厉害之处了。雍王认为,荆二对他的那个师弟的崇拜,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 或许,他们玄门,并非如传闻中那般神奇,所以玄门第一人,也未必有多厉害。或许,他们玄门弟子,都长得很丑。所以玄门里最俊俏的人,可能也就是一般水准。或许,他的那个师弟,就是巧舌如簧,喜欢胡说八道,又刚好唬住了荆二这个“铁憨憨”而已…… 可即便如此,雍王还是对荆二口中那个传说中的师弟充满了好奇。 闲来无事的时候,雍王有时候会主动跟荆二谈及他的师弟。每当此时,平时并不多言的荆二,就会显得有些啰嗦了。后来聊得多了,雍王发现,荆二的师弟,还真是个有点儿能耐的人。 比如,他师弟修炼的秘术,可以让他十年不吃不喝不喘气也不会死。 比如,他师弟好像还精通诗词,类似“花开堪折直须折”、“天生我材必有用”、“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之类,都是极好的。 比如,他的师弟,还精通器械。他曾经制作了一个极为精巧的手弩,巴掌大小,却是威力极大。 雍王认为,荆二的师弟,确实有些本事,但一定也是个好色之徒。因为荆二还说过,他师弟在玄门中修行时,想的最多的不是修炼,而是女人。整天抱怨的,就是玄门中没有女人。 雍王已经很了解“师弟”其人了,却一直不知道“师弟”的名字。 荆二从来不肯说。 前些时候,雍王又忍不住问及“师弟”姓名,荆二竟然叹气连连,说师弟当真是厉害,雍王未见其人,便已经对其念念不忘了。若是见了他,岂不是要爱上他了? 雍王当时真想给荆二一个大嘴巴。 要是有个人整天在自己耳边说某地有条狗很特别,就算自己不喜欢狗,那也会很感兴趣的。 可荆二就是这般,对他的师弟,崇拜到了极点。可以对他打骂,但是绝对不能说他师弟的不好。 于是,雍王说,“你师弟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铁憨憨。” 荆二挠头憨笑,“师弟总是对的。” 雍王很没脾气,只能苦笑。 今日里,又听到荆二提及“我有个师弟”,雍王有些悻悻然的出了密室,又回头看了一眼密室的房门,想起传说中的师弟,忍不住开始幻想荆二口中的所谓“英俊潇洒,器宇不凡”该是个什么样子的。 也许…… 也许真的是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吧。 …… 此时,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李初九,正在书房里抱着一本《论语》打瞌睡。徐阳说要他把《为政篇》背诵了。他背了一阵,昏昏欲睡,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在深山玄门中跟几个师兄弟一起吹牛的往事。 啪! 戒尺不轻不重的打在了李初九的脑门上。 李初九惊醒过来,看一眼面前面如沉水的徐阳,赶紧抖擞了精神,继续背书。 徐阳叹一口气,打断了李初九的背诵。“是‘人焉廋哉’,廋,不是瘦!” “咳咳,呵呵,这俩字太像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喊声,“羲和。”是个女子的声音。 徐阳一愣,脸上浮现笑意,匆匆起身,出了书房。“孝廉!哈哈!你回京了!” “刚刚回来,还未进家门,便来看你了。听闻你成亲了?哈哈哈,夫婿呢?待我一观。” 李初九有些好奇,透过窗户看过去。发现是个跟徐阳一样漂亮的银发异女。俩人说笑着,竟是拥抱了一下,看来关系挺好呐。 啧啧。 真是稀奇了。 徐阳这般刺儿头的性子,竟然还有好朋友? “呦,这位莫非就是我那妹婿了?”那异女看到了窗口的李初九,笑着问道。 徐阳苦笑,对李初九道,“来,见一见我的朋友。” 李初九放下书,走出书房,来到二人近前。犹豫了一下,对着那异女作揖。“你好,在下李初九。” “你好?哈哈,你好。在下钱忠钱孝廉。”钱忠上下打量着李初九,眼中含笑。又看向徐阳,道,“刚回京城,便听闻了一件大事。” “算什么大事。”徐阳道,“不过是被雍王关了一日罢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钱忠道,“你不知刺客夜探皇宫之事?” 徐阳一惊,“我近日在府中督促初九读书,倒是未曾听闻。何时之事?是什么人?” “就是前天夜里。”钱忠道,“那刺客身手极好,与关绍打了数十回合,亦未落败。我回来时,刚巧遇到了一个银武营的朋友,听她说,那刺客,可能比关绍还要强悍一些。只是无意伤人而已。” 比徐阳更震惊的,是李初九。 前天夜里? 李初九立刻就想到了荆十八。 关绍是什么人?那可是自变身之祸后,最是声名赫赫的禁军统领。武艺高强,世人皆知。能跟此人打的不分上下的人,屈指可数。 莫非,那刺客,就是荆十八? 这倒是奇怪了。 荆十八就是个铁憨憨,没事儿夜探皇宫干什么? “嘶,这般厉害?”徐阳沉默了一下,对李初九道,“你去背书吧。”言毕,又对钱忠道,“走,正到了饭时,我请你吃酒。咱们边吃边谈。” “嗐,吃酒不带上妹婿,怎么能行?走,一起啊。我做东。哈哈,在江南,我发了一笔小财。” 二人关系是极好的,徐阳也不跟她客气。又对李初九道,“那便同去。”说着,跟钱忠一起往外走,边走边道,“又有人请你题字了?” “哈哈,江南一个富商,给了不少润笔费用。”又看了一眼李初九,钱忠道,“你这婚事,也太仓促了,竟不等我回来。未参与你的成婚大礼,实属遗憾呐。” “呵。不说这个了。说说那刺客之事吧。” “具体尚不清楚。有传闻说是前朝余党,欲刺王杀驾。也有人认为是恽王死士,欲为恽王报仇。更有传闻说……”钱忠压低了声音,“可能是雍王的人。” 徐阳眉头紧蹙,沉吟道,“雍王虽然做了许多事情,但是……刺王杀驾……” “我亦觉得可能性不大。” 两人又聊起雍王之过,李初九默不吱声的跟在后面,一脸的惆怅。 前天夜里刺客夜探皇宫,又刚好出现《星辰灭》。难道只是巧合?刺客并非荆十八?若非巧合的话,荆十八为什么要刺探皇宫? 钱忠之前说那刺客可能无意伤人——那刺王杀驾的可能就不大了。皇帝都要杀了,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禁军统领心慈手软。 钱忠回头,看了一眼李初九,压低了声音,跟徐阳低语,“我在江南,就听说了你奉旨成婚的事情,传闻说他是个乞丐,快病死了。如今看来,虽然瘦弱,但也不至于病死嘛。” 徐阳苦笑,“你便看我笑话吧。” “非也,你成家了,我自是替你高兴。只是吧……”钱忠露出一抹贱笑,“妹婿如此瘦弱,夜晚万不可太操劳啊。若是累出个好歹来,如何是好。” 徐阳给了钱忠一个白眼,道,“都说江南士子如云。你不是一直想找个精通文墨的夫婿吗?可有收获?” “哈,别提了。”钱忠笑道,“尽是绣花枕头,浮华之辈。” “哈哈哈。” 二人说说笑笑,李初九默默跟着,进了一家酒肆。要了一些饭菜,二人边吃边聊。说的尽是朝中琐事,江南风光。李初九对此没什么兴趣,便只是闷头吃饭。钱忠是个喜欢说笑的,偶尔还会跟李初九打趣。 李初九心中有事,便只是嗯嗯啊啊的附和,有些爱理不理的样子。 徐阳见状,眉头微蹙,似是不悦。钱忠倒是并不在意,笑呵呵的继续跟徐阳闲扯清谈。待酒足饭饱,钱忠结了账,也便回家。 徐阳喝了酒,有点儿晕乎乎的。回家途中,忽然心生感慨,对李初九道,“孝廉乃我至交好友。” “哦。”李初九随口应了一声。 徐阳又皱了皱眉,道,“你是我的夫婿,当对我的好友稍稍热情一些。” 李初九愣愣的看向徐阳,笑一声,道,“记得了。”心里却琢磨着自己真要是对钱忠很热情的话,徐阳会不会吃醋。虽然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情,甚至也没有夫妻之实,可到底是夫妻嘛。万一心中起了芥蒂,总是不美。 16 有趣的人 有了昂贵药物的调理,再加上坚持不懈的锻炼,李初九的身体恢复的速度变得快了许多。入八月的时候,李初九虽然依旧瘦弱,但已经比之前骨瘦如柴的样子好上了许多。李初九很认真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心中颇为惆怅。因为被活埋了三年的缘故,自己的身体受到的创伤太重,想彻底恢复以前那般壮实,基本是不可能了。 不过他依然坚持锻炼,每日里拿着一本书沿着定军河畔一边散步一边背书,像是一个普通的文弱书生。在徐阳的逼迫之下,李初九如今已经背完了《论语》和《孟子》。虽然大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好歹肚子里也算是多了点儿墨水。 这一日,天气炎热,李初九也走得累了,便在望月楼附近一棵树下的草坪上乘凉。手里拿着一本《大学》,皱着眉头背诵:“《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止于……” “止于丘隅。”一个声音提醒李初九。 李初九一愣,循声看去,不由乐了。“七月,是你啊。” 陈七月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李初九手中的《大学》,问道:“《大学》中的三纲八目为何?” 李初九没有回答陈七月的问题,依旧坐在地上,仰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陈七月,道,“你跟踪我?” 陈七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何出此言?” “你要是没有跟踪我,为啥总是能遇到我?难道只是巧合?”李初九说话的时候,视线没有离开陈七月的眼睛。在李初九看来,一次两次的偶遇很正常,可要是经常偶遇的话——也许这个陈七月就是住在附近,也许她就是故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李初九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我长得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对我有什么想法?” 陈七月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哈哈大笑。她是真的很想问问李初九,他是哪来的自信,又如何能厚着脸皮把“英俊潇洒、器宇不凡”这样的评价用在自己身上的。 陈七月身后,那个似乎永远跟在她身旁的随从,眼神冰冷的盯着李初九:真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对当今天子说出这般轻薄之语! 不过,在陈七月看来,李初九这般言语态度,倒是颇为有趣。莫说如今做了天子,即便以前是太子,是皇子的时候,也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轻松随意,不阿谀奉承,也不谦逊卑微,更没有暗藏机锋。就像普通人一般的闲聊。 挺好的。 另外,陈七月自己也是觉得好笑。跟李初九不期而遇的次数,好像是挺多的。也许,真的就是缘分吧。又是一笑,陈七月清了清嗓子,“我只是住在附近而已。” “哦,这样啊。”李初九又看了一眼陈七月手中的折扇。 不是厉无咎。 厉无咎是左撇子。 如果是厉无咎,她拿折扇的,该是左手,而不是右手。 又或者,是担心被自己认出来,故意用右手拿了折扇? 再看陈七月的笑脸,李初九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陈七月笑着摇头,道,“你笑起来倒是不怎么好看,长得也不好看。” “你审美有问题。”李初九道,“你仔细看看,我这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模样,怎么不好看了?” “你家的剑,是你眉毛这样的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审美问题。你这样,在心里默念‘他真好看啊!’默念三遍。你试试,是不是感觉我真的很好看啊?” 陈七月又忍不住大笑,“好吧,你便是好看的吧。” “来来来,坐。”李初九拍了拍身边的草地,“你这么站着,我仰着脸跟你说话,容易得颈椎病。” 陈七月看了一眼有些脏兮兮的草地,眉头微蹙,摇了摇头。“太脏了。” 脏吗? 并不是很脏,草地上也还算干净。 应该不是厉无咎。 厉无咎没有洁癖,最喜欢的就是跟一群师兄弟坐在草地上高谈阔论的吹牛。只是论及吹牛的本事,总是比不过李某人,所以总是乘兴而吹,败兴而归。 也是因此,厉无咎对李某人一直没什么好感。 李初九想了想,笑道,“你不觉得,就这么席地而坐,看着面前的定军河面,听着不远处望月楼下的熙熙攘攘,谈一谈心,吹一吹牛,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陈七月想了想,看一眼随意盘腿而坐的李初九,再看那定军河上来往船只,听一听不远处的喧哗,竟是觉得李初九说的很有道理。她忽然发现,李初九选的这个地方,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妙处。 不过,草地上,还是太脏了。 “不了,太脏。”陈七月拒绝道。 “你有洁癖。这样不好。”李初九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喜欢干净很好,但太喜欢干净了,就是有病了。” 陈七月眉头一蹙,道,“你才有病。”又是一笑,道,“看你病怏怏的,应该是真有病的。” “哈,你眼力不错。”李初九扬了扬手中的《大学》,道,“本人便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江湖人称‘病书生’的李初九。” “呵,久仰久仰。”陈七月凑趣一般,抱拳拱手。 “客气了。相识一场,便是缘分。以后有什么难处,比如需要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什么的差事,尽管跟我吱一声。”李初九有些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脯,“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可以少收点报酬。” “还要报酬呀?” “这话说的。”李初九道,“你不知道吗?这世间,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 陈七月闻言,微微一怔,琢磨着这句话,问道,“何出此言?” “你想啊,比如我免费帮了你,你是不是就欠了我的人情?人情这东西,说便宜也便宜,说贵,那可是真贵啊。再比如,哪里遭了灾,有大户免费舍粥。那前去喝粥的,是没花钱,但却丢了自尊啊。自尊这东西,丢了,可就很难再捡起来了。呵,这世间,又哪有真正免费的东西?” 陈七月笑了笑,“倒也有几分道理。”又看了一眼李初九病怏怏的文弱模样,陈七月忽然冒出个想法。她笑着说道,“我也不要你杀人,只要你帮我揍一个人,需要什么价?” “那得看要揍什么人了。” “她。”陈七月指了指身后那个随从。 那随从一脸淡然,面无表情。 李初九笑问,“她会还手吗?” “当然。” “那还是算了。” “怕了?”陈七月眯着眼睛笑,“七尺男儿,还怕一个异女?” “你看你,低俗了不是?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这是怜香惜玉,不忍心辣手摧花。再说了,看你也是文质彬彬的,读过书吧?怎么动不动就要揍人呢?真是斯文扫地。”李初九一脸嫌弃的给了陈七月一个白眼,“嫌弃你。”说罢,竟是起身,“走啦!”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因为那夜探皇宫的事情,陈七月已经在皇宫里憋了半月有余。再加上西北闹旱,江南闹涝。最近几日,她是烦得不行。难得出来散散心,跟李初九这个家伙胡扯几句,心情竟是好了许多。 抛开太多烦乱思绪,只是信口胡扯,感觉竟也挺舒畅的。 再看李初九脚下虚浮,明显不是习武之人的背影,想起“十步杀一人”的吹嘘,陈七月又笑起来。“此人……”想稍稍评价一下,却又一时没想到特别合适的词。 嫌弃朕? “呵,回宫吧。” …… 李初九沿着定军河畔回家,心情却是纠结。 不是左撇子。 有洁癖。 不会因为自己指责她“有病”而生气。 知道“三纲八目”,显然不像厉无咎那般不喜欢读文人的书。 李初九断定:陈七月并非厉无咎。 厉无咎是个很严肃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开玩笑似的让自己揍她的随从的。而且,厉无咎很瞧不起李某人,更是心狠手辣之人。如果陈七月是厉无咎,她一定会“趁你病,要你命”。绝对不会磨磨唧唧的瞎扯淡。 或许多次偶遇,真的只是巧合吧。 陈七月不是厉无咎。李初九有些失望,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遇到厉无咎,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身体因为药物的辅助,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要对付厉无咎,他还是没有十足的信心。 同时,李初九心中的疑虑更甚。 按照厉无咎的人性和能力,若是在京中,必然知道自己已经来了。若是知道自己来了,也必然会对自己下杀手的! 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难道说…… 一个念头在李初九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也许,厉无咎的状况并不好!已经死了?或者受了重伤,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来对付自己? 这种可能也并非不存在。 毕竟,护花铃,那可是玄门至宝。相传,护花铃乃是从一个叫琼台的不可知之地而来。玄门祖师,就是因为得了护花铃,才从中领悟了玄门秘术,并且开创了玄门的。 平时使用玄门秘术,都会受到极为强烈的力量反噬。厉无咎即便天纵奇才,操纵护花铃搞出了“变身之祸”,也一定会受到重创的! 当然了,或许厉无咎有办法避开了重创。 心中胡思乱想着,李初九一路回了徐家。刚进屋,推开门便看到了地上放着的一封信。李初九心里咯噔了一下,将信捡了起来。 信封上没有字。 撕开信封,里面也不过只有一张字条。 “明日午时,双全楼一晤。知名不具。” 看着这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体,李初九脸上笑逐颜开。 好嘛,二师兄这等粗汉,也学会拽文了啊。 17 初九,十八 双全楼,四楼雅间。 桌上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和一坛杜康。 一个文弱书生,一个粗犷大汉,面对面坐着。 窗外,是繁华闹市。 这里是大晋承天府最繁华的所在。 “师弟瘦了。”荆十八看着面前的李初九,有些唏嘘。“别来无恙啊。” 李初九讪笑,前面说着瘦了,后面又说别来无恙。看来这位二师兄的文化水平,长进不大。他也不计较这些,只是哈哈一笑,道,“二师兄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胡子多了些。” 荆十八嘿嘿一笑,“五年了,毕竟是老了啊。” 五年前,荆十八离开玄门入世,自那之后,兄弟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 “师兄成亲了吗?”李初九问。 “嗯。”荆十八脸上洋溢起笑容来,“儿子都有了。”说起儿子,荆十八又抱怨起来,“倒是又被师弟捉弄了,我听你之言,给儿子取名荆轲,被好多人取笑。” 李初九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 荆十八也一脸憨厚的跟着笑起来,显然并非真的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笑了一阵,李初九又问道,“我来京师,入赘徐家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如何竟是才来见我?” 荆十八摇头,叹道,“徐阳奉旨成婚,赘婿是个乞丐的事情,京中很多人都知道。我如何能不知道。只是,如今我身份特殊,不好跟师弟相见,怕将来有一日,连累了师弟。” 李初九眉头一蹙,问,“如何特殊?” 荆十八压低了声音,道,“我如今跟着雍王,也许有一天,雍王会造反。到时候,成事自是极好。若是事败,肯定是血流成河。若被人看到我与师弟走得太近,怕是不妥。”他是极为信任李初九的,在李初九面前,什么事情都不会隐瞒。“因为这个,我一直不敢跟你见面。也是担心,若是被雍王知道了你我关系,会想要招揽你。你若愿意,一切都好说。若是跟你的妻子那般,不喜雍王,怕是还会影响你我兄弟感情。” 李初九有些诧异的看着荆十八,感慨道,“五年了,师兄的变化是真大。心思竟变得如此细腻,想的这般通透。” 荆十八挠了挠头,道,“不是的,这都是你嫂子跟我说的。” “啧啧,嫂子倒是个精明人。师兄有福气啊。”李初九笑道。 “运气好,哈哈。”荆十八道,“当初我离开门派之后,到处游荡。在雍州的时候,刚巧遇到一个商贾被山匪劫持。师弟说过,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管。将那群山匪打跑,救下了那商贾。那商贾又央求我去救他的女儿,原来他女儿被山匪劫上了山。我看他可怜,便又上山。唉,他女儿被山匪劫了两天,状况凄惨的很。被我救下的时候,衣服都没穿……”荆十八说到这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眼睛微红,咬着牙说道:“师弟说过,要除恶务尽!所以,都杀了!一个没留。” 李初九也是唏嘘,陪着喝了一碗,道,“以身相许了?” “嗯。” “很好。” “师弟见笑了。” “没有。”李初九道。 荆十八又憨笑一声,怅然道:“你嫂子人可好了,旁人都嫌我丑,她一点儿也不。后来岳丈生意败了,穷困潦倒,一病不起,仨月光景,就撒手人寰了。再后来,你嫂子也病了一场,需要很多钱看病。我没钱看病,只能沿街乞讨。幸而遇到了雍王可怜我。有了银子看病,你嫂子才活了下来。师弟说过,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我觉得吧,雍王救了你嫂子一命,这就不是滴水之恩了。所以我就跟了雍王。三年前,变身祸起,天下大乱,京师更是血流成河。我担心雍王安危,赶赴京城,将她救回雍州。再后来,雍王率军勤王,留在了京师,我也跟着留了下来。你嫂子说雍王所图非小,要我一切小心,还叮嘱我不要没脑子的就知道报恩,要懂得进退。” “嫂子是个聪明人呐。”李初九竟是有些羡慕起荆十八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是啊,你嫂子还说你这般有本事的人,竟然沦为乞丐,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荆十八道,“倒是不知是出了啥状况?天下人都说变身之祸源自护花铃,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初九感慨万千,想起三年前的往事,叹气道,“三年前,厉无咎盗取护花铃,被三师兄发现。三师兄阻拦不成,被厉无咎重伤。” “啊?!”荆十八大惊失色。 李初九继续说道,“师父年纪大了,五师弟学艺不精,指望不上。我便只身一路追杀厉无咎。追了很远,也打了许多次。不过,到底他不是我对手,被我重伤。当时……唉,是我的错,到底自幼一起长大,竟是不忍狠心取他性命。不成想,一时大意,被他暗算,以至于落入他的圈套,被活埋了。三年!我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才破了他布下的封印,爬了出来。” 荆十八眼神呆滞的看着李初九,良久,感慨道,“大师兄到底也没有忍心对你下杀手啊。” 李初九恶狠狠的瞪了荆十八一眼,道,“说你是猪,都是在夸你。他厉无咎心狠手辣,如何不忍心杀我?当时他也受了重伤,即便是把我埋在了地下,我有秘术自保,他想杀我,也不容易。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拼了命布下封印,又布下杀阵,显然是想杀我,即便杀我不成,也不想让我脱困!” “哦,也是。当真可恨!”荆十八怒道,“他人呢?我见了他,定要给你报仇!” 李初九哼一声,道,“我也在找他。不过……呵,估计他现在已经变成了女子,又或许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使用护花铃,搞出了变身之祸,他自己怕是也不能不变身成女子。”说到此,李初九一脸凶恶,“等我找到了她,必定先奸后杀——不,你我兄弟关系这么亲近,这种好事儿,必是忘不了你。到时候,你先上,她的第一次,便送给你了,哈哈!” 荆十八苦着脸,挠头道,“不好吧,到底是同门一场,杀便杀了,羞辱就太……” “你懂什么。”李初九阴狠道,“报仇,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这样,旁人才不敢轻易得罪你。” “有道理。”大概是习惯了听信李初九的话,荆十八连想都没想,就立刻表示了赞同。“师弟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说的话就是对。”又习惯性的挠头,“可我想不通,她来京师做什么?又弄出变身之祸干啥?” “我也不清楚。”李初九道,“这个先不提,我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夜探皇宫的是你吗?为啥?” 荆十八道,“前些时候,圣上召见雍王,我随雍王进宫,竟是在御花园里,察觉到了同门的气息。那气息古怪的紧,也极为微弱,我心下不安,所以才冒险去查探。” 李初九神情凝重,“御花园?莫非厉无咎藏在皇宫之中?不对!她为人谨慎,即便真藏在其中,也应该不会轻易的泄露气息。嗯……第二个问题:你既然跟着雍王,那雍王书房里的‘天若有情天亦老’,是何人所作?” “啊?当然是你作的啊。” “嗯?”李初九有些懵。 “不是你吗?”荆十八挠头,有些生气,“大师兄莫不是在骗我?当初还在山上的时候,他念了这句诗,我说写的不好,不通顺。他说这是你作的。” “呃。” “既然是师弟所作,那一定是极好的。去年,偶然跟雍王提及,她也觉得极好,就写下来,挂在了书房里。” “这……我靠!”李初九有些啼笑皆非。 “咋了?这诗,真不是你作的吗?” “是,是我作的。喝酒吧。”喝了酒,李初九又随口问道,“嫂子不让你见我,你咋又想起来约我了?” “我是偷偷来见你的,你嫂子不知道。”荆十八嘿嘿一笑,“等出了门儿,咱们各走各的,权当不认识。” “偷偷的见,还不找个没人的地方?这里热闹的很,人多眼杂。” “你不是跟我说过,大隐隐于市吗?说最热闹的地方,最容易隐藏。” “嗐,行吧。” …… 午后的定军河畔,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刺眼,微风中带来河上的清凉,让人倍觉舒畅。烟花巷里,如风雅楼一般的所在,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们凭栏而立,笑吟吟的招手。街面上,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天真乖巧的小家碧玉,谈笑风生的银娘异女……任选一个,抱在怀里,温柔乡里睹春容,实乃人间乐事。 人间还有一乐,便是他乡遇故知。 二师兄的日子过得不错,妻贤子孝。 真好啊。 最好的兄弟,日子过得好,李初九自然替他开心。 醉醺醺的李初九唱着喜欢的摇滚,不理会旁人诧异又好笑的注视,晃晃悠悠的遛哒着。“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我是谁.假如你看我有点累, 就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经爱上我, 就请你吻我的嘴……哎呦!七月!” 昨日里那棵树下的草坪上,铺了一张看起来做工华丽的毯子。陈七月便坐在上面。她那个永远跟随的随从,站在三丈外守着。 陈七月看向李初九,眉头微蹙。对于醉酒之人,她十分不喜。 “哈哈!还弄了张毛毯啊。”李初九晃着走过来,又打了个酒嗝,竟是不客气的直接在毯子上重重的坐下来,看一眼面前的定军河,笑道:“不错,再来点儿啤酒、饮料、烧烤,就更好了。” 陈七月嗅到了李初九浑身的酒气,眉头便无法舒展了。不过,她还是很好奇。“啤酒是何物?” “啤酒啊,嗝儿……啤酒是一种酒,用麦芽发酵而成,苏美尔人的杰作。” “苏美尔人?” “哈,说了你也不知道。”李初九有点儿晕乎乎的,仰面躺下来,脑袋落在毯子外。望着湛蓝天空,李初九感慨道:“这大热天的,来一杯冰镇啤酒,啧啧……一定很爽。”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摇滚,没听过吧?” “没有。” “好听不?” “比较特别。” “哈哈,是特别。”李初九笑道,“我唱的还行吧?” “呵呵。” “你的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啊。” “嗯,算不上好听,就是曲调挺奇怪的。词么……颇为粗鄙。” “哈哈哈,粗是粗了点儿,鄙嘛,倒也不至于吧。” 陈七月低头转脸看了看李初九,道,“看起来,你今日心情不错啊。” “嗯,是啊。虽然还是有很多烦恼,但总归今天是开心的。”李初九道,“人生呐,开心的时候总是短暂的,不把握机会好好享受这短暂的时刻怎么行。” 陈七月品着李初九的话,竟是感同身受。 似乎从懂事起,自己就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权力争夺的血腥无情和尔虞我诈,陈七月很小就感受到了。每时每刻,她都在提醒着自己要谨小慎微,要防备着所有人!因为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世人羡慕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笑的时候要顾忌形象,哭的时候要躲在角落,睡觉的时候不敢脱衣,吃饭的时候担心被毒死,甚至跟自己的父亲兄弟说话都要小心谨慎的人,活的又能有多快乐呢? 即便是如今成了这强大帝国的主宰,又如何呢? 还不是一样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活着! 以前,自己不小心,遭殃的是自己。 现在,自己不小心,遭殃的就会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甚至,还会留下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再看一眼李初九。 这个醉醺醺的,一脸肆意不羁模样的家伙。 他每天的生活,好像就是吃饱了饭,然后到处遛哒。高兴的时候,还能随意的喝点儿小酒,旁若无人的唱个小曲儿。随意的躺在草地上,随意的说着胡扯的话,随意的就这样闭上了眼,不用去在意会不会有人想伤害自己。 竟是…… 让人好生羡慕。 陈七月轻声说:“你说的,有些道理。” “嗯,我一向是讲道理的。”这么熟悉的夸赞,让李初九想起了荆十八。就是个铁憨憨。喝酒就喝酒吧,还说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醉了没意思,所以不准使用秘术化解醉意。 喝的太多,酒精上头。 李初九也懒得再用秘术化解,就那么躺着。一边享受着河面上微风轻拂和昏昏欲睡的感觉,一边跟陈七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 “你看起来很有钱啊,富二代?还是官二代?” 陈七月不解,“二代?” “就是说,你爹是当官的?还是商贾?” “哦,商贾。” “有钱人呐,怪不得这么清闲,整天瞎遛哒。啧,还是你这种人日子过的痛快,无忧无虑的。皇帝的日子,也不能跟你比。” 陈七月笑道,“你便知道皇帝过得不痛快了?” “未必能痛快到哪去。”李初九笑道,“你想啊,高处不胜寒呐。” 陈七月神情微微一滞,轻声念着“高处不胜寒”,点了点头,“有道理。” 李初九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再打个酒嗝儿,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陈七月。 “怎么了?”陈七月被李初九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有个朋友,就如你这般,总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有道理。所以啊,对我有些盲目的崇拜。幸好他是个男子,不然八成会看上我。”李初九笑道,“所以啊,你要小心了。” “小心?” “小心看上了我。” 陈七月哑然,良久,忍不住大笑。“你这人,自视太高了吧?” “你看,我好心提醒你,你还挖苦我?”李初九叹道,“跟你直说了吧,我是个赘婿,身份太特别啊。背着妻子乱来,是要浸猪笼的。所以啊,你要是看上了我,就只能是有缘无分了。” “好吧,你大可放心,我定不会看上你。” “那就好,那就好。”李初九说着,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喝的实在是有点儿多,竟是差点儿站立不稳。幸亏陈七月就在一旁,李初九及时伸手,按在了陈七月肩头,这才不至于倒下。 “呼。”站稳了身子,李初九吐出一口气,道,“走啦,再见。” 一边走,李初九一边叹气连连。 天生一个好色之人,偏偏修习的秘术让自己不能肆意乱来。 李初九一直觉得师父那老家伙,就是在故意整自己。 18 徐阳的上进心 李初九告别了陈七月,醉醺醺的哼着小曲儿回家。离了定军河畔,拐进街上。眼看着就要到家了,一辆马车在一旁出现,驾车的,竟是王鹏。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安平侯探出脑袋来。“李初九。” 李初九一愣神,看到安平侯,乐了。“专门来找我的?看来是铺子出现麻烦事儿了。” 安平侯有些尴尬,“先上来。” 李初九上了马车,打了个酒嗝儿,在安平侯对面坐下。“是不是有别家也开始卖冰棍儿了?” 安平侯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早就预料到了?” “呵,哪有不透风的墙。你防范的再好,制冰的方法也总会泄露出去的。”李初九想笑道,“这事儿,早晚都会发生。” 安平侯的眼睛里有些期待,“既然你早就预料到了,那也应该早就想出对策了,是吧?” “没有。”李初九道。 “价钱好商量。”安平侯已经做好了被李初九狠宰一下的心理准备。 李初九看着安平侯已经露出来的肉疼模样,忍不住乐。“钱嘛……我现在也不是很需要。”说着,眼神肆无忌惮的在安平侯身上瞄。 安平侯心里咯噔了一下,登时有些头皮发麻,甚至有些羞怒。已经近百岁高龄的老人!老了老了,竟然受到这般羞辱。安平侯心里窝着火,却又不敢发出来。为了冷饮铺子,为了侯府上下和昔日兄弟后人的生计,她只能选择隐忍。“那……我请你去风雅楼吧,风雅楼的魁首倩倩姑娘……可是有名的色艺双绝。” “我对别人没兴趣。”李初九色眯眯的看着安平侯,意味深长的说着,竟然还伸出了手,放在了安平侯的膝盖上。 安平侯哆嗦了一下。 “怎么?害羞?啧,我觉得吧,为了荣华富贵,你连国都卖了,如今再出卖点儿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李初九的手慢慢往上游弋,“抢生意很容易,但要把生意做大做强,这里面的学问,可是有的学呐。” 安平侯终于忍不住,一把打开了李初九的咸猪手。又有些担心的查看着李初九的脸色,见他没有恼怒,才稍稍安心。“你……是要砸了别家的铺子吗?行不通的。那家‘曾师傅冷饮’,后台是刑部尚书和曾家。我们惹不起。”安平侯语速极快的说着,“有刑部尚书在,他家的硝石,弄得也便宜,成本比我们低得多。价格上,我们没有优势。再加上曾家的名头,生意很容易就能抢过我们的。” 李初九有些悻悻然的收回手,抱着胳膊,眯着眼睛看着安平侯。“看你这态度,显然是没得谈了。” 安平侯涨红着脸,一句话在喉咙里蠕动着。终于,她还是说了出来。“士可杀,不可辱!钱好商量,别的……” “啧,士可杀不可辱?从一个卖国求荣之辈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耐人寻味呢。” “你……” 李初九忽然起身,原本对李初九便有些惧怕的安平侯吓得一哆嗦,止住了话头。甚至抬起了胳膊,下意识的做出了防范的姿势。李初九脸上带着笑,来到安平侯身旁,挨着她坐下。安平侯眉头紧蹙,正要起身往一旁挪一挪,却被李初九一把抱住了肩膀。“要对付竞争对手,其实也不是很难。” 安平侯浑身紧绷着,拳头也紧攥着。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挪开,只是问道,“如何做?” “我虽然没去看过那个曾师傅冷饮铺子,但想来以曾家和刑部尚书的实力,铺子一定开的很大吧?” “是。” “或者冰棍儿制作的看起来也很高大上吧?” 高大上? 安平侯沉默了一下,应一声,低下头,看着紧挨着自己的李初九的腿,浑身都不自在。 “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哈。冰棍儿这东西,很容易化掉。对吧?” “是。” “比如深居皇宫的皇帝陛下,想吃冰棍儿的话,即便是派出快马来买,等送到皇宫里,也已经化了一半了。对吧?” “嘶……是。”安平侯眼睛里放光,转脸看向李初九,发现李初九也正看着自己,脸近在咫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才问道,“你有办法让冰棍儿在‘冷库’外不容易化掉?” “嗐,那倒没有。”李初九笑了笑,又搂了一下安平侯的肩膀,“批发、零售。懂吗?将你制作的冰棍儿,低利润批发给全城各地的商贩,让他们在全城各个角落售卖。让安师傅冷饮的售卖点,遍及全城。这样的话,城北的百姓,想吃冰棍儿,就不用大老远的跑到城南了。那些有钱人家的仆役,也不用担心跑太远买来冰棍儿,又化了大半,惹得老爷们不快了。”又凑近安平侯的耳畔,李初九轻声说道,“冰棍儿这东西,前期是吃个稀罕。后期,就是吃个方便了。方便,可是生意经里的关键词。” 安平侯耳朵痒痒的,脸色通红。不过,脑子里却是仿佛惊雷炸响。她意识到,李初九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做的话,不管曾家的铺子开的有多大,那也绝对没有自家的生意好啊。 正惊喜间,忽然感觉脸颊上一烫。安平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颊,竟是有些湿湿的。 “有难处,再来找我。”李初九说罢,起身下了马车。 安平侯呆了一阵儿,猛然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初九这个混蛋,竟然亲了自己的脸! 好吧,权当是被狗舔了! 李初九心情愉悦的回到徐家,进了自己的房间,倒一杯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手中的陶瓷茶杯,啪的一下,竟是碎了。李初九一愣,顾不得茶杯碎片,赶紧在床上盘腿坐下,呼出一口气,缓缓调息。直到冷静下来,回想起安平侯那圆嘟嘟的小脸儿,又是叹气。 也仅限于此了! 不能更过分了。 不然万一忍不住,可就麻烦了。 红颜似祸水——这话于自己而言,最是贴切了。 自己修习的秘术,确实是玄门最厉害的手段。可是……好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师父那老家伙。毕竟,当初选择这门秘术,也是自己决定的。 不得不承认,厉无咎这家伙虽然可恨,但确实极为聪明。她当初说的没错,自己这般好色之徒,选择修习这门秘术,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总有一天会后悔。 三年前,在被厉无咎活埋之后,他在坟头上说的话,也无不道理:你确实是玄门最厉害的,但也是最弱的。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这话没错。 …… 忙了十多天的朝廷琐事,陈七月终于又得了空闲。带着那个随从,在承天府的大街上散步。抬眼看看一旁“安师傅冷饮”的小小店铺,陈七月道,“这个安平侯,倒是个做生意的料。短短几日,安师傅冷饮,都开了这么多家分号了?虽然铺子是不大,可看起来生意是真不错呐。” “一个当兵的粗汉,大概是没这个本事。”那随从简单回了一句。 陈七月笑了笑,说道,“应该是有高人指点。”看到几个手里拿着冰棍儿的孩子,喜滋滋的啃一口,又笑闹着跑开,陈七月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她忽然想起了李初九关于开心的话,嘴角微仰,有些羡慕那几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孩子。想了想,问道,“徐阳最近,在忙什么呢?” “跟刑部尚书杠上了。她跟她的那个好友钱忠,准备联名上书,弹劾刑部尚书身为朝廷重臣,参与商贾之事,谋求暴利。” 陈七月忍不住笑着摇头,“这家伙,就不能给朕省点儿心。话说,刑部尚书就是稍有牵连,主要做事的是曾家。可安平侯,是直接就参与了。徐阳为何不弹劾安平侯呢?” “不值一参。”随从道。 陈七月愣了愣,哈哈大笑。 她想起了徐阳上次弹劾安平侯的时候,奏本上有那么一句:“宵小之徒,蒜皮之事,本不值一参……”。 又叹一口气,陈七月道,“商贾之事,虽然卑贱,但总好过贪腐伤民啊。” “是。” “走吧,去……望月楼。” 一路来到望月楼,陈七月却没有急着上楼,反而是朝着望月楼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了一眼。树下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陈七月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这才上楼。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看一眼定军河畔的小路,依旧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今日李初九并没有出来锻炼。 徐阳正在考校他最近的“学习成绩”,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徐阳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十分失望,李初九看起来虽然文弱,但却并不笨,怎么就是学不会呢?也没有让他学太复杂的东西,只是一些很简单的学问而已,竟然都没有学个明白。 “好啦,别生气了。”李初九苦笑,“我真不是做学问的料。再说了,就算我学会了又如何呢,身为赘婿,也不能考功名。” 徐阳心里一紧,叹道,“做学问,不可只为功名。”顿了顿,又道,“堂堂男儿,让你做徐家的赘婿,是有些委屈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初九道,“大人误会了。做徐家的赘婿,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我挺满意的。” 徐阳苦笑,“你呀,就是个没出息的。” “自是比不了大人。”李初九笑道,“以大人的能力,只做一个七品御史,实在是屈才了。” “呵,御史为民请命,为君谏言,实乃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并无屈才之说。” “我是觉得,以大人的本事,还有岳丈大人的功绩,圣上真的该给大人一个大官儿当当。” “大官儿?”徐阳笑着摇头,“谋求权势,非我之志。” “大人想岔了。” “哦?” “大人,您想想。你是要为民做事,为君尽忠的。每日殚精竭虑,收益如何?古人云:人微言轻。试想,倘若大人是当朝六部尚书之一,朝堂上弹劾雍王,收益会如何?”李初九感慨道,“权势,是祸乱天下的利剑。但这把利剑,也是可以用来惩奸除恶的。” 徐阳闻言,一时怔住。 李初九一脸认真的看着徐阳,心中却在默念:媳妇哎,有点儿上进心吧。你当了大官儿,夫君我也好跟着沾沾光,去皇宫里转一圈儿,查一查二师兄说的那古怪气息。 “你继续背书吧。”徐阳说罢,走出了书房。 她出了一趟门,跟钱忠见了一面。二人喝了点儿酒,又聊了许久,待回到家,夜色已深。徐阳没有休息,反而去了书房,让橘子研墨,开始写奏本。 第二日,朝堂之上。 御史大夫转程徐阳奏本。 大晋永贞帝陈卓,展开奏本,看了一眼,竟是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又凑近了,仔细看了,脸上的神情,竟是哭笑不得。 看一眼殿下的御史大夫,陈卓道,“这徐阳……是喝多了写的奏本吗?” “这……”御史大夫汗如雨下,“臣……臣已经严辞斥责了。可是……徐御史有金折子在手,臣……不得不转程圣上御览。” 陈卓忍不住笑了一声,看着那奏本,挑选着有趣的关键句子,当堂念了起来,“刑部尚书久居高位,实为不妥……臣徐阳世代忠良,廉洁奉公……实乃刑部尚书的不二人选……” 满堂哗然。 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竟然还有人求着皇上给自己升官儿的? 而且,做出这般荒唐事的,竟然还是一直不拿官儿当回事的徐阳?甚至还是狮子大开口,想当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首先出班奏言,“圣上,臣以为,徐阳这是胡搅蛮缠!仗着金折子在手,什么话都敢说!真是岂有此理!有辱斯文!” “臣附议!刑部尚书一直为国为民,禅精竭虑。自任职以来,邢狱清明,律令森严,功不可没。岂可因一个‘久居高位’,便换了那无能之辈?徐阳不过一个区区七品御史,风闻弹事,倒也罢了,如今竟是肆意胡言,实乃妄为!” “臣祈圣上,前御史徐忠之功,自不可忘,但徐阳自为御史以来,风闻弹事,诸多不实!比之其父,相差远矣。” 一通痛斥之声中,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 户部侍郎言道,“徐家三代忠良,乃我大晋官员之楷模。只是,刑部尚书之位,不可随意。但稍稍提拔,也无不可。想那安平侯,本不过区区陪戎校尉,因开城之功,封了侯爵。徐阳之父的功绩,虽比不上那开城之功,但臣以为,也算相差无几。” 此言一出,朝堂上就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敢出言反对户部侍郎的话。 事实上,开城之功,当然是极大的。没有开城之功,或许就没有大晋了。当时天下形势复杂,一个小小因素,就可能改变历史的。而徐忠的功绩,无非就是大晋谁来继续做皇帝罢了。有没有徐忠,大晋都不会亡国。 可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难道你以为,大晋是不是陈卓当了皇帝,都无所谓吗? 户部侍郎虽然低着头,可明显的感觉到了一道道犀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很清楚,自己这番话,算是彻底得罪了很多人。 只是…… 唉。 上次徐阳请托的解除婚约之事,自己给办砸了。如今,就算是弥补一下了。她也是觉得奇怪又好笑。 这徐阳,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求着升官儿? 19 陈七月的心思 户部侍郎一番话,让热闹如市井的朝堂出现了短暂的失语。身为当事人的刑部尚书隐忍片刻,不见朋党进言,心中甚是恼怒。她倒是不担心自己这堂堂刑部尚书,会因为一个夯货的奏本便能丢了官儿。只是觉得,倘若什么人都能这样“羞辱”自己,那自己这刑部尚书的脸面往哪放?于是,她心一横,咬咬牙,伏地拜倒。“圣上明鉴!臣愚钝,臣惶恐。” 在大晋朝,面对皇帝,是无需行跪拜大礼的。对于讲究风骨的大晋臣民而言,天地可跪,父母可跪,恩师可跪,救命之恩可跪。唯有这君主不可跪——愧对君恩,属于例外。 陈卓见状,大惊,忙道,“爱卿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刑部尚书不起,以头触地。“先帝不弃,赏刑部掌舵。十数年来,虽不敢有丝毫懈怠,亦无大错,却终是庸庸碌碌。又得圣上垂青,依旧毫无建树。臣,愧对先帝!愧对圣上。刑部尚书之职,臣乞让贤。” 这招以退为进,着实厉害。 先帝晋高宗时,刑部尚书就已经是朝廷肱骨了。又经变身之祸,恽王之乱。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若只是因为徐阳一个“久居高位,实为不妥”就去了职,肯定是不合适的。 原本陈卓的意思,是直接无视了徐阳的奏本——这种做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可眼下,刑部尚书请辞,态度恳切。看样子,自己作为皇帝,要是不对徐阳略做惩戒,想和稀泥,显然是不好收场。 陈卓心里也是有气。 徐阳是个犟驴,你堂堂刑部尚书也跟着添乱! 就不能懂点事儿?!你现在看起来是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可事实上,你已经七十高龄了好不好!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还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儿,竟然跟徐阳那犟驴一般见识了。 她是真想干脆借坡下驴,让刑部尚书滚回老家去。对于这个最近三年来,一直沉迷于敛财的刑部尚书,她早就看不惯了。奈何刑部尚书是贪婪了一些,可却只是跟曾家一起,利用商贾牟利而已,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何况,刑部尚书执掌刑部十多年,一直大权在手,突然去职的话,谁能一下子就接过刑部这么大一个摊子啊。 干笑一声,陈卓看向户部侍郎。这个唯一替徐阳说话的大臣,竟然也沉默了下来。那些个帮着刑部尚书说话的,竟也都不吱声。 “这个……嗯,来人啊,快扶尚书大人起来。这个……徐阳也真是胆大妄为,仗着朕赐她的金折子,说话参本,越来越不靠谱了。朕呐,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古有毛遂自荐的典故。她徐阳自荐,倒也……”陈卓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毕竟,毛遂也就是自荐了一个临时的差事。她徐阳可好,张口就是要当六部大员。 看没人搭理自己,陈卓也是有些悻悻然。 叹一口气,陈卓又道,“虽是不妥,却也是忠心耿耿。” 陈卓一直认为,忠臣有忠臣的执拗。徐阳虽然怎么看都让人生厌,但那赤胆忠心,实在是难能可贵。 “陛下。”户部侍郎终于开口说话了。“臣以为,徐阳忠心自是难得,但能力,大概还是稍显不足。刑部尚书的职位,可不是任谁都能坐得。” 终于有人搭茬了,陈卓松一口气,看向户部侍郎。以前,她一直以为户部侍郎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也没什么能力,跟朝中大多数官员一样,属于混吃等死的类型。可今日,她的看法却多少有些改观。“爱卿以为,当如何?” “自恽王作乱,恽州之地,民不聊生。虽休养生息了三年,百姓亦困顿不堪。户部隔三差五的有所补给,却是杯水车薪。前日里,恽州別驾告老还乡,別驾之职,正空缺着。不若,便升了徐御史为恽州別驾。七品御史,直升四品別驾,也是圣上格外恩典了。” 陈卓眼睛里放光。 还别说,户部侍郎这个老实人,可真是有算计啊! 让徐阳去恽州做別驾,简直就是一箭四雕之计! 其一,徐阳是个犟驴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真去了恽州,恽王当年留下的为政弊端,定然能被徐阳一个个的揭出来。其二,升了四品別驾,也算是给了徐阳足够的面子,她也该消停了。其三,京城里少了徐阳,耳根子定然能清净不少。其四,御史虽小,却是个京官儿。把徐阳调离京师,实际上是明升暗降。刑部尚书肯定也能接受。 能在朝堂之上为官的,自然都不是善茬。众朝臣听闻了户部侍郎的谏言,也具是暗暗叫好。那些被徐阳弹劾过的朝臣,更是迫不及待的表示同意。 “臣以为侍郎所言极是。徐家世代忠良,只是三代皆为御史,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让徐阳去恽州锻炼一番,自是极好的。” “恽州百姓贫苦,圣上调任徐阳,实乃造福恽州之举。臣相信,不出三年,恽州必然一扫祸乱之苦。” “哈哈,圣上,臣说句玩笑话。徐家忠良血脉,万不可断了。如今徐阳成亲日久,却并无身孕,恐是京中操劳所致。恽州地方,山清水秀,最是养人。去住上一段时间,或可尽快衍后,为我大晋,再添忠良。” 此言一出,诸臣无不大笑。就连陈卓,也忍不住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竟是想起了徐阳那个病怏怏的赘婿。 那小子…… 身体虚弱的紧啊。 从京城往恽州之地,路途遥远。不知这舟车劳顿,会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呵,真若是让徐阳去了恽州,大概也便见不到那李初九了。闲暇时,倒是少了一分乐趣。 呼出一口气,陈卓威严的扫视群臣,朗声道,“既然众爱卿都觉得可行,那便传旨,升徐阳为恽州別驾,即刻赴任。”说罢这话,陈卓又是苦笑,道,“朕还是有点儿担心,自荐为官的先例一开,怕是会有不少人争相效仿啊。” “圣上过滤了。”有臣子笑道,“这天下间,如徐阳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可并不多。” “那倒也是。” 朝堂上其乐融融,又聊了一些琐事,也便退朝。 午后,陈卓正打算以陈七月的身份,带着随从出宫散心,却又有内侍来报,说是徐阳拒不接旨,还上了一本。 陈七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非要当刑部尚书不可啊?”说着,接过奏本,展开看了,立时哑然。 奏本中,徐阳的语气很委屈。 说是既然不给当刑部尚书,那好歹给个御史大夫,自己也不嫌官小。又或者最不济的,给个御史中丞也好啊。圣上你用这般明升暗降的手段,将我这般忠心日月可鉴的良臣调离京师,绝对是受了小人蛊惑云云…… 陈七月呆了半天,想起了朝堂上一个臣子的话。“这徐阳,当真是厚颜无耻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指责朕处事昏晦不明,对忠臣刻薄寡恩。合着朕不给她升个京官儿,就成了昏君了?”又是苦笑,摇头,“你说,朕该拿她如何?” “内侍不敢问朝政。”身旁,那随从低头颔首,语气平缓。 “说。” “御史中丞,未尝不可。” “哦?” “恽州虽苦,但不过癣疥之疾。”那随从依旧语气平缓,仿佛在说着今天天气如何之类的平常事,“有徐阳在,京中大小官员,多少还是有些束手束脚的。” “言之有理。”陈七月点了点头,“徐阳虽不过七品御史,便能让朝中大员忌惮三分。若是做了御史中丞,效果大概会更好吧。” 陈七月心里自然也清楚,朝中大员之所以忌惮徐阳,一是因为徐阳为人耿直,忠心更是出了名的。与忠臣作对的官员,在百姓眼里,自然就是奸臣了。没有人会想落了个奸臣的名头;二是因为徐阳属于狗皮膏药,难缠的紧。招惹了她,没什么好处;三,自是因为那金折子了。金折子在手,御史台不得驳回徐阳的奏本。想在公务上找她麻烦都没法下手。 说到底,陈七月虽然烦徐阳,却还是袒护她的。 这才是朝臣忌惮徐阳的根本。 那随从又继续说道,“还有个事情,与李初九有关。” “哦?这个赘婿,做了什么事情,竟值当让你这个堂堂大内总管提上一提?”陈七月笑吟吟的问。 “王鹏来信,说那安平侯制冰之法,便是李初九所授。” 陈七月颇为意外,愣了愣,“王鹏?” “圣上大概是忘了,高宗朝后期,前魏降臣平原侯私藏前魏皇子,更助那皇子参与科举,中了进士,入朝为官。” “是了,后来那皇子虽老实本分,高宗亦忌惮非常,恐前魏皇室窃国。又不好杀戮降臣,故而在诸多降臣左右,都安插了眼线。”陈七月笑道,“那王鹏,便是当时安插在安平侯身侧之人。如今算来,王鹏年岁,也不小了啊。也不知那安平侯有什么养生之道,连带着家中仆役,都是长寿的,哈哈。” 笑了一阵,陈七月又道,“李初九竟会炎夏制冰这般奇技。想来,曾家的冷饮铺子,也是偷师学来的吧。” “是。”大内总管又道:“曾家势大,安平侯求助李初九,又得经营之法。故而全城遍及安师傅冷饮铺子。” 陈七月微微笑着,“这个李初九,本以为不过落魄乞丐。啧,竟是不仅擅长奇技淫巧,更通经商之道。偶有奇谈,确实有趣。” 呼出一口气,陈七月道,“本想给徐阳指个窝囊赘婿恶心她一把,怎么如今看来,倒是可能便宜了她呢?哈哈,罢了,便给她个御史中丞吧。走,出宫转转。” 陈七月带着大内总管,一路来到望月楼外,一眼看到在那不远处树下躺着一人。那人翘着二郎腿,双手垫在脑袋下。陈七月迟疑了一下,朝着那棵树走去。 此时,那树下人站起身来,瘦瘦弱弱的模样,显然便是李初九。 陈七月正待喊他,却见他直接转身,沿着定军河畔离开。 大内总管偷眼看了看陈七月脸色,又低下头,一脸淡然的守在一旁。 这个时候,走出不远的李初九,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踟蹰片刻,竟是折返回来。陈七月见状,脸上笑容展开,盯着李初九的眼睛,等着他跟自己说话。 却不成想李初九有些心事,低着头走路,并未注意到陈七月。到了拐弯处,头也不抬的转身,朝着内城方向而去。他想去雍王府外面转转,看能不能撞上荆十八。有件事情,他想跟荆十八商量一下。 陈七月哑然,眼看着李初九就要走远,苦笑一声,跟了上去。“李初九。” 李初九闻声看来,“哦,七月啊。”说话时候,脚下却是不停。 “你这是去哪?” “瞎逛。你呢?” “我也是。” “呃……你……一起?”李初九客套了一下。 “也好。” 李初九讪笑,暗暗后悔客套个什么劲。陈七月跟着,自己可就不方便跟荆十八见面谈事了。也罢,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便瞎逛一圈儿吧。既然不去找荆十八,那也就没必要大老远的跑进内城了。李初九干脆又转了方向,朝着烟花巷而去。 “上次听你说,你是赘婿?” “是啊。”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做了赘婿呢?” “赘婿挺好啊,吃喝不愁,还不用为了养家糊口操持。”李初九笑了一声。 “看你也是有才学的,怎么就甘心做一赘婿呢?在大晋,赘婿是不能考取功名的。有志难伸,岂不可惜?” “我本来也没想当赘婿,还不是因为那个脑子进水的皇……咳。你眼光不错,竟然没有被我光鲜亮丽的外表迷惑,还能看出来我是个有才学的人。”李初九止住了骂皇帝的话,岔开话题,胡扯道,“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很厉害。” “如此厚颜自夸,亏你也说得出口。”陈七月笑着,眼睛眯起来。心说小子你好大狗胆,竟然敢骂朕。虽不知“脑子进水”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总不像是什么好话。 “你不懂,脸厚心黑,才是王道。” “哦?” “改天我写本书,名字就叫《厚黑学》,到时候,送你一本看看。” “哈,竟有志向著书立说?倒是小看你了。” 二人说说笑笑,进了烟花巷。 正值午后,烟花巷里倒也热闹。特别是前面不远处的风雅楼外,竟是有不少人往里进。李初九心下好奇,道,“这是在搞啥促销活动吗?” “促销?” “就是以买一送一啊,打折出售啊之类的手段,促进商品的销售。” 陈七月看一眼那风雅楼的招牌,和楼上栏杆处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哑然失笑。这种地方,能有什么“促销”? 闲着也是闲着,李初九有些好奇,问陈七月:“想不想进去看看?” 陈七月笑道,“可以啊。” “我没带银子。” “你……哈哈,好,我带了。” “这就对了,有钱又大方,多招人喜欢啊。”李初九笑道。 进了风雅楼才知道,原来今日是那风雅楼的魁首倩倩姑娘的生日。为了庆祝生日,倩倩姑娘要当场献技。更有京城中不少才子、纨绔来捧场。而且,曾家大公子,更是一掷千金,请来了扶桑人演绎歌舞助兴。 20 天真的陈七月 烟花巷四大魁首:空、谷、幽、兰。 其中的“谷”,指的便是这风雅楼的倩倩姑娘。所谓“谷”,即丰满之意。四大魁首中,属倩倩的身材最是傲人。也是因为倩倩这般傲人身材,才引得曾家大公子对其痴心一片。据说,即便是曾大公子在被人偷袭而伤了膝盖,行动不便之时,对倩倩姑娘,依旧是念念不忘。 此时,曾家大公子便坐在大厅的正中央,面朝着舞台方向,一手执扇,一手搂着一名青楼女子,十分优雅的与一旁的几位年龄相仿的青年交谈着。 舞台上,一名舞女正在翩翩起舞。那一袭轻纱后,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的肉色,引得台下观众不住叫好。更有不少豪客,喊来龟公,一掷千金。亦有才华横溢的书生,即兴赋诗一首,待引得同道中人喝彩连连后,交由龟公。由龟公转交给舞台后的倩倩姑娘品鉴,然后一脸不安的期待着倩倩姑娘的赏识。 角落里,李初九端着酒杯,一脸淡然的看看那舞台上的舞女,又看看不远处闹哄哄的一群书生。待那龟公拿了一名书生做的诗词去了台后,李初九忍不住问七月:“诗词做得好,倩倩姑娘能免费陪一晚吗?” 陈七月斜了李初九一眼,苦笑道,“你当空谷幽兰,与那普通青楼女子一般吗?四大魁首,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那巴巴的给她送诗做什么?” “自古佳人爱才子。送她诗词,自然是希望能得到芳心倾许咯。” “那还不就是为了睡一晚啊,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陈七月想解释一下交心与“睡一晚”的不同。不过,好像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苦笑一声,道:“好吧,随你怎么想。”顿了顿,又笑道,“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写一首送进去。” “没兴趣。”李初九看着台上那舞女,道:“长得也一般。” “这个可不是倩倩姑娘。”陈七月笑道,“不过开场小菜。我虽未曾见过那倩倩姑娘,却也听闻过。那倩倩姑娘,身材是极好的。” “比你还好?” 陈七月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 李初九哈哈一笑,道,“要不,你来作一首吧。” 周围,一众才子书生,作诗的兴致高涨,氛围不错,自然也引得陈七月来了兴致。不过,她身份特殊,不好随便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作诗,哪怕那倩倩姑娘只是个清倌人。作为大晋的皇帝,来这种地方,已经很不好了。若是被世人得知自己还给清倌人做了诗词,肯定是要被“群起而攻之”了。 那些自认为有风骨的大晋士子们,他们自己可以在烟花之地流连忘返,却是绝对不允许皇帝也这样做的。他们自己这样做,是风流才子。皇帝这样做,可就是昏君了。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自己这个大晋皇帝淹死了。 一想到此,陈七月顿时后悔起来。 自己在想什么呢?怎么就跟着李初九来了这种地方呢?若是被世人得知自己跟一个赘婿同赴青楼——乐子可就大了。世人最是喜欢胡乱猜测宫闱秘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恶心故事呢。 不过,来都来了,此时再走,也不合适。更何况,陈七月还真想看看传闻中的“空谷幽兰”到底如何。 “才疏学浅,作不出来。”陈七月道。 “好吧。”李初九笑了一声,继续看着舞台上的曼妙舞姿。作为一个“穿越者”,卖弄诗词的事情,他当然也想体验一下。只是吧,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实在是不多,找不出应景的诗词。 “你不来一首?”陈七月笑问。 李初九是真的有些意动,想想被一群才子佳人用仰慕的眼神围观的画面,就有些小激动。只是,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能记得的诗词,李初九摇头:“算了,高手应该有高手的风范,绝对不能轻易出手。” 库存不多,必须省着点儿用才行。 陈七月习惯了李初九的自吹自擂,哈哈一笑,打趣道,“那高手怎么才肯出手呢?” “看心情,心情好了,说不准就愿意出手了。”李初九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又喝一口酒,道,“这酒不错,就是淡了点儿,比之醉八仙,差了太多。” 陈七月笑一声,品一口杯中酒,摇晃着手中折扇,欣赏着舞台上的表演。那舞女下了场,换上来一个歌姬。琴声响起,整个大厅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陈七月微微闭眼,享受着美妙旋律对耳朵的洗礼。琴声悠扬悦耳,却又总给人一种哀伤幽怨之感。一曲终了,陈七月轻声叹气。转脸看了一眼李初九,李初九仍是一脸随性的喝着酒,显然对刚才那一曲并无什么兴趣。 “听个曲儿也叹气,你还真是多愁善感。”李初九道,“这样不好,容易为情所困。” 陈七月苦笑,想到了皇后那幽怨的眼神,心中苦涩。可不就是为情所困吗?相较于皇城内外的勾心斗角,甚至是普天之下的各种麻烦,似乎都不如皇后那幽怨眼神,更能让自己心烦意乱。叹一口气,陈七月道,“你说的有道理。” “哈哈,还真是为情所困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为情所困了。我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倾诉,有时候也是一种宣泄的方式。” 陈七月看了李初九一眼,摇头道,“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那就不必说了。” “不说拉倒。”李初九揉了揉肚子,“嘶,我上个茅房。”说罢,起身走向一旁的龟公,询问了茅房所在,匆匆离去。 陈七月讪讪一笑,继续看着表演。 过得片刻,忽然有人过来。来人是个年轻书生,冲着陈七月抱拳,“姑娘一个人吗?” 陈七月眉头一蹙,看向那人。倒是个翩翩公子,只是脸色苍白,明显的纵欲过度。冷哼一声,陈七月道,“走开!” “姑娘似是有烦心事啊,方便的话,可以跟我说一说,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倾诉一下,总也会好受许多。”说着,那人竟是坐下,故作潇洒的摇了摇手中折扇,眯着眼睛看着陈七月。 陈七月哑然。 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啊? 哦,是了。 李初九那家伙刚说过了类似的话。 心中竟是有些好笑。 陈七月嘴角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那人,眯着眼睛道,“倒也不算什么烦心事,不过是昨日里有个浪荡公子,被我一刀斩了子孙根而已。” 那人一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看看陈七月身上价值不菲的服饰,又看了看陈七月身后站着的面容阴冷的大内总管,知道这两个银发异女可能不好惹,有些悻悻然的干笑一声,道,“小生还有事,先行告辞。”说罢,起身匆匆离开。 陈七月嘴角上扬,喝一口酒,好笑的追着那人的背影看过去,却一眼看到了正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看戏的李初九。 李初九晃悠悠的过来,“真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那小子没种,被你吓跑了。” 陈七月苦笑,“这有什么可惜的?” “他要是没有被吓跑,甚至敢对你动粗的话。那我不是有机会英雄救美了吗?”李初九遗憾的摇头,“我发现我这人的运气真的不好,总是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 陈七月有些鄙夷的瞥了一眼李初九的消瘦身子,“便是有这个机会,你大概也没有这个能力吧。” “嘁,瞧不起人了。”李初九道,“偷偷的告诉你,其实,我是个高手。” “嗯,病书生么,久仰大名。” 正说笑间,大厅中忽然闹哄哄的嚷嚷起来。 舞台上,出现了一个曼妙身影。那黑发女子一身华服,珠光宝气。美颜如玉,身材傲人。正是这风雅楼的魁首,空谷幽兰之一,倩倩姑娘。 李初九看一眼那倩倩姑娘,又转脸,看向陈七月。陈七月注意到李初九的视线所及,脸色不由的黑了。没等陈七月发火,李初九又看向那倩倩姑娘,说道,“身材是不错,可惜长得不算绝色,跟你比,差远了。” 陈七月微微一怔,脸色稍缓,迟疑了一下,挤出一丝笑容,也看向那倩倩姑娘,道,“你眼光有问题。这位倩倩姑娘,算得上倾国倾城了。” “我觉得还是不如你。” 陈七月脸上神情变换,见李初九说的认真,不像是开玩笑,讪笑摇头,不再搭理他。 这个时候,只见台上,那倩倩姑娘盈盈一礼,对着台下诸人道谢。一番客套之后,便走下台,来到了曾大公子面前。“公子,许久不见了。” 曾公子脸上笑意浓浓,“确实许久不见,倩倩可曾想我了?”说着,竟是伸出手,朝着倩倩的小脸儿捏去。 倩倩脸色微红,稍作闪避,却又不敢真的避开,到底还是被曾公子捏了一下脸。曾公子哈哈大笑,“这小脸儿,越来越水嫩了。” 倩倩眼眶湿润,看起来,似是要哭出来一般。她微微仰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曾公子。“公子,听说您请了扶桑人来助兴?妾身倒是从未见过扶桑人呢。” “哈哈,一帮画的如鬼怪一般的家伙,就是看个稀罕。”曾公子说罢,拍了拍手,之后推开之前搂着的青楼女子,一把搂过倩倩姑娘,在椅子上坐下。 歌舞声起,一群扶桑舞姬上了台。确实如曾公子所言,这帮异国舞姬,个个画的如鬼怪一般,看起来颇为可乐。台下诸人,指指点点,乐不可支。 角落里,陈七月看了一眼那曾公子和曾公子怀里挣扎着试图起身的倩倩,忽然心念一动,对李初九道,“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英雄救美啊。”陈七月笑道,“你看,那倩倩姑娘,明显不喜曾公子。” 李初九顺着陈七月的视线瞥了一眼,笑道,“你哪里看出来她不喜欢曾公子了?这叫欲擒故纵。哈哈,瞎操心,来,喝酒。” “怎么就欲擒故纵了?我观那倩倩姑娘,显然是不敢得罪曾公子而已。”陈七月道。 李初九不屑,“你很天真呐。” 21 没主意的李初九 作为大晋皇帝,陈七月听到的从来都是各种“圣明”、“万岁”、“文功武治”之类的溢美之词,如“天真”这般即便稍微委婉的指责,从未有过。 所以,陈七月很在意。她用大眼睛盯着李初九,“我怎么就天真了?” “很傻,很天真。”李初九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那倩倩姑娘,是因为家境贫寒,或者因为卖身葬父之类的可怜原因,不得已沦落了风尘。却又坚持着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是个贞洁烈女。如今,畏惧曾公子身份,不敢反抗,却又不甘被辱,苦苦挣扎,十分可怜?” 陈七月眨巴着眼睛,竟是无言以对。她之前倒是没有认真想过,可经李初九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好像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毕竟,倩倩姑娘很漂亮。大多人总是希望这样漂亮的姑娘,并非那种自甘堕落之人,而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跟曾公子,应该是相熟的。”李初九道,“曾公子是什么人性,她应该是了解的。可她依然第一时间去了曾公子面前,而且离得很近。这是为何?就算她不敢得罪曾公子,要先来见礼,却也完全没必要站的这么近,从而给曾公子下手的机会。青楼女子,见惯风月。即便是清倌人,被恩客沾点儿便宜,应该也是常有之事。因为被捏了脸,就泪眼汪汪的,是不是太夸张了?还有,曾公子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坐下,并没有搂着她的腰,缘何她的屁股却紧挨着曾公子?若真是不情愿,应该是屁股尽量远离,又因为力气不如,而斜着身子靠过去才对。” “这……”陈七月想了想,看着不远处紧挨着的曾公子和倩倩,道,“前面的说法,勉强也还能说得过去。后面的……并非所有人的腰身都很灵活吧。而且,肩膀被硬拉过去,身子自然也会随之过去。” “就算你说的对。”李初九饶有兴趣的跟陈七月一起研究起来,“你仔细看。倩倩虽然有挣扎的动作,可她的屁股,是不是没有丝毫挪开一些的意思?” 陈七月眉头微蹙,觉得李初九一直说“屁股”太粗俗了,却也懒得跟他计较。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倒也是。” “屁股决定脑袋,屁股也出卖脑袋。” “啊?此话……何解?” “意思很简单。屁股决定脑袋,意思是一个人坐什么位置,往往决定了他思考的角度和范围。比如一个商人,考虑的永远是如何多赚取顾客的银子,而不是考虑如何让顾客省银子。一个青楼女子,考虑的也永远是如何让恩客喜欢自己,并且多拿银子,而绝非是让恩客赶紧回家照顾妻儿;至于屁股出卖脑袋,意思是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往往会被他的行动所出卖。比如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也自认为自己是讲仁义道德的。可做出来的事情,却又违背了仁义道德。有个词很好,叫‘人贵自知’。为何这么说?因为很多人并不自知。所以呢,不自知的人,脑袋所想,如同口中所言,皆为表象。他最终如何选择,屁股最终会坐在了什么位置上,才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就像这个倩倩姑娘,她脸上尽是委屈,手也在略做反抗,但屁股却保持着紧靠曾公子,不曾有丝毫移动。她所努力表现出来的清纯、贞节的形象,被她的屁股出卖了。” 陈七月很认真的想了想,又很认真的盯着倩倩的屁股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笑意。她发现,李初九说的,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忽然又想起自己刚才后悔进入这风雅楼的想法。 到底还是继续坐在了这里,是否也是屁股出卖了脑袋?自己其实还是很想在这里坐一坐的? 再看李初九,陈七月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词来:睿智。 或许是夸张了些。 但李初九这个人,确实很聪明啊。 说话很粗俗,但见微知著,思路清奇。会炎夏制冰的奇技,亦通经商之道,还知道啤酒那种从未听闻的东西……又想起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句子,或许真的会作诗词。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初九又道,“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看。” “试试?”陈七月呆了一下,明白过来。脑海中竟是浮现出李初九硬是搂着自己肩膀的画面,嘴角一抽,赶紧道,“不必了,我信。” 李初九有些失望,“实践一下多好啊,轻易便信了。唉,你还真好骗。”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忍不住笑。 这个李初九,刚正经了没多大会儿,便又流露出这般轻浮不羁的神态。虽然大多人试图表现风流不羁时,往往也会弄巧成拙的变成轻浮不羁,让人心生厌恶。但李初九这般神态——倒是有点儿好笑呢。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呐。 笑一声,陈七月岔开话题,道:“说说你上次提的那个啤酒吧。” “嗯?” “你会制吗?” “倒也简单。你想知道的话,我教你。” “好啊。” 俩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竟是已经入夜,华灯初上。风雅楼中,追欢卖笑,迎来送往,热闹非常。俩人却只是兴致勃勃的聊天,并不在意周围的喧嚣。 陈七月的酒量一般,一边听李初九海阔天空的胡扯,一边喝酒,渐渐有了些许醉意。她的意识还算清醒,知道自己不胜酒量,便不再喝酒,只是一手托腮,看着李初九,听他说着“爱死寂寞人”的故事。 有这样的种族吗?陈七月是坚决不信的。她哈哈一笑,打断了李初九的胡扯:“哪有这样取名的种族。” “喜欢住在人烟稀少的冰天雪地里,就是因为爱死了这寂寞的人生呐。”李初九信口胡扯,见陈七月不喝酒了,也不劝酒,只是自顾自的喝。 又聊了一阵,时候不早,二人出了风雅楼。 离了风雅楼中的污浊环境,陈七月深吸一口气,享受着清新空气。又与李初九道别,带着大内总管回宫。走在熙熙攘攘的烟花巷里,看一眼街道两侧花枝招展的卖笑女子,再看看定军河面上彩灯点点的画舫,陈七月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倒是稍嫌放纵了些,有失体统了。” 大内总管道,“偶尔消遣,有益身心。” 陈七月一愣,哈哈一笑。 这“偶尔消遣”的话,是李初九适才说的。 “他说的制啤酒之法,你可记下了?”陈七月问。 “是。” “试试看,或许真能制出来。”陈七月说罢,又叹气,“只是制酒费粮,不是善举啊。” 一路回了寝宫,躺倒在龙床上,闭上眼,陈七月又想起了李初九谈笑风生的模样。想着他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儿,嘴角不由的微微上扬。 …… 一夜好梦。 第二天黎明时分,李初九早早起来,去了内城。在双全楼上守了一上午,终于看到了荆十八远远而来,待荆十八到了双全楼下,李初九忽然喊了一声,“小二,添菜!” 荆十八听到了李初九的声音,心念一动,也不抬头,便拐进了双全楼。 “师弟,你是在此等我吗?”荆十八问。 “嗯。有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你我兄弟,说什么‘请’字。” “呵,我想进皇宫里看看。”李初九道,“你上次提到的奇怪气息,我有些在意。” “皇宫可是不好进。”荆十八道,“因为上次我夜探皇宫,皇宫守卫更加森严了。听说,那关绍,更是带着银武营和关家子弟,住进了皇宫之中。” 不是皇帝,却带着家眷入住皇宫。这关绍,绝对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也是因此,足见永贞皇帝陈卓对关绍的信任程度。 “利用雍王呢?她最近有没有可能会进宫?能不能带我混进去?比如装成侍卫之类的。” 荆十八摇头,“雍王十分谨慎,一般不进宫。即便进宫,也一定会带上心腹高手。所有心腹,她都认得。你想乔装成她的侍卫,根本不可能。” “那可还有别的办法能进入皇宫?”李初九有些犯愁。 荆十八挠了挠头,“师弟若是想不出办法,我自也是没有的。” “帮忙想想。” 荆十八犯了难,抓破了脑袋,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兴奋的一拍桌子,“有了!师弟,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说来听听。” “如今,朝中重臣,大多都是异女。师弟这般英俊潇洒,器宇不凡,让那些异女心生爱慕,定然简单。若是能勾搭一位朝廷重臣……”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李初九有些丧气。 吹牛归吹牛,李初九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在玄门内一帮长得不上档次的师兄弟面前吹嘘一下还说得过去,真到了这花花世界,李初九可不敢真的认为自己“英俊潇洒”。 铁憨憨就是铁憨憨,指望他想出什么妙计,自己可也就成了铁憨憨了。 还勾搭朝廷重臣? 你咋不说勾搭皇帝呢。 那样不只能一探皇宫,甚至能住里面了。 真是异想天开。 苦笑一声,李初九起身,道,“我自己想办法吧。”愁的不行,自是会想到请外援。李初九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回一趟门派,或许师父那老家伙,能有好办法找到厉无咎。三师兄的伤势也应该恢复了。五师弟么,三年了,总该有些长进的。若是都能来京,人多力量大。找厉无咎,也容易了。想到这里,李初九又是一愣。不对。三年了,常理而言,不提师父年迈,至少三师兄和五师弟,应该已经离开山门,追踪厉无咎了吧?怎么也没有任何消息呢?难道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想不通,愁上心头,李初九叹一口气,对荆十八说道,“你把账结了,我先走了。”一路回家,在徐家附近不远处的一个酒肆外,李初九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说笑声。隔着窗口望了一眼,看到了正在把酒言欢的钱忠和徐阳。 看样子,钱忠正在给徐阳庆祝高升。 御史中丞啊,徐家三代御史,还没有人做过这么大的官儿。徐阳虽然不是官儿迷,但能高升,还是很高兴,小脸儿上尽是笑意。李初九却笑不出来,暗暗叹一口气,心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他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件无用功。 跟上次捣鼓冰棍儿一样,看起来像是成功了,实际上却是没有个屁用。虽然撺掇着徐阳升了官儿,但却好像并不能达到自己理想中的目的。如今仔细想想,就算徐阳真的成了大官儿,也是不可能随便带着“家眷”进入皇宫的。更何况,赘婿的地位,甚至不如男子的妾室。哪怕是遇到皇帝生日这般大日子,都不可能被允许带入皇宫。 无力的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李初九呆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妙计来。难道真要如荆十八那样,偷偷潜入皇宫?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但荆十八也说了,皇宫内如今守卫愈发森严,想要偷摸进去,怕也不易。更何况,自己跟荆十八修炼的秘术也不相同,他有本事潜入皇宫并且全身而退,自己怕是没这个能耐——厉无咎说的没错,自己是最强的,也是最弱的。自己或许能打败荆十八无法轻易取胜的银武营统领关绍,但如荆十八那样潜入皇宫,自己却做不到。 对师父和三师兄、五师弟,李初九也是满心的担忧。 三师兄当年虽然伤势颇重,但三年时间,肯定已经痊愈了。五师弟虽然顽劣,但却很聪明,三年了,总也学成了本事。师父是年纪大了,但修为底子足够厚,身体也算康健。天下因护花铃而生出大变,带着三师兄和五师弟来京寻厉无咎,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为何杳无音讯? 李初九拍了拍脑袋,抑郁不堪。 …… 与李初九一样愁苦的,还有荆十八。 没能帮上师弟的忙,荆十八很自责,心情很沉重。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还是忍不住,跟妻子说了自己与师弟李初九见面的事情,又说了师弟的烦恼。他是个藏不住话的,更对妻子信任有加。既然说了,干脆又把从师弟那里知道的关于护花铃的事情跟妻子说了。 夜色里,妻子长叹一口气,竟是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只是侧过身来,抱着荆十八,道,“你那个四师弟聪明的紧,总会想到办法的。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了。” “你生我气吗?” “不会。早知你性子,定然忍不住与他相见的。唉,睡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荆十八起了床,吃着早饭,又对妻子说道,“今晚轮到我守夜,你和孩子早点儿休息,不必等我。” “嗯。”妻子答应了一声,待荆十八吃过饭,收拾了碗筷。厨房里拿了几个菜窝窝,装进竹篮里,叮嘱了孩子不要乱跑,这才出门。 一路走街串巷,来到一户人家的院门外,敲了敲门。 片刻,一个银发异女打开门,看到荆妻,笑道,“嫂子来了。” 荆妻笑着点头,“昨晚蒸了几个窝窝,给你送来几个。”看一眼那银发异女手上的白色面粉,又道,“忙着呐。”说着,随那异女进了屋。“生意咋样?” “也还行,就是累一些。”异女甩了一下胳膊,“每日里揉面下面,胳膊酸痛的厉害。偶尔还有些泼皮找麻烦,甚是烦得慌。” 荆妻道,“不妨事,真敢找你麻烦,我让孩儿他爹去教训他们。” “呵呵,倒也不必。” “看吧,都是自家人。有麻烦,也不用客气。”荆妻顿了顿,又道,“十八……跟李初九见面了。” 22 关于洛城龙吟 李初九对于厉无咎这个“大师姐”很了解。 厉无咎是个实用主义者,而且心思缜密,性子持重,脑子也好使,不像自己这样只是有些小聪明。所以,厉无咎从来不会做无用之事,也很少犯错。正因此,李初九相信,厉无咎在偷了护花铃之后,没有找个隐秘之处苦苦研究修炼,反而来到这大晋最繁华的京城搞出变身之祸——定然有很重要的原因。 有什么必要,让厉无咎必须要在承天府搞事情呢?这历史悠久的承天府,是否与护花铃有关? 想要了解承天府,活了近百岁的安平侯无疑就是一本活字典。 说起来,倒是有些想念安平侯那张阴险又可爱的小脸儿了。 侯府后花园的凉亭下。 安平侯喝一口刚刚制作成的冰镇橘子汁儿,舒服的哈一口气,才说道,“大约三百年前,前魏太祖以草莽之身起兵,横扫六合,并吞八荒。建国魏,定都奉天府,也就是现在雍州的州府。开国第六年,洛城上方,忽有龙吟之声。世人惊诧,以为祥瑞。数月之后,魏太祖颁下圣旨,迁都洛城,改洛为‘龙’。龙城之名,延续了三百年。直到大晋开国,改龙城为承天府。” “龙吟?”李初九心里咯噔了一下,眉头紧蹙,又笑问,“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都是野史传闻而已。”安平侯道,“听说有本什么《魏国志》啥的,也有记载。我是不怎么看书的,不太清楚。这种事,你该问你媳妇。徐中丞博览群书,必然知道。你来问我,就只能跟你说一些传闻故事而已。”安平侯也是好奇,又问道,“怎么忽然对京城历史感兴趣了?” “先说说你知道的野史传闻吧。”李初九没有回答安平侯的问题,只道,“龙么,自古以来,都有传说。但也仅仅是传说嘛。还真能有龙?既然听到了龙吟,那应该是真有的。可有人见过?” 安平侯摇头道,“就算真有人见过,也早死了。我听我爷爷说——他自然也是听说来的。说是当时,洛城上方,乌云密布,龙吟阵阵。当时整个洛城的百姓,都吓坏了,跪了满城。还有传闻说,当时魏太祖派出了宫中高手前去查探,回报说是见到了龙。再后来,朝臣上表,说是洛城见龙,天降祥瑞。皇帝乃真龙天子,当迁都洛城。哦,对了。你见过旁人画的龙吧?听说以前啊,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很丑很凶。也就是在魏太祖时期,龙的模样,才变成了牛头蛇身模样。想来,大概魏太祖派出的那高手,是真的看到了龙吧。” 李初九沉吟片刻,起身,伸了个懒腰,“哎,累了,回家睡觉。”说着,走到安平侯面前,一把搂住了安平侯的肩膀。不等安平侯有所反应,便在安平侯脸上亲了一口。“走啦。” 安平侯体似筛糠,恶狠狠的盯着李初九的背影,抓着袖子,狠狠的擦了一下脸。 真无耻混蛋! 你等着! 本侯必要花重金请些高手,狠狠的教训你这个乞丐赘婿一番! 再看一眼在李初九的建议下做出来的冰镇橘子汁儿,安平侯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先忍一忍!等生意稳定了,赚的银子足够多了,再也用不到这乞丐赘婿了,再揍他也不迟! 想起生意,安平侯忽然一愣。 坏了,还有个重要的事情,忘了问李初九。 她赶紧喊了一声,“喂!等一下。” 李初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安平侯。 安平侯疾走过去,道:“曾家现在也开始学着我们一样,到处开小铺子,更是极力压低了价格。虽只是昨天之事,但我们的生意明显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该如何应对才好?” “想知道?” “当然。” 李初九指了指自己的脸,更把脸递了过来。 安平侯愣了一下,才明白李初九的猥琐意图,杏眼圆睁,怒道,“你……欺人太甚!” “那算了。”李初九转身欲走。 “等等!”安平侯拳头紧握,牙关紧咬。心中暗暗谋划着该去哪里请高手来教训李初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你先说,当如何应对!” “你先亲。” “你先……” “还是算了。” “你……”安平侯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迅速凑过来,拿嘴唇在李初九脸上碰了一下,之后迅速用衣袖狠狠的擦拭嘴唇。“现在可以说了吧!” “忍着。” “嗯?” “我说忍着。”李初九道,“天下间,没有真正独一份的买卖。不管是你,还是曾家,想要垄断经营,都不可能。曾家试图压榨你的生意空间,也只是暂时的。毕竟,就算你倒下了,还是会有新的竞争者出现。商人逐利,曾家是要赚钱的。降价恶意竞争的手段,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用去管他如何降价,你就保持现在的价格就行了。生意即便是差下来,不赚钱了,总也能保持收支平衡。不需太久,坚持半月,曾家自己就会把价格提上来。消费者的心理其实是很有趣的。你贵不要紧,总会有人不在意贵的这一两个铜板儿。你涨价,就会让人反感了。哪怕只是涨了一两个铜板儿。曾家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肯定不是傻子。必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恶性竞争的阵痛之后,就是平稳发展了。整个京城的冷饮生意,不需要彻底垄断,能拿到一半的生意,已经很好了。” 安平侯眨巴着眼睛,愣愣的看着李初九,“你的应对之策,就是忍着?什么都不做?” “高端的说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李初九说罢,转身便走。 一直走出侯府,李初九脸上的盈盈笑意敛去,愁色渐浓。 如果真是龙吟的话…… 《周易·乾》:上九,亢龙有悔。 师父那老家伙修习的《龙吟术》,在使用之际,就有龙吟之声。 相传,在很久以前,玄门有位高手,将《龙吟术》修炼到了极致,在使用之时,不仅龙吟阵阵,更有乌云遍布。 莫非,当年那龙吟,是玄门高手造成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说,在三百年前的洛城,就已经有玄门高手出现了。 洛城,就是龙城,就是如今的大晋京师承天府。 回到徐府,书房里找到了徐阳。李初九也懒得拐外抹角,直接说道,“大人,今日里我在外闲逛,听人说起这承天府过往。说是以前,这地方叫洛城,因为出现了龙,所以一度改名叫了龙城。这世间,真的有龙吗?” 徐阳哈哈一笑,道,“无稽之谈。龙,不过是传闻之物罢了。洛城龙吟,如那玄鸟生商、刘邦斩蛇一般,无非就是权术谋略而已。” “可说这事那人,言之凿凿,还说很多人当时都听到龙吟了呢。” 徐阳摇头,道,“龙是传闻,龙吟更是子虚乌有。三人成虎,不可信。更何况三百年前之事,世人口口相传,多有讹变。”顿了顿,徐阳又道,“当年之事,虽未亲历亲见,但纵观历史,总能一窥端倪。当初龙吟之事后,大臣建议迁都。一向不信鬼神的魏太祖,竟是欣然同意。紧接着,大魏迁都,雍州王造反被杀。由此可见,魏太祖迁都,就是为了对付当时的雍州王。”说起雍州,又想起了现在那位雍王,徐阳不由感慨道,“雍州出枭雄,燕赵多侠士。雍州之地,富庶繁华,民风彪悍。自古皆是非之地,枭雄故土啊”说完,又对李初九道,“最近我公务繁忙,也顾不上你。你莫要只到处晃荡,应多看看书。不求你学富五车,但求你明理知义。” “好的。”李初九答应了一声,来到书架前,看着一排排典籍。“大人这么有才学,一定是看过不少书。” 徐阳笑了一声,将桌上的一个折子收入袖中。“我还有些事情,要出门一趟。你若是不出门,便在这里看书吧。” “好好好,大人慢走。” 待徐阳离开,李初九便开始在书架上翻腾。找出了几本关于前魏时期的史书,翻看起来。在对照了几本史书、传奇故事的描述之后,李初九心头骇然。 怪志传奇表述的相对夸张,野史书籍描写的有些玄奇,正史介绍也未见得就是确凿。但不论是哪一本里,都有着一些类似的介绍。 用野史中的有点儿扯淡的描述,便是:魏太祖膂力惊人,“倒曳九牛,抚梁易柱”;前魏大都督弯弓搭箭,八百里开外,一箭射中敌人头颅;前部正印先锋官徒手撕猛虎…… 正史介绍规矩了一些,但也言之凿凿的说此三人实力惊人,非比寻常。 李初九十分怀疑:这三人,是否与玄门有关。 迁都或许真如徐阳所说,为了对付当时的雍州王。可为何偏偏选在洛城?是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真的适合做都城?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这个曾经几度更名的大晋京师里,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想要了解更多,眼下的办法,自然只能是从史书中寻找了。徐阳书房里虽然也有一些前魏史书,但终究是少了一些。 翌日,李初九早早出门,去了内城。内城有一条街,大大小小的书肆,有十多家。京中爱书之人,大多都喜欢在这条街上徘徊。李初九进入一家书肆,找到了安平侯说的《魏国志》,刚打开来看了一页,身边响起一个声音。 “妹婿。” 李初九循声看去,“呃,好巧。是钱大人啊。” “哈哈,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与羲和情同手足,你跟我客气什么。”钱忠哈哈一笑,看一眼李初九手里的书,“噫,你对前魏历史感兴趣啊?这本《魏国志》,写的倒也不错。比之《魏十二帝》稍显不足。但比《魏略》详实一些。” “钱大人对魏史很了解吗?” “谈不上很了解。哈哈,略知一二。” “呵呵呵,钱大人不忙吧?要不要找个地方小坐,喝杯茶,聊聊天?我最近看书,对魏史忽生兴趣。有些地方,想跟钱大人请教一下。” 23 徐阳的不安 监察天下,纠弹百官,是御史的职责所在。小到民风不淳,大到国家兴亡,都能看到御史横插一脚的身影。所以,御史很忙,负责管理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更忙。每日里不仅要把全国各地发来的御史奏本筛选一遍,还要跟上官御史大夫一起负责监察六部要事,辅佐六部尚书。 徐阳在御史台忙了一天,回到家,又在书房里整理公务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些疲惫困倦,更觉天气燥热,便出门散心。随便逛了一圈儿,遇到沿街串巷卖冰棍儿的,一时嘴馋,买了一根儿。 这炎炎夏日,吃上一根冰棍儿,还真是让人神清气爽。特别是这种橘子味儿的,又酸又甜,味道极好。之前李初九也弄出了这种神奇东西,徐阳本以为是李初九独创呢。如今看来,当是从最近风靡京城的冷饮铺子中学来的。 吃着冰棍儿,心情畅快,精神也抖擞了许多的徐阳快步回家,准备把剩下的公务整理出来。快到家的时候,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口。 那马车看起来眼熟,是钱忠的马车。 好友来访,徐阳心中高兴,正欲上前说话,却见马车帘子掀开,从里面下来一个男子,竟是李初九。 徐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妹婿。”钱忠在马车里喊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来,“拉我一把。” “你别下来了,回家吧。” “不不,拉我起来。” 李初九无奈,只好抓住了钱忠的手,用力一拉,才把醉醺醺的钱忠拉起来。钱忠身子前倾,要下车,却是腿脚一软,直接扑在了李初九身上。 抱着李初九,钱忠哈哈一笑。“喝多了,喝多了。” “站稳了。”李初九苦笑,扶着钱忠。 钱忠却一手扒着李初九的肩膀,趴在李初九身上,有气无力的说道,“等会儿……嗝儿……难受。” “要吐吗?”李初九问。 “不,稳一稳。”钱忠安抚了胸腔里翻腾的酒,又打了个嗝儿,这才晃悠悠的站好。一手依旧抓着李初九的手,眯着眼睛看着他。“妹婿是个妙人,今日十分痛快。哈哈。改日得闲,再约妹婿。” “好好好,赶紧回家吧。”李初九苦笑道。 “嗯,走了走了。”钱忠晃悠悠的要上车,又往后仰了一下身子,幸亏李初九及时出手,拖住了她的后背。 马车里坐稳了,钱忠冲着李初九摆摆手。跟车夫打了个招呼,这才离开。 李初九有些讪讪,想着从钱忠那里知道的关于前魏的事情,低着头进了家门。这个钱忠,不仅书法是一绝,还博古通今。今日里她所说的关于前魏之事,有些是她从史书中得知,有些则是“分析”来的。比如她认为“龙吟”极可能是人为的看法,就跟李初九的猜测不谋而合。 还有一事,让李初九十分在意。 钱忠说,她翻看了许多史料,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既然定都龙城,自然是要大兴土木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囚犯意外死亡的事情。有记载的死亡人数,大概有四五十人。其中,有自缢身亡的,有撞破了脑袋死掉的,有突发恶疾的,有喝水呛死的,有捉迷藏闷死的……这些事情,因为分散各地,再加上牢狱中离奇死亡的事情,也并不稀奇。所以并未引起注意。钱忠却是个有心之人,她很仔细的翻阅了一些地方县志,发现当年同一时期死亡的囚犯,但凡能查实身份的,竟然大多都是盗墓贼之流。 钱忠认为,在大兴龙城的时候,魏太祖秘密搜罗盗墓贼,为的是给他自己兴建陵墓。古往今来,帝王最怕的,就是死后被盗墓。所以,帝王陵墓,建造的都极为隐秘。以盗墓贼的经验来打造帝陵,能更好的防止被盗墓。魏太祖偷偷摸摸的给自己打造帝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钱忠觉得魏太祖是个奇人。因为不管是正史、野史,还是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都言之凿凿的认为魏太祖膂力惊人,不合常理。而且,在魏太祖起事之前,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又生于何方,竟是没有任何记载。仿佛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这样一个人,极可能真的就是出世的玄门弟子。 在听钱忠讲述了这件事情之后,李初九脑洞大开,冒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搜罗盗墓贼,未必是为了打造帝陵——假设魏太祖真的是玄门弟子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鬼神之说的,所以也绝不会在意死后的帝陵问题,不至于大费周折的打造帝陵。 如果不是为了打造帝陵,又能是为了什么? 盗墓贼的本职工作,就是盗墓,属于地下工作者。 或许,曾经的龙城,如今的承天府的地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初九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诡谲画面:阴暗潮湿的所在,到处都是干枯的尸体,还有一具阴气森森的棺材。棺盖半开着,里面躺着一个…… “初九。” 脑海中正构思着那阴森森的画面的李初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回头看到徐阳,李初九呼出一口气,“是大人啊,吓我一跳。” 徐阳微微一笑,道,“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己家中,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呵呵,大人找我,有事儿吗?”李初九问。 徐阳盯着李初九的眼睛,道,“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你今日里都读了什么书。” “哦,呵呵,读了点儿史书。”李初九道。 “读史使人明智。多看看史书,也是极好的。” “是,是。” “不早了,你回吧。”徐阳说罢,径直离开。 一直回到卧室,徐阳脑海中,还在徘徊着刚才看到的事情。苦笑一声,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孝廉其人,最是不拘小节……可是……也许只是刚巧遇到,喝了点儿酒,并没有别的事情……也还是挺巧的,偌大的京城,便很巧的遇到了…… 唉…… 徐阳叹一口气,看了看天色,才发现夜色已深。 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了。孝廉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人品是没的说。不可胡乱的怀疑至交好友…… 就算真有什么。 又如何呢。 自己本也没打算跟李初九真的做了夫妻,早晚是要求了圣上的恩典,各自逍遥的。 徐阳安慰着自己,沉沉睡去。 黎明时分,徐阳猛然惊醒,一骨碌坐起来。愣了一阵儿,复又无力的躺下。 再也睡不着了。 徐阳起身洗漱,又想起昨夜的担忧,心里仍是有些堵得慌。 虽然自己对李初九并没有做夫妻的想法。但钱忠是自己的好友,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岂可对自己家中的夫婿下手呢?前些时候,她还很不正经的问自己床笫之欢的事情。自己跟她说了没有跟李初九圆房,她还劝自己要及时行乐什么的。难道说…… 心情不好的徐阳,憋了一肚子的怨气。 上午时候,又跟御史大夫吵了一架。下午清闲了一些,回到家,见到橘子,随口问了一句,“姑爷在家吗?” “姑爷一早就出去了呢。”橘子道,“姑爷最喜欢到处逛,平日里很少在家呢。” 徐阳这才想起李初九的习惯,他确实很少在家待着。 想了想,徐阳又问,“知道姑爷去哪了吗?” “不知道哎,姑爷好像最喜欢沿着定军河散步。有时候好像也会去内城的。” “嗯。”徐阳沉默一阵儿,转身又出了门儿。 她当然不是要去找李初九。 京城那么大,找一个闲逛的人,谈何容易——刻意找一个人都不容易,钱忠会跟李初九偶然遇到,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徐阳越想越是压抑。 一路进了内城,来到钱忠家门外。 门童认得徐阳,见她来,赶紧道。“徐大人来了。” “嗯,孝廉在家吗?” “我家大人一早就出门了。” “也是一早就出去了?” 门童应了一声,对于“也”那个字,心下好奇,却也没有问。 徐阳眉头紧蹙, 转身走了。 过了半晌,钱忠回来了。下了马车,便跟门童说道,“将车上那坛好酒搬下来。万万小心,莫要给我摔了。” 门童慌忙过来,看一眼那酒坛上的“醉八仙”字样,不由一愣。“呦,大人,这是谁送您的?” “哈哈哈,可不是旁人送的。”钱忠大笑道,“跟曹将军钓了一上午的鱼,立了赌约。他输了,这就是赌注。” 门童笑道,“真好啊,这醉八仙,可是好东西。小的听说,当初太祖命人一共只酿了两百坛。赏了功臣一些,皇宫内也所剩无几了。过了这许多年,更是难得一见。” “哈哈,曹将军气的要吐血了。他爷爷到死都没舍得喝的酒,却是便宜我了。”钱忠心情很好,忍不住大笑。 “对了,大人。适才徐大人来寻您。” “哦?羲和吗?” “是呢。” “这家伙,自打升了御史中丞后,公务繁忙的紧,怎么竟是有空来寻我了?莫不是有什么事情?”钱忠想了想,道,“也罢,我去她家,再寻她好了。”顿了顿,又道,“酒也别搬下来了,就便宜了羲和那家伙好了。” 两人是至交好友,自己得了好酒,自是不会忘了朋友。 钱忠带着好酒,一路出了内城,来到了徐府外。看到丫鬟橘子,钱忠哈哈一笑,“赶紧喊你家大人来,我有好心奉上呐。” 橘子道,“大人不在家呢。适才户部尚书派人过来,说是有事情找大人商量,大人便过去了。” “真是不巧了。”钱忠苦笑一声,又道,“你家姑爷在吗?” “姑爷倒是刚回来,还捉了一条蛇,说是要炖蛇羹呢。” “哈,蛇羹啊,我是有口福了。啧,是什么蛇?莫要有毒的才好,我去看看。”钱忠说罢,便大踏步进了徐府。还没进跨院,就嚷嚷起来。“初九!初九!听说你要炖蛇羹,我是定要分一杯的。” 24 雍王府小卧龙 雍王府。 听完素有“小卧龙”之称的谋士的汇报,雍王笑了一声,道,“户部尚书这个老狐狸,不想给我雍州拨款赈灾,又不想得罪我。这个时候喊了徐阳过去,定是要拿徐阳当枪使呢。” 小卧龙道,“徐阳不是傻子,但却一定会甘愿当个傻子。毕竟,为了百姓生计,她也不会作壁上观。” “对。”雍王道,“不过,皇帝依然会给我雍州拨款,我明日还要上朝,请求免去三年赋税。她知道我是要积蓄钱粮,却也不得不同意。这就是阳谋!” “不救灾,是朝廷之过。雍州百姓,必怨恨朝廷。将来起事,我们便多了一分胜算。救了灾,是我雍州受益。起事之际,我们多了一分实力。不论皇帝如何做,雍州都是受益者。而且,两害相较取其轻,皇帝必然不会希望被天下人认为朝廷不顾百姓死活的。所以,救灾是必然的。”小卧龙笑道,“王爷妙计。” “小皇帝自以为精心布局,以为我雍州尽在她掌握之中。更不自量力,试图削藩。殊不知,本王敢滞留京师,必有依仗。试图削藩,更引得九州不安。天下初定,就急不可耐的想要做大事。呵……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啊。”说起这个,雍王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头又满是阴霾。 所谓虎父犬子,说的大概就是自家了。 想起那个没用的废物儿子,雍王的好心情瞬间就无影无踪了。当初那畜生没有跟着一起来京给小皇帝庆生,真是太可惜了!不然的话,变作一个美女,嫁给北蛮和亲,也能给雍州做点儿贡献! 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往会想到更多让人心烦的人和事情来。 雍王恨恨的哼了一声,道,“还有那个徐阳,当真是可恶!屡次三番的找麻烦。上次雍和粮仓的事情,若非她横插一脚,皇帝必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着徐阳掺和了进来,搅得世人皆知。雍王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的往雍州那边倒腾军粮,只能暂时收手,以至于损失惨重——本来应该能得到的,却未能得到,也算是一种损失。 “跳梁小丑罢了。”小卧龙道。 雍王阴狠道,“却是着实让人生气!本王何等身份,屡次三番的被她一个小小御史骑在头上,实在是可恨。不若便派几个人,直接杀了!” 小卧龙拧眉道:“怕是不妥。”顿了顿,又道,“如今,皇帝与王爷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彼此都知心意,彼此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王爷与徐阳关系势同水火,此时若是徐阳被杀,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世人都会怀疑到王爷身上。皇帝亦会有此想法。朝廷命官被杀,皇帝要是再不出手,定然会引得百官畏惧王爷,局势绝对会不利于皇帝。所以,皇帝即便不想动手,也要动手了。那样的话,与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雍王沉吟良久,不由点头。“你说的没错,可是……”她眉头一蹙,道,“若是不做点儿什么,终是难消心头之恨。更何况,如今就连户部尚书那种窝囊废,都敢利用徐阳来对付本王了。若是再不治一治那徐阳,怕是会有更多官员以为本王好欺负了!”说罢,竟又是叹气,“这般犟驴,虽招人厌,但于肃清吏治,倒是极好。可惜,非我雍州之人。” 小卧龙微微一笑,“王爷惜才之心,天下皆知。徐阳确实不错,就连她那位好友钱忠, 亦是个人才。” 雍王一愣,看向小卧龙,道,“先生之意是……” “徐阳虽悍不畏死,可到底不过是个普通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因为她的事情,连累了至交好友……” 雍王皱眉道,“钱忠亦是朝廷命官。若是杀了……” “何必非要杀了。”小卧龙道,“有时候,羞辱,比杀了,更有奇效。而且,有些事情,钱忠自是羞于启齿,不会到处宣传的。” 雍王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小卧龙的意思。哈哈一笑,又不解道,“那何不直接对徐阳下手?” 小卧龙摇头,“真那般做,徐阳怕只会忍辱负重,变本加厉的更加针对王爷。” “倒是有可能。” “若是先对钱忠,再对徐阳赘婿,然后是徐阳老母……”小卧龙道,“人性是奇怪的。倘若某家某户,满门被杀。仅有一子独活。那此子背负血海深仇,必心怀怨恨,无所畏惧。发愤图强,以图复仇。若今日杀一人,明日杀一人,后日再杀一人。那活着的人,必心生畏惧,最终妥协。” 雍王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先生所言极是。对于人性的考究,先生是无人能及了。”说罢,又冷笑一声,“那便寻个良机,对那钱忠下手吧。”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有个好机会。”小卧龙道,“徐阳去了尚书府,钱忠在徐家跟李初九饮酒呢。钱忠其人,喜欢饮酒,却又不善饮酒……” “甚妙。”雍王脸上扬起笑意,“你立刻安排人手——莫要让荆二去做,那个铁憨憨,性子耿直,不会愿意做这种事的。随便找几个粗汉便可。哈,本王也是闲来无事,便去看看热闹。” …… 徐家。 钱忠带来的醉八仙已经喝了大半,剩下的蛇羹也凉了。看一眼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钱忠,李初九苦笑。“孝廉?孝廉?回家了。” “唔……不……不回了。”钱忠趴在桌上,呜噜不清的说道,“便与初九同塌而眠……” “可拉倒吧。”李初九忍不住乐,“你是不知道我的实力。跟我同塌而眠,你是想死了。”说着,李初九打了个酒嗝,晃悠悠的站起身来。“走啦。” 拉了一下钱忠,见她身子软踏踏的。李初九想了一下,便直接将钱忠横抱起来,走向大门口。 钱忠的车夫正打着瞌睡,见到李初九抱着钱忠出来,松一口气。“李官人,大人又喝多了啊。” “不是喝多了,是喝大了。”李初九笑笑,将钱忠放进马车里。正要叮嘱车夫路上小心,却又忽然想起徐阳来。 这大半夜的,徐阳还没有回来。不知徐阳去尚书府到底干啥去了。这么晚了,也不见人影。 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走夜路回来,怕是不妥啊。 夫妻一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总是不忍。 “捎我一程吧,我去户部尚书府看看。”李初九道,“我家大人还没有回来,我去迎一迎。” “好啊,正好顺路的。”那车夫道。 李初九上了车,又把钱忠歪歪扭扭的身子调整了一下,乘着马车朝着内城而去。 行不多远,正专心赶车的车夫忽然瞪了一下眼睛,整个人便软倒,从车上摔了下去。车夫身后,将那车夫打晕的粗汉一把抓住了马车的缰绳,赶着马车调转了方向。 又行了一段距离,竟是到了一片僻静的竹林中。粗汉停下马车。早已等在这里的几个汉子,亦早早奸笑着起身。 不远处,一辆马车之上,雍王笑吟吟的看向车窗外的好戏。她的对面,小卧龙手摇鹅毛扇,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 “咦?”雍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小卧龙也是诧异。 眼前的一幕,让二人都极为意外。 六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一个瘦弱男子面前,竟然不堪一击。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更有甚者,子孙根怕是不保。事情发生的太快,天色也暗,一些动作,竟都未看清。 那瘦弱男子,正是徐家赘婿李初九。 李初九一把捏碎了最后一个汉子的肩膀,不管他凄惨哀嚎,随手扔在地上。眼神凌厉的看向不远处的马车。 冷哼一声,李初九朝着马车走来。 马车旁,站着四名护卫。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雍王的热闹没看清,四名护卫的门道却看的真切。 其中一人低声对马车内的雍王说道,“王爷,此人不简单,您先走。” 雍王深吸一口气,暗自惊讶。能打倒六个普通粗汉,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却又能让自己的贴身护卫说一句“此人不简单”,说明这个李初九确实不简单。眼下,四名护卫联手都没有信心护自己周全,甚至让自己先走,更能说明这个李初九,不仅仅是“不简单”那么简单了。 迅速的审时度势,雍王下令,马车迅速离开。回到府中,担心那四名心腹安危,又急忙派出援兵。 半个时辰后,荆十八带着四名重伤的护卫回来了。 雍王匆匆迎了上去,看向那四名护卫,“伤势如何?” “看起来很重,但并不致命。”荆十八道。 雍王呼出一口气,算是放了心。又看向荆十八,道,“荆二,这个李初九,好生厉害。嘶……你可胜得过他?” 荆十八苦笑,摇头道,“不能。” “啊?连你都不能胜之?” 荆十八心中暗付:你当玄门第一高手是白叫的吗?口中却道,“我之前跟关绍打了一场,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若是恢复了,当可一战。” “哦,是了。可即便如此,那李初九,也很厉害了啊。”雍王还是有些恍惚,感觉像是做梦似的。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乞丐赘婿,怎么就突然就成了高手? 太诡异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李初九朝着马车走来时那狠辣的眼神。 雍王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对身边的小卧龙说道,“先生,我们失策了。这个李初九……查一查他的来历吧。” …… 李初九赶着马车,半路上寻到了那昏迷的车夫,又送了醉得不省人事的钱忠回家。之后才又去了户部尚书府,寻找徐阳。 又等了一阵儿,徐阳才从府中出来。 看到李初九,徐阳道,“大半夜的,你跑来作甚?” “担心你啊。”李初九笑道。 徐阳一愣,也笑了一声。“有甚么好担心的。与尚书大人谈些事情,耽误了。不知不觉,竟已是深夜了。呵,走吧。” 户部尚书倒也贴心,安排了马车,送徐阳夫妻回家。 “你喝酒了啊?”徐阳闻到了李初九身上的酒气。 “哦,钱忠钱大人来寻大人。大人不在,我刚好捉了条蛇,炖了蛇羹,便跟钱大人喝了一些。”李初九笑道,“钱大人带来的醉八仙,真是好酒。还剩了一些,给大人留着呢。” 徐阳跟着笑笑,脸上的神情却是有些不自然。 徐阳虽不好酒,却也知道醉八仙的来历。钱忠竟是舍得将那般好酒与李初九分享,还真是…… 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徐阳在心中如此劝着自己,可又难免在意。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道,“你捉了条蛇?有些蛇,有剧毒。莫要随便招惹那些东西,若是不幸,神仙也难救。” “呵呵,刚巧遇到了。”李初九道,“蛇有没有毒,我还是辨得出的。” …… 皇宫大内。 御书房。 永贞帝陈卓还没有休息。 掌管间谍和情报机构的绣衣统领送来密信。陈卓展开看了,不由皱眉。“什么人,这么有胆色的?敢把雍王的人打成重伤?还一下打伤了四个?” 绣衣统领道,“使者担心被雍王高手察觉,没敢跟随。是什么人,倒是不得而知了。” 陈卓叹道,“可惜雍王这人,太谨慎小心,无法安排绣衣使者进入王府,很多事情,都无法详知。” “是。”绣衣统领说道,“即便只是在外监视,也已经有两位使者被暗算了。” 陈卓点点头,道,“下去吧,继续密切监视。” 待绣衣统领离开,陈卓愁了许久,才对大内总管道,“田卿以为,雍王的那些心腹,身手如何?” 大内总管田恭回道,“尽是一流高手。四人联手,不可小觑。另有荆二等三人,若是全力而战,奴婢与关绍二人,亦无几分胜算。” “没想到,京中还隐藏着这般高手。”陈卓有些唏嘘。 皇城脚下,还是有太多事情,自己这个当皇帝的,都不了解啊。 想起高手,陈卓忽然又想起了“三分归元气”,想起了那个吹嘘自己是个高手的李初九。倒是有几日没有见过他了。呼出一口气,陈卓道,“歇了吧。这几日实在是劳累。明日下了早朝……出去散散心。” 25 相逢何必曾相识 双全楼。 李初九听完了荆十八的叙述,一手捏着下巴,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钱忠应该是被徐阳给连累了。啧啧啧……这个雍王,还真是没什么底线啊,什么破事儿都干得出来。”看了一眼满脸憨厚的荆十八,李初九又道,“为了报恩,也不该毫无原则。雍王其人,不是善类,还是趁早远离比较好。” 荆十八挠着憨憨的脑袋,说道:“雍王救了我妻子的命,我自当以命相报。师弟放心,那些不当人的事情,我是从来没有做过的。雍王也知我性子,所以昨夜的事情,也没有知会我一声。” “与恶人为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李初九又劝了一句。 荆十八一笑,道,“我就是当差而已,师弟大可放心的。” 李初九暗暗叹气,也不再说什么。“雍王即知你是玄门弟子,又知我能力,以后咱们便少见面,甚至尽量不要见面了。你亦不要叫我师弟,免得隔墙有耳。” “我明白的。” “这承天府地下,或有一些隐秘,极可能与玄门有关。”李初九简单的说了一下关于魏太祖与洛城龙吟的往事。“最大的可能,那隐秘,就在皇宫之中。所以,你若是再有机会进入皇宫,稍稍留意一下。”顿了顿,又道,“安全第一。如果那隐秘在皇宫之中,厉无咎便也很有可能就在皇宫了。若是能想办法把我带入皇宫,就更好了。” “莫非我上次感应到的那玄门气息,就是厉无咎?”荆十八道。 “暂时无法求证。” 又聊了几句,李初九起身离开双全楼。 经过安师傅冷饮总店的时候,刚巧遇到安平侯。此时的安平侯,真可谓是意气风发。领着一众狐朋狗友,在店门口高声说着话,嚷嚷着要把冷饮铺子开遍天下,仿佛生怕旁人不知她安平侯的财大气粗一般。说话的时候,背着一只手,微微仰着下巴,老气横秋,偏偏又生了一张圆嘟嘟的娃娃脸,带着点儿婴儿肥。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偏又总是带着一丝阴险的味道。 “今天都别走了,本侯做东,咱们双全楼吃酒去。”安平侯哈哈大笑,带着一帮人往双全楼而去。走了几步,一眼看到不远处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李初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一下,眼睛里的阴险明显多了一分。她犹豫着要不要跟李初九说话。 李初九却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 人呐,就不能低调一些?太过招摇显摆了,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玄门曾经有一位高手,算得上玄门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修者了。就是因为太招摇,太自以为是,最终落了个凄惨下场。也是因为那位玄门高手,才导致了玄门的没落。 如今,又因为厉无咎,玄门…… 想起那落魄的山门,此时可能已经长满了荒草,李初九心底有些压抑。那个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就是李初九在这个世界的家。即便一直不喜欢家的偏僻和穷困,甚至不怎么喜欢家人,但家终归是家,仿佛心灵上永远不会抹去的羁绊。 一个岔路口上,李初九停下了脚步,四下里看了看,朝着一条从未走过的街道而去。他打算有时间的话,就到处转转。如果厉无咎尚在京师,生活了三年,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同门二十余年,即便她厉无咎变成了女人,但一些生活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只要稍稍留意,或许就能发现些什么吧。李初九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厉无咎为什么要在京城中瞎折腾。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厉无咎,然后报仇! 逛了一晌,到了饭时。李初九懒得再回家吃饭,到处张望着寻着吃饭所在。抬眼看到了不远处角落里的一个面摊儿。 面摊儿老板是个银发异女,穿一身灰布钗裙,头发用一块布随意的束起,腰间围着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麻布围裙。右眉的眉脚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白皙的脸庞,衬的黑痣更黑。漆黑的小痣,衬的脸庞更白。 面摊儿虽在背阴处,但天气炎热,正在揉面的异女,时不时的,会抬一下手臂,擦一下额头的汗。 “老板,收钱。”一个食客吃完了饭,摸出钱袋,数着里面的铜板儿。 “好嘞,放那好了。”异女笑吟吟的,拿起案板上的刀,掂了一下,刀身在空中转了一圈儿,刀柄刚好落在异女手中。切下一团面,又揉了几下,拿起擀面杖开始擀面。 又有食客坐下,异女赶紧拍了一下手上的面粉,围裙上擦一下手。又拿起抹布,过来收拾仅有的一张桌子。她的手法很娴熟,拿着抹布在桌上转着圈儿抹了一下,便擦了个干净。“凉面、拉面、鸡蛋面?” “炒一碗拉面。” “好,稍等。” 滋啦一声,油入热锅,再扔上几片肉,顿时香气随着油烟四溢。 “老板,来一碗炒拉面。” “好。”异女答应了一声,又忽然一怔。 这声音,好熟悉。 她转眼看了看,那食客也正看过来。待看清食客样貌,她心中一紧,却是又若无其事的展颜而笑。“等下哈,先坐。” 李初九笑着点点头,在桌角坐下。 不消多时,拉面端了上来。 那食客吃的很快,吃完付了账,也便离开。李初九则慢悠悠的吃着,一边吃,还一边时不时的看一眼那异女老板。 异女倒是没有在意李初九,只是认真的揉着面。来了客人,便招呼一下。过了饭时,生意冷清下来,只剩下了李初九还坐在那里。面已经吃完了,人却并不急着走。 异女洗了洗手,一边收拾着案板,一边说道,“客官,时候不早了,要收摊儿了。” 李初九却并不起身,看着那异女忙碌的身影,道,“老板,你这拉面,很特别啊。我在京城也有段时间了,倒是没见过别家卖这种吃食。” 异女笑道,“是吧,独一份的。这拉面的手法,是我从青州那边学来的。京城是没有的。” “呵呵,我去过青州,却是没见过青州有这种面的。”这就是胡扯了。李初九连青州在哪都不知道。 异女又是一笑,“客官没见过的,却也未必就是没有。” “那倒也是。”李初九笑道,“拉面的味道是真不错,像极了我‘媳妇’的厨艺。” 异女拿起案板,放到身后的平板车上。背对着李初九,嘴角一撇,又笑道,“客官喜欢吃就好。” “我来帮你。”李初九终于起身,帮着收拾桌凳。 “不用的。” “我来吧,别客气。”李初九道,“放心,帮你干活,也会给你面钱的。” 异女讪讪一笑,也不再推脱。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好了。异女推起平板车,看向李初九。“呵呵,走了。” “走吧。”李初九说着,跟着异女前行。 异女拧眉道,“客官这是……” “巧了,咱们竟然顺路。” 异女心里暗骂。 你知道我住哪吗?就顺路了? 很显然,这小子怀疑我的身份了。 也怪自己,竟是忘了这拉面的手艺,是他教的。 或许习惯性的甩刀之类的小细节,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心中思量着,异女没有回家,反而是朝着荆十八的住处而去。 李初九跟着异女,瞄着异女的脸色。“老板,生意咋样?来京城几年了?” “生意不算好。”异女简单回应着,“来京城倒是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 李初九眯着眼睛,“看着老板很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当是未曾见过的。”看了李初九一眼,见他盯着自己,异女匆匆将视线避开。 “相逢何必曾相识啊。”李初九感慨一句,又道:“眉脚有痣。不好。” 异女勉强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并不吱声。 “易惹桃花。”李初九说。 异女随意的应了一声,显然对李初九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我来京城不久。”李初九道,“以前啊,在山里跟我爹和四个兄弟一起生活。” 异女神色淡然,似乎对李初九的过往并不感兴趣。 “我有个三哥,与我关系极好。我那三哥,最是勤快善良,厨艺也是极好。兄弟几个,各有各的臭脾气。唯有三哥,脾气最好。从来不与人争执,亦不计较得失。偶尔兄弟间闹矛盾,也是三哥做和事佬……” 异女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一分惆怅。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路来到一处院门外,异女放下平板车,道,“客官,我到家了。” “嗯,我还早。”李初九道。 异女又看了看李初九,见他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心中暗暗叹气,走到院门口拍门。 院儿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 “嫂嫂,是我。”异女说罢,又看向杵在一旁的李初九,道,“我与哥哥和嫂嫂住在一起,不方便,就不请客官进屋了。” 李初九微笑不语。 院门儿打开。 荆妻看到异女,正待说话,又看到李初九,不由的一愣。“这位是……” “一位客官,顺路送我回来。”异女笑着,又推起平板车。对李初九道,“客官,天儿挺热的,您赶紧回家吧。”说罢,推着平板车进了院门。 荆妻笑道,“今日里这么晚?生意很好么?” “也是一般。” 二人说着话,进了院子。 看着荆妻关上院门,李初九眉头紧蹙,一脸疑惑。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这异女,并非三师兄? 还是因为某种原因,三师兄不愿跟自己相认? 后者的可能更大! 这个给她开门的黑发女子,又是什么人?师父?还是五师弟?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可惜了。 可惜三师兄的性子,最是能隐忍。 不然的话,直接扒光了她衣服,总能逼她跟自己相认——也不好说。三师兄虽然能隐忍,但有些事情……未必能忍啊。 …… 半个时辰后,天色不早了。 荆家的院门又打开了。荆妻小心的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大开院门,让异女推着平板车出来。 一路匆匆回到家里,异女插上院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进屋脱下沾了面粉的外衣,拿起干净衣服,正要穿上,却一眼看到房间门口站着的李初九。 这家伙,显然一直没有离开,复又跟着自己来到这里。 异女吓得猛一哆嗦,惊叫一声:“你……你干什么!”说话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抓着衣服挡在胸前,一只手背到身后,摸索着什么。 李初九盯着异女的眼睛,道,“三师兄,别装了。” “什么三师兄!你认错人了!” “行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初九说着,解开了腰间束带。 异女瞳孔一收,心中暗骂。眼看着李初九邪笑着走来,她在身后摸索的手终于摸到了桌上的剪刀,杵在面前,锋刃朝着李初九。“你别过来!” 李初九瞥了一眼那剪刀,“你觉得,这玩意儿能吓到我?” 异女忽然又把剪刀的刀口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来啊!” 李初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啥?” “非礼啊——!”异女忽然大喊,见李初九有上前制止自己喊叫的意思,又把剪刀口往自己脖子上杵了一下。 李初九也是无奈,看一眼异女那已经被刀口扎破了皮肤,有血滴渗出来的白皙脖颈,气道,“算你狠!”说罢,转身便走。 直到听到院门响动,异女才大松一口气,无力的瘫坐在床上。想起李初九那句“我有个三哥,与我关系极好”,异女就有些哭笑不得。脾气极好的她,也忍不住想问候李初九全家。 在山上那么多年,她实在是没觉得自己跟这个四师弟的关系有多好。 …… 回家的路上,李初九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虽然三师兄并未与自己相认,但从种种迹象看来,那异女,八成就是三师兄了。想想逼迫三师兄未果,李初九还是有些遗憾的。 欺男霸女的事情,他早就想体验一下了。 忽然又想起昨夜之事,李初九又有些担心起来。 雍王那个阴险之徒,怕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万一再对钱忠或者徐阳下手,可就不好了。毕竟,一个是自己的便宜媳妇,一个是媳妇的朋友。不能不管不顾,可自己总也不能一直跟着她们俩。 李初九沉吟片刻,转了方向,直接来到了雍王府大门口。 “雍王在家吗?” “你是何人?寻我家王爷作甚?” “进去通报,就说李初九来访。” 26 姑爷的朋友 炎夏,八月荷花盛。 夕阳敛去了夺目的光,斜洒在荷塘之上,映出点点斑斓。遍布的翠绿间,一朵朵盛开的粉色荷花,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幽香,沁人心扉。 荷塘中央,建了一座凉亭。雍王端坐其中,拿起一把晶莹剔透的骨瓷酒壶,壶中酒哗啦啦的落入同样晶莹剔透的骨瓷杯中,酒香四溢。 “这一坛‘三杯倒’,乃我父亲珍藏。名字是粗俗了一些,但论及醇香,比之醉八仙,更胜一筹。”酒杯满上,雍王亲自端起酒杯,递给面前的李初九,“官人请。” 李初九接过酒杯,嗅了嗅酒中醇香,微微一笑,将杯中酒饮尽,品了品,道,“确实是好酒。” 雍王又给李初九满上,“小王之前,冒犯了官人。实在是小王之过,还请官人海涵。这一杯,算是小王赔罪了。” 二人对饮一杯,李初九又道,“懒得跟你拐弯抹角,直说了吧,我的妻子,我妻子的朋友和亲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必然来取你性命。”他说的淡然,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一介布衣,更是赘婿,孤身一人来到王府。他面对的,是锦衣玉带的勋贵,是皇帝都忌惮三分的雍州之王,是雍王身后那六个包括荆二在内的王府一流高手的威慑。即便如此,他依然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说出了威胁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商量与缓和的余地。 说罢这话,李初九起身,视线掠过雍王,看向她身后那些王府护卫,眼神中带着轻蔑之色。最终,他盯着荆二,嘴角泛起冷笑。“上一次,算你跑得快。” 荆二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嗫嚅了两下。 这世间,荆二最信任的人,是四师弟。最惧怕的人,也是四师弟。荆二记得师父说过:兄弟五人中,唯李初九最重情义,也唯李初九最是心狠手辣。 荆二明白,李初九的眼神,是在警告自己,警告自己不要跟着雍王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官人放心,小王……”雍王正打算下个保证,却见李初九转身便走,一时愣住,话也止住了。直到李初九走远了,雍王脸上的客套笑容才渐渐收敛,换做一副阴狠神色。“这个李初九……很好!”手中的酒杯,啪的一下碎掉。 礼贤下士,一直都是雍王招揽人才的手段之一。贵为雍王,放下身段笼络人才总会很有效。可这一次,显然没能成功。 雍王重新坐下,将手中的碎瓷洒落,神色阴霾,若有所思。 …… 徐阳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经过李初九居住的跨院时,莫名想起了李初九在尚书府外等着自己的画面——今日仔细回想起来,那一刻,竟是倍觉温馨。 愣了愣,徐阳转身进了跨院。 一直进了屋,徐阳看到了光着上身躺在床上的李初九。李初九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奇怪的曲调。察觉到有人进来,看了一眼,李初九笑着起身,“大人。” 徐阳看了一眼李初九那瘦骨嶙峋的身材,笑一声,道,“今日可曾读书?” “读了读了。”李初九敷衍一句,站起来,觉得形象不雅,赶紧抓起衣服穿上。“呵,天儿太热了。” 徐阳应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了。跟李初九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来找他做什么?又沉默了一会儿,徐阳道,“要记得每天读书,不可懈怠了。” “是,是。” 徐阳又迟疑了一会儿,道,“中秋快到了,要准备不少东西。橘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若是闲来无事,多少帮点儿忙。” “好,好的。” “嗯,便……便只是跟你说一下。我……我走了。”端着架子走出李初九的视线,徐阳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出了跨院。呼出一口气,感觉像是逃出生天一般。又想起李初九那肋骨可见的瘦弱身子,讪讪苦笑。回了自己的卧房,喝一杯茶,呆坐片刻,徐阳又是叹气。中秋佳节,必然举国同庆。圣上的心情应该会好很多。借着这个机会,自己要再次提一下解除婚事的事情。 希望圣上能开恩,同意了吧。 …… 中秋,自古以来都是很重要的节日。即便是辞旧迎新的除夕新年,都比不了中秋的意义。然而,对于大晋皇帝陈卓而言,中秋,却是个伤心的日子。 这个团圆的日子,总能让陈卓想起早逝的母亲,想起刻薄的父亲,想起阴狠的太后,想起因为不被父亲看好,就连太监侍女,都敢对自己冷眼相待。 如今,终于大权在手,没有人再敢对自己不恭不敬。可每到这个团圆的节日,自己依然有种孤苦伶仃的感觉。早些年,她把皇后当做自己的亲人。可自从变身之后,一切都变了。那个温柔贤惠的皇后,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敢跟自己闹闹小脾气了。越来越恭敬的态度,就是疏远,就是防范,就是形同陌路。 陈卓心里很清楚,皇后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废后。还有后宫里有些自己甚至都没见过的妃子们,一个个的,也都是诚惶诚恐。毕竟,在她们看来,皇帝既然成了异女,那后妃之流,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逃出了那压抑的皇宫,感受一下市井的喧嚣,仿佛成了陈卓最大的乐趣。 中秋佳节快到了,坊市之中极为热闹,节庆气息也是浓郁。看一眼这繁华盛世,陈卓心中不免有些自得。当初,父皇瞧不上自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治理好国家。如今看一看,即便是经历了变身之祸,京城依然繁华,国家依然昌盛。 若是再成功削藩,这天下,也便算是彻底安定了。 “客官,看看我家的月饼吧。”有摊主招呼着陈卓。 陈卓正待回话,却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陈卓脸上扬起笑容,正要喊一声,却又看到了那熟悉身影旁边的异女。 李初九提着满满当当的竹篮,紧紧跟着橘子。“哎呀,还买啊?家里又没啥人,买这么多干啥?” 橘子手里也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也快满了。“姑爷这话说的,过节嘛,自然是要买很多东西啊。大人虽然没什么朋友,但万一来了几个,没有东西招待,总也是不好的嘛。” “行吧,你就霍霍吧。大人每个月也就那么几个奉银,你就可劲儿花吧。” “嘻,大人做了御史中丞,奉银比以前多了呢。” “嘁,也是够呛。”李初九打听过徐阳的俸禄,觉得大晋朝廷对官员的待遇,实在是苛刻的紧。徐阳如今的官位,已经算是很大了。可只靠俸禄,家里日子,过得也是恓惶。虽然不认同高薪养廉的策略,但李初九还是觉得,让官员的日子过得太苦,也是不对的。 “哇,姑爷,这个这个!可好吃了!买一些吧。” 李初九忍不住乐,伸手捏了一下橘子圆圆的小脸儿,“吃货。” 不远处,陈卓皱了皱眉,竟是有些失落。对身旁的田恭说道,“这赘婿的日子,过得倒也是潇洒。” “是。”田恭一向惜字如金。 “对了,竟是忘了。”陈卓道,“啤酒做出来了吗?” “昨日里看了,发酵还算不错。” “要加紧了。”陈卓微微一笑。 “是。”田恭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李初九的背影,又看了看李初九身边那个天真活泼的侍女,心思一动,道,“前面不远,常有卖艺杂耍的,公子可要去看一看?” “也好。带路。” 往前不远,出了闹市,便是一片开阔地。 果如田恭所言,这片地方,到处都是围了一圈儿一圈儿的人群。人群中,套圈的,卖艺的,耍猴的,唱戏的,应有尽有。 陈卓随便看了看,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到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自己感兴趣的杂耍。人头攒动,乱糟糟一片。刚刚还在眼前的李初九,却是不知道转悠到哪里去了。 “那边似是变戏法的,当是有趣。公子要去看看吗?”田恭建议道。 “行吧。”陈卓没有找到李初九,也便无所谓去哪了。随意的应了一句,跟着田恭前行。一直来到人群外,垫着脚试图看一看里面的表演。人实在是太多,挤不进去,前面站着的几个,个子又高,表演再精彩,竟也看不到。 “七月!”有人拍了一下陈卓的肩膀。 陈卓心里咯噔了一下,笑着转身,“初九。” “哈哈。”李初九一笑,道,“真巧啊。” 陈卓应一声,又看了看李初九身旁,竟是不见了那银发侍女。再看李初九手中竹篮,问道:“你……一个人啊?” “咳,本来是俩人,还有个侍女。人实在是太多了,净顾着看热闹,竟是走散了。”李初九笑道,“不妨事,找不到我,她自会去停靠马车的地方等我。” 陈卓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亏那侍女走丢了,不然可就糟了。 那侍女是见过自己的,被认出来的话,以后想跟李初九像普通人一样随便聊聊,怕也是不能够了。 陈卓正庆幸着,忽听得一声喊叫。 “姑爷!” 橘子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吓死橘子了!还以为姑爷丢了。” “哈哈,你别丢了就行了。”李初九忍不住乐,“慌什么慌,马车那里等我便好了啊。”再看橘子空荡荡的手,“你的竹篮呢?” “放马车上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姑爷,这才来寻。”橘子说着,注意到李初九面前的陈卓,愣了一下。 陈卓神色紧张,生怕这小侍女如上次一样噗通跪倒。 “姑爷,你朋友吗?”橘子竟是没有认出陈卓。 “嗯,我朋友,叫七月。”李初九道。 “唔,贵人好。”橘子施了一礼。 贵人,是对身份高贵的异女的尊称。如称男子为“官人”、“公子”,称女子为“小姐”、“夫人”一般。 陈卓微微一笑,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想起上次橘子吓破胆的样子,琢磨着大概这丫头当时太过紧张害怕,并未看清自己容貌。 李初九从竹篮里拿出一块月饼,递给陈卓。 陈卓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接过。 “尝尝,味道不错的。”李初九说罢,又把竹篮递给橘子。“放到马车上吧,看会儿热闹再走。” “嗯,姑爷万万在此等我啊,莫要再乱走了。” “知道啦。” 李初九笑一声,转身看戏法。 江湖艺人的手段,颇为诡谲奇妙。一个瓷碗,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碗里还多了滚烫的热水。观众们高声喝彩,亦有人往场地里扔了铜板儿、碎银来打赏。 李初九也是觉得惊奇,笑着拍手。“还真是厉害……”说着,转脸看了看陈卓,发现她正垫着脚仰着头往里看。只是个子太低,依旧看不到。 李初九笑着打趣,“想看呐?” “啊,当然。” 李初九笑道,“别动。”说着,忽然蹲下来,一把抱住了陈卓的双腿,然后直接将她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右侧肩头。 陈卓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叫“救驾”。 一下子变得比人群高出一截,立刻便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陈卓脸色微红,有些尴尬,低声道:“放我下来。” “别乱动,小心摔下来。”李初九道。 一旁,田恭仍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斜了李初九一眼,田恭嘴角微微一撇,眼神里也多了一分鄙夷。 27 帝臣不蔽,简在帝心 陈卓有些窘迫,总感觉周围百姓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戏谑。又担心李初九那瘦弱身子支撑不住,真把自己给摔下来。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搂住了李初九的脖子。 周围闹哄哄的,好像有人在说些取笑的话,只是声音不高,听不真切。李初九的双手,正抱着自己的双腿,手指好像还抓着自己的腿…… “你猜左边那只碗里有几个鸡蛋?”李初九忽然问陈卓。 陈卓愣了一下,才发现那变戏法的,摆出了一张桌子,正在玩着碗藏鸡蛋的把戏。刚才到底表演的什么,她并未注意,此时自然也不知道那碗里到底有几个鸡蛋。 “三个。”李初九不等陈卓回答,便给出了答案。 很快,那艺人掀开了最左边的碗,里面竟真的是三个鸡蛋。 陈卓低头看向李初九。李初九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认真的看着眼前的戏法。他虽然瘦弱,可力气好像还挺大,肩上坐着一个人,竟没有一丝劳累感。 “姑爷!”橘子回来了,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李初九肩上的陈卓。 陈卓顿时更加尴尬,她觉得橘子明显有些“醋意”。 “嗯。”李初九随口答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戏法。 橘子撇撇嘴,眼神满是敌意的偷偷看着陈卓。心里愤愤不平,琢磨着要不要把姑爷如此这般的跟异女亲近的事情与自家大人说了。到底是大人的夫婿,怎么能这么没有体统呢。 这个七月也是,大庭广众的,坐在男子肩头,算个什么样子! 不知羞耻! 不要脸! 哼! 七月? 初九? 嘁,名字竟然还是成套的。 这般轻浮的异女,可恶至极。 她一定是喜欢姑爷的,不然怎么可能让姑爷这般待她!勾搭有妇之夫的异女,决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姑爷也不好! 已经成家的男子了,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轻浮的事情呢。若是被旁人认出了是大人的夫婿,大人的脸面可就丢尽了。朝堂里的那些官老爷们,一直都想看自家大人的笑话呢。 橘子很生气,却也无奈。她只是个小侍女而已,只是个被父母嫌弃了卖掉,又被大人怜悯买回家里的穷孩子而已。姑爷虽然是赘婿,但也是家里的主人,自己可没资格管教姑爷的。 她堵着气,也没心情看戏法了。只是站在一旁,抠着手指,苦苦守着。 终于,姑爷放下了那个七月,说是天色不早,要回家了。 橘子欢天喜地的拖着李初九的胳膊,快步离开。临走的时候,还毫无善意的瞥了那七月一眼。 …… 御书房里,灯火摇曳。 那些跑江湖的戏法艺人的手段,应该是极好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围观的。只是,到底表演了什么,百姓们的反应又是如何,陈卓竟是记不清了。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李初九在放自己下来的时候,双手环着自己,顺势蹭到了自己胸前。看起来像是不小心,但陈卓还是觉得李初九就是故意的。 狗胆包天的家伙,该当凌迟处死。 陈卓手里拿着雍王早朝时便递上来的折子,想着李初九黄昏时跟自己挥手告别的画面,脸上洋溢着笑容。 凌迟处死是过了些。或者阉了他!进宫做个太监!现如今,宫里的太监都成了异女。没了那些阴阳怪气的阉竖,好像总不像个事儿。 笑了一阵儿,陈卓又认真看向雍王的折子,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多了一分愁容。“阳谋,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之啊。”叹一口气,对田恭说道:“通知户部,给雍州拨款拨粮。” 田恭道,“御史中丞徐阳反对。” “不管她。”陈卓道,“不论如何,不能让百姓以为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顿了顿,又道,“中秋节庆,准备的如何了?” “一切就绪。”田恭道,“西北、西南、东北、极北,等地使者,业已到了京城,等着圣上召见。” “北方局势混乱,各国各族不成气候。西南亦纷争不断,不足为惧。唯有西北蛮族,乃边关大患。那蛮王不简单,竟是趁着变身之祸的乱世,统一了西北蛮族。这一次借着中秋而来,怕是来者不善呐。”陈卓愁上心头,叹一口气,又道,“这几日是要忙了,恐没有闲暇再出去闲逛了……”说到此,又自责道,“朕身为君主,整日里想着消遣,置江山社稷与不顾,实乃罪过。” 田恭道,“偶尔消遣,有益身心。” 这话李初九说过一次,田恭重述了两次。 陈卓笑了一声,又忽然十分尴尬。她意识到,自己被李初九“抱着”,甚至被李初九“故意”占了便宜的事情,田恭可是看在眼里的。好在田恭一向少言寡语,应该不会到处传扬的。 陈卓又看了田恭一眼,忽然心生警觉。她眯起眼睛,问道,“你觉得,李初九其人,如何?” “很好。” 陈卓嘴角上扬,“你当时看到了李初九去了变戏法那边,所以才引朕过去,是吧?” “是。” “你是觉得,这是在‘投其所好’吗?” “是。” 陈卓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你觉得朕喜欢他?” “是。” 陈卓脸上泛红,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解释。可任由田恭胡思乱想,又是不妥。斟酌了一下语言,陈卓道,“你想多了。那李初九,不过一赘婿而已,更是一个粗俗之人。朕并无什么想法,只是闲逛时,偶尔遇到,聊一聊,权作解闷儿罢了。” 田恭道,“暂是。” “嗯?” “徐阳一向执拗,趁着中秋佳节,应会再次求圣上开恩的。”田恭道,“圣上只需允了,李初九便不再是赘婿了。” 田恭一向言简意赅,即便偶尔说的多一些,那也一定还有很多话藏在话里,并未明说。陈卓又看了田恭一眼,脸色愈红,又是啼笑皆非。“李初九不再是赘婿,朕便可以召他入宫了,对吧?” 田恭沉默不语。 陈卓笑着摇头,道,“朕本是男子,岂会对男子有什么想法。是,天下异女众多,有些是喜欢了男子。朕不同,朕……嗐,也是可笑。竟与你一个阉竖之人谈及此事,你自幼入宫,未经男女之事,又懂得什么!”说罢这话,陈卓忽的一愣。“阉竖”,是蔑称。田恭虽然是太监出身,但自先皇还在东宫时,便侍奉左右,后来又跟着自己,更有从龙、救驾之功。绝非普通太监可比。看一眼田恭,陈卓叹道,“朕的话……重了。” “圣上言之有理。” “唉,罢了罢了。你是朕的心腹,朕亦不瞒你。那李初九,朕确实很喜欢,但于男女之事,并无干系。便如同宫里的一条狗——嗯,如同朕桌案上这个茶杯——应该说如同君主对臣子的喜欢。”陈卓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又合理的解释。又想到今日里李初九“抱着”自己的“犯上之过”。觉得或许应该稍作惩戒,以证明自己对李初九并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想来想去,竟是想不到合适的惩戒之法。直接说明状况,有点儿丢人。更何况李初九亦不知自己身份。自己也没证据证明他就是“故意”占便宜的。 对了,这事儿,怪徐阳。 教夫无方! 陈卓哼一声,道,“传旨,徐阳……罚俸半年。” 以李初九的“犯上之过”,诛九族也够了! 只是罚了徐阳半年俸禄,朕算是格外开恩了。 “遵旨。”田恭躬身低头,眼神里满是怜悯。她是看着陈卓长大的,对陈卓的性子十分了解。这个有着诸多优点的君主,有时候的有些想法也是奇怪。她一定是觉得,惩罚徐阳,就能证明自己没有给李初九面子,亦并不喜欢李初九。 阉竖之人,不懂感情。可幽居深宫,身居高位之人,又能懂得几分? …… 翌日上午。 御史台。 徐阳接过圣旨,一脸发懵。 太莫名其妙了。 怎么就罚俸半年了? 徐阳想不通。 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 又怎么得罪皇帝了? 自任御史中丞以来,自己忙于政务。一没有指摘君主过错,二没有弹劾雍王,三没有玩忽职守。怎么就被罚俸了? 圣旨也是可笑。 直截了当的罚俸半年,连个莫须有的借口都不给? “想不通!这是为何?”徐阳忍不住念叨。 御史大夫整理了一下公文,看一眼一脸愁苦不解的徐阳,取笑道,“或许就是旁人惹了圣上,圣上又一时想到了你,便拿你出气。” “大夫这话说的……”徐阳苦笑。 “徐中丞简在帝心呐。能让圣上时时想起,本官好生羡慕啊,哈哈哈。” 徐阳哭笑不得,给了御史大夫一个轻蔑的眼神,岔开话题道,“行了,救灾雍州的事情,斟酌好了吗?圣上同意救灾,大概也是无奈之举。这救灾的物资数量,我们可得掌握好了。” …… 徐家。 李初九躺在树下的一张胡床上乘凉,脑子里想着昨日里抱着陈七月的事情,又想起被橘子挎着胳膊赶路的画面,满脸尽是痛快。 算起来,自己的桃花运是真的不错。 这才来京城多久啊,就已经有许多待采的娇花了。 等把厉无咎给解决了,没了隐患。这些娇花,一个个的采摘了…… 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想想就痛快呐。 臆想一阵儿,看看时间不早,李初九便起身出了门。 他要去内城,寻找那个面摊儿摊主。 本来还担心那摊主会换了摆摊的地方,等到了,发现那摊主仍旧在那里。李初九心情愉悦,快步走过去。桌边坐下来,道一声,“三姐。” 那摊主看向李初九,眉头紧蹙。“客官,您真的认错人了。” “哈哈,无妨,赶紧下面给我吃。” 摊主听得出来,李初九话里藏着龌龊,也是无奈,依旧客气道:“客官吃什么。” “凉面吧。” “稍等。” 正是饭点儿,摊主很忙。 李初九吃完了面,起身腾了地方,却并不离开,反而帮着招呼客人。收拾碗筷,刷洗打扫的活儿,都被他抢了过去。 有熟客跟摊主打趣,“木姐,今儿有人帮忙啊。” “小伙子很勤快呐。” “木姐可是好人,小伙子好眼光。” 诸如此类,明里暗里的,都把李初九当做了这摊主的男人。 那被称作“木姐”的摊主,也懒得解释什么,只是在得知木姐姓“木”的时候,李初九脸上的笑容很明显。木姐注意到了,却只能苦笑。 过了饭时,面摊儿生意冷清了,已经没了客人。李初九坐在马扎上,笑吟吟的看着木姐,道,“慕容非,旁人都当我是你男人,你不解释下?” 《周易·乾》:“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 李初九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初,为了把慕容非的名字跟《乾卦》牵扯在一起,师父可是想破了脑袋的。其实,李初九觉得慕容非真的该听师父的,改名叫慕容渊。那样的话,不至于让师父不得已弄个“子曰”出来凑合事儿。 毕竟,“子曰”并非《易乾》原文,与其他人名字“源于《易乾》原文”不同。 木姐道:“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三姐,也不认得什么慕容非。你便是非要把我当做慕容非,我也是没办法的。” “便是如此了。”李初九笑道,“对了,你那称作嫂嫂的,是何人?是真女子?还是染了头发的熟人?比如,小五?” “就是我弟弟的妻子而已。”木姐无奈道。 “哦,好吧,便信了你。”李初九终于起身,道,“不早了,你也早点儿收了吧。我走了。明天再来帮你。” 经过双全楼的时候,李初九想着要不要把找到慕容非的事情告诉荆十八,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慕容非仍然没有承认身份不说,荆十八又在雍王府当差,身份特别,不让他跟慕容非接触也好。 李初九倒是不认为荆十八早已知道慕容非在京城。以荆十八对自己的信任,若是早知道了,肯定也早跟自己说了。 “李官人。” 李初九闻声看去,眉头蹙起。“雍王?” “哈哈,真是巧啊。竟是与官人在街上偶遇。”雍王笑着走来,抱了抱拳。 李初九冷哼一声,道:“这是你自家门口,遇到了你,说巧也不巧。” “哈哈哈,官人言语真是有趣。中秋佳节就要到了。本王欲办一个酒会,就在定军河上的画舫中,有美酒,有佳肴,有美人。官人可有兴致去消遣一番?” “不了,晕船。”李初九说罢,竟是不再理会雍王,快步便走。 对徐阳,对橘子,对陈七月,对安平侯,甚至是对慕容非,都不怀好意的李初九,却对雍王非常冷淡。在李初九看来,这个雍王,虽然长相不俗,但眼神里的戾气太重。下三白眼,嘴唇色沉,绝非良善之人。 与之深交,甚至有什么牵连,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所谓大丈夫欺女,有所欺,有所不欺! 如雍王这般异女,最好还是不要招惹。李初九相信,真若是招惹了,即便是成了事儿,自己也很可能会死在雍王的床上。 与安平侯那般阴险模样有所不同。安平侯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的性子里带着一分懦弱。被欺负一下,可能会气急败坏的玩儿点阴招。但若是被欺负的狠了,就一定会老实下来——说白了,安平侯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这些异女中,李初九觉得,还是陈七月最好了。 不像徐阳那般古板,不像安平侯那样阴损,不像橘子那样幼稚,不像钱忠那样“不羁”,亦不像慕容非那样无趣。她似乎有种骄傲的贵气,言谈举止间,虽然随和,却又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淡然。欺负一下这样的女子,总会有些莫名的成就感。 李初九相信,陈七月的家世一定不简单。要么是高官重臣家的大家闺秀,要么就是富商大贾家的富家千金。 白富美倒追穷diao丝,病书生实乃万人敌…… 啧啧啧…… 这样的经典戏码,想一想,还是不错的。 28 高处不胜寒 中秋佳节,永贞帝陈卓在皇宫设宴,宴请文武百官。金銮大殿中,陈卓面南而坐,百官文左武右分列两旁。司礼太监、大内总管田恭宣读了圣旨之后,百官恭贺佳节,山呼万岁。紧接着,就是召见各国使者。按照惯例,西北蛮族与大晋“交往”最是密切,所以总会先召见西北蛮族的使者。不过这一次,却是不同。 首先召见的,竟然是位于大晋正北方的狄族使者。狄族与蛮族,从来都是势同水火的。三年前,西北蛮王统一蛮族之后,第一时间朝着邻居狄族领地进犯,狄族倾全族之力抵御,再加上大晋兵镇西北重镇,威慑蛮族。更调兵狄族边境,随时准备出兵。蛮王知事不可为,匆匆退兵,这才免除了狄族的灭亡。 也正因此,贫穷落后的狄族,感念大晋之恩,这一次派遣使者带来了重礼:一张足有十丈见方的缝合羊皮。 “此羊皮,乃我狄族部落各地三百四十五个家族,精选上等毛皮,缝制而成。谨以此物,贡献大晋皇帝陛下,表我狄族万民,恭敬志诚之心。天神在上,狄族永不背叛!”使者伏地拜倒,感激涕零。 陈卓微微一笑,“使者平身。”待那使者起身,又询问了一下狄族大酋长的身体是否安康,族人有什么困难之类的客套话,这才赐座。 接下来,东北夷族,极北土方族,西南黑衣族……直到最后,才是西北蛮族。同样的一番恭贺佳节的客套之后,西北蛮族使者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西南黑衣族——那个最小族群的下首。 那蛮族使者显然不悦,可却也没敢发作。 陈卓瞄了一眼那使者脸色,见他一脸黑沉,心中便觉好笑,眼神中更带着一丝戏谑。兵部尚书之前谏言,说应该当着万国使者的面儿,将蛮族使者斥责一番,警告蛮族不可妄动刀兵。陈卓却并未这么做。在陈卓看来,言语再过狠辣,都远不如做点儿实事来的更有效。比如当年蛮族兵犯狄族,朝中大臣,都认为要立刻修书,谴责蛮族,勒令退兵。而陈卓却是直接派出了重兵威慑——虽然这么做,朝臣非议极大,认为本可以不动一兵一卒,蛮族就会惧怕退兵,没必要这么折腾,劳师动众不说,还浪费了很多粮草——收效还是不错的,蛮族退兵退的很利索。 这一次,依然不需要废话。 把蛮族使者安排在下首,就是对蛮族最严厉的警告。同样,也是一种武力的炫耀:大晋从来就没把你蛮族放在眼里!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朝臣们轮番上阵,恭贺佳节。更有甚者,诗兴大发,“即兴”赋诗一首,歌颂大晋盛世,预测皇帝千古流芳。 陈卓不喜欢这种溜须拍马,可被吹捧,总比被骂要强,脸上自然一直洋溢着笑容。看一眼黑着脸闷头喝酒的蛮族使者,心中更是痛快。心情好,杯中酒也变得愈发醇香了。 “陛下圣明……” 听到御前的恭维之声,陈卓知道,又是朝臣要发表一番盛世感言了。脸上习惯性的扬起笑容,抬头看去,笑容却是微微一僵。 “臣有一事,乞求圣上应允。” 陈卓嘴角微微一抽,道,“徐爱卿所言之事……”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田恭,陈卓想起了之前田恭所言。“可是与你的婚事有关?” “正是。”徐阳道:“臣乞圣上,念在家父为国捐躯,臣下亦勤勤恳恳的份上,收回成命。” 徐阳是一位忠臣,陈卓亦非刻薄寡恩之人。所以,徐阳屡次求恩典,道理上是应该应允了,还她一个自由身。 可问题是—— 如果同意了,岂不是好似证明了田恭所言? 这就好比有人说往东三十里,有个女子十分妖娆。你又刚巧要去东边十里之处办事情,并不是为了看那女子。但偏偏那人说话在前,你若是往东而去,必有好色之嫌呐!毕竟,旁人认为你好色之时,定在你止步于十里之前。而且,你即便停在了十里之处,也无法证明你无意继续前行。就好比如果同意解除了徐阳和李初九的婚事,之后亦没有把李初九召入皇宫,也不能免除自己喜欢李初九的嫌疑——旁人会认为自己不是不想那么做,只是暂时没有那么做…… 陈卓脑子里胡思乱想着,险些把自己都给绕晕了。绕来绕去的也不重要,总之,陈卓认为此事自己是不能同意的。 “圣上?” “啊?啊!”陈卓回过神来,又瞄了一眼田恭,再看徐阳,尴尬一笑,道,“徐爱卿,今日是中秋佳节,你新婚不久,还是不要在这里陪着朕了。速速回家去吧。” “圣上!臣……” “来啊,送徐中丞回家。” …… 作为朝廷命官,徐阳的俸禄虽然不多,但养活一家人,倒也足够。逢年过节之类,也不会紧紧巴巴的,从橘子花钱大手大脚上便能看出来。不过,虽然买了许多东西,徐母段氏还是习惯性的自己做了一些月饼。段氏说徐阳的父亲,最喜欢她亲手做的月饼。 月饼做出来,首先要祭奉先人。 徐家祠堂里摆的灵位不算少,徐岩夫妇、徐石夫妇、徐忠,还有死在变身之祸中的徐阳妻儿。 作为徐家赘婿,李初九自然也要陪着一起祭拜先人。 出了祠堂,段氏对李初九说道,“二叔二婶膝下无子,故而灵位摆在了咱家里侍奉。唉,这人呐,若是没有后,再没有个兄弟,死后便成孤魂野鬼了。” 李初九觉得话风有点儿不对,丈母娘这番话的重点,似乎就是“没有后”这三个字。怎么着?徐家繁衍后代的重任,要交给李某人吗? 徐阳自也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意思,苦笑一声,道:“娘,这大过节的,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自清楚。”段氏给了徐阳一个白眼,又笑着对李初九道,“贤婿啊,来,坐娘身边。” 堂前月下,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摆了酒菜,再加上买来的月饼、点心,段氏做的月饼和一些小吃。满满当当,极为丰盛。侍女橘子已经摆好碗筷,倒好了酒,站在一旁。 中秋赏月,是习俗。 拉着李初九坐在身旁,段氏又笑吟吟的对橘子说道,“橘子,你也坐。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那么多规矩。” 橘子也不客气,笑嘻嘻的在一旁坐下。 又看向李初九,段氏道,“贤婿,这是你来咱家过得第一个节日吧。” “是啊。” “平日里总也不见你来问安,咱们娘俩,倒是从未好好说说话呢。” “是女婿的错。” “这不怪你,是阳儿做事不周全。”段氏笑了一声,“听阳儿说你原本生活在山中?家中没亲人了?日子定然过得凄苦吧?” “是啊。” “唉,我与阳儿,也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如今好了,你即来了徐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相互帮扶着,日子总是过得下去。” 李初九挤出一丝笑容,偷眼看了看徐阳。徐阳端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竟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显然是不想管段氏的唠叨。李初九没办法,只能孤军奋战,应付着段氏的亲切关怀。李初九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长辈面前的拘束,让他有些坐立不安。好在段氏并不算太过唠叨,也没有高门大户的夫人们的架子,暗示了徐家该有香火传承之后,便是聊些家长里短了。 毕竟年纪大了,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又喝了点儿酒水,便有些乏了。橘子侍奉着段氏去休息,堂前便只剩下了李初九和徐阳。 呼—— 李初九和徐阳竟是不约而同的呼出了一口气。彼此又看了一眼,竟是哑然失笑。徐阳摇了摇头,道,“母亲年纪大了,莫怪。” “不会。”李初九笑道,“盼孙子么,人之常情。” 徐阳苦笑,迟疑了一下,又道,“我之前娶过亲,还有个儿子……没跟你说过。” “嗯,橘子嘴巴也严得很,从未提过。”李初九笑道。 “三年前,变身祸起,禁军右卫统领串通恽王谋反。”徐阳道,“当时,死了很多人。”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徐阳脸上难掩悲切。“我妻儿……惨死于乱世。”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但妻儿惨死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 李初九叹气,给徐阳倒了一杯酒。“喝吧,喝多了,睡觉。” 徐阳一愣,不禁笑了一声。“我并不喜欢喝酒。” “偶尔感受一下醉酒的感觉,也是极好的。” “嗯。”徐阳看一眼李初九,迟疑了一下午,才说道,“今日皇宫里,很热闹。圣上宴请百官,各国使者来朝。” “国家富强,万国来朝,很好呐。” “是很好。”徐阳道,“我跟圣上提及你我婚事,圣上……又拒绝了。”徐阳心情烦闷,又喝了一杯。她本也不胜酒量,此时竟已脸色绯红。 李初九看着她,笑问:“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啊?” “啊?我并非此意。”徐阳有些尴尬,“我是觉得……唉,圣上屡次拒绝,怕是……怕是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李初九觉得好笑,“很显然啊,你是把皇帝给得罪狠了,就是要故意刁难你呐。” 徐阳苦笑,道,“便是如此了。前些日子,还莫名其妙的罚了我半年的俸禄。”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圣上到底还是年轻,有时候,有些孩子脾性。诸如上次,乱点鸳鸯谱。实乃……” 李初九心里一紧。 徐阳这是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万一被人听了去,可就糟了。他赶紧打岔:“哈哈,终究不算昏聩,不然呐,就大人你这样当官,早死了八回了。” 徐阳一怔,也跟着笑。“你说的不错。” 李初九又道,“入赘的事情,我其实是不在意的。你若是并非实在看不上我,便这样,也是可以的。” 徐阳看了看李初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竟是微微一红,低头喝一口酒,道,“便先如此吧,以后……以后或许还有转机。” 李初九呵呵一笑,抬头看看月色,笑道,“良辰美景,大人何不赋诗一首?”在这种封建社会环境下,谈论国是太危险,反倒不如谈谈风月。 “诗么,世人皆知,我不擅长。”徐阳笑道,“说起赋诗,今日里宴席之上,倒是有几个大人,说什么即兴,做了几首诗。依我看,八成在家憋了许久才做出来。或者还请了人润色也说不定。借着诗词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当真是恶心。” “哈哈,大过节的,自是要说些好听的话。” 徐阳叹气,摇头道,“纵观古今,但凡盛世,皆因颂而衰。如那商末时期,国力鼎盛,人才济济,帝辛亦是雄才大略,不可一世,当真是因为一介女子而亡国吗……” “吃月饼,味道不错的。” 徐阳满肚子的话,被李初九堵了回去,心情多少有些不爽。看一眼塞得嘴巴鼓囊囊的李初九,徐阳暗暗叹气。 到底是山野俗人,只知道吃喝玩乐,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可想到今日朝堂上那阿谀气氛,徐阳心头又是压抑,此时天色已晚,除了李初九,又无人倾诉,还是忍不住说道:“又如那周朝烽火戏诸侯的典故。堂堂大周王朝的覆灭,岂可归责于一介女流之辈!幽王其人,幼稚可笑……” “大人,我忽然兴致突来,作了一首词,送给你吧。”李初九又打断了徐阳的话。他实在是对朝堂纷争和治国之道没什么兴趣。更担心隔墙有耳,惹了祸端。徐阳喝了酒,若是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怕也是麻烦,所以屡次打断徐阳。 徐阳眉头一蹙,问,“你也会作诗词?” “哈哈,您听着啊。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穿越必盗的《明月几时有》,李初九一直都没舍得拿出来用。毕竟,他的水平有限,能完整背下来的诗词,实在是太少。勤俭节约的用诗,是一种良好习惯。 …… 皇宫之中。 折腾了半夜,终于消停了下来。 送走了使者和百官,陈卓又在御书房里召见了六部尚书,商量了一下关于西北蛮族的事情。 身心俱疲的陈卓走在御花园中,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明月,慢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平素里有些洁癖的她,竟是直接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仰望着天上明月,喃喃道,“每日里,朕的脑海中徘徊的,都是江山社稷、文武纷争、百姓疾苦……真的很累呐。”回想那些使者的阿谀奉承,百官的歌功颂德,陈卓竟是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忽然想起了李初九那日酒后说过的一句话。“高处不胜寒……” 29 咫尺天涯非路人 夜深人静,月满云端。李初九抱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徐阳,将她放在床上,趁机吃了点儿豆腐,听着徐阳嘴里呢喃着“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笑着离开。 出了徐府,没走几步,身边就多了一人。 李初九笑道,“就知道你会来。” 荆十八也跟着笑,递给李初九一个月饼,“你嫂子做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李初九已经酒足饭饱,但还是把月饼吃完了。看一眼天上满月,叹道,“想起了以前在山上的日子。三年而已,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真是怀念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荆十八却摇头,看一眼李初九,道,“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师父也不喜欢我,同门师兄弟里,也便只有你与我关系好。旁人,嫌我蠢笨,总欺辱我,我亦不喜他们。” 李初九想起了许多年前,几个师兄弟还是半大孩子时的趣事。哈哈一笑,道:“师父就那样,喜欢故弄玄虚的装……嗯,他对谁都很冷淡嘛。师兄弟么,那时候大家都还小,跟你闹着玩儿呢。我不还骗你吃过酸果子,害得你拉肚子嘛。” “你不同,你就是跟我开玩笑,不是欺辱我……” 兄弟二人,聊着过往,沿着定军河畔漫步。 虽然夜色已浓,河面上,一艘艘画舫上,依然热闹。隐约间,有丝竹之声传来。眼神好的,还能看到船头窗口,那些你侬我侬的画面。 大河绵绵东去,杨柳翠翠环绕。河畔上,公子风流,女子多情。往来间还有银娘异女,或风度翩翩,仗剑行侠,不让须眉。或羽扇纶巾,温文尔雅,书生意气。或霓裳羽衣,风情万种,更胜红颜。 “真好啊。”烟花巷外,望月楼下,看着这花花世界,李初九感慨叹气。回想着记忆里那些称赞盛世太平的华词美句,盖世文章,竟终不及一个“好”字。 再看一眼身边这个自己最信任的,也是最信任自己的师兄,李初九想起了当初在玄门山上时问过荆十八的话。“世界这么大,你不想去看看吗?红尘那么美,你不想去享受吗?人生那么短,你不想去挥霍吗?” 也许就是这三连问,最终导致了心眼儿不太多的荆十八钻了牛角尖,逃离了玄门。在离开玄门之前,荆十八给李初九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去了。” 荆十八太笨了,靠着一身蛮力娶了妻子,却无法靠着一身蛮力养活妻儿。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遭受了太多。算不上波澜壮阔,却依旧心酸。正如许多普普通通的人,一辈子不过庸庸碌碌,在酸甜苦辣中摸爬滚打。 荆十八告诉李初九,他曾经沿街乞讨,曾经为了妻子的性命跪地磕头,曾经为了孩子上私塾,在学堂里对先生低三下四的说着奉承的话…… 荆十八告诉李初九,他活的很开心。 “你嫂子很贤惠,家里的事情,从来不需要我操心。荆轲那小子,顽劣了一些,但品性还是不错的。就是呆呆傻傻的,像我。若是能像你,便更好了。” 竟是有人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自己的朋友——很好笑,但李初九却依旧很感动。看一眼荆十八,李初九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那老家伙,虽然人品值得商榷,但眼光还是毒辣。我们师兄弟中,只有你这般性子,才能修炼得成《星辰灭》那般霸道秘术了。这天下虽大,真正能跟你正面抗衡的人,大概没有几个。” “呵呵。”荆十八挠了挠后脑勺,“到底还是不如师弟——不如初九你。”他想起了李初九不让他喊师弟的话。 李初九笑道,“那倒是,哈哈。” 荆十八一点儿也不觉得李初九是厚颜无耻,反而觉得李初九这是坦荡不做作。又憨笑一声,说道,“初九,等哪天,杀了厉无咎,找到了护花铃之后,你怎么打算?” “打算?”李初九愣了一下。 “是回山中继续修行呢?还是留在京城谋求富贵?”荆十八道,“相传,玄门秘术,其实就是修仙之道。你是个有能力的,若是专心修行,将来一定能变得很厉害,像……像仙人那样厉害。若是留在京城,也一定能大富大贵的。” 李初九陷入了沉思,他还真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看着定军河上一艘喧嚣热闹的画舫。画舫中,当是在举行一个酒会。一帮自诩风流之人,醉酒之后,左拥右抱的,定干不出什么光彩事来。 打算么? 或许就是人生理想吧。 人生在不同的阶段,总会有不同的理想吧。 曾经。 想过名扬天下,富可敌国。想过登高望远,指点江山。想过左拥右抱,沉醉花间。想过男耕女织,游戏田园。 此时此刻。 ——我不屑成仙,也无意成魔。我只想在这尘世间,为所欲为! …… 中秋刚过,御史台的氛围有些松散,官员们嘻嘻哈哈,说笑着这几日的京中趣事。聊着聊着,便聊到了那日百官宴席上某某人做的诗词。都是同僚,免不得花花轿子人抬人。 专心整理各地来的大量奏折的徐阳,心里十分烦躁。 平日里,奏折中多是谈的正经事。哪怕是有御史的弹劾就是捕风捉影一般让人啼笑皆非,但好歹也算是尽职尽责。可今日里的奏折,竟多是阿谀奉承之言。有说普天同庆,当地百姓感谢君恩的。有说天现祥瑞,证明大晋王朝万万年的。有说当今天子仁明武德,堪比先贤的。亦有歌颂盛世,不让三代的。甚至有些普通言语都感觉不够用了,干脆用上了诗词。 好家伙,平仄都不对,都敢呈上来。 又听得一旁同僚吹嘘诗词,徐阳心里更是有气。 看那个粗通文墨,大字都不认识几个,靠着祖上荫福入朝为官的家伙,竟然也摇头晃脑的作诗。徐阳心里泛着恶心,忍不住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狗屁不通,做什么诗词!” 那官员兴致正浓,听得此言,登时脸黑如炭。“你……你说这般……说这般话!便自己作一首来!看看是不是比我强!”换作旁人,他肯定是要张口骂娘了。只是这徐阳,不好惹,却又不甘受辱。憋了半天,才说出这般话来。 一众同僚聊得正火热,听得争吵,一时都愣住了。一个个的,都惧怕徐阳那倔驴性子,不敢吱声了。 御史大夫呵呵一笑,打圆场道,“佳节已过,大家都收收心,把手上的公务专心做了。莫要让徐中丞一个人忙活。” 徐阳不理会御史大夫,瞪着那同僚,说道,“诸位知道,徐某对诗词一道,并不擅长,水平有限的紧。不过,在下的夫婿,昨日里赏月时,倒是即兴作了一首。不若今日便念出来,好教诸位知道自家水平到底有多烂!” 御史大夫察觉到火气太浓,赶紧试图劝几句,徐阳却没给她机会,直接念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念完了词,徐阳等了一会儿,对同僚们震惊的表情十分满意,又冷声道,“为官之人,沉迷于诗词,附庸风雅。实则与那嗜酒醉汉,嗜赌狂徒无异!南涝北旱,内忧外患!一个个的,都没看在眼里么?!” …… 御书房。 皇帝陈卓一边翻看着御史台整理出来的奏章,一边跟送来奏章的御史大夫闲聊着。“万民伞之类,八成又是州府组织而作,就不要劳师动众的送来京城了。” “都是表面文章,但终归是善意,臣觉得,徐中丞建议斥责之言,不可取。” “嗯,不理她便是。这个江州知府也真是会来事儿。哈哈,水涝退去,竟是朕仁明武德的功劳,与那些治水之人,都没什么干系了?不过徐中丞建议罢官,实在是有些过了。” “江州知府为人圆滑了一些,但当地府治,还是极好的。” “圆滑狡诈,都无所谓。能治理好地方便可。嘶,诚王竟然也来了奏章……嗯?请罪?家奴为恶、逆子不孝……自请免去王爵?这是几个意思?他那个儿子,蠢笨老实,能不孝到哪去?至于家奴为恶……就算真有其事,也不至于免去王爵啊。徐中丞竟然觉得应该同意?” 御史大夫笑了笑,说道,“恐是高处不胜寒呐。” “嗯?” “当年陛下庆生,诸王来贺。唯有诚王,因为骑马摔了腿,没能来京。也正因此,大晋王爵之中,唯有诚王,还是男子之身。坊间总有传言,说是天下不该由女子当国。”御使大夫小心斟酌着语言,“更有人认为,皇室之中,适合接任大统的,唯有诚王一人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些传言,诚王有些担惊害怕。” 陈卓苦笑一声,又看向御史大夫,道,“诚王是想多了,以他的本事,扶不上来。” “呵呵,陛下所言极是。这天下,唯有圣上能坐……” “不提这个。”陈卓打断了御史大夫的话,“你那句‘高处不胜寒’,总结的倒是极妙。” 御史大夫一愣,道,“陛下误会,这句话,并非臣所言。徐阳赘婿昨夜里与徐阳一起赏月时,兴致突来,作了一首名曰《明月几时有》的长短句,其中便有这‘高处不胜寒’一句。” “哦?哈哈,初九竟然真会诗词?”陈卓立时来了兴趣。“你吟来,朕听一听。” 御史大夫为官多年,心细如发。立刻就敏锐的察觉到了陈卓语句中的问题。直呼“初九”,以及“真”那个字眼儿,实在是耐人寻味啊。不过,御史大夫只是装傻,并不点破,老老实实的念出了那首词。 偷眼看到陈卓沉寂在那诗词的美妙韵味之中,御史大夫小心的说道,“此长短句,颇有些仙气,更兼情意绵绵,洒脱至性。御史台中诸多同僚,都十分喜欢。听闻那钱忠亦是十分喜爱,更挥洒墨宝,说是要悬挂于书房。” 陈卓缓缓点头,“千里共婵娟……啧,这词真是绝妙。钱孝廉的字,更是龙飞凤舞,名满天下。写下这词,相得益彰啊。哈哈,朕都想要一幅了。” “这有何难,臣替圣上要来便是。” “哈哈哈,那朕可就不客气了。” 待御史大夫离开,陈卓又很认真的品了品那《明月几时有》,一时唏嘘,竟是直接书写下来。又欣赏片刻,对田恭道:“初九其人,当真是……高手应该有高手的风范,绝对不能轻易出手。没错,哈哈。”又想起御史大夫说这词是李初九跟徐阳昨夜赏月而作,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叹道,“看来初九昨夜的心情极好啊。” 看心情,心情好了,说不准就愿意出手了——这是李初九当初说过的话。 “千里共婵娟。”陈卓皱着眉头,低声呢喃道,“徐阳与他,近在眼前,岂会有‘千里’之说?这共婵娟之人,当与他远隔千里吧。呵,这小乞丐赘婿,莫非还有惦念之人?” …… 短短数日,李初九之名和那《明月几时有》便在京中传开。钱忠也是意气风发,因为她的字,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听宫里传闻,她写的那幅字,已经挂在了御书房中。 作为一个有些书生意气的小小御史,钱忠其实并不是很在乎名利。但不在乎归不在乎,没有人不喜欢。 一杯水酒,略做敬意。 “初九的诗才,真是让我惊叹。”钱忠感慨道,“一首《明月几时有》,足以让你在天下诗坛立足了。近几日,有不少书生才子,举办诗会,品鉴你这首长短句呢。想来,一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吧?” “可是愁死了。”李初九苦笑,“若非你今日来,我便早早躲出去了。” 徐阳有些愤愤,道:“一帮酸书生,为了一首诗词,如苍蝇一般。当年关绍力战反贼,功在千秋,也没见几个人拜访关绍。” 钱忠哈哈一笑,打趣道,“幸亏你是这般性子,又是堂堂御史中丞。那些书生,也是怕你的。不然呐,你家的门槛,怕是要破了。” 徐阳讪讪一笑,“确实如此。” 钱忠又跟李初九开玩笑,“我近日听闻,有书生说,你这词中,有惦念之人呐。那‘千里’之外,‘共婵娟’之人,是谁?从实招来。莫要背着羲和乱来呐。”她本就是个什么话都胡乱说的人。亦知道徐阳跟李初九并未圆房,徐阳总想跟李初九解除了婚事,所以倒也不担心二人因此恼了矛盾。 李初九哈哈一笑,本不想解释,但琢磨着被人传言自己“外面有人”,总也不妥,至少会让徐阳有些难堪。想了想,才说道:“君不知‘咫尺天涯’一说吗?就好比这大晋皇宫与外面,是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以‘千里’二字,断言其人在远而不在近,肤浅咯。” 钱忠一愣,看向徐阳,大笑道,“虽是夫妻,却从未圆房。这咫尺天涯一说,也是贴切。一墙之隔,犹如千里。哈哈哈。” 徐阳跟着笑笑,看一眼李初九,欲言又止。 李初九倒上酒,“来来来,喝酒,不醉不归哈。” 这一次,钱忠倒是没有喝醉。 她还有约。 一帮才子,约了她赴诗会的。 作为徐阳的好朋友,钱忠自然不能让人认为徐阳被李初九公然戴了绿帽子。所以那“咫尺天涯”一说,便按照李初九所言,传了出去。担心弄巧成拙,也没有画蛇添足的补充什么。 让人认为李初九与徐阳有“距离感”,总比被误会别的要更好一些——毕竟,二人是奉旨“强婚”,有些“距离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有“共婵娟”三个字,亦说明李初九对徐阳,还是很有感情的。 30 老天给的机会 人生于尘世间,想独善其身很难。李初九到底还是没能免俗的参见了一场诗会——钱忠在一次诗会上喝多了酒,夸下海口,说必然带着李初九赴会。等酒醒了,悔之晚矣,只能硬着头皮来求李初九。旁人的颜面可以不给,钱忠是徐阳的至交,拒绝了不合适。更何况钱忠还又是作揖又是告罪的。 据钱忠说,举办这次诗会的,是天下皆知的一个才子。这位才子姓唐名祯,江东人士。十年前随父来京,参加了当年的科举,一举夺魁,成为了当年的状元。正值当时晋高宗废长立幼的心思正浓,唐祯殿前面圣,直斥后宫干政,国将不国。高宗大怒,本欲将唐祯斩了,赶上御史徐忠披麻戴孝殿前骂君,拉走了高宗的仇恨。相较于徐忠之言,唐祯说的已经很客气了。更何况唐祯是状元郎,斩了也不合适。最终唐祯逃得一劫。自那之后,唐祯也便无意官场沉浮,只是纵情风月。后来永贞帝陈卓即位,召唐祯入宫,欲受其官职,却又被唐祯拒绝了。 因状元之名,更因无畏之举,十多年来,“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便一直都只属于唐祯。永贞三年,变身祸起,唐祯未能幸免。为男子时,天下才女为之倾心。为异女时,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亦有不少对唐祯心生爱慕。 李初九认为,钱忠很可能就是唐祯的爱慕者之一——虽说俩人如今都是异女,但以钱忠的“豁达”性子,大概不会在意世俗的眼光。 诗会就在望月楼上。 来的路上,钱忠跟李初九提起唐祯过往时,言语间尽是欣赏钦佩之意。等到了诗会上,看到被众星拱月的唐祯,钱忠更是两眼放光。 李初九忍不住低声打趣,“原来钱大人好这口儿啊。” 钱忠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不承认,亦不否认。带着李初九径直上前,跟唐祯等人见了面,又做了介绍。一众才子难免道一声“久仰”,唐祯更是欣喜,跟李初九谈及那《明月几时有》中的妙语,张口便是引经据典,唬的李初九一愣一愣的。 李初九的学历是不低,可上学那会儿,不是琢磨着勾三搭四,就是泡在网上玩游戏,实在是没学到什么真本事。此时,面对这个有着“天下第一才子”名头的唐祯,自然是不敢献丑。敷衍着嗯嗯啊啊几声,最多说一声“唐贵人大才”。 唐祯见李初九有些爱答不理的敷衍,倒也是识趣之人,刚好又有才子过来,跟李初九客套一句,便过去招呼。其他才子又围上来,李初九不得不挤着笑脸应付。好不容易一个个的都客套完了,便有些口干舌燥。四下里张望,待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两人,不由一乐,笑呵呵的走了过去。不客气的在空位上坐下,拿起茶壶,倒一杯茶,喝一口,才说道,“失策了,我还以为这诗会上有酒有菜呢,来的时候都没吃饭。这下好了,只能喝个水饱了。” 陈七月摇着折扇,笑吟吟的看着李初九,道,“李官人这么大个才子,竟不知这京城诗会的规矩?来这里是谈风弄月、品文论诗的,哪里有酒菜给你。” 李初九哈哈一笑,“我看旁人好像都准备了诗词的,陈大才子准备了吗?念出来听听,本才子给你指点一二。” 陈七月笑道,“不敢班门弄斧。” “哈哈,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很忙啊?”李初九说着,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看到陈七月面前的茶杯空了,又顺手倒上。 “家中是做生意的,中秋佳节,自然是忙的。”陈七月道,“比不了你清闲,还有工夫吟诗作赋。” “怎么样?本高手的《明月几时有》,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 “那是。高手么,不出手也就算了,出手就要惊天动地泣鬼神。” “今天要出手吗?” “不了,天地鬼神也挺忙的,老是惊动他们不合适。” 陈七月抿嘴笑笑,冲着一旁的田恭伸出了手。田恭将一个卷轴递给她。她又将那卷轴递给李初九。 李初九好奇,“什么?”说着,随手打开了一些。“明月几时……唔,你写的?真不错,不像我,写的字像狗爬的。”说罢,又将那卷轴递给陈七月。 陈七月不接,“送你的。” “哈,谢了。”李初九将卷轴放在桌上。 这个时候,有新来的才子上前跟李初九打招呼,说了一番仰慕的话。李初九敷衍几句打发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过来,念了一句自己“即兴”而作的诗,想要李初九品鉴一番。李初九赶紧夸奖:“当真脍炙人口,必然流传千古……” 实在是有些不喜,更担心一会儿被人逼着作诗,李初九看了一眼正跟着唐祯到处与人说话的钱忠,给陈七月使了个眼色,偷偷的溜出了望月楼。 出得望月楼,沿着定军河畔下的杨柳树荫散步,李初九松一口气。“可是憋死我了。” 陈七月取笑道,“还有人不让你喘气了?” “喘的不顺畅。”李初九道,“没看我与人说话的时候,都在努力咬文嚼字吗?作为一个才子,生怕说出了粗俗的口头禅,引错了典故名言,让人笑话了不好。” “我本以为你足够洒脱,没想到也在乎旁人的看法呢。” “这话说的,人言可畏,谁能不在乎呢?”李初九道,“就刚才那位,夸自己的诗如何洒脱不羁的。一身臭汗,衣服都湿透了。那么洒脱不羁,也没见他脱光了衣服凉快凉快。” 陈七月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话说的,我竟无法反驳。” “因为我说的很有道理啊,你反驳个什么劲。”李初九道,“人呐,自诩洒脱不羁的时候,往往已经不够洒脱不羁了。就像一个人,希望做到无欲无求的时候,就已经有欲有求了。” “好吧,还是很有道理。” “哈哈。有些饿了,吃点东西去,一起吧?我请你吃。”李初九道。 “吃什么?” “吃面吧。”李初九道,“我知道内城有个面摊儿,摊主那一手炒面,味道极好。” “行啊。” “走。” 两人说说笑笑,聊着最近京中趣事,不急不缓的前行。田恭则落后了几个身位,她一言不发,时而看看李初九瘦弱的背影,时而看一眼陈七月尽是笑意的侧颜。从来一脸严肃的她,脸上神情竟也舒缓了一些。 说是去吃面,半道上却是走走停停。中秋之后,便是重阳。各种杂耍艺人,小贩跑商,都不会错过商机。所以这期间的京城内,一直都会很热闹。李初九也是个偶尔喜欢乱弹琴的,随手拿起一个摊贩面前的小拨浪鼓,付了几个铜板,将拨浪鼓递给陈七月。“你送我字,我送你鼓。这叫礼尚往来。” 陈七月大笑,转了转手柄,听着拨浪鼓咚咚的响声,道,“谢了。” “客气。” 经过一家安师傅冷饮铺子的时候,李初九又买了两罐橘子汁儿。虽然天气已经不算很热,但以竹筒灌装的冰镇橘子汁儿,依然畅销。毕竟游玩之际,若是口渴,拿着竹筒喝一口橘子汁儿,比专门找茶铺要方便多了。 游玩半晌,终于到了慕容非出摊的地方,可却并不见那面摊儿。那面摊儿的位置,被一个卖糕点的摊子占了。 李初九有些意外。跟那卖糕点的妇人打听了才知道慕容非刚刚收摊儿没多久。这也是奇怪了。近几日赶上节庆,生意应该会很好。慕容非依仗面摊儿为生,怎么会收摊儿这么早呢? “没办法,人家收摊儿啦。今天是吃不上了。”李初九有些遗憾的说道。 陈七月倒是并不介意,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也是不早了,改天再来吃吧。” “还真是不早了。”李初九道,“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也该回家了。媳妇让我背的书,我还一个字儿没看呢。” 陈七月点点头,“回去好好看书,心情好了,若是作出好诗词,记得给我看看。” “哈哈,一定。走啦走啦。” 看着李初九离去的背影,陈七月一直微笑着。走出不远的李初九又回头看过来,见陈七月还站在这里,笑着嚷了一嗓子,“别依依不舍了,走吧。”说罢,还摆了摆手。 陈七月脸上笑容绽放,之后又意识到许多人正看过来,脸一红,赶紧转身,匆匆离开。 不远处,一个套圈儿场地外,一个贵妇人拽了一下正逗着孙子套圈儿的异女的衣袖。待那异女回头,贵妇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您看,那是不是今上啊?” 异女不是旁人,乃是当朝御史台主官。 御史大夫经常见到天子,自然认得陈卓背影,也知道陈卓喜欢微服出巡。看了一眼,慎重道:“嘘,不可说。” 那贵妇人脸上神情变换,又拽了一下御史大夫的衣袖,看向另一边。“那一个,你认得吗?就是那个手里拿着一个画卷,身材消瘦的。” 当此时,那人刚好停下了脚步,驻足一下,又转身,折返回来。 御史大夫道,“唔,是徐阳的赘婿李初九。他们成亲时,作为上官,我去了一趟,见过一次。”说到此,御史大夫忽然惊了一下。 是巧合吗? 怎么李初九和当今天子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地方? 还有,之前皇上那“初九”、“真”的奇怪言语…… “嘶……老爷,刚才,这个李初九跟那位……”说话间,李初九已经来到近前,贵妇人匆匆闭了嘴巴。 李初九不认得二人,自也不来理会,只是径直前行,脚步匆匆。 待李初九走远了,那贵妇人才继续说道,“二人似在一起……” 御史大夫眉头一蹙,凶狠的瞪了贵妇人一眼,吓得贵妇人不敢再说话。御史大夫左右看看,才贴着贵妇人耳畔,郑重道,“我知你这张嘴!就是喜欢到处胡说!我警告你!此事非同小可!不管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切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贵妇人噤若寒蝉,哆嗦着嘴唇,低下头,道,“是了。” 这个时候,李初九已经走出很远,拐进了一条偏僻街道。这不是回家的路。他是要去看看慕容非。若是太平盛世,他倒也不会做太多想法。只是,京城中暗流汹涌,又藏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原本准备回家的李初九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慕容非出了什么事情。 一路紧走,李初九拐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一直走到最里面,来到慕容非居住的小院外。李初九推了一下院门。院门竟是被人从里面插上了。 透过门缝看过去,可以看到慕容非的平板车停在院子里,板车旁,有一些陶盆的碎片。隐约间,竟是还能听到男人的说笑声,声音不高,但还是被李初九听到了。 “别急别急,慢慢玩儿,手脚捆好了……” “大哥,您先请。” 嘶! 好机会! 真是老天有眼!终于给了自己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李初九不再犹豫,一把撕下了袖口,蒙在了脸上。之后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便是纵身一跃,翻到了院子里,大踏步的进屋。 一边进屋,李初九一边中气十足的喊出了久违的台词:“放开那个女孩儿!” 紧接着,就是一声声惨叫。 三个泼皮,被李初九直接打断了腿脚,废了子孙根,扔出了院子。 耳边没了惨叫声,眼前也没了泼皮。 终于清净了。 李初九呼出一口气,取下蒙脸的布片,看一眼被捆了手脚,裤子刚刚被解开来,却还没来得及被脱下来的慕容非,不由的有些遗憾。“我是不是来早了?” “唔!唔!”慕容非嘴巴里塞着一条毛巾,说不出话,只是瞪着眼睛看向李初九。 “别急别急。”李初九贱兮兮的笑了一声,“我先帮你系好腰带。” 慕容非杏眼圆睁的瞪着李初九,却不再吱声了。 李初九被她瞅的有些不自在,有些讪讪的停了手。“行啦行啦,再瞪眼珠子都出来了。不讲究。”说着,把慕容非口中的毛巾拽出来,又道,“我救你一命,你难道不该以身相许吗?”伸手捏了一下慕容非的脸,李初九笑道,“手脚先捆着吧。”说罢,竟是在房间里转悠起来。到处翻翻找找,嘴巴里不停的念叨着,“日子过得可不咋样啊,家里好像连个值钱东西都没有。” 慕容非闭上眼,一言不发。 过了一阵儿,李初九在一旁坐下。“我知道你性子,不管我怎么对你,你不想说的事情,是一定不会说的。但你应该也了解我的性子,师父那老家伙更是说过,我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嘶,你说那老家伙是不是有些偏见?我心狠手辣吗?心狠手辣的,不该是厉无咎吗?那个混蛋,何等狠辣!竟是把我最忠厚本分的三哥打成了重伤。” 慕容非深吸一口气,终于睁开眼,看向李初九。“厉无咎心狠,但还是有底线的。你么……哼。” “你这算是承认了自己身份,对吧?”李初九笑问。 慕容非不置可否。 “接下来,跟我说说这三年来我不知道的事情吧。”李初九说着,抬手放在了慕容非的腿上,来回摩挲。“你那个嫂子,长得不错。不得已的话,我不会客气的。你是知道我的能耐的,只要我想,她……会死的很特别。” 慕容非紧紧咬着牙关,面容耸动。她虽然愤怒,但却并不意外。因为她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李初九会露出残忍的本性,使用任何卑鄙无耻的办法,逼着自己说出真相来。 她之所以没有逃开躲起来,也是因为她自己有些纠结。纠结着要不要跟李初九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毕竟,三年了,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是时候该做点儿什么了。只是,师父说过,李初九亦正亦邪,倘若他知道真相,会站在哪一边,很不确定。而他又很有能力,选择了哪一边,就决定了成败。 所以,不可将成败赌在李初九的选择上。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李初九叹气,起身,“走啦,去找你那个嫂子聊聊。” 慕容非有些慌了,看着李初九的背影,终于开口。“你去吧,最好不要让二师兄知道。” 李初九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慕容非。 “她是二师兄的妻子。”慕容非道。 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 “你尽管去做吧。”慕容非道,“我不拦你。” 李初九啐了一口,复又回来,凑过来,几乎贴在慕容非脸上。“你接近二嫂,又不让二师兄知道!到底安的什么心!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成了厉无咎的狗腿子!那样,我会很伤心!” “你恨厉无咎吗?” “当然。” “也是,三年活埋之恨,谁都不会轻易原谅。更何况,你又是个记仇的。”慕容非道,“不过,有一点,还是不错的。” “什么?” “你被活埋的地方,还算是块风水宝地。” 李初九登时一愣,错愕非常。自己被埋的地方,他可是从未与人提过的!片刻,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你早知我被活埋了,却没有救我出来?” “是啊。”慕容非道。 “是不想?还是不能?” “不想。” 李初九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双眸之中,更是戾气外泄。他微微张嘴,呼出的气,扑在了慕容非脸上。像一头饿狼,随时会露出残忍的獠牙。 终于,他缓缓坐在一旁,摸了摸嘴巴,竟是想抽一根烟。他沉默着,浑身战栗着。片刻,又哼笑一声,李初九说道,“说点儿你愿意说的吧。嗯,先说说冲击力没有那么大的话题,免得我失控。比如,你为什么宁愿被几个泼皮脏了身子,都不愿意动用秘术?” 31 皇帝的赏赐 偏僻小巷里的黄昏,来的似乎是早了一些。夕阳遥远的余晖来到这里已经所剩无几,再也无力穿透窗纸。 房间里有些昏暗。 “我的秘术修为,已经被废了。”慕容非说道,“当初厉无咎以护花铃将我打成了重伤,之后不明原因的变成了女子之身,伤势竟也痊愈。我和师父担心你的安危,便带着小五追来。很巧,就在你被厉无咎活埋之后不久,我们追上了厉无咎。带着护花铃的厉无咎太过强大了,他竟然在短时间内参悟了护花铃的力量。我再一次受伤,修为尽废。至于师父和小五……师父失踪了,小五——跟了厉无咎。具体在哪,我亦不清楚。” “小五跟了厉无咎?为何?” “我不能说。” 李初九怒极反笑,“那你能说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又或者,是不能说?还是不能跟我说?” “不能说,更不能跟你说。” “为何?” “不信任你。” “哈!不信任……那就先说能说的。” “能说的么。二师兄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师父担心告知了他真相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来,甚至很可能会因为我和师父不愿救你而跟我们反目成仇,最终站在厉无咎一边。” 李初九眉头紧蹙,并不答言。 “是厉无咎告诉了我你被活埋的地方,他说,救你出来,未必是好事。我和师父去看了,算是个风水宝地吧。你若是能在那里长眠,也是不错的。” 李初九冷哼了一声,“厉无咎竟然没有杀了你?” “我已成废人,他没必要杀我。同门多年,他到底是不忍心。” “可笑,那个心狠意毒,做事做绝的家伙,会不忍心?”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总不至于到了最后,你们,包括厉无咎,都成了好人,我反倒是成了恶人吧?这种反转情节,很恶心的。”又斜了一眼被束缚了手脚的慕容非,李初九又道,“我怎么感觉,厉无咎不是不是想杀你,而是担心你跟他拼命呢?” 慕容非苦笑,“我都已经是个废人了,又有什么资格跟他拼命?” “既然已经成了废人,你为何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世间,哪里又不是是非之地?” 李初九笑了笑,“你能说的,就只是这些了?” “是。” 李初九起身,站在慕容非面前,视线落在慕容非那唇红齿白的小嘴儿上。忽然,他低下头,在慕容非唇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慕容非瞪着眼睛,一脸错愕。 李初九哈哈大笑,之后解开了慕容非手上的绳子,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等我解决了厉无咎,定然来把你给睡了!这期间,你可要好好守住自己的身子,脏了我可不喜欢。” 一直走出那阴暗的小巷,看一眼红彤彤的夕阳,李初九无力的叹气。 做出亲吻慕容非的无耻行为,不过是想出一口恶气,恶心一下慕容非罢了。至于睡了她——也单纯的就是想吓唬她而已。同门多年的师兄,即便感情不怎么样,总也不至于对她下黑手。 回想着慕容非说的那些事情,李初九又陷入了沉思。 虽然事情的根本真相,慕容非并未提及,但李初九隐约间还是察觉到了一些痕迹。 小五能站到厉无咎一边,一定是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大概就是事情的关键了。 也可能,就是慕容非不信任自己的原因。 慕容非一直在这里守了三年,也一定有着“不能说”的秘密。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李初九觉得自己又该反省一下自己的人品了。 怎么就让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师兄和师父都不信任自己呢? 李初九一直都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人,还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还算是个守信之人。怎么就…… 心情纠结的回到家,呆坐一阵儿,看到手边卷轴,打开来看了看。 陈七月的字,看起来很养眼嘛。 当挂起来,添点儿文化气息。 看着那娟秀又不失锋芒的字,李初九又想起了陈七月的笑容。 真是可惜啊。 如果当初没有修炼这么特别的秘术,便可毫无顾忌的拿下陈七月了——她身边那个随从也不错,气息沉稳,当是个练家子,还有点儿冰山美人的味道。顺手拿下,也挺好。 …… 是夜。 皇宫大内。 绣衣司统领秘密进宫,觐见大晋皇帝陈卓。 看着绣衣统领送来的最新情报,陈卓眉头紧蹙,越看越是惊异。“当初将变身之祸归责于传闻中的玄门,为的只是祸水东引,不让百姓以为是上天对朕不满才降下祸端。本以为玄门子虚乌有,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于世。” “根据绣衣使者的缜密查探,认为可能大约在两三年前,玄门内就已经没有人了。”统领道,“玄门地下,有一处密室。使者从中,还搜寻到一块令牌。” “哦?” 绣衣统领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内侍异女,内侍将那事物交给田恭。田恭看了一眼,瞳孔猛地一收,又面无表情的将那事物交给陈卓。 陈卓接过那令牌一般的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不解道,“这是什么令牌?” 绣衣统领摇头道,“臣不知,但看做工和材质变化,应该有些年头了。” 陈卓应了一声,又看向田恭,“田卿可认得?” 田恭道,“此物,出自前魏皇宫。” 嘶—— 陈卓吸了一口凉气,“前魏皇宫?” “令牌周围的暗纹,乃前魏供奉局的特有标记。”田恭道,“早年间,奴婢与一个曾隶属于前魏供奉局的高手交过手,见过这样的令牌。前魏供奉局,是前魏皇室豢养的高手。魏哀帝时,供奉局不知原因的解散了。许多高手,不知所踪。” 陈卓神色凝重,“田卿的意思是,这玄门,与前魏供奉局有关?” “大有可能。” 陈卓微微一笑,“看来,这玄门,真的要好好调查一番了。”顿了顿,又道,“绣衣司对前魏皇室后裔的监视,不可懈怠。” 绣衣统领道,“遵旨。”又道,“另外,使者认为,玄门内,餐具极少,床铺更只有五处。因此推断,玄门可能已然没落。” “没落了么,那就最好了。”陈卓道,“若是查到玄门弟子的行踪……尽量留个活口。啧,既然玄门真的存在,那传闻中的玄门秘术——朕还是很好奇的。” “臣明白。” 遣走了绣衣统领,陈卓又翻看着那手中令牌,问田恭,“田卿觉得,那玄门秘术,该是如何样子?” “奴婢不知。”田恭道,“或总有些夸大其词。” 陈卓笑一声,将那令牌放在书案上,转脸看到了那副挂在墙上的《明月几时有》。这幅出自钱忠之手的字,看起来确实赏心悦目。不过,最好的还是这词。天上人间、悲欢离合、至情至性,尽在这寥寥数语之间。 或许,能写出这样的词,有才情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应该是阅历。 又该是有着怎样的阅历,才能写出这般绝妙的词呢? 那个瘦弱的男子…… 又经历了什么,才会沦为乞丐呢? 犹记得当日里匆匆瞥他一眼,身上衣服又脏又大,或许是饿瘦的吧? “对了,上次西南黑衣族不是进贡了一些西南参吗?据说此物最是滋补。”陈卓道,“徐阳徐中丞整日为国操劳,似是瘦了。便赐她一些吧。” …… 帝心难测。 这是徐阳今日里最深切的体会。 前些时候还莫名其妙的对自己罚俸半年,今日里,一大早竟然又赐给自己西南参。皇帝到底还是年轻,喜怒无常呐。 徐阳感慨一番,并不理会同僚的羡慕,继续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公务。忙了一天,回到家,经过李初九居住的跨院时,看一眼手中的西南参。拿出一根,喊来橘子,递给她,“这是西南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食用。听说泡茶即可,你拿给姑爷吧。” 橘子应了一声,正待离去,又被徐阳叫住。“最近姑爷在忙什么?” “前两日依旧是出去散步。今日倒是没有出门,在卧房里坐了一天,说是要背书。”橘子笑道,“还不让橘子打扰他。” 徐阳闻言,脸上带笑,“背书么。”想着去考校一下李初九背书的成果,转念一想,又担心打扰了他,便打消了念头,颇为欣慰的朝着后宅而去。 橘子拿着人参进了李初九的跨院。 正在屋里打坐吐纳的李初九刚好收了功,听到动静,便走出来。看到橘子手里的东西,笑问,“这是什么?” “人参,大人给的,说是让姑爷泡茶喝。” 李初九拿过那人参,看了看,喜道,“好东西啊,难得一见的好参。大人怎么舍得买这种东西了?还是贪污受贿来的?” “大人才不会做那种事。”橘子道,“大人最是清廉了。或许……或许是钱大人送的。嗯,一定是的。”橘子觉得,大人的人缘不好,只有钱忠一个朋友。平日里又招皇帝厌烦,定然不会有什么赏赐,更不会贪污受贿。刚被罚俸半年,手头很紧,自也不舍得买昂贵之物。所以么,这人参,便只能是钱忠送的了。 李初九倒也不在意这东西是哪来的。有些爱不释手的拿着那西南参,又有些遗憾。之前到处在街上买药,都没能遇到这么好的西南参。以至于依靠药物调理身子的效果,不是很理想——内在能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但外在样貌依然干瘦难看。如今有了这么好的西南参,偏偏又没有能配得上这东西的配伍药材,岂不是可惜? 这可如何是好? 能配得上这般极品西南参的药材,怕是有市无价啊。 思来想去,李初九将那西南参收好,又出了门儿。一路来到安平侯府,跟到了自家似的,打发侍女看茶。“小安,你家有没有什么极品药材?” 安平侯黑着脸道,“本侯姓周。” “无所谓。问你呢,家里有没有什么极品药材?” “没有。” “那你认不认识卖药的商铺啥的,给我找些药材呢?” “你自己不会去买啊?” “我要的东西,怕是有钱也难买到。” 安平侯审视着李初九,有些不怀好意的问道,“买药材做什么?你……生病了?” “是啊,病入膏肓,再不治,就死了。” “呵呵呵……说笑了。”安平侯道,“呵呵呵,你需要什么药材啊?说来听听。” “冬虫夏草,天山雪莲,蟒蛇的蛇胆,金叶香。” 安平侯嘴角竟是抽动了两下,“你逗我?” “没有。” “呵,你说的这些,即便是皇宫大内,也未必找的齐。”安平侯道,“你是要治什么病?竟是用得着这么多种昂贵稀有的药材?” “帮我想办法弄些来啊。” “没办法。”安平侯大摇其头,“不是我不肯帮你,是真的没办法。别的不说,单单是这金叶香,据说一直都是皇室密藏,外面根本就买不到!真想要,你得去求皇帝陛下。” “滚一边去,这话说的,就好像我跟皇帝很熟,一开口就能要来似的。”李初九有些丧气,想着安平侯的话,忽然又是一呆,心中顿悟。“嗯……算了,我再想办法吧。”说完,又贱兮兮的抬手捏了一下安平侯的脸,“走啦。” 安平侯怒视着李初九的背影,咬着牙低声诅咒,“赶紧病死!” 出了侯府,李初九一脸惆怅。 玄门,似乎与前魏皇室有关。所以,这个从师父那里得来的“祖传”的调理身子的药方,会用到各种昂贵药材,也是合情合理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这金叶香,大概就弄不到。冒险去皇宫偷盗,也不值得。毕竟,这昂贵的药方,也就是能让自己变得不这么瘦弱罢了。 还是不要太帅了——现在已经有很旺的桃花运了,再帅一些的话,可忙不过来咯。 李初九自我安慰了一番,也便打消了寻找昂贵药材的念头。四下里瞅了一眼,又朝着慕容非的面摊儿走去。 离得很远,李初九便停了下来。 慕容非的生意不错,忙的她满头大汗。娴熟的收拾碗筷,和面下汤,像极了一个勤快能干的小妇人。以前吧,总觉得闷头闷脑又喜欢做饭的三师兄特别不讨喜,如今看来,竟是十分养眼。 要不要再想想办法,逼迫她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呢? 以她那执拗性子,大概也不容易。 她留在京城,一定是有些特别原因的吧? 又真的是修为尽废了吗? 唉。 算了。 师兄弟一场,何必强人所难呢。 先静观其变吧。 李初九暗暗叹气,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陈七月带着田恭,来到了面摊儿处。要了一碗炒面,吃上一口,陈七月笑着对田恭道,“味道确实不错。”说着,抬眼看到慕容非正在拉面,看着那娴熟的扯面手法,啧啧称奇。 吃完了面,又买了一罐橘子汁儿。大街上转了一圈儿,陈七月忽然有些兴致索然。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心中竟是有些不安。 “去望月楼那边转转吧。”陈七月道。 今日望月楼上,竟又赶上了一场诗会。与上次不同,这次主持诗会的,竟然是曾家大公子。这个纨绔,竟然也学会了附庸风雅,办起了诗会。陈七月觉得好笑,四下里看了看,一眼看到一个瘦弱身影,脸上不由一喜,正待上前说话,那人却已经转身。待看清那人样貌,陈七月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没有来得及绽放,便又收敛了。 原来不是他。 那家伙,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应该是不会在的。 陈七月叹一口气,道,“回吧。” 32 异女的不同之处 胸有点墨虚怀谷,壁有字画假斯文。 这话本是徐阳的一句戏谑之言,却也道尽了这世人的心态。人性往往如此,那些囊中羞涩之人,总会担心旁人嫌他贫困,故而常常故作大方。那些胸无点墨之徒,总担心被人嫌弃粗鄙,故而家中总会挂上一副字画,口中常常引经据典。更有如那些庸碌之人,最喜为一点小成绩沾沾自得。那些貌丑者,总是多作怪。那些个矮者,总是昂首挺胸。 曾家大公子便是如此。 搜罗几幅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出门道,却又被行家奉为经典的字画挂在家中。平日里看上一眼,便总感觉家里多了点儿文气,自己身上也沾了点儿才情。又总觉得还是有所欠缺,干脆又办了一个诗会,附庸一下风雅。 诗会办的不太理想。曾大公子发现,来自己诗会的才子跟去唐祯诗会的才子一比,简直就是那什么——云泥之别!对,就是这个词儿。曾公子不懂诗词,但是识字儿。自己诗会上那些才子做的诗词,每个字,自己一个粗鄙商贾都认得——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些诗词的水平不高啊!偶尔有些个才子做的诗词,倒是有几个字不认得,看起来显得很高端。但怎么念,都感觉拗口。比如那句什么什么“独孤”的,为什么要用“独孤”呢?“孤独”不是更顺口吗? 心情不太好的曾公子早早结束了诗会,堵着心情回家。半路上经过一家安师傅冷饮铺子,心里更是有气。 一介降臣,无权无势的,竟然敢跟曾家抢生意。 京中大半的冷饮生意,都被这安师傅给抢走了。眼看着就是九九重阳,天气渐凉,曾师傅冷饮的生意更是差了许多。 不收拾一下安平侯,似乎总是难消心头之恨呐。 思来想去,妙计横生。 曾公子认真安排了下去,想一想安师傅冷饮被整得关门大吉,心情就通畅了许多。哼着小调儿回家,刚一进门,就迎上了一个银发异女。那异女身后,跟着的是毕恭毕敬的曾家家主。 曾公子大惊,赶紧见礼。“大人。” 那异女不是旁人,乃当朝刑部尚书秦士廉。秦士廉背着双手,正与曾公子的父亲曾家主谈着什么。看到曾公子,眉头皱了一下,板着脸道,“你这个儿子,当真该好好管教一下!”说罢,又看了一眼曾公子的腿,“再不好好管教,将来就不只是被人暗算腿了!” 曾家主连声称是。 秦士廉哼一声,又道,“我跟你说的,你可记下了?” “是。”曾家主又是点头。 秦士廉看也不看曾公子,大踏步离开。出了曾府大门,上了一辆马车,匆匆而去。曾家主终于挺直了腰板儿,又看了一眼儿子,道,“听说你办了个诗会?” “别提了!”曾公子怒道,“京中有些名气的书生,一个都没去。竟是一帮酒囊饭袋!做的诗词,都是狗屁。” 曾家主斜了儿子一眼,眼神中尽是不屑和鄙夷。“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东西!” “啊?爹,我……” “滚一边去!”曾家主抬手照着曾公子脑袋上抽了一巴掌。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儿子,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却是个绣花枕头。整日里纵情花柳,经商的本事也不是不济——若非自己派了得力掌柜辅佐,生意早就被这败家子儿搅合黄了。 曾家偌大的家业,怕是后继无人了。 心情抑郁的回到后宅,时间是不早了,但曾家主却没有休息。 他在等一个人。 直到月挂树梢,夜深人静。 一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曾家主起身,打量眼前人。 来人二十余岁年纪,玉面长身,仪表堂堂。锦衣云靴,贵气不凡。曾家主心中暗赞,拱手道,“在下曾庆,敢问官人大名。” “苏景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久仰苏官人大名。” “不必客气,画像呢?” 曾庆忙转身,从一处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幅卷轴来,交由苏景行。苏景行伸手接过时,曾庆注意到,这苏景行,不仅人长得俊美,就连这双手,都是精雕玉琢一般。 苏景行展开那卷轴。 卷轴中是一副画像。画中女子,身着男子装扮,手拿一柄折扇,金冠束发,器宇不凡。 “呵,这便是大晋皇帝陈卓么?”苏景行道。 “正是。”曾庆又取出了一幅卷轴,展开来,道,“这位是司礼太监、大内总管田恭。其人武艺高强,乃大内第一高手。常伴陈卓左右,寸步不离。她自幼习武,精通百家手段。为人机警,性情沉稳。曾经战败过供奉局高手。陈卓继位,仿魏制,建供奉堂。田恭即供奉堂首座。” “我记下了。” “这里还有陈卓的性格,喜好。您要细看了。秦大人认为,陈卓久居深宫,或许更喜欢性情洒脱一些的男子……” …… 舞总会看厌,曲总会听腻。 每个人都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想要无拘无束的聊聊天,亦不能够。总是需要顾忌一下帝王的体面。 深宫大内,总是有些枯燥无聊。 所以,陈卓总喜欢外出。 这次出宫,陈卓又让田恭带了一张毯子。望月楼下,定军河畔的那块草地上一坐,看一看河面风光,赏一赏江山如画,即便同样无聊,总也比御花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看着更加养眼。 接过田恭递来的竹筒,打开来,嗅下酒香,喝一口,陈卓咂舌道,“这啤酒的味道,确实特别,雍州民风彪悍,喜欢饮酒。这啤酒,定然喜欢。”说着,陈卓脸上笑意浓浓。“不知雍王存下的粮食,能酿多少美酒。” 一竹筒的啤酒喝了大半时,有人过来。 “这是何物,味道闻起来很特别啊。” 陈卓循声看去,不由一愣。 面前这男子,竟如神仙人物一般。那剑眉星目,面若冠玉。锦衣华服,风度翩翩。他的手中,也如陈卓一般,拿着一柄折扇。 “是酒吗?”男子笑问了一句,说话间,眉目之中,竟是情意流转。 陈卓呆了呆,暗赞一句,回过神,笑了一声,道,“是酒。”说着,给田恭使了个眼色。 田恭心领神会,又取出一个竹筒,递给那男子。 那男子尝了一口,“味道真是特别。多少钱?”说着,取出装钱的锦囊。看那如女子一般细腻,却又多了一分力道的手指,竟也十分养眼。 陈卓自问非是肤浅之人,从不以貌取人,可眼前这男子,端的不凡。想来前魏那位天下闻名的美男子卫玠,也不过如此了吧。笑一声,陈卓回道:“不必,我请你了。” “无功不受禄。” “不值钱,不用在意。” “还是给钱吧,不然我担心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这般说话的语气,竟是有些熟悉。陈卓愣了愣,笑起来:“哈哈哈,不至于。” 一旁,田恭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眼神里,却多了一分警惕。 …… 徐家。 慕容非跟李初九提及的一件事,引起了他的好奇。 据慕容非所言,她变身之后,伤势便痊愈了——这是个很关键的信息。是不是可以据此推断:变身,可以治愈伤势? 还有一件事情。 李初九知道,安平侯当年身染重疾,本就快要死了,赶上了变身之祸,不仅变得年轻了,身上恶疾,更是无影无踪…… 诸如安平侯这般的事情,倒是有很多。 玄门秘术能让身体伤势尽快痊愈——所以当初李初九的手腕受伤,没多久便痊愈了。玄门秘术源于护花铃,那么,护花铃让伤势痊愈的能力应该是更强的。 可为何非要变身呢? 除了这件让人头痛的事情,还有慕容非不肯说的事情。 到底会是什么事情? 李初九认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好好梳理一下。 首先,要从厉无咎盗取玄门护花铃开始。厉无咎是个很务实的人,没有实际的并且足够大的利益,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护花铃一定能带给她极大的好处。慕容非也说过,厉无咎参悟了护花铃的力量,变得很厉害了。 那么,小五的背叛,或许也与护花铃带来的好处有关。小五这小子,平日里最是刁钻,些许便宜,也会斤斤计较。这样的人,会因利而诱,并不稀罕。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处呢? 仅仅是会变得很厉害吗? 作为玄门弟子,厉无咎已经很厉害了。这世间能是她对手的人,屈指可数。这样一个人,会为了更厉害铤而走险吗?除非这所谓“更厉害”,会“厉害”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厉害”到会让厉无咎这样的人心动。 也许正是因为“厉害到了不可想象”,慕容非和师父,才会不信任自己?担心自己也会被这“厉害”所引诱,最终站在厉无咎一边吗? 玄门历来神秘,即便在玄门内部,都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甚至师父都说过,玄门秘术,很可能与传闻中的修仙之术有关。 莫非…… 莫非护花铃上,有修仙的秘密?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李初九一直认为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个低武世界。若是牵扯到修仙,那就太超出认知了。 可换个角度想一想。 或许就是修仙,才有可能让慕容非和师父担心自己会“背叛”吧。 这样的猜想,太过离奇,但离奇中,又带着一丝合理性。 李初九在家憋了好几天,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着,虽是觉得太匪夷所思,但也还是难掩好奇之心。他决定去找慕容非,再好好的“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套出点儿话来。 只是,临出门前,李初九刚巧看到了橘子。 这个天真可爱的银发异女,冲着李初九甜甜的喊了一声“姑爷”。 李初九又想起了重疾不治而愈的安平侯来。 变身之后,治愈效果那么神奇的话…… 心念一动,李初九叫住了橘子。 “橘子啊,姑爷我闲着无聊,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啊?橘子可喜欢听故事了。姑爷要讲什么故事啊?” “来来来,去姑爷房里坐,姑爷给你讲的故事,可好了,你肯定没听过。” “好啊好啊。”与“返老还童”的安平侯恰恰相反,橘子的心理年龄太小了,她不疑有他,跟着李初九进了房间。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叫花果山水帘洞……啊,不是,先说花果山。花果山上生活了一群猴子,猴子头头叫孙悟……先说石头,嗯,花果山上有块石头……”李初九发现讲故事好像也挺难的,打小看到大的《西游记》,真讲起来,也是费劲。 不过,讲故事不是重点。 讲着讲着,李初九便抓住了橘子的手,不停的揉来揉去的。“哎呀,橘子的手好软啊。啧啧……话说,那石猴成了猴子王,就想着学本事……” 橘子很害羞,很害怕,却不敢抗拒。没心情听故事了,只是在心底里嘀咕着:姑爷不是好人。 这个单纯的孩子,认定了自己是徐家的侍女,身份卑贱。面对半个主人的非礼之举,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天儿热的,橘子你不热吗?” “不……不热呢。”橘子红着脸,想要挣脱了手,却没有李初九的力气大。瘦弱的姑爷,到底是个男子,力气好大,揉的橘子的手都有点儿疼了。他问橘子热不热,难道是想脱了橘子的衣服么?橘子有些慌了,眼眶都红了。 “我看你有些热了,脸都红了。行啦,赶紧出去凉快去吧,故事改天再讲。”李初九说着,竟然放开了橘子的手。 橘子如蒙大赦,赶紧半鞠一躬,匆匆跑了。跑到外面,逃出生天的感觉,让橘子终于落下泪来。 待橘子离开,李初九双腿盘在床沿上,脸色阴沉忧郁。 异女的体质,果然与常人不同!这般强悍的体质,若是平常,看不出什么端倪,也不过就是比常人更康健一些而已。可若是修炼了玄门秘术,那就…… 倘若厉无咎真的成了异女,事情可就更麻烦了! 或许橘子只是一个特例? 并非所有异女的体质都很强? 李初九想到了徐阳,又觉不妥。 那个刻板的家伙,真要是使劲**她的手,自己怕是要被赶出家门了。 思来想去,李初九想到了安平侯。 33 简单、直接、粗暴 好多天不见安平侯,竟是有些心生想念之感。李初九一度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贱胚子,每次看到安平侯那一脸不怀好意,明显憋着一股子邪火想算计自己的嘴脸,竟然会有些兴奋。那张略带婴儿肥的俏脸儿,仿佛带着磁性,总会吸引着李初九想一把抓住,然后使劲的拽两下,再狠狠的揉成一团。 来到安平侯府外,李初九跟门童打了个招呼,大踏步的要进府,竟是被门童拦住。门童道,“李官人,侯爷不在府中呢。” “不在?去哪了?” “被抓进大牢了。” “啊?”李初九有点儿发懵,“咋回事啊?” 门童苦着脸,期期艾艾道,“前两日忽有承天府府尹派来的差役抓了侯爷,说是有人喝了安师傅冷饮铺子的竹筒装橘子汁儿之后,毒发身亡。王掌柜正在到处奔走送礼,想要把侯爷给捞出来。只是两天了,礼物倒是送出去不少,却都没有个什么用处。” 李初九皱着眉头,沉默一阵,问道,“王鹏呢?” “跟少侯爷一起去大理寺了,大理寺主薄与侯爷一起喝过酒的,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已经去了有些时候,大概也该回来了。官人,要么您……您进府喝杯茶水,等一等?” 李初九略作迟疑,迈步进府。 一壶茶都喝完了,王鹏终于回来。与她一起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到李初九,王鹏匆匆拱手,“官人,久等了。这位是我家少侯爷。少侯爷,这位便是李官人,侯爷的……好友。” 李初九应一声,看向那少侯爷。 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少侯爷实在是不少了。他冲着李初九拱了拱手,“李官人,请了。” 李初九想了想,回道,“贤侄不必多礼。” 少侯爷闻言,脸一黑,却是无话可说。毕竟,眼前这个嘴上没毛的家伙,跟自家父亲相交,若真是好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叔辈,喊自己一声“贤侄”,简直太应该了。 更何况,此时有事相求。 别说喊自己“贤侄”,就算是喊自己“孙子”,都得乖乖的答应一声。 少侯爷心里略微纠结了一下,想喊一声“叔叔”拉近一下关系,显得亲切,却又实在是张不开嘴,干脆直接道,“官人,还请救救我父亲呐。”他已经听王鹏说过,这个李初九的妻子,就是御史台那位连六部九卿都不敢招惹的犟驴徐阳。只要徐阳肯帮忙,小小的一个承天府府尹,断然不敢不给面子的。不然一日三本的,没毛病也能参死他。 李初九看向王鹏,“是真的死了人?还是被陷害的?可有什么头绪?” 王鹏道,“是真死了人,可到底有没有喝了我家的橘子汁儿,就不好说了。仵作验尸的结果,说是中毒而亡。至于是否被陷害——侯爷这么多年,一向谨慎。要说有仇怨的,也就是徐……咳,也就是跟徐大人有些过节而已。徐大人是个耿直之人,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所以,若真是陷害,那就只能是曾师傅冷饮了。毕竟,因为冷饮生意,侯爷算是彻底得罪曾家了。曾家的后台,又是刑部尚书秦士廉。借承天府尹之手整治了侯爷,也不是不可能。” “嗯……我知道了。”李初九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将茶喝完了,起身道,“我先走了。”说罢,径直离开。 王鹏追出来,“官人,官人。您看,您是不是能……能帮帮忙啊。” “看看再说。”李初九丢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径直离开。 一直走出安平侯府,李初九心中有些厌烦。 橘子汁儿毒死了人?仵作验尸,又刚好真是被毒死的? 这天下间,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八成就是诬陷吧。 李初九是来京中办正事儿的,实在是没心情参与这浮华尘世的尔虞我诈。可若是袖手旁观,又有点儿于心不忍。毕竟,安平侯到底被自己亲过,属于“自己的女人”。作为一个男人,心中但凡有了“自己的女人”的念头,那就可能会多少失去点儿理性吧。 好在李初九还算冷静,没有脑子一热便嚷嚷着要去英雄救美。 他没有当着王鹏和少侯爷的面儿应承下来,就是不想将来事情败露引来麻烦。毕竟,自己要救安平侯,用的法子必然不是什么正路。 他本也可以选择“正路”,去找徐阳帮忙。只需要稍稍给徐阳透露一下事情经过,不需要开口相求,以徐阳嫉恶如仇的性子,也定然不会允许诬陷之事在天子脚下发生,哪怕那个被诬陷之人,是她瞧不起的安平侯。 然而,李初九不喜欢这样麻烦。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费心费力,最是让人生厌了。他最喜欢的行事风格,一向就是简单、直接、粗暴! ——在李初九看来,跟徐阳动动嘴说几句话来解决问题确实简单,但夜入承天府衙,更直接,也更粗暴。 李初九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儿,拐进了一家布行,买了一匹黑布,又在杂货铺子里买了些针头线脑之物,这才回了家。 截了大小合适的一块布,穿针引线,缝制了一副头套——在山上生活多年,也没个女人修修补补。这种手工活,李初九还是做得的。 熬到夜半三更,李初九戴上头套,又在房间里折腾了一阵儿,这才翻墙出府。 虽是京城府衙,却到底也不过是府衙而已,防卫不算森严。李初九轻易进入,也轻易的找到了正搂着小妾呼呼大睡的承天府尹。 直接打晕了那小姐,然后一把揪住承天府尹的胡子,将他直接提起来。睡得正香的府尹大人惊醒过来,看到面前戴着黑色面罩之人,登时大惊,正待喊叫,脖子却被掐住。 犹如虎钳一般有力的手。拇指掐在了府尹大人的喉管上。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直接把喉管掐碎了。 府尹大人吓得面无人色,不敢乱喊,只道,“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 “安师傅冷饮铺子毒死人之事,一定有些玄机,对吧?”李初九沙哑着嗓子问道。 府尹大人慌道,“能有什么玄机……咳咳……壮士莫要冲动。此事算不得什么,其实只要安平侯稍作赔偿,关了冷饮铺子,也便作罢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什么都好。”为官多年,府尹大人也还是有些心机的。他这般说,就是要告诉李初九:事情不大,没必要做出极端之事,到时候不好收场。 若真是毒死了人,稍作赔偿,是理所应当。但关了冷饮铺子,可就耐人寻味了。李初九冷笑一声,“背后主谋,是曾家吗?” “这个……哪有什么主谋啊。”府尹有些慌乱的回道。 “呵。来,咬着。”李初九放开府尹的脖子,却拿起了府尹的左臂,塞到他嘴里。 府尹一愣,“咬着?” “敢喊出半点儿声音,你就活不成了。”说罢,李初九把府尹的手臂硬是塞进府尹口中。另一只手抓住府尹右手小指,忽然用力。 啪的一声。 府尹瞪大了眼睛,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发出一声沉闷的痛苦之声。 他的右手小指,竟是直接被李初九捏碎了。 “背后主谋,是谁?”李初九又问。 府尹咬着自己的手臂,额头上冷汗淋漓。他感觉得到,面前这蒙面人,是个狠角色,得罪不起。可问题是,背后主谋,也不一般,自己也得罪不起啊。 啪—— 府尹右手的无名指的一个关节又碎了。 终于,年岁不小的府尹撑不住,道出了实情。毕竟,与以后的责难相比,眼前的痛苦更加难以承受。 原来,前两日,京中一个男子,因病死去——偌大的京城,隔三差五的死个人,并不稀罕。曾家人找到那男子家人,送来一罐从安师傅冷饮铺子那里买来的橘子汁儿,又许诺了一些银两,与那家人串谋,试图陷害安师傅冷饮。曾家大公子也找到了府尹,要他好好“收拾一下安平侯”。府尹以前拿过曾家不少好处,更畏惧曾家背后的刑部尚书,自然是满口应允,配合着诬陷安平侯。 听完了大概经过,李初九忍不住笑了。 看吧,还是这种简单、直接、粗暴的手段,最是有效。 若真是让徐阳来办事儿,又是要上本弹劾,又是要调查取证,又是要跟刑部尚书和承天府尹周旋——多麻烦啊。 “刑部尚书啊,那可真是很厉害的大官儿了。”李初九说着,瞥了一眼一旁昏死过去,衣不蔽体的那个漂亮小妾,放开了府尹,走到一旁桌上,拿起一个茶杯。手上用力,啪的一下,茶杯碎掉了。茶杯的碎片,握在手心里,碾了两下,竟是成了碎粒。 府尹一脸惊骇,想起了江湖传闻中的“内功”。听闻银武营关绍,有这般本事。没想到这蒙面人,也这般强悍。 “放了安平侯吧。不然,因为这种小事,我杀了你全家,也不是很合适。”李初九的语气很和蔼,像是在商量事情。“我是个好人,不喜欢杀生。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府尹面容耸动,忍着惊惧,忍着手上剧痛,说不出话。 “不要以为曾家或者刑部尚书能派人保护你。”李初九又好声好气的劝慰道,“他们还能保护你一辈子?我可是能盯你一辈子的。啧,要不,我给你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比如,你放了安平侯之后,便告老还乡,做个富家翁。毕竟呐,这京中官场,凶险得紧,得罪了曾家和刑部尚书不是好事儿,被我惦记着也不是好事儿。你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也卷了不少钱。没必要再在这浑水里扑腾了,不然呐,早晚要淹死的。” …… 翌日,安师傅冷饮铺子毒死人的案子结案了。 那死者,是自己病发身亡。死者家属串通仵作,试图讹诈安师傅冷饮铺子一笔巨额赔偿。承天府尹明察秋毫,断了这桩案子。 不几日,承天府尹上表,称自己年事已高,能力有限,精力不济,欲告老还乡。情真意诚,帝不能拒。 三年前变身之祸后,承天府尹空缺,吏部举荐这位官员。吏部举荐的理由是“老成持重,作风稳健”。而在陈卓看来,这位官员,其实就是胆小怕事而已。陈卓喜欢那种年轻有朝气的官员。可一时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便同意了。如今承天府尹请辞,她自也乐得成全。 承天府尹告老还乡,可是气坏了曾家大公子。 “这老东西!在任三载,拿了我曾家那么多好处!如今用到他了,事情没有办成,竟还卷着钱跑了!什么东西!” 正说着,曾家家主曾庆进屋,看到曾大公子,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安师傅冷饮铺子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曾公子注意到父亲面色不善,想扯谎,但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敢,只是老实道,“爹,那安平侯可抢了咱们不少生意。不整一整……” “胡闹!”曾庆怒极,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把曾公子都打懵了。闷哼一声,曾庆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以曾家如今的实力,需要做的,不是赚的更多,而是站的更稳!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便做出这般事情,乃败家之道!” …… 安平侯府。 从府衙大牢里放出来好几天了,安平侯的心绪却没能平复。 事情到底是怎么就解决了,她还有点儿摸不清。王鹏和儿子请托了不少人,起初也没见什么成效。如今自己平安回家,一个个的又都跳了出来,说什么如何帮了自己。或遣来下人,或亲自登门,又拿走了不少好处。 安平侯有些肉疼,可又不敢得罪任何一个人。 侯爷的名头好听,但在京中官场的地位,实在是可怜的紧。莫说这些当官的,就是稍微有点儿头面的商贾,她都不敢招惹。若非“利欲熏心”,她本也没有胆色招惹曾家。 李初九来了。 看到李初九,安平侯想起了王鹏说过的话。 自己放出来的前一天,李初九来过一趟。王鹏请他帮忙,他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但第二天,事情就近乎“完美”的解决了。 莫非是他帮的忙? 又是如何帮的? 也没听说徐阳上本弹劾谁啊。 “小安,好久不见了。”李初九笑着走来。 安平侯耷拉着眼皮,“本侯姓……算了,你来做什么?” “想你了,来看看你。”李初九说着,忽然伸出双手,捂住安平侯的脸,狠狠的揉了两下。 安平侯虽然有些惧怕李初九,但被他这么“羞辱”,仍是恼怒。愤然打开李初九的手,喝道,“你做什么!” “哈哈,怎么瘦了啊?”李初九道,“脸上的肉都少了。” 安平侯闷哼一声,道,“你来此,有事吗?” “说了,想你了,来看看你。”李初九又抓住了安平侯的手,使劲的**起来。 安平侯想要挣脱,却根本做不到,李初九的力气竟然极大。“你……撒开!”这混蛋是有毛病吗?用这么大力气,揉的自己的手都有些疼了。 李初九却并不撒开,只是笑道,“再乱动,信不信我亲你啊?” “你……”安平侯咬着牙,红着脸,不敢再试图挣脱了手。 李初九又揉了好大一会儿,直到安平侯的小手被他揉的通红,这才放开。“醉八仙还有吗?今日无事,喝点儿?” 安平侯怒道,“你当醉八仙是普通的酒么?哪里还有!家中只有一坛,都被你糟蹋了!” “你看你气的,我只是糟蹋了你的酒,又没有糟蹋你的人。” 安平侯感觉自己要气死了,咬着牙不吱声。 “没有醉八仙啊,没劲。走了。”李初九说罢,转身就走。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安平侯一时有点儿懵圈儿。 这乞丐赘婿,是有毛病吗? 安平侯忍不住叫住李初九,问道,“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揉我的手和脸的吗?” “这话说的。唉,好吧。”李初九又折返回来,一直来到安平侯面前,忽然伸手,捧着安平侯的脸,快速在安平侯嘴上亲了一口。“这下满意了吧?” 安平侯傻着眼儿看着李初九,恨不得拿鞋底儿抽自己的嘴巴。心底更是自责:这混蛋走都走了,还叫住他干什么? “还不满意?”李初九问。 “我……”见李初九作势又要亲过来,安平侯吓坏了,赶紧道,“满意了满意了!” “那就好。” 安平侯涨红着脸,羞愤难当。脑子气的发懵的状况下,甚至瞥了一眼一旁的锦凳,恨不得一把抓起那锦凳,照着李初九的脸上狠狠的砸下去。 “生意么,小心做。”李初九忽然正经起来,“你呀,地基太差,撑不起高楼大厦。这京城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可就得罪了人。下一次,未必能有这么幸运了。”说罢,又笑着摸了摸安平侯的脑门儿,“我走了。” 初秋的风,清爽宜人。 宽大的衣摆,在风中凌乱。 那瘦弱的背影,却又坚定如山。 安平侯啐了几口,又狠狠的擦了擦嘴,再看李初九背影,咬着牙嘀咕道:“看在很可能是你这混蛋帮了本侯的份上,就不拿砖头拍你的后脑勺了!” 34 天下武功出玄门 男子在变身时,身体上并非仅仅是从男子变成了女子——在粗暴的检查了安平侯的体质之后,李初九谨慎的做出了这种怀疑。 再加上异女身上疾病不治而愈的特性,甚至可以做出一种假设:变身,其实就是体质强化而导致的“副作用”。 如果确定如此,那么,异女在使用玄门秘术之后,因为秘术而造成的反噬,会减弱很多,恢复的速度也会快上很多。 也就是说,拥有了护花铃的厉无咎很厉害,变身之后的厉无咎,更厉害! 三年来寸步未进的自己,还能打得过厉无咎吗? 如果厉无咎已经非常厉害,又为何没有来把自己杀了,以永绝后患呢?按照厉无咎的性格,应该不会有丝毫的手软和犹豫才对。 李初九想不通。 能给他答案的,或许只有慕容非了。 又一次来到慕容非的面摊儿前,见到了勤快的慕容非。看着慕容非忙碌的模样,李初九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一个叫赛西施的角色。 李初九如同往常一样,先要了一碗面,之后三口两口的吃完,又把面汤也喝了个干净。端着碗起身,走到慕容非身旁,一边刷碗,一边说道:“我心中有个疑惑,不知道你能不能……或者说愿不愿意告诉我。” 慕容非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回话。 李初九直接说道:“变成异女之后的厉无咎,应该是更强大了,对吧?又有护花铃在手,实力可见一斑。这种情况下,厉无咎为何没有来杀我?” 慕容非听到这话,怔了怔,道:“或是念及同门感情,不想杀你。” 李初九觉得慕容非对厉无咎的认知有些偏颇,这种偏颇极为可笑。但他不想就这个问题跟慕容非抬杠,只是笑了笑,摇头道:“即便厉无咎真的还有点儿人性,他也一定会特别想杀了我!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他!” 慕容非又愣了一下,看了看李初九,盯着他的眼睛,片刻,道:“确实。或许我对厉无咎的认识不够清楚,但你……一定是有仇必报的。” “所以,厉无咎为何没有来杀我?” 慕容非沉吟片刻,摇头,缓缓说道:“这个我真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厉无咎认为你已经对她无法构成威胁了?” “呵,小瞧我?” 慕容非一时哑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很有问题。李初九的强悍,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当初李初九不在乎“副作用”而坚持选择他所修习的秘术,就是因为这秘术极为可怕。厉无咎即便已经足够强大,也绝对不敢无视李初九。“又或者,她觉得你找不到她?没必要对你动手?” 李初九想了想,道,“根据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厉无咎如今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杀我?或许,她并非我们所认为的那么强大?” “这个……”慕容非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当初,在小五背叛之前,我和师父还有小五联手对付她,都不是对手。这还不够强大吗?” “或许是又出了什么意外?”李初九道。 “这就不清楚了。” “总之,我认为,厉无咎没有来杀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李初九做出了总结,又看向慕容非,道:“护花铃到底能带来怎样的好处?是修仙之道吗?是永生不死吗?我不清楚。你们不信任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好处摆在我面前,我是否会动心。但有一点,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厉无咎,我非杀不可!三年活埋,生不如死!不报此仇,我李初九誓不为人!” 慕容非深深的看了李初九一眼,又低下头,开始和面。“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是你对我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李初九道:“当年是我先招惹了你,你来找我报仇,我自然希望你能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罢,李初九又有些不满。“听你这话,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记得呐?兄弟间玩玩闹闹的,偶尔开个玩笑过分了点儿,不是很正常?有必要耿耿于怀吗?” 慕容非有些哭笑不得,厌弃的瞥了李初九一眼,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最终苦笑一声,低下头继续干活。 “我帮你啊。” “不用。” “咋?担心我往面里撒盐啊?” 慕容非闻言,想起了当初李初九的恶作剧。 这家伙就是个混账性子,不喜欢自己做的面条,又痛恨自己每天只是做面条,竟是往面里撒盐。那顿面条吃的,可真是记忆犹新。 “让开,让你看看你师父我是怎么和面的。”李初九推开慕容非,捋了捋袖子,准备和面。 “没大没小!”慕容非道。 “怎么就没大没小了?你这一手拉面的本事,还不是我教的?算起来,在这行当,我就是你师父。” 这话倒也没毛病。 当初李初九教自己拉面,就是嫌弃自己下的面条难吃。 慕容非本也不是个喜欢计较小节之人,苦笑一声,道,“行吧,我看你如何能和个稀罕面。” “可稀罕了我跟你说。”李初九道,“你看好了。”说着,李初九拿起两颗鸡蛋,直接打在了面上。 “这是……” “看着就是了。” 和面,醒面,拉面,下面,盛面。 李初九把面递给慕容非,“尝尝看。” 慕容非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嚼了嚼。“唔……筋道了很多啊。”再看李初九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慕容非不禁道,“不得不承认,做饭这种事,你还是很擅长的。” “那是,叫一声师父来听听。” 慕容非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抬脚踢向李初九的屁股。李初九大笑着跑了,又回头冲着慕容非摆手,“走啦!” 看着李初九,慕容非笑了一声,“赶紧滚!” 李初九又是大笑,大踏步的离开。 这一回,到底还是没有从慕容非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不过,进展还是极好的。慕容非是个厚道人,荆十八是缺心眼儿,她慕容非,也就是心眼儿刚够,不算多。只要“师兄弟”的感情这么发展下去,她早晚会心软,把真相告诉自己。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李初九每天都会去面摊儿给慕容非帮忙,却是绝口不提护花铃和厉无咎的事情。“师兄弟”间偶尔闲聊,偶尔打闹。李初九喜欢作怪逗弄慕容非,慕容非却是个沉稳宽容之人,总也不至于闹僵了,倒似是回到了从前。 一日里,忽然下雨,慕容非早早收摊,李初九也早早回家。半路上,竟是看到了熟人:细雨中,陈七月和田恭,还有苏景行,站在一处屋檐下避雨。田恭站在一旁,陈七月和苏景行说说笑笑,似乎很熟稔。 李初九远远看见,心头不爽。 这娘们儿! 真是喜新厌旧! 这才多久没见,便另结新欢了? 呦呦呦,这小白脸说的什么屁话?竟是能把你逗得花枝乱颤? 信不信李某人拿出珍藏的十万个冷笑话,把你给笑死? 嘁。 算了。 争风吃醋这种事,不是成年人该干的。 李初九刚欲转身绕道离开,却忽听得一声喊。 “李初九!” 好吧,这有了新欢,喊旧爱都连名带姓的了! 李初九心中腹诽着,脸上扬起了笑容。“哈,七月,好久不见。”说着,朝向陈七月走去。 一直来到近前,屋檐下躲避着雨,李初九道,“秋雨绵绵,也不知道要下到何时了。”又看了一眼陈七月手中折扇,道,“扇子还用得着吗?” 陈七月哈哈一笑,道,“偶尔用得。”说罢,又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苏景行。苏兄,这位便是我之前与你提过的李初九了。那一首《明月几时有》,可是词坛一绝呢。” 苏景行冲着李初九笑着拱手,“久仰。” “哈,苏兄啊。你好你好。”李初九瞅了一眼苏景行胸膛,恶意的说着“苏兄”的称呼。 苏景行微微笑着,优雅脱俗。啪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扇了两下。“苏某来京不久,却是多次听闻李兄大名。” “客气,客气。”李初九干笑一声,又看向陈七月,道,“今日还有别的事情,就不耽搁了。改天见了再聊。”说罢,竟是拱拱手,走进了细雨之中。 陈七月有些意外,看着李初九的背影,道:“初九!等等雨停了再……” 李初九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摆了摆,脚步加快,仿佛不愿再跟陈七月多说一句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性子有些古怪。平日里,见了女子,最是喜欢说些轻佻逗弄之言,并且以此为乐。可若是有人也对这女子如此,他便会顿时失去了兴趣。在李初九看来,一个男人调戏女人,是一种乐趣。两个男人争着调戏一个女人,那就是幼稚了。 把陈七月的名字,从自己心中预定的“后宫人选”里划掉,再把慕容非的名字添加进去。李初九在雨中边走边臆想了一阵,又开始“三省吾身”。 整日里想着女人,像什么样子。 还是想一想办法,怎么进入皇宫,找一找厉无咎才是正事。 眼下,敌暗我明,厉无咎又可能本事见长,必须尽快找到她,解决了她才行。越是拖下去,怕是对自己越是不利。 眼看着就要出了内城,雨竟是越下越大,瓢泼似的。李初九看了看天色,感觉大概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便一咬牙,顶着雨一路冲回了家。 …… 暴雨如注,没完没了。 风也越来越大。 屋檐上,一片被雨水泡了许久的落叶,终于顺着瓦片落下来,风一吹,竟是落在陈七月肩上。 苏景行看了一眼,笑着伸手过去,试图将那树叶拿下来。 田恭忽然出手,一把拉住了陈七月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而她脚下腾挪,迅速挡在了陈七月面前。 苏景行眉头一皱,又笑道,“别紧张,只是有片树叶而已。” 陈七月看了看肩头,也是笑道,“确实。” 田恭却并没有任何歉意,看了苏景行一眼,对陈七月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回吧。” 陈七月看一眼田恭,又看向苏景行,道,“确实不早,苏兄,也回吧。” “这么大雨……” “无妨。”陈七月笑了笑。 田恭打了一声呼哨,片刻,一辆马车从雨中驶来。田恭扶着陈七月上了马车。陈七月又打开车窗的帘子,对苏景行道,“苏兄稍等片刻,自有马车来送你回家。” 苏景行笑着拱手道谢。 马车在雨中前行。 陈七月放下帘子,看向田恭。“这么紧张做什么?” 田恭道,“护驾。” “呵,我记得,之前李初九都按住了我的肩膀,也没见你如此紧张。” 田恭不语。 陈七月又道,“田卿似乎对苏景行有些偏见呐。朕知道,他抬手试图捏走树叶的举动,确实有些轻浮。可比之李初九……” “不同。” “有何不同?” “其一,圣上与李初九相识,乃是巧合,甚至算是圣上主动与之交谈。苏景行却恰恰相反,恐其目的不纯。其二,李初九是真好色,苏景行是假正经!真小人易处,伪君子难防!其三,李初九不过一文弱之人,不会对圣上有什么威胁。而苏景行,是个高手。” 陈七月有些狐疑,道,“高手?何以见得?” “此人气息沉稳,颇有高手气度。奴婢本也只是怀疑。但就在刚才,奴婢展露身手,他竟无丝毫诧异之色,甚至淡定如常,定然早知我身怀武艺。甚恐早知圣上身份。” 陈七月沉默了下来。 良久,才说道,“与这苏景行相识多日,朕观其言谈不俗,偶有治世高论,是个人才。如若为官,当是良臣。若是居心不良……听你之言,这苏景行,确实有些可疑。哈哈,不过朕以为,即便苏景行有些武艺,也不能说便一定心怀恶意。伪君子的评价,大概是过了。不过,李初九那小子,倒可能是真好色。今日难得正经,朕竟是有些不习惯了。哈哈哈。” 田恭冷着脸,不说话。 陈卓笑的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眼看着马车进入皇宫,陈七月又道,“倒是奇怪了,以往见了,李初九总会胡乱说几句话,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今日竟是匆匆离去,似是不想搭理朕呢。倒是不知,朕是哪里惹他不快了?难道是吃……”想到“吃醋”一词,陈七月自觉好笑,摇了摇头,又看到田恭,想了想,道,“不论是李初九,还是苏景行,朕只是拿他们当做宫外的朋友而已,深宫无趣,两人又都很是健谈,偶尔聊聊,颇觉有趣罢了。你万万莫要再胡乱思想。” 田恭道,“奴婢乃阉人,不知情趣。但奴婢以为,男女情谊,大概总是从‘颇觉有趣’开始吧。” “你……行吧,朕说不过你。”陈七月有些哭笑不得,开玩笑道:“朕便是不能与男子多说一句话了,否则便是对其有意,是吧?” “奴婢……” “行啦,闭嘴吧。”陈七月苦笑道,“朕知你忠心。”脸上显出一丝忧郁,又叹道,“朕亦知如今朕是异女,与男子亲密一些,总是会招人闲话。坐在龙椅之上,注定了没有朋友。如今,竟是连多说几句话,都不合适了。”语气中,颇有些幽怨。 …… 是夜。 暴雨未停。 曾家。 曾庆不敢责怪,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官人莽撞了。那田恭,何等机警,您这般轻浮之举,自是会让她出手的。如此一来,怕是前功尽弃,不可再为之了。” “无妨。”苏景行倒是颇为自信,“陈卓早已对苏某倾心。苏某纵情花间多年,还没有女子能……” 曾庆打断了苏景行的话,“苏官人可曾与异女……嗯,有过什么?” 苏景行眉头一蹙,不屑道,“男子变作的女子,苏某没兴趣。若非为了大事,苏某自也没兴趣跟陈卓往来。” “那就是了。”曾庆道,“陈卓是异女,与普通女子,到底还是不同的。所谓‘倾心’,怕是有些误会。”顿了顿,又道,“也不妨事。秋闱将至,苏官人还是安心走仕途吧。将来高中状元,或还有些机会。陈卓身份不一般,操之过急,怕是不妥。” 苏景行有些不甘心,“异女也是女子,区区一个陈卓,苏某……” “苏官人。”曾庆正色道,“秦大人的意思,亦是让苏官人收手。光复我玄门正统,寻找护花铃,乃是大事。万不可意气用事啊。请苏官人三思。” 玄门正统…… 魏哀帝无能,魏国覆灭,玄门亦惨遭重创,分崩离析。后借变身之祸,引恽王造反,又损失极大。现如今,玄门隐在朝堂军伍的势力,已经少了太多。想要再复当年辉煌,怕是很难啊。 苏景行沉默了下来,复又叹气。“前些时候,你不是说有《星辰灭》现世吗?可曾调查清楚?那是玄门哪一支的传人?” “尚不能确定。恐与雍王有关。”曾庆道,“小卧龙虽深得雍王信任,但有些事情,雍王似仍是瞒着小卧龙。不过,雍王身边,那荆二,身手最是不凡。嫌疑自也是最大的。” “继续查。”苏景行又习惯性的打开折扇,摇了摇,说道,“今日我观那李初九,脚步轻浮,似平常人罢了。果真如小卧龙所言,是个高手么?与我玄门,可有干系?” “天下武功出玄门。”曾庆道,“或如关家一般,与玄门有些牵连,也未可知。” 35 皇帝的乐趣 徐阳对李初九的态度,一直有些活络。有时徐阳觉得,就这样吧,跟谁过,也还不是过。忍一时“不适”,怀胎十月,诞下徐家之后,也便罢了。平日里,做友人一般相处,总也过得。有时又觉得不甘心,仿佛若是跟李初九真的做了夫妻,就好似是屈服了皇权,放纵了皇帝的乱旨。类似于孩子的逆反心理,总是不愿意就此“认输”。少许时候,也还有些担心,担心李初九是否算得上“良配”,又是否真的不在意“赘婿”的身份,真的不在意自己是个“异女”。异女虽然已经存世三年有余,但世人仍多有对异女歧视者。这李初九,真的能不在乎吗? 昨日里狂风暴雨,天气一下子就转凉了。晨间的风,甚至还有些冷。徐阳下朝回来,经过李初九的跨院,彳彳亍亍,想着要不要进去,跟李初九说两句话,比如叮嘱他天凉了,记得穿多一点儿,莫要着凉之类。又担心这般说话,是否会让李初九想太多,是否会显得自己像个女子似的唠叨。 没打定主意,已经走远。干脆便也作罢,进了自己的书房,整理公务。眼下秋闱将至,御史台很忙。作为御史中丞,监察秋闱之事,干系重大,万不敢疏忽大意。 徐阳刚走,李初九从跨院里出来。看看天色,没有放晴,风也呼呼的,不知慕容非的面摊儿出来了没有。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徐府,去了一趟内城。 已经是半晌时候,天气依旧有些凉。大街上平日里已经生意盈门的售卖冷饮的铺子,今日里却是冷清的紧。不论是安师傅还是曾师傅,都成了“闲”师傅。不光是冷饮铺子,风大天冷的,除了酒肆、成衣铺子之类,别的店铺,也是生意萧条。 慕容非倒是出摊儿了,李初九到的时候,慕容非刚揉好了一盆面。 “天儿冷风寒的。”李初九道,“穿得厚一些,也挡不住你那好身材的。” 慕容非习惯了李初九这么阴阳怪气又轻佻不羁的言语,也不生气,回道:“等会儿忙起来,自是不冷了。” “大街上都没啥人,还能有多好的生意啊?”李初九说着,去帮慕容非生火。 “饭总是要吃的。”慕容非道,“你看着点儿,昨天有些木炭淋湿了,别填进去,烟大。”顿了顿,又问,“淋雨了吧?” “成落汤鸡了。” “那你今日里还不带把雨伞。” “应该不会再下了。”李初九蹲在一旁生火,转眼看到站在身边揉面的慕容非的臀部,正欣赏着,脑袋上挨了一巴掌。不由抱怨:“嘁,看一眼又不会怀孕。” “龌龊。”慕容非道。 “天凉,估计热汤面好卖。”李初九道,“有汤有水的,喝起来暖和。” “还不到时候。”慕容非道:“冬日里才是这样。” “噢。” 正说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木家妹子,这天儿也还出摊儿了啊。” 慕容非和李初九听到这声音,都是一愣。慕容非循声看去,挤出一丝笑容来,“荆二哥,嫂子。你们这是去哪?” 荆十八带着妻子,和三岁多的孩子,笑呵呵的走过来。“今日里不当值,本想带着妻儿去游船,可惜天气不好,便只是闲逛了。” 李初九起身来,拍打了一下手上的碳灰,看向荆十八。荆十八呆了一下,看看李初九,又看向慕容非,再看回李初九。 “嗨,荆二哥是吧?常听木姐提起呢。你好你好,我叫李初九。嫂子是吧,哈哈,嫂子很漂亮啊。荆二哥好福气。啧啧,你儿子啊。小子长得挺俊呐。比你爹强多了,哈哈哈。” 荆妻哑然,荆十八也是懵了。慕容非黑着脸,一时无语。 荆十八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道,“你……”又看向慕容非,“妹子,这是你……朋友?” 慕容非稍稍迟疑,点了点头。 荆妻见状,拉着荆十八道,“咱还是去河边看看吧,说不准风不算大,可以游船呢。”不等荆十八回话,荆妻又道,“妹子,我们先走了,你们忙吧。” 慕容非神色尴尬的挤出一丝笑,目送荆十八一家三口离开。李初九嗤的一声笑出声来:“你说,以二师兄那榆木脑袋,会不会以为咱们俩有一腿?” 慕容非虽然好脾气,却也难免生气:“你办的好事儿!” “我来帮你,反倒是我的错了?” “没人求你来帮。” “我发现你今日里脾气很大哎,是不是月事来了?” “你……”算了,生气也没用。李初九这混蛋,就是这般人性。权当是有个欠打的弟弟好了。想到此,抬脚在李初九腿上踹了一下。“赶紧烧水了。” 李初九笑着去忙活。 慕容非斜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常在我这里帮忙,今日里是被二师……二哥二嫂见到了,改日若是被你妻子撞到,你咋办?” 李初九愣了一下,“嘶……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以徐阳的性子,真若是撞见了,怕是会觉得自己给她戴了绿帽子吧。“近几日要秋闱了,她比较忙。平日里她也不怎么逛街……应该不会撞到。” 慕容非嘴角一扬,看着李初九有些担心的表情,笑道:“竟还有你李初九怕的事情。” “咳,我不是怕。”李初九道,“夫妻么,总是要顾及对方的感受……算了,跟你一个单身狗说这个做什么,你不懂的。” “夫妻……呵,你是真的打算做徐家的赘婿了?” “要不,做慕容家的赘婿?也行,我无所谓的。” 慕容非直接无视了李初九的胡说八道,继续说道:“你难道不担心,将来与厉无咎拼死相斗,会连累妻儿老小?即便不会连累,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中亲人,如何是好?” 李初九怔了怔,竟是沉默了下来。 良久,李初九无赖似的笑一声:“瞧不起我啊?我可是玄门第一高手,怎么可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比如……再被活埋了呢?” 李初九脸上阴晴不定,竟是恼了。“信不信我当着满大街的人亲你?” 慕容非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李初九也闷声不吭,脸上恨意十足。 很显然,被活埋三年的事情,是他最大的痛处。 慕容非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却也能深切的体会到这样的痛苦。以前,招惹了师父,师兄弟们没少被关禁闭。那幽暗狭小的房间里,度日如年一般。每一刻,都是那样难熬。被活埋三年,一千多天,又该是怎样不堪忍受呢? 慕容非忽然觉得李初九很可怜。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自己被活埋了三年,即便如李初九一般强悍,没有死,大概也会疯掉的。 李初九没有死,甚至也没有疯。 ——这是个可怕的家伙,不仅仅因为他所修炼的秘术之强,也因为他那无法想象的忍耐力和承受力。 忽然又想起前段时间李初九对付那几个欺辱自己的痞子的恶毒手段,慕容非不禁脊背发凉。她相信,三年的隐忍,李初九心底一定是压抑了太多暴虐和戾气。 若是把这样一个人得罪的狠了,一定会很难死掉,并且会痛恨自己还活着…… 厉无咎啊厉无咎—— 真的无法想象,你若是落到李初九手里,下场会有多凄惨。 还有小五—— 年纪轻轻,误入歧途。若是换作旁人,大概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可若是你不知死活的来招惹李初九,可就是自讨苦吃了。 忙活了一天,李初九的心情似乎是好了很多。趁着慕容非不注意,在她屁股上狠狠的抓了一把。“走啦,回家咯。” 慕容非吃痛,眉头紧蹙。看着李初九贱兮兮的冲着自己甩出一个飞吻,之后哼着小曲儿离开的背影,慕容非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个时候的李初九,实在是看不出一点儿戾气和暴虐。他把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彻底的隐藏了起来。很少显现,却随时会爆发。 李初九对自己却是没有分析的这么透彻过。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李初九没兴趣深究。有那份闲情逸致,反倒不如欣赏一下这满大街的美貌女子和气质异女。 眼看着大街上书生装扮的男子和异女越来越多,李初九忽然冒出个想法:若是参加科举,到了殿试时候,岂不是能进宫了? 这主意不错。 李初九匆匆回家,到徐阳书房里拿了本《诗经》看了一阵儿,精神头儿越来越差,最后干脆扔了书,躺在床上睡觉。手里没了书,反而又不困了…… 到底百无聊赖,终是春秋大梦。 一觉醒来,竟是翌日天明。 时候尚早,却又睡不着了。李初九干脆起了床,洗漱一番,出门闲逛。刚出了跨院,却是看到了徐阳。徐阳竟正站在跨院门口踟蹰。 “大人,早啊。” “啊,初九……嗯,早。”徐阳挤出一丝笑容,“今日你起的很早啊。” “昨日里睡得早。”李初九道,“大人倒是每日都很早啊。” “是啊,最近要秋闱,忙了些,更要早起。”徐阳道,“说起秋闱来,有一件事,倒是想请初九你帮帮忙。” “哦?大人且说。” “这个……初九可有兴致,作一首关于秋闱的诗词来。”徐阳道:“或许用得上。你是知道的,我是不擅长作诗词的。嗯……寒窗苦读数载,书生们总也需要一些激励……诗词自是极好的。”平日里口才还算不错的徐阳,此时说话,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李初九倒也没有在意这些,琢磨着虽然自己库存不多,但徐阳是自己的妻子,难得开口,自己若是不帮忙,有点儿不仗义。思来想去,道:“倒是有一首,不知大人能不能满意。” “初九大才,定是极好的。” “呵呵。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如何?” “嘶……好,极好。那……名字呢?” “名字?我忘……不是,我还没想好呢。要不,大人看着取吧。” “看着取……呵呵,初九觉得,便叫作《男儿当自强》,如何?” “很好啊。很好。” “那……便如此吧。” “嗯嗯,便如此。” 竟是有些尴尬,徐阳干咳一声,道了谢,出了府门。 前往御史台的路上,徐阳想着刚才的对话,不禁摇头。想到自己没话找话的跟李初九讨要诗词,更是有些羞臊。本想着万一真的要做夫妻,偶尔说说话,不至那么生分。这才找了个要诗词的话头儿。未成想,竟是如此尴尬。 不过,李初九还真是个有才情的。 这首《男儿当自强》,言简意赅,朗朗上口,又有些热血激昂,当真是好诗。 忙里偷闲时,又想起这诗,徐阳便写了下来。欣赏一番,更觉极妙。 “唔,好诗。徐大人所作?”御史大夫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刚好看到这首诗。 徐阳一愣,苦笑道,“大人说笑,我哪有这般水平。这是……是李初九所作。” “啧,李官人真是大才。这首诗,通俗易懂,又励志图强,非千锤百炼而不得啊。” “呵呵。徐某不懂诗词,但……感觉还是极好的。” “是极好。呵呵。”御史大夫笑了笑,又拿起徐阳整理好的一些奏章,道,“近日里比较忙,各地奏章也多了起来啊。” “是啊。” 闲聊几句,御史大夫拿着奏章去了御书房。 将奏章呈上,垂手侍立,等待着皇帝垂询。 “秋闱乃国家选材之大事,御史监察之责甚重,爱卿近日要辛苦一些……这个县令,当真可恨。任由妻舅为非作歹,当严办……身为知府,整日里流连风月场所。大晋虽不在意官员宿娼,但这般过分,还是要略加惩治,不可惯了风气……俚语有云:晋地出商贾,江南多才子。雍州出枭雄,燕赵多侠士。今年秋闱,那些赫赫有名的江南才子们,不知几人能榜上有名呢。” 这里的晋地,非是晋国。当年晋太祖以晋王身份起兵,后建国为晋。曾经的晋州,便改了名,叫了冀州。名气很大的晋商,也便成了冀商。 等了许久的御史大夫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赶紧道:“呵呵,说起才子,臣今日里偶然见到一首诗,端的是妙。” “哦?如何妙?” “此诗乃是那《明月几时有》的作者李初九所作。” “是吗?哈哈,李大才子又做了什么诗?” “此诗名曰《男儿当自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御史大夫吟罢,偷偷抬头,察看天子脸色。 天子陈卓品了品诗句,笑着点头,“虽与那《明月几时有》相比,意境差了一些,但也不失为一首好诗。值此秋闱之际,做出这首诗,倒是应景。不过……” 御史大夫心里一紧。 陈卓笑道,“这‘将相本无种’,怕是有些僭越的嫌疑了。” 御史大夫偷眼看着陈卓,见她并无生气的意思,一边思索着,一边缓声说道:“这话本也不算僭越,只是难免让人联想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造反之言。” “是啊。较起真来,当把这李初九抓起来,赏他五十大板。哈哈哈。” 御史大夫也跟着笑了笑,心说“较真”也就是五十大板么?想了想,又道:“诗的励志之意,还是极好的。” “确实。” “李初九倒是个才子,可惜成了赘婿。我大晋律,赘婿不得考取功名,不得入朝为官。倒是可惜了。”御史大夫道。 陈卓也是一脸遗憾的点了点头,之后忽然又心生警觉,似笑非笑的看着御史大夫,道:“爱卿这是要为徐阳做说客吗?” “啊?” “是不是徐阳托了你来劝朕?让朕免了她与李初九的婚事?”想到徐阳屡次三番的不肯罢休,陈卓心中难免不快,语气上自也冷了许多。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御史大夫有点儿发懵了。首先是下意识的否认,“圣上明鉴,断无此事。”说罢,又开始思量起来。 皇帝跟李初九,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若是有点儿什么…… 不该是借坡下驴的,免除了徐阳跟李初九的夫妻关系吗?那样的话,也就方便……不对。即便是李初九不再是赘婿,他做过徐阳赘婿的事情,也已经是天下皆知。圣上若是与他公然相处,自然也会引得天下人耻笑。所以,就算是有点儿什么,也只能偷偷的来…… 皇帝提及徐阳,语气很冷呐。 是因为徐阳是李初九的妻子,似是情敌一般,所以厌恶徐阳吗? 御史大夫这边胡思乱想着,陈卓却也是脑中灵光一闪,有点儿打趣的意思,笑道:“告诉徐阳,此事断无商量的余地。若是她那个赘婿李初九,亲自来求朕。倒是可以商量商量。”想到届时作弄李初九一番,以报他对自己爱答不理之仇,陈卓就觉得有趣——细一想,又自觉可悲:作为皇帝,乐趣竟是如此简单。 御史大夫注意到陈卓提及李初九时嘴角的笑意,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想了想,又道,“圣上明鉴,徐大人确实没有请托臣做说客。不过,圣上若是有意,臣自当传话。” 陈卓笑一声,却又改了主意。 若是李初九知道自己是皇帝的身份,与自己说话,怕是没有那么随意,也便少了许多乐趣。“罢了罢了,不过戏言。你下去吧。” “臣告退。” “等下,你刚才念的那首诗,再念一遍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嗯,下去吧。” 御史大夫离开御书房,回到御史台。看到忙碌于书案之后的徐阳,心中竟是有些唏嘘纠结。徐阳虽然性子不讨喜吧,却是个十足的好官,得力的下属。被逼成亲后,赘婿竟与圣上有些不清不楚……想来那句“千里共婵娟”,说的便是那李初九对圣上的牵挂了。唉,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也难怪徐阳办出上书求官的荒唐事,竟也能求来。要是自己的妻子也跟皇上……嗐!真是胡想八想。 总之啊,以后得注意点儿,在皇上面前,定然不能说李初九的坏话。 36 两人的偶遇 古往今来,为国选材,从来都是国家大事。 秦时的选士、养士,两汉时期的察举制,魏朝的九品中正制,都有极大的弊端。如秦时的选士、养士制度,导致的结果是官场被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垄断。汉朝的察举制,则是由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选取人才并推荐给上级或朝廷,经过试用考核再任命官职。这样的话,有才之人,便不得不巴结地方长官,以图上进。这两种方式,最终使得门阀和世家愈发强大,甚至于朝廷都要忌惮三分。 魏朝时期,魏太祖创“九品中正制”,设立大小中正官。严格规定了选材标准,更剥夺了地方长官和门阀世家自辟僚属的权力。然而,中正官,依然有一定的徇私手段。强大的门阀世家,依然有办法来左右国家选材。 在“九品中正制”的基础上,晋太祖创下“科举制”,以一纸试卷来选拔人才。晋高宗时,糊名制的出现,更加完善了科举。民间士子,即便无权无势,甚至得罪了某些高官,但凡有才,便有机会进入庙堂之上。比如当朝的刑部尚书秦士廉,便是在太祖时以农夫子弟的身份科举入仕。自入仕以来,秦士廉一直也算是官运亨通,更是在高宗时,升任刑部尚书,位极人臣。 科举是国家大事,刑部自然也要参与其中。比如泄露考题,比如作弊藏私之案,皆是需要刑部主持的。百忙之余,还要配合礼部主持秋闱乡试。作为刑部尚书,秦士廉忙里忙外,折腾了半月有余,总算是清闲了下来。 这一晚,秋高气爽,凉月清风。尚书府,后花园中,桂花香满园。在那一片桂花从中,有一露天石桌。石桌上刻着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犬牙交错,形势迫人。秦士廉手中捏着一颗黑子,盯着面前棋盘,踌躇不决。 秦士廉对面,苏景行手持折扇,笑吟吟的摇晃着。“尚书大人,你输了。” “呵。”秦士廉抬眼看了看苏景行,“是吗?” “是。”苏景行很自信,“尚书大人虽然棋力高超,可定然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秦士廉摇了摇头,终是将手中捏了许久的黑子落下。 苏景行看了一眼棋盘,微微一怔,“这样的话,怕是输的更惨。” “你胜的也会惨一些。” “这……又如何?你总归是输了。” “若是输已成定局,为何不让对手遭受更大的损失呢?” 苏景行怔了一下,失声苦笑。“秦大人想说什么呢?” “没什么。”秦士廉道,“师侄手段高明,老朽确实是输了。” 听到“师侄”的称呼,苏景行肃容,抱拳道,“师伯谬赞,晚辈只是一得之愚。” 秦士廉又道,“可有信心?” 苏景行明白,秦士廉问的是关于秋闱之事。“解元,志在必得。” “那就好。来年春闱会试,还是不可大意。”秦士廉道,“没有足够耀眼,如何能恍了皇帝的眼睛呢。” 苏景行看一眼秦士廉,忽然自嘲一笑。“我玄门,竟是堕落到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办事的地步了吗?” 秦士廉哼一声,道,“本来想更省事一些。奈何你太过自以为是,弄巧成拙。到底还是年轻,操之过急,功败垂成。罢了,总之,你知护花铃之妙,自也明白护花铃对玄门,对你我的重要。今后行事,定要三思而行。” 苏景行心中不满。自己只是让那个田恭心生警惕了一下罢了,如何就断言败了?那陈卓,不还是很欣赏自己么?再给自己一些时间和机会,定然可以拿下陈卓,入驻皇宫的啊! 但面对秦士廉,苏景行终究还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起身,拱手道,“谨听师伯教诲。” 秦士廉看着苏景行,眼神中看不出喜悲。“京中各班势力,耳目众多。以后若是无事,莫要来我这里。” “是。” 苏景行看着秦士廉离开,躬身相送。之后离开秦府,朝着自己居住的客栈而去。回想一下与秦士廉的那一盘对弈,苏景行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他虽然性子高傲,有时候甚至有些目中无人,但面对秦士廉,他不敢有这份狂妄。 秦士廉,是自己的师伯,是师父都无比敬重的人。 此时认真想来,更是有些钦佩秦士廉。 那颗黑子落处,有着太多的学问。 这个在官场纵横多年的玄门高手,对世事这盘棋,显然很精通。 又想起那个看似娇弱的背影,苏景行又不免觉得好笑。 这样一个玄门弟子无不敬仰的传奇人物,竟然变成了异女。 而且身材还不错…… 长夜漫漫,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苏景行吃过了早饭,左右无事,又想起了陈七月来。虽然曾庆和秦士廉都一再要自己收手,可一向“无往不利”的自己,竟然在一个异女面前栽了跟头,苏景行总是有些不甘心。想起陈七月喜欢去望月楼那边,便出了内城,直奔望月楼。 到了地方,苏景行又是自嘲苦笑。 来这么早做什么?还真是“操之过急”了。 陈七月是皇帝,总要下了早朝,处理完了国家大事才能出来。算算时间还早,总不能在这里等她一晌。再说了,以往时候,不论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哪一个不是在等着自己。自己何曾等过别人? 又不想就这么走了,干脆便沿着定军河畔散步。算是消磨着时光,又不算是在刻意的等着陈七月。 早上的定军河畔,空气最是清新。 秋日里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凉风徐徐,倒是让人神清气爽。 思索着等“偶遇”了陈七月之后该如何措辞,苏景行心不在焉的晃着手中折扇。一抬眼,竟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李兄?” 习惯了晨间散步的李初九也看到了苏景行,原本想装作没看到就这么错身而过。听到苏景行跟自己打招呼,李初九只好挤出一丝笑,客气道:“呀,苏兄,好巧啊。” 眼前这个看似瘦弱不堪、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李初九,其实是个高手。 苏景行心中想着,面上微微一笑,道:“李兄这是去哪?” “散步。” “哦,好巧,我也是。不若同行。”苏景行说着,转身,与李初九面朝一个方向,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37 李初九的虚实 所谓“武功”:武者,武术也,主外。乃招、式、腾、挪;功者,功夫也,主内。乃经、穴、气、脉。 外武是海纳百川,是武术高手们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一招一式。随着经验的越来越丰富,招式便也越来越精妙绝伦,有诸多一巧破万法的绝招。一般对决,自以外武为胜算。内功源于玄门,是因为各种原因流传出来的内练之法,不及玄门秘术,但也不可小觑。诸如飞檐走壁、踏雪无痕、金钟罩铁布衫等等玄奇手段,皆因内功强悍。高手对决,便以内功为胜算。也正因此,世间有“天下武功出玄门”之说。 如李初九这般,明明身材瘦弱,却又能展现出与他的身体毫不相称的实力——这样的人,便极有可能是内家高手,甚或是玄门弟子。 对于李初九,苏景行内心充满了好奇。“李兄诗才了得,缘何竟是做了赘婿?依照大晋律法,赘婿可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要什么出头之日?”李初九心不在焉的反问了一句,又看看苏景行,有些狐疑。这个长相帅气的“情敌”,竟然莫名其妙的要跟自己一起散步——搞什么名堂? “男子生于世,自当力争上游。如李兄那句‘男儿当自强’一般,堂堂七尺男儿,岂可庸碌无为,甘于平庸?” “呵呵,苏兄言之有理。”李初九满脸诚意的夸了一句。 “大晋眼下虽然盛世太平,可仍有太多地方,百姓困顿疾苦。我辈男儿,当奋发图强,立志报国,造福黎民……” “苏兄言之有理。” “盛世之下,暗流汹涌。如西北蛮国,虎视眈眈,如东北夷族,枕戈待旦……” “苏兄言之有理。” 翻来覆去,竟是只有这一句。 看一眼对自己一脸赞赏的李初九,苏景行忽然感觉像是被人当成了江湖艺人牵着的猴儿。自己在这慷慨陈词,他李初九频频点头称是,恨不得拍手鼓掌,看似十分赞同,可却还是给了苏景行一种奇怪的感觉:你说的都对,你继续说,你随便说,我就听听。 苏景行哑然失笑,“李兄是不喜在下吗?” “苏兄言之……哈哈,言之有误。”李初九笑道,“苏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我怎么会不喜,喜得很,哈哈,我要是女子,恨不得嫁给你了,哈哈。” 苏景行哭笑不得,叹一口气,看一眼李初九长相,心说长成你这般模样的女子,我定然不能娶。口中却礼貌的回赞道:“李兄亦气度不凡,才情盖世。在下也是十分敬仰的。” 李初九打趣道,“有眼光,旁人就看不出我的不凡气度。” 苏景行又打量了一下李初九那病怏怏的模样,心中暗讽,脸上却仍是洋溢着欣赏的表情。“以李兄之才,若是参与科举,来个三元及第,定然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即如探囊取物那般简单,也便没什么乐趣了,不做也罢。” “……”苏景行自问口才了得,与女子攀谈逗趣,更是妙语连珠。此时,遇到李初九,偏偏竟是有些无言以对。苦笑一声,苏景行心念一动,道:“李兄言之有理啊。” 李初九忍不住乐,“学我?” “李兄大才,在下自当好好学习。” “哈哈哈。”李初九大笑一声,“我的本事可大了,你要学很久了。” “来日方长。在下已经考过乡试,要在京中等待来年春闱,之后还要参与殿试。或可高中,争取留在京中为官。到时候,有的是时间跟李兄好好学习。” “这么有信心的?” “不才自是比不上李兄,但考取功名,还是有些信心的。” “是嘛,那要预祝你考上状元,当个大官儿了。到时候,多少照应照应。比如哪天我干出了欺男霸女的事情,吃了官司,还要苏兄多多帮忙呐。” “李兄是赘婿,敢做那般事情?不怕家中妻子生气?” “不怕,大不了跪搓板。” “看来李兄常跪啊。” “我小名就叫李常跪。说起跪搓板,我可是行家,要不要教一教苏兄啊?” “哈哈哈。那倒不用,在下这辈子,应该是用不到的。” “话不能说的这么绝对。所谓好汉无好妻,苏兄这般人才,万一取了个河东狮,怕是跪搓板都是小事情了。” “万万不能。”苏景行道,“即便将来真的娶了个悍妻,在下亦非文弱书生,不至于被欺辱了。” “莫非苏兄还会武艺?” “略通拳脚。” “竟是文武双全啊,佩服佩服。来来来,你看我,算不算骨骼惊奇,是不是练武奇才?”李初九逗趣的撸起了袖子,把胳膊递给苏景行。 苏景行眼中一亮,没有犹豫,一把抓住了李初九的胳膊,捏了两下,道:“李兄的骨骼惊奇与否,在下不敢妄断,但‘精瘦’应该是肯定的。”暗中探查,苏景行不由大奇。他发现,李初九脉象虚浮,竟好似真的不会什么“内功”之类。 “啧啧,苏兄这双手,真是……漂亮。” “呵。”苏景行放开李初九的胳膊,道,“咱们相互称兄,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与君一见如故,不如,我便称你初九,你称我景行,可好?” “行啊,你喊我九哥我都没意见。” “哈哈,初九应当比我年轻吧。” “我就是显得年轻。” 苏景行有意跟李初九套近乎,李初九又怀疑苏景行的目的,刻意迎合,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两人自是相谈甚欢。说说笑笑,进了内城。在一个路口处,李初九道,“我还有事,不跟你扯了,改天再聊。” “好,初九自去忙吧。” 二人道别,李初九一路来都慕容非的面摊儿处。时候还早,慕容非刚刚到。李初九帮着摆上摊子,开始忙碌起来。 翌日一早,李初九如往常一样早早出门,又在定军河畔遇到了苏景行。两人如昨日一般,说说笑笑进了内城,又在那个岔路口分别。 连着过了数日,李初九总是会遇到苏景行。后来的几次,苏景行都是站在河畔,笑吟吟的看着李初九走来,显然是在专门等他。 李初九不免有些想多了,忍不住问苏景行。“景行,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是不是想跟我搞基啊?” “搞基?何意?” 李初九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就是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苏景行闻言,当时就傻了。“绝无此意!”苏景行否认的十分果断,“初九你……咳,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与初九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我一人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所以……” “好好好,不是就好。”李初九琢磨着可能这人还真就是无聊,想交个朋友吧。又或者是不好意思承认?心中思量着,口中却道:“我还当是我长得太英俊潇洒,把你给迷住了呢。” 苏景行有些啼笑皆非,“你这……你这自信实在是过了头。”彼此熟了,苏景行与李初九说话,便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恭维了。“对了,跟你说个事儿。昨日里放榜,我拿了个解元。” “呦呵,恭喜恭喜。”李初九笑道。 苏景行笑道,“晚间,请初九喝酒,庆祝一番,可好?” “行啊,我倒也是好几天没喝酒了。” “那便说定了。”苏景行跟李初九约好了具体时间和地点,又一路闲聊,在内城岔路口分别。看着李初九的瘦弱背影,苏景行想起了李初九提及的“搞基”,不由的哭笑不得。 莫说自己对男子没兴趣,即便是抽风了,喜欢上了男子,那也断不能喜欢你吧?好歹照照镜子啊!瘦的跟竹竿似的,搂着都硌得慌——嗐,搂着你做什么!疯了! 苏景行苦笑摇头,摇着折扇回了客栈。 面摊儿处。 李初九帮着慕容非生火,火已经起来,却还望着灶口发呆。他还是有些担心,总感觉苏景行的目的很不单纯。他跟自己的“关系”发展迅速,迅速的似乎有些刻意为之的嫌疑。长得这么帅气的家伙,闲着没事儿不去勾搭女人,却围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转圈儿。是基佬的嫌疑也太大了吧?今日又要约了喝酒,莫非想要把李某灌醉了,然后……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要小心一些才是。 “想什么呢?”慕容非问了一句。 李初九回过神,讪笑一声,道:“最近几天,有个男的老缠着我。我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慕容非哑然,片刻,苦笑道:“你自作多情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有吗?我是说,我有这种毛病吗?” “当然。”慕容非笑道,“来吃面的女子食客,多看你一眼,你就觉得人家对你有意思。对面卖糕点的妇人,只是跟你说笑几句,你就以为人家要勾搭你。这还不叫自作多情?” “我是个情感细腻的人,所以对感情很敏感。你不信啊,你看!那小媳妇,是不是又偷偷看我?” “你可真行!人家就在咱们对面,没生意的时候,往前看一眼,不是很正常?” “是,往前看很正常,可为何总是看我不看你呢?” “因为你老是偷看人家,人家的视线自然难免会下意识的看你。” “嘁,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 “你老实说,昨天你摸我的手,是不是故意的?” 慕容非都气笑了。“我要刷碗,你非要刷,偶然碰到了而已。” “人呐,直面自己的感情世界,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为何不肯承认呢?有时候,认可自己的内心选择,也是一种修行。一个人,总是自我否认,久而久之,会变得不自信,会变得神经分裂的。” “你……” “你是不是想挖苦我?” “我……” “我理解,很多时候,那些不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呢,总会尖酸刻薄的针对自己喜欢的人。” 慕容非觉得自己应该闭嘴。 “你看,默认了,是吧?” 慕容非的脾气很好,但不代表没有脾气。她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特别想一巴掌把李初九给拍死。但她还是忍住了。她没有拍死李初九,仍旧绷着嘴巴不说话。因为她很清楚,她打不过李初九,也说不过李初九。在玄门中,要说李初九实力最强,虽然是事实,但厉无咎肯定还是不服气。但要说李初九抬杠最厉害,绝对没有任何人反对。 好在这家伙虽然嘴巴厉害,却并不啰嗦。兴致不高的时候,甚至也懒得跟人多说一句话。忍得一时,耳根子也就清净了。 熬到黄昏时分,李初九洗了手,摘掉了围裙。“我得走了,有约。” 慕容非也不理他,只是兀自低头和面。时候已经不早了,来的客人不会太多。所以只要稍稍和一些,也就够了。 啪—— 一滴鲜血落在了面团之上。 慕容非愣了一下,抬手擦了一下鼻子,看到手背上的血迹,脸色微微一变,又赶紧拿来草纸,清理干净。看一眼天色,开始收拾摊子。 “木姐,今天收这么早啊。”对面卖糕点的妇人跟慕容非说话。 “嗯,有点事情,要早点儿回家。” …… 酒楼,雅间内。菜香酒烈。 苏景行端起一碗酒,冲着李初九高高举起。“初九,来,你我倒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当浮一大白。” 李初九笑了笑,端起酒碗,一口干了。 苏景行偷眼查看了一下李初九的脸色,心中思量:一般的内家高手,在饮烈酒时,必然会以内功驱散酒劲儿。倘若是正宗的玄门弟子,更能千杯不醉。 “初九好酒量,来,满上。”苏景行笑着,亲自给李初九倒酒。“这北风烈,可是大晋最烈的酒了,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嘶,确实够烈。”李初九咂着嘴,赞道,“烧心。” “哈哈哈,吃菜,吃菜。这家店虽然不大,后厨的手艺却是极好的。正宗的江南菜,口感清淡,味道鲜美……” 酒过三巡,李初九说话有些大舌头了,跟苏景行胡扯了几句,竟是靠着椅子靠背,闭上眼睛,不省人事。 “初九?初九?”苏景行喊了两声,不见李初九有所回应。 当真是醉了? 看一眼刚去了大半的酒坛,苏景行剑眉微微一挑。 算起来,李初九喝的也不少了。这北风烈,酒劲儿极大。就算是内家高手,喝醉了也正常。可倘若是这般就醉了,那也说明了李初九即便会些内功心法,也不过尔尔。或许是有些机缘,接触了一些玄门心法的皮毛吧。可若是如此,缘何自己丝毫看不出他有内功呢? 苏景行的好奇心很重,思来想去,还是走到了李初九身边,伸手出来,捏住了李初九的手腕脉门。不像上次那样匆匆一握。这一次,苏景行探查的很认真。 脉象确实虚浮,一点儿也没有会内功的迹象。 或是修炼的方式比较特别?隐藏的极好? 这也无妨。 一般的隐秘修炼之法,不过是隐藏了手脚经脉穴位的实力罢了,丹田大穴的实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隐藏的。只需简单的查探一下,便知深浅! 苏景行没有犹豫,直接伸手,朝着李初九的丹田处探查。就在苏景行的手刚刚触及李初九的小腹时,一只手抓住了苏景行的手腕。 苏景行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转脸,看到了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李初九。 “我说,你还不承认吗?”李初九黑着脸问。 承认? 承认什么? 苏景行在短暂的发懵之后,立刻想到了之前李初九对自己“断袖之癖”的怀疑。再看此时自己手的位置,心中暗叫不好。 坏了! 若是不承认,自己该如何解释此时的动作。 难道直接说自己要探查他会不会内功,是否为玄门中人? 这样可不好。 这个李初九,身份不明。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怀疑他会内功,或是怀疑他与玄门有关,自己的身份,反倒是有暴露的可能。 心中激烈思索着,权衡着利弊,苏景行果断的做出了决定。“抱歉,我……我是。嗯,我对初九你……早已……心生……咳……”即便是迫不得已的谎言,苏景行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李初九一脸嫌弃的打开苏景行的手,又好似嫌脏似的,在衣服上蹭了一下手掌。“我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恶心!” 苏景行涨红着脸,嘴唇蠕动,竟是说不出话。 他考虑着自己该不该直接出手,把李初九给打死。 这样的话,便可以轻易的化解这份让人无地自容的尴尬了。 李初九起身,又鄙夷的看了苏景行一眼,走向门口。到得房间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苏景行,有些好奇的问:“你是一,还是零?” “什么?”苏景行不解。 “算了,关我屁事。”李初九说罢,打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了苏景行独自凌乱。 一直出了酒肆,李初九脸上的嫌弃和鄙夷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如果苏景行直接对着自己的丹田出手,那么,他便坐实了基佬的身份,李初九也不会做他想。但是,苏景行先是捏住了李初九的脉门并且很明显的探查了一下——这就有些诡异了。 苏景行是什么人? 他探查自己的脉门,是因为怀疑自己的身份吗? 他——是厉无咎的人吗? 就在刚才,借机抓住苏景行的手腕时,李初九察觉到,苏景行的脉象很强,明显不是一般人。 李初九断定:苏景行是个高手,比之三年前的厉无咎,实力更强!绝对不容小觑!除了玄门正宗的弟子,旁人内功再强,也绝对不会有这般实力! 这就奇怪了。 整个玄门,算上师父,也不过六人而已。 这个苏景行,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厉无咎收下的徒弟吗? 即便是,短短三年,如何能这般厉害? …… 曾家。 苏景行闷声不吭的喝酒,对面,曾庆跟他说话,他也好似没有听到,像是有很重的心事。 过了许久,苏景行忽然问曾庆,“你是一,还是零?” 曾庆一头雾水,“何意?” 苏景行摇头,“我也不懂,那李初九这么问过我。” “你跟李初九接触了?”曾庆眉头紧蹙,道,“这样不好吧?此人来历不明,敌友不辨。就算是玄门旁支,也未必就会是朋友。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何必去招惹他?” 苏景行看向曾庆,很认真的问道,“你确定那李初九是个高手?” “轻描淡写的打败雍王府数位高手,实力当不亚于关绍和田恭。” 苏景行又沉默了下来,闷声喝酒。直到一坛酒去了大半,想到李初九佯醉骗自己出手的尴尬瞬间,又登时红了脸。 当时,苏景行到底还是触及了李初九的丹田处。 他确定,李初九并非内家高手。 可是…… 苏景行又一次看向曾庆。“你说,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彻底隐藏自己的实力?” “何谓彻底?”曾庆摇头道,“表象自能隐藏,我和秦大人,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要说彻底……丹田、气海、命门等大穴,乃修行之关键所在,无法隐藏。” “我想不通……” “什么?” 苏景行不说话了,他端着酒杯,沉默良久,忽然又将酒杯放下,之后起身,“借我一身夜行衣。” 他终是想不通,决定今晚便直接出手,试探一下李初九的虚实。 38 奇怪的李初九 曾庆当然不愿意让苏景行招惹是非,他们有大事要做,节外生枝没什么好处。可惜,曾庆的身份,不比秦士廉,苏景行根本就不听他的。 “苏官人莫怪,你若要这般做,我必须禀报秦大人。”曾庆道。 “悉听尊便。” 看着苏景行离去,曾庆哭笑不得。他算是明白了,为何秦士廉对苏景行的评价并不高。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自以为聪明,做事前却从不深思熟虑。 夜深人静的京都郊外,一条黑影在月色下犹如鬼魅一般穿梭。很快,那黑影停在了徐家院墙外。一个轻灵的翻身,进入院中。站在静悄悄的院落里,苏景行辨了一下院落格局,朝着后宅而去。 转了一圈儿,竟是又回到这里。 苏景行十分不解。 李初九为何不在后宅? 徐家不大,人口也是极少。后宅居住的,只有一个老夫人、徐阳,以及一个小侍女,竟不见李初九的身影。 看一眼一旁的跨院月亮门儿,苏景行略作迟疑,悄然进入。 从腰间摸出短刀,插入门缝。试着拨了几下,竟是未能将门闩拨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将门闩固定了。算了,一旁的窗户好像打开着,便从窗口进入好了。 苏景行收回了短刀,转身面向窗口,却是倏然一惊。 李初九趴在窗口,一手托腮,看着苏景行,一副懒洋洋的混不在意的模样。“景行,你便这么喜欢我,大半夜的还来与我私会吗?” 苏景行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捏着嗓子道:“你认错人了。” “不会,咱们相处多日,你戴着口罩,我亦认得出。” 口罩? 自己戴的这是面罩好不好! 当然了,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种破事儿的时候。苏景行在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对李初九出手,逼迫他展现实力。只要他出手跟自己过上几招,自己便能确定他是否为玄门弟子。 ——不对。 一时情急,竟是没想到:倘若李初九真的是玄门弟子,在自己试出他的深浅之时,他也会知道自己也是玄门弟子。 玄门在京城还有大事要办,要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泄露了身份,怕是会引来麻烦。 李初九莫非真的认出了自己?若真是如此,再出手的话,怕是未必试的出李初九的深浅,反倒是暴露了自己啊。之前承认了“喜欢李初九”,不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被李初九先识破了吗? 此时,李初九或许是真的认出了自己,但也只能认为自己会些武艺,能翻墙入室罢了,应该是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往玄门子弟上面联想。 “要不要我给你开门,进来坐坐,脱了衣服透透气?”李初九似笑非笑的说道,“天儿虽然凉快了,可你捂这么严实,也热啊。” 一个瘦弱男子,夜深人静时,看到这般打扮的自己,丝毫没有惧色。这足以说明,这个李初九,艺高人胆大。 兼又诗才了得,文武双全,定不是简单人物。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甘心入赘了异女之家? 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还是喜欢徐阳?亦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因为变身之祸的事情,也猜到了护花铃就在京中,所以潜伏于此…… “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吱声呐?”李初九道,“是不是心理活动太复杂啊?我觉得吧,有时候还是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很累的。” 苏景行觉得自己或许该走了,甚至来这里,都是个错误。不能一错再错了,苏景行当机立断,抱了抱拳:“告辞。”言毕,匆匆离去。 看着苏景行腾挪飞跃的离开,李初九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拿出之前用过一次的面罩,戴在头上,翻窗而出,尾随而去。 翌日一早,李初九起的稍稍晚了一些。收拾洗漱,竟是过了半晌。出得家门,沿着定军河畔前行,竟是又看到了做翩翩公子打扮的苏景行。 “初九,今日晚了些啊。”苏景行笑吟吟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李初九有些好笑的看着苏景行,问道,“昨夜去我家干啥?是不是想偷看我洗澡?” 苏景行做惊讶状,“初九何出此言?我何曾去你家了?你家在哪,我都不知。” “噢,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李初九笑笑。 二人似往常一样,沿着定军河畔前行。李初九又道,“我对男子没兴趣的,你若是真喜欢我,不如想个办法,变成女子。那样的话,作为赘婿,我虽不能纳你为妾,但把你偷偷的养在外面,或是偶尔偷欢,也还是可以的。” 苏景行脸色一红,审视着李初九,心中暗骂。脸上却是故作镇定的绕开了话题,“北方的天,比之南方确实冷一些。这才几月,竟是要加衣了。” “也还好吧,就是早上冷一些。” 又聊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待到了那岔路口,二人分别。苏景行看着李初九的背影,感觉很不好。 事情似乎特别凌乱,自认为聪明的苏景行,竟是理不通顺了。 李初九不像是信了自己的话,应该还是认定了昨夜的夜行人便是自己的。可今日自己否认,他也不追究。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并不喜欢男子的,偏偏又说那些什么纳妾、偷欢之类的话。他在京中,到底是要干什么?那个卖面的异女,又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玄门弟子的身份?他跟陈七月相识,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目的并不单纯? 根据小卧龙的信息,雍王曾经试图招揽他,他为何拒绝了?若是真要办什么大事,依附于雍王,不是比靠着徐阳更好吗?除非他认为与雍王走的太近,会惹得陈七月不满。 听曾庆所言,他的实力很强。昨夜那种状况,他为何不出手?是不想与玄门正宗为敌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个李初九…… 太奇怪了! …… 今天慕容非竟是没有出摊。 李初九以为慕容非只是今日里也刚巧起晚了,等了一阵儿,依旧不见慕容非。询问对面那卖糕点的妇人。妇人道,“木姐今日里大概是不出摊儿了吧。每隔一段时间,她总会有三五天不来的。” “每隔一段时间?是一个月吗?”李初九问。 那妇人掩嘴笑道,“倒也不是。有时候是十天半个月,有时候是三两个月。” 李初九不解,道了谢,便直接去了慕容非家里。 慕容非似是病了,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李初九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休息。给李初九开了门,又回到屋里,坐在床头。 看一眼她有些干的嘴唇,李初九烧了热水,泡一杯热茶,递给慕容非。然后坐在床头,询问慕容非的病情。 “只是着凉了,休息几日便好。”慕容非道。 李初九注意到慕容非的眉头不经意的时不时蹙起,想了想,跟慕容非提及了苏景行的事情来。 “这个苏景行,我怀疑是玄门弟子。”李初九说话时,注意到慕容非的手藏在被子里,时不时的,手臂微微动一下,似在捂着小腹。“会不会是厉无咎的弟子?” 慕容非皱着眉,呼呼的喘了两下气,才说道:“应该不是吧。厉无咎即便收了徒弟,那也只能是这三年的事情。照你说的,他迅捷如风,若电光火石。当是风系秘术的极致。短短三年时间,即便天纵奇才,也修炼不成。” “那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初九神情凝重,一脸正经,正经的让慕容非想不起李初九不正经的模样。 慕容非的神色十分疲惫,似乎没心情跟李初九聊这个话题,微微闭眼,身子前倾了一些。“不清楚……”说着,唇上忽然一热,鼻孔里,血流了出来。脑子里也是一阵恍惚,身子软绵绵的,感觉到有人扶着自己,慕容非努力睁开眼,看到了李初九慌乱的神色。她心中一软,想起多年来的师兄弟情谊,提一口气,道:“四师弟,离开京城吧……”说罢,昏死了过去。 等到慕容非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未着寸缕。小腹处传来滚烫的感觉。她看了一眼,又无力的闭上眼。脸上更是通红一片,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寒气毁了我的奇经八脉,如今又已经侵入气海。做什么都没用了。”说着,闷哼了一声,不自觉的想要蜷缩了身子。腹部滚烫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堪忍受。 李初九一言不发,只是黑着脸,一只手按在慕容非的腹部。 “你说的那个苏景行……可能真是玄门弟子。”慕容非想起了李初九之前的猜测。 李初九冷哼一声,道:“我提及苏景行可能是玄门弟子的时候,你并没有任何惊讶神色。我便猜测你应该知道些什么。此时此刻,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这个救命恩人说一说吗?还是信不过我?”说着,李初九呼出一口气,收回了手。看一眼慕容非腹部那明显被灼伤的手印,抓起被子,给她盖好了。“虽不能彻底根除这彻骨之寒,但只要有我在,你便死不了。”又给慕容非掖了一下被子,“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好好休息,我走了。”说罢,起身,却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利用秘术帮慕容非疗伤,也使得秘术对李初九的身体造成了反噬。消耗太大,需要一段时间来调养。 直到李初九走到门口,忽听得背后传来慕容非的声音。 “初九。” 李初九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慕容非。 慕容非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屋顶。苦笑一声,问李初九:“你相信永生不死吗?” 李初九心中一喜,他知道,慕容非要跟自己说出真相了。 “三年前,你我二人,去追杀厉无咎。当时,我先追上了厉无咎。他告诉我,利用护花铃,可以永生不死,可以一窥修仙之道。” “呵,竟然还真是这么玄乎的设定。”李初九竟是笑了起来,“继续。” “当时,我很震惊,一时不妨,被厉无咎趁机偷袭,才受了重伤。”慕容非叹道,“也是我学艺不精,即便厉无咎不偷袭,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再后来,师父、我,还有小五,追至京城承天府,赶上了变身之祸。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了别的玄门弟子的踪迹。师父告诉我,我们,其实只是玄门的一个旁支……” 李初九没有再插嘴,只是安静的听着。慕容非所言,有些与李初九之前的推测倒是相符。 “魏太祖在龙城,也就是承天府的地下,打造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相传,那里就好似是另一个世界。还有传言说,那里有来自琼台的土。厉无咎认为,想要彻底得到护花铃的力量,一窥修仙之道,就必须带着护花铃,进入那地下世界。”慕容非说的累了,有些口干舌燥,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现如今,厉无咎到底有没有找到那地下世界的入口,我是真不知道了。她跟小五,到底又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李初九呼出一口气,道:“厉无咎不杀你,是因为你已经被她的寒气重创,命不久矣。对吧?” “是。” “你留在京城,没有离开,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没必要再折腾了。” “是。” “那些别的玄门弟子,也是要找护花铃。” “是。” “有一点很奇怪。”李初九道,“永生也罢,修仙也好,不算是坏事吧?你和师父,为何要阻止厉无咎?又为何不敢让我知道?” 慕容非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魏太祖天纵奇才,缘何没有那么做?” “这个……” “我们的身体,无法承受秘术的力量。我们的世界,也无法承受护花铃的力量。”慕容非道,“魏太祖认为,护花铃不是宝物,而是灾祸!”顿了顿,又道,“师父说,当初魏国被灭,师祖担心护花铃被恶人利用,这才偷偷带着护花铃,与玄门分道扬镳。” “说起来,师父那老家伙呢?”李初九问。 “在皇宫。” “啊?” “师父认为,地下世界的入口,当在皇宫之中。至今,已经隐在皇宫三年了。” “不会是嫁了皇帝吧?” “这个……应该不会吧。”慕容非苦笑道,“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自师父入宫,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又看了李初九一眼,慕容非叹道,“你的性子,善恶难辨。我和师父不救你,也是担心你会站在厉无咎一边,最终,毁了这一切。” 李初九沉吟良久,道:“就没有办法,两全其美……” “厉无咎也是这般想的。”慕容非有些担心的看着李初九,“你……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这些?”说话的时候,慕容非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眼角的余光,也撇了一下李初九的要害所在。 慕容非开始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该把这一切告诉李初九。 李初九在知道已经被别的玄门弟子盯上,处境可能很危险的情况下,还是不惜伤及筋脉而动用秘术救了自己——自己终是心软了。 万一因为自己的心软,而导致生灵涂炭,自己的良心,如何能安? 对不住了! 师弟! 只要你流露出一丝贪念,那便只能同归于尽了。 …… 刑部尚书秦士廉的府邸。 秦士廉手里捏着一枚蜡丸,看了一眼面前的仆役,这才将蜡丸捏碎,取出了一张字条。看着那字条上的字,秦士廉眉头紧蹙。“掌门确定要这么做?太急了吧。我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宫中亦有内应,再加上苏景行也来了。没必要这般急切的。万一事情不成,打草惊蛇……” “秦大人无须多虑。”那仆役笑了笑,“掌门认为,只要陈卓死了,天下必然大乱。届时,进入地宫,易如反掌。” 秦士廉摇头道,“有田恭在侧,更有供奉堂高手隐在暗处……” “都已经安排妥当,大人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秦士廉眉头紧皱,闷哼了一声。对于这个新任的掌门,她实在是好感缺缺。 第二卷:七月与初九 39 李初九的秘术 风从窗缝里灌进来,烛光在风中摇曳。 李初九抱着胳膊,双眼涣散的看着前方,嘴巴里轻声嘀咕着什么。过了一阵儿,他忽然眼前一亮,瞳孔收缩。“护花铃的力量固然强大,但是……应该并非是没有上限的!”他转脸看向慕容非,目光灼灼。“植树造林的意义,你懂吗?” 慕容非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初九,轻轻摇头。 “嗯,这么跟你说吧。一堵土墙立在平地上,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土墙上的土,就会慢慢被风吹走,时间长了,土墙就会彻底消失。假如,假如在土墙周围种上大片的树林。有树木来挡风,即便有风依然吹进来,土墙却还是能坚持存在更长的时间!” 慕容非皱着眉,盯着李初九那有些兴奋的眼睛,藏在被子里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一股诡异的力量,在指缝间流转。 李初九忽然笑了,“变身女!就好似一棵棵用来挡风的树!异女的数量越多,能汲取的护花铃的力量就越大。那样的话,我们的世界,承受的力量冲击就越小。嘿!不得不承认,厉无咎虽然没有人性,但智商是真的高。竟然能想起利用护花铃的力量来克制护花铃。不过……”李初九又轻轻摇了摇头,“即便是全天下遍及异女,那距离护花铃最近的异女,也必然会因为无法承受那强大的力量冲击而死掉吧。” 慕容非有些震惊的盯着李初九,她没想到,李初九竟是猜对了厉无咎引起变身之祸的最终目的。她及时后悔,没有跟李初九说更多,但李初九,竟还是猜到了。迟疑了一下,慕容非问道:“你可曾想过,要死掉多少异女,才能保住这个世界?” “这不是重点。”李初九说出了一句毫无人性的话,他冷笑一声,眯着眼睛看着慕容非,“重点是,我凭什么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嗯?”慕容非愣了一下,看着面前李初九脸上阴险的笑容,慕容非竟是感觉脊背发凉。这张消瘦的脸,带着诡谲阴险的笑,让人打心底里发憷。 “长生不死,修仙问道,固然诱人。但如果代价是让厉无咎也变得长生不死,那可就让人很不爽了!”李初九说罢,身子忽然往前探去,嘴唇几乎贴在慕容非的唇上。“留着你那最后一击的力量用来对付厉无咎吧。”说罢,竟是真的在慕容非唇上狠狠的亲了一口。“跟折磨厉无咎,让她野心无法得逞相比,长生不死,又算个屁!” 慕容非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初九一脸恶毒的离开,良久,竟是哭笑不得。 三年活埋…… 可以想象,但一定也无法想象。 一千多天炼狱一般的痛苦,似乎把李初九给折磨疯了。 他活着,就是为了要找厉无咎报仇。 任何美好的东西,都无法阻挡他复仇的脚步。 心中积怨太深,最终,变成了一种必须达成的偏执。 他依然像以前一样,整日里没个正经,整日里嘻嘻哈哈,可内心深处,那一团复仇的烈焰,犹如他修炼的秘术一样,随时都可能失去理性。 或许…… 一千多天的炼狱之苦,让厉无咎成了李初九的梦魇。 而李初九,亦会成为厉无咎最终的梦魇。 师父说,李初九是最厉害的,愤怒的李初九,没有人能够阻挡。李初九也是最弱的,冷静下来的李初九,不堪一击。 犹记得当年李初九在认真的看过选择的秘术后嘟囔的一句奇怪的话:“肾上腺素决定一切啊?” 肾上腺素是个什么东西? 慕容非不清楚。 李初九从来就喜欢说些奇怪的话,慕容非早就习惯了。 …… 李初九从来不喜欢失眠的夜晚。因为每一次失眠,总会容易胡思乱想。想的多了,情绪就会有些失控。 他知道,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所以,他没有回家,反而在城中到处闲逛。入夜不久,繁华的京师,灯火辉煌。李初九又觉得吵闹,出了东门,再往左,打算转一圈儿,绕到南门。到时候人困体乏,也便容易入睡了。 又想起厉无咎的“修仙计划”,李初九心里压着一团火。 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厉无咎得偿所愿——哪怕付出一切惨痛的代价!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为什么不出来与自己决一死战? 你不是拥有护花铃吗? 那么厉害,还不敢一战吗? 你这个…… 呼—— 要冷静。 可不能还没找到厉无咎,就先气死了。 为了给慕容非疗伤,自己的经脉已经受损了。 必须尽快冷静下来,让经脉稍事休息,要好好保持最好的状态,以备随时跟厉无咎拼命。 多少年来,李初九学会了如何让自己尽快的冷静下来。 嗖—— 一支冷箭从夜色中打来。 李初九的瞳孔猛然收缩,微微侧身,眼睁睁的看着一支袖箭从眼前掠过。 你娘的! 刚刚有些冷静下来的李初九,顿时又怒了。 “狗娘养的!”李初九咬着牙,低声咒骂,“找死!”循着那袖箭的轨迹,李初九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速度竟是奇快。夜色中,犹如鬼魅。 咻—— 心中压抑了许久,正无处发泄的李初九,快速来到偷袭他的人面前,一拳挥出,直接将那人打出了数丈之远。 此时,再定睛看去,不由一愣。 面前,十数人正围着两人缠斗。那被围困的两人,竟还是熟人。 “初九?!”陈七月大为惊讶的看着李初九。 陈七月面前,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丝的田恭,也是意外非常。她意外的不是李初九会突然出现,而是意外李初九竟然身手不凡。 李初九在短暂的呆滞之后,立刻意识到了似乎是有什么误会。 这群黑衣人,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要围杀陈七月。而刚才那支袖箭,好像也并非刻意冲着自己,只是巧了,自己是那被殃及的池鱼而已。 “初九!你……”陈七月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李初九只是个文弱之人。可刚才,那个一流高手,竟然被李初九一击必杀了。 “咳,呵呵……”事情好像有点儿难以收场了。李初九挤出一丝笑,看着陈七月,道,“老天待我不薄,英雄救美的好事儿,竟然又被我赶上了。”嘴里说着不正经的话,心里却是发愁。 陈七月是摊上什么事儿了?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群高手围堵呢? 自己还要对付厉无咎,还要防着苏景行,可实在是没心情再管别的破事儿。可既然是撞上了,再走好像也不合适啊。这帮黑衣人已经看到了自己长相,就这么走了,怕是日后有麻烦。如何收场呢?把这帮黑衣人都杀了吗? 没等李初九想好呢,黑衣人首先发难。 李初九无法,只得迎战。 已经稍稍冷静下来的李初九,此时竟是没有之前那般彪悍了。而且,这帮黑衣人亦非弱手,竟是逼迫的李初九连连败退。 渐渐的,李初九也被围了起来,与田恭和陈七月站在一起。 “李官人,这帮匪徒,非是善类,万不该手下留情。”田恭冷冷的说了一句。她是高手,一眼就看出了李初九似是没有刚才厉害了。 “咳,这个……我……”李初九有苦难辨。他也想尽快解决了这帮人,可问题是,自己修炼的秘术是很有问题的——上次与雍王府的人交手,他以为对方是在针对他,所以很愤怒。而此时,已经知道对方并非要与自己为敌,而是自己横**来,想走,随时可以。所以就很难真的愤怒起来。 “阁下是谁?我们无意与你为敌!请高抬贵手!”黑衣人中,有人说话了。他与李初九过了几招,明显发现,李初九似乎是玄门中人。此人先前展露出来的实力很强,明显不好对付。此刻虽然好似手下留情了,但亦是个麻烦。此时与之为敌,不是什么好事儿。“今日当有误会,阁下无需插手此事。” 对方还很客气。 李初九更是怒不起来了。 忽然,背后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躲在田恭和李初九身后的陈七月紧张的抓着李初九的肩膀,凑过来,低声道,“他们要杀我。你……帮帮我。” 李初九感觉耳朵痒痒的。 斜了陈七月一眼。 月色下,一头银发的陈七月,脸庞显得愈发白皙动人。 李初九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想要肾上腺素激发,未必只能动怒。 他忽然转身,一把搂住了陈七月,未等陈七月有所反应,便狠狠的亲了上去。一只手,更是绕到陈七月身后,在她屁股上狠狠的抓了一下。 陈七月瞪着眼睛,懵了。 一旁,田恭也懵了。 周围,黑衣人们被李初九的行为冲击的有些措手不及。先前那说话之人见状,眼中杀气陡现。当机立断,一抬手,众人趁机围杀而上。 最近有些上火啊——李初九心中想着。虽然常常占人便宜,但到底没有彻底发泄过。所以,愈发容易上火了。只是一个吻,虽然不够缠绵,但总也能让李初九足够兴奋了。他闭着眼睛,依旧亲吻着陈七月,享受着陈七月唇齿间的清香,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迎敌。 一旁,田恭的身子有些僵硬。 她想去救驾,可又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此时此刻,李初九一边欺君,一边救驾,害得田恭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正当不知所措之际,她猛然发现,李初九在攻击黑衣人的那只手上,竟然隐隐有微光。 有些淡淡红光,好似一团火焰在燃烧。 漆黑的夜里,那红光,异常明显。 这是…… 田恭一脸震惊,双腿发软。 潜光隐耀!厝火燎原! “潜光隐耀,厝火燎原!乃玄门第一秘术,遇之万不可敌!当避之!”当年,那前辈高人在传艺时的话,在田恭耳畔响起。 田恭的神志有些恍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忠心守护的君主,被一个男子搂着,亲吻着。那男子的手,带着微微红光,轻而易举的斩杀一个又一个黑衣人…… 倘若自己没有中毒,这些黑衣人,也不值一晒。但想要如此轻描淡写的击杀,也绝无可能。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转眼之间。 周围一片冷清,地上尽是死尸。 李初九放开了陈七月。 手上的红光,也渐渐敛去。 “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李初九抱怨了一句,之后一把拉住了陈七月的手,“走啦,进城。” 陈七月有些恍惚,任由李初九拉扯着。 走了一段,终于回过神来。陈七月一把挣脱了被李初九抓着的手,愤然戟指,“你……你……朕……” “李官人。”田恭忽然插话道,“想来已经安全,不需李官人护送了。” 李初九看了看愤怒的涨红了脸的陈七月,又看了看田恭,道,“那行吧,我走了。你们小心点儿,赶紧回家。大半夜的,瞎跑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着,李初九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陈七月瞪着李初九离开的方向,咬着牙,龙颜震怒,“田恭!你……” “圣上。”田恭道,“此人……奴婢不是对手。” 陈七月紧攥着拳头,又羞又怒。“李初九!罪当凌迟!”愤然转身,大踏步的朝着城门口而去,边走边对田恭道,“拟旨:李初九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徐阳教夫无方!其罪当诛!罪当……凌迟!不!诛九族!” 田恭沉默不语。 眼看着到了城门口,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一马当先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银发银甲的将军。**飞天马,掌中龙吟枪,正是皇帝最信任的武将,银武营统领,关家第一人——关绍。 飞身下马,关绍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 陈七月瞥了一眼关绍右臂上缠着的布条,布条上有血迹渗出来。她上前一步,亲自搀起关绍,关切道:“关将军受伤了。” “皮肉之伤而已。”关绍道,“臣大意不妨,遭了小人暗算,一时难以脱身。” “关将军被伏,供奉堂高手惨死无数,田恭更被人暗中下了毒……”陈七月面色阴冷,脊背发寒,“看样子,这帮人,势必要取了朕的性命呐。” 想到此,陈七月更觉侥幸。 幸亏李初九突然出现,不然…… 又想起被李初九强吻之事,更被李初九抓了屁股…… 可到底,他有救驾之功…… 陈七月涨红了脸,沉默良久,才闭上眼,呼出一口气,道:“田恭!传旨,徐阳……革职查办!” 田恭一愣,不免有些为难。 革职好说。 查办? 查什么? 徐阳一直遵纪守法,怕是查无可查啊。 算了,管他呢。 让刑部发愁去吧。 田恭躬身回道:“遵旨。” 关绍不解,有些惊讶道:“圣上,此事莫不是与徐阳有关?” 陈七月不答,拂袖而去。 田恭紧紧跟随,陈七月闷声不吭,气氛很紧张。 一直到了皇宫内,陈七月才道,“田卿,你的伤势如何?” “毒虽猛,但还不足以要了奴婢的性命。” “这帮人,计划周密,武功高强,不知什么来路。可惜所有人都被李初九杀了,竟是没了问话的舌头。”说道来路,陈七月又想起了李初九。“这李初九……又到底是什么来路?” “恐与玄门有关。”顿了顿,田恭又补充道:“此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 那陈七月,到底是什么来路? 李初九想不通。 到底该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引得一众高手来杀?大半夜的,她又跑到外城干什么?说起来,开始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后来又只顾着享受香泽,竟是没有注意那帮人都是什么武功路数。 管他呢。 先养一养身子吧。 这京城之地,是非纷杂,实在是乱的紧。必须调整好状态,随时准备应付麻烦才好。 …… 刑部尚书府邸。 秦士廉一脸冷笑的看着面前仆役装扮的男子。“这便是你让我静候的佳音?” 那仆役黑着脸,道,“高手都去对付关绍和供奉堂高手了,围堵陈卓的,原本也足够了。没成想……那田恭竟是如此厉害,以中毒之身,杀了我那么多好手。” 秦士廉又是冷笑,道:“好在供奉堂的许多高手,都被杀了。就连关绍,都险些丧命。也算是有些收获。” 仆役的脸色很难看,听出了秦士廉语气里的嘲讽。他冷哼一声,道,:“若是秦大人愿意帮忙,哪怕是让苏景行或曾庆来帮一把,事情也便成了!” “你当时,可没说让我们帮忙。”秦士廉笑道,“更何况,没有掌门的命令,我们这些潜伏的棋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呵,秦大人便好好看笑话就是了。” “这笑话,也不好看!” “你……呵,无妨。反正陈七月常常出宫,我们还有机会。” 40 坑妻的李初九 皇宫内,警戒的侍卫,比平日里多出了一倍。银武营统领关绍,带伤值夜,把守在皇帝寝宫之外,寸步不离。她的身边,是一众忠心耿耿的银发异女。当年变身之祸时,跟随在关绍左右拼死护驾的三千银娘士卒,如今只剩下了一千余人。 “见官不拜,见君不参。” 这是陈卓给予她们的最高礼遇,代表了皇帝对她们无上的信任。值此杀机四伏的夜晚,也只有她们的守护,才能让皇帝安心入睡。 寝宫内。 龙床之上。 陈卓额头上满是汗水,她眉头紧蹙,拳头紧攥着。脑袋不停的左右摇摆,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忽然,她猛然坐起来。口中断喝一声,“李初九!” 哗的一声。 关绍夺门而入。一双妙目,警惕的环顾四周,最终才落在了陈卓身上。 陈卓呼呼的喘了一口气,无力的摆摆手,让关绍退下。之后又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呆了片刻,竟是双颊绯红。 “田恭!”陈卓喊了一声。 关绍却又进来。“启禀圣上,田总管正在祛毒疗伤。” “噢。”陈卓又摆了摆手,无力的重新躺下。 看着头顶的床帏,陈卓咬着牙,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了“李初九”三个字。深吸一口气,又双手捂着脸,拍了拍。 要冷静。 不能因怒下了乱旨。 不论如何,李初九救驾有功。若非是他,自己早已丧命了。 可若是不收拾他,心中抑郁之气,又无从发泄。 陈卓愁了一夜,竟是直到凌晨时分,才昏昏睡去。待到醒来,竟是过了晌午。看到伴在一旁的田恭,陈卓多少安了心,问道,“毒祛了?” “是。” “那就好。”陈卓起身,由宫女侍候着更衣洗漱,待收拾停当,打发了宫女离开,才问田恭:“你对玄门,早有了解,是吧?” 田恭不答。 “你一向忠心,却瞒着此事,定有难言之隐。” “曾经对天起誓,不敢泄露分毫。昨夜说的话,已然是多了。” 陈卓看了田恭一眼,道,“我一直以为,玄门只是谣传,直到绣衣局找到了玄门所在。没想到,我身边最信任的人,竟然早知玄门之事。” 田恭沉默着。 陈卓心里有火气,可却又不忍心对忠仆发出来。闷哼一声,又道,“说说这个李初九吧。你觉得他……实力到底如何?” “臣不敌,关统领不敌。我二人联手,亦不敌。” “哈,莫不是天下无敌了?”想到李初九整日里有点儿吊儿郎当的瘦弱模样,陈卓感觉十分可笑。 “天下无敌,天下无不敌。”田恭又道。 陈卓一愣,“何意?” 田恭又沉默了下来。 陈卓叹道,“田卿,昨夜的刺王杀驾,计划周详,更不仅了解朕的行踪,还了解供奉堂和关绍的行踪。此事……很不简单呐。关绍说,对方的策略应该是派出一流高手,阻拦供奉堂和她来救驾。剩下的一些好手,负责伏杀朕。”顿了顿,陈卓心有余悸的说道:“负责谋划之人,应该是很聪明,但又有些托大。他自信这样是最稳妥的策略。如今想想,若是反过来,派出庸手拖延关绍和供奉堂高手,派出高手来伏击朕,猛虎搏兔,朕怕是便活不成了。” 田恭迟疑着,抬眼看了看陈卓焦躁不安的神色,道:“供奉堂供奉和关统领,具是杀伐果断之人,若是派出庸手拖延,应该是没什么用的。供奉和关统领,必然会一击斩杀,并且迅速驰援。对方如此做,应该是不想做无畏的牺牲,把事情做的尽量完美。却没有料到,半路杀出来一个李初九,将他那些好手尽数杀了。” 陈卓点头道:“当是如此。” 田恭又迟疑了片刻,终是叹气,她没有说话,反而面朝门口,背对着皇帝陈卓,伏地拜倒。 陈卓拧着眉,不语。 田恭拜了三拜,说道:“师父在天之灵,请恕徒儿违背当初的誓言。只因玄门不肯罢休,天下将乱矣。”言毕,田恭起身,面朝陈卓,道:“潜光隐耀,厝火燎原。李初九所修炼的,当是玄门第一秘术《潜隐诀》。” “《潜隐诀》?” “这《潜隐诀》的性质,比较特别。修炼者,若是心平气和,便不过尔尔。莫说高手,便是一般力大的女子,亦有不如。若是怒极、悲极、喜极,甚至……性之所极,便会势不可挡,天下无敌。” 陈卓目瞪口呆,“竟至于此?” “是。”田恭道,“奴婢以为,昨夜里李初九欺君……或是不得已而为之,需要一女子,来……来……嗯,圣上明鉴。” 陈卓哑然,感觉极为荒唐。 若真是如此,自己反倒是要感谢李初九为了救驾而亲了自己不成? 皱着眉,陈卓盯着田恭,道:“当时你也在,他为何不亲你?” “这个……”田恭想了想,回道:“奴婢蒲柳之姿,大概是入不得李初九之眼。圣上天姿国色……嗯……奴婢不敢与圣上相提并论。” “你……”陈卓黑着脸,气的说不出话。 照田恭这意思,自己还要感谢李初九能看上自己了?! 真…… 真是气死朕了! 陈卓平复了一下情绪,道:“传旨:召刑部、大理寺、户部,御书房议事。昨夜之事,必有内应,当严查!”说罢,带着田恭往外走。“你再与朕细说说那玄门之事。” “奴婢自幼入宫,常受人欺辱。我师父怜悯我,授我玄门心法。只是,我乃阉人残躯,不可修炼秘术……师父说,玄门秘术,大致分为七系,为金、木、水、火、土、暗、风……” “李初九的《潜隐诀》是哪一系?” “火。”田恭道:“怒火、心火、**之火……” “嘶……潜隐,潜龙?李潜龙……李初九……初九,潜龙勿用……这李初九,莫非是……说起来,关于‘潜龙’的谣传,似乎是近几年才流传开来的吧?玄门行事,一向隐秘,这些谣传,竟是有板有眼的,颇为诡异啊……” 主仆二人,聊着关于玄门的事情,一路到了御书房。 刑部、大理寺、户部,还有关绍等人,相继觐见。聊了聊昨夜刺王杀驾的事情,陈卓依旧心火难平,要求刑部严密彻查,更要求户部调查那些死尸的身份。 等到大臣们各自退下,已经到了申时。 陈卓出了御书房,远远的看到两个宫女凑的很近的在说话,侧影看去,像是在亲吻。不由的又想起了昨夜之事,脸一红,眉头紧蹙。“田卿,你说……朕要不要召李初九进宫?” “这个……”田恭有些为难,“圣上有意的话,自是可以的。但最好还是避一避耳目,毕竟,人言可……” “你想什么呢!”陈卓涨红了脸,怒道:“朕是想问问他关于玄门的事情!更想知道,他在京城做什么!” “奴婢有罪。请圣上……” “行了!”陈卓有些不耐烦。她发现今日里自己的心情特别烦躁,很容易动怒。“玄门既然与前魏供奉局有关,这个李初九,不得不防。以他这般身份,竟是愿意入赘了徐阳……”想到徐阳,陈卓忽然想到一件事来。 田恭说了那《潜隐诀》的特别之处,若是李初九与徐阳同塌而眠的时候,岂不是……岂不是“很厉害”?那徐阳,不过普通人,如何能承受…… 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一脸死板的徐阳求饶的模样,陈卓觉得好笑。想跟田恭分享一下自己的猜测,刚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 真说出来,田恭肯定又要胡想八想的以为朕对李初九感兴趣了。更何况,作为君主,也不好有那般龌龊的臆想。即便有了,也不能让人得知,毕竟有损龙威。 又想起徐阳被革职查办的事情,如今应该已经被押入了大牢。倒是委屈徐阳了。不过——朕也是为你好啊。把你关进牢里,“休息”一下也好啊。 …… 安平侯府。 最近天凉了,生意不太好。安平侯正在府中发愁,泡好的上好茶叶,竟也喝不下去。王鹏匆匆过来。“侯爷,侯爷!李官人来了。” 端着茶杯的安平侯一惊,手抖了一下,差点儿把茶杯给摔了。 “这狗日的!”安平侯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又有什么破事儿!” 王鹏不解,还有些敬佩。“侯爷料事如神,那李官人似乎很焦躁,必然有事。” “如神个屁。”安平侯气道,“他李初九要是没有什么破事儿,能来找本侯吗!” 正说着,李初九便到了。来侯府的次数多了,李初九从来不会等人通报,总是直接就闯进来的。 “小安,你这话说的可不讲究。”李初九竟然听到了安平侯的话。“那冷饮铺子,难道也算是破事儿?” 安平侯是惧怕李初九,可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倒也不至于怕得要死。她哼一声,道,“也难得有一件好事。说吧,你又找我干什么?” 李初九在一旁坐下,拿起安平侯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道:“你认不认识刑部的官员?赶紧帮我问问。我媳妇是犯了什么事儿?怎么就被革职查办了?” “有这事?”安平侯也是意外。 “本来想找钱忠帮忙的,钱忠不在京城。没办法,我也不认得别的人了,只能来找你帮忙。”李初九道,“你赶紧帮我打听一下。” 安平侯想了想,问王鹏:“你不是跟刑部侍郎家里的管家相识吗?去问一问。” “是。”王鹏道,“李官人,我这便去,您稍安勿躁。” “有劳。”李初九客气了一句。 待王鹏离开,李初九又道:“小安,手里宽不宽?给我拿几百两银子。” 安平侯黑着脸道:“你要银子做什么?吃喝不愁的。” “我有个朋友,日子不太好过。身子也不太好,干不了重活。我想给她开个店,谋个生计。” 安平侯愣了一下,眼中一亮。“什么生计?初九的办法,定然是极好的。” 李初九似笑非笑的看着安平侯。 安平侯有些尴尬,不过,脸皮厚起来,倒也无所谓了。“呵呵呵,几百两银子,还不就是小菜一碟。需不需要做点儿别的?帮人帮到底嘛。我手头上,刚好有店铺。冷饮生意也不好做了,不得不将生意收敛一些,倒是闲了一些铺子。” “你先帮我打听了我媳妇的事情,生意么,好说。”看到安平侯那红润双唇,李初九又想起了昨夜香泽,不免有些嘴馋,舔了舔舌头,凑了过去。“小安,许久不见,想我没有?” 安平侯往一旁闪了闪身子,干声道:“也没有许久吧。” 李初九忽然伸手,抓住了安平侯的手,在手心里**着。“离那么远做什么?天儿好像凉了,要不要我给你点儿温暖啊?” “爹!”这个时候,安平侯的儿子竟是来了。看到眼前状况,一时愣了。 李初九虽然厚颜无耻,可当着安平侯的老儿子的面儿,也实在是下不去手,赶紧把手松开了。 安平侯趁机起身,道,“找我有事是吧?来来来,跟我说说……”安平侯说着,带着儿子匆匆离开。 李初九有些唏嘘,叹一口气,喝一口茶,不免自嘲。 以前在山里的时候,见不到女子,虽然忍得辛苦,但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如今在京中,整日里与美女相伴,竟还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做点儿什么——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憋坏了。 体内就好似憋了许多火药,只要一点星星之火,就足以轰然炸开。 就像昨夜,只是跟陈七月亲了亲嘴儿,竟然就“爆发”了。当初被厉无咎气得要死,也没这么厉害。 不行啊,必须想办法稍微舒缓一下压抑的火气。 不然的话,真的是很担心哪天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呢。 说起来,小安那老儿子也真是来得巧! 就不能晚来一会儿? 啧啧。 徐阳如今身陷牢笼,橘子太小,慕容非的脾气执拗,陈七月的背景似乎不简单,雍王是个带刺儿的,不能招惹,钱忠不在京中…… 左看右看,好像也就安平侯这家伙,比较好欺负。 要不…… 还是算了。 媳妇出了事儿,自己竟然还想着别的,实在是不合适。 这徐阳也真是的! 就不能给为夫省点儿事儿? 脾气那么差!又不懂得变通!肯定又因为什么破事儿得罪了皇帝,不然怎么就能不问青红皂白的抓起来呢! 41 大臣的猜测 承天府府衙大牢中。 李初九冲着一脸嚣张的狱卒点头哈腰的赔着笑,“大哥,您辛苦了。”说着,塞给狱卒几两碎银子。 那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李初九,哼笑一声,道:“进去吧。” “谢谢,感激不尽。”李初九连连作揖,这才进了牢中。 京都府衙的大牢,环境也是够呛。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骚臭味儿。李初九感觉一阵眩晕,差点儿没吐出来。 强忍着干呕,来到关押徐阳的牢房外。 此时,徐阳背对着牢门,盘腿坐在蒲草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闭目。腰杆挺直,呼吸匀称,犹如老僧入定。面前头顶上,那狭小的铁窗上,有阳光洒下来,落在徐阳脸上和身上,竟是平添一份庄严肃穆。 李初九是真想骂人了。 这小娘们儿是真沉得住气,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装X。 “咳,大人这是要坐化吗?”李初九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徐阳眉头一皱,回头看到李初九,展颜而笑。“你怎么来了?” 李初九道:“来看看大人啊。”说着,李初九心里的怨气就有些忍不住了。“大人您就不能长长记性?我估摸着,上次被罚俸半年,就是圣上对您的警告。现在好了,直接给您下大狱了。您到底是哪里又得罪圣上了啊?” 徐阳摇头,“我也不知。” “嘁,您呀,是不是又参皇上了?” “这个……我只是上本提醒皇上不要总是出宫玩乐,以免玩物丧志。”徐阳皱着眉,一脸困惑。“言语恳切,也不算过分。圣上一向大度,当不会因此降罪的。” “你这……”李初九瞅着徐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您听说过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您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皇上提意见,皇上脾气再好,一忍再忍,总会忍无可忍的啊。您呀,脾气太耿直了。平日里说话不知道婉转,也没什么朋友。现在可好,您进了大牢,钱大人也不在,连个给您求情的人都没了。”说到此,李初九回头瞅了一眼,见狱卒不在,又压低了声音,道:“害得我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了看您一眼,还要低三下四的给人赔笑送银子的。” 徐阳倒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听到李初九之言,不免觉得好笑。“你又算什么厉害人物。”笑了笑,又道,“无妨,圣上应该不会要我性命的。徐某为官,一向清廉,也没什么可查的。最终查不到什么罪证,总会放了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可以清静清静。只是家中老母,要劳烦初九照顾几日了。” 看到徐阳满不在乎的样子,李初九也是忍不住笑。只是,得妻如此,李初九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太有“男子气概”的妻子,感觉很别扭。“放心,岳母大人身子骨硬朗,不需要我操心。知道您进了大牢,岳母大人还夸您来着。” “哦?” “岳母大人说,身为御史,若到处都是朋友,那必是逢场作戏。身为言官,若没有因为谏言而惹得君主不快,那必是庸庸碌碌。身为朝臣,若……什么来着?哦,若因为身陷牢狱而慌张,那必是心中有鬼。” “哈哈哈!”徐阳大笑起来,“母亲大人所言,甚好,甚妙。” 李初九笑着叹气,“行吧,你心情挺好,我也就放心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壶,塞给徐阳,又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我虽只有夫妻之名,但你终归是我妻子。我必然不会让你出事的。” 徐阳一愣,迎着李初九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万不可胡来。” “不会。”李初九笑道,“我从不是胡来的人。” 正说着,门口传来狱卒的催促声:“行啦,哪来那么多话,赶紧的。” 李初九又看了看徐阳,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才行。甭管怎么说,跟皇上认个错,说不准就没事儿了。” 徐阳苦笑,“我何错之有?” “咳,行吧行吧,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出了牢房,呼吸着新鲜空气,李初九有种逃出生天之感。回头看一眼大牢入口,再想想狱中谈笑风生的徐阳,竟是忍不住笑了笑。又想到那大牢里的恶臭气味儿,李初九心中又是不满。 不管怎么说,徐阳是自己的媳妇。自己的媳妇被人欺负了,作为丈夫,当然很生气。对那个不曾见过的皇帝陈卓,李初九心里多了一分恶感——严格来说,倒也见过。就是当初陈卓乱点鸳鸯谱的时候。只是那时李初九浑浑噩噩的,并未注意到陈卓的长相。 在李初九看来,能把徐阳这样一个忠臣下大狱的皇帝,即便不是昏君,也相差无几了。这样的皇帝,被赶下台,应该也算是大快人心了吧。想想有雍王,有玄门的人,都在试图推翻大晋,李初九便有一种“看人倒霉”的痛**。 至于被关在大牢中的徐阳么。 李初九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若是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比如皇帝要斩徐阳,自己直接劫了法场便是——以前倒是看过不少劫法场的影视桥段:总会等到刽子手举起大砍刀的关键时刻,出现让人意料之中的情节。 ——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刽子手举起了大砍刀。 ——啪!暗器来袭,大砍刀断成了两截。 ——哗!英俊潇洒的主角凌空登场,断喝一声:“刀下留人!” ——当然了,还要抱起被五花大绑的美女囚犯,来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深情的对望和慢镜头,自然更少不了。 虽然恶俗狗血了一些,但想想还是很刺激的。 又想起王鹏打听来的消息,李初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就连刑部侍郎,好像都不知道皇帝为何要“查办”徐阳,甚至,到底要“查办”什么,刑部侍郎都不知道。传言说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们都快愁死了,一大群人都很莫名其妙,不知道该给徐阳定什么罪。 这可真是扯淡了。 皇帝到底想啥呢? 李初九挠了挠头,看看面前路口,想了想,朝着慕容非家走去。 那条偏僻的小巷子的深处的破旧院落,阴暗又潮湿,十分不利慕容非的身体状况。李初九一直很好奇,慕容非的面摊儿生意很好,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恓惶的? 到了巷子口,李初九看到了慕容非。慕容非手里提着一个口袋,将一串铜钱递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老妪擦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对着慕容非千恩万谢。慕容非笑了一声,轻轻的抬了一下老妪作揖的手臂,让她离开。转眼,看到李初九,慕容非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 李初九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跟着慕容非前行。 慕容非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破旧院落门口,敲了敲门。门里出来了一个少了一条腿的异女。那异女看到慕容非,笑着喊了一声“木姐”。接过慕容非递来的一串铜钱,感激涕零。 就这样,一串串铜钱发了出去,满当当的口袋,最终只剩下了一串铜钱。 慕容非将那铜钱取出来,又把口袋收起,道,“请你吃大餐吧。” 李初九应了一声,“行啊,你也确实该好好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的。” 二人进了一家小饭馆,选了个临街的小间,要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酒。 李初九喝一杯酒,说道:“我给你找了个铺子,你不用每天再出摊儿了。” “没必要的,铺子的租金很贵,出摊儿可以省不少。” “面食生意太累了,虽然有我帮你驱寒,但你的身体状况,必然一日不如一日。这么辛苦,会撑不住的。” “总是会撑不住的。” “我教你一个小法子,可以很轻松的赚钱。再招几个伙计,做个掌柜。赚得多了,也好多散散财。”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傻,会挖苦我几句。” “是很傻,但我没有资格笑你傻。你也依然值得敬重。”说着,李初九忽然伸手,放在了慕容非小腹上。 慕容非下意识的抓住了李初九的手,迟疑了一下,却又没有打开。 李初九眉头微蹙,似是不满,之后又把手伸进了慕容非的衣服里,片刻,道:“寒气还算稳定,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彻底驱除。” 慕容非脸色微红,“彻骨之寒,不易……”说着,忽然一愣,紧紧抓住了李初九的手腕,之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李初九收回了手,脸上平淡如水,一本正经的说道:“穴位没有拿准。” “滚!” 李初九低头喝酒,又加一口菜,道:“之前倒是没注意,京城里,那么多残疾人啊。”慕容非给钱的那些人,有些是年纪老迈,但大部分,都是身体残疾之人。 “当年变身之祸后,京城大乱,死伤无数。”慕容非道,“终是护花铃之过。身为玄门弟子,守护护花铃不力,酿此大祸。照顾他们,理所应当。” “总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 “至死方休。” “呵。真想照顾他们,便听我的。铺子开好了,让他们来帮忙,断手的还有脚,断脚的还有手,总能挣一口饭吃。”李初九一脸狠辣的说道:“一点儿力气也不肯出的,饿死了也是活该。” 慕容非看着李初九的狠辣模样,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厉无咎。 那个时候,厉无咎说:有些牺牲,在所难免。 那个时候,厉无咎像此时的李初九一样,一脸的狠辣和决然。 慕容非讪讪的笑了,摇摇头,说道:“也许你不会认可,但我是真的觉得,你与厉无咎,很像。” “不可能,我比他帅多了。吃饭呢,能不提他吗?”李初九很厌烦的瞪了慕容非一眼,“赶紧吃饭,吃完了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啊?” “安平侯。” “那般卖国求荣的鼠辈,我不屑与之为伍!” 李初九抬眼看了看慕容非,张了张嘴,又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说道:“前期辛苦一些,毕竟,我教你的东西,你要自己先学会了。比如糖葫芦,比如臭豆腐,比如烤肠,比如大米花……这些小吃,做好了,生意应该会很好。” 慕容非对李初九提的这些东西,有些从未听过,有些以前在山上时听李初九提过。“你对吃,倒是颇有研究。” “吃货嘛,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你让我发明燧枪、肥皂、炼钢什么的,我也弄不成。” “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哈哈哈。” …… 皇宫,御书房。 大理寺卿愁眉苦脸的跟陈卓抱怨。“圣上,那徐阳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请您示下。臣……实在是不好给她定罪啊。” 陈卓笑吟吟的拿着一本书,像是在认真看,又像只是摆摆样子。“定罪做什么?便关着好了。” “这……”大理寺卿迟疑了一下,心思急转,之后梗着脖子说道,“恕臣不敢奉诏!大晋律法森严,赏罚有度!臣不敢妄为!即无罪证,岂可随意关押朝廷命官!” “呵,爱卿什么时候这么有气节了?”陈卓语气里的挖苦意思,十分明显。“为了理法,竟是敢顶撞朕了?” 大理寺卿暗暗叫苦。 她可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敢这么有气节。 但她却又不得不硬着脖子继续强撑。“臣有罪,罪无可恕。这几年来,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也是庸庸碌碌。请圣上将臣罢官了吧。” 陈卓一时噎住。瞪了大理寺卿一眼,气的说不出话。 对于自己手下这帮臣子,陈卓很不满。 这帮家伙,动不动就以辞职威胁。就好像堂堂大晋,离了他们就要亡国似的。 陈卓是真想说一句“你最好赶紧滚蛋”,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爱卿言重了,大理寺何等重要,万不可没有爱卿坐镇。至于徐阳……”徐阳本也没有什么过错,只是被李初九连累了而已。想到徐阳的忠君爱国之心,陈卓叹一口气,道,“便放了吧。” 大理寺卿闻言,替徐阳谢了君恩,出得御书房,大松了一口气。等在外面的大理寺少卿见到上官,赶紧上前。“大人,如何?” “说是放了。” “放了?没说怎么定罪?便只是放了?”少卿疑惑的紧。 “本来圣上是让继续关着的,我没同意。” “嘶,大人,您顶撞了圣上?” “嗯。”大理寺卿一脸淡然。“圣上虽为一国之君,却也不能无视法度。” 少卿很诧异,平日里对圣上唯唯诺诺的上官,怎么这么有种——不,这么有气节了! 大理寺卿微微一笑,看一眼年轻的少卿,道:“帝心难测呐。圣上说‘定罪做什么?便关着好了。’这可不像是真的要严办徐阳的样子。徐阳早晚是要出来,甚至继续为官的。就那头犟驴,哼!今日里我们真要是奉旨关了她,明日里,她就敢上本参我们。到时候,说不准咱们就要替圣上背锅,还彻底得罪了徐阳。” “嘶……大人高见。”少卿拍了个马屁,又四下里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下官听到传言,说是有人撞见圣上与徐阳的赘婿李初九在街上幽会……” 大理寺卿神色一敛,正色道:“‘幽会’之说,应是有些过了。兴许不过是偶然遇到而已。” 大理寺少卿显然是有些八卦心思,忍不住又道:“圣上的御书房里,挂着的《明月几时有》,便是李初九的大作……” 大理寺卿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圣上应是真的很喜欢那首《明月几时有》。钱忠的字,也是极具观赏性的。” “还有那《男儿当自强》,颇有僭越的嫌疑,圣上却根本不在乎呐……” “圣上本也不是小气之人。” “是,圣上一向大度。对了,还有传言说,圣上遇刺那晚,夜里梦呓,念得都是李初九的名字……” “这个……” 42 皇帝的猜测 徐阳被放了出来,却没有官复原职。从抓捕到释放,官方没有给徐阳任何说辞。徐阳心有不满,本打算杠一下,待在大牢里不出来了,非要承天府尹给个说法不成。可思来想去,又想起了李初九“能屈能伸”之言,便索性直接回家。简单洗漱更衣之后,便去了书房,准备写奏章,弹劾刚上任不久的承天府尹。 一篇洋洋洒洒的奏章里,明着是要承天府尹给自己一个说法,暗里却是要皇帝给自己一个说法。徐阳知道,这次自己被罢职关押,完全是因为圣上下了圣旨所致。 大理寺少卿来的时候,徐阳刚写好了奏章。看到一脸亲切的少卿,徐阳有些莫名其妙。平日里,她跟大理寺的关系算不上好,跟大理寺少卿,因为公务,更是没少争吵。偏偏就是如此,大理寺少卿竟然带着礼物来了。 一通关切之言,更是情真意切。徐阳有些恍惚,总感觉自己跟少卿好似多年世交一般。刚好又到了饭时,少卿仍没有走人的意思,徐阳不得不安排酒菜。 席间,少卿更是借着酒劲儿,拉着李初九,说什么一见如故,说什么情投意合,非要义结金兰。李初九都有些懵了,看看同样一脸茫然的徐阳,挤出一丝笑。“少卿大人何等身份,李某只是一介布衣……” “兄弟这是什么话!”少卿其实年纪不小了,胡子也一大把了。他亲切的叫着兄弟,一脸的不满意。“愚兄我认识的达官显贵少吗?但在愚兄看来,那些人,哪一个也比不上兄弟你。来来来,择日不如撞日,你我兄弟,便在此地焚香告天地!” 盛情难却,又却之不恭。 李初九便多了一位义兄,义兄拉着李初九的袖子,说了半天话,喝了半坛酒,竟是把徐阳给抛在了一旁。 酒足饭饱,少卿告辞离开。 出了徐府,醉醺醺的少卿立刻又清醒了。透过车窗的缝隙,看一眼徐府大门,少卿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三年前,京中祸乱,许多京官儿惨死。朝中要职空缺严重。借着这个机会,少卿从一个地方官,一跃成为了大理寺少卿。原本,他以为自己算是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了。可做了三年的少卿,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京中,就犹如那无根之萍。纵然官位不小,可却依然要处处小心。没有足够强大的靠山,这少卿的位置,也是岌岌可危。 终于,他找到了机会,找到了靠山。 如果李初九跟皇帝真的“关系匪浅”的话…… 自己如今又是李初九的义兄…… 岂不是就算成了类似国舅爷的皇亲国戚? 少卿心满意足,更佩服自己来徐家跟李初九结义的果断。 又想起了大理寺卿那位异女上官,少卿心里便窝着火。真是人老成精!自己好心告诉她自己听来的重要信息,她竟然不信,还不住的替皇上辩解。自己本以为她是脑子不开窍,后来才明白,她是想装糊涂! 难得糊涂,真是不错。 皇帝跟李初九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皇帝自然也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此事。所以,就算是知道了,也必须装作不知道才行!可就算是装作不知道,那也不能得罪了徐阳和李初九,更不能到处与人乱说…… 啧啧啧。 都说官场险恶,这京城官场,更是杀机四伏呐。 幸亏平日里跟大理寺卿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不然的话,那老狐狸,随便跟皇帝暗示一下自己知道了那件不光彩的事情,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 以后自己也要装糊涂。 不过…… 跟义弟李初九的关系,还是要搞好的。 只是可惜,那李初九是个赘婿,不能胡来。不然的话,带他去那烟花之地,好好享乐一番多好。毕竟,一起去青楼,很容易促进感情…… 赘婿,可惜了。 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少卿的酒劲儿又上来了,感觉有些晕乎乎的。恍惚间,他忽然激灵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车夫!快一点!速速回府!”少卿催促了一句。 一路赶回家中,少卿直奔书房。吩咐书童研墨,拿起毛笔,奋笔疾书。 翌日,朝堂之上,大理寺少卿上本进言。一旁,大理寺卿认真听着,时不时的看看少卿,又偷眼看看龙椅上的皇帝陈卓,心中竟是冷笑。 这少卿,到底还是年轻。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投之。 这话没错。 但你这“投其所好”之法,很有问题啊。 你说赘婿之中,亦有人才,不该限制赘婿入仕云云,明摆着是给李初九铺路啊。你难道忘了高宗年间,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的往事了?难道忘了圣上因为当年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干政,差点儿没有当成皇帝的往事吗? 前车之鉴呐! 如今的皇后,对于朝政,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所以,即便李初九身份特别,皇上也是绝对不会给她的这个“后宫”任何权力的! 这一点,大理寺卿看的十分透彻。 陈卓听完少卿所谓“赘婿有才”的话,不免想起了李初九。李初九,固然是个人才,诗才了得,武功了得。还很可能就是传闻中的玄门第一高手。这样的人,若是肯为朝廷效力,自然是很得力。但是,玄门与前朝的瓜葛太深。陈卓心有缔结,当然不敢真的用李初九。 “堂堂男儿,甘愿做赘婿,纵然有才,气节何在?”陈卓摆了摆手,道,“爱卿所奏,有失偏颇,朕不准。” 少卿万万没想到陈卓会严词拒绝,一时傻了。 大理寺卿此时出班,笑呵呵的说道:“臣知《史记》中记载了一个叫淳于髡的人,身为赘婿,却非比寻常。可惜,此不过凤毛麟角。故,臣以为,赘婿为官不可取,毕竟,大多赘婿,气节有失。少卿所奏,虽为不妥,亦是为朝廷纳才之策,忠心可嘉。”大理寺卿觉得自己这番话堪称绝妙。即间接夸奖了李初九,更赞同了皇帝的决定,又替下属说了好话。简直是一石三鸟。 陈卓微微一笑,道:“便是如此。行啦,退朝。” 下了朝堂,陈卓处理完了一些事务,有些乏了。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儿,颇为无聊。或许是出宫惯了,几日不出宫,竟是有些心浮气躁。 “田卿,如今宫外,可还算安全呐?” 田恭道,“圣上,还是小心为上。” “唉,甚是无趣。” “扶桑使节,送来几个艺伎……” “罢了罢了,那些画的似鬼一般的家伙,看了怕是要做噩梦。”说到这事儿,陈卓想起了跟李初九一起逛青楼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道:“李初九……还在监视中吧?” “是。”田恭道,“只是,此人太强,绣衣局的使者,不敢靠的太近,怕打草惊蛇。” “嗯,远远盯着就好。”陈卓又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李初九时,李初九那看起来就快活不成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快要饿死的人。“你之前说,修炼《潜隐诀》,可以十年不吃不喝不喘气也不死……真的假的?太夸张了吧?” 田恭道:“此乃家师所言,奴婢亦不知真假。” 陈卓笑了笑,有些恶趣味的说道:“哪天把李初九关起来,饿一些日子看看。” 田恭沉默不语。 陈卓又在御花园瞎逛一圈,实在是难受,看了看天色尚早,如此无趣的熬一天,也是没劲。想了想,陈卓道:“徐阳跟李初九是夫妻,不知其是否知道李初九的身份。”顿了顿,道,“宣徐阳进宫。” …… 徐家。 如今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的徐阳,日子突然清闲下来,竟也是不习惯,浑身好似散了架一般无力。 “大人您这就是缺乏锻炼。”李初九偷眼瞄了瞄徐阳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有点儿担心徐阳最后会变成一个大胖子。到时候,夫妻间的“乐趣”,可就不美了。“以前您是御史,到处东奔西跑的,身子消瘦。后来做了御史中丞,大多时候都是坐着忙碌,不仅有些发福了,久坐对身体也是不好。浑身无力,也是必然。” “你整日里出去散步,说是锻炼,却也没见你的身子有多硬朗。”徐阳取笑道。 “所以我才没有大腹便便嘛。”李初九笑了笑,“如今大人赋闲在家,一定也很无聊,不如我教大人练瑜伽吧。” “瑜伽?是何物?” “来来来,简单,先准备两张草席……”李初九脑海中浮现出徐阳穿着紧身衣炼瑜伽的画面,然后解锁各种姿势,不由的有些热血上头,兴冲冲的吩咐橘子去拿草席。“瑜伽,起源于身毒国,历史悠久的很。瑜伽中,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冥想……” 草席拿来,李初九亲自示范。 徐阳也是无聊,笑呵呵的跟着李初九折腾。看李初九做的认真,徐阳想了想,笑道:“与老子的‘致虚极,守静笃’,庄子的‘心斋’之类,倒也相似的紧。” “呃,差不多吧。接下来,就是动作。您仔细看了……” 徐阳歪着头,看了一阵儿,又笑起来:“莫不是西汉的《导引》?” 《导引》是什么?李初九不懂,但也不在乎。“甭管什么,反正就这样做。您试试?” “好吧。” “嘿嘿,来,我帮您按着点儿……” 徐阳是个书生出身,筋骨僵硬,做起这些动作来,自然是十分困难。李初九呢,却又并非真正的瑜伽爱好者。他喜欢瑜伽,纯属是源于“观赏性”。自己的动作不标准,教起来自然也是添加了太多自以为是的东西。 “接下来是个很难的动作了,叫……一字马。”在李初九看来,解锁新姿势的话,腰和腿,至关重要。一字马,是必须要学的项目。 “这个真不行。”徐阳大摇其头。 “试试看,慢慢来……对,往下……别怕,我扶着您……别紧张,往下……我往下按了,有点儿疼,您忍着点儿……” “嘶……疼……停停停!”徐阳感觉大腿筋都快要断了。“快停下。” “忍一忍,习惯就好……”李初九在徐阳背后扶着她的腰身,眼神往下不规矩的乱瞄着。“对,再往下……腿筋拉伸开就好了……” 徐阳疼的眉头紧皱,可耳畔,又好似能听到李初九的喘息声。想到此时自己正被李初九“抱”着,不免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圣旨到!” 门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徐阳猛地一惊。 此时画面,若是被外人看到,可要羞死人了! 她一慌张,想要起身,却不成想脚下草席太滑,竟是更劈开了一些。闷哼一声,差点儿惨叫。 李初九赶紧将徐阳扶起来。 “大人,不要紧吧?” 徐阳忍着疼痛,苦着脸摆摆手,推开李初九,匆匆穿上鞋子,去接圣旨。 圣旨倒是简单,只说让徐阳即刻入宫。徐阳自然不敢耽搁,叫了马车,匆匆入宫。到了宫门,马车是进不去了。徐阳徒步而行,腿上疼的更是厉害。一路隐忍,终于到了御书房。 远远看到徐阳苦着脸撇着腿走来,陈卓就是一愣。 “徐卿家,这是哪里不舒服吗?”陈卓关切的问。 徐阳想到被李初九“抱”着做瑜伽的事情,不由的脸一红,道:“没,没什么,谢圣上关心。” 陈卓观察入微,发现徐阳脸色微红,又看她双腿微微抖动夹持,不免有些多想。“呵,赐座。” “谢皇上。” “徐卿家,今日里大理寺少卿建议改制,赘婿可为官。卿家以为如何?” “臣……不,草民以为不妥。” “哦?” “赘婿失节,焉能为官?我朝尚可,秦汉时,等同奴婢!男子为谋生计,甘为赘婿,如同妇人!气节无存!若是为官……呵……草民以为不妥!” “朕听闻,徐卿家的夫婿李初九,是个人才。” “初九……嗯,他倒是有几分才华的。” “听说还是文武双全之人。” “这个……谣传而已。李初九会做诗词,并不会武。”徐阳想到李初九那瘦弱身子,苦笑道,“其身子瘦弱,自不是习武之人。” 陈卓盯着低眉颔首的徐阳,又道:“说起来,当初朕赐了你们成婚,倒是不知那李初九是何方人士呢。” “具体的,草民也不知道。只知他如今孤身一人,家中并无亲眷了。” “平日里,他都在家做什么呢?” “倒也没做什么,只是常常外出闲逛。”徐阳说着,眉头微微一皱。 真是奇怪了。 圣上对李初九,好像很感兴趣啊。 陈卓也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些毛病,清了清嗓子,又道:“徐卿家,你可知朕为何将你罢了官,又关了几天?” “草民不知。” 陈卓心中想笑。 你不知?朕也没想好合适的借口呢。“不知啊,那就回家继续想一想。” 徐阳哑然。 看着徐阳告退离开时撇着腿的窘态,陈卓暗暗唏嘘。 看来,自己之前猜测的果然没错。 这个李初九,与周公之礼上,颇有些能耐啊。看徐阳走路这姿势,真是……陈卓笑着摇摇头,有些忍不住想跟田恭分享一下自己发现的趣事,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合适,干脆作罢。 只是,有趣的话题不能与人分享,总是有些不痛快。 43 生财有道的李初九 陈卓总感觉身边好像少了点儿什么,莫名有一种缺憾感觉。特别是上朝的时候,看着文武百官,这种感觉会更加强烈。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便成了心中的疙瘩。这一日早朝之上,新上任的工部侍郎跟户部侍郎因为经费问题争执着。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对一副老实巴交模样的户部侍郎,竟然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不敢说话,却又不甘让步,事情也就一直僵持着,总也谈不拢。 陈卓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猛地恍然大悟。 她终于发现为何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了。 ——这皇宫大内,这文武百官里,少了男人! 自变身之祸后,这朝堂,便被异女把持了。虽然这三年来,陆续提拔了不少外地的男子官员进京,有些甚至如大理寺少卿一般,坐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但到底还是有些“阴盛阳衰”,大多年纪“老迈”的异女们,实力稳稳的压住了那些外来的男子官员。那些即便有些能耐的男子官员,在朝堂上,也无法施展能力。只能对异女长官们,唯唯诺诺,纵为男儿身,却无男子气。 六部九卿皆异女,满朝文武尽红颜! 导致这样的结果,陈卓自身也是有责任的。因为她本身就是异女,知道朝野中依然有人认为“异女当国”不妥。所以也会下意识里不敢重用男子,反而重用异女,以稳固自己的皇位,最终导致了异女把持朝政的状况。 再次审视自己重用的这些异女大员,陈卓惊讶的发现,曾经年过花甲,不修边幅的兵部尚书,好像抹了点儿胭脂。最喜欢捋一捋自己精致长须的礼部尚书,笑起来竟然有些温婉感觉了…… 一切,恍如隔世。 曾经每每上朝,总是争吵不休,唾沫横飞的画面,陡然间变成了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画舫…… 下了早朝,御花园的凉亭下休憩。护卫自己的是银发银甲的士卒,伺候自己的是穿着太监服饰的异女,端上来的茶,还是有美容养颜功效的花茶…… 陈卓忽然想笑,这样的想法很是莫名其妙,但陈卓还是笑了一声,转眼看看忠心耿耿的司礼太监、大内总管、供奉堂首座。她以前也算是“男子”,如今,如自己一样,成了异女。虽然依旧冷漠少言,眉宇间还是又多了一分妩媚。“田卿,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田恭道,“七十有三。” 陈卓又忍不住笑。 到了古稀之年的田恭,外表上,却是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以前,总感觉她冷漠古板的模样很讨人厌。如今看来,竟是别有一番风情。 唉…… 陈卓叹气,又讪笑。 她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临时起意给自己取的化名。 陈七月——听起来,竟也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又是秋意浓,最是惹人愁。 陈七月不喜欢秋天,更不喜欢这秋日将尽的冷清与即将到来的严冬。 喝一口宫女精心泡制的花茶,陈七月眉头微蹙,不太喜欢这浓香的口感。 “圣上。”田恭忽然说话:“王鹏来报,安平侯改行了。” 王鹏? 哪个? 陈卓显然是忘记了。 田恭提醒了一下,陈卓恍悟。“呵,怎么?天凉了,冷饮生意不好做了?” “现在改卖小吃了。” “小吃?” “冰糖葫芦,烤肠,大米花之类。” “都是什么物件?倒是未曾听过。” “李初九所创,据说味道都还不错。小吃铺子刚开张没几日,生意倒是极好。” 陈卓笑起来,“不过一些吃食,又能有多好吃?”她不是吃货,对于吃喝之类,兴趣并不大。 “圣上想出宫转转吗?”田恭问。 “这个……怕是不安全。” “有备无患。”田恭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引蛇出洞。” 陈卓忍不住笑,“拿朕当饵么?也好,朕若是不敢出宫,反倒好似怕了他们似的!那便出宫看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陈卓心情大好,“冰糖葫芦……去尝尝。” 主仆二人换了便装出宫,陈卓又想起徐阳来,对田恭道:“近几日一直在苦思冥想,终是没想到一个太好的借口。该如何跟徐阳解释呢?若是借口不够好,怕是要被这小子心里骂做了昏君——嗐,指不定她敢直接上书骂朕是昏君。”想到前些天徐阳通过御史台递上来的奏章里,可就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要自己给她一个说法了。 出得宫门,看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道,陈卓的心情愈发舒畅。纵是有不开眼的浪荡公子冲着她吹了声口哨,她也不觉生气。仿佛逃出牢笼的燕雀,颇为享受这自由的空气。 一路来到“安师傅小吃”铺子外,看一眼那排队的长龙,再看看铺子窗口飘出来的油烟,深吸一口气,陈卓道:“好香啊。” 田恭道:“公子稍后,奴婢去排队。” “嗯,去吧。”陈卓答应一声,忽然又是一愣,不由想起了当初安师傅还卖冷饮时,自己跟李初九相遇的往事。 “我真叫初九。” “我真叫七月。” 那一天,是七月初九。 笑了笑,陈七月下意识的看向当初跟李初九说话时的那棵树。树下,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手里拿着一种奇怪的东西啃着。 陈七月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初……”刚要喊一声,陈七月立刻又想到了李初九亲吻自己的事情,笑容僵硬下来,脸色登时红了。 陈七月慌乱的背过身去,似是生怕被李初九看到。再看还在排队的田恭,不由的有些焦急起来。那么长的队伍,要排到什么时候! 焦躁的挪动了一下脚步,陈七月又是一愣,转眼看看田恭,又小心回头,看了一眼李初九。想起了当初田恭故意让自己去看杂耍,“巧遇”李初九的往事。 这个田恭! 真是…… 越来越放肆了! 怎可如此!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陈卓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了李初九笑嘻嘻的模样。 “七月!”李初九笑道,“我就说嘛,屁股看着眼熟,果然是你。” 陈七月涨红了脸,一句“拖下去斩了”恨不得当街喊出来。 “呐,请你吃冰糖葫芦。”李初九把自己啃得只剩下了三颗的冰糖葫芦递给陈七月。“味道也还行,尝尝。”见陈七月无动于衷,只是满眼怒气的瞪着自己,李初九催促了一句,“拿着啊。”竟是抓住陈七月的手,把冰糖葫芦塞给她,“跟我客气个啥。” 这是客气吗? 陈七月很想质问李初九。 “跟你说个事儿啊,很重要的。”李初九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 陈七月一愣,眼神里多了一分好奇。 “关于那个苏景行的。” 陈七月皱着眉头,看着李初九,满脸狐疑。 “他……是个基……是个断袖,嗯,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懂吧?” 陈七月哑然,想起苏景行那仪表堂堂的模样,有点儿难以置信。更不解的是李初九为何忽然跟自己说这个。苏景行是不是有断袖分桃,与自己何干?! “真的,不骗你。”李初九道,“我早就怀疑他不正常。前些时候,约我吃酒,我故意装醉,他竟然对我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 陈七月的眼神下意识的下移,之后又觉不妥,赶紧移开。 正说着,王鹏在不远处喊:“李官人。” 李初九苦笑,心说八成是又出了什么状况。已经营业一段时间了,小吃的制作也简单,可总也离不了李初九在旁指点。 “我还有事儿,先走。”李初九道,“听我的,离那个苏景行远点儿。”说罢,李初九匆匆离开,跟着王鹏去了店铺后院。 陈七月又呆了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一句话都没说,净听李初九胡扯了。苏景行?断袖之癖?还对你动手动脚?他是瞎了吗?就算是断袖之癖,能看上你? 心里恶毒的把李初九损了一通,又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陈七月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 口感倒是极好。 抬眼再看那小吃铺,发现了一处标语,刚才竟是没注意。陈卓啃着冰糖葫芦,心中默默的念:“酸酸甜甜,恋爱的感觉……嘁!胡扯!” 不远处,两个负责暗中监视李初九的绣衣局使者,看着啃冰糖葫芦的陈七月,一脸惊讶。一人低声道,“圣上对这个李初九……很信任呐。就不担心他下了毒吗?” “奇怪了,既然信任,又为何让我们监视李初九?” “这个……最近有些传言,你听说了吗?是圣上跟李初九的……” “有些耳闻。” “我觉得吧……嗯……我每次执行公务回家,我媳妇都会很认真的检查我的衣物。我知道,她是信不过我……” “兄台的意思……高见!” …… 皇宫大内,寝宫。 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喷香不腻的烤肠,大米花也很香甜…… 还有那炎炎夏日的冰糕饮料之类。 “这个李初九……不仅通文墨,精武艺,竟然还很擅长饮食一道。”陈卓抓一把大米花,丢嘴里几颗,叹道:“潜光隐耀,厝火燎原。玄门第一高手……” 真混账东西! 之前欺君罔上的事情,竟是好似根本不曾有过一般! 还有! 自己一个普通“商贾之女”,被人围杀,他不好奇吗?缘何竟是问也不问? 他又为何要说苏景行是断袖之癖呢? 又为何要屡次帮助安平侯呢? 对了! 还有一事! 陈七月起身,走到铜镜前,转身,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屁股,眉头拧起。不由得想了想自己见过的屁股,暗暗比较。没等比出个不同,便意识到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计较着屁股上的破事儿,顿时羞愤难当。恨恨的哼了一声,陈七月愤然道:“早晚斩了你!” …… 李初九忙活了一天,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看到徐阳一脸愁眉不展,关心道:“大人这整日里郁郁寡欢的做什么?” 徐阳叹道,“整日赋闲在家,甚是无聊。我给圣上递的奏章,也是石沉大海。唉……” “大人真是……” “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不是什么大人了。”徐阳道。 “呃,那我叫你什么?” 徐阳一愣,想了想,道:“便叫我的字吧。” “羲和?” “嗯。” “好吧。我是觉得吧,大……羲和你不当官也挺好的。”李初九道,“伴君如伴虎,何必呢?做个平头百姓,不与人置气,简简单单,也挺好的。只要不惹……呵呵。” 只要你不惹事儿,我可以轻易的养活你——这是李初九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伴君如伴虎?”徐阳沉吟片刻,赞道:“初九之言,甚是!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呢。” 李初九笑了笑,摸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道:“羲和既然不做官了,便没了俸禄,家里的日常开销,总是需要银子的。这些先拿去吧。” 徐阳有些意外,打开那钱袋看了看,眉头一皱。“如此多的银子,哪来的?” “放心,来路很正。”李初九笑笑,“挣钱这种事情,从来就不叫事儿。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说罢,李初九起身离开。 徐阳想叫住李初九,却又没吱声。看了看那钱袋,问橘子,“姑爷最近忙什么呢?” “橘子也不知呢,还是如往常一样,每日早早出去,傍晚才回来。” “儿呀,你是担心女婿的钱来路不正么?”段氏问道。 徐阳点了点头,道:“平日里缺了规矩,对母亲也没有什么礼数,应是山中日久,惯了性子,倒也无伤大雅。可若是行为不端,做了坏事,便不妥了。” 段氏道:“女婿倒也不像个会作恶事的。” “哪里有什么像不像,岂可以貌取人。”徐阳叹道,“这事,母亲莫要过于担心,有我呢。”心中有了计较,徐阳也便专心吃了饭。 次日一早,徐阳早早起来,拿着一本书在院子里看。不久,李初九从跨院里出来,跟徐阳打了个招呼,便出门了。徐阳放下书,偷偷的跟了出去。 李初九好似便只是闲逛似的,到处瞎转。徐阳跟了一阵儿,竟是跟丢了。左看右看,都不见李初九的踪影。 接连几日,徐阳总会偷偷的跟踪李初九,可每一次,都是半路上跟丢了。要说李初九发现了,故意甩了自己吧,又不像。他每次都好似只是闲逛而已,并没有刻意躲藏的迹象。 又想起之前李初九连着两次“捡钱”的事情。 徐阳觉得,李初九一定是背着自己在做些什么事情。 而且,很可能还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然缘何不跟自己实说了呢?每次问及,都是躲躲闪闪的不肯说! 除了李初九的事情,自己的仕途,也是惆怅。徐阳倒不是个官迷,官大官小,她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一身所学,无用武之地,总是有些抑郁。 钱忠从外地回来了,“羡慕”了一番徐阳无官一身轻,拉着她去赴唐祯的诗会。徐阳对诗词,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可左右无事,也想跟着钱忠散散心,所以偶尔也会去。 诗会并非只在公共场合,有时候,也会在一些才子家中。 这一日散时,天色已经不早。徐阳喝的有点多,晕乎乎的,目送钱忠的家人带着醉的不省人事的钱忠回家,自己晃悠悠的往回走。走了一段,腹中不适,干呕了两下,实在是难受,便靠着一处院落的后墙坐下来休息。 过了一阵儿,徐阳感觉舒服了一些,正要离开,忽听到一旁墙壁的另一侧快速推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赶紧的,脱了衣服。” 徐阳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是李初九的声音。 她愣了愣,贴着墙壁站定,侧耳细听。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疼……你慢慢来!” “你懂什么,这次跟上次不同,慢不得……还有啊,以后我可能会很少来找你了,有事情,你让小王传话给我,不要自己去找我。” “怎么?” “我媳妇怀疑我了……前日里还跟踪我……” “哈,害怕?” “过日子么,因为这事儿吵架,不值当……行了,差不多了。” “这么快?” “说了跟上次不同,上次花了好几个时辰,是因为第一次,怕你受不了……我走了,吻个别,mua……哦,对了,我的银子,差点儿忘了。” 墙头外。 徐阳微微闭眼,心中又悲又怒。咬着牙隐忍一阵,又暗暗叹气。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怨他呢? 不过名义上的夫妻罢了,甚至还花着他“挣”来的钱。 只是…… 堂堂七尺男儿,为了银子,跟妇人做那种事…… 还真是生财有道啊! 徐阳心中鄙夷、哀伤、愤懑,心情复杂的默默起身回家。 屋内。 慕容非看一眼小腹上通红的掌印,眉头紧蹙。她能明显感觉到,有李初九的帮忙,自己体内的寒气,似乎是真的稳定了下来。只是,他的手,太热了,刚一接触,会有些难以忍受。 穿好衣服,看一眼这新居,慕容非心下又是唏嘘。 虽然一直对李初九有些成见,但不得不承认,李初九对自己,倒也算挺好。说是那小院儿不适合自己养身体,非要自己搬家。还帮自己弄了个轻松的营生——虽然他从安平侯那里,每日也没少抽成。 就是每次见了都会占自己便宜,最是恶心! 44 卑鄙的审讯 感觉日子就是在荒废着。 来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依旧没有寻觅到厉无咎的任何踪迹。那个混蛋,就像是根本不在京中一般。就连成了她的狗腿子的小五,也没有露面。 李初九又开始了在京城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生活,京城的大街小巷,都遍布了李初九的足迹。每一个看了他一眼的异女,每一个迎面走过都不看他一眼的异女,都会让他怀疑是不是厉无咎,然后被他色眯眯的盯上一阵儿。他像是个浪荡的公子哥,到处赏花弄月。嬉皮笑脸的背后,是焦躁不安的怒火。 眼看着天气渐寒,李初九的心情也是越来越糟糕。 夜深人静,接过慕容非递来的一杯酒,李初九灌进肚子里,感受着烈酒在胃里翻滚,眉头紧蹙在一起。“要入冬了,厉无咎的实力会强上一分。而我,则会弱上一分。厉无咎很可能会在这个严冬对我出手。” 慕容非神情忧郁的看着李初九,道:“玄门七系,好像跟天气无关吧?没听说冬天里,火系秘术就会弱一些。” “你不懂。”李初九道:“天热,心便浮躁,心火便旺。天冷,心情也会很容易冷静下来。” 慕容非有些哭笑不得。李初九的说法十分勉强,她不认同,却也不想跟李初九抬杠。她看得出来,迫切的复仇之心,已经让李初九变得不是特别理性了。而且,慕容非觉得,李初九内心深处可能还有一丝惧怕。不是惧怕厉无咎,而是惧怕再一次失败,再一次被活埋。 三年活埋的梦魇,终于开始发挥它可怕的影响力了。 “火系秘术,最喜欢的,是心火。最怕的,也是心火。”慕容非提醒李初九。 李初九呵呵一笑,不屑道:“放心,修为之事,我比你懂。想想当年,厉无咎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可每次比试不还是都会输给我?咱们师兄弟五人,有谁是我对手?还有小五,不是我说你们!当初就因为小五年纪小,事事都让着他!扯淡!熊孩子就是这么惯出来的!狗日的东西,把我种了十多年的铁树给砍了!要不是你拉着,我非打死他不可!” 李初九抱怨着,喝着酒,又吐出一口气,微微闭眼,调节着自己的情绪。再睁开眼时,脸上的愤懑,消失无踪。冲着慕容非微微一笑,道:“看,控制情绪这种事,我很擅长。” 慕容非却笑不出来。“你只是把心中的火刻意的压了下来。这样做,真的好吗?” “不然呢?”李初九反问。 慕容非叹一口气,自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想了想,岔开话题道:“下午时候,二嫂来寻我。跟我抱怨了一通,说是二哥又跟她吵架了。” 李初九笑道:“这就奇怪了,二哥那性子,还能跟媳妇吵架?” “因为孩子。”慕容非似笑非笑的说道:“二哥一直很不喜欢自家孩子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又感慨说‘若是这孩子像四弟该有多好’的话,把二嫂给气着了。” “哈哈哈。” 慕容非道:“二哥二嫂,很是恩爱的。” “是啊。” “你和徐阳呢?” “我们?哈哈。”李初九笑着摇头。“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和她成亲,纯属被逼无奈。” “不喜欢她?” “喜欢啊。美女么,我都喜欢。” “你懂我的意思。” 李初九笑了一声,又吐出一口气,懒洋洋的回道:“大仇未报,谈什么儿女情长。”说着,看似费力的站起身来,又伸了个懒腰。“不早了,回了。”说罢,走向慕容非。 慕容非耷拉着眼皮,有些厌烦的看着李初九。 李初九抿嘴而笑,低头,在慕容非唇上亲了一口。“别想我。”大笑一声,出了门。 慕容非回头看着李初九的背影,苦笑一声,起身跟着出来。 “不用送了。” “谁送你啊!我关院门儿!” “好吧。” 李初九笑着摆摆手,哼着小曲儿回家。夜已深,路上冷冷清清的。秋末的冷风,呼呼的吹着。有落叶在青石路面上翻滚,发出莎莎的声响。 李初九打了个酒嗝儿,踢踏着路上的一颗石子儿,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忽然,他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人。 苏景行一身锦衣,手持折扇,正笑吟吟的看着李初九。“初九,许久不见了。” “嘁。”李初九转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又看过去,道:“大冷天儿的,还拿着扇子,你可真行。” 啪的一声,要打开折扇扇风的苏景行,乍一听李初九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手中的扇子无处安放了。扇子已经打开了一半,又被他下意识的挡住了继续打开。现如今,是合上也不是,打开也不是。 “你找我干啥?”李初九开口问话,打破了苏景行的尴尬。 “啊,没有找你,就是碰巧遇到。”苏景行说着,朝着李初九走来。 “这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你与七月相遇,便不就是巧合吗?” “说起七月。”李初九道,“你又不喜欢女子,缠着她做什么?莫不是看上了她家的财富,想做个赘婿?” 苏景行黑着脸,想起之前为了隐瞒身份,装作喜欢李初九的事情,肠子都要悔青了。 “我就不明白了,男人和男人有什么乐趣可言?”李初九一脸嫌弃的瞥着苏景行,“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比如被女子给甩了?受伤了?我跟你说,这种心理不好。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因为感情受挫,转而喜欢男人,是一种幼稚的表现。” 苏景行脸色愈黑,张嘴想说话,却没有机会插嘴。李初九又继续说道:“你说,万一哪天你又被男人伤了,是不是会转而不喜欢人类了?咦嘻——相貌堂堂的苏景行,跟非人生物一起……不敢想。那画面实在是不够和谐。” 苏景行被李初九的话带的也不免想到了不和谐的画面,顿时面红耳赤,羞愤难当。他急切道:“你莫要再胡说,我并不喜欢男子!我……”说着,注意到李初九满是戏谑的眼神,苏景行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解释,没有用,也没有必要——他也许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喜欢男子,就是在故意戏弄自己罢了! “说吧,你故意跟我一次次巧遇,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莫不是知道我龙精虎猛,能满足你?” 苏景行虽然年轻气盛,但并非毫无修养之人。他看着李初九,品着李初九的话,迟疑了一下,回道:“我对初九,并不了解,也绝无恶意。” “那你是想了解了解?”李初九笑道,“要不,我脱了衣服,给你鉴赏一下?饱一饱你的眼福?” “初九对我,可了解?”苏景行试探性的问。 李初九笑道:“也只是知道你喜欢男子,至于你喜欢什么姿势,我就不清楚了。” 苏景行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李初九应该话里有话。前半句或许是在暗示知道自己是玄门弟子。后半句,可能是指不知道自己来京城的目的。 也可能自己想多了。 可能这家伙就是嘴贱,喜欢胡说八道。 李初九确实有些喜欢胡说八道,但也确实没兴趣暗示苏景行什么,只是戏弄他而已。说罢这话,又忽然心有计较:慕容非说过,很多玄门弟子在京中隐匿。他们在京中日久,应该也是在找护花铃。那么……他们是否知道厉无咎的去向呢?又或者,为了那传说中的“永生不死”,如小五一般,也成了厉无咎的狗腿子? 还有一点,十分奇怪。 苏景行当初暗探自己的脉门和丹田气海…… 他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对一个普通人这么做。 所以,说明他知道自己有些手段。 他是如何得知的? 自己一向很小心,知道自己实力的,没几个人。 荆十八和慕容非不可能出卖自己。陈七月么,也不像。最可疑的,就是雍王了。雍王的那些手下,有几个,是领教过自己的实力的。还有厉无咎和小五。 这个苏景行,是跟雍王有关?还是跟厉无咎有关? 苏景行又曾经进入曾家,而曾家又跟刑部尚书秦士廉关系密切。恍惚间记得徐阳还说过,秦士廉跟雍王的关系很不好…… 妈蛋! 李初九感觉很烦。 事情乱七八糟的,十分不爽。 对于这种乱糟糟的事情,李初九从来不喜欢耐心的去理顺。他最喜欢的做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快刀一直在手。 乱麻的纠缠点,也就在眼前。 嘴角上扬,李初九一脸笑意的看着苏景行,“听说,这般夜晚,站在望月楼上看星空,最是美妙。景行要不要一起去啊?” 苏景行对于李初九的邀约,十分意外。不过,他对李初九,心中有着太多好奇,故而略作迟疑,答应下来。 二人结伴出城,朝着望月楼而去。 路上,李初九忽然兴致突来,跟苏景行讲起了故事。苏景行也是好奇,琢磨着李初九是不是想借说故事的由头,暗示自己什么,所以也便认真听着。 这是一个关于名叫金莲的姑娘跟西门大官人的故事…… 苏景行一边听,一边琢磨着李初九到底要暗示自己什么,正毫无头绪间,忽听李初九神秘兮兮的说道,“景行,你猜我手里握着的是何物。” 苏景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初九握着的拳头,十分莫名其妙。 不是讲故事吗?又看什么东西? “你看仔细了。”李初九缓缓的松开拳头。 苏景行愣愣的看着李初九的拳头,眼神中尽是狐疑。忽然,他察觉到杀气。大吃一惊,正待有所反应,后颈下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看着软软倒地的苏景行,李初九冷然一笑。“教你一个乖:防人之心不可无。” …… 哗啦啦…… 苏景行是被一阵水声惊醒的。 他倏得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身上竟是没了衣物,整个人成大字型被捆了手脚。 他又惊又怒,想要奋力挣脱,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力气。身上的经脉似乎是被封印了,浑身酸软无力。 愤然转头,看向水声处。 “李初九!”苏景行愤怒的喊道。 李初九提上裤子,把满满的夜壶提起来,放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苏景行,拿起一旁的擀面杖,做着粗俗的动作,说道:“羞辱人的手段,我可多得是。” 苏景行瞳孔紧缩,又惊又怒。“你意欲何为!” “很简单!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李初九冷笑一声,“不然,我会让你很想死。”说罢,竟又是提起夜壶,走到苏景行身旁,将夜壶高高举起。“敢说半个‘不’字,就先给你喝一壶!” 苏景行胃里一阵翻滚,想痛斥李初九,可看到李初九冷漠的眼神,又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现在,我问,你答。”李初九道,“厉无咎在哪!” 苏景行不解,“厉无咎?我不认识。”看到夜壶的口子要朝下,苏景行大惊,“我真不认识!” “好吧,暂且信你。第二个,护花铃在哪?” “护花铃……你果真是玄门弟子?” “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让我问第二遍!”李初九说着,放下夜壶,抓了一把一旁的猪油,抹在擀面杖上,眼神里,满是戏谑。“唉,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正常。正常一点儿多好,皮鞭、烙铁的酷刑,也是很好用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外在的痛苦,总是可以忍受的,精神上的折磨,却能让人崩溃。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他说的,是被活埋三年的精神折磨。 【为免引起过度不适,此处删减巨大篇幅。】 …… 慕容非眉头深锁,看着李初九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厌恶。 “你什么眼神?”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都没干,就是吓吓他而已。” 慕容非满脸的不信。“卑鄙!” “嗐,真的。”李初九道,“真那么做了,我就什么都问不到了。打个比方吧,吃……” “你闭嘴!” “呵呵,我是想说吃苍蝇。” 慕容非瞪了李初九一眼。 李初九哈哈一笑,又道,“最恶心的,不是把苍蝇咽下去,而是张嘴要吃没吃的那一刻。所以啊,精神折磨,最大的精髓,不是经受了什么,而是即将经受什么。有些人吃虫子,你见过吗?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会感觉恶心,可吃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同样的道理,永远不去真的做出被审讯者惧怕的事情,才是最成功的审讯。就好比烙铁,第一下,他能忍住的话,那你就算是把他全身烫烂了,他也未必忍不住。让他惧怕第一下,才是最关键的。” 慕容非审视着李初九,觉得眼前这人,十分可怕。 看看他此时谈笑风生的模样,再想想他威胁苏景行的手段,竟是更加让人头皮发麻。 “你打算把他怎么办?就那么一直关在我的旧宅里?” “还没想好啊。”李初九道,“说到底,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算是无冤无仇的,甚至对我还算是友善。杀了他,肯定是过了。放了吧,又是放虎归山。啧,头痛。怪我一时冲动,应该有温和一些的办法套他话的。唉,先去给他送点儿吃的,别饿死了。” 李初九提着一只烧鸡,一路去了慕容非以前居住的宅子。推门而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李初九傻了眼儿。 不是吧。 怎么跑了的? 坏菜了! 这下可好,京中多了一个——或者很多个敌人。 …… 某客栈中。 房间里。 苏景行蜷缩在床头的一角,浑身哆嗦着。 幸亏跟师父学会了秘术中的绝招,才能趁着李初九不在而突破了封印,成功逃脱。 不然…… 苏景行咬着牙,愤怒的涨红了脸。 李初九!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这混账东西! 竟然…… 竟然…… 此时想来,似乎他其实什么也没干!就是一直在吓唬自己,但依然该死! 当然了! 这事儿,不能让旁人知道! 决不能被人知道自己竟然被李初九如此戏弄,甚至还吓破了胆。 太丢人了! 再者,自己好像把玄门彻底给出卖了,若是被旁人知道了,自己还能活吗?! 可恨呐! 李初九可恨! 自己也是可恨! 竟然这么没骨气…… …… 皇宫,御书房。 陈七月啃着冰糖葫芦,翻看着御史台递上来的奏章,越看越不喜欢。“最近,官场民间,都很太平呐。” 御史大夫低眉顺眼的说道,“天下无事,乃圣上治国有方。” “哈,果真天下无事吗?”陈七月又啃了一口冰糖葫芦。这一颗,竟是酸的厉害。“嘶……”这酸甜之感,竟是很特别。“咳,是不是天下无事,还是要问问徐阳啊。传旨,徐阳官复原职。” 提及徐阳,不免想起李初九。 那个可恨的家伙,真想把他的脑袋掰掉,用竹签儿串起来。 说起来,最近也常常出宫,倒是许久没见过那家伙了。 45 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天下,虽然已经不再被玄门统治,却依旧受玄门影响至深。 魏哀帝昏聩残暴,逼走玄门高手。高手转投晋太祖门下,以致太祖兴兵,大晋建国。玄门终是不甘寂寞,欲夺回昔日的辉煌,不仅暗伏棋子,更策反恽王。就连如今实力最是强悍的雍王身侧,都有一个绰号叫“小卧龙”的玄门高手煽风点火。 玄门在大晋京都的实力,不可小觑。 所以,李初九悔得肠子都青了。真不该一时热血上头,抓了苏景行。更不该一时妇人之仁,没有杀掉苏景行。一错再错,终是埋下了隐患。 隐患很快就爆发了。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定军河面上,泛起迷离的光。秋风瑟瑟,卷起枯黄落叶,带来难以言喻的忧伤。 锦衣折扇,面容清冷。 苏景行一击未中,被李初九躲了过去。 “哎呀,这不是景行吗?”李初九一脸亲切,“好几天不见了,你上哪去了?也不来找哥哥了?你说你也是,有什么事儿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为何非要偷袭我呢。” 苏景行冷哼一声,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一个箭步又冲上来。那看似普通的折扇,展为刀,顺势横切。合为枪,破空如龙。或扇风乱势,或点火寻穴。展合有度,进退如风。 俊雅公子,飘逸风流。古之卫玠,不过如是。这一招一式,杀伐果断,可取人性命,却偏偏又美轮美奂,赏心悦目。 只可惜…… 小腹挨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极大,直接把苏景行踹的倒退出数丈之远。 苏景行剑眉深锁,星眸含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李初九的对手。这家伙到底修炼的是什么秘术?十分奇怪。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偶尔还能沾点儿便宜。就算他能应付,也只是穷于招架。可打的时间越长,他不仅没有呈现败势,反而越战越勇,最终竟是自己吃了亏。 李初九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上次的事情,有误会。我以为你刻意接近我,是图谋不轨呢。反正我也没怎么着你。何必非要斤斤计较呢?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苏景行冷哼一声,道:“我不想跟你废话!再来过!” “等等!”李初九急道:“没必要的,反正你也打不过我!万一失手,再伤了你,多不合适。” 苏景行怒极,可却还是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李初九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打不过他。这家伙,当真不可小觑啊。虽然只是玄门分支的弟子,实力却真的强悍。连自己这个玄门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都不是他的对手。 苏景行十分怀疑李初九的实力是不是能跟自己的师父比肩。沉吟片刻,问道:“你修炼的,是什么秘术?” “你早晚会知道的。”李初九笑了笑,“说真的,打来打去的真没意思。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聊聊,也许能真的成为朋友。” “呸!本公子没兴趣跟你这个卑鄙小人做朋友!”苏景行一脸厌弃的骂了一句,知道此番是没有胜算了。也不想再跟李初九废话,转身便走。 回到客栈,苏景行很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跟李初九的打斗过程。 平时是没什么特别的,那家伙,怎么看都像是个普通的文弱书生。直到打斗之时才发现,他气息粗重,爆发力十足,行动飘忽不定——这一切,都是火系秘术的特征。只是,越战越勇的特征,最是奇怪。 先不管这个。 第一次失败了也不怕,再来过就是! 就不信他能每日里都那么警觉! 过了几日,苏景行再次对一大早出门散步的李初九出手。当时李初九正在揉着眼角的眼屎,还哈欠连连的,绝对是偷袭的最佳时机。 然后,又失败了。 这个卑鄙小人,不仅没有躲开自己的攻击,反而顺势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最终竟是把自己的胳膊拧在了身后,还抱住了自己的腰。 更可恨的是,他还说了一句屁话:“可惜咯,你若是女子,这画面一定很美。” 不甘心! 所以不放弃! 又过了几日,苏景行在夜半三更潜入了李初九的房间里。趁着他熟睡之际出手,绝对是最佳时机了——然而,让苏景行万万没想到的是,熟睡中的李初九,竟然好似比清醒的时候还厉害。自己全力一击,竟然直接被他轻易捏住了手腕脉门。 这个卑鄙无耻的畜生,睡觉竟然不穿衣服,还一脸色眯眯的样子:“春梦正美,你来做什么?莫不是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 羞愤难当的苏景行想要挣脱了手腕,却发现李初九的力道奇大,手腕处,竟是隐隐作痛。脉门被捏住,浑身上下也使不出力气了。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初九忽然收起了色眯眯的样子,一脸冷漠的盯着苏景行。“再来找麻烦,我会让你再一次想死的。”说着,李初九竟然抬手,捏住了苏景行的下巴。 苏景行心中一阵恶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一次,李初九竟是放开了他。 揉了一下手腕,苏景行怒视李初九,想说一句狠话,却又被他那阴险的眼神吓得没敢吱声。咬咬牙,啐了一口,翻窗而出。 屡败屡战的苏景行,终于没敢再出手。可若就此罢休,终是心有不甘。胸腔里仿佛是压了一块巨石,喘息都不顺畅,更是有些茶饭不思,入夜难眠。日复一日,竟是渐渐憔悴,消瘦许多。 这一日,苏景行正在客栈的房间里打坐修炼,却忽听得敲门声响起。 听敲门的节奏,苏景行知道是自己人。 打开门,却是曾家的仆役。 那仆役躬身行礼,低声道,“苏官人好。家主准备了一些酒菜,请苏官人晚上去吃酒。” “知道了。” 当晚,苏景行去了曾家。 同在曾家的,还有刑部尚书秦士廉。 “我怀疑在一两个月内,或许会再兴变身之祸。你们二人,当速速离京,以免如我一般,成了异女。”秦士廉一脸凝重的说道。 曾庆大惊,不解道,“秦大人为何会这般肯定?” 秦士廉道,“我修习的是水系秘术,对秘术力量十分敏感。我能感应到,最近在皇宫中,有一股很微弱的力量在流动。如同当年变身之祸发生前一般。” 苏景行看了看秦士廉,迟疑了一下,说道:“秦大人以为,护花铃是一直被封印在地宫琼台阵上?还是先被人盗走了,如今又回到了地宫?” “我亦不知。” “或许秦大人还知道些别的?”苏景行道。 秦士廉看了看苏景行,道:“我若知道,自会与你们说。” 苏景行微微一笑,习惯性的摇了一下手中折扇,道:“秦师伯对新掌门,很不满,对吧?” 秦士廉怔了怔,眉头蹙起,看着苏景行,微微愠怒道:“苏景行,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我和师伯一样,对新掌门,也不太喜欢。”苏景行道:“自大魏建国,玄门掌门,便从能者居之,变成了父子相传……这一点,真的不好。我一直觉得,秦师伯才是新掌门的最佳人选。” 曾庆杵在一旁,偷眼看看秦士廉,又看看苏景行,觉得气氛十分诡谲。 秦士廉呼出一口气,叹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你师父教你说的吧?” “师父说……” “不重要了。”秦士廉打断了苏景行的话,“我虽然对新掌门不喜,但玄门已经没落至此,经不起折腾了。我是奉了老掌门的命令,来此潜伏,找到并重新封印护花铃,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别的……与我无关。” 苏景行笑了笑,又道:“师伯的意思是,那些新掌门的狗腿子们,在京城里胡作非为,败坏了玄门风气,也与你无关吗?” 秦士廉眉头一蹙,道:“这一点,我会请掌门定夺。”看一眼天色,秦士廉起身,道:“早早动身离开吧,过得两月,刚好是春闱,春闱之后便是殿试,届时……若是能让陈卓对你动心,自是极好。不能的话,我会另想他法。” 苏景行道:“师伯跟我师父一样,对那个女子,都不信任呐。” 秦士廉复又叹气,对曾庆道:“记得通知那帮人离开京城。” 她指的,是新掌门派来京城的那帮狗腿子。 片刻之后,苏景行也告辞离开。回到客栈,回想秦士廉的话,苏景行心中思量:水系秘术,对力量感知最为敏感。师伯又是水系秘术的佼佼者,她怀疑会再起变身之祸,那便极有可能真的会发生。若是如此的话——李初九那个卑鄙小人,岂不是也会变成了异女?嘶…… 脑海中,竟是浮现出一副羞辱异女的不和谐画面。 苏景行暗暗兴奋起来。 若真是那般,可就太妙了。 到时候…… 等等。 就算是变成了异女,他李初九依然很强。自己也依然不是对手啊!**变成异女的他固然极为解恨,但也得能做到才行。 或者…… 苏景行忽然冒出了一个另类的想法:或者自己变成了异女,到时候,李初九不论有没有成为异女,都必然不知自己就是苏景行。到时候……或许可以牺牲点儿色相!温柔乡里见屠刀!这样的话,任何一个男子,不论他是不是高手,都必然会丧命当场的! 为了报仇! 就算是付出些许代价,也是值得的! 嗯,值得……吧。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可想。 先不要冲动。 …… 苏景行终于消停了。 虽然可能不会真的就此罢休,但李初九总算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而且,其他玄门弟子没有对自己出手,李初九怀疑苏景行可能是担心被自己说出了“详细经过”而没有告知别人。 这样就最好了。 若只是一个苏景行,倒也不足为惧。 每日里依然到处闲逛,企图依靠撞大运找到厉无咎的李初九,没能找到厉无咎,却又遇到了陈七月。 绵绵细雨,城北湖畔的凉亭下。 李初九看着陈七月,笑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呐,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也能遇到你。” 陈七月脸上挤出一丝笑,又忽然横了一旁的田恭一眼。自己本来是想去城南望月楼的,田恭说什么城北的丽天湖的景致也很不错。这狗奴才,定然是因为李初九在这,才故意引自己来此。 “你在这做什么?”陈七月问李初九。 “避雨啊。”李初九道。 “我是说你来城北做什么。” “等你啊。”李初九开了句玩笑,又道,“哈哈,就是闲逛。出来时天只是有些阴沉,没想到竟是下雨了。” 陈七月看了看天,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秋雨淅淅沥沥,短时间内,怕是停不下来了。再看衣着单薄的李初九,陈七月心中竟是有些自得。还是自己有先见之明,多穿了一件衣服,不至于冻着。笑了笑,陈七月道:“许久不见你了,最近在忙什么?” “我可忙了,很多事情要做。” 忙着到处闲逛,还是忙着跟苏景行争执? 陈七月心中嘀咕着,也是好奇。她的绣衣使者不敢靠得太近,所以一直不明白李初九当初为何忽然对苏景行出手,又对苏景行做了什么,以至于苏景行屡次三番的偷袭他。 还有那个叫“木姐”的异女,跟李初九,又是什么关系? “你这大忙人,还有时间闲逛?甚至从城南逛到了城北?”陈七月问。 “我就是忙着闲逛啊。”李初九道。 “你……嘁。” “我闲逛也是为了那些监视我的人好。” 陈七月心头一紧。身为帝王,她极为沉稳,不露声色的说道:“监视你的人?” “是啊,有几个人,一直在监视我。”李初九笑道,“监视的活儿,很容易犯困的。我要带着他们满城遛哒提神。” 陈七月笑了笑,问道:“你是得罪了什么人么?为何要监视你?” “我哪知道。”李初九道,“管他呢,又没招惹我。长得帅,还能不让人看了?” “嘁。说实话,你长得,也很一般。” “咋?你看不上我啊?” “我……”陈七月想起了被李初九强吻的事情,脸一红,啐道:“自然是看不上的。” “那就好。”李初九叹道,“没办法,我身为赘婿,是不能纳妾,更不能养外室的。你若看不上我,我也就安心了。真怕你对我有情,我却无以为报呢。” 看着李初九那一脸感慨,又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陈七月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哧声,强忍着笑。“你的武功很厉害,师从何处啊?”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李初九笑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门口来了一个要饭的。非要讨口饭吃,我不给他,他说我骨骼惊奇,是什么练武奇才。” 明知李初九是在胡扯,陈七月却是兴致盎然。“后来呢?” “后来啊,他拿出一本武功秘籍,要跟我换馒头。” “什么秘籍?” “《如来神掌》。”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一般,我不喜欢。”李初九道,“他又换了一本,叫……” “三分归元气?” “呃……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是我的师妹?” 陈七月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净胡扯。” “真的,那乞丐说了,我若是练成了这《三分归元气》,就成了天下第一高手。可撼动天地,可搅动风云,可……反正什么都可以。” “呦呦呦,你继续吹。” “说起继续吹,我给你唱首歌吧。叫《风继续吹》: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只叫我抱着你。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我看见伤心的你……” 陈七月安静的听着,看着李初九那一脸深情唱歌的模样,嘴角一直带着笑。一曲终了,陈七月撇嘴道:“不好听,一句也听不懂。调调也是奇怪。” “这是粤语。” “越语?百越人的语言么,我是知道的。朝中……城中也有百越人,越语我是听过的,倒是与你唱的有很大不同。” “不可能,我唱的很标准。” “行吧,便是标准的好了。”陈七月笑道:“你是百越人吗?” “那倒不是。” “缘何会越语?” “我还会英语呢,我也不是英国人嘛。” “英国?是哪里?” “很遥远的地方。”李初九道,“往西,很远。” “蛮族西边吗?” “是的,一直往西。当然了,一直往东也可以。” “为何?” “因为地球是圆的嘛。” “地球?” “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因为是圆的,是个球,所以叫地球。” 陈七月眨巴着眼睛,看着李初九,片刻,哈哈大笑。“行行行,你继续胡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听你胡扯解闷好了。嗯,地是圆的,那天便是方的咯。哈哈哈。” 46 秋风惹人愁 秋天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 外面的花花世界虽然好玩儿,但总也不至于冒雨出行。陈卓这几日里,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御书房。忙正事的时间很短,大多时候,陈卓都在胡思乱想。 李初九说万有引力,说人蹦起来,又会落在地上,是因为脚下的大地如同一块磁石,把人吸下来了。 李初九说星星看着小,是因为离得很远。 李初九说月亮上很冷清,没有广寒宫,没有嫦娥,没有玉兔。上面只有一个个被陨石砸出来的大坑,说的就好像他去过一般。 李初九说脚下的大地是圆的,从京城出发,一直往东,绕着“地球”转一圈,又可以回到京城。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净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还说,如果孔明灯足够大,足够结实,是可以带着人飞上天的——想想好像还确实有道理。 看一眼外面的雨,陈卓眉头微蹙,道:“已经下了好几日了,却是还不停了。”言语间竟是有些抱怨。 李初九说,若是天晴了,还在丽天湖那里见面,他要送给自己一个价值连城的礼物。 嘁! 净胡吹一气的家伙。 朕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又稀罕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他一个赘婿,就算是从安平侯那里榨了些许银子,又能有多少钱财买礼物? “钦天监到底靠不靠谱,昨日里说今日会放晴,却还是阴雨连绵。”陈卓很不爽,“若是尸位素餐,干脆便撤了吧。” 田恭道:“天道变幻无常,钦天监已经尽力了。” 陈卓也知自己是有些苛刻了。毕竟,肉身凡胎的世俗之人,如何能预知得了天地变幻呢。龙王爷想什么时候降雨——哦,对了,李初九那家伙说世上并没有什么神仙鬼怪,说下雨是因为什么水蒸气预冷变成水落下来什么的,不是龙王打了喷嚏。说天上也没有宫殿,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和数之不尽的星星…… 想了一阵儿,又觉无聊。抬眼看到田恭,陈卓想到了田恭的“放肆”行为,说道:“前几日倒是忘了与你说,以后莫要再故意引朕与初九见面。朕与他,并非你以为那般!再敢如此,小心你的项上人头!”一番话说的凌厉,帝威彰显。 其实,陈卓倒也并非十分生气,如此认真严厉的斥责,只是担心作为奴婢的田恭左右自己这个皇帝的行为惯了,会很不好。 田恭明白陈卓心中所想,倒也没有如许多人一样,被皇帝斥责,便诚惶诚恐。只是微微躬身,道:“遵旨。” “朕有些饿了,准备御膳吧。” “遵旨。” 饭菜上齐,陈卓刚吃了两口,忽感室内光线一亮。抬眼看向外面,一愣。“晴了?” “是。”田恭道,“乌云散去,看样子,是不会再下雨了。” 陈卓眉开眼笑,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外面,抬头看看天,笑道:“走,出宫。” “用过膳再出宫吧。”田恭劝道。 “不了,朕也不是很饿。” 田恭也不再说什么,陪着陈卓出了皇宫。 一路来到城北丽天湖外。 雨后初晴的丽天湖畔,景色宜人,空气清爽。只是天地间湿漉漉的,也冷清清的,并不见一个人影。气温亦有些凉,秋风瑟瑟,颇有了些冬日的冷。 陈卓朝南看了看,不见李初九的影子,眉头微蹙,坐下来等着。 一直等了许久,眼看着天色渐暗,竟是依旧不见人来。陈卓有些焦躁,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这家伙!真不是个信人!”抱怨了一句,又道:“回宫。” 坐在马车上,想到失约的李初九,陈卓道:“与朕约好了,却又不来。这算不算欺君之罪啊?” 田恭道:“罪无可恕,当斩。” 陈卓横了田恭一眼,觉得田恭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也真是可笑,一个阉人,竟是对男女感情这种事,那么胡乱的“敏感”。眼珠转了一圈儿,陈卓忽然生出逗趣的念头。“田卿,你以前是个太监,于男女之事,自是无所想。如今,变身祸起,你却是因祸得福,成了异女之身。有没有想过寻一个良家男子成亲?” “奴婢不曾想过。” “不用害臊。你若是有想过,或是有哪个喜欢的,朕可以成全你。” “没有。” “嘁。”陈卓笑道:“也不急,你还‘年轻’,朕给你寻摸着,或有合适的,便给你赐婚。” 田恭沉默不语。 陈卓独自笑了一阵儿,想到今日里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终是不痛快。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怨道:“朕最不喜不守信用之人。” 田恭依旧不说话。 陈卓又闷想一阵儿,道:“或是今日太晚了?他以为朕不会来?要不……明早再来看看?” 这种可能还是极大的。 看看外面天色,真的有些晚了。 从城南到城北,又那么远。 行吧,姑且不算你欺君,明日里看了。 一晚上竟是没有休息好,梦里一直听李初九在耳畔聒噪了。这个家伙,话可是真多,也是真能胡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眼前的人,看着是李初九,可想法却又像是田恭的,非要说朕喜欢他。 真是岂有此理! 更是自作多情! 陈七月急了眼,想解释,想辩驳。可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这也便罢了,更可气的是,李初九那混蛋,竟然趁着陈七月张嘴,亲了过来,还可恶的把舌头伸进了陈七月的嘴巴。 陈七月很努力的想要推开李初九,却根本做不到。玄门第一高手的力气好大啊。陈七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做无畏的挣扎了。便忍一时,等回了宫,再派出禁军,拿了李初九午门斩首! 忽然,徐阳提着刀出现了。 喊着什么捉拿奸夫yin妇,还说要写奏章弹劾太子,要废长立幼——不对啊,自己不是皇帝吗?怎么又成了太子? 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太子的时候,又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儿身,又站在了那个冷冷清清的东宫里。 “七月。”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 回头看去,竟是李初九。 李初九身边,站着田恭。田恭说:“太子殿下,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 堂堂大晋太子,竟然娶了个男子做太子妃…… 转眼又到了大殿之上,太子成了皇帝。文武百官笑疯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极尽嘲弄之能事。人群中,还有两个跳梁小丑似的角色。那是徐忠和徐阳父子。他们跳着脚,指责皇帝好男风,抢人赘婿,败坏祖德,死后不配入祖坟…… 呼…… 都是梦而已。 陈卓疲惫的睁开眼,望着床帏的顶,回想着梦里的一切,颓然叹气。 “圣上,该上朝了。” “嗯。” 陈卓起床洗漱,早朝上听群臣一通聒噪,吵得脑子里有些嗡嗡的响。 下了早朝,田恭问:“圣上,出宫吗?” 陈卓沉默了许久,竟是摇了摇头。“不了,还有许多奏章要看。” 一向面容冷漠的田恭,听到这话,眉头轻轻一挑,却仍又默然不语。都说帝心难测,可常伴左右的田恭,却从来不这么认为。看着陈卓长大的田恭,对陈卓的了解程度,或者甚于陈卓自己。 她知道,陈卓是害怕了。 …… 秋高气爽的上午。 丽天湖上映着柔和的太阳,折射出七彩的光。 李初九坐在凉亭里,摆弄着石桌上的一个自制的地球仪,让那球不停的旋转。一直等到午时,仍不见陈七月过来。 这家伙,是有事情耽搁了?还是忘了约定? 李初九抱起地球仪离开,寻了处饭馆吃了饭。下午又过来,没等到陈七月,却是等来了夕阳。 夕阳引人醉,秋风惹人愁。 李初九竟是有些失落,抱起地球仪往回走。 正是不冷不热的天,内城里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这喧嚣之地,竟是给人一种孤独感。身边的这一切,近在咫尺,却又好似相隔万里。仿佛空荡荡的电影院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观众席上,看着热热闹闹的恶搞剧。 李初九错愕一阵儿,自嘲的笑了笑。 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迟疑了一下,转身改了方向。 来到慕容非家里,李初九敲了敲院门。 慕容非打开门,看到李初九,又看了看李初九怀里抱着的地球仪。“这是何物?” “送你了。”李初九把地球仪递给慕容非。 慕容非不解,接过来,好奇的看着。 很奇怪的东西,木头做成的。球上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上面……”一句话没说完,脸被李初九捧起。 待李初九在自己唇上狠狠的亲一口,又放开自己,慕容非厌弃的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又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初九没有说话,反而转身离开。“走了。” 慕容非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李初九的背影,低声道:“有病!”又低头,让那球转起来,思索着到底是何物,关上了院门。 怀里没了地球仪,竟感觉好像是少了点儿什么。 李初九晃着空荡荡的袖子,在街上转了一圈儿,目光无神的看着往来的各色人群。片刻,又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脸颊,好似抖擞了精神。 多余的心思都没什么用处。 找到厉无咎,报仇! 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事情似乎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如此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每日里守着这偌大的京城,等着厉无咎的出现。说好听点儿是守株待兔,说难听点儿,就是坐以待毙。这不是个事儿。必须想办法主动出击——或者,做点儿煽风点火的勾当? 李初九脑海中灵光一闪,嘴角浮现起惯有的不正经的坏笑。 …… 客栈里。 正在房间里苦苦打坐修炼的苏景行听到了敲门声。 “苏官人。” “谁啊。” “苏官人,楼下有人找您。” 苏景行打开门,看着店小二,问道,“何人寻我?” “是个身材消瘦的官人。” 苏景行愣了一下,立刻就想到了李初九。略作迟疑,下了楼,果然看到了正坐在角落里的李初九。 “小苏。”李初九笑吟吟的抬手,冲着苏景行招手。 苏景行眉头微挑,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 “坐啊。” 苏景行在李初九对面坐下来。 李初九给苏景行倒了一杯酒,又递给他一双筷子。见苏景行满脸警惕,李初九笑道:“放心,我若是想对付你,没必要下毒。” 苏景行脸色难看,哼一声,不喝酒,不拿筷子,只是说道:“没胃口!有事说事。” “真不吃不喝的?这酒可贵了,菜也不便宜呢。”李初九笑笑,又问道:“最近在苦苦修炼吗?为的是打败我?或者杀了我?” 苏景行皱着眉,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生怕李初九的话被人听了去。毕竟,“修炼”这个词太敏感。他可不想被人怀疑是玄门弟子,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初九笑一声,道:“你永远也打不过我的。” “哼!”苏景行嗔怒道:“自以为是!” “不,我说真的。如果你知道我修炼的秘术是什么,就会没有任何自信了。”李初九道。 苏景行又警惕的环顾四周,“你小声点儿!” “呵,潜光隐耀,厝火燎原。”李初九盯着苏景行的眼睛,“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苏景行瞪着眼睛,一脸错愕。“潜……潜隐诀?” “是啊。” 苏景行哑然。 《潜隐诀》并非无敌于天下,玄门秘术之中,比《潜隐诀》厉害的秘术有很多。事实上,玄门秘术,本也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只会因人而异罢了。 然而,《潜隐诀》却又是玄门秘术中的另类。根据玄门典籍的记载,玄门历史上,很早以前,有几人修炼了《潜隐诀》。这些人,都没有好下场。每一个,都死的很惨。然而,他们的死,并非死于旁人之手,而是死在了他们自己手上。 也正因此,《潜隐诀》逐渐被人遗弃,变得无人问津。 《潜隐诀》最大的特色,就是愈战愈勇。用《孟子》中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来形容《潜隐诀》,并不为过。相传,玄门早期,有个修炼《潜隐诀》之人与玄门众弟子发生争执,遭玄门数百一流高手围攻,竟是力战而不败。 “你打不过我的。”李初九又道。 苏景行这一次,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丧气。他回想着与李初九的每一次交手,回想着关于《潜隐诀》的传说。然后,开始期待李初九犹如那些修炼《潜隐诀》的前辈一样惨死暴毙。 “当然了,世事无绝对。”李初九又笑道,“真想打败我,我可以教你一招。” 苏景行皱着眉头,盯着李初九,一脸的冷漠。 会有人教自己的敌人打败自己? 这种鬼话,傻子才会信! “变成异女,你便能打败我了。”李初九道。 苏景行心里咯噔了一下。 下意识的想到:自己的计划已经被李初九知道了! 紧接着又意识到这不可能。 之前倒是想过变成异女,然后牺牲色相偷袭李初九。 可这只是自己心里的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从来没有说出来,甚至连自己都推翻了这样的打算。李初九不可能知道的! “异女的经脉,异于常人。”李初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一口,又笑道:“可以很好的避免或减轻力量反噬。这样的话,玄门秘术,就能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苏景行一脸懵,本想说李初九胡说八道,可看李初九神色,竟是很认真,不像是在扯谎。 “我本是一孤儿,无父无母。早年间,在西南山区,被师父收养,从而成了玄门弟子。师兄弟中,行四。我师祖,名叫管平,在大晋建国之初,盗取了护花铃,离开了玄门,隐居西南。我个大师兄,名叫厉无咎……” 夜色渐浓,酒菜都凉了。 苏景行静静的听着李初九讲述着那些过往。 李初九有些微醺,打了个饱嗝,笑着起身,说道:“无他,若你们找到了厉无咎,记得告诉我,我会让他后悔还活着。” 直到李初九离开了许久,苏景行仍然一脸呆滞的坐在位子上。他回想着李初九说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可又觉得李初九说话时那样真诚,不像是在扯谎。 抓起酒杯,喝一口酒。 苏景行决定去找秦士廉,把这件事跟她说一说。 起身走向客栈门口,却被店小二叫住。 小二道:“苏官人,您看您是记在账上呢,还是现在结了?” “什么?” “酒钱。” “啊?”苏景行愣了一下,“那家伙没有给钱?” “没啊,他说您请客的。” “我……”苏景行哑然,看一眼桌上的残渣剩饭。他记起李初九点的酒,是这家店里最贵的。菜也是平时自己都不怎么舍得吃的。很显然,价钱不菲。更可气的是,自己一口都没……是,喝了一杯酒! 很好啊。 别说是变成异女。 哪怕是变成猪狗! 若能杀了李初九这个混蛋,也是值得的! 47 君与仆 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雄才大略的魏太祖于许州兴兵,结束了汉末的三国混战,建大魏。后发现龙城,打造地宫——这是玄门的巅峰,亦是玄门没落的开始。 那些尝过了权力滋味的玄门后人,再也没有了问道之心。即便是已经跌落神坛,却依旧怀念着昔日的辉煌,保留着不变的高傲,向往着将来的荣耀。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自命不凡,永远目空一切。 如果不是师父有遗愿,秦士廉大概会选择隐居。如许多看破了这权势纷争的玄门前辈一样,再不问世事。或者像关家那位老祖一样,娶一贤妇,养些儿女,做个安乐翁。又或者,像当年的玄门长老之一的管平一样另起炉灶,为玄门的延续,再尽一份力。 玄门一直把管平当做玄门的叛徒和败类——在那帮人眼中,所有没有为了他们的利益着想的人,都是叛徒和败类。所有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之人,更是罪该万死。 而在秦士廉看来,管平却是最有勇气和大智慧的人。当年若非管平偷偷盗走了护花铃,让这大晋京城和皇宫不再“怀璧其罪”,这天下,焉能得安! “厉无咎么……能感应到护花铃的力量,修炼的秘术当与我相同,属于水系。”秦士廉叹了一口气,“潜光隐耀,厝火燎原。这个李初九,倒也是个人物。他告诉你这一切,就是为了搅浑了这水,借我们之手,找出厉无咎。” 苏景行一直注意着秦士廉的脸色,发现她在得知玄门弟子变成异女可能更强却没有任何惊讶神色之后,轻声笑了。“当年变身之祸后,老掌门认为机不可失,立刻策反了恽王,更让潜伏在京的玄门弟子居中策应。最终事败,不仅恽王完了,配合造反的玄门弟子也尽数被诛。那些玄门异女死的太仓促,大概至死都未必知道自己已经更厉害了。倒是秦师伯,当年变身之后,突然失踪,以至于没有参与那场叛乱。听我师父说,师伯称当时被一个玄门叛徒暗算,受了重伤,所以才没能按计划行事。”顿了顿,又道:“想来,师伯应该早已知道变成异女的好处了。” 秦士廉神色如常,甚至看都不看苏景行。“你师父说你有点儿小聪明,倒是不假。可惜,有时候,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让你和曾庆离开京城,很有可能是不想让你们变成异女,从而知道变成异女的好处。不论目的为何,你此时说这番话,便是逼我杀人灭口了。” 苏景行呆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脸一红,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恼羞成怒道:“老东西,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既然要刀兵相见了,自然没必要再报以尊称。更何况,自己可不是秦士廉的对手,所以,若是真要死在这里,能多骂上两句也好!临死前还喊“师伯”的话,也显得太蠢了。 秦士廉却是冷笑一声,“你师父真是教了个好徒弟!敢辱骂师长了!异女修行的妙处,我早已知晓,你师父也早已知晓。只是,此事万不可对外人言!若是说了出去,莫说是我,便是你师父,也要杀你!” 苏景行闻言,意识到秦士廉似乎并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师伯的意思是……” “现在又叫师伯了?” 苏景行脸一红,尴尬非常。 “李初九跟你说的倒也不差,玄门弟子若是被护花铃变成了异女,确实会更强。也正是因此,魏太祖利用琼台阵,封印了护花铃!”秦士廉神色凝重,道:“塞翁失马,福祸相依。” “弟子不太懂。” “你呀,是有些小聪明,却又常常干些蠢事,好在心地还算善良。你师父说你可以信任,我却终是不放心。”秦士廉道:“若想知道真相,去找你师父吧,他应该会告诉你一切。另外,李初九没有再跟你说别的?” 苏景行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脸诚恳道:“没有。” 至于李初九说的依靠护花铃,能“修仙”以致“长生”之类的屁话,苏景行不信。可又担心这么离谱的说法会是真的,终是留了个自私的心思,没有把这些告诉秦士廉。 …… 大晋皇宫。 已经夜深人静了,陈卓却还没有休息。 她坐在锦凳上,脸色阴郁。良久,忽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砸了出去。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了渣。一旁,侍立的几个宫女和异女太监,吓得体似筛糠,生怕被圣上迁怒而倒霉。 “混蛋!”陈卓骂了一句,又瞪着田恭,道,“是不是你跟太后说的?!” 田恭倒是没有惧色,只是微微欠身,道:“奴婢不曾说。” “不是你,又能是谁?!” “奴婢不知。” 陈卓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有些歇斯底里,疑心太重了。田恭跟随自己多年,不是个会嚼舌头的,更不会跑到太后面前嚼舌头。“查!朕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 田恭却不吱声。 陈卓怒道:“没听到?” “奴婢以为,查,不如不查。” “什么意思?” “真查起来,或是等同于煽风点火,最终尽人皆知。” 陈卓一愣,意识到田恭所言极是。很多时候,谣言这种东西,你越是试图阻拦,反而越是会让这谣言传的更广更快。 可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跑到太后面前,说朕跟李初九不清不楚……可恨!该死!”陈卓呼呼的喘着气,涨红了脸。“‘抢人赘婿,皇家颜面何存’,‘将来子嗣,姓陈姓李?如何继承大统’……”咬着牙重述着太后的话,陈卓冷然道:“她竟是关心起大晋江山的传承了?”对于这个曾经试图害死自己,让她的儿子即位的太后,陈卓一直都没有好感。只是忌惮太后族中势力,又不想落了个“弑母”的名声,这才隐忍下来。“哦,是了,她一直都很关心江山传承的。” 陈卓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朕要把江山传给谁,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吗?!哼!莫说朕与李初九,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即便是有……又与她何干!群臣反对?天下人耻笑?哈!朕便是怕了吗?要再一次下《罪己诏》吗?!” 三年前,因为变身之祸,因为恽王造反,陈卓发过一次《罪己诏》。那是她一直以来都十分痛恨的事情。 最近,陈卓痛恨的事情很多。 西北旱灾,中了雍王的阳谋,不得已拨了钱粮。却被雍王刻意安排,加上雍州官吏层层盘剥,到得灾民手中,精粮变成了麸糠。据传,雍州百姓对朝廷“颇有微词”。待到将来,雍王造反,可就成了“顺应民意”了。 南方涝灾,之后又是瘟疫。当地县令发了狠,直接封了一个村子,一把火烧了个人畜无存。那县令是个来自地狱的屠夫!被江南文人骂的狗血淋头,更被激愤的文人押解进京,如今还关在刑部大牢里。陈卓很清楚,那县令做的很好。若非如此,疫情蔓延,不可收拾。可民心沸腾,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杀了他,陈卓又于心不忍。陈卓仍记得那个被打百姓打的不成人形的县令在大殿之上认罪求死的画面。 西北蛮族,虎视眈眈。兵多将广,马壮人强!随时可能兵临城下。蛮王野心勃勃,所图非小。若非当初她也来了京城给自己庆生,惨遭变身,以至于对蛮族的统治出现了些许问题,怕是早已对大晋用兵了。而把守西北重镇的守城将领,又跟紧邻的雍州眉来眼去,显然不可信。 太后一族,当年虽然没有趁着恽王造反而有所动作,但依旧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朝堂上势力虽去了大半,但于幽燕之地,仍是作威作福。不除不足以安心。 还有跟前魏朝廷有关的神秘的玄门,以及上次计划周密的刺王杀驾事件…… 内忧外患,搅得陈卓心烦意乱。 她痛苦的扶着额头,“高处不胜寒。呵……有时候啊,真想什么也不去管!便为所欲为一番!做个昏君,大概反倒轻松许多!” “明日天气不错,圣上要不要出宫散散心?”田恭道:“圣上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宫了。” 陈卓一愣,看了看田恭,似笑非笑的问:“怎么?你又想引朕去见李初九?” “奴婢不敢。” “不敢?”陈卓竟是忍不住笑了,“哈哈,是啊,你不敢,朕也不敢。朕担心被世人嘲笑,担心被大臣聒噪,担心被史官在起居注里写的不堪入目,更担心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借此发难……真是可笑啊。倘若朕真的喜欢了那李初九,反倒还要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而不得不割爱了?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真是窝囊。”说到此,陈卓心里窝着的火终于到了极致。她愤然冷哼一声,道:“问一下绣衣使者,明日里李初九要去哪里!朕不仅要跟他见一见,还要跟他去画舫上把酒言欢!朕倒是要看看!后党又能拿朕如何!群臣又能拿朕如何!世人又能拿朕如何!” 盛怒之下的陈卓,做了个并不理智的决定。休息一晚,第二天养好了精神,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 “险些中了太后的计!”陈卓感慨道,“朕还是年轻了,真若是一时冲动,见了李初九,反倒是更能让太后一党拿此事大做文章了。” “也未必。”田恭道。 “嗯?” “将计就计,也未尝不可。”田恭道。 “哈,如何将计就计?” “不放了饵,如何会有鱼上钩呢?” 陈卓愣了一下,细品之,哈哈大笑。“走!出宫!” …… 承天府地处中原偏北,夏雨冬干,四季分明。此时虽不过十月下旬,却已经有点儿寒气逼人的意思了。 李初九放了一把“火”,等了许多天,却不见“火势”烧起来,心情不免如这深秋一般。实在是忍不住,又去了一趟苏景行下榻的客栈,询问了店掌柜,才知道苏景行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整个京城里,也是风平浪静,一派祥和,丝毫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 “难不成苏景行并没有把自己跟他说的话告诉别人?”李初九挠了挠头,一脸愁容的在街上瞎逛。 还是说玄门中人境界很高,像自己一样,对修仙和长生不老都没什么兴趣? 又或者苏景行到底还是没有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跟自己说了,其实他知道厉无咎所在?如今知道了护花铃的好处,独自去寻厉无咎抢护花铃了? 嘶,是不是火放的太猛了? 修仙啊、长生啊之类的,太容易让人想“独吞秘密”了。应该只告诉他异女会更强才对,这种“小秘密”,应该不足以激起人内心的“贪欲”,从而更可能让秘密不再是秘密。那样的话,满世界的男人迫切的想变成女人,最终得偿所愿——画面还是很美的。 “初九。”一个声音在李初九背后响起。 李初九觉得这声音十分悦耳,还没有回头,便忍不住笑起来。“七月。”回头,看一眼,果然是陈七月。 “真巧啊。”陈七月道。 “可不是么,像是前生注定一般的缘分呢。” 陈七月笑起来,“本来想去画舫游船,刚巧遇到你,便一起去吧。” “走啊。” “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呢?” “送别人了。” “为何?” “我觉得送你礼物不好。” “不好?” “像定情信物似的。” “哈哈,净胡扯。” 两人在前面边走边聊,嘻嘻哈哈的说笑着。田恭落后了几个身位,看着陈七月喜笑颜开的侧颜,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冷漠的眼睛里,竟是有些喜色。 这么多天以来,今天的陈七月,是最开心的。 田恭一直觉得陈七月不适合做个皇帝。不是因为她能力不足,而是因为她的感情太过细腻,心地也太善良。 慈不掌兵,仁不当政! 生在帝王家,注定了不论她是否适合,是否愿意,都要背负起这一切。也注定了她必须全力以赴,不容有失。因为一旦失败,就会万劫不复,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给她陪葬。 当年因为夺嫡之事,死掉了多少人,很多人都忘记了,田恭却记得清清楚楚。田恭更知道,陈七月也记得清清楚楚。 城东往左,那片空旷地上,对陈七月最好的乳母,便在一个深夜,死在了那里,尸首更是被烧成了灰。那个时候,年纪尚幼的陈七月,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权力的刀光血影。那一晚,田恭带着陈七月,带上祭品,偷偷出宫。 以后,每年到了日子,不论风雨,陈七月都会在夜晚出宫,在那里悼念乳母。 48 血色,浪漫 秋高气爽的下午,乘坐一艘画舫,感受着河面上的摇曳,听一听悠扬婉转的琴声,再聊一些有趣的话题,便是一种人生乐趣。 陈七月眼睛里满是笑意,看着李初九,听着他胡扯一些天上地下的趣事,时不时的发出疑问。“金发碧眼?是妖怪不成……我不信,什么车能不靠牛马,不靠人力,还能自己跑……哈哈,便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冷的地方,人去了,便冻死了,你又如何得知?” 李初九总会神秘兮兮的说,“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 陈七月便是大笑,信或不信,也并不是特别在意。甚至,李初九说的事情,哪怕极不合理,她也并不会真的计较。只是听起来很开心,便足够了。 田恭远远的守在船头,听着船舱里陈七月的笑声,听着李初九的胡扯,眼睛一直关注着周围。甚至河里的鱼,都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她知道,拿皇帝当鱼饵,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必须小心谨慎,防备着那些不知来历的刺客的再一次出手。原本,陈七月出宫的时候,虽然开心,却也一直保持着警惕。只是现在,看她轻松惬意的模样,大概是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吧。 这样也好。 这个高高在上的君主,有生以来,一直都很少有机会这样放松,这样不用担惊受怕,这样毫无负担的开怀大笑。她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背负着沉重无比的责任。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笑一笑,对她而言,已经算是奢侈的了。 河岸边,一个钓叟甩出了鱼竿,好像是感觉鱼钩落下的位置不太好,又将鱼竿提起,再一次甩钩。 田恭看在眼里,眉头紧蹙。 另一边的河岸上,一个樵夫挑了两捆干柴,一路走来,大概是感觉累了。将担子放下,坐在柴和上,拿起腰间的烟锅子,开始填充烟丝。 田恭看了一眼那烟锅子上冒出来的蓝烟,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把短刀。又注意到那樵夫抽了两口烟,便将烟丝倒出来,之后很粗鲁的冲着水面上吐了一口口水。田恭心头一紧,急忙看向河面。 河面下,游弋的鱼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匆忙逃窜。 紧接着,哗啦几声响。 画舫两侧的水面之下,钻出来四个人。与此同时,一旁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上,也有四人凌空而起,朝着这边踏水而来。 田恭断喝一声,手中短刀直接朝着从水下钻出来的一人丢去。这个时候,那钓叟和那樵夫,也是暴起,直接朝着那另一艘画舫上冲来的四人扑去,试图将那四人,拦在半途中。 转眼间,以三敌八。 交手不过数个回合,河岸两侧,两个摆摊儿的小贩,一对看似谈情说爱的情侣,三个聚在一起吟诗作赋的书生,也都加入了战团,将那八个刺客,团团围住。 望月楼上,传来一声响亮高亢的断喝:“官兵缉拿朝廷钦犯!闲杂人等速速回避!”紧接着,说话人手持一把长枪,从望月楼顶端飞身而下,那白衣银发,宛若仙子下凡。来人正是银武营统领,关家第一人,禁军第一高手,皇帝最信任的武将——关绍! 但见那关绍轻功卓绝,转眼间便冲到了画舫之上。手中龙吟枪呼啸而出,拦住了试图从背后偷袭田恭的刺客。 画舫内。 李初九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看着陈七月,摇头笑了。“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整日里有人要杀你?” 陈七月见李初九一脸轻松的开玩笑,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竟也放松了下来。学着李初九一贯的厚颜无耻,说道:“没办法,长得太漂亮,红颜祸水嘛。” 李初九眼含笑意的看着陈七月,端起酒壶,给陈七月倒了一杯酒,说道:“我之前跟你说的啤酒酿制之法,你试了吗?” “试了,还做出来了。”陈七月道:“如今已经大规模生产了,倒是很有……市场。”陈七月想到了李初九胡扯时说过的一个词。 “咦?我怎么没有见过。” “我家生意,不在京城,啤酒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没有传入京城。”陈七月道。 “你家做什么生意的?” “现在么?自然是以啤酒为主咯。” “哈哈,我给你的技术,你都不说分我一杯羹?是不是太小气了?”李初九说着,忽然将手中的酒杯扔了出去。 叮的一声响。 那酒杯竟是在半空撞到了什么东西,直接碎掉了。 陈七月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杯碎片,心里咯噔了一下。很显然,若非李初九出手,自己已经被那暗器所杀了。能在关绍和田恭两个高手面前打出暗器来——看来这次来的刺客,比上次那一帮,更厉害。 再看李初九,这家伙竟又是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酒,一脸淡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迟疑了一下,陈七月说道:“谢谢。” “两次救了你性命,你是不是该考虑下以身相许啊?”李初九笑问。 陈七月愣了愣,说道:“不考虑。” “为啥?” “你太丑了。”陈七月笑道。 李初九一脸不爽,撇嘴道:“你审美有问题。”说着,把脸凑过去,“你仔细看看,咱这眉眼,咱这鼻子,还有下巴……是不是很完美?” 陈七月还真是很认真的审视着李初九,又很认真的做出了评价:“嗯,大概一看,倒也算是中上之姿。仔细一看,却又不过尔尔。总之,不耐看。哈哈哈。” “口是心非。”李初九道,“我已经从你眼睛里看出了无限的爱慕和欣赏了。唉,女人么,总是如此的。我理解。”顿了顿,竟又是一脸认真的说道:“其实呢,咱们并不算特别熟。不过,若是你有什么麻烦,我不介意帮你解决了。” 陈七月一愣,看李初九不像是开玩笑,竟是有些感动。“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是,有些麻烦,并非武功高强,便能解决的。” 李初九却笑道,“你举个例子?” 陈七月摇了摇头,低头看看面前的酒菜,有些奇怪。“虾很好吃的,你怎么不吃?不喜欢吗?” “喜欢。只是觉得麻烦,还要剥,搞得满手油。”李初九道。 陈七月苦笑,“想吃,又懒得动手,也是服气了。”说着,捏起一颗虾,一边剥一边说道:“举个例子么,假如说,你的母亲,跟你不对付,对你很不好,你怎么办?难道依仗武功高强,抓住她打一顿吗?再比如,那些企图对你不利的人,到底是谁,你都不知道。空有一番拳脚,你却会不知该打向哪里。” 一个刺客终于突破了田恭和关绍的阻拦,冲了过来。眼看着提着刀就要来到陈七月面前,却又被一杆长枪偷袭,不得不侧身避开,之后又跟关绍缠斗着,被关绍逼退出去。 外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舱内,菜香酒浓,温馨浪漫。 “倒也是。”李初九说道:“人呐,但凡活着,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可换个角度想一想,遇到麻烦,解决麻烦,其实也是一种乐趣。就好像玩游戏打副本,就是遇到麻烦,解决麻烦,然后收获战利品的过程。” “副本?是何物?”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你虽然很聪明,但跟你也说不明白。” “嘁。”陈七月笑道,“你不说,怎知我不明白。”说着,将手里剥好的虾递给李初九。 李初九看了看那剥的干干净净的虾仁,直接张开嘴,凑了上去。陈七月愣了一下,把虾仁塞进李初九嘴巴里,苦笑道:“皇帝也没让人这么伺候过。” 扑通一声,有人落了水。 血水染红了河面。 有人惨叫,有人断喝,有人把酒言欢。 “不会吧?”李初九道,“我一直以为,皇帝擦屁股都不用自己动手的。” 陈七月眉头一皱,有些哭笑不得。想解释一下并非如此,可又怕说多了,会让李初九有所怀疑,干脆苦笑一声,道:“或许如此,我也不清楚。” “应该是这样的。皇帝么,高高在上,要啥有啥,整天一大堆人围着伺候,肯定是啥都不用干的。”李初九道,“可能办那事儿,都不用自己动的。” 陈七月脸色微红,微嗔道:“不要说这般话,小心被人听了去。如此大逆不道,会被杀头的。” “唔,那便不说。我倒是不怕的,就怕连累了你。” “嘁,杀头你都不怕的?” “还好,跑路就是。”李初九道,“大不了再如以前一样,找一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嗯,到时候,带上我媳妇——如果她愿意的话。男耕女织的,再养一群孩子,忙了种地打猎,闲了打打孩子,倒也挺好。” 陈七月忍不住笑,“养孩子,就是为了打么?” “万一变成熊孩子怎么行……” 又一个刺客冲了过来,刚要举刀斩杀陈七月,胸腔里,却钻出了一把枪头。他瞪着眼睛,心有不甘的恶狠狠的瞪了陈七月一眼,身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关绍取出龙吟枪,看一眼李初九,又看向陈七月,抱拳道:“陈公子,您没事吧?” 陈七月笑了一声,又拿起一颗虾,剥了起来。“将军,我家每年可是不少给朝廷上税,在京中竟是连遭刺杀。您是不是该好好查一查?保护一下百姓的安危?” “呃……臣……陈家也该配合官府,总要说一说陈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不然……” “那行吧,改日我去将军府上,细谈吧。”陈七月说着,将剥好的虾仁塞到嘴巴里,抬眼却看到李初九张着嘴巴凑过来了一些。 “咳,我还以为是给我吃的。”李初九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算了,不吃了。” 陈七月竟是有些窘,想起刚才喂李初九吃虾仁的事情,脸色微红:“想吃自己剥。”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傻愣愣的关绍,清了清嗓子,“将军还有事吗?” “啊……没了,没了。”关绍说罢,又看了一眼李初九,感觉到气氛古怪,赶紧退了出去。刚到船头,看到了田恭。两人对视一眼,关绍嘴角一抽,张嘴想说话,却又只是苦笑一声,冲着田恭抱了抱拳,踏水而去。那些贼人武功太高,只留下了两具尸体。剩下的六人,竟都全身而退了。她必须尽快组织人力,缉拿这些人。 船舱里。 李初九捏着下巴,审视着陈七月。“你家很不简单啊,刚才那人,是个将军?见了你,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嗯……其实……实不相瞒,我家不仅经商,家父……还是朝中的大官儿。” “大官儿?你姓陈,皇家也姓陈……” “祖上立了大功,被赐姓陈。”陈七月道。 “呦呵,那一定是很大的功劳了。”李初九道,“啧啧,朝中大官儿啊,比御史中丞大吗?” “这个……自然是大很多的。只是……不好比。”陈七月心里组织着语言,缓缓说道:“御史中丞是有实权的,我父亲……就是个闲散的官职。” “闲散的官职,还能是大官?” “是啊。京中不是有很多闲散的勋贵大员么。” 李初九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闲散的不能再闲散的安平侯。“唔,倒也是。”又转着眼珠想了想,李初九忽然凑近陈七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会是当今天子吧?” 陈七月心里一惊,脸上却淡定如常,甚至还笑了一声。“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唔,不是?” “当然不是。” “那就可惜了。”李初九笑道,“我琢磨着,皇帝微服出巡,偶遇一代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年轻高手,竟是一见钟情!然后,一段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陈七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可真敢想。” “你家那么有钱,你爹又是大官儿,你见过皇帝吗?” “倒是见过一次。” “长得漂亮不?” “这个……还行。嗯,挺漂亮的。”陈七月说着,神色间竟是难掩尴尬。毕竟,她不是李初九,自己夸自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身材咋样?”李初九又问。 陈七月一时哑然。 “是不是个胖子?” “这个……” “应该是的。”李初九道,“一天到晚的不干活,吃饱等饿的,不胖就奇怪了。”说罢,又意识到这是封建社会,随便评论皇帝,很不好。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吃菜吃菜,还剩好多呢。反正你已经沾了手,便把这些虾都剥了吧。” “行吧,便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唔,剥个虾便报答了?还真是便宜你了。” “哈哈,就是这样了,爱吃不吃。” 49 天子的身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从画舫上下来,陈七月笑着看向李初九。“走啦。” “嗯。”李初九也笑着,“真不要我送你?” “不用。” 李初九点点头,“小心点儿,那些人似乎还是不会罢休。” “嗯。我知道。”陈七月看着李初九的眼睛,隐隐有些担心。“你帮了我两次,不会被他们盯上吧?” “不怕。”李初九很自信的笑了笑,“我可是天下第一高手。” “哈哈,是啊,第一高手。可还是要小心。”见李初九点头,陈七月道,“那……我走啦。” “走吧。” “对了,你答应送我的那个什么……哦,地球仪。” “知道了,我再做一个送你。”李初九笑道。 “别忘了。” “一定。” “走啦。” 李初九应了一声。 陈七月又道:“差点儿忘了,你做好了地球仪,何时给我啊。” “嗯……三天吧。三天之后,此时此地,你在这里等我。”李初九道。 “好,一言为定。”陈七月道。“那……” “走吧走吧,别不舍得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李初九道。 陈七月脸一红,瞪了李初九一眼,道:“我就是怕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那你再仔细想想。” “不想了,走了!真走了。” 这一次,陈七月真的走了。走出很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李初九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陈七月笑了一声,继续前行。 一直走了很远,陈七月上了一辆马车。 田恭这才说道:“死了两个,跑了六个。我们的人,死了七个。” 陈七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对于如此悬殊的战绩,她很吃惊,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很厉害?” “是。”田恭道:“俱是一流高手,还都是玄门弟子。” “玄门……” 田恭迟疑了一下,又道:“他们……似乎有些忌惮李初九。只是试探了几次,之后便撤走了。” 陈七月想到了李初九那云淡风轻的“高手风范”,不由的又笑起来。“是啊,应该会有所忌惮,玄门第一高手么。而且,若非初九,朕怕是已经毙命。”说罢,陈七月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向田恭,道:“关将军是不是已经开始追捕那些刺客了?” “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 陈七月面如沉水,一只手无意识的在膝盖上轻轻地敲打着。“我记得你之前提及,在前魏灭亡之后,很多玄门弟子离开了,有些遁世,有些自立门户。初九所在的玄门,人数少的可怜,应该是一个旁支。但同为玄门弟子,初九是不是知道那些人的来历?他与那些人交过手……他会不会已经猜到了朕的身份?”想到李初九在画舫上开玩笑似的问自己是不是皇帝,陈七月眉头紧蹙。 “这个……”田恭沉吟着,“《潜隐诀》是火系秘术,并不像水系那样对秘术力量敏感。或许其并不知道那些人是玄门弟子……” “绣衣局是干什么吃的!这些人数量众多,在天子脚下如此嚣张!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陈七月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头,很是愤怒。“传旨!给绣衣统领七天时间!若是事情还没有进展,回家种地去吧!” “遵旨。” 陈七月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一直徘徊着岸边李初九远远看着自己的画面。忽然间就特别的烦躁,特别的不安,特别的紧张。 他应该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吧,以后,他应该会像所有人一样,见了自己,都毕恭毕敬的,不敢再随便开玩笑了。 也好,那样,他定然不敢再随便亲…… 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做下了那种事,又得知自己是皇帝,而吓得落荒而逃…… 应该不会的。 他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 对,说不准,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知道自己是皇帝,还敢肆意妄为! 三天后,他应该会做好了地球仪送给自己。 三天…… 陈七月一手扶着额头,怅然若失。 回到皇宫,御书房里见了关绍和绣衣统领,商量了一下缉拿玄门要犯的事情,时间已经不早。陈七月洗漱就寝,却是又失眠了。 抱着被褥,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李初九的样子。 时而自顾自的笑,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满心向往,时而怅然若失。 …… 翌日。 徐府。 李初九准备了一些木材,又把需要的工具都拿出来,开始制作地球仪。 一边忙着手头上的活,一边想着事情。 刺杀陈七月的,是玄门高手。 河上一众人打斗时,散发出来的玄门气息太浓重了。即便李初九修炼的是对秘术力量不太敏感的火系秘术,也能感应到。 常伴陈七月左右的田恭,竟然能跟玄门高手一较高下。 其人又极度冷静沉稳,警觉性极高。这样一个高手,随便到哪里,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却是甘心做了陈七月的奴仆。 那关将军,身份不一般。 虽然入京不久,李初九还是知道“白马银枪关子陵,三千银武定神都”的传闻的。关绍关子陵,手中那把龙吟枪,当世应该没有第二把了。姓关、银发异女、龙吟枪、将军。不是关子陵,又能是谁。 银武营统领,皇帝最信任的武将,六部九卿见了都要礼遇三分的人物,对陈七月却是毕恭毕敬。 陈七月姓陈。 玄门与前朝皇室关系匪浅。 这样的话,陈七月的身份,似乎是呼之欲出了。 或许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陈七月身份确实不简单,但并非当今天子? 忽然又想起苏景行接触陈七月的事情来,或许目的并不单纯呐。 苏景行那混蛋,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等见了他,非得好好问问他不可!很显然,那小子还有些事情并没有如实交代! 如果陈七月真的是皇帝…… 李初九觉得,利用陈七月的感情,混入皇宫的话,或许便能轻易的查出地宫入口所在。那样的话,也就有很大的可能找到厉无咎了——李初九相信,既然厉无咎来到了京城,那其目的,一定与地宫有关。 脑海中又浮现出陈七月的一颦一笑,李初九眉头深锁,心中竟是有些堵得慌。自己从来都算不上一个好人,自从进了京城,欺负“女孩子”的事情,也没少干。可真的要利用陈七月的感情吗? 竟是有些负罪感。 甚至有些担心,担心陈七月知道了“真相”后会不会恨自己。 可是…… 报仇啊! 没有什么事情,比找到厉无咎报仇更能让李初九在意的了。 所以,即便是被陈七月怨恨,即便是卑鄙无耻一些——又有何妨! 呵! 女人么,大不了到时候哄一哄,或者干脆摁倒在床上,狠狠的收拾一番,自然就乖乖的听话了。皇帝怎么了?扒光了衣服,一顿收拾,照样…… 李初九忽然颓然叹气,竟是生出一股无力感。 最好——最好自己想多了,最好陈七月并不是皇帝。那样的话,自己就不用利用她了。 或许太矫情了?什么利用不利用的! 就是一边泡妞,一边寻仇,正所谓一石二鸟…… “姑爷。”橘子蹦蹦跳跳的跑来了,看到李初九捣鼓的东西,十分好奇。“姑爷在做什么?” “地球仪。” “地球仪?是什么东西?” “特别好的东西,别人做不出来。”李初九笑了笑,看一眼天真烂漫的橘子,大概是被橘子的笑容影响,心情也好了多了,笑着问道,“不伺候老夫人,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许久不见姑爷了,来看看你啊。” “啧啧,想姑爷了?” “才没有。” 李初九哈哈大笑,抬手在橘子屁股上拍了一把。 橘子吃了一惊,跳一下,试图躲开,却还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脸一红,气道,“姑爷不是好人。”说罢,又跑了。 跑出跨院,橘子小脸红扑扑的,揉了揉屁股,哼唧一声,嘀咕道:“姑爷是坏人。”说着,去了后宅。半道上,竟是遇到了徐阳,赶紧见礼。 徐阳心里想着事情,随意的答应了一声。 “大人。” “嗯?” “地球仪是什么?”橘子问。 “什么地球仪?” “姑爷说的,姑爷在做一个叫地球仪的东西,橘子问他是什么东西,他也不说呢。”橘子抱怨道。“大人那么有见识,也不知道吗?” 徐阳摇了摇头,“倒是不知。” “哦。橘子去侍候老夫人了。” “去吧。”徐阳想了想,径直出了后宅,去了李初九的跨院。 李初九仍在忙活着,地球仪虽然制作不算麻烦,但工具落后的情况下,还是要折腾许久的。见徐阳过来,李初九笑道:“大人不忙了?” “嗯。”徐阳答应一声,问道,“听橘子说,你做的这东西,叫地球仪?” “是啊。” “做什么用的?” “啊……就是玩儿。”李初九敷衍道,“闲着也是闲着。” 徐阳眉头紧蹙,看一眼李初九正在用木材拼凑的一个圆球,又看了看李初九一脸认真的模样,想起了那晚听墙根儿得知的“见不得光的事情”。“整日里玩物丧志,总是不好的。” “呃……书,我也在看的。” “我最近想了想……”徐阳缓缓说道,“咱们……总是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李初九一愣,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看向徐阳,琢磨着徐阳的意思,莫非是要跟自己圆房,正式结为夫妻? “我想好了,不若我跟圣上上表,寻个由头,将你休了吧。” “啊?”李初九哑然。 “我当初救你一命,如今,你被我休了,算是委屈了一些。但你我总能得了自由身,也是好的。” “呃……大人若是真想如此……”李初九觉得,强扭的瓜不甜,自己倒也没必要一直赖在徐家。“也是可以的。” “你没意见,自是最好了。”徐阳道。 “没意见的。” “好,你忙吧。”徐阳说罢,离开了。 李初九看着徐阳背影,呆了呆,苦笑一声。 行吧,虽然被一个女人休了,感觉有点儿丢人,但也无所谓。大不了便搬去慕容非那里……或者去安平侯那里也行。侯府比徐家可大多了,整日里一大堆丫鬟下人伺候着,日子多舒坦啊。更主要的是,跟安平侯在一块儿——比较随意。 说到底,李初九跟徐阳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但确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所以是否继续在一起,李初九一点儿也不在乎。 …… 皇宫,御书房。 陈卓拿着徐阳递上来的奏章,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玩物丧志、不识礼节、粗鄙不堪、窝囊颓废……这是徐阳对李初九的评价。评价之后,就是徐阳上奏章的主要目的了。 陈卓看完了奏章,又抬起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徐阳,问道:“你要休夫?” “是。”徐阳道,“请圣上恩准。” “这个……容朕考虑一下。嗯……后日给你答复。”陈卓道。 徐阳不解,“缘何要到后日?” “总要给朕两日的考虑时间吧?”陈卓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事关徐爱卿的终身大事,朕一定要慎重思量。” “圣上说笑了,当初您指婚的时候,可没有慎重思量。” “你……总不能一错再错是不是?”陈卓道。 徐阳一时无语,苦笑一声,道,“那臣便等两日吧。” 陈卓迟疑了一下,又道:“徐爱卿,朕听闻你那赘婿诗才了得,不该是粗鄙之人吧?至于玩物丧志的说法,一介赘婿,如妇人一般的身份,缺了一些进取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识礼节么,多多教导便是。所谓窝囊颓废,更是……咳,朕听说,其人是不太注重仪表,但倒也干干净净……”陈卓说话时,斟酌着用词,盯着徐阳的眼睛。“徐爱卿,你自己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圣上,李初九他……”徐阳似乎欲言又止,顿了顿,坚持道:“臣已经考虑再三,请圣上恩准。” 陈七月眉头一蹙,道:“爱卿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这个……”想到自家赘婿李初九为了钱财,与妇人偷欢之事,徐阳倍觉羞辱,红了脸,道:“不好与外人道。总之,李初九……有些事情,做的……”心中屈辱难以诉说,徐阳颓然叹道:“臣受不了。” 陈七月立时想到了前些时候徐阳撇着腿走路的画面来,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咳,慢慢总会习惯的。” “这……这种事!岂能习惯!”徐阳怒道。 “呃,好吧,容朕考虑一下,后日,一定给你答复。” 后日,李初九会把礼物做好送给自己,到时候,便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与徐阳的感情到底如何。如果他不介意被休了,那自然最好。若是介意的话…… 陈卓本以为两三天的时间,会很快过去。 可日子算来算去,竟是过的极慢。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三天,陈卓带着田恭,匆匆赴约。 李初九果然是个信人! ——说让自己在这里等他,果然是要等他。 看看天色,陈七月有些焦躁。 已经过了晌午,这家伙,怎么还没有来? 莫不是确定了自己是皇帝的身份,吓得不敢来了? 幻想一下李初九在自己面前吓得瑟瑟发抖,满嘴恭维的模样,陈七月就皱起了眉头。她还是比较喜欢李初九那一副玩世不恭、混世不羁,又满口胡言的劲头儿。 很奇怪的一个家伙。 有时候会做些很幼稚的动作,唱一些很可笑的曲子,像是童心未泯。有时候,又会很深沉,很认真,很冷静,很睿智的样子…… 大多时候,都很可恶。 这都什么时辰了,竟然还不见踪影! 陈七月恨恨的说道:“田卿,你派人去看看,是不是徐家走水了?到现在竟还不来!”说罢,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干咳一声,道,“算了。再等等吧。” 这一等,竟是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 远远看到李初九抱着一个球一样的东西不急不缓的走来,陈七月是又喜又气。待李初九到了近前,陈七月道:“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一天。” 李初九一愣,道,“不是约好了这个时间吗?” “……”陈七月哑然。 “三天之后,此时此地。难道我记错了?” 陈七月愣了愣,脸刷的红了,嘴巴却依旧不肯认:“你……你记错了!” “嘁!不可能。”李初九坚决不承认,“女人啊,不能惯着。你记错了,就是记错了。”说着,把怀里抱着的地球仪递给陈七月,又道:“呐,世间独一无二的好东西!” “你确定是独一无二?” “啊,哈哈,之前那个不能算……来来来,我教你。这里,看,这里就是咱们大晋的位置。这里,是南极,有企鹅的地方……” “我大晋幅员辽阔,万里江山!竟只有这般大?” “那肯定啊,不要在意这个,你再看这里……这就是扶桑。据说,扶桑地下,有个巨大的银床……就是很大的银矿……这里是身毒国,正确的叫法,应该是印度……可能吧。反正,这里的牛很多,牛肉很香……” 陈七月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的看一眼李初九,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李初九对于被“休掉”的意见,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同时,她也十分好奇,很想知道,李初九到底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便是这大晋的当朝天子。 50 恩,怨 约见的时间太晚,聊不了一会儿,天色就黯淡了下来。陈七月到底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契机询问李初九对于被休掉的态度。回到马车上,陈七月抱着地球仪,心不在焉的随意的翻转着球体,看着上面被李初九用各种颜料画出来的很精致但却又错漏百出的地形图。想了许久,陈七月轻声说道:“一个男子,纵然表现的再洒脱,终究是会觉得被一女子休掉,极为丢人吧。而且……以他的能力,若是不想跟徐阳在一起,定然也不会屈就的。” 一路回到皇宫,有内侍来报。“圣上,徐阳徐大人,等候召见。” 陈七月一愣,“何时来的?” “上午便来了,等了一天。” “呵,倒是心急的很呐。”陈七月笑了笑,又有些感慨。 这个徐阳,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一个文武双全,又风趣幽默,见多识广的夫婿,有什么不好的?天下间多少女子,想要找个这样的夫婿而不得,你却非要休夫。 陈七月在御书房召见了徐阳,明确拒绝了徐阳休夫的请求。徐阳对此十分不满,态度温婉,用词辛辣的表示了皇帝对于大臣婚姻干涉的不妥。 陈七月知道自己理亏,只能硬着头皮听。听着听着,陈七月忽然心生一计。“徐爱卿,夫妻之间,若是有些矛盾,也很正常的。并非必须离了才行。要不……朕给你个差事,你们夫妻二人分开几日,也好冷静冷静?” 徐阳隐忍了一下火气,道:“臣不觉得分开几日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圣上有差遣,臣不敢抗旨。” “朕想让爱卿去一趟东北胡族那边。”陈七月道,“爱卿应当知道,我大晋北方,一直不算太平。西北蛮族,正北狄族,极北土方,东北的夷族和胡族,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除了狄族和胡族之外,其余各部,居心叵测。如今,朝廷大力扶持狄族,以制衡蛮族,阻挡土方族。西北虽凶险,但短时间内,当不会有犯我大晋疆土。反倒是东北方的夷族,一直枕戈待旦,养精蓄锐,十分让朕不安。更何况……”迟疑了一下,陈七月又道:“夷族紧邻幽燕之地,幽州又被吕氏一族把控,更是我大晋东北门户之地。若是有失,恐中原危矣。” 徐阳眉头一蹙,道:“圣上所虑甚是。臣以为,夷族好战,夷王更是野心勃勃,恐我大晋与夷族,必有一战。或可效仿蛮、狄之举,扶持胡族,以制夷族。胡族与我大晋,交好多年。我大晋对胡族多年来也是颇多照顾,是时候让胡族还人情了。胡可汗乃庸碌胆小之辈,又多处依仗我大晋,必不敢拒我大晋要求。” “你我君臣,想到一处了。”陈七月大喜。“朕希望徐爱卿能出使胡地,顺便打探夷族虚实,安我大晋东北边境……”这件事,陈七月早就有了计划,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如今忽然灵机一动,发现徐阳其人,倒是极为合适出使胡地。 徐阳认真听完了陈七月的计划,频频点头。之后又道,“臣有一请求。” “呃……还是要休夫?” “那倒不是。”徐阳道,“臣的好友钱忠,倒是一直想去东北之地看一看。臣希望钱忠能为副使,与我同行。” …… 三日后,徐阳收拾行囊,离开家门。临走前,段氏与李初九送至家门口。徐阳对母亲段氏拜别。又看向李初九,想起李初九的“不良行为”,心中虽然鄙夷,可家中无人,母亲年迈,需要人照顾。“初九,母亲大人,便交托于你了。” “大人放心,一切有我。”李初九做出保证,又叮嘱道,“异国他乡,比不了京城地方,一定要多加小心。” 徐阳笑了笑,说道:“放心,此行并无什么危险。胡族与我大晋一向交好,胡可汗更是胆小怕事之辈,待我到了,必然大礼相待。” “还是小心些。”李初九道。 徐阳点点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初九一眼,这才上路。 目送徐阳走远,李初九扶着段氏回了后宅休息,又出了门。来到慕容非家里,利用秘术,帮慕容非稳定了一下体内寒气。 “本以为日久天长,寒气即便不能尽去,也该稍有收敛。可眼下……”李初九眉头紧蹙,心情不太好。他注意到,慕容非体内的寒气,虽然一次次被自己的《潜隐诀》压制,但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甚至还有愈来愈强的势态。 长此以往,慕容非终是命不久矣。 慕容非倒是并不在意,她似乎早已认了命。提上裤子,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说道:“已经很好了,若非有你,我大概已经死掉了。” 李初九叹一口气。 慕容非起身,整理了一下衫裙,故意岔开话题,笑道:“叹什么气?徐阳出使东北,不舍得?” “呵,也没什么不舍得。总归是夫妻,担心是难免的。”李初九没心情说这个,又看了看慕容非,“三年前厉无咎有能力将你伤成这样,说明她是真的很厉害了。如今,三年过去了,怕是……” “是啊,三年了,她当是更厉害了,你却是没什么长进。”慕容非也是心中发愁,但还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又道,“走吧,二哥二嫂,约了我们去吃饭。” “平白无故的,怎么忽然相邀?” “二嫂怀孕了。”慕容非笑道。 “哦,这样啊。哈哈哈,倒是要恭喜一下二哥了。”李初九笑了一声,一把搂住了慕容非的肩膀,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走,去双全楼。” “你怎知是双全楼?” “嗐,二哥那人,是个死心眼儿。在他看来,双全楼就是最好的地方。如今这般喜事,自然是要在双全楼设宴的。再说了,双全,儿女双全,文武双全。添丁的喜事,自然是要在双全楼办的。” 二人出了院门,慕容非扭了一下肩膀,打开李初九的手,皱眉道,“被人看到了!” 李初九大笑一声,背着手,与慕容非结伴前往双全楼。时间倒也不紧,二人走的不急,一边走一边闲聊。慕容非跟李初九说起荆十八和他妻子之间的趣事,说起自己与二嫂说出自己是玄门弟子,是荆十八师弟的往事。李初九饶有兴趣的听着,之后忽然插嘴道:“你说,万一二嫂生的二胎,真的如二哥所愿,特别像我,可咋办?” 慕容非哑然。 李初九大笑,“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二嫂难堪呐。哈哈哈。”笑着,大踏步前行。走了几步,却发现慕容非没有跟上来。回头又道,“走啊。”发现慕容非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李初九愣了一下,之后便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我发誓,我与二嫂,绝对清白!” 慕容非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神里还是有些不信任。在她看来,李初九这家伙,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平日里每次见了,对自己动手动脚也便罢了。走在大街上,他那双眼睛,从来都是盯着漂亮女子和异女,十分放肆。 这样的人,若是对二嫂做了什么,很正常。 “二哥是我最信任之人,我就再不是东西!也不可能动他的女人!”李初九没好气的说道,“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我是有底线的人。” “我记得在山上的时候你说过,你的底线,就是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咳,那就是开玩笑。我这人……得,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反正我是人正不怕影子歪。” 二人时而说笑,时而拌嘴,终于到了双全楼。与荆二多日不见,自是一番热情招呼。因荆二不知慕容非身份,所以有些话题不能谈。只是聊聊京中趣事,时间过得倒也快。转眼到了午后,酒足饭饱,各自散去。 李初九喝了点儿小酒,精神便有些亢奋。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回家,刚出了内城不远,竟是遇到了陈七月。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笑道:“心情不错,遇到什么喜事了?” “你的心情看起来也很好啊。”李初九开玩笑道,“莫不是知道我妻子外出,心中有什么期待?” 陈七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 这家伙! 如果真的知道了自己是皇帝的话——该不会以为自己让徐阳出使胡地,是为了制造什么“机会”吧? 真是岂有此理! 朕岂是那种卑鄙小人! 再说了,你可真有自信。即便你是文武双全,见识广博了一些又如何?朕乃九五至尊,会对你一个赘婿感兴趣吗?朕之所以心情很好,是因为……是因为…… 朕便不能心情好了吗? 便不能无缘无故的心情好了吗? 嘁! “你妻子外出做什么了?”陈七月问。 李初九似笑非笑的看着陈七月,反问:“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并不能确定陈七月是皇帝,所以需要稍稍试探一下。他也并不喜欢相互猜来猜去的斗心眼儿,坦诚相见挺好。所以,他其实很想直截了当的说“我知道你是皇帝”——这句话,喉咙里转了一圈儿,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陈七月虽然早有预料,但被李初九这么一问,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看来,他是确实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亦或是在试探?想了想,陈七月开玩笑似的回道:“令妻的事情,我岂会比你更清楚呢?你莫不是怀疑我与令妻有什么纠葛?” 李初九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岔开话题,道:“已经连续被刺杀了两次,你还敢出来啊?” “有何不敢?”陈七月说这话时,不免流露出一丝王者的霸气,“那些人,也不足为惧。” “那些人……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厉害。”李初九提醒道,“只是你还没有遇到更厉害的角色而已。” 陈七月愣了一下,问:“比你这个天下第一高手还厉害吗?” 李初九笑了笑,散步似的往前走。陈七月也跟上来,走在李初九身边。李初九道, “那些人中,有太多不世出的高手,他们的实力,不可小觑。而且……江湖厮杀,总有太多意外,没有人能常胜不败。就像我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也曾经中了人的诡计,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听到这话,陈七月转眼看了看李初九。 李初九笑道,“我以前啊,特别英俊潇洒。只是受了……伤,才成了现在这般病怏怏的模样。” 陈七月也跟着笑了一声,眉头微蹙,道:“那……我便要躲起来吗?” “能躲起来,当然是最好咯。不过……”想到刑部尚书竟是玄门中人,李初九怀疑在皇宫里,是否也有玄门的棋子——就像师父,不也躲在皇宫里么。“躲起来,也未必安全。甚至,很多时候,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最危险。” “何意?” “你以为自己的处境很安全,就会缺少了防备之心。你以为最信得过的人,反而是最能轻易伤了你的人。” 陈七月心里一紧,觉得李初九在暗示自己什么。下意识的,她看了田恭一眼。毕竟,在皇宫里,她最信任的人,就是田恭。 不过,这种怀疑肯定不靠谱。 毕竟,若是田恭也想杀自己,她可有的是机会,而且基本上,绝对能得手。也正因此,田恭仍然是最值得信任的。 一旁落后了一个身位的田恭,即便是被陈七月探究似的看了一眼,却仍是一脸淡然,丝毫没有表一表忠心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陈七月问道:“你来京城,是要做什么?” “找一个人。” “谁?” “一个仇人。”李初九笑了笑,“我准备将她先奸后杀。” “呃……”陈七月觉得李初九的话有些粗俗。“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奸一回,杀一回,都不足以泄愤的那种。” 陈七月嘴角抽动了一下,注意到李初九眼神中的狠辣。心念一转,问:“要帮忙不?” 李初九一愣,看向陈七月,迟疑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他在想,如果陈七月真是皇帝,如果自己要求陈七月带自己入宫,找一找地宫入口,陈七月会同意吗? “算是对你两次救我性命的报答。”陈七月又道。 李初九又是一阵迟疑,盯着陈七月的眼睛。“如果可以……我……想进宫看看。” “进宫?为何?” “不好与你说。”李初九很担心,若是陈七月知道了护花铃的事情,会不会也产生了兴趣。修仙、永生,那般诱惑,何其强大。若是一国之君也动了心,怕是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陈七月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说道:“明日一早,宫门口等我。” 这般回答,便是承诺了吧。 应该也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是皇帝的身份。 李初九点点头,“好。” 二人分别。 看着李初九渐渐远去的背影,陈七月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一直都没有说出彼此的身份,但却是心照不宣了。即便他只是怀疑,早晚总也是能确定的。他没有如很多人那样,对自己又敬又怕,这让陈七月很开心。毕竟,她实在是不希望一个“好朋友”,又成了哈巴狗。但是,李初九如以前一样,没有一丝恭敬之心,也让陈七月有些担心。 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君主,面对一个无法掌控的人,总是会有些难以言喻的担忧。 直到李初九的背影消失,陈七月低声说道,“这样一个人,来京城是为了什么?入宫,又到底想做什么?他的仇人,又会是谁?也是玄门高手吧?” 陈七月同意让李初九入宫,不仅仅是为了“报恩”,同时也是想借此知道李初九到底要做什么。毕竟,京中有这么一个无法掌控的玄门高手,又不知其目的,会让人很不安。另外,或许——满足他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挺好。 …… 刑部尚书秦士廉府中。 很少来这里的曾庆,却是在这个夜晚,匆匆而来。 一见秦士廉,曾庆就低声呼喝。“秦大人!不好了!” 秦士廉眉头一蹙,心中也是一紧。她知道,曾庆一向沉稳,若非大事,绝对不会这般失态。而且,已经让他离开京城,他却又匆匆回来…… “大人!”曾庆喘一口气,拉开了衣领透气。“门中出事了。” “说重点。”秦士廉没好气的说道。 “掌门——被杀了。” 秦士廉哑然。 曾庆顾不得秦士廉的呆滞,继续说道:“苏景行的师父,指控掌门犯下十大罪,有违玄门祖训。联合四大长老,于玄武山斩杀掌门及其护卫七十余人。属下接到您师弟——执法长老传来的信息,要求秦大人速速回山,参与新掌门的选定。” “新掌门……”秦士廉低声呢喃了一句,又道,“魏室后裔,尚存者……” “秦大人,四大长老的意思是,玄门不再父子相传了。要能者居之。您师弟说,自前魏亡国以来,玄门一直由老一辈把控,暮气沉重。选新掌门,应该从年青一代中选……” 秦士廉又是一愣,之后哭笑不得。“老一辈中,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师弟。从年青一代中选——我那师弟的心思……路人皆知啊。” 曾庆迟疑了一下,道,“苏官人年少有为,资质不俗,而且……” “瞎折腾。”秦士廉打断了曾庆的话,“再折腾下去,玄门早晚要被自己人玩儿散了。” “您师弟的意思是,玄门隐患、旧疾太重,当下重手整治。作为执法长老,他这般看法……也……也是很有道理的。” 秦士廉深深的看了曾庆一眼,曾庆有些惧怕,低下头,咬咬牙,又道:“苏官人虽然年轻,做事情有时欠考虑,但到底心地善良,比之……比之前那新掌门,要好很多了。而且……年青人坐镇,老一辈相辅,不失锋芒,不失沉稳。相对于玄门的发展,也是极好的。” 秦士廉沉思良久,叹气道,“罢了,总不能眼看着玄门乱下去。我便跟圣上告个病,回山一趟。倒是许多年没有回去了。” 51 有什么东西 大晋皇宫共有四门。 即崇文、尚武、天魁、天钺。 正所谓文武殊途,故文官入宫,走崇文门;武官入宫,走尚武门。文武二门,也取“文治武功”之意。 北门是天钺门。天钺者,天子所用的一种类似斧子的兵刃。故而,凡封疆大吏,重镇守将,皆属天子利器,入宫,须走天钺门。不过,封疆大吏和重镇守将,亦有文武之分,所以,也有走文武门的,倒也并不严格要求。不过,邻国来客,必须走天钺门,从而提醒大晋:来人持利器。 南门是天魁门。天魁乃北斗第一星,南门乃向阳之地。《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普通百姓、白身士子、商贾、杂役等入宫,须走天魁。又因晋太祖曾言“天子与百姓共治天下”,故天子出宫,亦走天魁门。这倒也不过是官方解释。毕竟,普通百姓,没有资格入宫。天子又是一国之君,想走哪里,也没人敢拦着。 如同历朝历代,一些形式规定,本无太大意义,终究成一纸空文罢了。 “在前魏,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太祖立国,以民为本,故有‘天子与百姓共治天下’之说。”田恭领着李初九进了天魁门,一边走,一边如导游一般,介绍着这大晋皇宫。“我们脚下这条路,称之为万民道。万民道的尽头,便是天机殿,乃天子与群臣商议朝政之地,属于外朝重地……皇宫大体分为内廷与外朝……万民道直通天机殿,亦有民意直达天听的意思……” 李初九对于这皇宫大殿的布局和意义,倒是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安静听着田恭介绍,却在暗暗运转秘术,试图感应一下周围的异常。然而,火系秘术对于力量感知并不敏感。他也并没有察觉到荆十八之前提到的那微弱的力量。 “这安康桥下的水,与皇宫周围的护城河水,均来自定军河……护城河为圆,皇城为方,类似铜钱,取天圆地方之意……” “七……圣上呢?”李初九觉得,此时再叫七月,怕是不合适。 “我家公子原本是要亲自来迎一迎李官人的,只是今日凌晨西北来了急报,此时正与百官商议大事。” “急报?”李初九眉头一蹙,心中却在想着田恭称呼“我家公子”的意义。 “西北方向,传来烽火。” 李初九呆了呆,叹了一口气。在京中日久,他倒是也听说过西北蛮族的不臣之心。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就发难了吗?又或者是盘踞在西北雍州的雍王势力终于忍不住了,发动了兵变? “公子有吩咐,让奴婢领着李官人,在宫中转一转。” “哦,也行吧。” …… 天机殿上。 大晋天子陈卓,面容肃穆,隐隐含怒。 “圣上明鉴!”被紧急召见入宫的雍王一脸苦涩,“臣对圣上,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绝不可能造反!退一万步!即便是臣有不臣之心,总也要等臣逃离了京城,再做打算吧?此时起兵,臣如何能活?” 陈卓皱着眉头,盯着雍王,道:“王叔多虑了,朕请王叔,是想请王叔帮着理一理军情。王叔以为,是何处烽火?” “前方尚无消息,纵然八百里加急,也需要一些时日,方能有确切的信息传来。”雍王道,“臣以为,当是西北蛮族作乱!不过圣上请放心,臣的雍州,可不是纸糊的!帐下精兵无数,良将过百!蛮族想破我雍州,直逼关中,那是万万不能的!雍州儿郎,必不惜血肉,为我大晋守疆!来日亦当挥军北上,荡平蛮族,为我大晋开疆拓土!”雍王一番慷慨陈词,把自己感动的泪眼汪汪,俨然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 精兵无数,良将过百。 这也是陈卓所担心,甚至忌惮的。 好在她早已开始布局,在雍州附近,以各种借口,驻扎了大军。所以,不管是西北蛮族作乱,还是雍州不臣,都不会成为很大的问题。只是,刚经过了三年修养,国力还尚未恢复到鼎盛之时,又一次发生兵祸,实在是有些不美。 陈卓想了想,说道,“王叔拳拳忠君爱国之心,朕是知道的。只是,我那位大堂弟,朕信不过啊。王叔久居京城,雍州或是有了什么变故?” “这个……”想起长子的德行,雍王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要不……王叔回雍州一趟?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非大堂弟作乱,自然最好。还请王叔统御雍州,抵挡西北蛮族。若是大堂弟一时想不开,王叔也可大义灭亲,重整雍州。” 大义灭亲? 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儿头皮发麻。 雍王怀疑陈卓此时应该是很想大义灭亲的杀了自己这个王叔。 雍王心思机敏,反应很快,忙道:“臣最近身体不适,实在是不宜舟车劳顿。”真敢走?那可就是想死了。另外……“万一是臣的逆子作乱,臣请圣上从重发落!”雍王有二子,她都不喜欢。长子无能又自负,次子么,又蠢又笨。原本倒也没有多想,可皇帝陈卓一提,她竟还真有些担心,担心那个长子会脑子发昏了,要坑死了自己。 “王叔言重了,即便是大堂弟冲动了,看在王叔的面子上,都是自家人,朕亦会从轻发落的。”陈卓微微一笑,道,“好了,王叔退下吧。” 雍王躬身告退。 待雍王离开,陈卓脸上,又阴沉下来,扫一眼百官,想垂询刑部尚书,才想起她告病请假了。倒是稀奇了,即便是变身之前,老迈的秦士廉身体也是康健的很,一年到头,从没听说他生病。如今变成了年轻貌美的异女,竟是忽然病了,还真是稀奇。 想了想,陈卓道,“兵部,有何看法?” 兵部尚书出列。“臣以为,不论是雍州还是蛮族,都不足为惧。我大晋兵强马壮,扫平叛乱,也不过就是转眼之间罢了。另外,蛮族虽然一直虎视眈眈,但眼下有狄族遏制,蛮王当不敢轻易对我大晋用兵。” 兵部侍郎附和上官道:“臣赞同尚书的看法。设身处地的想,若臣是那蛮王,当首先灭掉狄族,解决了后顾之忧才行。不然,两面受敌,绝非好事。” 有人提出异议:“《孙子·计篇》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蛮王性情乖张,野心勃勃。铤而走险,也并非不可能。” …… 作为封疆大吏,更兼身份敏感,雍王对于皇宫四门的规矩,最是遵守。出了天机殿,往南直行不远,便要转了方向,由北边天钺门出宫。正待转身,一抬眼,却是愣了。 看到不远处由田恭领着,到处张望的李初九,雍王眉头微微一簇。她在京中,耳目众多,自然早已知道李初九与陈七月的“关系匪浅”。可李初九竟然被皇帝明目张胆的召入宫中,她倒是始料未及。 这般做,她陈卓就不怕被群臣刁难吗? 晋太祖说什么与百姓共治天下,听起来好听,可事实上,这大晋,与前魏一样,都是天子与百官共治天下。倘若百官齐心,刁难天子。这天子的日子,可不能好过了。 莫不是陈卓小儿对这李初九,彻底的动了心? 年轻人,对于儿女之情,总是那么不淡定。 想到此,雍王不禁冷笑。冷笑之后,又是头痛。自己都火烧眉毛了,还管这些破事做什么?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个蠢货儿子发了昏,要坑死他老子,可就死的太冤了! 想到此,雍王转身便走。 她要尽快回府,然后派出府中高手,赶紧回一趟雍州,看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万一是那逆子作乱,定要早做打算才好。 李初九倒也是早就看到了雍王,不过,他对雍王本也没什么好感,自然也不会跟雍王打招呼。跟着田恭在皇宫外朝几处转了一圈儿,又进了内廷。 外朝,是天子与群臣议事、百官办公所在。内廷,则是皇帝与后妃的居所,以及御花园所在。李初九认为,如果这皇宫之中,真的有地宫入口的话,在内廷的可能是最大的。毕竟,外朝地方,人来人往,极不隐秘。而内廷,除了一些必须的宫女太监,和一些天子近臣,便没有什么人能随便进入了。 可惜,李初九属于火系秘术,不像水系秘术那样,对力量敏感至极。跟着田恭转了许久,李初九也没能感应到荆十八之前说过的那微弱的奇怪的力量。 “那边,是天子寝宫,紫微宫。”田恭介绍道,“紫微乃帝星,天子乃一国之君,故名紫微宫。” 李初九看了一眼,道,“能进去看看吗?” 田恭摇了摇头,“李官人见谅。” 好吧,这个要求是过分了。 皇帝就寝的地方,岂能随便去参观呢。 这个时候,一个银发异女匆匆来报。“田大人。圣上传话,说是今日里公务繁忙,要去兵马司一趟,没时间过来了。请田大人送李官人出宫。” …… 直到傍晚时分,巡视了兵马司和兵部的陈卓,才终于得了空闲。一天忙下来,竟是身困体乏。虽然腹中饥饿,却又吃不下饭。 拿起筷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是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一口汤,陈卓问道:“初九……有说什么了吗?” “李官人说,有空了,还想再来看看。”田恭道,“李官人还想去紫微宫一观,被奴婢拒绝了。” 陈卓愣了愣,竟是笑了。“这小子,进朕的寝宫作甚!”说着,竟又是脸色一红,道:“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田恭摇头,“李官人到处张望,似是好奇,又或者……” “说。” “又或者,是在寻觅。” “寻觅?” “人,或者物?奴婢不知。” 陈卓拧眉,沉默良久,又叹气,有些自责。 如今,西北有祸事,还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真不是个称职的人君呐。 虽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太对,可却又忍不住好奇。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李初九到底在“寻觅”什么? 另外…… 陈卓道:“朕让你领着初九在皇宫转圈儿。想来此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吕氏那边,应该会有所动作了。”说着,眉头皱了一下。“原本,只需要等到吕氏发难,朕便能摸一摸朝中到底有多少他们的人。未成想,西北突发状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圣上可以改日再请李官人的。”田恭道,“试探吕氏,并不急于一时。” “呵,昨日里已经答应了他。”陈卓叹道,“君无戏言。”说到此,陈卓眉头一皱,看了看田恭,迟疑良久,才说道,“朕……怕他失望。” 田恭躬身不语。 “如今,他算是确定了朕的身份。不知以后……是否还能随意的聊一聊。” “李官人生性洒脱,而且……” 陈卓不说话,等着田恭继续说。 田恭道,“而且李官人,艺高人胆大。” “呵,是啊,胆大,胆大包天。”陈卓笑了起来。 …… 慕容非家中。 李初九接过慕容非递来的一碗面,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慢点儿吃。”慕容非笑道,“还跟小时候一样,又没人跟你抢。” “习惯了。”李初九塞一口面,吞下去,又道:“皇宫太大了,想找入口,实在是不容易。我还想啊,师父那老家伙不是一直隐藏在皇宫里吗?她找了三年,都没找到的话,我去一趟就找到,也显得老家伙太无能是不是。” 慕容非板着脸说道:“师父是长辈,要尊重!” 李初九无视了慕容非的话,把面吃完了,又把汤也喝了个干净,抹了一下嘴巴,半瘫在椅子上,打了个嗝儿,想了想,又道:“本来以为啊,我是个洒脱不羁的人,不会在乎七月的身份。啧,进了皇宫,还真是有点儿……有点儿压力。幸亏七月今天比较忙,没见着。不然……见了面一定有些不自在。” 慕容非鄙夷的看了看李初九,道:“你不是一直很嚣张吗?也有怕的时候?”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李初九叹一口气,“男人的心思……咳,跟你一个娘们儿也说不通。” 慕容非瞪了李初九一眼。 “唉,走了。”李初九起身,道,“回家修炼去,必须好好努力一下,不然遇到厉无咎,怕打不过啊。”他倒不是真的要回去修炼,就是心里还是有些在意陈七月皇帝的身份,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以为自己“这么厉害”,就算是在皇帝面前,也丝毫不会有什么“自卑感”。以前,怀疑陈七月是皇帝,甚至还有些兴奋——毕竟,拿下皇帝,会很有成就感。可真正确定了陈七月的皇帝身份之后,他心里竟是有些不舒服,莫名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患得患失? 不可能。 跟陈七月——也不是很熟,不可能喜欢上她。 慕容非苦笑一声,看着李初九心事重重的起身,想起这混蛋的习惯,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再看李初九竟然径直出门,不由一愣。 奇怪了。 今日里,李初九竟然没有跟自己“吻别”? 李初九走到院门口,却忽然驻足。回头看向慕容非,狐疑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没,没有吧。” “好像也没有。”李初九说罢,又皱着眉,想着事情,转身出了院门。 李初九没有急着回家,在外城瞎转了一圈儿,等到天色晚了,才回了家。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胡思乱想了一晚,没有休息好,第二天精神便有些不太好。天还没亮,李初九就起了床。 精神不好,心情也不好。 就是很烦躁。 李初九没有暴力倾向——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心情特别烦的时候,也还是很想摔东西。又觉得生气摔东西很没品,便硬是忍下来。 焦躁不安的坐了一阵儿,忽然想到一件事来。 李初九愤然起身,怒气冲冲的出了门。 一路来到慕容非家的院门外,啪啪的拍门。 慕容非打开院门,看着李初九,狐疑道,“天都没亮呢,你……唔……”慕容非瞪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初九的脸。紧咬着牙关,直到李初九恶毒的狠狠的抓了一下她的屁股,才识趣的张开了嘴。 许久,李初九放开慕容非,瞪着她,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昨天竟不提醒我?下次再这样,轻饶不了你!”说罢,抬手又在慕容非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一下,之后转身离开。 心情不佳的李初九下手太狠,慕容非如今没有秘术护体,更是觉得委屈窝囊,眼眶里雾气流转,恨的不行。冲着李初九的背影,慕容非脱口骂道:“你混蛋啊!” 李初九听到了慕容非的咒骂,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窜。他突然停下脚步,恶狠狠的回头,瞪着慕容非。 慕容非注意到李初九眼睛里的戾气,心里骤然一紧。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师父说,修炼《潜隐诀》的先辈,从来都是死在他们自己手中!而死因,只有一个:崩溃! 以李初九的年纪而言,应该还不至于达到崩溃的边缘。甚至,这种暴虐情绪的出现,都有些嫌早了。 或许跟被厉无咎活埋了三年有关? 总不至于因为陈七月吧? 应该不可能。 这家伙肯定不是那种容易为情所困的人。 有点儿诡异! 不论如何,这种状态下的李初九,最好还是不要招惹——近乎疯子一般的家伙,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慕容非迟疑了一下,退回院子里,关上了院门。 李初九闷哼一声,打消了收拾慕容非的打算。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很不正常,办的事情,确实也像是个十足的混蛋。挨骂,实在是理所当然。 或许,自从墓地里爬出来的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心底一直都窝着一团邪火——又或者,在更早之前,在修炼《潜隐诀》之后,便一直憋着一股子火气——也有可能在更久远的另一个世界上,还是个diao丝的他,便压抑的活着。 有什么东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初九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却并不能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总之,几乎快要失去理性的他需要找一个办法,狠狠的发泄一下。 比如,找到厉无咎,把她先奸后杀! 又或者…… 不知道安平侯在家没有。 “李官人?好巧啊。”一个声音在李初九背后响起。 李初九转身回头,看到了雍王。愣了一下,李初九咧嘴笑了。这天还没亮透呢,雍王跑到大街上来干什么? 这不重要! 她想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既然送上门来,便无需客气了。 “雍王啊,真巧,呵呵呵……” 雍王注意到李初九脸上的笑容十分古怪,眼睛里更好似冒着火,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为何感觉十分不妙呢?只带了两个护卫,是不是太少了? 再环顾四周,雍王发现,时间太早,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影。 52 李大官人的弱点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黑夜还在苦苦挣扎着不肯退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晨露坠在屋檐下,紧抓不放。东方微微发白的光,试图驱赶黑暗。 这微凉的秋末黎明时分,雍王额头上竟是渗出一丝丝汗迹,她盯着李初九阴戾的眼睛,不住的缓缓后退。仅有的两名护卫,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咬咬牙,上前一步,试图挡在李初九面前。 眼前出现了两名护卫宽厚的背影,雍王心底稍安。这两人的实力,虽然比不上荆二,更比不上李初九,但总能拖延一段时间,好让自己跑路…… 两个背影忽然下沉。 雍王瞪着眼睛,错愕非常。她一刻都没敢眨眼,却依旧没有看清两人是如何倒下的。紧接着,她感觉胸口一紧。胸前衣领被李初九一把抓住。之后,竟是双脚离地。 “李……李官人……你……”自以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雍王,此时竟是慌乱不已,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双脚悬空,更让她心里没底。 李初九嘴角上扬,抓着雍王的手,向上一甩,竟是将雍王扛在了肩上,之后大踏步离开。雍王吓得浑身颤栗,脑袋朝下,趴在李初九背上。她想要高呼救命,又怕被李初九一巴掌拍死。眼看着地面在快速倒退,耳边甚至还有风声。雍王知道,李初九看似走的不急,可步速竟是极快。 绝望的阴影,在雍王心底蔓延。 李初九没有出城,竟是拐入了一条偏僻的胡同,之后扛着雍王,跃入院中。踹开房门,进屋,再把雍王粗暴的扔在床上。 天未亮,外面黑,屋内更黑。 雍王哆嗦着往后退,抵在墙上。她惊恐的看着面前瘦弱的却又异常强大的黑影,看不清李初九的容貌,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李官人……有什么事情……好商量……”雍王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叱啦一声—— 雍王身上的锦衣被李初九轻易的扯破了。 雍王大惊失色,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惊恐和悲壮。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角色,在这种极度绝望的状况下,雍王想起了自己头上的金冠,想起了插着头发以固定金冠的那枚金簪。那是她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初九是很强,但只要那金簪扎在致命的地方,同样能要了他的命! 终于,李初九扑了过来,如同一头饿狼,要把雍王生吞了。雍王极力隐忍,才没有失去理智的咬断李初九的舌头——彻底激怒李初九,显然不是好事儿。她瞪着眼睛,凶光毕露。一只手抬起,拔下了头上的金簪。认准了李初九后颈的要穴,正要狠狠的扎下去,手腕忽然被紧紧抓住。 李初九依旧亲吻着雍王,可却仿佛是后面长了眼睛,竟是回手,精准无误的抓住了雍王试图行凶的手的手腕。 雍王终于绝望了。 在短暂的惊恐之后,雍王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丢掉了手中的金簪,闭上了眼睛。哆嗦着嘴唇,故作轻松却又难掩紧张和羞耻的说道:“不……不要这么……野蛮。本王……也……也很喜欢你的。” 不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是根本! 这种状况下,拼死挣扎,往往只能换来更残暴的对待,甚至会被先奸后杀!所以,顺从,才是最稳妥的保命手段。毕竟,这个时候的男子,只想图一时之快,未必有杀心——这是雍王的经验。那些曾经被她欺辱的女子,只要顺从一些,自己不仅不会粗暴,甚至还会有所赏赐。 雍王当然不需要李初九的赏赐。 只要自己能活着离开,只要自己能回到王府,自己便有几百种办法让李初九生不如死!此时此刻受到的屈辱,必然要让他百倍千倍的偿还! 然而,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那不堪想象的事情发生。 雍王有些不解,睁开眼,看到了站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的李初九。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雍王看清了李初九的脸。那张消瘦的脸,原本就不够好看,此时更是有些扭曲。那戾气难掩的双眼,正死死的盯着某处。 雍王一愣,赶紧胡乱抓起一旁被李初九扯破的衣服,遮住了身子。不过,她又发现,李初九似乎并不是在盯着自己。看了一眼身旁,雍王才发现李初九盯着的是被自己丢在床上的金簪。 “厉——无——咎!”李初九深吸一口气,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他闭上眼,频繁而粗重的呼吸着。片刻之后,呼吸渐缓。原本微红的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雍王不明状况,更是好奇“厉无咎”是谁。这种时候,李初九为何忽然念出这个人的名字?又或者,并非一个人名?又看了一眼那金簪,雍王眉头皱在一起。 这金簪,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呵……”李初九忽然笑了一声,笑的雍王头皮发麻。睁开眼,再看一眼那金簪,李初九道,“谢了。若非你偷袭我,我还反应不过来呢。” 感谢本王偷袭你? 这是什么话! 雍王更加懵了。 李初九又是一笑,低声呢喃。“真是好奇啊,我是什么时候中的招?”仔细回想了一下,李初九开始怀疑是不是在皇宫里的时候,被厉无咎暗算了。 能悄无声息的利用秘术,影响自己的心境——厉无咎的能耐,真是见长了! 按照厉无咎的狠辣,她既然有这个能力,必然早该出手了才对。直到自己进了一次皇宫,她才出手——这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厉无咎就隐藏在皇宫里! 或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离开,所以无法对身在皇宫外的自己动手。或是因为在自己没有进入皇宫之前,她认为没必要对自己动手…… 天渐渐亮了。 李初九收回了心思,看了一眼被自己扒光了的雍王。 雍王抓着破烂的衣服,遮住了身子,正紧张而警惕的看着李初九。见李初九看来,雍王吓得下意识的把视线移开,又移回来,挤出一丝笑容,道:“李官人,这个……那个……” “你刚才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啊……”雍王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应对。 李初九笑了一声,起身,走过来。“继续吧。” “啊?” “总不能让观众失望,对吧。”李初九笑道,“可能有人裤子都脱了,要是这么收场,实在是不合适。” “观众?” 片刻之后,幽静的小院上空,想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院后墙,一直隐匿在墙根下的一个小贩装扮的银发异女,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之后悄然退下。她学了一声猫叫,之后迅速朝着皇宫方向疾奔。在听到那声猫叫之后,其余躲在暗处的人,也悄然退去。 那小贩很快进入了皇宫附近的一处民宅,片刻之后,绣衣局统领从小院儿里出来,入宫面圣。 多日里操劳,天子很是疲惫,此时还在熟睡中。 绣衣局统领来到紫微宫外,遇到了大内总管田恭。二人耳语片刻,田恭神色凝重。“厉无咎?” “是。”统领点了点头。“当时,李初九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正常。”迟疑了一下,统领又道:“田大人,这事儿……要不要跟圣上禀报?” “你想隐瞒圣上?” “不敢。只是……圣上与李官人……这个……是否如实禀报,田大人做主吧。” 田恭沉默了片刻,道:“你是绣衣局统领,奴婢只是一介奴婢,可不敢做主。” “你……”统领心里暗骂一句“阉竖”,脸上却是笑道,“田大人说笑了。这件事,太特殊。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田大人辛苦一下,帮个忙。” 田恭叹气,又沉吟了一阵儿,道:“圣上设立绣衣局,就是不想被欺瞒。此事,还是要如实上报的。算了,此事,由我跟圣上说吧。” 既然是田恭去说,不论圣上开心与否,都应该不会迁怒于自己了。绣衣局统领心中暗喜,忙道:“嘿,谢了,谢田大人。” “莫要明面上叫我大人,背地里喊我阉竖。”田恭道。 “呃,岂敢,岂敢。告辞。” 看着绣衣局统领离开,田恭眉头紧蹙,也是为难。 虽说事情不好瞒着天子,但是…… 田恭相信,天子若是知道了此事,定然会很难过——不管她是否承认喜欢李初九。毕竟,即便她只是拿李初九当朋友,自己的“朋友”跟自己一直防备的人有了牵扯,总是会不开心的。 …… 身穿粗布衣衫的雍王,抬脚踹了一下昏倒在地上的两名护卫。两名护卫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雍王,在短暂的呆滞之后,霍然起身。“王爷!”说着,四下里张望,却不见李初九的身影。再看雍王,发现她身上穿的不是出门时那身锦衣,不由又是一愣。 雍王对这两人实在是嫌弃的不行。 原本以为还算是高手。 嘁! 就是两个废物点心!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小心你们的脑袋!”雍王一脸阴郁的咬着牙警告。心中却在谋算着怎么将这二人杀了灭口!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证不乱说话! 二人不明状况,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赶紧应承。 雍王哼一声,道,“走吧。”说着,迈步前行。刚一抬腿,眉头却是拧了一下。走了两步,实在是难以忍受。“你!回去赶辆马车来。” “是。” 不消多时,马车来了。雍王强忍着疼痛,上了马车。 脑海中浮现出李初九那混蛋的模样,雍王恨的满脸通红,银牙几乎要咬断了。 真是个混蛋! 竟还说没有尽兴…… 更可恨的是—— 他竟然说如果自己敢找他麻烦,他就把这件屈辱之事公之于众……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卑鄙可恨之人! 雍王心里问候着李初九的八辈祖宗,不知不觉便到了地方。 忍着身体不适,雍王下了马车。 此处,是一处私塾。 乃是雍王前段时间出钱建下的。 每隔上十天半个月的,雍王就会早早过来,给孩子们讲一课。 这是小卧龙的建议。小卧龙说雍王一直欺男霸女的“自污”,并不能打消皇帝对她的猜忌,所以不如反其道而行,让自己的名声变好,让百姓和百官都认为自己是个好人,那样皇帝即便是猜忌,也不好轻易下手…… 好像还说了很多,雍王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雍王对小卧龙的这个建议,是十分赞同的。 可此时再细一想,雍王觉得小卧龙就是个蠢货——如果不是小卧龙出的这个馊主意,自己能天不亮就出门吗?不出门,能遇到李初九吗?!不遇到李初九,能遭遇此番羞辱吗?! 什么教书育人博千古美名? 什么将来天子门生遍地,天下固若金汤? 什么以武犯禁,不如以文乱法? 统统都是狗屁! 欺男霸女不好吗? 本王处心积虑的欲夺取天下,为的不就是欺男霸女吗?好家伙,年轻时候假正经,老了就算夺了天下,心有余力不足,又有什么意义? 越想越气。 雍王拂袖转身,又上了马车。 “回府!” …… 是选择忠心?还是选择善意的谎言? 田恭挣扎了许久,终于在天子用过午膳之后,做出了决定。 大晋天子陈卓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呼吸着。 看着陈卓长大,又最熟悉陈卓的田恭心里清楚:陈卓现在很生气。 这个年幼时生活艰难,坐了江山又受制于权臣,直到今日,仍然没能彻底掌权,更忧心天下百姓的天子,都来不敢放肆自己的脾气。 她此时正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终究是失败了。 哗啦一声响。 书案上的奏章、笔墨纸砚、茶杯……被陈卓扫到了地上。 田恭提一口气,道:“李官人……应该是被厉无咎暗算了。” “哼!” “玄门秘术,诡谲无常。”田恭道:“《潜隐诀》最忌惮的,又是情感波动。好在李官人及时……及时清醒了。” “清醒?清醒了不也什么都做了?!”陈卓愤怒的质问。“他知道雍王是朕的心腹大患!却依旧如此!是不拿朕当朋友么!哼!一介赘婿!山野痞夫!倒也确实不配做朕的朋友!” 田恭沉默了下来。 盛怒之下的陈卓,恶狠狠的拍了一下书案。“绣衣局也是一帮酒囊饭袋!雍王是朝廷勋贵!岂可任人欺辱?!他们就该及时制止李初九!绣衣统领办事不周!罚俸三年!当事使者,杖责五十!” “遵旨。” “至于李初九……”陈卓眉头紧皱,拳头紧攥,又松开,再攥起,再松开。“看在徐爱卿为国尽忠,远使东北的面子上……便……便饶了他这次吧。” 似乎忽然身困体乏,陈卓摆摆手,“都下去吧。”无力的靠着椅子的靠背,看着大殿的屋顶,陈卓又是叹气。 他…… 是徐阳的夫婿。 与朕…… 朕就是恼他不拿朕当朋友! 是的。 仅此而已。 …… 皇宫,御书房外。 听到田恭传来的旨意,绣衣统领黑着脸,很是惆怅。 田恭劝道,“三年俸禄也不算多。五十大板,也打不死人。” “我倒不是愁这个。”绣衣统领看了看田恭,“多嘴问一句,田大人,圣上对李初九的处罚是?” “念在徐阳有功于国家,又远使东北,饶了他这次。” 绣衣统领干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圣上总是能找到借口给李‘大’官人开脱啊。” 田恭恶狠狠的瞪了绣衣统领一眼。 绣衣统领倒也不介意,想了想,又道:“田大人,我琢磨着,看圣上这意思……不是让我们保护雍王这个朝廷勋贵,对吧?” “嗯?” “应该是让我们阻止李大官人再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对吧?” 田恭哑然,沉吟片刻,竟是点了点头。“统领言之有理。” “嘶……这‘不合适’的事情……嗯,我是想说,李大官人与徐阳若是……算不算‘合适’?” 田恭看了绣衣统领一眼,懒得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转身走了。 “哎,田……”绣衣统领盯着田恭那妖娆背影,顺了顺自己的八字胡,嘴里啧啧有声。“跟你开个玩笑,至于不理我吗?你个死太监!” 唉,没办法。 虽然是个太监,可却是天子最信任的人,不敢真的得罪了。 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只有两人。 其一是大内总管、司礼太监、供奉堂首座田恭。其二,是禁军右卫银武营统领、关家第一人,关绍关子陵。 都是异女。 真是…… 身为绣衣局统领的自己,本也该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就因为自己不是异女,天子对自己总是有那么一丝的戒备! 唉,时也,命也! …… 冲动是魔鬼。 李初九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当时对雍王下手了呢?就没想想这事儿很有可能让陈七月生气吗?陈七月若是生气了,自己还怎么进宫? 当时只想着只要不“尽兴”,就不会如了厉无咎的奸计,倒是忘了陈七月这一茬! 睡一觉醒来的李初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又想到自己的“半个”第一次竟然给了雍王那个阴险狠辣的家伙,甚至还觉得有点儿亏。 男人啊! 一遇到那种事情,总会失去理智! 这是自己最大的弱点,偏偏早已被厉无咎知晓! “老弟!”屋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李初九听声音陌生,好奇的走出房间,看到了一个蓄着一把黑须的中年男子。有些面善,好像在哪见过。 “老弟,哈哈,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啊?”那男子极为热情。 李初九在短暂的呆滞之后,终于想起来了。 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李初九义结金兰的兄长。 53 万事不决问初九 这是李初九第二次见大理寺少卿,少卿的长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记不太清也很正常。关键是少卿到底叫什么名字,李初九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甚至,他隐约间觉得自己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位“义兄”的名字。 “兄弟实在是做得不对!”少卿板着脸,十分不悦,“自上次一别,兄弟竟也不去寻愚兄,莫不是嫌弃愚兄?” “不敢不敢!”李初九忙道:“最近实在是有些忙,一直没有得闲。” “哈哈,不提这个。今日里来,愚兄是特地来找贤弟喝酒的。”少卿显然也没有与人结拜的经验,称呼换了好几次,终于觉得“贤弟”这个称呼最是合适。“酒菜都无需贤弟准备,愚兄都带来了。” 少卿做事,实在是周到。两个杂役进屋,一个带着食盒,一个抱着一坛酒。不用李初九动手,两个杂役将桌椅摆好,酒菜备上,便自行退下。 李初九看看桌上的四个小菜,三个都认得,有一个倒是奇怪。少卿嘿嘿嘿的笑了一声,请李初九坐下,才道:“贤弟,你猜这是何物?” “何物?” “虎鞭。” “……” “哈哈哈,此物乃是大补,愚兄没舍得吃独食,特地带来,与贤弟分享。” 李初九一时无语。 这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大补也没错。可问题是,听少卿“分享”的话,感觉实在是别扭。你说你要是个变身的漂亮异女,也便罢——也是别扭!偏偏你又是个胡子一大把的男人,更是让人浑身不自在了。 “来来来,贤弟,尝尝。” 虽然别扭,可李初九还真有些好奇。犹豫了一下,夹了一小块,尝了尝。注意到少卿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李初九顿时尴尬无比。 “如何?” “这个……极好。” “哈哈,自是极好。来,浮一大白。” 少卿是个极为热情的人,一杯酒饮罢,便跟李初九叙起了“离别之情”,更感慨了一番“兄弟情义”,眼看着酒去了半坛,又提及了在大理寺中工作上的一些琐事。说着说着,舌头似是有些大了,便开始酒后吐“真言”。“愚兄心里苦啊……在京中无亲无故……与贤弟一见如故……倍觉亲切……”自艾自怜一阵,又是豪气干云。“贤弟放心,愚兄虽然郁郁不得志,但到底是大理寺少卿,在这京城之地,还是说得上话的。贤弟若是有什么难处,定要跟愚兄开口。愚兄必尽力相帮……” 直到天色不早,少卿觉得跟皇帝的姘头——李初九的“感情”培养的差不多了,也算是尽了兴,告辞离开。 一直陪着少卿说话,李初九感觉自己腮帮子都要抽筋了。眼看着少卿的马车离去,李初九忽然又是哭笑不得。 自己一个连皇帝都敢占便宜,王爷都敢欺负的大人物,面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竟然还要客客气气的?为什么不抬手给他一个大嘴巴,质问一句“尔意欲何为!?”呢? 想虽这么想,李初九到底也不是个混不吝的人,不至于这般撒泼耍横。慵懒的回到屋里,想睡一觉,又睡不着。 白天睡得多,晚上自然没了觉。睡不着,不免开始胡想八想。本想趁着夜深人静,思路清晰,想一想怎么对付厉无咎,亦或是想一想怎么哄哄陈七月。可脑海中却又总是浮现出雍王的模样,临别时,玉体横陈的雍王脸上,那愤怒、恐惧、阴险、恶毒的眼神,竟是回味无穷…… 这人世间的有些事情吧,没有接触过的时候,只是空想。明知不可为,总也能忍上一忍。一旦哪天接触过了,就会欲罢不能了。所谓食髓知味,便是如此。 咚咚咚、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打更声悠悠传来。 已经是夜半三更时分。 李初九翻身坐起,皱着眉呆了一阵儿,终于下了床,寻出之前自制的面罩戴上,摸黑出了门。 一条黑影,在寂静的黑夜中几个起伏,便进入了一个奢华的府邸之中。躲避着巡夜的兵卒,几经周折,终于寻到了府主人的寝室。 片刻之后,一队巡逻的兵卒经过,忽听得一声惊呼。那为首之人十分警觉,看一眼主家寝室的窗口。“王爷?” “没事,做噩梦了,走吧。”一墙之隔处,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雍王,努力镇定的回着外面的话。 待那队巡逻兵卒离开,掐着雍王脖颈的手才挪开。 雍王胸口起伏,又怒又怕。“李初九!你干什么!” 凶徒虽然戴着面罩,但那如钢钳一般消瘦却又有力的手,雍王一辈子也忘不了。单凭这只手,雍王便断定了李初九的身份。 李初九摘下面罩,有些诧异的看了雍王一眼。她能认出自己,也是意外。之后视线上下扫视,嘴角一扬。“还是王爷家的床舒服啊。”说着,一把搂住雍王,滚倒在床上。 …… 雍王府外。 黑暗里,几个身穿夜行衣的绣衣使者面面相觑。 “怎么办?” “统领的意思是……阻止李大官人的。可眼下……这里是雍王府……” “这里动手,怕不合适啊。” “要不……禀报统领?让统领拿主意?” “也只能如此了。” “那我这便去。” “等等……你们说,统领会不会认为我们阻拦不力,然后……让我们背锅?上次挨了板子的那几个兄弟,现在还趴在床上呢。” “这……” “哎呀,我好像有点儿肚子疼,定是下午吃坏了肚子。此事你们做决定便好,我去方便一下。” “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吃的饭,也是肚子疼。” “呀,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肚子疼,莫不是此病也会传染?” …… 东方露白,晨雾弥漫。 雍王寝室中。 蜷缩在被窝里的雍王,咬着牙,怒视着正在穿衣服的李初九。这个混蛋,简直畜生不如。定然要想个办法,将之千刀万剐! 对! 雍州那边的破事儿,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小儿对自己的态度,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将李初九碎尸万段,才是当务之急! 李初九终于整理好了衣服,又忽然转身回来,吓得雍王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李初九四下里瞅了瞅,之后忽然把手钻进了被窝里。雍王浑身紧绷着,紧紧抓着被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李初九的手在被窝里胡乱摸了几下,又拿了出来,手中便多了一个面罩。 原来这混蛋,在找东西。 雍王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初九将面罩戴上,又看了雍王一眼,转身离开。 雍王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疲惫又松弛的躺好。想到半夜屈辱,眼眶都红了。她一生与人勾心斗角,对于人性的了解,十分透彻。她算是看出来了,李初九这混蛋,肯定还会再来,甚至不止一次! 必须尽快想办法! 又看了看天色。 时间还早,先休息一下。 实在是太累了,闭上眼不大会儿,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竟是已经中午时分。 精神抖擞的雍王霍然起身,正欲下床,却又忽的眉头一皱,疼的龇牙咧嘴。 “畜生!你给我等着!” 李初九虽然身手不凡,但俗语说得好:所谓好汉难敌四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雍王府人手众多,高手如云,便不信了。以多欺少,还能收拾不了一个李初九? 顾不得洗漱,雍王匆匆穿上衣服,正欲出门,经过铜镜之时,忽又是一愣。看一眼铜镜里蓬头乱发的自己,雍王嘴角一抽。 这形象,看起来实在是太像那些曾经被自己欺辱了之后的女子的模样了! 还是先收拾下吧。 等一切收拾停当,表面上恢复了王爷的荣光的雍王,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召集了府中高手。 扫一眼包括荆二在内的数十位高手,雍王信心十足。“今日里召集各位,要商讨的,是如何斩杀李初九!” 荆二闻言,不由一惊。 作为雍王的首席军师,小卧龙亦是有些惊诧。“王爷,您是说,要杀李初九?” “是。”知道大家都好奇,雍王直接说道,“不必问原因!杀了便是!”说这话的时候,雍王的视线落在了那日被李初九轻易打晕了的两名护卫脸上。 那两名护卫虽然不知李初九到底把自家王爷如何了,但被雍王这么一看,也是不由的绷了一下嘴巴,暗暗叫苦。 “总之!不惜一切代价!”雍王一脸阴戾,凶相毕露。“凡能取李初九项上人头者!赏——阿嚏!赏银万两!”昨夜一番折腾,竟是有些着凉。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众高手中,虽有不少曾被李初九轻易打败,但有万两巨款的诱惑,一个个的,也是不免心动,更是跃跃欲试。 “李初九是一流高手,诸位单打独斗,定然不是对手。”雍王沉吟道,“所以,必须想个万全之策,以求一击必中!” …… 是夜。 徐府。 荆二与李初九详谈一阵儿,便悄然告退。 荆二走后不久,一人身穿夜行衣,并未遮掩气息,直接来到李初九院中,竟是敲了敲门。还没有睡下的李初九十分意外,问了一句,“谁?” “李官人好,在下有要事相告。” “你是谁?” “同为玄门弟子,不忍李官人遭遇小人谋害。三日之后……” 来人未必是真的不忍李初九遇害,但欲拉拢李初九之心,却是昭然若揭。他说的事情,竟与荆二所言一般无二。 “阁下好意,李某心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实名不便相告,在下绰号小卧龙……” …… 第二夜。 李初九又来到了雍王之处。大喇喇的坐在床上,看一眼惊醒的雍王,李初九冷笑了一声。“听说你想害我?” 雍王心里咯噔了一下,矢口否认。“没……没有啊!” “是吗?我听说,三日之后,你计划……” 雍王越听越是心惊。 “哦,对了,谋划杀人的时候,竟然打了个喷嚏,实在是太不严肃了。”李初九冷笑着说道。 雍王的心沉到了谷底。 很显然! 自己府中,有叛徒! 会是谁呢? 府中这些护卫,都是跟了自己许多年的。有些人,比如荆二,更是受过自己许多恩惠,不可能背叛自己啊。是那日那两名护卫吗?担心自己猜忌他们,而选择了背叛吗? “过来!”李初九忽然冷冷的吩咐。 雍王哆嗦了一下,不肯动。可注意到李初九恶毒的眼神,又心生惧怕,咬着牙,爬了过去。 李初九一把抓住了雍王的头发,把她揪了过来,之后恶狠狠的亲过来。 …… 雍王府的护卫都懵了。 前日里还恶狠狠的要杀李初九的王爷,竟又忽然取消了这个命令。下午时候,府中两名护卫,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后花园中。王爷对此事,似乎并不觉惊讶。 一时间,人心惶惶。 荆二听说了此事,心中不由生愧。 定然是因为自己给李初九通风报信,以至于雍王怀疑了那两名护卫,从而杀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不杀伯仁什么的。 唉…… 一个是亲如手足的兄弟,一个是恩重如山的恩人。 夹在中间的荆二十分为难。 李初九与雍王,到底因何产生了矛盾? 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雍王不提,李初九也是意味深长的不肯说。 这让荆二更加是又纠结又无奈又迷惘。 他觉得自己跟李初九通风报信,或许是错了。可若是不通风报信,又是不对。思来想去,荆二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他想问一问自己的妻子,却又担心妻子跟着发愁。妻子怀孕了,听郎中说,孕中的妇人,心情要愉悦才好。 万事不决问初九! 这是荆二在山上时便养成的习惯。 因为李初九很聪明,总能给荆二一个十分完美的答案。 这一次,也不例外。 李初九抱着荆二的肩膀,笑道:“二哥,你看啊。如果你的恩人,成了你的弟妹。你便不用为难了是不是?” 荒唐。 荆二觉得李初九像是在开玩笑。在意识到李初九不是开玩笑后,荆二又猜测李初九看上了雍王。心中虽然一直对李初九十分“崇拜”,可对他“朝三暮四”的性子,也是不太喜欢。不过…… 四弟说的,也不无道理。 如果雍王成了四弟的女人,那他们自然不会再要死要活的。 那样的话,自己肯定不用为难了。 54 蛊心与苏景行 大晋皇宫,天机殿上。 天子陈卓神情冷漠的看着殿前的雍王,眼神里杀气浓浓。 雍王手中,拿着陈卓给她的最新情报。大略看了一下,雍王杏眼圆睁,体似筛糠。情报落在地上,雍王仍恍若未觉。良久,她的膝盖晃了晃,屈膝跪地,整个人都好似一个泄气的皮球。 “臣……罪该万死。”雍王微微闭眼,伏地拜倒。 陈卓盯着雍王,是真想赐了雍王万死之罪。奈何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真要是赐死了雍王,自己免不了还要背上个“枉杀功臣”的罪过。短暂的沉吟之后,陈卓道,“王叔快快请起,此事……罪不在你。” 这事儿,表面上看,确实是不怪雍王。 最新情报描述的十分详细:烽火源自雍州方向。雍王长子以“女子焉能当国”之借口起兵造反,雍王次子以“佑我大晋疆土”为名,悍然阻敌于雍州境内。更上书立下军令状,称“绝不让叛军踏出雍州半步”。 绣衣使者更称,双方厮杀极为惨烈,雍王次子更是亲自披挂上阵,身负箭伤仍坚持不退,声称要“大义灭亲”、“清理门户”。 之前陈卓跟雍王说世子可能造反之言,也不过就是唬一唬雍王罢了。她实在是没有料到,这种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那个传闻中无能又自负的大堂哥,竟然真的不顾他亲生父亲的死活,悍然起兵了。而更让陈卓没想到的是,那个敦厚老实的二堂哥,竟然能带兵抵挡,甚至短时间内,还没有落败。 国内发生了战乱,陈卓却是宽了心——原本的计划中,朝廷与雍州,终有一战。如今,雍州内部自相残杀了,倒是省了朝廷动手。此战之后,不论两位堂兄哪位胜了,朝廷再来收拾残局,也便简单许多了。 毕竟,两虎相争之后,实力自然会大打折扣。要对付的话,自然简单许多。更何况,此战之后,即便是二堂哥胜了,雍州虽未必彻底稳妥,但也一定再无造反之能了。 说起来,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在得知了具体情况之后,陈卓的心情还是不错的。特地召见雍王,便是想看看得知儿子相残后的雍王是怎样一种反应。这种看笑话的心态很不好,但陈卓还是很想看看。只是,待雍王上殿,注意到她走路撇着腿的样子,陈卓的心情忽然就不好了。 再看雍王,发现雍王似乎是没有听到“请起”之言,依旧跪趴在地上。故作哀伤的叹一口气,陈卓道:“虽说此事罪不在王叔,但教子无方之过,王叔实在是难辞其咎啊。” 雍王深吸一口气,依旧没有起身,只是哆嗦着声音说道,“臣……知罪。伏乞圣上严惩!”口中毫无感情的说着,心里却是绝望到了极致。 她听得出来陈卓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和怨恨之意。她也很清楚,自己谋划多年的大计划,被那个愚蠢的儿子,彻底断送了。她更清楚,自己与李初九的事情,很可能已经被陈卓得知。作为她的“情敌”,又没了雍州作为后盾,自己的小命,怕是不保了。 人生际遇无常,她倒也想过事败而死的下场。做大事的人,自然不论好坏的结果,都做过心理建设。只是,她没想到一直恨不得掐死的两个儿子会自相残杀,更没想到两个儿子自相残杀的时候,自己会无比悲恸。忽然想起次子那憨厚近乎傻的模样,雍王眼眶红了。一直没有跟他透露半分的“谋反”意图,就是担心他太傻,将事情败露了。此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最不被自己喜欢的儿子,却是个忠孝仁义之人。在雍州的时候,不管自己的脸色有多臭,不管自己骂他骂的有多狠,他从来都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从来不会表现出一丝的不满。那些雍州的纨绔,因为知道他傻,所以从来不会因为他是雍王的儿子而不欺负他。他却从来只是憨厚的笑,从不与人计较…… 莫名想起了太多次子的好,心中竟是凄苦。大殿之上,皇帝还在说些什么,雍王都没有听进去。皇帝说什么,也都不重要了。此时的自己,就好比是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精神有些恍惚的雍王,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了天机殿。 看着宽敞的万民道,看着晴朗的天,雍王仰着脸,深吸一口气,精神恢复了一些。天生是个野心家,在短暂的震惊和绝望之后,雍王心底又燃起了希望:雍州的将领,拥戴自己的还是极多的。那些将领之所以愿意协助次子反抗长子,或许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在京中的安危…… 如果雍州能保存大半——哪怕是一半的实力,陈卓小儿也依旧不敢拿自己怎么样!更何况,西北蛮族虎视眈眈,若是陈卓杀了自己,雍州很可能会彻底乱了。到时候,一直伺机而动的西北蛮族,定然会挥军东进…… 所以…… 事情还不算很糟糕! 雍王抖擞了一下精神,快步出了皇宫,回到了雍王府。立刻找来小卧龙,商量了一下雍州局势。小卧龙认为:“跟随大公子作乱的将领应该并不多。之所以会陷入僵持,很可能是因为向着王爷的将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大公子是王爷的亲子,将领们有点儿不知所措……” 雍王深以为然。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自己起草,由小卧龙润笔,给雍州将领写了一封信,之后转交御史台,希望御史台能将此信件交由圣上御览,然后快马送往雍州。 “以一纸文书,迅速解决雍州祸事。”小卧龙摇着鹅毛扇,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皇帝必然能理解王爷在雍州的分量,自也不敢轻易动了王爷。” 雍王笑了笑,打发了小卧龙离开。看着小卧龙的背影,雍王眼神中多了一分嫌弃。她是有些佩服小卧龙的心思计谋,但这家伙大冷天儿的手里还拿着鹅毛扇装模作样,看着实在是别扭。 独自一人冷静一阵,雍王又想起了李初九。 那个混蛋,今晚还是会来的吧…… 若是陈卓小儿吃醋,脑子一热,不顾一切的要杀了自己——那可是太冤了! 这可如何是好! …… 慕容非家里。 李初九一脸愁容的商量着对策。“我愁了好几天了,怎么来劝一个吃醋的女人呢?实在是没什么好办法啊。毕竟这事儿,是我有错在先。” 慕容非挑着眉头看着李初九,狐疑道:“你就那么确定那皇帝会喜欢你?” “当然。” “好吧。”慕容非有些哭笑不得,“她一定是特别喜欢吃排骨。” 李初九闻言,知道慕容非取笑他太瘦,却是笑了起来。“三姐也会开玩笑了啊?” 慕容非讪笑,道,“你便跟她说,你是中了厉无咎的秘术,失控了便是。” “就怕没什么用。”李初九皱着眉,叹道,“就好比哪天你要是被人下了药,然后跟别的男人滚床单了。我虽然能理解,但一定还是会很不爽。” 慕容非沉着脸不说话。 李初九又想了一阵儿,有些心浮气躁。“要不,我今夜去一趟皇宫吧,找她……找一找厉无咎和地宫入口,顺便跟她解释一下。万一……万一她不是个妒妇呢?” 慕容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毕竟嘛,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的,是吧。”李初九又道。 慕容非耷拉着眼皮,厌弃的瞥了李初九一眼,随意道,“有道理。” “问题是,我的秘术比较特别。独闯皇宫,怕是会出意外。” “闯雍王府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这种担心?” “不一样。”李初九道,“去找雍王的时候,比较兴奋。” “……” “还有啊,我还没想好怎么防范厉无咎的秘术。那家伙现在太厉害了,能悄无声息的影响我的心境,这十分可怕。”李初九担心道,“再入皇宫的话,万一再中了招……比较麻烦啊。”说着,李初九起身,道,“我要闭关几天,好好想一想对付这水系秘术的‘蛊心’之法。” 慕容非懒得管他,直到李初九出了院门,慕容非猛然想到,李初九似乎又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上次李初九那“连本带利”的可恶行为,慕容非赶紧起身追了出去。可刚跑出堂屋,却又驻足。 怎么感觉像是要索吻呢? 荒唐! 心里又气又委屈。 慕容非恨恨的又回了屋。 …… 闭关,对于玄门弟子而言,并非什么稀罕事。与坊间传闻的不吃不喝只是修炼的“闭关”不同。真正的闭关,还是要吃喝拉撒睡的。闭关,就是尽量的屏蔽外界的任何干扰,放空了心思去做学问而已。 李初九今天要做的学问,与水系秘术的“蛊心”有关。蛊心,顾名思义,即蛊惑人心。这属于水系秘术特有的能力,亦是针对火系秘术最有效的手段。以前,厉无咎的能力不算很强的时候,这蛊心之术,对李初九并没有什么用处。一旦蛊心起了作用,甚至能让李初九没有察觉到中了招,便说明厉无咎的能力已经足够强大了。 更可怕的是,但凡中了一次蛊心,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更加危险而不易察觉——因为但凡中过蛊心的人,心境之内,都会残留着蛊心的痕迹。如果有可能,厉无咎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费一根手指头,就能让李初九崩溃而死。 想要对付蛊心,李初九必须很认真的研究一下心境内残留的蛊心,分辨出哪些心境是自己本身所有,哪些又是蛊心造成的“后遗症”。 这是一个很漫长而繁琐的过程,而且并不容易做到。因为蛊心所造成的“后遗症行为”,是基于中招者本身的心情而生。就好比说,你饿了,想吃个馒头,最后你吃了两个。你无法确定多吃的这个馒头,是自己真的想吃,还是因为被蛊心影响而多吃了一个。更可怕的是,这馒头,还是旺仔小馒头。多的这一个是不是真的多了,很难从“饥饱”程度来分析。 连着过了半月有余,李初九几乎没有离开自己的小跨院。可事情的进展,依旧不理想,甚至可以说是一筹莫展。实在是束手无策,干脆出门散散心。 傍晚的定军河畔,风中带着阵阵凉意,卷起一片片枯黄落叶,发出莎莎的声响,犹如冬天的脚步。一直来到望月楼下,平日里极为热闹的所在,此时竟也有些冷清起来。最喜欢在望月楼上赏景的文人雅士,终是畏惧了楼上的凉风。或许这清凉的天,也让人的火气消弭了许多。前面通往烟花巷的路口处,也不见了熙熙攘攘。 李初九停下了脚步,在河沿上站了一阵儿,有些乏了,直接在枯草上坐下,盯着面前的河面怔怔出神。 水。 水系秘术。 李初九又想起了厉无咎和她的蛊心来。 倘若一个区区蛊心都无法应付,那又该如何打败厉无咎? 李初九有些伤神,抓了抓头发,喟然叹气。 几个熊孩子闹哄哄的在河岸边玩耍,有个半大小子搬了块儿石头扔进河里,噗通一声,渐起一片水花。水花距离李初九太近,溅了他一身的水。李初九眉头紧蹙,转眼看去。那群孩子,轰然大笑。扔石头的那小子,更是冲着李初九吐舌头做鬼脸。 李初九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熊孩子们总会蹬鼻子上脸,又是一个石块落在李初九面前的水中。水也又一次溅起来,洒在李初九身上。李初九这次连转脸看看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皱着眉,盯着那溅起的水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的脾气,竟是这么好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李初九没有回头,笑道,“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死心了呢。” 苏景行噎了一下,瞪了一眼李初九的后脑勺,强忍住了一脚把他踹河里的冲动。“被溅了一身水,真不要教训一下那些穷小子?” 那群熊孩子原本又搬来一块石头,准备戏弄李初九。但看到一身锦衣的苏景行,认为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好惹,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李初九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他爹,没有教他做人的责任和义务。”顿了顿,终于转脸,看一眼那帮沿着河岸奔跑的熊孩子。“我在想,要是有个狗日的不小心掉水里了,我是该见死不救呢?还是该补上一块石头?” 苏景行讪讪一笑,道:“只是孩子而已,有必要……” “正好有个事情想问你。”李初九打断了苏景行的话,说道,“玄门七系,暗系最是难以捉摸,所谓暗无影踪。是吧?” “是。” “还有一句,叫风过留痕。我一直很好奇,如何能追踪风的痕迹?” “你是想让我教教你如何对付我?” “对付你?用你教?” “呃。” “既然仅次于暗的无影无踪的风都可以追踪,那水……是不是也能追踪?” “自然。”苏景行微微一笑,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一只手迅速伸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往后飘然退了两步,躲过了那只手。 李初九一把抓了个空,十分不满。“你能不能把你的扇子扔河里去?!” 苏景行哑然,收了折扇,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玄门七系中,暗系虽然说是暗无影踪,但世间万物,哪有真正的无影无踪?追踪秘术力量的残迹,是每一个玄门弟子必修的功课。难道你不会?” “这个……”李初九觉得苏景行就是在胡扯,这么高深的学问,怎么可能只是基础。 “玄门入门时,不该学一学这些基础吗?”苏景行心情极好,说着,笑着。“管平前辈,没有留下这些学问吗?” 李初九有点儿懵。他看着苏景行,愣了一阵儿,注意到苏景行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竟是笑了。“你在嘲笑我?” “是啊。”苏景行道。 李初九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苏景行。“多日不见,我是不是该刮目相看了?” “怎么?火系对力量也如此敏感了?察觉到我今非昔比了?” “那倒不是。”李初九道,“我就是发现你比以前横了,必然是有所依仗才对。” 苏景行又是一笑,微微扬了一下下巴,脸上多了一分傲气。“我已非吴下阿蒙,你莫要再有欺我之心!不然……” “不然如何?”李初九又是一笑,“既然有了‘不然’,你肯定是不打算找我报仇——嗯,至少目前是这样,对吧?” 苏景行眉头一蹙,盯着李初九,十分诚恳的说道:“是,你我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闹得死去活来的!之前是有些误会,你也没有吃亏,我虽然……都过去了,不想再跟你计较。” “言不由衷啊。” 苏景行闷哼一声,心里有气。 自己已经尽量表现出诚意了!为何李初九竟然还能一眼看出自己是言不由衷?是!如果不是那帮老一辈不让自己惹事,让自己专心寻找护花铃!自己焉能放过李初九! “无所谓,你不来烦我,我正乐得清净。”李初九道:“来,跟我说说追踪秘术残迹的事情。” 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合着我就该教你的? 苏景行的拳头紧攥,又展开,看了一眼李初九面前的定军河,琢磨着倘若自己一巴掌扇过去,能不能把李初九给扇进河里。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而言,这种事,应该是能做到的。更何况,李初九现在看起来很“平静”,不会在短时间内达到巅峰状态,从而轻易躲过以快见长的风系秘术的偷袭。 “来呀,离我这么远干什么?我给你个跟我亲近的机会。”李初九很是热切的说道。“不让你吃亏,你告诉我怎么追踪秘术残迹,我也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到底是年轻,苏景行的好奇心一直很重。 什么秘密? 我还没想好呢。 李初九心中腹诽着,脸上却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55 心理学大师李初九 秋末冬初的晚霞,给这个单调色的季节,添加了绚丽的彩。玫瑰一般的迷人,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变得五光十色。河岸边枯黄的草地上,两个男子肩并肩坐在上面。那身材消瘦的男子,亲密的搂着另一个锦衣公子的肩膀,画面温馨而浪漫。 “噢……”李初九好似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么简单啊。” 苏景行笑了一声,“知易行难。道理么,很容易理解,但真正去追踪秘术残迹,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施术者不同,残迹也会有所不同。行了,我已经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了,现在,说出你那个会让我很感兴趣的大秘密吧。”说罢,发现李初九竟然搭着自己的肩膀,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是嫌弃李初九太脏,拿起折扇,用扇骨将李初九的手臂推开。 “我还有个问题。”李初九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笑着搓了搓手,说道,“你接触陈七月,是什么目的?” 提及陈七月,苏景行心里就有些不痛快。陈七月与李初九的绯闻,他自然已经知晓。自己这般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最终竟然败在了李初九这个又瘦又穷又粗俗的山野痞夫手中!这让苏景行十分想不通。起初是抱怨陈七月的眼光有问题,然后又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如李初九。 以前么,战斗力上,自己是不如李初九。可这不应该是输给李初九的原因所在。那到底又是哪里输了呢?长相么?自己绝对在李初九之上!性格吗?自己彬彬有礼、温恭仁厚又不失浪漫情趣的形象,难道还比不过李初九这般俗人? 除了这些,又能是哪里让自己落败了? “问你话呢!盯着我干什么?”李初九没脸没皮的拽了拽衣领,“我是长得很帅,可你这么看着我,让我很不自在呐。” 苏景行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把视线移开,望着河面。本不想回答李初九的问题,可想想好像也已经跟这家伙说了很多,倒是不差这一件了。“与你说了也无妨,接触陈七月,是为了混进皇宫,寻找地宫入口……”顿了顿,苏景行又道,“大概与你的目的,相差无**。” “好吧。”李初九苦笑。 “你的秘密呢?” “秘密啊……”李初九显出了一丝为难,刚才只顾着认真听苏景行讲解追踪秘术残迹之法了,没顾上编秘密。此时忽然被问,便要临时想一个了。“异女修炼秘术,会更强。” 苏景行眉头紧蹙,“我知道!直接说你的‘秘密’好了。” “我知道如何变成异女。” “我也知道!”苏景行脸色阴沉,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李初九给戏弄了。“利用护花铃!天下皆知。” “不不不。”懵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坚定不移的否定对方的认知。然后再给对方一个他必然会认同的定论。李初九一边说,一边想,所以说的很慢,看起来像是十分淡定。“如果是这样,那算什么秘密。自然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才能叫秘密。” 苏景行眼神中多了一分好奇。“继续。” “这个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我跟小苏你,虽然以前有些误会,但真的是很投缘呐……”说着说着,才思跟上了语言的节奏,李初九脑中灵光一闪,问:“便与你直说了!你知道在不利用护花铃的情况下,也能变成异女吗?” “嗯?没有护花铃,也能变成异女?” “当然!”李初九回答的十分肯定。 “如何做?”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大秘密。”灵感来了,自然是文思如泉涌。就好比写文章突破了瓶颈的束缚,立刻就能行云流水的写出很大的篇幅。李初九道:“想要变成异女,以达到强化体质,更加适应秘术力量的目的,其实也不难。只需将我们修习秘术之法……倒过来修炼。” 倒过来修炼,该不会跟欧阳锋倒练《九阴真经》一样疯了吧? 管他呢! 先糊弄一下再说。 …… 经历了玄门乱事的苏景行其实很忙。这次回京,他的主要目的,是参与来年春闱,然后攻略陈七月,至少也要有机会进宫,然后以风系秘术配合秦士廉的水系秘术,寻找地宫入口。找地宫入口是大事,所以秦士廉等一众玄门长老级人物认为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所以,对于修炼了《潜隐诀》的李初九,他们的意见很统一:不招惹。 也正因此,即便恨李初九不死,即便是成了名义上的玄门新掌门,即便终于学到了风系秘术中最厉害的手段,苏景行依然不方便对李初九下手。 之前被李初九骗过一顿饭。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景行对李初九总是有些提防的。只是,他偏偏又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所以…… 倒着修炼秘术,真的能变成异女吗? 手里拿着一本《中庸》,脑子里想的却是风系秘术倒着修炼的可能性。 要不要试一试? 倒着修炼,肯定是有风险的。 只是…… 万一李初九说的是真的呢? 毕竟,有史以来,也没有人倒着修炼过。没有证据,自然不能直接断言李初九就是在胡扯。既然不能断言,那就等于李初九所言,有可能是真的。 秦士廉来找苏景行的时候,苏景行正在神游天外。 “掌门。”虽然是长辈,苏景行的这个掌门之位,也没什么实权,但规矩不能坏了。秦士廉还是要称呼苏景行为掌门的。“你确定要留在京城?不担心变身之祸?” “肉身不过臭皮囊,你我修行之人,岂会在乎这些。”苏景行笑了一声,又道:“秦师伯来寻我,可是有事?” 秦士廉道:“雍州那边传来消息,雍王的一封信,导致世子那边许多将领倒戈,重新归顺了大晋朝廷。只是,雍王世子那边,似乎有西北蛮族的背后支持,一时竟也没有彻底溃败。战事有些焦灼。” 苏景行皱眉道:“师伯跟我说这个的意思是……” “依我看,西北战事,三五个月内,未必会有结果。所以,殿试策论,定然会与西北有关。能不能让陈卓对你青睐,这篇策论,应该会很重要……” 提及陈卓,苏景行又想到了李初九来。 李初九到底是哪里好,竟然引得高高在上的陈卓对其动了情? 苏景行脑海中回忆着李初九的一颦一笑,实在是不觉得他哪里好了,可偏偏陈卓竟是喜欢他,又是喜欢他哪一点啊?满脑子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没有注意听秦士廉到底在说什么。 “西北情况大抵就是这般了,即便殿试时有些变动,也不会太大。毕竟,西北蛮族的实力很强,东北隐患也不小,很可能趁机为祸。大晋朝廷也是投鼠忌器。另外,陈卓是个很务实之人,策论定要实用,不可夸夸其谈,堆砌辞藻……”秦士廉继续说着。 或许,不耻下问的问问李初九? 不会被他嘲笑吧? 一定会的! 不过……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折磨人,搞不清楚,都有点儿寝食难安了。 便问一问他! 打定了主意,苏景行收回心思,跟秦士廉认真聊了聊西北战事和策论之事,待秦士廉离开,天色不早,他也休息了。 翌日早上,苏景行出门去找李初九。 他知道李初九有早起散步的习惯,便在定军河畔等他。可等了半晌,竟是不见李初九的踪影。实在是等不及了,干脆直接去了徐府。 李初九竟然正躺在跨院里的一张胡床上,闭着眼睛假寐。 “你今日怎么没有出门散步?”苏景行好奇的问。“我在河边等了你一晌。” 李初九睁开眼,懒洋洋的看了看苏景行,说道:“想我了便直接来寻,杵在河边等我做什么?跟个望夫石似的,多不好。” “你……”算了,这混蛋从来就喜欢这么胡说八道,不必与他计较。苏景行其实是个很大度的人,不想跟李初九磨嘴皮子。“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关于变身的吗?我知道的,都已经跟你说了。” “倒不是这个。”苏景行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我想了一晚,实在是想不通。你到底哪里好了?缘何陈卓会喜欢你?” “哈,我难道不好吗?” “哪里好?” “哪里都好,十全十美。” “不觉得。” “那是因为你一直对我有偏见。”李初九又闭上眼睛,在胡床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仿佛这样吹牛便不会脸红。“你要把你对我的偏见排除,这样才能公正、客观的发现我的好。打个比方,你看我的眉眼,是乍一看,不像你那剑眉星目好看,但仔细看看,你是不是觉得……其实也算是眉清目秀?” “你睁开眼我看看。” 李初九还真睁开了眼,看着苏景行。 苏景行很认真的观察一阵儿,“也还是一般。” “你再看!” “还是……行吧,就勉强……就算是眉清目秀吧。可也……还有什么?”苏景行觉得,李初九虽然人品不济,但好歹是个高手。取笑一个高手长得不好看,会让自己显得很幼稚。而且,李初九也不算很难看,便违心的承认了他“眉清目秀”吧。“眉清目秀的人多了,陈卓应该不会稀罕。” “你再看我鼻子,是不是也还算挺拔?” 都“眉清目秀”了,鼻子挺不挺的,也无所谓了。“嗯,算吧。” “看我嘴,是不是也算唇红齿白?” “呃……”不想赞同了,但也不要反驳了吧。毕竟就算是反驳了,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我这身材比例,是不是也很好?” 苏景行彻底无语。 身材比例什么的——是,不至于腰长腿短之类,可也就算是普通而已吧?跟自己比,好像还是不如啊。 他觉得李初九可能有些自恋,清了清嗓子,苏景行说道:“不要只说表面吧。” “内在更是完美了。”李初九道,“你说我幽默不幽默?” 苏景行张了张嘴,想说不觉得,但又不想跟李初九抬杠,便改口道,“然后呢?” “我算不算见多识广?” “这倒是。”别的不说,那冰糕冷饮,那些闻所未闻的小吃,都是出自李初九之手。这一点,苏景行很清楚。而且,宫中也有玄门弟子,李初九送给陈卓的地球仪,苏景行也有耳闻。那东西,据说便是整个世界的地形图。虽然不知真假,更有可能是李初九在胡扯,但总还是会给人一种“见多识广”的感觉。 “我的人品是不是……咳,说那么多都没用。”李初九道,“最重要的,是你抛开偏见。嗯……这样,你在心底对自己说,就说‘李初九真是完美’,不停的说。然后你就会发现,我其实并不像你原本认定的那么不堪。再然后,你就会发现,我其实真的很好。” 苏景行耷拉着眼皮,道,“自欺欺人吗?” “这跟自欺欺人不同,这是心理矫正。心理,你懂吗?就是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只是我们不自知而已。嗯,做个小实验吧,让你感受下我这个心理学大师的本事。” 苏景行眉头一挑,道,“实验?” “伸出你的手。” 苏景行迟疑了一下,伸出了一只手。 李初九看了一眼,道,“五指合拢,掌心向下。说明你这个人呐,应该是个很会替他人着想的体贴之人,甚至可能会经常试图改变自己去迎合对方。外如和煦的春风,内心亦喜欢安逸自在。胆小并害怕失败,却又总表现出强悍的一面。心思细腻而敏锐,任何阴谋都逃不过你的双眼。忍性和耐性极好,任何事都放在心里自己承受。你的内心深处,应该是个与世无争之人。” 苏景行瞪着眼睛,愣了许久。他觉得李初九说的这些,很正确。自己确实是这样的人,有些——比如与世无争这一条,自己以前都没有意识到。经李初九一说,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是这样的人。 奇怪了! 单单是靠伸出来的手,就能知道这么多? “这个叫行为心理学。”李初九笑道。 “嘶……这是什么道理?” 我哪知道! 网上是这么说的。 以前闲着无聊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小测试,当时也是觉得神奇,竟然真的挺准。直到他看了这个小测试的其它解释。比如掌心向上,或者手指散开之类的人的“性格”之后,发现自己也跟那些说法类似…… 这就好比作为算命大师的你断言某人“真心朋友很少”,他一定会认同。比如你断言某人“心地很好”,一般也不会被否认。只要你别去断言某个孕妇会生男或是生女,一般不会挨揍。 李初九心里腹诽着,口中却道:“这其中道理,一时半会儿的,你是理解不了的。” 苏景行看着自己的手,心中的惊讶久久不能抹去。 心理学? 好神奇啊。 行为心理学?更是奇妙。 “那……”苏景行忍不住心中好奇,“那什么行为心理学,便是能从一个人的举止中,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吗?是否类似《论语》中所谓‘巧言令色鲜矣仁’?” 李初九有点儿怀疑苏景行引用“巧言令色鲜矣仁”的话,是不是在讽刺自己,口中却敷衍道:“大概是这样吧。” “那你看我,还能看出什么来?” “啊……”还没完没了了?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家伙。李初九想了想,决定干脆直接怼走算了。“我看你早晚会爱上我,并且主动变成异女嫁给我。” “你……”苏景行无奈的呼出一口气,道,“胡扯有意思吗?” “我说真的。” 苏景行厌恶的瞪了李初九一眼,颇有种“话不投机半句多”之感。也罢,与他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哪怕是讨论很有趣的话题。一念及此,转身离开。 李初九也不管他,闭上眼,继续认真仔细的按照昨天从苏景行那里学来的方法,寻找自己体内残留的厉无咎的蛊心秘术的残疾。 虽然知道了方法,可真正做起来,确实如苏景行所言:知易行难啊。 …… 大晋皇宫,紫微宫。 陈七月最近实在是有些烦躁。 雍州那边的事情,处理的并不算顺利。西北蛮族的插手,实在是可恨。大晋虽然不惧蛮族,但陈七月也不愿轻启战端。打仗这种事,从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整理了一下情绪,陈七月看一眼森严的宫殿,觉得有些压抑。想起自己有些日子没有出宫了,想到出宫,不免想到李初九。 那家伙…… 陈七月的心情有些复杂,看了一眼旁边的田恭,想问问她李初九最近在做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直接问,好像……好像不合适。 想了想,陈七月道,“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徐中丞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东北路途遥远,又有一些物资车队随行,具体到哪了,尚未可知。”田恭道,“奴婢估算,应当是快到了吧。或许近日便会有消息传回来了。” “嗯,希望一切顺利吧。”隐约间,陈七月竟是有些担心。“西北出现祸事,久久不能平定……东北夷族,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这个……”田恭迟疑了一下,道:“有胡族牵制,夷族应该不敢轻举妄动的。” 陈七月应一声,又叹一口气,道:“许久没有出宫散心了,明日……出去转转吧。” 56 旷野 最近这许多日里,李初九的生活就像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宅男。每天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跨院里的那张胡床上。找到蛊心残迹,避免再一次轻易的中招,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然而,这找残迹的活儿,就好似大海捞针一般。每日里不仅耗时,也极为消耗精力。以至于许多时候,李初九会躺在胡床上沉沉睡去。 在一次半睡半醒时,仍在下意识的寻找残迹的李初九陡然间清醒。他发现,在这种状态下,自己的心境最是放松,对于寻找那本不属于自己的受到蛊心影响而“变质”的残迹,会更加容易。 这一点,是苏景行从未与他提过的。不知是苏景行原本便不知道,还是猫给老虎当师父,故意留了一手。这件事,下次见了苏景行再跟他算账。李初九赶紧收拾了心情,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那种半睡半醒的最松弛又还保留一分清醒的状态。 对于玄门弟子而言,心境,就犹如一处**大海。所以,心境,也称之为心海。心海中的每一滴水,都是人内心深处的一个小小缩影。人越是冷静,心海也就越是平静。人若是激动兴奋,心海自也跟着波涛起伏。李初九要做的,就是让这浩瀚的海洋稍稍平静下来,少一些惊涛骇浪和风雨,好让自己能更轻松的寻找那本不属于这海洋的水滴。 从晌午到半下午,连着好几个时辰。 李初九渐渐有些得心应手,寻找的速度不自觉的快了很多。更甚至,他终于找到了一丝这海洋中的异常存在,捉到了一丝蛊心留下的蛛丝马迹。他有些兴奋起来,因为只要顺着这蛛丝马迹,便可以轻易的找到蛊心残迹。找到残迹,稍稍研究一下,或许就能更好的防范蛊心了。 心情兴奋,就容易醒来,也更容易让这心境大海变成惊涛骇浪,不利于继续追踪。所以李初九必须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和心情放松,让一切归于平静。 放松…… 心平气和…… 保持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初九!”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李初九直接被惊醒,一直追踪的那一丝蛊心的蛛丝马迹,也立刻因为心海中掀起的风浪消失无踪。李初九登时怒了,他愤然坐起身来,循声怒视。“谁啊!” 陈七月带着田恭,被李初九的暴怒吓了一跳。她愣愣的看着李初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出宫乱逛了许多日,也不见李初九。田恭这个不识趣的,竟是没有像以前那样引自己去见李初九……实在是无聊得紧呐。 这一天,陈七月接到了徐阳从东北送回的平安信,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信儿告知李初九,免得让他担心徐阳安危。所以,陈七月来到了徐家。 看到多日不见的李初九,陈七月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没成想,这一声喊,竟是惹恼了李初九。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被陈七月一声喊,这么多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李初九难以压制心海中的怒火,皱着眉瞪着陈七月,怒道,“你来干什么?!有事儿啊?!” 陈七月有些错愕,自从登基以来,可从未有人敢以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更何况,自己原本很开心的,突然被这么呵斥,心情落差太大了。呼吸不自觉的有些粗重,她张了张嘴,想呵斥李初九,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没错! 自己来干什么?! 来找他干什么?! 徐阳应该也寄了家信给他的!哪里用得着自己来送信报平安! 真是多此一举! 宫里待得烦了,随便在京城里转一转不好吗?! 非要来寻他作甚?! 闷哼一声,陈七月愤然转身,快步离去。 走出徐府大门,陈七月却又驻足。回头看了一眼,不见李初九追来,心火陡然而起。“真是放肆!竟然敢跟我这样说话!” 田恭躬身低头,道:“其罪当斩!” “确实该斩!”陈七月愤然说了一句,又皱了皱眉,驻足片刻,竟是叹气,道:“回宫吧。” 主仆二人朝着内城而去,眼看着就要到了内城入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喊话。 “七月!” 是李初九的声音。 陈七月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只是步速放慢了许多。 很快,李初九追了上来,拦在了陈七月面前。 “抱歉。”李初九道,“我心情不太好。” 陈七月眉头皱起,冷冷的哼一声,道:“是我的不是,不该扰人清梦的。” “嗐,我不是在睡觉。我是……”李初九看了看周围,已经快到了内城入口,来往人群很多。李初九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陈七月的手,“你来。” 陈七月被李初九拉着走了几步,又把手挣开,脸上似是因为生气而带着微微红润。“你做什么呀!” “你来呀,我跟你说。”周围行人少了一些,李初九凑近陈七月,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我之前不是去了一次皇宫吗?可能被一个玄门高手暗算了,体内存留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差点儿就找到那些东西了。被你一喊,功亏一篑。” 陈七月眉头紧皱,敏锐的捕捉到了李初九话里的意思。 皇宫里被玄门高手暗算? 就是说…… 皇宫里有玄门高手? “我倒不是责怪你。”李初九倒是没有继续提玄门高手的事儿,继续说道,“毕竟这事儿你也不清楚。我也该找个安静地方来做这事儿的。”顿了顿,又道,“好了,别生气了,我凶你是我不对。”又笑了一声,道,“我跟你道歉。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好不好?”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暂时忍住了询问玄门高手的念头,只是赌气说道:“便把你千刀万剐了。” “行,只要你开心就好。” “嘁,巧言令色!” “不生气咯?” “生气!” “那如何是好?要不你打我一顿吧?小拳拳捶我胸口?”李初九说着,抓起陈七月的手,朝着自己胸口捶。 陈七月有些哭笑不得,感觉极为幼稚。试图挣脱了手,却依旧被李初九抓着。苦笑一声,陈七月道:“行了,放开我,成什么样子。” 李初九却没有依言而行,只是笑了笑,问道:“怎么有空出来了?” “最近也不是很忙。” “西北战事定了?” “倒还没有。”陈七月叹道,“一时间怕是难以善了,颇为头痛。” “要不要我帮你啊?” “你有良策?” “潜入敌营,杀了那祸首便是。”李初九笑道,“这叫斩首行动。” 陈七月一愣,道:“没那么简单,我那位大堂兄身边,必然有高手护卫的。” “呵,他们既然原本是雍王的人,即便没有因为雍王的一封信而倒戈,却也必然有些忌惮雍王。只需有他们相熟的雍王手下亲自去斩首,那些护卫,怕终会不够果决的保护世子的。只需要你发布一道圣旨,赦免了从犯的罪过也就是了。” 陈七月沉吟良久,道:“细想之,倒是有些道理。只是……造反乃大罪,若是轻易赦免……不好。” “要不便让我去吧,我可是天下第一高手,即便那些护卫拼命保卫,也难逃一死。”李初九道。 陈七月看向李初九,“你肯为朝廷作事?” 李初九摇了摇头,一脸深情的看着陈七月,道:“不,我是肯为你做事。” 陈七月脸一红,低头,发现李初九仍然抓着自己的手,登时脸色更红。再一次试图挣脱,终于成功,却又有些小小失落。清了清嗓子,道:“倒也无需你出手。” “那就最好了,我就是客套一下。其实我也懒得跑那么远去杀人。”李初九不理会陈七月的白眼,伸了个懒腰,慵懒道:“最近一直躺着,骨头都快散架了。走啊,散散心,改天再找体内那些不好的东西吧。” 陈七月闻言,竟是心生歉意。“我……我不知……” “不提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李初九笑了一声,“别进城了,闹哄哄的,不喜欢。” “那去哪?” “外面转转吧。” “好。” 陈七月虽然常常出宫,却也仅仅是出了内城,就在附近转转而已。更远一些的地方,倒是从未去过。随着李初九一直南行,走了很远,直到眼前出现一望无尽的旷野。感受着天地连成一片的苍茫,陈七月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叫不上名字的飞禽,一切都应该是很平常的,但一切又都是很新鲜的。只是多走了几步,眼前便好似是另一个世界。陈七月忽然有种逃出生天的轻松惬意,她张开双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好啊。”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是初冬时节,又是白天。不然的话,花前月下,更完美了。” 陈七月苦笑,想开玩笑说一句“放肆”,又觉得不合适。再看这旷野,道:“这是我有生以来,来过的最远的地方。” 李初九看了看陈七月,道:“倒是可怜啊,像个囚犯似的。” “囚犯?是啊。这大晋皇城,便是个牢房。”陈七月道,“从来没有上锁,我却依然不能离开。今日里到了此处,明日里,必然有官员指责我的不是了。”说到这里,陈七月忽然一愣,又看向李初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她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喜欢……之所以不讨厌李初九,是因为他身上似乎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自由气息,让自己羡慕而向往。 世俗没能束缚了他。即便身为赘婿,他依然潇洒不羁,依然到处拈花惹草,甚至从不觉得做赘婿有什么不好。 皇权没能束缚了他。哪怕知道自己贵为天子,他依然淡定从容,依然不卑不亢,甚至还敢欺君犯上。 他身手不凡,无畏无惧。他放荡不羁,无拘无束。他与众不同,无思无虑…… 李初九笑了一声,前行两步,蹲在田埂上,揪了一根枯草,在手中折叠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呢。” 陈七月迟疑了一下,想像李初九一样蹲下来,又觉得不雅。“生在帝王家……呵,言语中似有嫌弃的意思。” “没有,我是羡慕。哈哈哈。”李初九笑道,“当皇帝多好啊,可以娶很多媳妇。哈哈,说起来,你是不是也有后宫佳丽三千啊?” “三千?哈哈哈。”陈七月摇了摇头,“莫要胡说。”想起后宫里的那些后妃,陈七月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她本不是好色之徒,后宫嫔妃本就不多,也很少临幸。自成了异女之后,那些嫔妃,更是孤苦了。有些嫔妃,她甚至已经记不清长相了。说到底,终是自己负了她们。 “那一定也不少。对吧?” “嗯,相较于普通人家,自是……自是不算少。” “一百个总有吧?” “没有没有。” “五十个?” “也没有。” “那是几个?” “这个……”陈七月还真没有算过,仔细想了想,竟是不能给出个确切的数字,“五……六……嘶,应该有十来个吧?” 一旁,田恭本想插话,替陈七月回答一下是“八个”,不过话到嘴边,却到底没有吱声。甚至还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啧啧,那也不少了。” “是啊。” “真羡慕。” 陈七月笑着瞪了李初九一眼。“你是赘婿,这辈子是别想三妻四妾了。” “那我能不能求圣上开恩,赐我几个小妾?” “休想!” “哈哈哈。”李初九大笑,将手中用干燥折成的一个类似螳螂的东西递给陈七月。 陈七月接过来,看了看,笑道,“手艺不错。” “好好保存着,将来想我了,看看它。这叫睹物思人。” 陈七月斜了李初九一眼,挖苦道:“也好,你们俩,倒是挺像的。都是瘦的只剩下骨头了。” “哈哈哈。”李初九大笑,蹲的累了,看一眼田埂上的枯草,竟是直接坐下来。“坐下吧,站着多累啊。” “脏。” “习惯就好了。”李初九说着,伸手抓住陈七月的手,拉了一下。 陈七月表示拒绝,但最终还是挨着李初九坐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挨得太近,想挪开一些,又觉得那样会有些尴尬。转脸看看李初九,发现他正盯着前方,目光出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前面不远处,是一家农舍。农舍里,几只家养的鸡正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觅食。 李初九呼出一口气,道,“想家了。” “那就回去看看。” “回不去了。”李初九苦笑一声,“太远了。” “有多远?” “遥不可及。”李初九打了声呼哨,又捡起一个土坷垃,朝着那农舍丢去。也是有准头,土坷垃刚好落在院子里,砸到了一只鸡,引得一群鸡扑棱着翅膀咯咯的叫。“我姥姥家,就养了很多鸡。每次过年去看她,她就会杀一只鸡,炖起来。啧啧,放上两块土豆,鸡汤金灿灿、黏糊糊、油腻腻的,很香。哈哈,其实土豆炖牛肉是最好的。只是姥姥没什么钱,不舍得买牛肉。” “土豆是什么?”陈七月刚问了一句,便忽听得一声呵斥。 “干啥呢!砸我家鸡作啥!”竟是那农舍里,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正冲着这边嚷嚷。说着,似是不解恨,直接推开院门,朝着这边走来。显然是想跟手贱的李初九理论理论。 李初九见状,一把拉起陈七月。“快跑!” 陈七月任由李初九拉着,看着他嘻嘻哈哈跑路的模样,也跟着笑。 57 搬起来的石头 大晋皇宫,天机殿。 户部尚书满面愁容的倒着苦水。对于大晋而言,今年显然是比较难过的一年。南涝北旱本就消耗了不少财物,如今西北又有战事,不免又有一大笔的损耗。再加上自陈卓即位之后,一直在减免赋税。如今,户部已经是捉襟见肘,颇有些家徒四壁的征兆了。户部尚书的建议很简单,她认为如今百姓的生活倒也还过得去,不如多多少少的增加点儿赋税,好让朝廷的日子好过一些。 建议完了,偷眼看陈卓反应,发现陈卓嘴角含笑,户部尚书心中暗喜。看样子,圣上会同意了自己的建议。 只是,等了一阵儿,陈卓竟是不答话。 户部尚书急了,高声催促道,“圣上,臣也是为了大晋考虑。如今西北战事,正是急需钱粮的时候。不稍稍增加赋税,怕是这仗便打不下去了啊。” 陈卓愣了一下,茫然看着户部尚书。神游天外的陈卓,根本没听清户部尚书到底说了什么。一旁,田恭凑过去,在陈卓耳边低语。陈卓恍悟,道:“增加赋税之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免了吧。至于钱粮……也就是紧张了一些,总不至于过不下去吧?” “这个……”户部尚书苦着脸道,“还是拮据了一些。” “这样,内务府这边,将宫廷用度,再削减三成吧。”陈卓道。 户部尚书眉头皱了一下,道:“圣上,臣并无此意,圣上一直勤俭节约,并无必要再削减用度……” “爱卿多虑了。”陈卓笑了笑,“百姓刚过上了几年好日子,增加赋税,终是不美。更何况,年前朕刚削减了赋税,这一年未过,再加上去,算什么事情。且先从宫廷用度这边节省一些吧。”再扫视群臣,陈卓道,“时候不早,便退朝吧。” 出了天机殿,回到紫微宫换了便服,陈卓又去了一趟御书房,翻看了一下最近的奏章和户部递上来的账目,也许唏嘘。“倒是没想到,朝廷竟是这般缺钱了。”看一眼户部账目上的各种赤字,陈卓眉头越皱越紧。“宫廷用度本也不多,即便削减了三成,怕也是杯水车薪啊。” 沉吟片刻,陈卓叹道,“这些年来,户部尚书一直不赞同朕削减赋税。朕原本一直不喜此人,此时才发现,户部尚书深谋远虑啊。”说罢,看了田恭一眼,不禁苦笑道,“你这个奴婢做的,便不能陪朕聊上几句?每次都是朕自言自语。” 田恭道,“奴婢是宦官,不该多言。” “多说几句无妨。” “言多必失。” “哈,你这般少言寡语,与初九恰恰相反,初九倒是话多得紧,总还有些奇谈怪论。初听时,觉得好笑。可认真想来,却又总有些道理。”陈卓笑着笑着,神色严肃起来。“朕觉得,初九说的斩首行动,也不失为一招妙棋。而且……让雍王自己派人动手,更妙。走,去雍王府,会一会雍王。” 许多天不见雍王,这位王叔竟是消瘦了许多,显然西北战事给了她太大的压力。毕竟,不论将来战事结果如何,她都算是一个失败者,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陈卓以为,自己可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面对雍王。然而,在看到雍王的那一刻,陈卓一下子又想到了雍王跟李初九的事情来。 原本的好心情,忽然就有些不痛快了。 跟雍王交代了让她派人执行“斩首行动”的想法之后,陈卓便离开了雍王府。她发现自己是一刻也不想看到雍王。 走在大街上,陈卓有些心神不宁。过了一阵儿,问田恭:“雍王最近……” “雍王最近一直在府中,没有外出。”田恭说道,“也没有人来找她。” 听到这个回答,陈卓愣了一下,看一眼田恭,清了清嗓子,道:“确定?” “确定。” “呵,那就好。我是担心有西北的密探跟她接触,万一有什么阴谋,就不好了。”陈卓觉得这个说法很完美,笑了一声,道,“初九说要送我一幅画的,去看看。呵呵,那小子,莫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成?” 脚步轻快的出了内城,再走上不远,就到了徐府。徐阳虽然是御史中丞,但府邸甚至比不过一个大户人家。到现在,连个门房都没有。也不怕招了贼,整日里大门总是敞开着。“我记得,这宅子,还是徐岩留下的吧?有些破旧了。” 田恭道,“是。” 陈卓叹一口气,迈步进了院子。一直来到跨院的月亮门处,正要直接进去,却又忽然一愣,放慢了步速。轻手轻脚的进了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床。李初九这一回并没有躺在上面。 陈卓四下里看看,这才仍旧小心的放轻了脚步,进了屋。 “怎么贼头贼脑的?想偷我家东西啊?”正在厅中泡茶的李初九颇为好笑的看了看陈卓。 陈卓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你家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可偷的?”走到一旁坐下,不客气的从李初九手中拿过他刚倒满的一杯茶。“还不是怕惊了你么,再像上次一般吼我可如何是好。”喝一口茶,陈卓咋舌道,“味道一般。” “肯定比不了御茶。我这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紧巴,喝茶么,有点儿茶味儿也就行了。”李初九说着,又倒了一杯茶,喝一口,十分享受的哈一口气。“你说你每次来的,也不带点儿手信,合适吗?好歹带点儿茶叶也行啊。” “你家娘子,不是有好茶么?” “早喝完了。”李初九放下茶杯,从一旁拿起一个卷轴,递给陈卓。 陈卓接过来,展开,有些茫然。“这是?” “地图。” “地图?” “大晋疆域图。”李初九道。 “嘶……”陈卓顿时兴致高涨,亲自将桌子收拾了,再将整张图铺开来。看着那地图上的斑斓色彩,脸上的新奇和兴奋之色藏也藏不住。浏览着标注清晰的天下九州,陈卓心中激动。作为一代帝王,她清楚的知道这张地图的意义所在。“这些……这些……不是初九胡乱画的吧?” “凭记忆画的,应该不是特别标准,但比之送你的那个地球仪,应该是更准确一些。”李初九笑道,“至少大体应该是没什么疏漏的。”见陈卓模样,李初九又笑道:“我觉得,与其送你个八骏图什么的,反倒不如送你这个,更能让你喜欢。哈哈,其实我不会画画,八骏图画不成。” “甚好!甚好!”陈卓欣喜不已的认真看着这地图,赞叹连连。偶尔还会出声询问,了解着各种颜色所代表的意义。她虽然没见过地图这种东西,更是没有出过京城。但作为君主,天下各城各地,也早已在她心中有个大概位置。此时对照这地图查询那些位置,基本都与自己印象中的位置相符。对这地图的“真实性”,自然也是确定了几分。 原本想着跟李初九出去散步的,没成想,欣赏一张地图,竟是耽误了许久。不知不觉,竟是到了晚饭时候。 李初九带着陈卓出门下馆子,要了几个小菜,开玩笑道,“简陋了一些,比不得你平日里吃的美食御膳。” 陈卓笑道,“我平日也很节俭的。”又想起户部的财政问题,笑声里不免有些苦涩。“国库如今也没什么银钱,能省的,自是要省一些。” “没银钱,赚就好了嘛。”李初九笑道,“国家机器赚钱还不容易?” “机器?何意?” “不重要。”李初九笑了笑。 陈卓看着李初九,想起了李初九帮助安平侯做生意的事情,又想起那地球仪,和如今田恭视若珍宝的抱在怀里的地图,对李初九的能力,颇有些信心。略做沉吟,问道:“初九有什么赚钱良策吗?” “你这个问题,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李初九笑道,“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开始,我琢磨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赚很多很多钱,娶很多很多漂亮女人。” 陈卓脸上洋溢着笑容,道:“每天竟是胡扯,娶很多女子,便如做梦一般。古往今来,从未见赘婿纳妾者。还是先说说你怎么能赚很多钱财吧。” 李初九喝一口茶,又拿起茶壶倒茶。慢腾腾的,也不说话。陈卓急了,催促道,“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嘿嘿,彩票。” “彩票?何物?” “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李初九详细跟陈卓讲解了一下彩票的妙处。 陈卓听着听着,不由苦笑起来,眼神中竟是难掩失望。“我当是什么,竟是类似赌坊一般的东西。赌风糜烂,非是强国之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法不可取。古语有云: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朝廷主导,更会助长这不正之风。朝廷所为,当为民之典范……” 听到陈卓的慷慨陈词,李初九竟是愣住了。看着一脸郑重的陈卓,李初九哑然片刻,竟是摇头苦笑。拿起筷子,懒洋洋的吃饭。 陈卓眉头微蹙,看着李初九,问道:“初九不以为然吗?” “说的好像你不卖彩票,赌徒便能戒了赌似的。没有了刀,还有剑,杀人犯想杀人,砖头也能成了凶器。” 陈卓一愣,竟是无言以对。 李初九话里的意思是没错的,即便朝廷不卖那所谓彩票,民间也多有赌坊。几乎每个城镇,都有赌坊的存在。前朝倒是曾经努力试图禁赌,但收效甚微,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只要将收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是一件大好事。”李初九道,“朝廷有了足够多的收入,不必征收苛捐杂税,更可以给百姓谋福祉,此乃利国利民之举。朝廷当唯‘利国利民’是图。” 陈卓皱着眉,陷入了沉默。 李初九笑笑,“不说这个了,吃饭吧。来,尝尝这个。”忽然想起在画舫上时,陈卓帮自己剥了虾皮的事情,李初九抬眼看了看陈卓。这个满头银发的漂亮姑娘,正一脸认真的想着事情。时不时的,还会轻启朱唇,贝齿不自觉的咬着下唇。 “七月。”李初九忽然轻声喊了一声。 “嗯?怎么?” “没什么。” 陈七月展颜而笑,注意到李初九眼睛里的光,竟是有些慌乱的将视线避开,低声嘟囔:“有病。” “吃饭吧。” “嗯。” 天凉了,天短了。 一顿饭吃罢,竟已是黄昏时分。陈七月从饭馆儿里出来,看了看天色,又看向李初九。“我该走了。” “嗯,走吧。” “你去哪?” “回家。” “哦。”陈七月应一声,看着李初九不说话。 李初九也看着陈七月,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明天……”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还出来不?” “嗯。” “那我在家等你啊。” “好。” “我走了啊。” “走吧。” 李初九又是一笑,忽然抬手,摸了摸陈七月的脑袋,之后转身离开。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陈七月脸上一直带着笑。见李初九回头看来,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直到李初九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朝着皇宫方向走去。这个时候,有人过来,在田恭耳畔耳语数句,之后便退下。田恭又来到陈七月身边,低声道,“雍王已经派出高手出城。” 陈七月点点头,之后又看了一眼李初九离去的方向,微微一怔,心中竟是有些堵得慌。杵立良久,陈七月呼出一口气,看一眼身边的田恭。 陈七月知道,田恭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她对自己很了解,自己在她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可言。甚至,她可能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迟疑了一下,陈七月开口说道:“田卿……” 田恭微微躬身,表示自己听到了。 “你说……我对初九……”陈七月感觉到手心里竟是出了微微细汗,脸上似也有些发烫。“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心中所想所疑。 “是。”田恭道。 “是?”陈七月呆了呆,苦笑一声,摇头道,“怎会如此?”她有些想不通。“他有时……很讨厌的。适才,竟还碰我的脑袋,这是大不敬……” “其罪当斩!” 陈七月给了田恭一个白眼,显然对这句“其罪当斩”很不满意。“你就不能换个说法?” “其罪当斩,却没有被斩。”田恭道。 “你……”有些话,不言自明。陈七月不傻,当然明白田恭没有说明的话里的意思。莫名有些羞恼,她愤然瞪了田恭一眼,道,“我看你当斩!” 田恭躬身不语。 “回了回了。” 一路回到皇宫,陈七月正想休息一下,绣衣统领带着密报求见。拿来密报,陈七月认真看了,冷笑一声,道:“吕氏终于要动手了啊。” 绣衣统领道:“根据使者密报,不难看出,朝中依附于吕氏之人,并不算多。不过……只是……” “但说无妨。” “他们怂恿帝师发难,怕是有些麻烦。”绣衣统领道:“文坛一些宿老,也接到了吕氏的书信,怕是……” 陈七月眉头紧蹙,想到自己的老师,想到那些不怕死的“老朽”们的责难,不由的有些头大。虽说自己与李初九的“谣言”,成功引出了吕氏在朝中的棋子,但始料未及的是,吕氏要“借刀杀人”! 唉,那帮“老朽”们,最喜欢的,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颐指气使。 猜想一下那些“老朽”可能会有的说辞,陈七月竟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原本是准备了一套说辞,来反驳吕氏的责难。可此时,却是底气不足。 为何感觉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田卿,你觉得……”话说一半,陈七月忽然愣住。她猛然间想起,利用“谣言”来对付吕氏的法子,似乎是田恭给的建议。 再看田恭,陈七月眼神极为不善。 她觉得,自己被田恭给算计了。 被一个奴婢算计,这对于帝王而言,绝对是一种羞辱。陈七月面色阴冷,瞪着田恭,冷声道,“田恭!” 田恭听出了陈七月语气中的震怒,却并没有害怕。她叹了一口气,伏地拜倒。“奴婢,有个故事,想讲给圣上听……” …… 李初九与陈七月分别之后,回家路上,经过雍王府。看一眼雍王府的大门,不由的想起了雍王那个阴险毒辣的异女…… 倒是许多日不见了。 啧啧啧…… 有些事情,想不起来,倒也罢了,一旦想起来,便犹如百爪挠心。 晚上时候,久久无法入睡的李初九又摸黑出了门。轻车熟路的进了雍王的卧房,看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雍王,李初九忍不住坏笑,宽衣解带,爬上了床。 酣梦正香的雍王被惊醒,心中一惊,正欲起身喊人,察觉到那熟悉的消瘦的手,整个人又松弛了下来。 这畜生! 又来了! “想我了吗?”李初九贴着雍王的耳朵吹气。 雍王缩了缩脖子,皱着眉不吱声。屁股上忽然剧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这畜生的狠辣手段,她心中慌乱,赶紧道,“想了想了!” “这就对了……” 天蒙蒙亮。 终于清净了。 浑身香汗的雍王瘫软在床上,慵懒的看了一眼正在穿衣服的李初九,又闭上了眼睛。她实在是太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身上忽然一沉,雍王睁开眼,发现李初九竟然给自己盖上了被子。 “走了。”李初九说罢,转身离开。 雍王愣了愣,看着李初九的背影,眼睛里忽然泛起亮光——这畜生,竟然给自己盖被子?这是不是说明……是不是说明自己还是有机会弄死他的? 只要趁着他…… 不妥! 万一失了手…… 万一被陈卓小儿得知自己杀了她的姘头…… 算了,好累。 睡一觉再说吧。 58 人约黄昏后 田恭在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不再需要每日里为吃喝用度发愁的生活,一度让他以为自己很幸运。直到渐渐长大,直到渐渐明白了常常见到的那些达官显贵眼中的鄙夷,他才知道自己的幸运,竟是最大的不幸。人之一生,最凄惨莫过于发现幸运是不幸的那一刻。 感谢隐匿在皇宫中的那位玄门高人,若非那位高人传授了田恭武艺,田恭即便没有死在老太监的拳脚之下,没有如陈卓的乳母一样死在皇室的血腥角逐中,也一定会在三年多前的那场变身之祸中身首异处。 玄门高人从来没有正式收过田恭为徒,更从不允许田恭称他为师。然而,在田恭心中,这位玄门高人,便是他的师父,也是他唯一的亲人。自己有任何心事,都愿意跟师父说。可是,仍有一件事情,田恭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包括他最敬重的师父。 田恭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他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他料定,这样的事情,会被人笑掉了大牙。那女子,也一定不会接受了自己。作为一个残缺之人,男女之情,就如天边的云彩,看起来那般美好,却永远无法触及,也不该触及。所以,他把心底的话,以及那份近乎可笑的感情,小心的隐藏,甚至做好了彻底埋葬的打算。 直到有一天,他得知了那女子的死讯,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躲在无人处,痛哭失声,感觉这天地间,再也没有了颜色。 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田恭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习惯性的低着头,弓着身子,习惯性的将双手藏在袖子里。末了,她说:“我应该告诉她:我喜欢她。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是田恭第一次在陈卓面前使用“我”这个自称,即便这么说的时候,她依然弓着身子低着头,依然如奴婢一般的卑微。 陈卓安静的听完了田恭的这个简单的小故事,最终轻声叹息,迟疑了一下,问:“她……怎么死的?”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自己这个最信任的心腹报仇雪恨。 “被烧死的。”田恭说。 陈卓一愣。 田恭又道:“她不肯毒死自己养大的孩子,更试图出宫求援,最终被活活烧死在了皇城东郊。” 陈卓竟是哆嗦了一下,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田恭继续说道:“她让我留在皇宫,死也要守住那个孩子。” 陈卓泪如雨下,哽咽道:“你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 田恭的头低的更低了,却不再说什么。 陈卓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沉默了片刻,问:“当年你如果说出来,一定会被很多人耻笑的。你……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说出来吗?” 田恭不语。 陈卓叹气,她知道,田恭给不了自己答案。 也许,从来也没有正确的答案。 天晚了,该休息了。 陈卓却没有休息好。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又要匆匆洗漱上朝。走过了无数遍的通往天机殿的御道,今日里却感觉太长了。那庄严而霸气的天机殿,更莫名多了一丝压迫感。 有人上了奏本,隐晦的指责皇帝应该注意皇家威严,不该与卑贱之人往来。有人附议,浓墨重彩的批判甘为赘婿之人的不堪品性,更建议将赘婿降为奴籍。 冲锋陷阵的阵前卒说完,帝师上殿。 这位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性格刚直的文坛大儒,没有如阵前卒一样,洋洋洒洒的写下长篇大论。她对着皇帝陈卓作揖,之后直接质问:“圣上与赘婿李初九,到底是何等关系?”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帝师,帝师昂首挺胸的迎着皇帝的目光。这位曾经老迈不堪,半截入土的老师,如今却是银发童颜,神采奕奕。本就丰盈的体态,因为傲然而立,更显挺拔。她不喜官服,即便上朝,亦是一身灰布麻衣。可即便如此,依然难掩其清丽容颜。 陈卓的喉咙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请圣上答话。”帝师朗声追问。 陈卓感觉浑身乏力,叹一口气,企图无视帝师的问题,说道:“许久不见了,老师一向可好啊。” 帝师眼睛里带着凌人的气势。“老臣硬朗得很。不知圣上可知,老臣已经八十有四。俗语说得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也好,家里的棺材,儿孙早就备下了。如今放的久了,竟是落了许多灰尘,甚而招了虫蚁。再不用,便要浪费了。” 这是在胡扯了。 棺材自有储存之法,怎么可能生了虫蚁。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抬杠的时候。 陈卓绷着嘴唇,为难的不知该怎么说。 有朝臣横跨一步,出班奏言。“圣上,臣家中有一事,不知如何是好,请圣上代为定夺。” 家中琐事,拿到朝堂上来说?陈卓知道有坑,却依然只能挤出一丝笑容,道:“爱卿请说。” “臣有一女,已经嫁人生子。如今那外孙,竟说要袭了臣的爵位。臣以为大大不妥!外孙虽是臣亲女之亲子,然亦是婿家血脉,如今非要袭臣之爵位,实乃无视伦理纲常之举!” 不待陈卓答话,另有人出班道:“臣最近钻研商朝历史,感悟颇多。据史料记载:盘庚死后,王位给了其弟小辛,小辛再传其弟小乙……史料对盘庚记载不多,但臣猜测,盘庚当是无后。否则,焉能兄终弟及?” 陈卓冷冷的看着这位大胆提出“兄终弟及”建设性思想的朝臣,想起了那位如今仍被幽禁的太后之“子”。 仁不当政。 陈卓虽然不是暴虐之君,但也知道不该留着那隐患。只是有些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杀之。毕竟,幽燕吕氏,实力还是很强的。在彻底解决幽燕吕氏之前,那位“弟弟”,仍需要活着。而只要那位“弟弟”和皇太后还活着,幽燕吕氏就会老实许多。 此时,户部尚书忽然出班说话。她捏了捏下巴,一副好学老儒的做派。“兄终弟及,自古有之。不过,盘庚可没这么做。盘庚的儿子是武丁……” “胡说八道。武丁是商王小乙之子。” “不不不,你记差了。”这位说出了“家有悍妻,后院何忧?自家即安,可以安天下。”的户部尚书,信心满满的说道:“绝不会错。当年拙荆让我跪着搓板读书,刚好读到这段史书,我记得清楚!” 御史大夫听了,忍不住笑,出言打趣道:“啧啧,跪着搓板读书?古有头悬梁锥刺骨的美谈,今日又多了尚书跪搓板读史书的佳话啊。” 先前那朝臣怒道:“莫要胡扯别的,现在说的是兄终弟及的事情!” 御史大夫冷声道:“圣上身体康健,你却在这说什么兄终弟及?啧啧……你安的什么心思?我倒是要问一问了。” “你……” 户部尚书打圆场道:“别生气,也别急。来人呐,取一块搓板来。我跟你说,跪在搓板上说话,便能心平气和了……” 御史大夫笑了一声,道:“尚书大人的经验真是丰富的紧。” “一般一般。”户部尚书哈哈一笑。“你莫要取笑老夫,弟妹的品性,老夫可是知道的。” 御史大夫啐道:“休得胡言,我家娘子,脾气极好。更何况,我可不似你,没有‘安天下’的大志向,但能在圣上驾前鞍前马后,也便知足了。” 先前那朝臣脸红脖子粗的瞪着二人,终是忍不住,吼道:“朝堂之上,你们这是……” “行了!”陈卓忽然出声喝止,看了看御史大夫和户部尚书,又看向帝师。“老师,您看,这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实在是影响心情。咱们师生二人,去御花园里坐一坐吧。学生亦有些事情,想跟老师请教。” 帝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遵旨。” 散了朝,陈卓换了便服,在御花园里,与帝师面对面坐下。 陈卓知道老师性子,也不绕弯。“老师今日上朝,恐是受人怂恿了吧?” 帝师道:“本未察觉,今日观朝堂诸人言行,当是如此。吕氏终是不肯死心呐。” “西北有战事,吕氏自是要借机兴风的。”陈卓道,“待朕腾出手来,定要收拾了他们。” 帝师应了一声,又看向陈卓,道:“圣上还未回答老臣的问题。圣上与那赘婿李初九,是何等关系?” “这个……”陈卓下意识的想否认有什么关系,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总感觉“欺骗”老师不合适——或许不该用“欺骗”这种说法,毕竟自己与李初九,也没……即便是有些情谊,那也仅仅不过是朋友……又想起被李初九亲吻,被李初九抓着手的画面…… 帝师看着陈卓的神色,眉头一蹙,道:“变身祸事三年有余,许多异女,都嫁做了人妇。你有些许想法,也无可厚非。然——岂可与赘婿为伍?!皇家尊严!人伦风气!如何无视?圣上可知?民间若有赘婿与人私……相好者,是要浸猪笼的?!凡此类,投河淹死,乱棍打死,法不责也!” 陈卓沉吟不语。 帝师又道:“臣老了,圣上也长大了,有些话,圣上是听不进去了。但圣上当明白,此事……为天下所不容也!即便圣上能堵了老臣的嘴,又如何堵了悠悠众口?《国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如何断了文人笔杆?身后留名,必不善也。将来子嗣,可否继承大统?天下人能否接受这般人君?大晋,恐亡矣!” 陈卓的脸色有些难看,支支吾吾道:“朕没想过要生子……” “圣上三思!圣上非是普通人,万不可任性为之。这天下,这大晋江山,不容儿戏。若因圣上一时冲动,毁了这江山,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太祖开疆不易,先帝在天有灵!圣上,万望三思而后行!” 陈卓咬着嘴唇,攥着拳头,鼓起了勇气,终于说道:“朕只需一言,他便不再是赘婿了。” 帝师冷笑:“他已经是了,不再是,亦曾经是。圣上深知此理,何必自欺欺人!” …… 戌时,晚霞醉人。 幽静的小院儿里,李初九正躺在胡床上休憩。忽然,他睁开眼,看到了站在月亮门口的陈七月。 “来了啊。”李初九笑着起身。 陈七月也跟着笑了笑,“来了。” “怎么这么晚?” “有些事情耽搁了。” 李初九笑道,“你等下。”说着,进了屋,片刻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纸鸢。“走啊。” 陈七月看一眼那做工粗糙的纸鸢,猜测是李初九自己做的。笑一声,想说两句嫌弃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手艺不错”。 “凑合吧,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飞的稳。”李初九说着,带着陈七月出门。 空旷的野外,李初九扯着线,控制着纸鸢在空中起伏。所谓“飞的稳”显然有些言过其实。纸鸢总是时不时的乱飞,偶尔还会一头栽下来。 “风不稳当。”李初九找着借口。 陈七月笑吟吟的看着李初九,问:“怎么忽然想起来放纸鸢了?这个时节的风……不好。” “可怜你啊。” “可怜我?” “可怜你一辈子没出过京城,也一定没真正的见识过这花花世界吧?” “呵呵,这与纸鸢,又有什么干系?” “将来有一天,我要做个特别大的纸鸢,带着你飞到天上去。”李初九笑道,“让你尽情的看一看这个世界。” 陈七月笑起来,“那还需要很长的线。” “不,不用线的。”李初九道,“那种东西,也不叫纸鸢,叫滑翔机。嗯,最好再配个降落伞,免得摔死。哈哈哈。” 陈七月又笑了一声,不明白李初九说的那些东西,却也没有去细想。看了看天色,发现不知不觉,竟是已经有些晚了。再看李初九,陈七月道,“我该走了。” “嗯,确实不早了啊。”李初九道,“走吧,明天见。” “明天……我可能有事,便不来了。” “那后天见。” “后天……也有事。” 李初九愣了一下,看着陈七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陈七月避开了李初九的视线,偷偷的咬着了一下嘴唇。“我……走了。” 李初九木然看着陈七月的背影,眼看着她要走远,李初九忽然喊道:“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你!” 陈七月的脚步顿了一下,却又快步离开。 李初九神情呆滞的看着陈七月渐行渐远的背影,手里的线断了也不知。断线的纸鸢,在空中盘旋了几下,一头栽下来,落在了一片荒草中,寻觅不见。 天晚了。 暮色笼罩在天地间。 59 皇宫,刺客 永贞六年,初冬。 对于大晋王朝而言,最近这段时间里,最牵动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的话题,必然是西北战事和《谏皇帝万言书》了。 前一件,雍王大义灭亲,派出得力护卫荆二,千里奔袭,欲取雍王世子首级。却不料遭遇高手阻拦,大事未成。然荆二的出现,显示了雍王的决绝,导致了一部分仍旧跟随雍王世子的一些雍王旧部倒戈。世子见大势已去,带领残余党羽,退至西北边境的佗城,依仗后方西北蛮族的大力支援,固守不退。大晋屡次派出使者往蛮族磋商,却是毫无进展。西北蛮族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后一件,所谓《谏皇帝万言书》,乃南北大儒联名写下的一篇弘文,由礼部侍郎转乘皇帝陈卓御览。文中,从各个角度,言辞犀利的批判了皇帝陈卓与赘婿李初九的苟且行为。就差没有明说陈卓不配为人君了。 这不是陈卓第一次遭受天下人的责难了。她有过这样的经验,还不止一次。当太子的时候,许多人质疑太子是否有能力继承大统,考虑着废长立幼。永贞三年,更因为变身之祸,而写下了《罪己诏》。 如今,再一次如履薄冰,陈卓比之前两次,淡定了许多。看着手中太常少卿递上来的折子,陈卓脸上时不时的露出一抹冷笑。很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陈卓低声说道:“礼部、太常寺、御史台、国子监……呵,竟然都有吕氏的棋子。再加上幽燕偏远,兵多将广,也难怪吕氏一直有恃无恐啊。” 绣衣统领迟疑了一下,还是谏言道:“圣上息怒,臣以为,国子监那位……性子迂腐的紧,未必是吕氏一党。” 陈卓应了一声,算是赞同了绣衣统领的意见。再看看御案上那摞了很高的奏章,陈卓拧眉道:“有时候,朕是真的想效仿昏君之行,把这些欲图不轨之人,全都杀了。” 绣衣统领低头不语。 陈卓呼出一口气,冷静了片刻,道:“恽州那边,如何了?” “一切就绪。” 陈卓想了想,攥了攥拳头,道:“廉颇虽老,尚善饭!老将军定然能助朕一臂之力!一如当年!”顿了顿,又道:“绣衣局要给朕密切关注吕氏动向。西北那边,亦不能疏忽了。” “遵旨。” “退下吧。” 又整理了一下奏章,陈卓有些疲惫,走出御书房,看一眼漆黑清冷的天,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子时了。”田恭道。 “这么晚了啊。”陈卓呼出一口气,“就寝吧。”说着,往紫微宫而去。走不多远,天上竟是落下一点点白色,渐渐的,这白色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陈卓忽然驻足,抬起手,任由那一片片雪花落在掌心,看着那雪花转眼融化,化作斑斑水迹,竟是莫名惆怅。 “初九说,在赤道那里,一年四季都很热,从来不会下雪。”陈卓轻声说着。 田恭沉默着,无声叹息。 陈卓忽然笑了笑,“他说那些黑人,就是因为太阳晒得狠了,所以特别黑。呵……就是胡扯。朕亦非不知昆仑奴。那些人,即便是在我大晋生活多年,也没一个捂白了的。”呼出一口气,陈卓继续前行。 一直进了紫微宫,洗漱休息。 躺在床上,感受着被窝里的温暖,倦意来袭,很快便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却被一阵噪杂之声惊醒。 有人高呼:“刺客!抓刺客!” 陈卓倏然惊醒。 这声音她很熟悉,是关子陵的声音。 怔了一下,陈卓掀开床帏,看到了侍立在旁的田恭,眉头一皱,道:“有刺客?” 田恭道,“是,圣上放心,有关统领在。” 对于关绍关子陵的本事,陈卓还是很放心的。她应了一声,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等着。虽然很疲惫,但这个时候,肯定也是睡不着的。 一直等了许久,有侍卫禀报,说是关子陵已经追上那刺客,并且将其伤了。只是刺客十分狡猾,又遁走了。关子陵已经追了上去。 陈卓放了心,身侧有田恭守着,再加上也实在是疲倦的紧,也便又躺下睡了。第二天一早,陈卓醒来,询问了昨夜刺客之事。刺客到底还是跑了,虽然这刺客如上次那个刺客一样,并无伤人之意,但皇宫大内,屡遭刺客,依然让陈卓龙颜大怒。“禁军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皇宫大内,是什么人都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左右两卫的指挥使,以及挂名在右卫之下,却实际上不归右卫管辖的银武营统领关绍,都一脸惭愧。右卫指挥使道:“臣有罪,请圣上责罚。” 陈卓瞪了这位右卫指挥使一眼,道:“加强防卫吧,特别是夜间,巡夜的队伍,增加五成……” 安排停当,这才散去。陈卓去了天机殿上朝。散了朝,又去了御书房,批阅奏章。忙了一上午,中午直接在御书房用了御膳。下午时候,太后那边“偶感风寒”,作为皇帝,陈卓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摆出“孝子贤孙”的姿态,去探望一下太后。巧也不巧,太后的一个远房侄孙竟是也在。 乍一看到那太后侄孙,陈卓不由的愣了一下。 这年轻公子,长得可真是俊俏。唇红齿白,面若冠玉。比之陈卓见过的那苏景行,竟是不遑多让。 太后的心情似乎不错,热情的引荐。“来来来,这孩子,没见过世面,皇帝莫怪。论起来,他算是皇帝的表侄呢。” 陈卓扫了那表侄一眼,又看了看太后,心中不由冷笑。太后的意图,她算是明白了。再看那表侄,心中不免有些厌弃。聊了几句,陈卓试图借口朝中事务繁忙要离开,却被太后叫住。说是御花园里的白玉兰开了,自己早就想去,如今既然皇帝来了,便陪她去看看好了。 陈卓无奈,左右也是无事,便陪着太后,带着那表侄,在御花园里消磨了一下午。晚上太后又执意留宴,陈卓实在是烦了,不顾太后一再挽留,带着田恭离开了。 她没有回紫微宫休息,而是去了御书房。简单吃了御膳,又想起太后和那个用太后的话来说算是“样貌可人儿”的表侄,心里憋着一股子怨气。 便是因为自己与李初九的“谣言”,太后这是又生出了歪点子啊。看来,这大晋的江山,不落到她吕氏手中,终是不肯罢休啊。 “样貌是漂亮,可涂脂抹粉,扭扭捏捏,低声细语,兰花小指!如女子一般。”陈卓说着,忍不住露出一抹嘲笑。“这样男子,当年没有因为变身之祸而成了异女,当真是可惜啊。” 身边有田恭相伴,但田恭一般是不喜欢说话的。 陈卓自顾自的说了两句,又命人拉出来一副屏风。屏风展开,上面便是《大晋疆域图》。视线落在幽燕之地处,再看紧邻幽燕的恽州之地,陈卓陷入了沉思。 当年恽王作乱之后,恽州乱象横生。陈卓派出了心腹老将,前去坐镇。之后,又暗中屡次往恽州增兵。现如今,若是幽燕生乱,恽州那边,即便不能退敌,总也能坚守,阻敌西进…… 视线又落在了疆域图东边的那几个小岛上。 那里,便是扶桑了。 陈卓记得,李初九提过,说是这扶桑虽然是弹丸小国,但地下藏有一个巨大的银床。欲征扶桑,需要很多海船呐。大晋虽然国力强悍,但于海战,实在是不擅长,也并无良将…… 视线移到中原之地。 犹记得李初九说,最好能在这里,开一条大运河,有利于水运和农田耕种之类……他好像还说,开运河是大工程,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可能葬送了国运…… 不知不觉,胡思乱想了许久,等陈卓回过神,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今日里又是忙了一天,昨夜也没有睡好,此时不免困倦。命人悉心收了《大晋疆域图》,陈卓回了紫微宫休息。 进了寝宫,陈卓正欲休息,却忽然被田恭一把拉住。 陈卓一愣,看向田恭,发现田恭一脸紧张,眼睛里犹如藏着一把刀,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一扇屏风。 陈卓心里咯噔了一下,停下脚步,又悄然后退。 田恭的一只手垂了下来,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从袖子里钻出来,出现在手中。她忽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手中短刀直接刺出。 屏风哗啦一声破开。 一个黑衣人趁乱躲开了田恭的突袭,之后低声叫道,“且慢!” 田恭闻言,不由一怔,定睛看去,竟是哑然。 “初九?!”陈卓大为惊讶。 李初九看着陈卓,轻声一笑,“七月,好久不见了。” 陈七月忍不住脸上喜色,快步走到近前,问道:“你怎会……”说着,视线落在了李初九的肩头,不由一愣,“你受伤了?” 李初九看了看肩头,道:“有机会的话,跟你那个忠心耿耿的关统领说一声,我不是打不过她,是不想伤了她!” “昨夜那刺客,是你?” “是啊。”李初九看了看田恭,道:“刀子收起来吧。哎呀,饿了一天了,有没有吃的啊?”说着,大喇喇的走到一旁桌边坐下,又道:“本来以为能偷点儿吃喝垫巴一下,没成想你那些护卫,也太森严了,好几次差点儿被发现了。”说着,又扯开了衣服,皱着眉头,看着肩头的伤口,“有没有金疮药什么的?也拿来点儿。” 田恭看了看陈七月。 陈七月眉头深锁的盯着李初九肩头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余光瞥到田恭还站在那里,轻呵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田恭略作迟疑,看了看李初九,这才悄然退下。 陈七月抬起手来,似是想要触碰那伤口,却又不敢。“你不是高手么?怎么伤成这样?”看那伤口,显然是被龙吟枪扎出来的。关子陵出手也是狠辣,伤口竟是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高手也有高手的弱点。”李初九苦笑一声,道:“我若真想杀她,她是必死无疑的。这事儿说来复杂,不提也罢。” 看到李初九那熟悉的大言不惭的模样,陈七月忍不住笑了笑,拉了锦凳,在一旁坐下,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李初九道,“你不方便去找我,我便来找你好了啊。” 陈七月一怔,呆呆的看着李初九。回味着李初九的话,竟是痴了。很简单的言语,可却是让人莫名感动。片刻,陈七月面色一红,移开视线,道,“谁要你来看我。皇宫守卫森严,你纵然是个高手,也……也很危险的。” “你的那些护卫,倒也不算什么。”李初九拧眉道,“真正危险的……怕是你未必知道。” 陈七月一惊,立时想起了之前有过的疑虑,一直竟是忘了问。“我记得,你上次入宫之后,便被暗算……” 李初九点了点头,“皇宫大内,也未必安全,你一定要小心。” “初九可知那人是谁?” “便是我要杀的、并且要杀我的人。” “那人在皇宫作甚?” 李初九看着陈七月,迟疑了一下。陈七月是皇帝,关于修仙的秘密,他实在是不敢告诉她。毕竟,皇帝要想修仙的话,这天下,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了。“嘶……有些疼。” 陈七月瞪了李初九一眼,“不想说便不说。”说罢,又看了看李初九那伤口,皱眉道:“好在是冬日里。若是夏天,这么长时间,怕是更麻烦。” “还不都怪你。”李初九道,“就那么忙啊?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都不见你人影。” “与我何干,我岂知你藏在此处。” “就没点儿心灵感应?” “嘁……” 二人拌着嘴,田恭带着药和简单饭食匆匆回来。李初九上了药,又拿起点心啃起来,一边啃一边抱怨,“也没有个八宝粥什么的,干吃太噎得慌。” “喝茶吧。”陈七月没好气道,“倒是挑三拣四起来了。” “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难不成大晚上的再给你摆上一桌吗?”陈七月笑道,“再来一坛美酒,是不是更好?” 田恭不理会二人斗嘴,悄然退了出去,又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转身看一眼外面天色。昨夜的雪还没有融化,此时又下了起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竟是极美。 一队巡逻的士卒经过,带队的,却是关子陵。 “田大人,圣上休息了?”关子陵小声问。 田恭点点头,道,“今日是关统领当值吗?” “嗯。”关子陵道,“我与两位指挥使大人……”正说着,关子陵忽然一愣,看向田恭身后的房门。寝宫里,忽然传来了一声不算太高的叫声。关子陵瞳孔一缩,正要上前,却被田恭一把拉住。 “田大人!?” “圣上与人在商量要事。” “哦?”关子陵狐疑的盯着田恭。 “关统领连奴婢也不信任了?” “不敢。”关子陵呼出一口气,道,“田大人自是信得过。” 寝宫里。 陈七月兴奋的捡起地上的纸飞机,左看右看,道,“真是神奇,竟能飞这么远。这便是滑翔机了吗?” 李初九笑着,看着一脸兴奋的陈七月,道:“算是吧,做的足够大,就能飞得更远,还能带着人一起飞。你拿来纸笔,我给你画个草图,你着人打造,试着做一个出来好了。” 陈七月很是兴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不过,看到李初九肩膀上的伤,又道,“改日吧,你肩膀受伤了,如何画图。” “那……改日。”李初九笑起来。 陈七月苦笑,“为何笑的如此猥琐?” “没有。”李初九笑一声,环顾四周。 他在这里藏了一天,也在这里翻腾了一天。 他十分怀疑地宫入口会在皇帝的寝宫,可却并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陈七月道,“你如此笃定,莫非坐过那滑翔机?” “没呀。”李初九道,“总之,滑翔机是肯定能做出来的。若是做不出来,那一定是你的工匠不行。” “你总是如此自信。” “自信的男人,是不是很有魅力?” “嘁……” 60 龙匕 陈七月最喜欢听李初九讲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信或不信,都不重要。她总觉得李初九在讲那些东西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异样的光彩。有时候,李初九讲到兴高采烈的地方,陈七月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她也并不介意,只是安静的看着李初九,看着他那双似乎会放光的眼睛,怔怔出神。 “不早咯。”李初九忽然说。 陈七月愣了一下,回过神,“不早了吗?” “是啊。”李初九道,“你明天还要上朝呢,早点休息吧。” “那你……”陈七月呆了呆,竟是红了脸。寝宫里,可是只有一张床的。床很大,睡两个人,必然不会觉得拥挤…… “我要回去了。”李初九道。 陈七月又是一愣,看着李初九,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李初九也看着陈七月,嘴角带着微笑。只是这微笑,看起来是那样勉强。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就那么四目相对。 一直过了许久。 “你……小心些。”陈七月道。 “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好。” 有田恭暗中相助,分开守卫的注意,李初九废了些许周折,总算是平安出了皇宫。此时,风呼啸着,天地间一片苍茫,雪下的正急。 李初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那森严的皇城,心中一阵凄苦。他相信,自己是可以留下的,也是可以对陈七月做更多的事情的。他相信陈七月不会拒绝。或许有些自作多情,李初九甚至相信陈七月也是有些期待的。然而,他终究没有那么做。甚至,李初九开始怀疑自己夜入皇宫是否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因为,在杀掉厉无咎,或者被厉无咎杀掉之前,一些的行为,都显得那么多余而沉重。一切的承诺,也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夜,忽然变得凄凉而孤苦。 有生以来,李初九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的冷。 或许,这个时候,自己最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太矫情。 肩膀上有些隐隐作痛。 还是赶紧回家,好好收拾一下伤口吧。然后沉下心来,找到蛊心残迹,再去寻找厉无咎报仇! 也是奇怪了。 明明是一部复仇大剧,怎么就被自己活成了言情剧呢? 作为一个所有人眼中的“好色之徒”,就算是言情剧,那也该是后宫剧嘛。怎么能像一个情种一般自艾自怜呢? 什么情呀爱呀的,矫情! 脑海中把预定的“后宫”成员过滤了一遍之后,李初九转了方向,去找慕容非。 大半夜的,慕容非对李初九这个不速之客十分厌弃。用玄门之法配制的药物帮李初九重新处理了伤口,听完了李初九受伤的原因,慕容非看着一脸嘻嘻哈哈的李初九,忍不住嘲笑一声,说道:“你不觉得,你骨子里,有着很严重的自卑吗?你的张狂,只是在掩饰内心的怯弱而已。” “胡说八道,我可是很自信的。”李初九说着,抬手搂住了慕容非。 慕容非试图推开李初九,却没有成功。皱着眉,厌烦道:“赶紧滚吧!” “我忽然想起来,上次是不是没有跟你吻别啊?” “……” “连本带利的,你该怎么还?对了,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你可别惹我,不然……嘶,自卑什么的,我是不觉得。我就是觉得我可能有点儿神经病,还有点儿暴力倾向!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想找个女人施暴……” …… 紫微宫。 陈七月在漆黑的夜里,抱着被褥,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徘徊着李初九的笑声,嘴角也挂着微笑。片刻之后,又是无声的叹息。作为一个曾经的男子,陈七月能感觉得到李初九眼神里的那一丝渴望。她相信,李初九一定很想留下来,一定也很想做些过分的事情。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自己会拒绝吗? 会吧,毕竟自己曾经是个男子,怎么可能容忍那样的事情。 一定会的。 想想那种事情,就浑身不自在。 今晚,他什么也没做,但过两天,若是再来…… 万一他非要做那种事,自己一定会奋力抵抗的!到时候,要不要喊来田恭?田恭应该是打不过他的。那就喊来关子陵……不对,他很厉害的,一定会先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喊人。用什么捂住呢?就像上次那样,用嘴巴…… 陈七月涨红了脸,抓起被子,捂住了脑袋。 冷静了一会儿,又想起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想起那些酸腐文人慷慨激昂的陈词,想起帝师那严肃的面庞,陈七月就头痛欲裂。 也许,就这么算了吧。 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前不久,还睡了雍王呢!跟那个慕容非,还有安平侯,也是不清不楚的!这般好色之徒,整日里一定是满脑子的不堪想法!他来看自己,也一定是图谋不轨的!可这次,他却什么也没做…… 也许,他对朕,是真的…… 一念及此,那些日里令人头痛的事情,仿佛都不再难以面对了。心底里,仿佛涌现出了一股神奇的力量,让自己敢于面对任何麻烦。 过两天,他还会再来呢。 明天、后天,那就是大后天。 到时候…… 不会被人发现吧? 万一…… “皇帝私会情郎”的谣言,一定会让那些酸儒唾沫横飞吧…… 虽然担心,却又莫名期待。 陈七月有些羞臊,有些惭愧,有些懊恼,胡思乱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竟是彻夜难眠。 …… 下雪不冷,化雪冷。 寒冷的天气里,最容易冷静下来,也最适合寻找蛊心的残迹。李初九静下心来,花费了整整五天的时间,总算是将那丝不易察觉的残迹找到了。 他没有立刻将那残迹抹杀,而是利用那残迹,研究起蛊心之术来。又费了五天时间,总算是有所收获。 连着十天过去了,李初九的伤势也已经大好。他有些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宫。想要把这个好消息跟陈七月分享,也想利用进宫的机会,再找一找地宫入口和厉无咎的踪迹。另外,师父那老家伙也在宫中,或许也能寻一寻。 是夜,李初九换上夜行衣,在寒风中直奔皇宫。 然而,李初九发现,皇宫的守卫实在是太森严了,虽然已经进去,却有种“寸步难行”之感。试了好几次,都险些被巡逻的士卒发现。 耗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太晚,又没有丝毫进展,天寒地冻的,手脚都快麻了。没办法,只好原路退回,出了皇宫。回头看一眼威严的皇宫,李初九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唉…… 见了,又如何呢? 自己还要找厉无咎,生死难料。这样的状况下,实在是不适合谈情说爱。又想起坊间提及的皇帝与赘婿的“笑谈”,李初九心下哀叹。自己的出现,或许只能给陈七月增添烦恼吧。 而且,与陈七月相处这么久以来,李初九很清楚,陈七月不是那种为了“爱情”甘愿袖手天下的人。她是个皇帝,背负了太多东西,不可能也不应该为了儿女私情,而为所欲为。就像自己不愿意为了任何事而放弃了复仇一样!彼此的负担,成了隔绝其间的两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李初九忽然想到一句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也许陈七月很难抉择吧?毕竟,女人么,一定很纠结吧。 作为男人,自己是不是该做个决断?不该把难题留给女人。也许,若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话,在没有用情太深之际,及时“止损”,是最好的选择。 夜风瑟瑟,寒意正浓。 李初九心底烦躁,四下里看了看,几个起落,朝着雍王府而去。 这勋贵人家的日子过得就是好。大冷天儿的,被褥铺的跟云团似的,躺在上面,那叫一个舒爽。被子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洗的,莫名有些清香,颇有助眠的好处。 “那个……天快亮了。”雍王提醒李初九。 “嗯,再睡会儿。”李初九将雍王搂在怀里,双手钳住,闭着眼睛慵懒的回道,“不急。” 雍王稍稍转了转头,耳边一直被李初九的呼吸吹着,实在是有些不自在。看一眼闭着眼睛睡觉的李初九,雍王皱了皱眉,心里好奇的紧。 今日里真是稀罕了。 这混蛋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办完了事儿就走了? 竟是要在这里睡吗? 便不怕本王趁着他睡着了…… 雍王试着动弹了一下,发现李初九抱的很紧,自己的胳膊根本就抽不出来。 算了,也是快累死了,先睡一会儿再说吧。 这一睡,竟是直到日上三竿。 雍王忽然醒来,睁开眼,发现李初九仍然躺在一旁呼呼大睡,并且没有紧紧抱着自己。自己的胳膊,自由了。 雍王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狠辣。她悄然将手臂伸出被窝,在枕头下摸索出了一把短刀——这把可不是一般的刀。不仅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而且意义非凡。若非为了伺机杀掉李初九,是断然不能随便拿出来的。 天寒地冻,雍王手心里竟然尽是汗迹。她紧紧盯着李初九的眼睛,生怕他忽然醒来。缓缓的举起手中的刀,又认准了李初九的脖子。雍王一咬牙,一发狠,直接将刀刺了下来。 原本以为会血溅五步的。 可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初九那两根刚好夹住了刀锋的消瘦手指,雍王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若非本就在被窝里坐着,一定会瘫软下来的。 李初九懒洋洋的睁开眼,看着雍王。 雍王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下。 李初九忽然笑了,笑容十分阴险恶毒。他拿过雍王手中短刀,之后让刀锋在雍王娇嫩的身体上游走。“你说,我该怎么收拾你才好呢?” 雍王浑身僵硬,嘴唇嗫嚅着。视线追着那刀锋,生怕李初九一个拿捏不准,在自己身上开了口子。“李……李官人……本……本王……小心,很锋利的!” “你叫我什么?” “李……大人?” “不对。” “大爷?” “不对。” 雍王注意到李初九那戏谑的眼神,哆嗦了一下,道:“夫……夫君……” “对咯。来,好好服侍……”说着,李初九忽然一愣,看着手中那短刀,眉头紧蹙。“你这把刀,是哪里来的?”刀柄上,有一个古字,他不认得。“这个字,是什么?” 雍王察觉到李初九神色不对,心下起疑,却也没敢隐瞒。“这是个‘陈’字。”顿了顿,又道,“这把短刀,是我大伯,也就是太祖留下的。” “说详细点儿。” “当年太祖建国,分封陈氏五王,密赐龙匕。”雍王道,“以示恩典。” 李初九呆了呆,忽然一把搂过雍王,一脸温柔的说道:“来,宝贝儿,跟夫君我好好说说,这龙匕,有五把是吧?分别在哪啊?” 雍王被迫趴在李初九胸膛,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说道:“嘉、雍、恽、诚、秦,五王各有一把。”雍王敏锐的察觉到,李初九对这龙匕,似乎极感兴趣。心念一动,不等李初九发问,雍王继续说道:“嘉王和诚王的,应该还在他们手中。恽王造反,已经身故,子孙亦死的死,逃的逃,龙匕下落也便不清楚了。秦王前两年病故了,其子承袭了王爵,龙匕应该也好找。” “哦……”李初九陷入了沉思。 雍王偷眼看了看李初九,小心试探的问道:“李……夫……夫君,这龙匕……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嗯,集齐五把,能召唤神龙。” “啊?” “去,夫君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雍王愣了一下,如获大赦,赶紧起身穿衣,匆匆离开。 李初九坐起身来,把玩着手中的龙匕,手指在龙匕上摩挲着,心中颇为震惊。这龙匕之上,竟然隐隐有护花铃的气息。召唤神龙什么的,就是胡扯。但或许能从这龙匕之上,发现点儿什么。 61 打草 李初九在雍王府过夜的事情,自然是不能为外人知的。雍王不敢招呼下人,亲自端来了点心,还泡了一壶好茶。此时李初九已经起了床,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那龙匕,认真端详着。看了一眼雍王拿来的点心,李初九拿起一块,放到嘴边,正要吃了,却忽然一顿,反手又把手里的点心递给雍王。雍王怔了怔,明白了李初九的意思,略作迟疑,张开了嘴,咬了一口。 李初九见雍王吃了点心,这才放心,把剩下的吃了。又看向那龙匕,问雍王:“这东西,可知来历?” 雍王在一旁坐下,也看着那龙匕,道:“据太祖自称,是他亲自打造。当时还说,这龙匕,便是陈氏的传家之宝之类,倒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亲自打造?”李初九对于锻造,并不了解,因此也无法从表象看出这龙匕是什么时期打造的。翻来覆去的看着,又问道:“在哪打造的?” 雍王摇头,“这个真不知道。”说罢,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李初九。见李初九审视的看过来,雍王心中暗骂,自己先喝了一口,再递给李初九。本想着偷偷吐口水的,察觉到李初九在正盯着自己,才没敢这么做。 “可有旁人见过此物?” “倒是没有。”雍王道,“当年太祖是秘密召见五王,赐予龙匕,除了太祖和五王外,并无他人。太祖既然声称龙匕是陈氏传家之宝,又是御赐之物,自然不可能随便拿出来。本王这一把,本也一直是珍藏起来的。若非……咳……” “若非为了杀我,也不会取出来,是吧?”李初九似笑非笑的看着雍王,“此物锋利无比,又轻巧顺手,确实是件偷袭利器。” 雍王干咳一声,有些紧张。想说点儿什么,又无言以对,一时间竟是有些尴尬。 李初九忽然抬起腿,放在了雍王的腿上。“给夫君我捏捏腿。” 雍王心里窝着一团火,她是真想一把推开李初九,然后暴怒的吼一嗓子“士可杀不可辱”!可惜,她不敢。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没错。反言之,人生阅历越多,反而越是怕死。雍王是怕死的,所以,她不敢反抗——试图反抗的恶果,她已经品尝到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雍王深明此理。 “夫……夫君啊。” “嗯。” “传闻说,玄门第一高手,名叫李潜龙,不知夫君……认识吗?”李初九的实力,比之玄门弟子荆二还要强,又因“初九,潜龙勿用”之言,雍王十分怀疑李初九的真实身份。 李初九笑着看了雍王一眼,没有回答雍王的问题,反而问道:“说起来,你说的这个传闻,到底是从哪听来的?又是何时听来的?” 雍王想了想,道:“这传言,似乎也就是大概七八年前才有的吧。具体倒是不清楚。” 李初九对此传言,一直都感觉奇怪。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指的似乎就是自己这一支玄门的师兄弟五人。能把这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也应该是对自己这支玄门极为了解之人。 又会是谁呢? 先不去想这件事情,眼下,手中的龙匕,才是值得推敲的东西。李初九起身,收起龙匕,道:“走了。”言毕,根本不去管雍王,径直离开。 原本,他是想悄悄的走,不想被人撞见,免得传出不必要的闲话。可刚一出门,竟是迎面碰上了小卧龙。两人在短暂的相视之后,李初九干脆也就懒得遮掩什么,就那么大喇喇的走了。 出得雍王府,李初九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慕容非那里。 慕容非接过李初九递来的龙匕,狐疑的看了看,之后瞳孔收缩。“这东西……似乎有护花铃的气息。” 李初九点点头,道:“一开始,我也觉得应该与护花铃有关,但是吧……我又一想……也许只是类似护花铃。” “你的意思是?” “护花铃,源自琼台。” “你是说,这把匕首,也源自琼台?” “也有可能,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地宫里,不是有来自琼台的土壤吗?”李初九道,“这把匕首,叫做龙匕,乃是晋太祖打造,赐给他的子侄。共有五把,分别在嘉、雍、恽、诚、秦,五个王爷手中。” 慕容非顺着李初九所言,略作思索,道:“你是怀疑,此物是晋太祖利用琼台之土打造?也就是说,晋太祖其实已经发现了地宫,并非对地宫一无所知?” “晋太祖当年起兵,有玄门弟子相助。知道地宫,也不奇怪。”李初九道,“这些历史破事儿,我懒得去管。我就是好奇,晋太祖缘何会打造五把匕首,分发五王呢?又有什么意义呢?是否与地宫有关?” 慕容非翻看着龙匕,又看了看刀柄,敲打两下,似乎是在研究着刀柄中是否有什么夹层之类。不过,这刀柄和刀身,明显是一体锻造而成,并无任何缝隙。再看刀柄上的字,慕容非道:“你如何得知这些?又是从何处得来这把龙匕?” 李初九简单说了,慕容非道:“这匕首上刻着晋国皇室的姓,想来应该确是皇族之物。” “嗯,陈氏……”李初九忽然一愣,又看向那龙匕,“陈,就一定是陈氏的意思吗?” 慕容非一愣,道:“你是说……” “我倒是忘了问雍王,五王的匕首上,刻着的都是‘陈’这个字吗?”李初九说罢,转身就离开了。“我去问问。” 慕容非也不管他,拿着那龙匕,仔细端详。然而,到底还是没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没过多久,李初九便回来了。看一眼慕容非,李初九摇头。“雍王说,另外四把,她当时见过。五把龙匕,是一模一样的。” 慕容非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或许就是晋太祖觉得陈氏皇族应该有些传承,所以赐给五王五把龙匕呢?” 李初九皱着眉头,轻声说道:“也许是我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这五把龙匕,若真是利用琼台之土打造,那一定很不容易。打造完了,分发诸王,只是为了所谓传承吗?”沉吟良久,李初九忽然看向慕容非,“你说……厉无咎找到地宫入口了吗?” “这个……”慕容非摇头,“不清楚。” “如果找到了,缘何三年之久,仍然没有什么大动作?如果没找到……”李初九眯着眼睛,沉声道:“以厉无咎之能,三年毫无进展,为何?” “我哪里会知道。” “且不管为何……”李初九微微一笑,从慕容非手中拿回龙匕,口中意味深长的啧啧有声。“这五把龙匕,未必跟地宫有什么很大的关系,但是……它可以跟地宫有很大的关系。”笑一声,看看天色,李初九道,“走了,回家睡觉。” “等下。” “怎么?”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慕容非脸色微红,有些羞恼。这种话,本是难以启齿的,但想到李初九“连本带利”的恶行,她还是忍着屈辱说了出来。 李初九一愣,忍俊不禁。“还真是忘了。”说着,上前来,搂着慕容非,狠狠的亲了一口。“满意了?” “你……” “哈哈!”李初九大笑,似乎心情极好。 白天休息够了,晚上李初九又去了雍王府。次日一早,雍王府的护卫,便四散出京。一直监视雍王的绣衣局,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雍王府护卫的动向。原本,若是李初九只是跟雍王偶尔发生点儿什么,隐瞒不报倒也罢了。此时雍王似乎有什么大动作,好似又跟李初九有关,绣衣使者们自然不敢隐瞒不报了。 绣衣统领很快进宫面圣。皇帝陈卓在得到消息后,面色一直都很难看。黑着脸沉吟许久,陈卓下令:“密切关注那些护卫的动向。” “遵旨。” 待绣衣统领退下,陈卓捏了捏眼角,又沉默了许久,才对田恭说道:“田卿,最近……宫中可还算太平?” “是。” “嗯……没什么刺客吧?” “没有。” 陈卓脸上不经意的显出一丝失落。 “左右两卫,不敢疏忽,尽心值守。一日十二个时辰里,两位指挥使,和各营统领,轮番守卫,亲自巡视。”田恭道,“大概是苍蝇也飞不进来的。” 陈卓愣了愣,清了清嗓子,道:“也没必要那么辛苦,天寒地冻的,将士们一定受了不少罪吧。” 田恭躬身不语。 陈卓道,“朕看最近也是太平,让将士们都休息一下吧。宫中守卫……便按照平日里那般就好,不必过于紧张。” “是。” “对了,关绍最近一定是累坏了,朕准她三……十日休沐,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遵旨。” 过了一晚,第二天傍晚,陈卓用过晚膳,由田恭陪着,在御花园里散心。偶然看到巡逻经过的士卒,眉头一皱。“宫中防卫……是不是还是太森严了?” 田恭也是眉头一皱,“圣上,已经是平时那般了。关统领也已经休沐。” “呃……”陈卓竟是红了脸,又闲逛一阵儿,颇觉无聊,便回了寝宫。刚一进来,看到地上的纸飞机,陈卓呆了呆。惊喜的抬头,四下里张望,视线落在那新换不久的屏风处。 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陈卓,脸上带着笑。 陈卓也是展颜。“来了啊。” “嗯。” “你不是说过两日便来么?” “防卫太严了,进不来啊。”李初九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个一身贵气的女孩儿,忽然想起了慕容非说自己“自卑”的话来。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又道:“我可不想再被你那个忠心的护卫头子捅一枪了。” 陈七月笑了一声,道:“伤好了吗?” “嗯,已经无碍了。”李初九看着陈七月的笑颜,微微呆了一下,呼出一口气,脸上又浮现起不正经的笑容。“这么多天不见,是不是想我了?” 陈七月脸色一红,不待她说话,李初九又道:“听说你最近脾气很暴躁啊,处置了不少大儒和官员。” 陈七月笑了笑,“便是他们咎由自取,仗着有几分口舌,胡说八道。”提及这事儿,陈七月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利用这次的“绯闻”事件,算是成功救出了吕氏安插的棋子。 “小心变成了暴君。” “不会,暴君可是会随便杀人的。”陈七月道,“我只是对他们稍加惩戒而已。” 李初九笑着沉默下来,看着陈七月。陈七月也是一脸笑意的看着他。烛光摇曳,竟是有些莫名的温馨感。李初九说道:“我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没有啊。”陈七月慌忙道,“那些人,就是受了吕氏蛊惑而已。我早晚也是要收拾了他们的,此事……与你无关的。朝中的事情,你不了解。唉,总是有些烦心的。做皇帝,也很累的。” 正说着,田恭忽然在外面说话:“圣上,皇后求见。” 陈七月愣了一下,眉头皱起,看向李初九。李初九笑着起身,躲在了屏风后面。陈七月看了一眼那屏风后偷窥的眼睛,忽然有些莫名的紧张。 感觉…… 像是在偷…… 那个词,在脑海中徘徊,使得陈七月脸色微红。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又觉得尴尬。刚才又没做什么,为何要整理衣服呢?脸色愈红,她干咳一声,道:“宣。” 伴随着一阵香风,一个天资卓绝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那宫女手中,捧着一个陶盆。 “圣上万安。” “这么冷的天,皇后来此,有事吗?”陈卓板着脸问道。 “妾身炖了些鸡汤,请圣上尝一尝。”皇后说着,走了过来,站在陈卓面前,深情款款的看着她。 陈卓暗暗叹气,道,“坐吧。” “谢圣上。”皇后在一旁坐下,亲自为陈卓盛汤。“圣上近日为国操劳,定是累坏了吧。喝点儿鸡汤补一补吧。” 陈卓不忍拒绝,喝了一口鸡汤,道:“味道不错。” “妾身炖了近两个时辰呢。”皇后拿起手帕,亲自给陈卓擦拭了一下嘴角。“眼看着又要过年了,一番祭祀庆典是免不了的。之后又要忙着春闱,殿试。圣上可要照顾好身子,莫要太过操劳。” “皇后说的是。”陈卓敷衍了一句,又偷眼看了看那屏风处。 “听说今年,江南有许多有名的才子都参与了秋闱。来年春闱,怕是会极为热闹的。”皇后道,“自古为国选材,都是大事……” “若是没什么事情,皇后便歇了吧。”陈卓打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一愣,可怜兮兮的看着陈卓,轻咬着下唇,道:“圣上,妾身招您烦了吗?” 陈卓见状,不由心生愧疚。 皇后是个好皇后,虽然是父皇定下的亲事,彼此间没有什么感情,但夫妻之间,大概也就是这样吧。生活得久了,总也难免有些情谊的。自己如今这般冷淡,定是不妥的。又忽然想起屏风之后躲着的李初九,陈卓更是心生愧疚,似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皇后的事情。叹一口气,陈卓道:“皇后言重了,朕……只是有些乏了。” “妾身帮圣上捏捏肩膀吧。” “唉……”陈卓叹气,没有忍心拒绝。 夫妻之间,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大多时候,都是皇后在说,陈卓简单的回应着。时不时的,陈卓还会偷眼看看那屏风处。 过了许久,皇后终于走了。 陈卓大松一口气,拿起碗来,盛了一碗鸡汤,笑道:“味道还是不错的,你要不要尝尝?” 竟是无人作答。 陈卓愣了一下,放下碗,来到屏风后。 屏风后空无一人。 地上放了一个纸飞机。 陈卓捡起那纸飞机,呆了呆,将那纸飞机放在胸前,怔怔出神。 也许,便是每晚能这么偷偷的说上几句话…… 陈卓毫无征兆的笑了一声,之后来到龙床边,横躺在上面,看着手里的纸飞机,幻想着李初九说的那个滑翔机…… 忽然又是一愣。 陈卓这才想起,竟是忘了问李初九。雍王忽然派人四散出京,是否与他有关。这个混蛋——这么早便走了,莫不是又去找雍王了? 陈卓有些生气,不自觉的把手里的纸飞机揉成了纸团。等反应过来,又心疼不已,试图将纸飞机重新展平了。 李初九确实是去找雍王了。 不过,倒不是单纯的为了那些男女之间的龌龊事儿。李初九心里很清楚,雍王虽然是学乖了,表面上看起来是很听话,但骨子里,一定还是很想杀了自己的。所以,只是威逼,也不合适。合适的利诱,也很重要。 捏着雍王的下巴,李初九很有诚意的说道:“悉心帮我把这件事做好了,我不仅会教你玄门秘术,而且也不会再来纠缠你了。我一向说话算话,你大可放心。” 雍王挤出一丝笑容,眼神里却尽是怀疑。 这混蛋的话,是不能信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自己会教一个恨自己不死的人本事吗?教会了他本事,好让他杀了自己吗?至于不来纠缠自己?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也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玩儿腻了! 所以,李初九的话,就是在放屁! 可虽然明知如此,却又不能不听他的。这混蛋,本事太大,自己的那些护卫,根本就不够看。而且,万一惹恼了他,真的把跟自己的事儿说了出去,自己这个王爷的脸面往哪搁! 另外…… 雍王还有些好奇。 五把龙匕,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竟使得李初九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它们?总不能真的能召唤神龙吧? 嘶…… 说起来,当年魏太祖定都洛城,改名龙城时,似乎就有龙吟现世…… 雍王心里莫名有些激动,又不能确定,思来想去,觉得或许能跟自己的军师小卧龙商讨一下。那小卧龙,虽比不了荆二更值得信任,但总也算是自己的心腹,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外心的。而且此人嘴巴很严,肯定不会将这般大事乱说出去的。 62 惊蛇 李初九不清楚五把龙匕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或许正如慕容非所言,是自己想多了。但他确实需要这五把龙匕有些特别的用处——至少,需要让某个人这么认为。 在李初九的威逼利诱之下,雍王派出护卫,四散离京,去天下各州,寻找龙匕。作为京城中的敏感人物,雍王的一举一动,自然都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玄门弟子,也会有所动作。当所有人都感兴趣的时候,李初九相信,一直藏得很深的厉无咎,便坐不住了。 三年多了,她如果真的没有找到地宫入口的话,一定会有些心急。所以,即便是怀疑李初九故弄玄虚,也一定会冒险来确定李初九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李初九打了草,也应该会惊了蛇。所以,接下来,李初九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那深藏草丛的蛇探出头来,然后狠狠的打在蛇的七寸上。 他原本希望能让陈七月来配合自己演这场戏,从而更好的引出厉无咎来。不过,最终他改变了主意。他不知道厉无咎现在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对陈七月的那些护卫,更是没什么信心。他有些担心,担心把陈七月卷入这潭浑水,会害了她。 接下来的许多天,几乎每个晚上,李初九都会去一趟皇宫,与陈七月聊上许久。每一次,看到陈七月开心的笑容,李初九心底都会生出一丝愧疚。 他承认,自己喜欢上了陈七月,也喜欢在每个晚上都能跟陈七月说说话。看着她开心的笑,人生仿佛都充满了阳光。这寒冬,仿佛也不再寒冷。 之所以愧疚,是因为李初九每夜入宫,还有另外一个目的:等待厉无咎再一次对自己出手!所以,李初九觉得自己有在利用陈七月的嫌疑。 可惜,眼看着过了许多日,厉无咎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倒是真沉得住气。这很不合理。道理上而言,既然厉无咎能在上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对自己出手,说明厉无咎确实想要杀了自己。如今自己一次次入宫,一次次给她制造机会,她不该不动手啊。 陈七月今天准备了几个特别精致的小菜,酒也不错,可李初九却没有心情品尝。他总感觉哪里出了纰漏,却一时想不起来。心中不安,便没了心情继续跟陈七月闲聊。大多时候,都是陈七月在说话,李初九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估算着时候不早,李初九道,“我该走了。”说着,站起身来,刚要转身离开,却注意到了陈七月的神色。 陈七月微微蹙着眉头,眼神里多了一分哀伤。 “你……烦了我吗?”陈七月低声问。 李初九一愣,挤出一丝笑,说道:“没有,就是今天有些心事。”看着微微低头的陈七月,李初九心生爱怜,迟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陈七月的脑袋:“明晚我再来看你啊。” 陈七月涨红了脸,应了一声。 目送李初九离开,陈七月有些落寞的来到床边坐下。回想着李初九摸着自己脑袋的动作,脸色又红了。 钻进被窝里躺下,感受着周围的温暖,陈七月呆了呆,忽然蒙住了脑袋。在被窝里翻滚一阵儿,又掀开了被子。此时的她,满脸羞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咬着嘴唇,陈七月又蒙上了脑袋…… …… 李初九的心情很烦躁,独自一人在空旷无人的京城里乱转。感受着寒冬的冷,心情却无法冷静下来。他还是觉得自己似乎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可却总也想不到到底是哪里错了。转了许久,实在是心烦意乱,于是,又去了雍王府。 以前总会早睡早起的雍王,最近的睡眠质量很不好。总会半夜都难以入睡,日上三竿也起不来。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睁开眼看了看没有插上的房门。愣了愣,估摸着那混蛋今日大概是不会来了。 雍王松一口气,暗付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闭上眼,翻滚到床中间,摆出个大字型,宣示着对这张床的独占权,裹上被子,正准备睡觉,却忽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雍王愣了愣,收了手脚,往床里侧挪了挪。 一阵宽衣解带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被子被掀开,有人钻了进来,然后,一只熟悉的消瘦的手攀了上来。 雍王微微抬头,好让那条手臂能放在自己脑袋下。然后又自觉的张开嘴巴,准备任由那混蛋习惯性的近乎疯狂的亲吻。只是,等了片刻,却不见动作。 那混蛋竟然只是搂着自己,就那么躺下,似乎是准备睡觉了。 雍王诧异的睁开眼,转脸看了看。 夜色里,看不真切,却还是能认得出来:没错,是那个混蛋。 被雍王在心底骂做了混蛋的李初九,原本是想狠狠的发泄一番的。可却忽然莫名没了兴趣。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皱着眉,感觉心里堵得慌,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意识到,自己压抑了多年的躁动情绪,已经无法通过这种简单的形式来发泄了。每次跟雍王“不够尽兴”的欢愉,只能暂时缓解心中的火焰,却无法彻底平息。心火越积越多,无处宣泄。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必须想个办法。不然——玄门那些修炼《潜隐诀》的前辈们的下场,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李初九霍然起身,也不理会雍王,径直离开。 雍王躺在床上愣了一阵儿,起身看着敞开的房门,感受着灌进来的冷风,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咒骂:“混蛋东西!”之后,愤然躺下,抓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李初九出了雍王府,吹了一阵冷风,又去了慕容非那里。 能与自己谈心,并且可以无话不谈的,也只有慕容非了。 慕容非听完了李初九的话,脸上浮现一丝冷笑。“腻了便是腻了,何必找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初九在短暂的呆滞之后,认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没有感情基础,又不能尽兴,很快就腻了,也很正常。只是……我觉得我是真该想个办法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麻烦了。” “能有什么办法?”慕容非道,“玄门之中,修炼《潜隐诀》的前辈,以前也是有的。那些前辈,到死都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然,也不至于使得《潜隐诀》明明没有失传,却好似失传了一般。” 李初九一筹莫展的摆摆手,道,“先不提这个,还有个事儿。我总感觉好像有哪里做的不够好……或者说,不够周全。总感觉要出事儿。” 慕容非看了看李初九,道:“哪里?” “就是不知道,才发愁啊。”李初九一条腿不自觉的抖动着,手指也在桌上快速的敲打。“你说……是不是我又被厉无咎偷偷的下了蛊心而不自知?” “我看不像。”慕容非沉吟道:“我觉得……”顿了顿,慕容非继续说道,“你很厉害,蛊心于你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太麻烦的东西。你最大的麻烦,其实是你自己。” 李初九怔了一下,缓缓点头。“看来,我该闭关几天,好好的潜下心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了。”他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言说罢,转身便走。 慕容非目送李初九离开,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她看得出来,或许是因为被活埋三年,因为对复仇的执着,因为对陈七月的感情,李初九的心绪越来越难以平静了。这样的状况很不好,长此以往,即便没有蛊心,不需要厉无咎动手,他也会因为心绪难平,而死在他自己手中。 对于李初九通过闭关来“整理”心绪的做法, 慕容非也不是很看好。这种做法, 类似于找雍王“缓解”一样,都是饮鸩止渴而已。 修炼《潜隐诀》,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问题是,李初九不知深浅,选了《潜隐诀》,可以理解。师父明明知道《潜隐诀》的不好,为何还要让李初九修炼《潜隐诀》呢? 还有! 多少年来,慕容非一直认为李初九性子顽劣,不懂得尊敬师长,对师父也经常恶言相向。可此时想来,又有些奇怪。师父对李初九,可是近乎有些溺爱的。李初九虽然狠辣,可并非不识好歹之人,缘何对师父的态度极度恶劣呢? 师父溺爱李初九,又不信任李初九,当年亦认为不该去救被活埋的李初九…… 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另外。 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还是很重要的、很不好的事情…… 坏了! 慕容非慌了,匆匆跑了出去,追上李初九,拦在李初九面前,踮起脚,对着李初九的嘴亲了一口。之后才如释重负的又回了家。 有些屈辱感! 但总比被李初九“连本带利”的羞辱更好。 …… 曾家。 身穿便服的秦士廉,手里拿着玄门弟子从雍王护卫手中劫来的一把龙匕,眉头深锁,一脸凝重。 玄门掌门苏景行道:“师伯,这龙匕……真能召唤神龙?” 秦士廉斜了苏景行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般无稽之谈,你也信?” “呃。”苏景行觉得召唤神龙什么的,也不算是无稽之谈吧。毕竟传说当年龙城之上,是有龙吟之声的。 曾庆有些好笑的看了看苏景行,在他看来,这个年轻掌门,有时候实在是有些天真。“掌门,秦大人,此物……隐隐有我玄门气息,恐怕真的不简单。” 秦士廉握着那龙匕,以水之秘术探查。良久,秦士廉正色道:“此物,出自地宫,可能是高人利用琼台阵打造。而且……这气息……你们修习的不是水系秘术,感知不够精细。这龙匕上的气息,与当年变身之祸前,及最近皇宫之中弥漫的那微弱气息,非常像——或属同源!” 苏景行虽然见识不多,但到底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很快,他恍悟道:“师伯以为,利用这龙匕,能否找到地宫……或是那气息来源?” “同源相吸!”秦士廉道,“当是有可能的。只是……必须水系秘术方可。但只靠我自己,又很难做到。”转眼看向苏景行,秦士廉道,“眼看着新年将至,朝廷必然会准备各种庆典。宫中宴请百官和万国使者,自是难免。到时候,人多混杂,你借机乔装打扮,随我入宫。借你风系秘术,助我寻那同源之所!” …… 李初九其实很后悔,一直以来,后悔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年,真的不该选择《潜隐诀》的。当年应该把《潜隐诀》给厉无咎,自己选了她的水系秘术。虽说《潜隐诀》是很厉害,可这天下间,又哪有什么天下第一秘术。玄门七系秘术,都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比如这火系《潜隐诀》,最怕的是心绪不平,最喜欢的,也是心绪不平。原本李初九不觉得这“心绪不平”有多不好,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才明白这其中厉害。 李初九何尝不知,强行“整理”心绪,就是饮鸩止渴。但眼下,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在家中静养七日,虽然心火没有彻底平复,但那焦躁情绪,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下来。不过他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死在自己手中。 这一天,刚好是除夕夜。 徐阳“出差未归”,李初九陪着岳母段氏吃过饭,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悄然出门。这样的节日里,他想跟陈七月见一面,然后随便聊几句。 不过,今日里,皇宫在大摆宴席。怕是要等到很晚,陈七月才会有空吧。李初九倒也不心急,轻车熟路的进了皇宫,朝着紫微宫而去,准备安心等着。 此时,天机殿上,一身盛装,头戴冠冕的大晋皇帝陈卓,正在与群臣欢庆除夕。陈卓其实并不喜欢这有些沉重的冠冕。特别是脸前的玉旒,感觉特别碍事。动作稍稍大一些,就会打在脸上。吃饭饮酒的时候,也不能随意的低头抬头。还有些碍眼,视线都会受影响。六年了,她还是不太习惯。 隔着玉旒,抬眼看看群臣和外国使者,陈卓脸上难掩忧色。 值此佳节,各国使节都准备了厚礼而来。唯有西北蛮族,给自己准备的是刀兵。大晋虽然不惧西北蛮族,但能不开战的话,自是最好。毕竟,国内还有一些麻烦,需要先处理了才好。 忽看到刑部尚书的位置空了下来,陈卓狐疑的询问一旁侍者。侍者道,“秦大人腹中不适,如厕去了。” “呵,大概是年节高兴,乱吃东西了。”陈卓笑笑,倒也不介意。 这个时候,天机殿外,秦士廉匆匆出来,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侍女,低声道:“走。” 那侍女紧紧跟着秦士廉,边走边低声抱怨,“师伯,怎么这般久。”她已经在此候了多时,总有经过的官员朝着自己投来异样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 “总要陪着圣上说几句话。”秦士廉说道,“快走。” “慢点慢点。”那侍女很是不雅的托了托胸前,“要掉下来了。也真是,让我扮做随从不好么?为何非要女装!”说着,又抹了一下眉毛。之前的剑眉被修成了柳叶弯眉的样子,虽然看不到,却总感觉不舒服。 “你是要参加春闱、殿试的,不扮做女子,万一将来被人认出来,知你我相识,也是麻烦!欲成大事者,岂可拘泥小节。” 二人说着话,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寻了一处无人所在,秦士廉立刻施展水系秘术,但见秦士廉周围的空气中,犹如一阵水波荡漾,噗的一下,四散开去。一旁,苏景行也施展风系秘术,双脚周围,微风渐起。 保持着秘术的施展,躲避着巡视的禁军兵卒,两人渐行渐远,出了外朝,直奔内廷。再往前,竟是紫微宫所在。 紫微宫内,等着陈七月的李初九有些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直随身携带的龙匕,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外面传来动静。他心中一喜,以为是陈七月来了,正要起身相迎,又察觉到不对,赶紧躲在了屏风之后。 房门被人轻手轻脚的推开了。 有人悄然进来。 李初九眉头一皱,觉得应该提醒一下陈七月。不能为了给自己“留门儿”,便不在寝宫外设置守卫。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略作迟疑,李初九透过屏风缝隙往外看。 竟是两个人,隐约间,可见具是女子装扮。两人鬼鬼祟祟的到处张望,也不知在找些什么。寻摸一阵,一人竟是朝着屏风这边指了一下,之后两人慢慢朝着这边走来。 63 干戈 与龙匕同源所在,竟然在紫微宫中。这一点,秦士廉倒并不是很惊讶。只是,在进入室内,发现同源感最强烈的地方,竟是那屏风之后时,心中多了一丝警惕。水系秘术的强大感知,更让她敏锐的察觉到了杀气。 就在靠近屏风边缘之时,秦士廉忽然一把推开了一旁的苏景行。就在两人中间,一把锋利的短刀,迅速切了下来。 苏景行的反应也不慢,一掌拍出,直奔那偷袭者的脑门处。与此同时,秦士廉亦是矮下身子,以手为刀,斩向偷袭者的腹部。 两人都是个中高手,出招快狠准。而偷袭者亦非泛泛之辈,手中的短刀迅速上下挥动,逼退了苏景行和秦士廉的招式。之后快速屈膝,朝着秦士廉的面门撞去。距离太近,秦士廉来不及避开,直接向后滑步,同时,一拳打出,与那撞来的膝盖来了个硬碰硬。几乎同一时间,以速度见长的苏景行,直接绕到了那偷袭者身后,拳头直奔对方的腰眼处。 那偷袭者被秦士廉击退,又被苏景行堵住了后路。眼看着就要被苏景行得手,竟是忽然一个拧身,贴着苏景行的拳头转了一圈,避开苏景行攻击的同时,手中短刀直取苏景行的脖颈。 苏景行惊讶于对方的速度,却也并不慌乱,在黑暗中见招拆招,短时间里,竟是打了十余个回合。秦士廉在借势退走之后,并没有急着上前,反而在黑暗里观察着对方的路数。起初也与苏景行一样,惊叹对方的实力。渐渐的,秦士廉发现,在苏景行与那偷袭者二人快若电光火石的过招中,隐约间竟是能看到一丝不太明显的红光。 这红光…… 竟是源自那偷袭者的手上,虽然极为微弱,但还是没能瞒过秦士廉的眼睛。再看对方手中短刀,秦士廉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追踪的“同源之所”,竟是另一把龙匕。 秦士廉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瞳孔一收,低声喝道:“且慢动手!” 苏景行闻言,一个三招快速的攻击之后,倒退数步,试图与那人分开了距离。那人竟是十分不懂规矩,依依不饶的杀了上来。他的武功很高,手中的短刀更是锋利。就在苏景行后退之际,出手速度忽然变快,短刀刺出,直指苏景行的脸。得了风系不传秘法的苏景行也是不惧,轻巧的往后仰了一下身子,便避开了那刀锋。然而,让苏景行意外的是,那刀锋忽然上挑,虽然没有触及自己,却是仅凭刀气,将自己遮面的面纱给挑了下来。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苏景行急忙抬手遮面。 秦士廉见状,身边忽然荡起水波。凭空一推,那水波似的东西,朝着偷袭者扑去。不待观察那人如何应对,秦士廉便一把抓住苏景行,急退而去。 那偷袭者对着面前的水波,以短刀横切数下,才将那水波打散。欲再去追杀,那二人却已经夺门而出,转眼消失在了黑暗中。 “厉害。”偷袭者低声念叨了一句,取下了头上的面罩。又弯腰捡起苏景行落下的面纱,拿在手里,口中啧啧有声,“原来是苏‘姑娘’……”将那面纱攥在手中,偷袭者脸色阴郁,眼神中闪过一丝戾气。冷哼一声,偷袭者重新戴上面罩,悄然离开。 半个时辰后,与群臣结束了除夕宴的陈七月,匆匆回了紫微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陈七月脸上的期待,转眼变成了落寞。 他,今天没有来。 又没有来。 已经许多天了。 他一定是烦了吧。 无力的坐下来,一手扶着额头,陈七月忽然感觉特别累。疲惫的同时,心底又有一些莫名的躁动。这份躁动,很快就愈演愈烈,最终,竟是烦躁不堪。她闷哼一声,道:“只因为朕是皇帝,只因为他是赘婿,便要遭受天下人的不齿吗?!” 一旁,田恭一如既往的不会随便说话。只是,眉头微蹙,抬眼看了看陈七月。 陈七月忽然有些哀伤。“他一定是不忍心让朕被群臣指责,不想让朕背负不好的名声,所以……不肯来了。”低声呢喃着,陈七月又想到:“或许是累了,烦了,不想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田恭不禁叹气,却是欲言又止。 陈七月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朕登基的时候,以为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活着了。即便是朝中总有些不顺心的事情,也不在意。呵……直到今日,朕才明白,朕活的依然很累,依然很憋屈。朕与初九……也没做什么,只是说说话……只是偶尔见一面,便好似得罪了天下人……”说着说着,陈七月心头火起,有些怒了。“便是朕真的与初九有了什么!又跟群臣何干!又跟那些读书人何干!” “圣上息怒。”田恭察觉到,陈七月的心情已经游离于暴走的边缘了。都说由奢入俭难,果然是不假的。前段时间,李初九每天来此,与陈七月相会,那几日里,陈七月的心情极好。忽然隔了这许多天,李初九都没有来。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陈七月心情上的落差,自是极大。更因为陈七月收拾了吕氏安插在朝中的棋子,引得吕氏反扑,鼓动了天下文人对“皇帝与赘婿”的不道德行为口诛笔伐。甚至,吕氏还请了一些下流文人,写了一些有关皇帝与赘婿偷欢的秽物,以此来羞辱陈七月,手段极其卑劣——这让陈七月最近十分压抑而恼火。若非西北未定,她必然是要下旨发兵幽燕的。 “朕欲何为!不需要旁人来指手画脚!传旨!”陈七月忽然暴怒,拍了一下桌子,“召李初九进宫!朕今日便……”虽然恼怒,可有些话,终是难以启齿。 田恭躬身不语。 片刻,陈七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身为帝王,她终是冷静了下来。无力的摆摆手,“退下吧,朕乏了。” …… 宴席归来,苏景行随着秦士廉搭乘马车往尚书府而行。秦士廉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有些担忧的说道:“不知李初九有没有看到你的样子。” “应该不会吧,我及时遮住了脸。”苏景行道。 秦士廉点了点头,道:“真是巧了,他怎么偏偏就在紫微宫,竟是扰乱了我的感知。唉,他必然已经知道我们是玄门弟子,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以为我们要对陈卓下手。” 苏景行心念一动,道:“本也不算是误会,毕竟前掌门在位时,对陈卓不止一次的出手了。再者……我们玄门,人多势众,还怕了他李初九不成?”想起李初九对自己的羞辱,想起门中长老不准自己与李初九起冲突的憋屈,苏景行脸上难掩狠辣:“不如,便先下手为强!” 秦士廉皱着眉头,有些惆怅。“李初九虽强,倒也不是无人能敌。玄门几位长老联手,对付他倒也不难。只是……我们的目的,并不在他。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而与他结下梁子。倘若能杀了他,倒也省事儿。可若是没有得手,便麻烦了。” 原本,苏景行对于秦士廉的老成持重十分看好。可今日里,却是极度反感。他闷哼一声,道:“说到底,师伯还是怕了他。” 秦士廉道:“这不是怕不怕的事情。你呀,太年轻。玄门虽强,可若是到处树敌的话,总有一天,玄门会消亡的。” 太年轻——对于这样的评价,苏景行十分厌恶。他没好气的回道:“若是如师伯这般,处处忍让,任由什么人,都敢欺负玄门的话。又像什么样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 秦士廉沉默下来,苏景行也是懒得再理会秦士廉。 一直到了尚书府,苏景行换下男装,直接离开。秦士廉洗漱之后,也回了房间休息。夜半三更之际,秦士廉睡的正香,忽然间心头一颤,睁开眼,看到了勃颈处那锋利的短刀,以及一旁那消瘦的身影。 来人取下面罩,露出了一张邪恶的笑脸。 …… 皇室和百官,以及无数文人,认为皇帝与赘婿的风流韵事,有损皇室威严,有损国家气度,有损民族气节。可在普通老百姓眼中,这般风花雪月的故事,却是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 “李大官人”与“小琢姑娘”没羞没臊的爱情故事,一时间甚嚣尘上。不几日工夫,竟是又衍变出了许多个版本。故事的梗概,大多都是在前朝时候,某公主男扮女装,成了太子,并且继承大统,然后因久居深宫,对男子极度渴望,最终私通赘婿李大官人…… 因为作者的兴趣爱好不同,有些着重描写私会情节,故事自然不堪入目,秽乱至极。有些着重描写宫廷内斗,尽是尔虞我诈,阴谋算计。至于小琢姑娘珠胎暗结,诞下婴儿,成了太子;以及小琢姑娘为了与赘婿李大官人在一起,故意派遣李大官人的原配出使危险所在的情节……便是明显在引导舆论了。 年初四。 陈七月手里拿着一本《女帝浪史》,面若沉水。翻看几页,怒极反笑:“不过几日,这书便如此畅销……吕氏的能耐,当真不小。哈!这句实在是妙啊,不仅文彩飞扬,更是意味深长呐!”再往下看,便是极为直白露骨的描述了。陈七月看的脸色赤红,闷声一哼,道:“两端开战的话,以我朝国力而言,应该是可以的。” 关子陵皱了皱眉,道:“圣上,西北之地,久耗不下。雍王实力亦未削减太多,恐有异变。幽燕之地,山高水长,易守难攻。老将军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是……劳师以远,又需防备夷族趁火打劫。此时开战,怕是不妥。” “便任由吕氏发难了吗?”陈七月怒极质问,之后恶狠狠的将手里的书摔在了御案上。 关子陵迟疑了一下,抱拳道:“臣以为,圣上当以大局为重,快刀斩乱麻!一堵天下悠悠众口!二慑吕氏叵测之心!” “哦?关统领有何妙计?”陈七月脸现喜色,急问道。 关子陵低头,道:“臣以为,当斩李初九。” 陈七月脸上的喜色瞬间僵硬了下来,她实在是没想到,关子陵竟然会提出这般建议。 田恭亦是一愣,眉头深锁。 关子陵并非只是个粗犷武夫,年少时熟读兵书,更深谙人情冷暖。她知道皇帝一定无法轻易接受自己的这个提议,却还是铿锵有力的继续说道:“以一人性命,可换天下数载安宁。定西北,图幽燕,大晋无忧矣。” 陈七月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默然无语。 一直过了很久,她轻轻摇头。 …… 在除夕夜与李初九交手之后,原本以为自己有能力与李初九抗衡的苏景行,又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接连几日,他都没有出门——一日因为眉毛没有长好,二是要闭关修炼。 风系最强大的秘术他虽然已经习得,但境界还是不够。他相信,自己算是天纵奇才的。只要稍加努力,便一定能打败李初九。 春闱也快要开始了,他还要准备一下科举之事——想到这事儿,苏景行就十分不满。考取科举,勾搭陈卓,进宫探查地宫所在……堂堂玄门,竟然要用这般卑劣手段来达到目的,实在是有些丢人! 玄门里那些老顽固,竟让自己去勾搭一个异女!那般不男不女之人,犹如太监一般,实在是让人生厌!以前自己人微言轻,即便不满,也不敢拒绝。如今,自己已经是玄门掌门了,竟然还要受制于那些长老…… 越想越气啊。 太年轻? 不是本掌门太年轻,而是你们暮气太重! …… 慕容非居所。 李初九有些发愁,即便慕容非下的面很香,却也没什么胃口。他实在是特别想去找苏景行,直接杀了他,永绝后患。然而,苏景行背后是玄门。他不同于玄门普通弟子,若真是将之杀了,玄门碍于面子,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可若是不杀他——那小子的实力,明显强了许多。假以时日,怕是更加棘手。 说到底,这事儿也怪自己。小苏原本对自己还算客气,甚至还有意要跟自己结交。自己偏偏要羞辱他,而且还羞辱的很严重——这下好了,小苏的翅膀硬了。想化干戈为玉帛,怕是很难咯。 64 一美遮百恶 玄门七系,金主刚猛,木主生息,水主沉浮,火主心欲,土主自然,风主迅捷,暗主奇玄。七系算是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然七系之中,最难成者,属暗。最难精者,属风。 苏景行与其师父,自古承袭风系一脉,专精此道。其师精通风系秘术,更是玄门位高权重的执法长老。有师父庇护教导,本就聪慧机敏,又兼资质极佳的苏景行,早已是玄门青年一代中的佼佼者。后在其师执法长老的推波助澜之下,成为了玄门新一代掌门,更习得风系秘术中普通弟子没有资格学习的不传手段。一通百通,能耐算是突飞猛进。也正因此,起初在李初九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苏景行,再次与李初九交手,甚至能与之周旋许多回合而不落败。 年后苏景行闭关数日,虽没有顿悟那般夸张,却仍旧受益匪浅。 这一日晚间,苏景行来到刑部尚书府。忽兴致突来,要与秦士廉切磋一下。两人倒也没有大动干戈,只是在室内进行了简单的秘术较量。眼看着自己的风将秦士廉的水系波纹轻易击溃,苏景行信心陡增。 “师伯,你觉得,以我现在这般能耐,与李初九打斗,胜算有几分?”苏景行信心满满的询问秦士廉。 秦士廉久经官场勾心斗角,如何看不出苏景行并非是要自己给他答案,而是要一个夸赞。她在短暂的沉吟之后,说道:“以你现在的能力,李初九要杀你,很难。” 苏景行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神色间露出不悦,道:“很难?意思是还是可以?” “你若不去招惹他,他断然不能杀你。你若想要杀他,大概便有可能死于他手了。” “此话怎讲?” “《潜隐诀》,乃火系最玄奇的手段,颇有些遇强则强的道理。你将他逼入绝境,他便可绝地反击。你若不去招惹他,他又没有特别强烈的杀你之心,那他便不是你的对手。”秦士廉稍作沉吟,又道:“换言之,你在李初九面前,只要不让他起了杀心,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若想杀他,还是等同于自寻死路。” 苏景行眉头紧蹙,冷哼一声,道:“依我看,他的能耐,也不过如此。那日你我在紫微宫遇到他,若非你突然要走,我必然可以杀了他!” 秦士廉看着苏景行,对他这般狂傲神态十分不喜。对于这个师侄,秦士廉其实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好感。这位师侄,虽然本性不坏,性情也算和善。以前,无非就是有些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而已。可如今,自打当了玄门掌门之后,竟是多了一分狂傲。权力,到底还是毁了这个年轻人。不由有些唏嘘,秦士廉叹道:“你还是太年轻,对《潜隐诀》并不……” “我还年轻吗!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苏景行忽然打断了秦士廉的话,语气有些冲。“我觉得,师伯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毛病,不是……不是很招人喜欢。” 秦士廉微微一愣,讪笑,道:“请掌门指教。” 苏景行觉得“掌门”这个称呼,有些刺耳——至少,在秦士廉口中,颇有些戏谑的意思。他哼一声,道:“师伯不觉得,你有点儿好为人师的习惯吗?总是喜欢教别人做事!” 秦士廉冷笑一声,躬身作揖:“属下受教了。” 苏景行眉头紧蹙,瞪了秦士廉一眼,知他这般态度,就是故意恶心自己。更知他必然会在师父面前,告自己一状,换来师父的苛责。自己这个掌门,说起来好听。可实际上,门中大权,依然在他们这些长老手中。自己便犹如一个傀儡而已! 一念及此,苏景行气上心头,却又无可奈何,愤然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士廉看着苏景行离开,眉头微蹙,眼神中多了一份担忧。其实,她虽然一直不太喜欢苏景行,但也觉得苏景行稍加教导,前途不可限量。可如今,怕是会误入歧途。玄门的未来,有些晦暗啊。 叹一口气,秦士廉回到卧房,看一眼躺在床上把玩着龙匕的李初九,眉头锁的更深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自己被他羞辱的事情,被公之于众,不过个人名节不保罢了。倘若玄门与护花铃甚至是地宫之事,被他捅了出去,问题就大了——这是一个没有底线、没有原则、不择手段的畜生,他既然说得出,便真有可能做得出。正是因此,虽然恨他不死,恨不得与之鱼死网破,却仍旧需要隐忍。 要冷静,不能冲动! “来!”李初九忽然说话。 秦士廉眉头紧皱,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前迈步,颇有种忍辱负重、英勇就义之感。到了床边,秦士廉看到李初九朝着自己伸出了手。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可在看到李初九那戏谑的眼神之后,又忍住了。 李初九一把拉住秦士廉,将她拉到床上,搂进怀里。将秦士廉的脸按在自己胸前,李初九问道:“不是让你带着苏景行再去宫中查探龙匕的同源之所吗?怎么不跟他提?” “忘了。”这个倒是实话。秦士廉对苏景行很失望,把李初九交代的事情给忘了。 “必须有他帮忙才行吗?” “必须有风系推波助澜。”秦士廉道,“不然,单靠水系,感知不足。” 李初九应一声,又忽然伸手,轻抚着秦士廉的耳朵。果然是富贵人家的面相,耳朵饱满圆润,福气盈盈。“我若要对付苏景行,真的不容易了?” “是。” “你是担心他自寻死路,更担心我找他麻烦,所以故意那般说的吧?” “我说的是实话。”秦士廉趴在李初九胸前,不自觉的动了动脑袋。耳朵被李初九捏的有些奇怪感觉,起初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想要躲避。慢慢的,竟是觉得舒坦。 “便信了你吧。”李初九收了龙匕,侧身抱着秦士廉,看着她红彤彤的脸颊,竟是笑了。伸手捏住秦士廉的下巴,李初九色眯眯的说道:“秦大人的身材,比雍王好多了。长得也比雍王讨喜。啧啧……真好。” 秦士廉羞怒不已,红着脸,努力低下头,却又被李初九紧紧抱着,看起来便好似主动往李初九怀里钻似的。 她知道,李初九虽然是个混蛋,但见识不浅,说的也很有道理。倘若天下人都知道了护花铃的好处,都知道了变身的好处,这天下,这玄门,便会大祸临头。她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虽早已知道了变身的好处,却一直没有将之告诉任何人。 为了玄门,为了天下黎民…… 只能忍辱负重了! …… 荆十八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每日里期待着新生儿的诞生,与妻子浓情蜜意,羡煞旁人。慕容非如今成了个小富婆,日子过得也轻松。体内的寒气虽然没能彻底驱散,但经过火系秘术的几次帮助,也渐渐稳定,暂时不会致命。徐阳的第二封家书也到了,说是在东北受到了胡族的款待,让家人不必担心。玄门已经被“搞定”,秦士廉正在积极的寻找机会带着苏景行再次入宫寻找龙匕的同源之所。如果运气不算很差的话,寻找厉无咎的复仇之路,应该会更进一步。苏景行恨自己不死,却又暂时不成威胁。玄门里争权夺利的烂摊子,也够他忙活的。 如果不去想陈七月的话,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顺畅。 陈七月的处境其实也还好,至少,西北相趋稳定了。虽然暂时不能彻底收复边境佗城,降服蛮族,但也不至于会更糟了。颇有明君之能的陈七月,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批受到吕氏鼓动的朝廷官员后,民间虽然依旧有抵制皇帝与赘婿私通的言词,朝堂上却清净了许多。再加上朝中老将镇守恽州,对幽燕虎视眈眈,吕氏虽然不甘,短时间内却也不敢乱来。 这天下,看起来依旧是一片太平盛世。 作为盛世天朝的一员,享受着朝廷给妻子发放的俸禄,又从安师傅小吃“连锁店”里拿着不菲的分红,李初九的小日子过得十分安逸。 春闱过去了,苏景行不出意外的拿到了会元的名头,三元及第看起来希望很大。李初九发现,这家伙越来越狂了。偶然遇到,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是仰着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德行。李初九对此很不满,一次忍不住挖苦他:“要不是看你长得帅,我早就打得你满地找牙了。” 这话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好像自己很怜惜他苏景行似的。李初九说完就后悔了。不等苏景行黑着脸还击,就借口有事走了。 其实,苏景行到底狂不狂的,又会不会学坏,李初九并不是很在意。秦士廉说了,玄门如今无意江山争夺,只想找到地宫,拿回玄门至宝护花铃。所以,苏景行会不会成了状元,又会不会入朝为官,对陈七月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那小子对异女有着很大的反感,当然也不会真的喜欢上陈七月。这就更能让李初九放心了。 眼看着殿试将至,秦士廉打算趁着苏景行入宫殿试的机会,再一次使用水系秘术,寻找龙匕同源之所。 或许能直接找到厉无咎也说不准。 李初九的心情极好,沽了二斤酒,又买了十多斤牛肉带回家。橘子看到那么多牛肉,喜得不得了,又有些心疼,抱怨姑爷乱花银子。 李初九抬手捏捏橘子的圆脸,调笑道:“怕我家橘子饿瘦了,多吃点儿肉才好。”注意到橘子的裙子上沾了泥土,又道:“钻哪去了?” 橘子拍打了一下泥土,道:“还说呢,姑爷总是出去玩儿,也不管家里。晌午时候,橘子看到院墙塌了一角,便自己和泥,摞了起来。”说着,伸出手来,“姑爷你看,手都起泡了呢。” “哎呀,呼——呼——可怜人的。”李初九抓着橘子的手,吹两口气,把玩着,看着上面的水泡,也着实有些心疼。再看居住的这徐阳爷爷留下的破旧小院儿,又道:“房子确实是老了,该翻新了。”想到自己杀了厉无咎之后,可能便要离开此地——至于陈七月,唉……心中有些唏嘘,李初九道:“过几日,我找人给咱盖新房吧。” “盖什么新房哦,家里又没有银子。”橘子道,“房子也不算很破旧啊,总是能住人的。” “你别管了。”李初九帮着橘子把牛肉和酒拿进厨房,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发现房舍虽然破旧,院子倒也不算小。周围又是普通农家,买过来大概也不会很贵。说不得,等徐阳回来,给她个惊喜也好。 也不知古代盖房子有啥讲究,自己也不懂。得找个人帮忙才是。 荆十八就算了,他要忙着给雍王当护卫。也不好让人知道他与自己的关系。慕容非么,身子因为寒气,还是有些弱了,不宜过度操劳。秦士廉更是不用提了,要是让苏景行知道秦士廉跟自己有一腿,也是个麻烦。雍王也是,身份敏感,要是帮着自己盖房子,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给七月添乱。 最合适的,显然是安平侯啊。 说干就干。 李初九直接去了安平侯府。 走到半道上,李初九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自己对安平侯,是不是有点儿“苛刻”了? 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从来都想不起她。有了些许琐事,便要麻烦她。虽说因为自己,她也发了财。但说到底,“感情上”总是有些“苛刻”了。自己那么多“后宫”里,似乎就是对安平侯失了“宠爱”。 这个一脸坏样儿,又有点儿猥琐,有点儿贪婪的安平侯,其实还是很可爱的——主要是漂亮,一美遮百恶。 李初九拐进一家点心铺子,买了一些点心,来到安平侯府。见到安平侯,李初九将点心递给她。“尝尝,我亲手做的。”说着,还捏起一块,递到安平侯嘴边。 安平侯皱着眉头,往后仰了一下身子,避开了李初九的温柔。又嫌弃的看了看那点心,道:“你好歹把那写有‘福记’字号的纸张扔了,我多少还能信了是你亲手做的。” 李初九哈哈一笑,“逗你玩儿呢。改天我亲自做点儿好吃的给你送来。今日忽然有些想你,便来看看,也没时间做。” 安平侯黑着脸道,“有事儿就说吧。” “没事儿。” “没事儿你能来找我?”安平侯悻悻然道。 “啧啧,这是不乐意了?好吧,我保证,以后我会常来临幸你的,绝不让你独守了空房。如何?” 安平侯愣了愣,竟是有些害怕起来。她觉得李初九虽然经常胡说八道,也像是在胡说八道,可这话听起来,又像是一种“承诺”,不免让她心生畏惧。清了清嗓子,安平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与李初九保持了距离,“你有话便直说吧。” “好吧,我想翻盖一下老宅,也不知该怎么弄,你帮我办一下吧。”李初九道:“把周围的民房买下,盖个……嗯,跟你这里差不多的宅子吧。” 安平侯斜了李初九一眼,道:“好笑,你当宅子是能随便盖的?你看京中有钱的商贾何其多,又有几个敢如本侯府邸这般建宅子的?我大晋有律法在前,宅子有多大,该怎么盖,有一套严格的规矩。这是身份的象征,不可胡来!” 李初九还真不知道这一出,愣了愣,道:“就是盖个宅子,哪来那么多规矩啊。” 安平侯哼笑一声,再看李初九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又是一愣,悻悻然道:“好吧,也确实不该有这么多规矩。即便是有……你是什么人呐,就算是宅子僭越了,谁还敢治你的罪啊。”这话说出来,有些酸溜溜的。安平侯是真的有些酸。凭什么一个骨瘦如柴的赘婿,竟然只因为被皇帝看上了,一下子就了不得了!那些以前跟安平侯一起挖苦徐阳、嘲讽徐阳赘婿的“朋友们”,如今提及李初九,一个个的都是张口闭口“李大官人”。 本以为自己经商赚了点儿钱,身份了不得了,前途无量了。没成想,人比人,气死人。人家李初九这才叫飞上了枝头。将来的孩子,说不准还能当皇帝呢!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啧啧,你这一脸酸相的,吃醋了?”李初九走过来,一把搂住了安平侯,“行啦,我保证雨露均沾,还不行吗?” 安平侯又气又怕,努力甩开李初九,道:“不就是盖房子么,我……我帮你办了就是。不过,一应钱财,得从你分红里扣掉。” “理所应当。”李初九大笑一声,事情办完,便该走了。不过,临走前,或许该给安平侯一个吻别。他笑着走向安平侯。“多日不见,怪想……” 安平侯不等李初九说完,竟是转身就跑。 李初九愣了一下,笑着摇头,低声自语道:“还要去找雍王谈一谈龙匕的事情,改日再来调教你。” 65 病症 相较于安平侯,雍王的恶,几乎罄竹难书了。这位晋高宗的堂弟,生父早逝,幼年便跟随晋太祖生活。晋太祖在世的时候,雍王年幼,也还算乖巧。自晋太祖驾崩后,雍王便开始逐渐显露了本性。欺男霸女,作奸犯科之事,不胜枚举。徐阳曾经上书永贞帝陈卓,历数雍王十宗罪。收集的各处控诉雍王的状纸,甚至装订成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册子竟是流传了出去。说来也是可笑,这本后来被冠以《罪集录》的册子,竟然成了许多喜欢写传奇怪志文人的必备之物。据说,若是要描写一个纨绔恶人的恶行,不必凭空捏造想象,只需在这《罪集录》中,选一桩恶事照搬便是。 就是这般恶人,永贞帝陈卓早欲杀之而后快,却又有些投鼠忌器。原因之一,自然是因为雍州兵强马壮,不好得罪。原因之二,则是雍王在永贞三年的勤王救驾之功了。当年若非雍王及时发兵,这天下,早已易主。陈卓若要杀了雍王,难免要落个恩将仇报,善杀功臣的恶名的。 如今,因为雍王世子瞎折腾,雍州兵马自相残杀,实力削减了近乎一半。可即便如此,雍王虽无造反之力,但依然是一股强大的势力。再加上西北蛮族已经露出獠牙,幽燕吕氏贼心不死,东北夷族善恶不明……重重癣疥之疾加在一起,便成了大问题。 表面上是太平盛世,可却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论陈卓敢对何处大力用兵,必然会引起连锁反应。最终的可能,就是大晋疆域中烽烟遍地,战火连天。 也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雍王在短暂的绝望之后,又恢复了作为一个实权王爵的傲气。不过,相较于之前,倒也算是收敛了许多。至少,欺男霸女的事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了。甚至是诸如倒卖军粮之类的勾当,早也收了手。自觉称帝无望的雍王,直接拉低了人生目标,打算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太平王爷。 雍王的想法倒也简单,只要永贞帝不找她的麻烦,她也就稍稍表现一下作为臣子的诚意。比如今年的除夕大庆中,雍王给永贞帝的贺礼,便是雍州的十年赋税——绝对的诚意十足了。 原本,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绝对是大晋上至庙堂下至江湖都喜闻乐见的好事。不过,大有“洗心革面”之势的雍王,这几日里,又有些心浮气躁起来。造反是暂时不敢想了,但欺男霸女的事情,太久没干了,竟是有些心痒痒。于是,这一日吃了午饭,雍王终于按奈不住,喊了两名护卫,准备出府转一圈,看看大街上有没有哪家好欺负的姑娘,抓回府中乐一乐。 刚走到王府大门口,抬眼看到正朝着这边走来的李初九,雍王登时愣了。 李初九满脸笑意,热情的跟雍王打招呼。“哎呀,王爷这么客气,还出来迎我啊。” 雍王脸一黑,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侍卫,干咳一声,道:“你……你来做什么。” “多日不见,颇为想念。刚巧路过,便来看看王爷。啧,王爷怎知我会来?竟是出门相迎?莫不是心有灵犀不成?” 雍王脸色难看,又清了清嗓子。“进府说话吧。”她实在是不敢再让李初九在自己的护卫面前胡说八道了。这个没什么底线的家伙,任由他说下去,谁知道他会不会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王府待客,自然是有待客之厅的。道理上而言,雍王也该把李初九领到厅中叙话。只是走到半途,雍王忽然又改了主意,带着李初九朝着后宅而去。她倒不是要跟李初九谈什么机密大事,只是担心李初九这个混蛋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被下人看到了,定然是不好的。后宅属于私密所在,即便李初九要干什么,总也不至于被旁人见了。 雍王心下也是好奇。 李初九这混蛋,每次过来,都是晚间。今日怎么大白天的过来了?莫不是这混蛋兴致来了,要白日宣yin?! 一念及此,雍王便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的偷看李初九,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吓得赶紧将视线避开。 进了寝居之地,侍女奉了茶。雍王屏退了左右,这才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悦道,“你这个时候过来作甚?” “这个时候?”李初九贱兮兮的问道,“要不,晚点儿再来?” 雍王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毛病,脸一红,又羞又气,却又不敢真的发火,只能厌烦道:“有事情便直说。” “我来问问你龙匕的事情。” “龙匕?我的护卫已经去各地寻找了,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雍王道:“毕竟,有些下落不明,有些还在王府之中,想要找到,并不容易。” 李初九想着秦士廉手中的龙匕,料想雍王还不知自己派往秦地的几个侍卫已经丧命。他也不提,只是故作不知的说道:“会不会走漏什么风声,出了意外?” 雍王怔了一下,摇头道:“不会,具是我心腹之人,断不会走漏风声的。”又想起李初九之前的承诺,雍王觉得还是要再跟李初九敲定一下才好。“你说过,我帮你办了此事,你便教我秘术,也不再来纠缠我的!” “是,你放心,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李初九乜了雍王一眼,“但是,前提是你必须把事情做好了。” “当然。”雍王道,“这个你也大可放心。” “还有一事。你知道的,我跟咱们大晋的皇帝陛下……”李初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觉得吧,你们‘好姐妹’之间,应该和平相处才好。” 雍王面如沉水,羞愤难当。“是叔侄!” “行吧行吧,怎么都行。和为贵嘛。”李初九笑道,“就像那句经典广告词: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广告词是什么东西?雍王不解,也懒得问。李初九总会说些奇怪的话,“相处”了那么久,雍王早已习以为常。至于李初九“劝和”的话——雍王觉得可能别有深意。 李初九是陈卓的姘头。 那么,李初九说的这翻话,又是否便是陈卓的意思? 雍王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初九又补充道:“至于西北佗城,你们雍州兵是真的没有能力收复佗城,还是养贼自重……其实都不重要。总归,战火蔓延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对吧?” 雍王沉吟不语。 李初九笑了笑,起身道:“也没别的事儿,走了。” 雍王有些错愕,见李初九离开,下意识的起身,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直到李初九消失在眼前,雍王挠了挠头,低声自语:“这混蛋,转了性了?还是……腻了?”一想到此,雍王顿时面红耳赤,胸口起伏。 竟是倍觉屈辱。 闭上眼,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受辱的心境放平和了。 正好! 一个人睡,更自在。 正合本王之意。 可…… 当真可恨呐! 以往,只有本王腻了旁人,今日竟…… 虽然很好!乐的清净!但仍然该死! …… 出得雍王府,李初九便回了家。 盘腿坐在床上,呼吸吐纳。对于厉无咎的蛊心之术,李初九还是有些忌惮。虽然已经彻底清除了蛊心残迹,却还是有些“强迫症”似的担心有什么疏漏。所以,隔上几日,李初九便会认真检查一下自己的心海。 许久之后,李初九睁开眼,一脸凝重。 蛊心残迹确实已经不复存在,然而,自己的心海,却犹如一座越来越危险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而且越来越不堪重负。届时,散发出来的强大力量,绝对不是自己的身体能承受的——所以,李初九知道,如果不做点儿什么,自己可能命不久矣。 他并不是特别惊讶,因为早在多年前,他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原本,这一天,并不会这么快到来。甚至,如果控制的好,寿终正寝也并非不可能。只可惜,被厉无咎活埋三年,对李初九的心海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创伤。这份创伤,导致了“危险”的提前出现。 如果没有办法来解决此事——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慕容非说的没错,历代先贤,都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自己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如何能做到! 慕容非很清楚李初九的“病症”,却并不知道李初九已经“病入膏肓”。李初九也不想跟任何人提及此事,毕竟,提了,也没有任何用处。他预计如果能尽快找到厉无咎的话,报仇,还是来得及的。 这便足够了。 放松了心情,李初九躺下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便又有如闲汉一般,到处逛逛,消磨时间。春闱刚过,不几日便是殿试。殿试时,秦士廉会在苏景行的帮助下,再一次寻找龙匕的同源之所。这件事很重要,那同源之所,不论是地宫,还是厉无咎,都可以。李初九相信,即便只是找到了地宫,那离找到厉无咎,也便不远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能疏忽大意。 于是,晚间,李初九又去了秦士廉那里。 原本李初九是打算跟秦士廉商量一下寻找同源之所的细节,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只是,没等李初九说话,秦士廉便告诉了李初九一个很震惊的消息。 ——昨夜,皇宫大内出现刺客,大内总管田恭身负重伤,银武营统领关子陵险些丧命。刺客到底是什么人,不得而知,只是有内部消息称,那刺客身怀玄门木系秘术,手段了得。 据说陈卓并没有受伤,却不知是真的,还是为了安抚民心的谎言。 李初九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转身离开了尚书府。 他换上夜行衣,直奔皇宫。 然而,试图进入紫微宫的他,被严密的护卫所阻。 紫微宫内,防卫的森严程度到了极致。纵然是夜半三更,巡逻守夜的兵卒,都是密密麻麻的,是真的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很显然,田恭和关子陵的落败,吓到了陈卓。 匍匐在远处的一处宫殿的屋顶上,眼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紫微宫,李初九心急如焚。想要进去看一看陈卓的状况,又根本无法进入。苦守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李初九才悄然离去。 第二天,李初九如约而至,依旧匍匐在远处的宫殿上,静静的守护着紫微宫。 紫微宫内。 陈七月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陪盼着陈七月的,是银武营统领关子陵。关子陵的一条手臂断了,却仍旧坚持护卫陈七月。陈七月没有拒绝。田恭已经受了重伤不在身边,现在她唯一能彻底信任的,只有关子陵了。她不是个生性多疑之人,可这深宫大内,皇权纷争中,真正能信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作为一个皇帝,她最缺的,不是号令天下的权力,不是坐拥四海的财富,不是武艺高强的护卫,而是安全感。 一个银武营兵卒进来,关子陵上前,与之聊了几句,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个纸飞机。陈七月看到那纸飞机,愣了一下,鼻子一酸,竟是差点儿落泪。 关子陵察觉有异,迟疑了一下,把纸飞机递给陈七月。 陈七月接过那纸飞机,发现上面竟然有字。 “我在。” 只有两个字而已。 陈七月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两个字,看着那折叠的不算精美的纸飞机,片刻,终于潸然泪下。满脸泪迹的陈七月竟是笑了,她说道,“朕累了,要休息了。护卫之事,交于关统领了。” 关子陵抱拳道:“臣领旨。” 有两名宫人上前,伺候陈七月洗漱入睡,之后退出来。那端着金盆的银发宫人,与同伴并排走着。忽然,她微微抬眼,眼角的余光,瞥向紫微宫外的一处宫殿屋顶。 ——李初九! 你可知自己会怎样死? 温水煮青蛙么? 真的是好手段! …… 陈七月睡的很香甜,连续两日的疲惫尽去。翌日醒来,便是精神抖擞。认真处理完朝政,又垂询了绣衣局调查的结果。绣衣局统领很害怕,因为两日来,绣衣局对于那刺客,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仿佛那人就是凭空出现,然后凭空消失的。 原本,统领以为会被皇帝斥责。然而,陈七月却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说道:“连田恭和关子陵都不是对手,必然是个高手。善于隐匿行踪,倒也应该。继续查探吧。” 到了晚上,陈七月又收到了一个纸飞机。 依然只有两个字。 依然是:“我在。” 陈七月笑着收起纸飞机,看看外面天色。 虽然已经入了春,天气还是有些冷。 不知道他在哪。 冷吗? 无尽的思绪里,少了一分哀愁,多了一分思念和感动。 这一晚,一名护卫被杀。银武营士卒反应迅速,汇聚起来,试图围堵刺客。然而,刺客见势不妙,迅速逃窜了。 可恨那刺客出现的位置,与李初九隐藏的地方恰恰相反。等李初九察觉不对,绕路追上去时,那刺客早已不知所踪。 面罩之下,李初九的那双眼睛里满是焦虑和愤懑。 连着多日不合眼,李初九实在是太累了。 清晨时分,他去了一趟慕容非那里,倒头就睡。 看到李初九一脸憔悴的模样,慕容非吓了一跳,想喊他,却听到了鼾声。直到傍晚时分,李初九醒来,慕容非才有机会跟他说句话。“你在守夜吗?” “嗯。”李初九道。 “陈卓以前也遇到过刺客,没见你如此紧张过。” “不同,这一次,那刺客很不一般。” “也可能是陈卓在你心中的分量不一般了。” 李初九愣了一下,讪讪一笑,竟是坦然承认道:“是啊。”说罢,便要离开。 慕容非却又叫住了他。“你不能再去了。” “怎么?”李初九不解。 “你的状况很不好!”慕容非一脸凝重的说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承受不住的。” “呵,几天不睡觉,又算得了什么。” “是!你很厉害!不睡觉,不吃不喝,不呼吸,都不会死。”慕容非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但是——精神上的折磨,会要了你的命!” 李初九身子一僵。 慕容非道:“你的心海,已经不堪重负了……”说着,慕容非的脸色忽然一阵苍白,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竟是仰面倒下。 李初九一个箭步上前,抱住慕容非,立时察觉到了她浑身冰冷异常。心头一颤,李初九急忙扶着慕容非躺下,之后一只手钻进慕容非衣服里,按在慕容非小腹上。炙热的手,开始帮助慕容非驱散寒气。 好在有惊无险。 慕容非渐渐恢复神志,看到李初九,惨然一笑。“你又救了我一命。”说话间,呼出的气,竟是都带着寒霜。 “奇怪了。”李初九道:“我一直在帮你稳定寒气,怎么会突然又来的这般急?” 慕容非也是茫然不解,叹道:“大概是真的时日无多了吧。”又哆嗦了一下,慕容非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 李初九眉头紧蹙,迟疑了一下,将慕容非抱起来,放到床上,之后又开始帮慕容非脱衣服。慕容非愣了一下,“你做什么?”想要反抗,却是浑身乏力。 李初九不答,将慕容非身上衣衫尽祛之后,又把自己扒光了,之后直接爬上床,盖上被子,紧紧抱着慕容非。 慕容非感受到李初九身上的炙热,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没用的。” “闭嘴!”李初九轻喝一声,把慕容非拥在自己怀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竟是更加滚烫。 时间缓缓流逝,李初九却是心急如焚。 慕容非的状况虽然已经好了一些,但身上依旧冰冷,犹如一具死尸一般。这样的状况下,一旦自己离她而去,她便必死无疑。可若是一直这样守着她——陈七月怎么办? 那刺客虽然不明身份,但显然并不肯就此罢休。 万一在今晚又一次出手了可怎么办? 田恭已经受伤了,关子陵不是那人对手,那些士卒,更是不堪一击。 陈七月,有能力自保吗? 她是一国之君,应该不至于轻易被一个刺客杀了。她的供奉堂中,高手还是很多的。并非只有田恭一个。 但是—— 李初九依旧很担心。 或许是关心则乱吧,李初九很清醒意识到自己可能担心过度了,却终是无法释怀。又是一夜未眠,再加上长时间的以秘术救治慕容非,便更加困乏了。 慕容非已经稳定了下来,沉沉的睡着了。 李初九松一口气,没有休息,反而悄然起身,去了一趟尚书府。他要去秦士廉那里询问一下昨夜皇宫中是否太平。 秦士廉给了李初九一个坏消息。 昨夜,护卫紫微宫的禁军死了五十余人。那刺客似是红了眼,拼了命想要杀入陈卓寝宫。幸亏供奉堂的高手们亦不是泛泛之辈,单打独斗未必很强,但联起手来护卫皇帝,倒也不难。 可惜,护驾有余,擒贼无力。 那刺客,终是又跑了。 66 宣战! 夜寂无声。 慕容非紧紧搂着李初九,浑身哆嗦个不停。呼出的气,都是那样冰冷。“四……四弟……”慕容非的牙齿在打颤,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了。“我……我……” 李初九咬着牙,搂紧了慕容非,浑身上下,滚烫犹如烙铁一般。“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原本迫切的想要进入皇宫保护陈七月的李初九,又一次未能成行。他想不通,状况还算稳定的慕容非,为何会连续两日突然病情加重。是巧合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李初九想要把事情理一理,可脑子却有些混乱。总感觉好似忽略了某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却又总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一时分神,稍有疏忽,以至于身上的热度不够。直到察觉到怀里的慕容非不再哆嗦,似是被冻死了,李初九才猛然惊醒,赶紧极力施展秘术,情急之下,又低下头,以口对口,灌入热气。 片刻之后,慕容非深吸一口气,有了些许反应。只是,神志还有些不太清醒,只是下意识的贪恋着李初九口中的热气和炙热的身体。 一直到了黎明时分,慕容非的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李初九也渐渐收敛了秘术,疲惫的平躺下来,又微微抬了一下胳膊。“麻了。” 慕容非抬起头,让李初九把胳膊拿出来,看了看他憔悴的脸色,感激道:“谢谢。” “不忙谢。”李初九道:“休息一下,然后帮你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这样吧。” “嗯。”慕容非一夜没有休息好,也是有些累,答应了一声,便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与李初九保持着一些距离,闭上了眼睛。 一直等到午时,慕容非悠悠醒来,发现自己竟然侧身抱着李初九。微微一怔,脸颊绯红。正待离开一些,忽然注意到李初九沉睡的脸。即便是在沉睡中,李初九的脸上,依然尽是焦躁不安。 慕容非心中忽然多了一份愧疚。 如果当年自己将他从地下挖出来,他的心海,应该会更平静一些吧。更甚至,也许他已经找到了厉无咎,并且报了仇…… 师父说初九善恶难辨…… 真是这样吗? 从年前,到年后。这段时间以来,李初九虽然经常不干人事儿,但是…… 慕容非暗暗叹气,自责不已。她依旧侧身抱着李初九,竟是有些不舍离开。李初九身上的温暖,让寒气没有尽退的她倍觉舒适。 忽然,李初九猛然惊醒。他霍然起身,身体紧绷着。呆呆的愣了一下,转脸看看慕容非,慌乱的眼神稍稍平静,整个人也放松了一些。又无力的躺下,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慕容非看了看躺下的李初九,下意识的想要再抱住他,但终究没有这么做。撑着还有些疲惫虚弱的身子坐起来,又有些尴尬的拉了拉被子,遮住身子。“还早,你休息一下,我给你做饭去。” “不用了,你躺下,我帮你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吧。”李初九不容分说,起身,又将慕容非按倒,直接开始检查慕容非的身体。 慕容非看一眼认真探查的李初九,脸颊又是绯红,闭上眼,把头转向一旁,任由李初九施为。 玉体横陈,自然是美不胜收。然而,一向不正经,甚至是有名的好色之徒的李初九,此时却是心无杂念,专心帮慕容非检查了一下小腹处的寒气,脸上尽是狐疑。“寒气很稳定啊,缘何会突然发作?气海……很稳定……丹田也是……命海有些冷,这是因为寒气所致,也算是正常……无缘无故的寒气蔓延,以致全身冰冷……”李初九呢喃着,开始检查周围的穴位:“冲门此时并无寒气……五枢也没有……髀关也……咦?”李初九心中一惊。他十分惊讶。几处大穴都没有寒气,缘何在腿上,不算很重要的髀关处,却是隐隐有一丝寒气呢? “嗯……”慕容非忽然闷哼了一声,之后咬着嘴唇,脸色更红。 李初九心中疑虑,百思不得其解,倒是没有注意到慕容非发出的奇怪的声音。一时想不出答案,便又开始在慕容非全身各处穴位查找起来。直到炙热的手,落在慕容非胸前灵墟穴处,李初九又吃了一惊。这里远离寒气聚集的气海丹田,竟然也有寒气的痕迹。再回头查探髀关穴,李初九再度懵了。原本在这里发现的一丝寒气,竟然不见了。 这是什么原因? 不仅如此,李初九又发现,慕容非浑身上下,竟是有些热,而且气血流转也加快了许多。看起来像是…… 呆了呆,李初九抬眼看向慕容非羞红的脸,愣了一下。他伸出手,摸向慕容非后颈,忽然用力。慕容非的身子挺了一下,之后便软软的放松下来,竟是昏迷过去。 待稍事片刻,李初九再查髀关穴,重新找到了那一丝寒气的踪迹。再回灵墟等几处穴位,李初九又发现这里的寒气加重了。紧接着,慕容非的身体竟然开始迅速降温。 李初九大吃一惊,急忙探查气海,更发现气海内的寒气,正在迅速的扩散至慕容非全身。短短的时间里,慕容非便浑身冰冷,几乎要被冻死了。 李初九哪里还敢犹豫,赶紧重新躺下,将慕容非拥在怀中。再次施展秘术,让自己的身体急剧升温,以此来保住慕容非的性命。 只是,连续多日如此高强度的实战秘术,李初九也有些吃不消了。更担心陈七月那边的状况,心中的焦躁,竟是因为疲惫的加剧而加剧。 渐渐的,慕容非身上的寒气被压制下来。只是脑子大概还没有彻底解冻,仍旧有些晕乎乎的。她紧贴着李初九,享受着李初九炙热的身体,犹豫了一下,竟是仰起脸,张开嘴,吻在了李初九唇上。 李初九迟疑了一下,也张开嘴,呼出热气,吸取寒气。 是夜。 紫微宫再度出现刺客,禁军死伤过百,银武营统领关子陵重伤昏迷。幸而供奉堂供奉拼死护驾,最终,以三死七伤的代价,护住了天子陈卓。刺客见事不可为,再次全身而退。相传,此次陈卓亦受了伤。 李初九是次日早上从秦士廉那里得到的消息。之后,他逼迫秦士廉,企图乔装成秦士廉的护卫,混入皇宫。可惜,天子险些遇难,皇宫进入了极度森严的防守状态。即便是刑部尚书,依然不允许带着任何人进宫。 秦士廉无奈,只得独自入宫。半个时辰后匆匆出来,告诉李初九陈卓只是手臂伤了,并无大碍。 李初九稍稍放了心,却依旧焦躁。 心火难平的李初九折返回慕容非那里,发现慕容非正坐在屋里发呆。见李初九回来,慕容非站起身来,脸色微微一红,道:“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啊。” “不用了,没有胃口。”李初九说着,走到慕容非面前,直接伸手,按在了慕容非小腹气海穴上。又迅速探查髀关、灵墟等处。 如昨日里一样,这几处看似无关紧要的穴位里,都暗藏寒气。 慕容非似是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的抬手搭在了李初九的肩膀上。她低着头,咬着嘴唇,羞红了脸,却没有阻挡李初九的行为。 放开慕容非,李初九在椅子上坐下来,陷入了神思。他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个人体的立体穴位图。以气海为中心,寒气四散,蔓延周身各处穴位……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嗅到一股饭香。 慕容非端了一碗面,放在李初九手边。“多少吃点儿吧。” 李初九应一声,拿起筷子,看着碗里的面,却终是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又把筷子放下。盯着碗里的面,怔怔出神。 慕容非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她知道,李初九这几天承受了太多的心理折磨。本就心海不堪重负的他,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而死。若是今晚再因为自己,使得他无法脱身去守护陈七月。万一陈七月今夜死了…… 慕容非不敢想。 她深吸一口气,道:“今晚,你去守着她吧。” 李初九看了慕容非一眼,忽然就怒了:“那你是想死了?!”说罢,一把将桌上的面扫了下去。 啪的一声,面碗碎了,面撒了一地。 怔了怔,李初九狠狠的抓了一下头发。“对不起。我……” “我早该死了的。”慕容非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声,“你不必为我挂怀。生与死,我早已看淡。呵,事实上,无非便是早死晚死罢了。我知道,你早已看出来了对吧?我虽然修为尽废,但以前便练成了土系的天崩之术。即便修为被废,依然能用天崩。我一直在等,等待合适的机会,与厉无咎同归于尽。”慕容非说着,走到墙角,拿起扫把,开始清理地上的面和碗的碎片。“死么,我一直在等着呢。” 李初九微微闭了闭眼,起身道:“我出去走走。”言毕,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大街上人潮汹涌,最多见的,都是些斯文学子。科举自有以来便成了国之大事,春闱刚过,殿试在即。那些已经考完,或高中,或落地的学子们,并没有立刻离开京城的意思。他们在等待着殿试,等待着金科状元的问世。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认为刺客的出现,很可能会导致殿试延后。 学子们不走,商贩们自然也乐的生意红火。沿街之地,到处都是吆喝的小贩,到处都是杂耍卖艺的江湖人。可要说生意,到底还是安师傅小吃连锁店的生意最好。各种新鲜的小吃,是外来学子们的最爱。即便是已经有些聪明人学会了那些小吃的制作方法,生意到底还是不如“正宗”的安师傅小吃。不过,因为受到安师傅小吃的影响,大街上随处可见油烟弥漫的店铺和小摊儿。 李初九心神不宁的在满是油烟味儿的街道上穿梭。 具体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李初九心中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或许也就是心情不好,想要随便走走。 最近这几日里,好似也没有太多事,又好似发生了太多事。李初九依旧总感觉哪里出了纰漏,却又总也想不出来。或许平常可以发现问题所在,只因心绪难平,所以一时无法冷静思考吧。一念及此,李初九似是扑捉到了关键的东西,脑中灵光一闪: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又是如何被算计的? 或许是…… 有人拍了一下李初九的肩膀,打断了李初九的思路。 “你这几日上哪去了。”安平侯一开口就满是抱怨,原本有点儿婴儿肥的脸蛋儿,竟是消瘦了许多。“为了给你盖宅子,我都忙坏了。却是不见你人影。我跟你说,主宅和后宅的规划……” “滚开!”李初九野蛮粗暴的推开了安平侯,之后继续心神不宁的往前走。 安平侯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李初九的背影,等李初九走得远了,安平侯撇着嘴,低声咒骂:“苦瓜脸!奔丧去呢!”说罢,又冲着李初九的背影抬起脚,恶狠狠的空踹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嘟囔:“跟你说你不听,盖好了可别抱怨这里不行、那里不妥的!” 人群中。 李初九试图走快一些,可前面总有人挡着。 他焦躁的左挪右闪,好几次都撞了人,换来人的咒骂声。他也浑不在意,继续“投胎似的”疾走。没有目的地,只是莫名的想走得快一些而已。仿佛这样的话,便能让焦躁的心海稍稍平复一些。 李初九相信,自己一定是被人算计了! 而这个人,极可能就是厉无咎。而那个刺杀陈七月的木系刺客,极可能就是厉无咎的走狗小五——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直觉。 可又是如何被算计了,李初九却想不明白。他不得不承认,论及阴谋诡计,自己虽然自负有些小聪明,但终是不及厉无咎。更何况,厉无咎还有小五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小杂种帮忙! 脑子里依旧混乱不堪,无法冷静的整理思绪。 不知不觉,竟是出了城。忽然想起以前常去的定军河畔,李初九转了方向,径直而去。待到了望月楼下,看到不远处那棵树,李初九又想起了当初在那树下与陈七月聊天的过往。 嗖的一声! 一支飞镖打来。 李初九急忙躲闪。 那飞镖贴着李初九的脸颊掠过,最终钉在一旁的墙壁上。木制的飞镖,竟然穿透了墙上的青砖上。 李初九走过去,拔下那木制飞镖。 飞镖上,竟是写着几个字。 “你死定了!” 李初九错愕片刻,盯着那熟悉的字体,愤然将手中的飞镖攥在手中,捏碎了。“早该打死你!”咒骂了一句之后,李初九忽然一愣。 如果真是这小子…… 木系刺客…… 寒气莫名发作…… 最近这几日,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就被理清了。 片刻之后,李初九快速转身,直奔慕容非家里。 慕容非正在厅中发呆,见李初九回来,站起身来。未等说话,却是被李初九直接横抱起来。慕容非微微吃惊,下意识的搂住了李初九的脖子。 李初九抱着慕容非进了里间,又把慕容非扔在床上,之后开始撕扯慕容非的裤子。慕容非条件反射般抬起手臂,阻挡着李初九。“四弟,你……” “别动!”李初九的声音很冷,是那样的不容置疑。“有点儿疼,你忍着点儿。” “四弟!我知你心境混乱,可是……啊!”慕容非惨叫了一声。髀关穴处,忽然传来剧痛。她有些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却又被李初九硬生生的按了下去。她是信任李初九的,所以并不认为李初九在伤害自己,所以也没有拼命反抗,只是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死死的抓住了李初九的肩膀。努力抬起头,看向自己的髀关穴处。但见李初九手中,掐着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细的绿丝。那绿丝并非实体,泛着幽幽的光。 “这是……”慕容非脸色有些苍白。 “青丝结!”李初九面色阴沉的说道。 “木系秘术青丝结……难道是小五?!” “嗯。” “她……为何……” “想杀我。”李初九道。 “杀你?” “暗中给你下了青丝结,又去刺杀七月。她可以杀了你,也可以杀了七月,但没有这么做,为的就是让我两头难顾!”李初九冷笑一声,“她试图以此让我心境大乱,最终崩溃而死!”说罢,又把慕容非上身的衣服撕开,认准了灵墟穴,食指探去,以秘术攻击,引出青丝结。 慕容非疼的脸色苍白,冷汗直下。她咬着牙,简单的说话。“若要让你崩溃,何不……何不直接杀了七月和我……” “温水煮青蛙——竟还是我教她的!” “什么……意思。” “以后再跟你解释吧。我早也跟你们说过!”李初九一边慢慢的抽出青丝,一边恨声道:“那熊孩子品性有问题!宠溺过甚,早晚是个祸害!现在好了……嘶……你别抓我!” “四弟!疼!” “忍着!”李初九也是够心狠手辣的,丝毫不管疼的几乎昏厥的慕容非,依旧不停的往外拉扯青丝结。“现在好了!跟着厉无咎,可是学好了!定然是厉无咎教她这般阴我的!若是被我逮到——” “啊……四弟……”贯穿经脉的青丝结,生硬的抽出来,其痛苦程度,莫说一般人,即便是玄门弟子也是很难忍受的。髀关处的青丝很短,倒也能忍受。可灵墟处的青丝太长,慕容非疼的直翻白眼。 “我非杀了她不可!”李初九忽然加快了速度,将手中青丝猛地往外一抽。 慕容非的身子一弹,仰了一下身子,梗了一下脖子,又软软的躺下。巨大的痛苦,让她直接昏死了过去。 李初九松一口气,再看慕容非丹田处。如今,便只剩下这关键所在了。将这里的青丝结取出,慕容非也便没有了生命危险。只是,此处是人体重要穴位,又连结气海,更有寒气侵扰,想要取出,便不容易了。 忽然,一支木制飞镖破窗而来。 李初九愤怒的将那飞镖一把抓在手中。 飞镖上,有一行字:“我去杀陈七月了。” 李初九霍然起身,正要往外走,却又忽然驻足。回头一看,昏死过去的慕容非身上,竟然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一个是挚爱之人,一个是同门“师兄”…… 李初九杵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忽然呆了一下,自责的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自己之前为何不带着慕容非直接去皇宫呢?那样,既可以保住慕容非,又能保护陈七月……是,那样的话,更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两头都顾不上。而且,以小五和厉无咎的阴险,必然也早有了应对之策。 眼下,也是悔之晚矣。生命垂危的慕容非,经不起折腾了。 深深的自责,让李初九心烦意乱,心海犹如惊涛骇浪,止也止不住。 他咬咬牙,往屋外迈了一步,却又驻足,回头看一眼慕容非。再度往回走了一步,又想起了陈七月…… 忽然,李初九双腿一软,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的抓着胸口,呼吸急促,浑身滚烫。距离李初九最近的一张木桌,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竟是颤栗起来。片刻,竟是啪的一声,裂开了。 李初九的另一只手抓着地,痛苦的颤抖着。 他的身上,陡然泛起一片红光,仿佛烧了起来。 那红光越来越浓,越来越亮,最终,竟是有些刺眼。 终于…… 要死了吗…… 67 紫微之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浪,和一股烧焦的味道。李初九的身下,大地变的炙热。距离他最近的木桌,在裂开之后,木屑冒起了一丝蓝烟。 不远处的床上,被褥轰的一下燃烧起来。躺在床上的慕容非身陷火海,却是毫发无伤。她体内的寒气,会要了她的命,但此时却阻挡了火焰对她的伤害。火焰本会要了她的命,却也遏制了她体内寒气的蔓延。 李初九挣扎着抬眼看了看火海中的慕容非,神情近乎扭曲。他努力试图调整自己的状况,可却是无济于事。翻腾的力量,已经不再受他的掌控。压抑了许久的心火,终于如同火山一样,要爆发了。这炙热的岩浆一般的心火,会毁了周围的一切,也会把李初九烧成了焦灰。 火焰迅速蔓延,转眼间,整个屋子里都烧了起来。 李初九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奇经八脉都在燃烧,四肢渐渐失控,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阻挡。终于,他绝望了。无力的放弃了挣扎,整个人便是一软,仰躺在地上,只能任由体内的力量迸发。 临死之前,前生今世的一切,在脑海中汹涌呈现。李初九闭上了眼睛,怀念着这个世界,思念着深宫中的女孩儿,遗憾着未能复仇,等待着死亡。 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即便是遭遇了厄运,也总会期盼着自己会创造奇迹。直到彻底绝望,才会心如死灰。 身上的衣服已经化为灰烬,内心体表,具是炙热犹如烈火焚身。 死亡,只在转眼间,便会到来。 忽然,李初九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脸。 很凉,很冷。 他诧异的睁开眼,竟是看到了慕容非。 烈火没能烧死慕容非,反而压制了她体内的寒气。她看着李初九,轻声说道:“师父当年为何要让你修炼《潜隐诀》?真的如她所言,随便选吗?厉无咎为何只是活埋了你,却又没有杀你?真的如她所言,是没有能力吗?师父又为何不让我救你出来……” 李初九微微一笑,想要抬手按住慕容非的手背,却根本做不到。叹一口气,回道:“都不重要了。走吧,再待下去,你会被烧死的。” 慕容非竟然也跟着笑了一声,收回了手,翻身骑在了李初九身上,之后双手按在李初九胸前。“土克水,水克火。此时我以寒气之体,合土系秘术,能否灭了你这滔天心火?!” 李初九怔了一下,之后心口猛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 慕容非一脸决然的迎着李初九的视线,朱唇轻启,似呢喃一般,念道:“四师弟,别了。” “三……三师兄!” “天崩!” 天崩,属土系秘术。乃鱼死网破的手段。 这会是慕容非的最后一击。 原本,她是打算将这一击,留给厉无咎的。 霎时间,李初九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座大山,整个人也好似坠入了万丈深渊,不停的下沉。耳畔,一声炸雷陡现。 大火惊了周围的百姓,所有人都逃离了家,在大街上惊恐而悲切的看着自己陷入火海的家。漆黑的夜,变得一片火红。 突然间,天空中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便是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朝着那火海的中心打了下去。 随着这一道闪电落下,大地竟是开始震颤。 那震颤开始很弱,渐渐变强。 周围的房舍,倒塌一片。 天降异象! 京城百姓惊惧非常。 那些身份特殊之人,看到这般异象,更是大惊失色。有些人不知是什么状况,却察觉到了这是玄门秘术。有些人见识多一些,一眼便认出了这土系最强秘术:天崩。 世人认为,世间万物,以天为大。 天若崩之,力必泄之,则天下无活矣。 在玄门之中,天崩一直都是最具攻击力的手段。但凡被天崩击中,即便不死,也必然会力量尽失,成为废人。 …… 皇城,紫微宫内。 一个娇滴滴的异女,正手持长刀,在一群禁军护卫中一路杀来。百炼精兵,在她手下,却是不堪一击。 转眼间,已经是血流成河。 供奉堂的供奉们,紧紧聚拢在一起,将大晋天子陈七月护在了身后。他们虽然具是高手,可面对那凶悍的异女,仍是胆战心惊。有些更是手足发颤,脸色苍白。 陈七月吊着一条受伤的手臂,眼神中尽是绝望。她惊讶的发现,贵为一国之君的自己,紧紧只面对一个玄门高手,竟是这般无力。 她看到面前的一个供奉的脖颈中尽是冷汗。 她有些担心,担心这些供奉,是否会忽然将刀口对着自己,以求在这玄门刺客手下留得一条小命。 最信任的田恭和关子陵都倒下了。 陈七月身边,再也没有了可以真正信赖的人。 那刺客,像是一个疯子,脸上一直洋溢着残忍的笑。她一刀斩下一个禁军的头颅,血呛出来,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竟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那滚烫的血,然后深吸一口气,颇为享受一般,好似品尝到了绝世美味。 终于,有人吓破了胆。 一个禁军开始逃跑,更多的禁军畏惧的远远站着,不敢上前,亦不敢逃跑。 那异女冷哼一声,舔了一下刀上的血,看向被供奉围起来的陈七月。她一言不发,大踏步朝着陈七月这边走来。 供奉们似是吓破了胆,不停的后退,逼迫的陈七月也开始后退。 忽然,一声轻微的龙吟之声破空而来。 那异女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急急转身,之后手中长刀横向里斩去。 一个身影灵巧的避开那刀身,落在了陈七月和那些供奉们面前。只是,重伤未愈,她没能站稳,竟是趔趄了一下,却还是以龙吟枪支撑着,重新站稳了身子。 银武营统领关子陵,头上还缠着白布。额头处,鲜血渗出来,将白布染红了一片。 异女哈哈大笑。“真是一条好狗。” 关子陵怒目而视,横枪在手。“供奉堂!护驾!” 虽然关子陵并非那异女刺客的对手,甚至还差点儿死在了她的手中。可她这一声断喝,依然让那些供奉们重新提起了一股悍勇之气。毕竟,能入选供奉堂,必然具是忠义之士。誓死护驾,便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那异女刺客见众人围来,却是丝毫不惧,将手中的刀耍了个刀花,傲然道:“来呀!”说罢,提刀上前。 刀光剑影,血溅五步。 一个个忠心的供奉,死在了异女的刀下。一声声惨叫里,还掺杂着近乎疯癫的娇笑。面庞狰狞的异女,十分享受杀人的乐趣。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了。 关子陵再一次被那异女一刀斩下,不仅手中的龙吟枪被打飞了出去,背部要害也受了重伤,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想要努力撑着起身,却是感觉四肢无力。有些绝望的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天子陈七月,关子陵开口说话,“圣上……”血呛出来,终于彻底趴下,再也没了动静。 天子,亦不过普通人。面对这基本上是必死的局面,陈七月也有些慌了。但作为帝王的孤傲,仍然支撑着她不肯落了气势。 她捡起了地上的一把刀,擦了擦手心的汗。看着那刺客,陈七月决定在最后时刻,引颈自刎。 作为一个皇帝,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忽然,陈七月愣了一下。 她的视线,掠过那异女刺客,看向外面。 外面走进来了一个消瘦身影。他以黑纱遮面,看不清面庞,只是不紧不慢的朝着这边走着,经过被关子陵丢下的龙吟枪时,弯腰将其捡起来。他提着枪杆,任由枪头在地上划着,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异女刺客逼退了所剩无几的供奉堂供奉,皱着眉头循声看去。她愣了一下,眼神中多了一丝惊异和恐惧,之后又是狰狞的笑。 来人没有理会异女刺客的视线,反而看向了陈七月。 陈七月眼眶微红,看着来人,刚要开口,注意到他黑纱遮面,又闭了嘴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五。”来人开口说话了,“乖,告诉我,厉无咎在哪。只要你乖乖说实话,我保证不杀你。” “你有本事,便杀了我呀。”小五残忍的笑了起来,“真是奇怪,你竟然没死?” 天崩造成地震,虽然无法明显蔓延至皇宫中,但小五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大地那不易察觉的震颤。她呆了呆,有些狐疑的问道:“老三练成了天崩?” “没想到吧?” “即便如此,天崩还能解了《潜隐诀》?这不可能!不可能!老大说了!你必死无疑的!”脸上粘着血迹的小五,情绪忽然异常激动。“玄门历代先贤,但凡修炼《潜隐诀》的,必然没什么好下场!你就是个师父捡来的野种!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如何能解决了《潜隐诀》的隐患?!” “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身上有龙之血脉!不是普通人。” “我呸!”小五显然不会信了李初九的鬼扯,一如当年李初九吹牛说自己是“武魂血脉”时一样,除了吐口水,没什么好说的。 李初九笑了一声,唏嘘道:“三师兄拼命帮忙,暂时压制了崩溃的势态而已。若是哪天心海又失控了,还是会崩溃的。” 小五闻言,不由一愣。灵动的眼睛上下扫视着李初九,手中的刀,也微微动了一下。“你很自信啊,说出这番话来,大概是不会让我离开了。” “值此良辰美景,怎好放了美人归呢!”李初九忽然朝着小五扑来,手中的龙吟枪,也抬了起来。破空而来的龙吟枪,发出的声响,竟是比在关子陵手中更甚。 小五没敢硬抗,试图侧身避开。可那龙吟枪竟是忽然横扫。小五灵巧的飞身跃起,脚尖点在了龙吟枪的枪杆上,之后试图借势后退。却不成想,李初九似乎是早已料定了她会有这般身法,脚下一个滑步,来到后方,枪杆再一次甩了一下,挡住了小五的退路。 不远处,陈七月看着打斗的越来越快的李初九和小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到险象环生的招式。渐渐的,竟是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听到频繁的铿锵有力的金属碰撞之声。 在短暂的惊骇之后,陈七月终于恢复了帝王的冷静。她急忙派出禁军,将伤者带走救治。发现关子陵尚有一口气在,陈七月也是稍稍安心。在供奉的护卫下,陈七月退离紫微宫。禁军也重新壮了胆,将陈七月围起来,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有人要陈七月远离此地,陈七月却不肯走。只是待在紫微宫外,等待着李初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问题,陈七月相信,李初九一定能打败小五,也一定能像一个凯旋的将军一样,站在自己面前。那个时候,自己一定不会再去在意任何人的不满,给他一个最热切的拥抱! 哗啦一声响。 两个人影缠斗着冲破了紫微宫的屋顶,之后两人一记对掌,分别退开,分别站在了紫微宫顶的两端。 风声凛冽,夜色撩人。 李初九看着面前的小五,语气轻蔑道:“小杂种,跟着厉无咎,倒是学了点儿本事啊。” “小野种!三年多不见,你的本事,倒是没什么长进!”小五不甘示弱的回骂了一句。“《潜隐诀》,也不过如此!”说着,微微塌下身子,做出了攻击的姿势。“来来来,让小爷我尝尝你的什么狗屁武魂龙之血,看看好不好喝!” 李初九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任由风吹衣袂,活脱脱像个世外高人。他轻声一笑,问道:“你喜欢什么姿势?” “嗯?”小五愣了。 “比如老、汉、推、车啊,观、音、坐、莲啊什么的。”李初九一字一顿的说道。 “哈!你可真有雅兴!”小五脸上尽是狰狞的笑,藏在身后的握着刀柄的手上,隐隐有青丝蔓延,渐渐的缠住了刀柄。 “唉,没办法。我估计啊,想让你交代出厉无咎所在,必然不容易,也必然需要一些特别的手段。你说,先征服了你的身体,是不是便更容易让你臣服啊?”李初九没有在意小五的狞笑,继续不知廉耻的说道:“你呀,一直在山上修炼,大概还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妙处吧?不要紧,哥哥我十分精通,也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的教你……”说话间,李初九微微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龙吟枪。枪头上,泛起了微微红光。 “小野种!看刀!” 转眼间,又是电光火石的交手。 李初九不慌不忙的抬枪迎战,混乱之中,还在喋喋不休。“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哥哥我——你看,下面那些禁军,一个个都是威猛大汉,一定能满足你……” “看小爷割了你的舌头!” “舌头在哪你知道吗?” “先阉了你也是可以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即便离得很远,依然能听得真切。 紫微宫外,一脸紧张的护着陈七月的一众禁军,听到这般对话,都有点儿懵了。刚刚经历了生死大劫,此时忽然听到这般插科打诨的对话,再看这虽看不清状况,却也必然是生死一线间的缠斗,莫名有种荒诞之感。而那个英勇救驾的蒙面人,顿时也没了英雄气概,反倒更像是个流氓。 大晋天子陈七月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觉得好笑,可是……等会儿,还是不要给他拥抱了。那样的话……感觉影响会很不好。 …… 城外,南郊,徐府。 内城的纷乱,并未殃及此地。 橘子打着哈欠,守在一张床边,时不时的看一眼床上昏睡不醒的慕容非,时不时的瞌睡的栽头。 姑爷真是的! 就算大人不在家,便能如此乱来吗? 可怜大人在外出使,为国操劳,却不知家里出了这般丢人的事情! 姑爷真不是个好人!大晚上的,抱着个异女回来…… 万一被人知道了,可是要抓去浸猪笼的! 也是奇怪,她只是睡着了而已,干嘛非要橘子熬夜守着。 好困呐。 …… 内城。 荆十八背着发烧的儿子,从一处医馆里出来。看着闹哄哄的街道和胡乱嚷嚷的人群,眉头皱在了一起。 “似是哪里走水了。”荆妻说道。 “嗯,回家吧。郎中说了,要尽快熬了药喂下。”荆十八有些心急火燎的说了一句,又抬头看了看天。 刚才那一道诡异的闪电,隐约中似乎有些玄门气息。也不知这京城中,又出了什么大事。倒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孩子烧得厉害,要赶紧回家熬药。 …… 皇城之外。 暗中潜伏的苏景行和秦士廉,远远的关注着紫微宫顶上的打斗。秦士廉的眉头越皱越紧。她虽然修为高绝,但却是越来越看不清状况了。这打斗的两人,实力都太强了。她已经辨不出两人的招式了。 “厉害!”苏景行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修习的是风系秘术,以快见长,眼力倒是能跟上那二人的打斗。“青丝对潜隐——胜负难料了。” “却不知那善用青丝之人,是谁?” 苏景行应了一声,又看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他很清楚,那使用《潜隐诀》之人,虽然黑纱遮面,但必然是李初九无疑了。李初九的本事,果然厉害。真若是要杀他……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而言,应该真的是做不到的。而且,二人都尚未真正发力,具体会厉害到什么程度,还未可知。 李初九…… 很强! 一念及此,苏景行忽然冒出个想法。 要不…… 趁着李初九专心应敌的时候,背地里阴他一下子? 若是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然后…… 嘶…… 万一失败了…… 《潜隐诀》是遇强则强,不会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更强吧? 秦士廉不知苏景行心中思量,正认真观战,忽然心头一颤,下意思的四下里看了看。之后低声提醒苏景行:“有高手。” “什么?”苏景行回过了神。 秦士廉肃容道:“刚才……似乎有人在暗处看了我们一眼。” 68 疯了的熊孩子 若论及战斗力,如今的苏景行早已远超秦士廉。然而,水系秘术强大的感知力,依然不是苏景行能与之相比的。在警惕的查看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之后,苏景行发出疑问:“在附近?” 秦士廉摇头,“具体位置不清楚。”说着,她闭上眼,微微偏着头,身上,一阵水纹波动悄无声息的散开,片刻,又道:“又感知不到了!” 若是换作旁人,苏景行一定会怀疑对方是想多了或是感知错了。但面对秦士廉,苏景行不会这么说,也不会这么认为。他很清楚秦士廉的实力。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苏景行道:“倒不是不知是敌是友了。”说着,再看向紫微之巅的对决,苏景行决定谨慎一些,不可轻易动手。 秦士廉神色凝重,一双俏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那场厮杀,脑海中却是想到了一副不太和谐的画面。脸颊飞红,心神激荡。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秦士廉轻声呢喃。“能将他活埋三年,至今仍让他有些忌惮的厉无咎,又该是个怎样的高手?” 苏景行闻言,也是有些唏嘘。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些传说中飞天遁地的神仙人物。“师伯,这世间,真的可能会有修真之人吗?” “修真……”秦士廉深吸一口气,正琢磨着该如何作答,却是倏然一惊。 原本在紫微宫顶打斗的李初九和小五,速度快若奔雷,根本很难捕捉到二人动作。可此时,二人竟是停了下来。 一身红光的李初九,半跪在地上,被一条条青丝缠绕,竟是动弹不得。他的面前,小五手上,青光流连,掌控着那些青丝,慢慢的缠绕在李初九的脖子上。李初九身上的红光竟是渐渐淡去,而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青丝,也好似要渗入李初九体内。 苏景行在短暂的失语之后,惊愕道:“怎么回事?” 作为玄门长老,作为一个自幼熟读玄门典籍的“老学究”,秦士廉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嗫嚅了一下,才用有些不太自信的语气说道:“或许……可能……寂灭?” “寂灭?!哈……”苏景行竟是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一缕青丝断愁肠,三千烦恼成寂灭!据说……从未有人真正炼成!” 玄门七系,木主生息。 木系秘术所擅长的,便是生灭之术。而最强的攻击手段,便是“寂灭”。以秘术力量幻化而成的青丝,最终成为实体,束缚对手。当三千青丝彻底渗入对手体内时,对手就会彻底消失,化为虚无。 化虚为实,再化实为虚。 玄门虽然传承悠久,历代高手辈出,却从无一人能真正炼成“寂灭”。 秦士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够顺畅了。她忽然心生畏惧,甚至开始后悔。或许,魏国既然灭了,玄门也已经重归深山,便不该再回来了! 李初九虽然仍在依靠《潜隐诀》苦苦支撑,但最终怕还是要死在“寂灭”之下。李初九,死定了——想到此,秦士廉心中竟是极为纠结。一直威胁自己,甚至还羞辱了自己的李初九,若是能死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自己也等于是摆脱了一个极大的麻烦。然而……秦士廉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名叫小五的家伙血洗紫微宫的画面。 相较于小五,李初九——竟还算良善。 …… 紫微宫外,陈七月涨红了脸,咬着牙,攥着拳头。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一个供奉拦下了。她慌乱的看着被压制的李初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嗫嚅着,陈七月感觉自己要崩溃了。眼泪终于落下来,她哽咽出声,“快……快去帮忙啊!” 没有人敢上前。 陈七月本以为,那个熟悉的消瘦身影会再次像以往一样,那样玩世不恭的来到自己面前。以他的性子,或许还会问上一句:“这可是救命之恩,要不要考虑下以身相许啊?” 可眼下…… 李初九双手紧紧握着龙吟枪,试图挣脱三千青丝的缠绕。然而,任他力道非常,依旧没有任何用处。身上的红光,竟也被彻底压制。可以焚烧一切的《潜隐诀》,却无法焚烧这三千青丝。 “小野种。”小五残忍的一笑,来到半跪着的李初九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忽然低头,几乎贴在李初九面上,满脸尽是痛快淋漓的狰狞的笑容。“我是没试过……不过,老、汉、推、车应该很有趣。”说话间,掌控着三千青丝的手慢慢攥起来。随着她手指的收拢,三千青丝上的力道更甚。特别是缠绕在李初九脖子上的青丝,更是已经渗入肉中。 李初九的脸上,竟是浮现出淡淡的绿色。这是被青丝渗透的结果。最终,他会变成青丝一般的颜色,然后彻底消失。他努力张了张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小五诡笑着,“有遗言?哈哈哈!来来来,告诉小爷,你这个小野种,要说什么?”小五桀笑着,微微侧脸,“大点儿声!”仍是听不清。她便又靠近一些,终于听清了李初九说的是什么。 李初九说:“满——足——你!” 小五脸上的笑容一僵,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缠绕在李初九身上的一缕青丝,竟然变成了红色。她倏然一惊,暗叫不好。李初九会被青丝缠绕,并非技不如人,而是故意为之! 她急切的想要后退,可却没有来得及。 伴随着一声刺破云霄的龙吟之声,李初九手持龙吟枪,带着血一样的红光,以枪头顶着小五的腹部,推着小五,破空而去,宛若流星! 转眼,便出了皇宫。 小五的反应也算快,急忙出手,以掌心挡住了枪头,护住了腹部。在冲击中不断的借着力道飞退,试图化解这一击。 然而,那寒光闪闪的枪头上,竟是也跟着泛起红光,灼烧的小五掌心刺痛。即便是有青光守护,依旧难以忍受。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 风灌进龙吟枪的奇怪枪头上,发出似龙吟一般刺耳的声音。 小五越来越紧张,盯着近在咫尺的李初九那怒火中烧的眼睛,惊恐的抬起另一只手,手中的刀,照着李初九的脑袋砍去。可没等刀落下来,背后却是狠狠的挨了一下。大概是伤到了某处穴位,竟是手臂一麻,刀脱了手。 紧接着,便是一棵被撞断的大树从眼前飞退而去。 小五不甘心,再次抬手,拍向李初九的天灵盖。 啪—— 力道十足。 然而,李初九却恍若未觉一般。他根本没有去理会小五的挣扎反抗,只是瞪着一双怒目,发出一声充满了怨怒的吼声:“告诉我!厉无咎在哪!” 小五发现,自己用来击打李初九天灵盖的手,竟然被灼伤了。另一只用来挡住枪头的手上,也是剧痛无比,凝聚的青光,也在迅速的崩溃消散。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只是,她没有恐惧,没有求饶。 “哈!”小五咧嘴笑了,笑的十分阴戾。“小野种,你活的痛快吗?!”说着,竟是忽然抽出了护住腹部的手。任由那枪头刺入了自己小腹,然后推着自己飞退。同时,她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双手一把捧住了李初九的脑袋。手掌上,青光闪耀。 李初九又惊又怒,猛然递出长枪。 长枪直接贯穿了小五的腹部,更把小五直接撞飞。 轰然一声响。 小五撞在了一座山的山腰上,撞出了一个坑。小五半陷在山石间,瞪着眼睛看着李初九,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光彩。 李初九落在地上,脚下趔趄了一下。闷哼一声,狠狠的拍了一下脑袋。再看小五,李初九愤怒的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小五的脖子。“想死?!你死了,谁来告诉我厉无咎在哪?!” …… 永贞七年,春夏之交。 经历了那一场混乱之后,紫微宫重新修葺完毕,殿试也终于举行。苏景行文彩飞扬,策论第一,得以三元及第,披红挂彩,打马御前街,风头一时无两。 坊间传闻,苏景行在赴琼林宴时,偶遇幽王,二人竟是一见钟情。皇帝陈卓得知,甚为欣喜,更是开了金口,为二人定下了亲事。 幽王,便是吕后的亲子,那位曾经试图取代陈卓太子之位的高宗次子。名义上是幽燕之地的王,可幽王有生以来,却从未去过幽燕。甚至,在陈卓登基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太和宫。 说来也是奇怪,琼林宴那一天,幽王竟然出了太和宫,还刚巧遇到了苏景行。 “我十分怀疑这一遭偶遇,就是七月故意安排的。”李初九手里端着一碗粥,舀了一勺,递到了慕容非嘴边。 脸色苍白的慕容非张开嘴,喝一口粥,微微一笑,看着李初九,没有接他的话茬,反而问道:“小五她……” 李初九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又舀了一勺粥,塞到慕容非嘴巴里。“侯府里住的还习惯吧?小安没有欺负你吧?” 慕容非叹气,“挺好的。” “嗯,她要是敢欺负你,就跟我说。”李初九道,“那家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给她点儿颜色,也就老实了。” 喂慕容非吃完了粥,李初九又将她抱起,放在了一张李初九亲自设计打造的轮椅上,推着她往外走。 阳春三月,侯府花园里尽是鸟语花香,幽静清爽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阳光和熙,温软醉人。李初九慢慢推着轮椅,跟她聊着近日京城里的趣闻。 慕容非时不时的回一句,大多时候,只是瘫在轮椅上发呆。 花园里转了一圈儿,李初九才发现,不知何时,慕容非竟然睡着了。看着日渐消瘦的慕容非,看着她苍白的脸,李初九知道,慕容非快撑不住了。甚至,可能都撑不过这个夏天了。 必须尽快想办法来救治慕容非。 如果小五肯合作…… 木主生息,能杀,亦能生。 只要小五…… 可是,如何才能让一个疯子合作呢?! 一个熊孩子,小时候也就是欠揍了一些。实在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熊孩子,长大之后,却成了个疯子。 李初九脚下忽然趔趄了一下,一只手按在太阳穴处,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神色。手按住的地方,一抹青色若隐若现。 过了许久,李初九才艰难站稳了身子。送了慕容非回到房间里,李初九转身去了侯府中的另一个跨院。 推开一扇房门,李初九看向墙角。 墙角处,被铁链拴住了脖颈的小五,正冲着李初九笑。她很漂亮,可笑容却又那样瘆人,让人不寒而栗。 小五的舌头在嘴唇上转了一圈儿,又顶着一颗小虎牙,眯起眼睛看着李初九。“好多天了,有没有想出什么新花样啊?”说着,抬起一只手,食指上,清晰可见点点黑色——那是针扎之后留下的淤血。将食指放在口中,小五咬着食指,含糊不清的说道:“来嘛。怎么样都行!” 李初九冷眼看着小五,拳头不自觉的攥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很恶心,很想直接结果了小五的性命。这是个疯子,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或许在她小的时候,就该一把掐死了! 可惜,哪怕是不为寻找厉无咎,即便只是为了救下慕容非的命,小五也需要活着! 然而,各种无耻的、残忍的手段,李初九都用尽了。这个疯子,根本不在乎,甚至还会露出颇为享受的神情。李初九实在是想不明白,该是如何疯狂的人,在指甲盖下被扎了钢针之后,还能笑得出来! 又看了小五一眼,李初九难掩厌恶,冲着小五吐了一口口水,转身又走了。 出了安平侯府,李初九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感觉很烦,想找个人解解闷儿。这个时间,尚书大人应该还在忙于公务。所以…… 李初九去了雍王府。 美酒,佳肴,却是索然无味。 李初九一手搂着雍王,一手端着酒杯,品着杯中酒,似是觉得难喝,只是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叹一口气,再看一旁的雍王,李初九心念一动,道:“跟你请教个问题啊。” “什么?” “你说……该怎么让一个不知廉耻,又阴险毒辣的异女乖乖的合作呢?” 雍王愣了一下,看着李初九,神情古怪,还带着一丝紧张,竟是张口结舌。 李初九被雍王瞅的也是一愣,反应过来,道:“我不是说你。那个异女跟你还是有些不同的,你怕死,她不怕。嗯,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的那种。” 雍王红了脸,感觉被李初九挖苦了,竟是不爽。 怕死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吧?! 还能有几个人不怕死? 是,自己是因为怕死,才屈服了。 但不怕死,也没什么可嚣张的。 雍王哼一声,道:“不怕死,不等于无所畏惧。” 李初九一呆,虽然还不甚明白,却有种云雾渐开之感。心中一喜,一把将雍王抱起,放在自己腿上:“来来来,详细说说。” 69 生克之理 把女孩儿抱在腿上,然后拿起一块桌上食物,喂女孩儿吃下。看着她欲拒还迎的羞赧,看着她朱唇轻启,贝齿轻咬,看着她的舌尖在自己的手指上掠过,绝对是一副极美的画卷——这般操作,雍王以前倒是经常干,所以算是轻车熟路。甚至还有点儿推己及人的以为李初九也会这般,下意识的微微张了张嘴,等待李初九喂食。可惜,李初九就是个粗人,显然不懂这种高端的享受,竟是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根本不去管雍王。 雍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悻悻然道:“你先说说你要对付什么人吧。任何一个人,但凡不怕死,必然是有原因的。” 李初九想了想,道:“跟你实说了也无妨。我要对付的人,便是我的小师——妹。也就是之前紫微宫要杀我的那个人。她么……就是个熊孩子。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师兄和师父都宠着她,惯着她,只有我,常常揍她……” 提及山上往事,李初九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当年在那远离尘世的地方,生活虽然枯燥,师兄弟之间虽然也常常闹矛盾,但总不至于如现在这般要死要活。自从离开玄门,李初九还是第一次跟人提及当年往事,不由的说个没完没了。那些个开心的,烦恼的琐事,回想起来,竟是莫名温馨。 雍王对李初九提的这些破事儿,兴趣不大,不过还是认真听完了,最后做出了总结。“我觉得吧,这个小五,对你积怨已久啊。明知道会被你暴揍一顿,还是砍了你的铁树。” “那倒是。”李初九笑着说道,“所有人都惯着他,也就是我常常揍她。我估计,可能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到了要杀我的地步吧?以前那些事情,也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说到此,李初九忽然又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对自己的话产生了质疑。 他心中有个极大的疑团:当初自己初来京城的时候,小五和厉无咎知道自己来了吗?那个时候,自己虚弱到了极致,一直过了很久才养好身子。那个时候,如果小五和厉无咎要杀自己,自己断然是没有能力反抗的。为何没有动手? “心思如果扭曲了,那便不能以常理度之了。”雍王想了想,道:“或许……可以试一试。” 注意到雍王脸上阴险的笑容,李初九的心情好极了。认真听了雍王的话之后,李初九觉得还真是值得一试。 “啧,早来找你,倒是省的我发愁这许多日了。哈哈,要好好奖励一下!”李初九大笑着起身,将雍王横抱起来,走向床边。 一通缠绵之后,雍王香汗淋漓的躺在床上,看一眼已经起床穿衣的李初九,雍王迟疑了一下,说道:“诚王的龙匕已经盗出,我的护卫正在秘密返回。嘉王府防守太过森严,一时半会儿的,不好下手。恽王早亡,恽王府也早已被人翻了个底朝天。龙匕怕是不好找了。” “哦。”李初九笑了笑,说道,“无所谓,把诚王那里的龙匕,安全拿回来就行了。至于嘉王和恽王的……自然有人会去找的。”他相信,苏景行一定会派出玄门的高手去找的。那些玄门高手,也必然比雍王的那些护卫能力更强。 “既如此……”雍王撑着疲软的身子坐起来,看着李初九道,“你答应过的事情……” “什么?哦!”李初九想起了当初的承诺。“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不过,你看,事情呢,你算是完成了一半。我的承诺呢,自然也只能履行一半。” 雍王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哪一半?” “这样吧,秘术呢,就不教你了。”李初九笑了起来,“以后,我也不来骚扰你了。你看如何?” 雍王一听没有希望学习玄门秘术,顿时黑了脸,急道:“那为何不是另一半?” 李初九似笑非笑的盯着雍王,雍王有些不自在,脸红了一下,刚要说点儿什么,却见李初九已经转身离开。 雍王气的恶狠狠的瞪了一下李初九的背影,直到李初九走出房间,又愤然抓起枕头,狠狠的丢了出去。“言而有信?我呸!” …… 李初九回到安平侯府,找到安平侯,正待开口说话,抬眼注意到了安平侯一脸紧张和提防的模样。愣了一下,顿时想起了安平侯之前说过,李初九来找她,从来就没什么好事儿。 莫名有些惭愧。 好像还真是这样。 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小安。” “本侯姓周。”这不是安平侯第一次提醒李初九了,但从来也就没什么用处。 “嗯,不重要。”李初九笑呵呵的走向安平侯。 安平侯下意识的往后退,直到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李初九发现,此时此刻,安平侯的身高和所处的位置,甚至是她脸上那紧张怯弱的神态,都太适合来一个壁咚了。 于是,李初九抬起手来,扶着墙壁,紧贴着安平侯,笑道:“小安,帮我个忙啊。” 安平侯贴着墙,紧张道:“什么忙?” “帮我演一出戏啊。” “演戏?” “演的好了,有奖励。” “什么奖励?” “我教你做蛋糕。” “蛋糕?” “很好吃很特别的东西,绝对能赚大钱。” “我能拒绝吗?” “不能。” 安平侯黑着脸,有些恼怒,却不敢真的发火。“那还说个屁!你便直说,要我做什么吧!” 李初九抬手捏住了安平侯的下巴,阴险的笑道:“很简单,以我的女人的身份,跟我去见小五。然后,我们一起‘喂狗’。” …… 傍晚时分,夕阳无限好。 刑部尚书府内,后花园中,一处隐在草木之间的凉亭下,一身便服的秦士廉,专心的泡制着一壶花茶。她的一旁,是新科状元、玄门掌门苏景行,曽氏商行家主曾庆,雍王府第一谋士小卧龙。 “小五当是被李初九囚禁在安平侯府。”小卧龙摇着鹅毛扇,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近乎疯子一样的异女,想要撬开她的嘴,可不容易。” “那你觉得,雍王之计,可行否?”曾庆问。 小卧龙道:“还不好说,要看李初九能不能试出来了。如果小五对李初九的‘幸福生活’极度反感的话,事情就好办了。如果没有……那就难了。” 秦士廉给自己倒一杯茶,也不管旁人。嗅一下茶香,又吹了吹,品一口,倍觉舒畅。她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让苏景行看起来十分不爽。苏景行拧了一下眉头,看着秦士廉,道:“师伯以为呢?” “诚王那边,龙匕已失。有没有派人追杀雍王府护卫?”秦士廉竟是岔开了话题:“单把龙匕没能追踪到宫内的同源之所……五把应该是没问题的。”上次琼林宴中,秦士廉与苏景行秘密尝试追踪,却没能成功。 苏景行道:“那些护卫学精明了,至今还不知动向。”说罢,看向小卧龙。 小卧龙苦笑道:“我也不知,我甚至怀疑,雍王自己都不知道。”顿了顿,又道:“前去诚王府那边的护卫,是雍王府中实力最强的几人。雍王派这几人同行,又是去了实力最弱的诚王那里,大概也是早便担心此行有凶险,不想让这几个护卫遭了难吧。” “也是个阴险之人。”曾庆道。 苏景行应一声,又发愁道:“就算是我们集齐了四把龙匕……李初九手中那一把,该如何是好?他的实力……怕是抢不过来啊。” 秦士廉倒是不担心此点。她相信,到时候,李初九一定会主动把龙匕拿来的。想起李初九,秦士廉忽然意识到: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李初九都没有过来了。 那混蛋,不来最好。 就是个禽兽、畜生,但凡来了,必然要…… 秦士廉脸颊微红,感觉身上竟是有些燥热。 “师伯?”苏景行皱眉,喊了一声。 “啊?”秦士廉一愣,回过神来。“什么?” “掌门刚才问您,您之前说可能会再次发生变身之祸,缘何却什么也没发生?”小卧龙笑着搭茬。 秦士廉恍悟,道:“此事我也觉得蹊跷……再说吧,有些事情,我们还不太清楚,不好妄断。”再看苏景行和小卧龙,发现二人颇有些失望的神情,秦士廉皱眉道:“修行之道,当潜心无旁骛。又关乎资质,关乎勤勉。万不可一心贪图捷径。” “说起捷径……”苏景行盯着秦士廉,道:“异女修行,有着颇多好处。缘何师伯似乎……似乎也……也没有很厉害?” 秦士廉淡然一笑,道:“老朽资质有限。” 苏景行又道:“若是有什么关键……还望师伯不要有所隐瞒才好。” “那是自然,不敢欺瞒掌门。”秦士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曾庆见二人语气不善,赶紧道:“时间不早了,咱们散了吧。” 苏景行应一声,起身,对着秦士廉抱拳,与曾庆、小卧龙一起离开。凉亭下,只剩下了秦士廉。秦士廉端起茶杯,喝一口茶,若有所思。 她回想着当初看到的紫微之巅的那一场厮杀,回想着小五那近乎疯癫的性子以及那登峰造极的木系秘术——她相信,小五一定是已经参悟了异女修行的奥妙,并且发现了其中关键。 可到底又是什么关键? 异女修行,当不仅仅是经脉不易被秘术反噬才对! 可恨。 可恨自己资质实在是有限,不然,三年多的时间,总也该发现一些端倪才对。 三日后,晚间。 秦士廉刚刚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却忽然察觉有异。霍然起身,看向窗边,又松了一口气。 李初九笑着走来,“尚书大人,好久不见了。” 秦士廉神色纠结,嘴唇嗫嚅两下,才说道:“今日……今日不方便。” “不方便?” “嗯……我……那个……来了。” “哦,你误会了。”李初九笑道,“我来找你,是有几个问题想跟你请教。”说罢,竟然规规矩矩的在一旁坐下,与秦士廉保持着距离。 秦士廉登时涨红了脸,对李初九忽然这般正经的态度,竟是有些不习惯。清了清嗓子,秦士廉道:“你说。” “早知你熟读玄门典籍,我呢,对于学术基础之类,一向不擅长。”李初九道:“我想跟你请教几个生克之理。嗯,直说也无妨。我三姐为了救我,如今病入膏亡了。我想救她!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说实话,本来么,让小五帮忙,是最好的。木主生息,她又足够强。可眼下让小五妥协,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做到,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秦士廉的脸色很难看,她觉得李初九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好似一点儿也不懂人情世故一般。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这是——好吧,他也不是在“求”人,他虽然语气和善,态度友好,但依然难免“威胁”之势。他足够强大,所以不需要在意人情世故。闷哼一声,秦士廉道:“我便是那个‘其次’了,对吧?” “嗯。” 这个无耻混蛋,竟然直接承认了。 秦士廉心中有气,但又不敢发作。天知道这个没有下线的东西,会不会“先礼后兵”。若是自己不合作,他指不定会干出什么龌龊事来! 秦士廉没有办法,只好妥协,跟李初九讲解起一些玄门的基础知识来。秦士廉所讲的这些,对于玄门弟子而言,有些是基础知识,有些呢,则高深一些,是秦士廉这些年来沉寂书海所领悟而得。相较于苏景行当初跟李初九讲的关于秘术残迹的基础常识,要更细致,更玄妙,更全面。 转眼已是深夜,李初九起身告辞。之后几日,总是如约而至。直到第五日,李初九又来了。秦士廉竟是不在。在房间里等了一阵儿,才见到秦士廉过来。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李初九忍不住眯着眼睛打趣:“啧啧,美女出浴啦?” 秦士廉注意到李初九一副色眯眯的样子,顿时红了脸,道:“前几日身体不适,一直没有沐浴。” “呵呵,开始吧。” 开始? 这个小畜生,到底还是要显露了本性…… 见李初九拿出了笔记,又拿出了他那支很奇怪的用来书写的笔,秦士廉心中的咒骂立止,眉头皱了一下,道:“开始吧。昨日讲到哪里了?哦,是生而累之。如木生火,火则累木……” 秦士廉确实如苏景行所言,有点儿好为人师的毛病。也正因此,教李初九,她倒也不觉得厌烦。只是李初九的资质和悟性,算不得好。一些简单的知识,也总是搞错。这一点,让秦士廉十分不痛快。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老师”的身份,气急了,也会训斥两句。 李初九倒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努力学习。 一根蜡烛燃尽,秦士廉知道,今日的教学,又该结束了。 李初九收拾了笔记,笑着起身,道:“谢了,明日……”说着,忽然脸色一变,抬手捂住了太阳穴,整个人也痛苦的晃了晃,差点儿栽倒。 秦士廉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搀扶李初九。李初九却心中一凛,忽然出手,一掌逼退了秦士廉。之后,一只手臂按在桌上,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按在太阳穴处。良久,痛苦的神色渐去。 “你……”秦士廉皱眉看着李初九,“青丝?”她注意到,李初九的太阳穴处,有青光隐现。 李初九深吸一口气,看一眼秦士廉,轻应了一声,又道:“告辞。” 待李初九离开,秦士廉呆了呆,又皱眉自责:竟是想要去搀扶?该趁他状态不佳,直接出手,要了他的性命才对! 只是…… 有点儿趁人之危了! 不过,跟这种畜生,也不同在意这许多的。 呼出一口气,秦士廉坐下来,回想着李初九刚才的状况,眉头又皱在一起:被青丝侵体,几乎必死无疑的……如何才能将青丝抽离?古籍中似乎也没有记载…… 70 《潜隐诀》与护花铃 春暖花开的时节,侯府花园里的拱桥下,金鱼游弋。李初九推着慕容非的轮椅,缓缓从拱桥上走过,朝着不远处的一处水榭走去。李初九的心情似乎很好,不断的说着笑话,试图让慕容非开心一些。 慕容非脸上一直洋溢着微笑,只是,眉宇间依旧有些压抑的哀伤。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对于李初九的努力,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在李初九讲完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之后,慕容非说道:“最近还会去秦士廉那里吗?” “嗯。”李初九道:“尚书大人到底是科班出身呐,学识渊博,理论扎实,很厉害。她说道理上而言,‘天崩’毁坏的经脉,应该是可以修复的。” 慕容非道:“自古以来,‘天崩’之后,便是鱼死网破,从来无人幸免的。没必要瞎折腾了。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当初……是我自愿帮你的。” 李初九愣了一下,笑道:“你想多了,我就是贪恋尚书大人的美色,跟她学点儿东西,就是顺便为之。而且……我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抽离我脑袋里的青丝而已。”说话间,进入水榭。李初九停下来,转了方向,让慕容非面对着前面的水塘。 慕容非轻声笑了笑,看着清澈的水塘,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自那之后,你便再也没有进入过皇宫,再也没有见过你的七月了吧?” 李初九没有作答。 “不打算见了?” “嗯。”李初九叹气,“不了。” “为何?” 李初九皱着眉头,在一旁的栏杆上坐下来,一手扶着轮椅的扶手,视线无意识的盯着水塘里自由游弋的鱼。晚霞照在水上,让水里本就五颜六色的鱼,衬托得更加绚丽。“小五已经这么难对付,厉无咎一定更厉害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上次因为有你,暂时压制了我的心火。下一次,便再无人能帮我了。”顿了顿,又道:“因为我,差点儿害死了七月。若是再去找她,怕是……”忽然又看似很随意的笑了一声,李初九又道:“无所谓,女人么,吹了灯都一样,哈哈哈。” 慕容非转脸,看着李初九,不言不语。 李初九的笑声越来越尴尬,最终讪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很好。我承认,我很喜欢她,也许,就是……爱情。”提及这个词,李初九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即便是,也不是说必须死了也要在一起的。唉,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时间久了,各自便淡忘了。” “她……未必会这么认为。”慕容非道:“一个皇帝,一个或许从不知男女之情为何物的帝王, 一旦动了情……怕是没那么容易放得下。更何况,全天下人的反对,或许还会让她有些许逆反情绪。这种逆反情绪存在的久了,或许……会让她更加无法割舍了心中的感情。” “嘁,什么时候你倒是成感情专家了?”李初九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山野村夫,长了一颗永远不会开窍的榆木脑袋。” “感情专家?”慕容非笑了一声,“一直很奇怪,你为何总是说些奇怪的话,又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当年师父将你从山中捡来,我们几乎朝夕相处。知道的东西,应该是没有太大差别的。可你又总好似见过更多,知道更多。” “好奇吧?告诉你一个秘密。”李初九神秘兮兮的说道:“其实,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慕容非笑一声:“呵呵,是吗?那是个怎样的世界?” “不重要了啊,反正也回不去了。”李初九道,“以前呐,总是怀念,总想回去,因为放不下那个世界里的许多人。现在呐,又放不下了这个世界里的许多人。” “你便直说放不下七月就好。” “你错了。我最放不下的,是厉无咎!”李初九摸了摸口袋,抓出一把瓜子儿。嗑了一颗,将瓜子皮儿丢向水塘,正要咬了瓜子仁儿,忽然想起慕容非,又把瓜子仁儿从嘴巴里捏出来,朝着慕容非的嘴巴塞去。 慕容非皱着眉,把脑袋转向一旁。 李初九笑着又把瓜子仁儿吃了,“最近啊,我越来越觉得事情很扑朔迷离了。当年,厉无咎没有杀我,后来,我初入京城,很虚弱,她也没有杀我。再后来,又忽然派小五来杀我……是不是很神奇?” 慕容非沉吟片刻,却是想起了师父,和另一件事。“你为何对师父一直很不尊重?师父当年,又为何让你修炼《潜隐诀》?” 李初九道:“糟老头子,坏得很!” “如何坏了?” “当初我选择秘术时,他跟我说《潜隐诀》很厉害,就是有个缺点,不能轻易有心火,不能轻易跟女人亲热。”李初九撇着嘴,一脸的怨恨。“他就没跟我说,修炼《潜隐诀》最终会崩溃而死,等我修炼成了,才跟我说实话,老家伙就是故意坑我!” “但师父一直很疼你。”慕容非道:“众师兄弟里,她是最疼你的。” “嘁,就是良心发现了,觉得对不起我。”李初九道。 慕容非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说罢,又迟疑了一下,叹气道,“有件事,一直没有跟你说。” “什么?” “当年,厉无咎盗走护花铃。师父派你我二人去追的时候……曾经暗中嘱咐我了一句话。” 李初九愣了一下,看着慕容非。“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慕容非苦笑,道:“师父说,‘若遇危险,让初九顶着。’” 李初九哑然。 慕容非道:“师父若是故意要坑你,如何又能很疼你?你还记得吗?当初师兄弟们都很调皮,二哥不小心把一锅粥打翻了,师父罚他一天都不准吃饭。再后来,你爬到树上,摘了果子砸厉无咎,把很多果子都糟蹋了。师父也只是训了你几句而已,并未惩罚。他对你这般溺爱、宽容,为何?若是如你所言,是觉得愧对你。那为何当初又跟我说那句话?他若是要故意坑你,之前又为何对你溺爱、宽容?”顿了顿,慕容非做出总结:“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李初九拧着眉头,久久不语。 慕容非又道:“后来,师父赞同厉无咎之言,说你善恶难辨,不让我把你救出来……当初,我是觉得他们的观点没错。可此时想来,又觉得荒唐。因为善恶难辨,便不杀、不救吗?厉无咎应该是可以杀了你,却又没有杀你……” 李初九从栏杆上跳下来,推着轮椅离开水榭。“我觉得,我该再去一趟皇宫,找一找那老家伙了。都这个时候了,如果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他也该说出来了。” 慕容非道:“其实,归根究底,最起初的疑团,应该是师父为何明知《潜隐诀》凶险,还让你修炼。” 李初九闻言,不由的停下了脚步。他沉吟许久,道:“历史上,修炼《潜隐诀》的人,并不多,是吧?” 慕容非点头道:“是啊。” “具体,都是哪些人?” “这个,就不清楚了。”慕容非道,“或许……你家尚书大人,会知道。” “不管了,去皇宫找到师父那老家伙问一问,倒也省的瞎猜了。”李初九说罢,又愣了一下,想起了皇宫里的陈七月。神情变换了几下,又道,“找尚书大人问问也行,师父那老家伙,大概不好找。”说罢,推着轮椅继续前行。 将慕容非安顿好了,又聊了几句,看天色不早,李初九便离开侯府,去了尚书府。秦士廉竟是不在家。李初九倒也不急,在秦士廉的卧房里坐等。 回想着慕容非说的话,李初九心中的疑团也是越来越重。隐约间,仿佛是抓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可仔细想想,却又是一头雾水。 李初九感觉似乎有种受困之感。 仿佛这许多年来,自己一直活在一个阴谋之中,从来没能逃出来。仿佛从自己修炼《潜隐诀》开始,直到被活埋,再到跑出来找厉无咎复仇,被小五算计……这一切,似乎都是早已被人安排了。而自己,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忽然,李初九痛苦的捂住了太阳穴。 脑子里的青丝,又一次发作了。 这一次,竟然是倍加严重。 强烈而迅猛的疼痛,让李初九直接懵了,挣扎了一下,竟是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 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太多了。 当初皇帝被刺的事情,绣衣局一直都在暗查京中的所有可疑人员。许久之后的今天,终于爆发了。皇宫内外,许多嫌疑人被绣衣局秘密抓捕,押入了刑部天牢。作为刑部尚书,秦士廉奉旨亲自上阵,审查那些可疑人员。 这些可疑人员中,有许多还是皇宫里的侍者、侍卫,甚至是妃嫔。其中有些人,竟然真的就是玄门弟子。 秦士廉很头痛,她不知道该如何保下那些潜藏在京中多年的同门。她倒是想找个借口,洗脱了那些同门的嫌疑。然而,与秦士廉一同插手此事的,还有重伤初愈的大内总管田恭。负责搜查证据的,除了绣衣局,还有新任禁军右卫指挥使关子陵。这二位,都是皇帝的心腹。 很显然,小五的隐藏身份是宫中侍者——这一点,让皇帝谨慎了太多。 秦士廉想要在田恭和关子陵手下搞些猫腻,十分危险。 她必须谨慎行事。 忙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推开卧房的门,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李初九,秦士廉怔了一下,赶紧掩上门,匆匆来到李初九身边,蹲下来,查探脉门。 同时,秦士廉注意到,李初九的太阳穴处,青色很重,而且,这青色竟然在朝着李初九的脖颈处蔓延。必须尽快想办法,不然的话,待青色蔓延全身,李初九必死无疑。 一向沉稳冷静的秦士廉,竟是有些慌乱起来。她左顾右盼,急切的思索着办法。终于,她怔了一下,直接取出了李初九随身携带的龙匕,脱了鞘,又看了看那龙匕锋利的尖刃,视线最终落在了李初九脖颈处的人迎穴。 秦士廉的手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举刀要落下。 忽然,李初九猛然睁眼,一个拧身,避开了刀锋,更飞起一脚,直接将秦士廉踹飞了出去。 秦士廉有些措手不及,被李初九重重的踹在胸口,又狠狠的撞在墙上,胸腔内气血翻腾,噗的一声,口喷鲜血。 李初九站稳了身子,怒目而视。“小贱人!要谋杀亲夫啊!” 秦士廉咬着牙,看着李初九,注意到他脖颈上的青色,竟然很快褪去。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李初九是死不了的。 呼出一口气,看了看被血染红的衣襟,秦士廉忽然面色痛苦,她咬咬牙,恨声道:“便是如此!你杀了我啊!”说话间,鼻子一酸,眼眶竟是红了。察觉到自己波动的心情,秦士廉又开始恨自己。 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样的委屈和磨难没有经受过!怎么就有点儿情绪失控了呢?!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李初九这般混蛋!自己刚才为何不直接动手杀了他!为何还要救他?一定是疯了! 李初九哼了一声,走过来,从秦士廉手中夺回龙匕,重新收好。又蹲下来,冷冷的看着秦士廉,想想自己对她做的事情,有点儿理亏,道:“行吧,你想杀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是!”秦士廉怒道。 “是是是,先不说这个。有个事儿,我要问你。”李初九道:“你对玄门历史,应该也是很了解的。你跟我说说,历史上,有几个人修炼《潜隐诀》了?又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秦士廉一转脸,又微微仰着脖子,一副死也不肯说的架势。 李初九有些意外,与秦士廉“相处”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硬气”。李初九冷哼一声,道,“不说?你信不信我……” “随便!”秦士廉知道,自己此时很不冷静,但她却又不想冷静下来。“是要杀了我?还是要让我身败名裂?又或者羞辱我?无所谓!你随便怎么样!” 李初九愣了。 看秦士廉情绪激动,李初九觉得,秦士廉的情绪应该是快崩溃了。一个人在被长久“压迫”的状况下,确实很容易失去理性。这种时候,威胁之类的手段,肯定不好使。而且,真要是把秦士廉给“逼疯”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思来想去,李初九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他决定让秦士廉先冷静一阵儿。 见李初九不答话,只是坐在一旁桌边,秦士廉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盘起腿,查探自己的伤势。 还好,虽然吐了血,看起来很凶险,但其实伤的并不是很重。 她也不管李初九,兀自坐在地上开始运转秘术疗伤,待伤势稳定,她睁开眼,发现李初九仍然坐在那里,只是眼睛正盯着自己。发现自己看过来,竟然还笑了一下。 秦士廉心头莫名一颤,竟是赶紧将视线避开。 “冷静了?”李初九问。 秦士廉不答话。 “我的问题……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解答一下?”李初九很客气的问道。 秦士廉心里有气,不想回答。不过,她终是个冷静之人,不喜欢随便发脾气。而且,回想刚才自己举刀的动作,也确实会让人误会。要说自己是打算帮李初九而不是杀他——连自己都不敢信!另外,她也很好奇,李初九为何会突然问这个?想了想,秦士廉道:“历史上,修炼《潜隐诀》之人,并没有很多……” 李初九认真听着,直到秦士廉说完,李初九也没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他们之间,可有什么共同点?或是……联系?” “共同点?都是不得好死的下场。”秦士廉阴阳怪气的回道。 李初九讪讪一笑,“除了这个呢?”拧眉思索一阵,又是一愣:“好像……同一时期,并没有两个人修炼……” 此言一出,秦士廉也是愣了,仔细回想了一下,秦士廉点头道:“前一个死了,时隔不久,另一个便出现了……” “难道是转世轮回?”李初九脑洞大开的说道。 秦士廉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 李初九讪讪一笑,也知道自己就是在胡扯。玄门虽然玄奇,但从没有什么“轮回”之说。又认真发问道:“为何会如此呢?” 秦士廉低着头,看着地面,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历史典籍,心中也是大奇。“之前倒是从未想过此事。如今看来……似乎……颇有深意啊。从古至今,玄门可选择的秘术有那么多。火系,也非只有《潜隐诀》。为何那些前辈,在明知《潜隐诀》凶险的情况下,仍然非要修《潜隐诀》呢?是那些前辈自命不凡,觉得自己能创造奇迹,不会因《潜隐诀》而死?还是……必须有人修炼《潜隐诀》?”此言一出,秦士廉怔了怔,看向李初九。 李初九也神情呆滞,看着秦士廉。 良久,李初九问道:“你说……我当初来京城时,十分虚弱。为何厉无咎不杀我?为何等我恢复了实力,厉无咎又要杀我?还有!众所周知,玄门秘术,会反噬己身!在我跟小五厮杀之后,身体受创。厉无咎为何没有趁机动手?!” 说到此,秦士廉忽然想起一事。 犹豫了一阵儿,秦士廉才说道:“当初……你跟小五厮杀之前……我能感应到一股奇怪的力量。像极了当初变身之祸发生时的力量。我本以为,会再次发生变身之祸。可自你打败小五之后……那力量,便不见了。另外,当时我和苏景行潜伏在暗中,我也察觉到有高手看了我们一眼。” 李初九的一只手,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隐约间,他意识到,有一个很重要的真相,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方便的话……”秦士廉道,“你可否跟我说说,你当初为何会修炼《潜隐诀》?” 李初九迟疑了一下,又深深的看了秦士廉一眼。想起秦士廉刚才要趁着自己昏迷杀掉自己的事情,对秦士廉很不信任。不过……找出真相,显然很重要! “当年,师父列出七系秘术,让我和师兄弟们选择……” 秦士廉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发出疑问。 不知不觉,竟是深夜,李初九也把自己以前的事情,跟秦士廉详细说了。 秦士廉沉默下来,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苦苦思索着。又过了许久,秦士廉忽然抬头,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李初九。 李初九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咳,如何?” 秦士廉张了张嘴,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我是个杀手,如果我要杀一个人,如果我有能力杀这个人,却又有好几次并没有下杀手……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李初九呆了呆,盯着秦士廉的眼睛,道:“时机不对。” “是!”秦士廉深吸一口气,又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必有其必然要这么做的原因!前辈们不惜冒死修炼《潜隐诀》……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李初九想了想,苦笑道:“玄门因护花铃而生,后有诸多事,更大多与护花铃相关。或许,《潜隐诀》与护花铃……”李初九话说一半,缓缓起身,整个人,好似十分疲惫。“谢谢。不早了,晚安。”说罢,留给秦士廉一个萧条的背影,离开了。 71 肥料 夜已深,月朗星稀。 李初九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抬头看看天,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整个人彻底松弛了下来。 自打进入京城以来,李初九第一次彻底的放松——之前,即便是在最虚弱的时候,他都特别担心厉无咎忽然杀出来,要取了自己性命。 如今,再也不会有这般的顾虑了。 因为“时机不对”的话,最不希望自己死的,就是厉无咎!除非厉无咎有耐心再等上一二十年,重新培养一个修炼《潜隐诀》的玄门弟子。 但他心里不痛快。 因为师父。 以前虽然记恨师父骗自己修炼《潜隐诀》,但也仅仅是记恨而已。他依然把师父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人。就如同普通百姓家里的父子关系一般。父子间吵得再凶,大多依然血浓于水。而如今,李初九对师父彻底的失去了好感。 或许,当初师父将自己从山野中捡回去的时候,就没安什么好心。被自认为最亲近的人一直当做棋子来用,何其可悲。 而且,现在看来,师父与厉无咎的立场,或许也不是那么的对立。两人的纠纷,未必源于立场,而是源于利益! 心中胡思乱想着,李初九来到安平侯府,走进慕容非的房间,发现她已经沉沉睡去。正要离开,却听到了慕容非的声音。 “回来了。” “呵,没睡着啊。”李初九重新进来,在床沿上坐下。 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掌灯。慕容非经脉俱损,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床边坐着的李初九,问道:“有结果了?” 李初九应一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竟然……是一坨牛粪。” “牛粪?” “确切的说,是肥料。方如果我推断的没错的话……”李初九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想要让护花铃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其一,是地宫里的琼台之土。其二,便是《潜隐诀》的力量崩溃。呼……五行相生,以火生土。《潜隐诀》的力量崩溃,可以让琼台土变得更强。大概是这样吧。具体是什么道理,我也不甚明了。” 慕容非盯着黑暗里李初九那有些模糊的面庞,皱了皱眉。“既然有了结果……为何你反倒是并不开心?” “嗐,我是觉得自己挺蠢的。”李初九摇头道,“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即便算不上聪明,总也不能算傻。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不仅是很蠢,而且很可能……很可能一直在作茧自缚!如果我足够聪明,早该发现《潜隐诀》的特别之处了。” “强化琼台土的特别吗?” “不是。”李初九道,“《潜隐诀》虽然属于火系秘术,却与别的火系秘术有着根本的不同。别的火系秘术,是真正的火。而《潜隐诀》的火,是心火。”又是自嘲一笑,“心火……其实我早也知道,可却从来没意识到这有什么特别的。” “心火我亦知……又如何?”慕容非还是不太明白。 李初九讪笑,道:“普通的火,水可以浇灭。心火……却不会。” 慕容非依旧不明所以,苦笑道:“以我的资质而言,大概是不能领悟的。” “跟我比,你是差了点儿。”李初九一点儿也不谦虚的说了一句,又道:“历史上,修炼《潜隐诀》的前辈很多,无一不是崩溃而死。他们应该也想过许多办法,来压抑心火,来让自己不必走向崩溃的结局。可惜,他们最终都失败了。我在想,或许他们一直以来,都犯了个根本性的错误!” “什么?” “知道大禹治水吧?普通的火,可以有很多种办法来熄灭。前辈们的做法,只是表面上压制了心火,却会让心火在心海中沉淀,导致最终的爆发。事实上,心火,想要彻底熄灭,唯一的办法,就是宣泄!” 慕容非哑然,良久,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我记得,《潜隐诀》中明确说明了,要克制心火,要清心寡欲。” “对!”李初九道,“就好比一个复杂的方程式,第一步就算错了,接下来的解题过程,不过是一错再错罢了。又好比一道应用题,如果题目本身就是个错误,那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找得到答案……”意识到慕容非应该听不懂这些,李初九闭了嘴巴,又想了想,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十分怀疑,《潜隐诀》的心法中,克制心火的规则,也许不是为了让《潜隐诀》的修炼者更强,而是让修炼者的心火更甚!以便更好的让琼台土更强!所以,我推断,修炼《潜隐诀》的先辈们,应该都跟我一样——俱是好色之徒!” 慕容非愣愣的看着李初九,不知是依旧没有听明白,还是被这样的推论震惊了。 李初九又道:“你看啊!做个推演假设:玄门先贤早就知道要发挥护花铃的最大力量,需要琼台土,也需要心火来协助琼台土。那么,他们需要一个不同于普通火系秘术的心火秘术,《潜隐诀》因此而生。然后,他们还需要找一个好色之徒,让他修炼《潜隐诀》,然后压抑自己的心火。相较于清心寡欲之人,好色之徒的心火自然是更甚。日久天长,心火就会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并且最终爆发!嗯——”交谈,会让人的思绪更加开阔,聊着聊着,李初九又想到一点:“火生土,土生金。或许先贤们的本意,是以《潜隐诀》来直接协助金属性的护花铃。后来,魏太祖才发现了琼台土……” 慕容非品着李初九的话,缓声说道:“道理上……似乎也说得通……只是……”她眼神古怪的看着李初九,道:“修炼《潜隐诀》的先辈们,一直都是被骗到了死。你却及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以……你很聪明。” 李初九一愣,琢磨着慕容非的话,忍不住乐了。“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哈哈哈!”大笑着起身,李初九道,“不扯了,你睡吧,我去找小五,来实验一下。” “实验?” “泄心火。” “呃……” 慕容非没有阻拦,任由李初九离开。她觉得李初九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没有阻拦李初九。可她又觉得李初九的推断似乎有些想当然。玄门历代先贤中,实力强悍,天姿卓绝之人何其多,他们就没有一个人发现《潜隐诀》的问题所在吗?怎么最终反倒是被资质一般,悟性也不算很强的李初九发现了呢? 站在古人的肩膀上小觑古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又想起师父来。 慕容非眉头紧蹙,心结难解。 师父一直都只是拿李初九当棋子的吗? 慕容非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 翌日,徐府。 橘子拿着一封书信,来到了李初九的跨院。还没进来,就嚷嚷着。“姑爷!姑爷!大人来家书了。” 进了屋,才发现李初九还躺在床上睡觉。被橘子吵醒了,李初九打着哈欠睁开眼。“几点了,嚷嚷个啥。” 几点? 橘子不解,只是奇怪道:“姑爷怎么还在睡觉哦,都已经是下午了。” “嗯,昨晚太累,休息的晚。”李初九揉了揉眼睛,看到橘子手上的书信。“大人来信了?” “嗯。”橘子递过来,“大人说在东北过得很好,说胡族族长与其一见如故,要多盘桓几日。” 李初九啐道,“还乐不思蜀了。”念叨着,打开书信,随便看了看,又把书信还给橘子。“行了,你退下吧,我再睡会儿。” 橘子撇撇嘴,拿着书信走了。一边走,一边又展开书信,看着上面自家大人的亲笔信,忍不住替大人伤心。小声嘟囔着:“大人真可怜,书信里还称姑爷‘夫君’,却不知姑爷给她戴了绿帽子……姑爷不是个好人,对不起大人!” 是夜。 皇宫,御书房。 天子陈七月翻看着刑部尚书秦士廉递上来的卷宗,脸色越来越阴沉了。“真是没想到!朕的妃嫔!竟然也是玄门中人!” 田恭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 “当然杀无……”陈七月顿了一下,看向田恭,道:“田卿以为呢?” “不宜树敌。”田恭道。 陈七月皱眉道,“朕是怕了他们不成?” 田恭道:“这些玄门中人,与那刺客小五,并非一伙。或可善用之。” 陈七月愣了一下,沉吟不语。 良久,陈七月放下卷宗,又拿起一份奏章,打开来看了,不禁一笑。“幽王竟然也上本了?无意婚嫁?哈哈!难不成看不上苏景行?”笑着笑着,笑容里便多了一分怒气。“关于幽王与新科状元的恩爱故事,一定要广为传播,最好叫天下间妇孺皆知。朕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起这事儿,不免又想起李初九来。 陈七月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下来。 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到李初九了。 自那次遇刺之后,李初九就再也没有来过皇宫,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好几次,陈七月都认为是皇宫守卫太森严,李初九进不来,所以有心想要削减守卫。只是,想到那刺客小五的厉害,又不敢这么做。万一再来个小六小七,可如何是好。自己殒命是小,这大晋江山,可要乱了套。 不知是不是思念太甚,陈七月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开口道:“田卿,初九他……确定平安无事吧?” “是。”田恭道。 “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便直言,不可欺君!” “奴婢不敢。”田恭道:“李大官人一切安好。” 那他为何久久不来?连个纸飞机也没不见了。 陈七月有些哀伤,抿了抿嘴唇,又看向田恭,迟疑道:“许久没有出宫了。” 田恭低着头,暗暗叹气,道:“不太安全。” “嗯,朕知晓。”陈七月道,“宫中防卫可要做好了,万万不可疏忽。嗯……不会有人能乔装打扮了混进来吧?” “应当不会。” “若是有宫里人配合呢?” “前些时候已经清查……”田恭话说一半,愣了愣,抬眼看向陈七月,发现陈七月正盯着自己,田恭又低头道:“一般人配合,倒是做不到。” “嗯。那就好。不早了,朕乏了。你也退下吧。对了,皇宫防卫,定要当心。若是有人混进来,朕可睡不踏实。” “遵旨。”田恭躬身回应。 待陈七月就寝,田恭出了寝宫,招来了绣衣局统领。屏退了左右,田恭才说道:“绣衣局非比寻常,圣上将此重任交给统领,可见对统领十分信任呐。” 绣衣统领虽不算人老成精,却也不是傻子。“田大人有什么吩咐?” “原本么,这事儿该是老奴亲自去办。只是圣上身边,离不得人。所以,只能劳烦统领大人了。” “不敢。” “事情也不算大,就是不好让第三人得知。”田恭道,“老奴想请统领大人,去一趟徐府……” 绣衣统领认真听完,心底激荡莫名。对天赌咒的跟田恭下了保证,就差立下军令状了。之后绣衣统领离开皇宫,直奔徐府。一路上,统领好几次都忍不住暗暗攥着拳头,激动的不能自已。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直以来,他最发愁的事情,便是无法真正成为皇帝的心腹。虽然身兼要职,在旁人看来,算是皇帝心腹。但统领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与田恭和关子陵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绣衣局办的事情,跟关子陵统领的名义上的禁军银武营相比,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绣衣局,就是个不上不下,见不得光的衙门。办的事情,看似隐秘,其实就是大家装聋作哑的隐秘。真正的大事,皇帝不会交给绣衣局。要是哪天出了事儿,大多还都是绣衣局背锅。比如上次出现刺客的事儿——绣衣局又不管皇城治安的好不好! 绣衣局里,一直流传着一句话:伸冤找不到衙门,烧纸找不到坟头。 说的就是绣衣统领和绣衣使者。 绣衣统领一直担心自己哪天会被皇帝找个借口收拾了——上一任绣衣统领,在永贞三年,就被砍了头! 前车之鉴呐! 前段时间,田恭和关子陵拼命护驾,更是加重了她们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自己虽然一直勤勤恳恳,却总是差了点儿事儿。看看那些朝臣对田恭和关子陵的恭敬态度,再看看朝臣对自己的不屑态度——朝臣都是猴精猴精的,谁更被皇帝看重,他们清楚着呢。 如今,有幸直接跟李初九接触——可算是天赐良机了! 只要跟李初九搞好了关系,便一定能真正成为皇帝的心腹了!将来,即便不能飞黄腾达,封侯拜相,保住绣衣局统领的位置,应该是不难。 再说了,但凡成了心腹,官位大不大的,也不重要了。就像田恭那死太监!品阶不高,可六部九卿哪一个见了,还不得客客气气的。 最不济的,哪天要是出了事儿,总是能保住项上人头的! 跟皇帝的姘头成了朋友,皇帝总要给姘头几分面子,不能说杀就杀——想想也是不痛快!李初九瘦的跟个猴儿似的,皇帝怎么就看上他了?论及长相,本统领比他强多了…… …… 翌日凌晨。 刑部尚书府。 一间密室之中。 不着寸缕的秦士廉盘腿坐在一个玉石打造的水池里,双目微闭。水虽冰凉,可秦士廉身上,却是热气腾腾。 一直过了许久,秦士廉睁开眼,眼睛里泛着兴奋的光。 “原来如此……” 她惊喜的发现,自己以前所思所想,竟是大错特错。 当初她只是以为异女的经脉能更好的承受秘术力量,却从不知,秘术力量看似对异女经脉会造成些许损伤,其实是假象。这种轻微损伤,其实是修炼经脉的一种方式! 通过反复的损伤和自我修复,经脉竟然会越来越强大。 这样的话…… 秦士廉兴奋不已。 她相信,不久之后,自己的能力,会有质的飞跃!或许,有朝一日,还能与李初九一较高下! 时间不早,秦士廉从水池里出来,穿上衣服,出了密室。 她要去宫中上朝。 皇城门口遇到了几个同僚,便结伴而行。走上万民道,直奔天机殿。走到半途,秦士廉忽然驻足。她惊讶的四下里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秦大人?”同僚见秦士廉神色异常,不由驻足询问。 秦士廉挤出一丝笑容,敷衍了一句,继续朝着天机殿而去。路上,秦士廉神情凝重,忐忑不安。 为何忽然又感应到了那奇怪的力量? 那个厉无咎,又要搞出变身之祸了吗? 她——又要对李初九下手了吗? 72 转折 每一次踏入皇宫,秦士廉都会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压抑感。这巍峨而森严的宫殿,这肃穆又庄重的氛围,犹如天上乌压压的黑云,犹如地上弥漫的尘土。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也让秦士廉越来越怀念年轻时候在深山中避世清修的生活。 她心不在焉的走在万民道上,听着同僚们说着一些闲话。她能感知到,这一次,那奇怪的力量,似乎不像三年多前那般强烈,但依然会让她心惊胆战。当年,京中血流成河的画面,仿佛又一次呈现在了眼前。 不知不觉进入大殿,等了片刻,皇帝陈七月上朝。秦士廉注意到,陈七月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好。陈七月最近的精神状况也一直都不太好,但今天尤为甚之。却不知这小皇帝又有了什么烦心事儿,莫不是对那李初九思念成疾了?年轻人,最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秦士廉有些悻悻然,也懒得去在意。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变身之祸是否会再次发生。 下了朝,秦士廉走出皇宫,乘了马车行了一段,又是一怔。 她惊讶的发现,那奇怪的力量,竟然没了。急忙让车夫停下马车,秦士廉从车上下来,四下里看了看,眉头紧蹙。略作迟疑,她又朝着皇宫方向走去。眼看着便要回到了皇宫正门,又停下来。 这个时候,那奇怪的力量,又出现了。 杵立一阵儿,秦士廉这才回了尚书府。心情忐忑的在书房里呆了一晌,下午又去了密室,原本是想修习秘术,可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焦躁不安。好几次感觉应该是过了许久,可出了密室,看看天色,天色竟是还早。 直到天色真的黑下来,秦士廉的焦躁情绪才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却是忐忑。 今晚,李初九会来吗? 如果来了,自己要不要提醒他? 皇宫里又出现了那奇怪的力量,虽然范围很小,也很弱,但明显就是变身之祸发生时的力量,也是上次小五要杀李初九时的力量。 天色愈来愈晚,李初九终是没有出现。 李初九没有来找秦士廉,亦没有去皇宫。绣衣统领说皇帝想见他,希望他能乔装打扮,入宫一晤。李初九考虑了很久,直到绣衣统领有些焦躁时,他才写下了一张字条,递给绣衣统领,让他转交皇帝陈七月。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皇宫里,紫微宫中。 陈七月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字条。这张字条,被她团成了团,扔了出去,又被她亲自捡回来。 一滴水落在了字条上,打湿了字条上的字。 陈七月深吸一口气,又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想要努力保持着作为帝王的端庄。然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簌簌。 直到泪痕干了,陈七月终于冷静下来。她问田恭:“什么时辰了?” “三更天了。” 陈七月又拿起那字条,怔了片刻,夹在了一个折子里,小心的收好。“幽王和状元郎,最近有没有幽会啊?” “没有。” “这可怎么行?”陈七月叹道,“明日,召苏景行入太和宫。” 田恭迟疑了一下,还是领了旨意。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陈七月,见她一脸淡然,无悲无喜,心中不由暗叹。她看得出来,陈七月心里很伤心,也很愤怒。她纠结于幽王和苏景行的“好事儿”,明显就是因为对吕氏的怨恨。或许在陈七月心中,将她与李初九不能相见的原因,全都归责于了吕氏的煽风点火。 “徐阳那里如何了?怎么这般久了,还未归来?送信去东北,催促徐阳回京。倘若胡族那边定下来了……哼!”陈七月起身,离开书案,背着手,踱步而行。“吕氏之祸,也该彻底解决了!” “徐大人来信说胡族族长要给圣上准备一份大礼,需耽搁一段时间。”田恭道:“还说,让圣上静候佳音的。” “那便候着吧。” …… 这一晚,李初九约了荆十八,在城外的河畔饮酒。 没有菜,只有酒。 酒也算不得什么好酒。 “我想杀了小五。”李初九说。 荆十八沉默着,没有答话,只是喝酒。似乎是酒碗不够过瘾,干脆抓起酒坛,仰着脖子往嘴里倒。 “太狠了,是吧?”李初九问。 荆十八放下酒坛,看着眼前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摇了摇头。“你跟我说这个,大概也不是要与我商量的。” “是的。”李初九叹一口气。“她杀了太多人,需要偿命。” “你不打算从她口中查知厉无咎的下落了吗?”荆十八问。 “不了。”李初九眉头微蹙,回想着小五那狰狞的笑容,想起小五舔食人血的画面,竟是生出一股作呕之感。“有些人,不配活着,也不配因为任何原因而多活一天。” 荆十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人说,有句佛门偈语,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李初九讪笑,“二哥何时成了佛门信徒?” “也有道理吧。或许……小五只是被厉无咎带坏了。”荆十八叹气,有些不忍心。“她还小,给她一次机会吧。” 李初九伸了个懒腰,躺了下来,抱着脑袋,看着天上明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呵,那些从未拿起屠刀的人,又该成什么?” 荆十八低着头,随意的抓起一根野草,在手指间碾成了疙瘩。“你总是对的。”顿了顿,又说道,“四弟,你变了。” “哦?变得不好了吗?”李初九笑问。 荆十八摇头。“我也说不好,我就是个粗人,啥也不懂,可能就是胡想吧。”抓起酒坛,又喝了一口酒,荆十八呆了呆,又道:“以前在山上时候,也挺好的。那个时候,师兄弟们……呵呵,没想到,最终竟是要闹到这步田地。” 李初九也是唏嘘,却并不似荆十八这般感慨,只是笑道:“你还是做个粗人吧,想太多,很累。” 荆十八也跟着笑了一声,躺下来,跟李初九一起望天。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师兄弟俩人也常常这般。那个时候,荆十八最喜欢的,就是听李初九说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同门相残……还记得师父以前说的一个典故吗?”荆十八问。 “什么?” “玄隐之争啊。” “哦,记得。”李初九讪道:“当年,玄门先贤自相残杀,是因为护花铃。今日,咱们师兄弟自相残杀,亦是因为护花铃。” 荆十八有些异想天开的笑了笑,说道:“你说,要是能把护花铃给毁了,是不是便少了这许多事?” 李初九一愣,转脸看看荆十八,又笑起来。“二哥,你这个主意是真不错。你说,我若是毁了护花铃,彻底断了厉无咎的野心,让她苦心经营多年的阴谋,彻底没戏……想想就痛快啊!” 荆十八憨厚一笑,摇头道,“我就是说着玩儿的。护花铃可是玄门至宝,哪有那么容易毁掉哦。” “也不会很难吧。护花铃属金,五行中,火克金。我这《潜隐诀》的心火,说不准能把护花铃给烧成了渣……”本是随口吹牛,可话说到此,李初九却是心头一颤。 荆十八习惯了听李初九吹牛,哈哈一笑,很捧场的说道:“四弟这般厉害,定然可以的。反正我这金系《星辰灭》,是最怕四弟的。” 李初九没有搭茬,蹙着眉头看着天上明月。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虽然一直自负,他却也知道,毁掉护花铃,就是扯淡。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李初九便有些不淡定了。 还是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嘛。 李初九豁然起身,转脸看向荆十八,却是欲言又止。 算了,这种学术性的话题,跟荆十八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初九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最适合做学术交流的人选。 他快速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刚走两步,却又忽然驻足,想起了一件事,打算跟荆十八说,却是差点儿忘了。他回转身子,看着已经起身的荆十八,道:“我三哥……现在该是我三姐了,她在安平侯府……” 李初九没有信心救下慕容非的命。 他很担心,担心有一天,慕容非不在了,荆十八却依然被蒙在鼓里。 …… 安平侯府。 慕容非的身子软踏踏的依靠着床头,脸色苍白的可怕。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她眼前的人,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冒险从皇宫中跑出来,来见慕容非。 慕容非看着眼前人,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所以,到头来,不论结果如何,初九都必死无疑,对吧?” 眼前人在黑暗里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 慕容非眼眶微红,一滴清泪落下来。“如果可以重来,我真希望,当年选择《潜隐诀》的,会是我。” “你性子敦厚,不适合。” 慕容非叹气,又道:“这样对初九,太不公平。” “你想岔了。”眼前人竟是笑了一声,“哼!掌握了天下兴亡,手握了生杀大权,决定了玄门未来!那混小子,若是知道这样,定然会很兴奋的。”说罢,眼前人起身,又深深的看了慕容非一眼,道:“为师……要走了。” 慕容非皱眉道:“您不打算跟初九见一面,亲口对他说出真相吗?” 眼前人苦笑,“算了吧。就那混小子的品性,若是见了为师,还不……咳,你与他说了吧。还有,我适才与你说的养脉之事,你不可忘了。” “好。师父,您……保重。”见师父要走,慕容非又想起一事。“对了,师父。小五她……” 月下窗前,师父那窈窕身影顿了一下。她微微抬头,沉默了许久,叹道:“教徒无方。她如今变成这般,为师难辞其咎。希望初九那小畜生能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给小五一条生路吧。”言毕,那身影走向黑暗,竟是无影无踪。 玄门七系,暗主玄奇。 73 师父 时间越来越晚了,已经将近子时。秦士廉看了一眼依旧关的好好的门窗,感觉好似被掏空了心,莫名有种失落感。 已经这么晚了,他不会来了。 秦士廉叹一口气,有些无力的坐在床头,双手托着额头,兀自苦笑一声,又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期待那个混蛋过来呢?是身体的贪欲?还是心底的思念?七十余年,从不知情爱为何物的秦士廉,有些彷徨,有些忐忑,有些心乱如麻。 她猜测,也许自己,喜欢上了李初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虽然并无旁人知晓,她还是臊红了脸,有种无地自容之感。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想不通自己到底喜欢李初九什么。听闻有些女子,最喜欢霸道的男子。莫非自己也…… 抹一把脸,尽力的吐出一口气,试图将心底的郁结吐出去。 吱呀一声响,房门被人推开了。 秦士廉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她迅速下了床,看向门口。待看到那熟悉的消瘦身影,竟是心头一颤,不禁展颜。又猛然觉得这样很不好,笑容在即将绽放的瞬间,又僵硬下来,然后努力收回来。 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放在前面相互纠缠着手指。这样的状态,应该很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子吧——又或者,像个等待着夫君归来的小妇人。 所以,秦士廉又赶紧将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胸,一脸冷静和淡然。“来了。”故作镇定的语气里,竟是有些颤音。背在身后的手,攥起又松开,散发着瞬间出现的汗迹。 李初九应一声,直接走过来,一把搂住秦士廉的肩膀,带着她来到床沿上坐下。“尚书大人,我有个很重要的学术性问题,想跟你请教一下。” 这不是秦士廉第一次被李初九这样搂着肩膀,可却也像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一般,让秦士廉紧张的口舌发干,面红耳赤。她轻声应了一下,道:“你说。” “你认为,《潜隐诀》能毁掉护花铃吗?”李初九转脸,盯着近在咫尺的秦士廉。他注意到秦士廉的异常神态,琢磨着尚书大人莫非是动情了?不过眼下自己最关心的是学术研究,没心情男欢女爱——好像最近有点儿清心寡欲了啊。 秦士廉被李初九瞅的心慌,亦被他的问题给惊了一下。短暂的慌乱和思考之后,秦士廉避开李初九的视线,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护花铃是玄门至宝,相传乃是仙人的宝物,如何能被凡人毁掉?”秦士廉又点了点头。“绝无可能!” “《潜隐诀》的心火,也不能吗?”李初九问。 “心火虽然特别,但也没可能的。常理而言,世间万物,无火不焚。护花铃即便是至宝,也不过是世间之物,当能被焚之。可毕竟是仙宝,想要毁掉,需要多热的火才行?” “火有极,心无止。”李初九说道。 这句话源自玄门古籍,还是秦士廉告诉李初九的。意思倒也简单:普通的火,是有温度上限的,心火却没有这个上限。 “话虽如此说,但人的经脉是有承受能力的。达到一定的地步之后,经脉会被心火焚烧。正如历代《潜隐诀》的修炼者一样,最终死在自身的心火崩溃之下。嗯……据我从古籍中得知,修炼《潜隐诀》的前辈,是可以通过自身对于心火的适应,而逐渐强化经脉。也是因此,活的越久的《潜隐诀》前辈,实力越是强悍。相传,有位《潜隐诀》前辈,在崩溃之际,曾经直接将一座山夷为平地。但是,人的寿命是有限的……”说到此,秦士廉忽然呆住了,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李初九没有催促她,也没有打扰她。 秦士廉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也是越来越惊异。过了许久,她转脸看向李初九。“如果一个人,天分不要太好,只需要足够强大的心欲,并且自幼开始修炼《潜隐诀》的话……如果他活得足够长,并且受到过极大的精神冲击,心火必然十分旺盛……火克金……护花铃属金……”秦士廉的声音又小了下来,转过脸,陷入沉思。她轻咬着嘴唇,低声呢喃:“《潜隐诀》出现之后,玄门先祖自相残杀,后一分为二。一为玄门,一称隐宗,即玄隐之争……” 李初九等了许久,见秦士廉不再说话,忍不住小声说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也是可以的。” 秦士廉愣了一下,看一眼李初九,又捏了捏眼角,深吸一口气,道:“大胆假设么……根据我从典籍中所知,历代《潜隐诀》修炼者,阳寿从无超四十岁者。然即便如此,最强之人,已可平山!倘若能活一百岁,甚至更多一点点……毁掉护花铃,也未必不可能。再来看看玄门七系秘术之中,曾经有着太多因为无法解决重大缺陷而被废弃的秘术。《潜隐诀》是唯一一个有重大缺陷,依然被列为首选之列的秘术……” 李初九见秦士廉又沉默下来,才说道:“我起初认为,《潜隐诀》当是类似肥料的存在,可以让护花铃变得更强……”把自己之前的猜测,跟秦士廉详细说了,更说明了自己这般猜测的原因。 秦士廉频频点头,显然也是认同李初九的猜测。听闻李初九找到了“宣泄”之法,来让自己的心境保持平静,让心火不会崩溃之后,秦士廉迟疑道:“我没有修炼过《潜隐诀》,没有深入研究过《潜隐诀》,更不知这《潜隐诀》的奥妙精髓,所以,对于心火,也不可能很了解。只是……那些修炼《潜隐诀》的先辈们……都很愚蠢吗?历史长河中,竟无一人发现这般道理吗?又或者——他们是知而不为?甚至故意为之?” 李初九被秦士廉一提醒也是犯起了迷糊。 两人又聊了一阵儿,话题扯到了五行生克之上。秦士廉认为李初九之前的猜测可能存在根本性的错误。火克金是五行生克的基础之理。所以,先辈试图利用《潜隐诀》来强大护花铃的猜测,是无法立足的。至于火生土、土生金,那也只是在魏太祖发现龙城和琼台土之后,才符合的“理论”。而《潜隐诀》则是在发现琼台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很久的秘术。 返回头再讨论《潜隐诀》毁掉护花铃的猜想,秦士廉忽然又冒出了一个想法:《潜隐诀》的创立,就是为了毁掉护花铃。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一直未能成功。 聊着聊着,又聊到魏太祖与龙城。当年魏太祖发现琼台土,打造地宫,后又莫名其妙的封闭地宫,封印护花铃,行为十分离奇。 相较于不学无术的安平侯,和只靠书本了解历史的钱忠而言,博学的秦士廉,对此事知道的更多,也了解分析的更为透彻。 秦士廉认为,魏太祖是个有着雄才大略又沉稳慎重之人,若非必要原因,他必然不会封印地宫。这个原因又是什么呢? 又提及李初九被活埋三年的事情来。或许是受到了李初九的影响,秦士廉也开始大胆假设。她十分怀疑,厉无咎活埋李初九,就是为了让李初九心火难平,以让李初九提前崩溃。 话题说到这里,秦士廉告诉了李初九自己在皇宫里发现的那奇怪力量,提醒李初九要小心。秦士廉还认为,这次那力量似乎并不是很强,即便是再度发生变身之祸,可能范围也不大。所以,李初九若是不想变成异女,最近最好不要靠近皇宫,以免被殃及。 不靠近皇宫,就不会见到皇帝陈卓。那样的话——秦士廉忽然觉得自己好卑鄙。原本只是纯洁而善意的提醒,可怎么感觉像是有点儿争风吃醋的嫌疑呢?自己真的只是一片好心啊! 两人聊了许久,也聊了很多,不知不觉,竟是听到了鸡鸣之声。 李初九有些意犹未尽的呼出一口气,道,“天亮了啊。” “嗯,真快。”秦士廉感慨了一句。 “你要去上朝吗?” “呀!对!”秦士廉这才想起上朝之事。 “呵,去吧,晚上再聊。” 秦士廉一愣,看一眼李初九,轻声回应:“嗯。” 李初九离开尚书府,去了安平侯府。他走的不快,一路上还在回想着与秦士廉晚上聊的东西。秦士廉真是个博学之人,说的太多东西,李初九都是第一次听说。特别是关于五行生克的理解,最是让李初九钦佩。忽然想起秦士廉侃侃而谈时的认真模样,李初九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的秦士廉,像极了一个热爱学习的三好学生。 进了安平侯府,李初九来到慕容非居住的房间,推门而入,发现慕容非已经醒了。“这么早就醒了啊。”说着,走上前,将慕容非抱起,放在一旁的马桶上。 “其实是一夜未睡。”慕容非道。 “怎么?莫不是想我想的睡不着?”李初九问。 慕容非看了看李初九,道,“今天心情很好啊。”她太了解李初九了。这家伙要是嘴巴又开始犯贱,那说明心情极好。 李初九笑了一声,“也没有很好,就是想到一种可能,有点儿忍不住的兴奋。” “什么可能?说来听听。” 李初九将慕容非抱回床上,才说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潜隐诀》可以毁掉护花铃?” 慕容非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信?昨晚我跟尚书大人聊了很多,我觉得,这种可能很大。啧啧,你想想,倘若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能力毁掉传说中的仙宝的人,会不会有那么一丝高高在上的兴奋感觉?” 慕容非看着李初九,收敛了笑容,问道:“倘若你不仅能毁掉护花铃,也能让护花铃真正的展现仙宝的实力——但你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你会作何感想?” “那一定……”李初九话说一半,注意到慕容非神色异常,眉头一皱。“你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吧?” 慕容非应声道,“昨晚,师父来了。” “师父?”李初九神情变换了几次,又贱兮兮的笑了,“师父她老人家……身材如何?” 慕容非无视了李初九的话,继续说道:“很久以前,玄门开山祖师发现护花铃,并从中领悟秘术力量,创下秘术,立玄门于世……” “我觉得师父她老人家对我亏欠良多,应该多少做点儿补偿。” “玄门第六代掌门,发现护花铃的力量过于强悍,若是护花铃落入小人之手,恐非天下之福,更认为护花铃足以毁掉这个世界。故而集全门之力,创下《潜隐诀》。掌门独子,更是第一个修炼《潜隐诀》之人,试图以生命毁掉护花铃……” “真怀念以前在山上的生活,我们几个,还有师父,一起光着屁股泡温泉,若是能重温旧时光……” “当时,玄门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毁掉护花铃。玄隐之争,便发生了。后玄门一分为二,隐宗销声匿迹。历经数代,《潜隐诀》依然没能发挥它最大的力量,来毁掉护花铃。这般霸道秘术,竟无人能修炼到最高境界……然《潜隐诀》虽然无法毁掉护花铃,却依然是护花铃的克星。一旦有人试图利用护花铃为非作歹。《潜隐诀》修炼者,可凭借心火,以生命为代价,暂时压制护花铃的力量,从而平息祸乱。故而一直以来,《潜隐诀》即便凶险至极,依然有人坚持修炼。先辈们,以生命,守护着天下太平。直到魏太祖建国,并且发现琼台土……” “我记得,师父说过,她骗我修炼《潜隐诀》,是她的不对。所以将来,我若有所求,她绝不推诿……” “魏太祖万万没想到,琼台土不是至宝,而是祸害!因为《潜隐诀》可以让琼台土变得更强。而护花铃,可以利用琼台土更强。所谓火生土、土生金……琼台土的出现,让本该压制甚至毁掉护花铃的《潜隐诀》,成了最危险的存在。深谋远虑的魏太祖打造了地宫,封印了琼台土和护花铃……” “师父说过,人无信不立。她应该是个很讲信用的人。对吧?” 慕容非微微一笑,“可能吧。” 李初九口中啧啧有声,似是臆想了一下美好画面,又兴奋的大笑。这许多天来,李初九第一次这般开怀大笑,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心结,一下子打开了。之后起身欲走。 “你要走了?” “不,我去杀了小五。”李初九说得轻松,似只是评价一下今日的天气。 慕容非皱眉道,“师父说……希望你念在同门之情的份上,给小五留一条生路。” 李初九驻足,回头,看着慕容非,问道:“她可曾给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一条生路?” 慕容非无言以对。在李初九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杀意和厌恶。她听李初九说过小五在紫微宫中杀人如麻的事情,也见识了小五的疯癫。沉默了片刻,慕容非叹一口气。“给她个痛快吧。”言毕,闭上了眼睛。 李初九应了一声,又道,“师父应该还提了厉无咎吧?等我杀了小五,你再跟我说吧。”很奇怪的心思,原本急切的需要厉无咎消息的李初九,此时竟然不慌不忙了。他吹着欢快的口哨,溜溜达达的出了门儿。 74 开始 脖子上仍旧拴着铁链的小五坐在墙角的地上。右腿伸着,左腿蜷起,左臂搭在左腿膝盖上。凌乱的一头银发,遮住了她的半张俏颜。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疯癫的光采。嘴角上扬,露出一颗洁白尖利的小虎牙。她看到了李初九手里已经拔下刀鞘的龙匕,看到了那龙匕锋刃上的寒光。 小五无声的笑了起来,她仰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里,注意不要伤了这项圈,我很喜欢。” 李初九也跟着微微一笑,一直来到小五身边,然后挨着她坐在地上。抬起手臂,搂住小五的肩膀,轻抚着她耳畔的秀发。“铁树长得很慢,养起来很费时间的。”他轻声说着,将小五的脑袋轻轻的拉过来,让小五躺在自己怀里,轻撩着小五的头发,手指在小五的勃颈处轻轻滑动。“可惜,我养了那么多年,却被你一斧子砍了。小时候调皮捣蛋,都算不得什么。长大了,也该学乖了的。即便你不乖,也该有点儿人性……” “四哥……不,主人,这么叫是不是更合适?你还在等什么呢?”小五转动身子,横躺在李初九的腿上,一脸笑意盈盈的扬了扬下巴。“龙匕很锋利,应该可以把我的脖子轻易划开一个口子的。”说罢,又有些神往似的说道:“主人,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特别喜欢把人的脑袋砍下来。血从断掉的脖子处呛出来,噗——仿佛一副绝美的画卷。”她说着,微微闭眼,满脸尽是享受。“真美。” 李初九沉默不语。 小五又睁开眼,看着李初九,满眼尽是期待。“我一直也很好奇,如果我的脑袋被砍下来,是不是也会呛出血来,会不会特别好看?主人,请你帮我个忙。你要快一些,然后把我的脑袋转过来,让我看一看我的脖子会不会呛出血来。来嘛,快点儿,我都等不及了。”小五说着,脸上笑颜如花。眼神里多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之后大笑起来:“你脑袋里的青丝,还有半死不活的慕容非……还有大师兄的下落——你需要我活着。所以,你真的敢杀我吗?装模作样!哈哈哈哈!”她疯狂而嚣张的大笑起来。“你知道吗?慕容非体内寒气未去,经脉又损伤极重。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罪。为什么不给她个痛快呢?啧啧,砍掉一个美貌女子的脑袋,血会像喷泉一样呛出来。亲手杀了自己的同门手足,更是……” 李初九忽然笑了一声,打断了小五疯癫的话,“杀了清净。”说着,他拿着龙匕,将锋刃放在了小五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捂住了小五的嘴巴,不想再听她那疯癫的话。看着小五满是戏谑的眼神,李初九说话的声音,竟是难得的温柔:“不要怕,很快的。” 小五感觉到勃颈处的冰冷,也感觉到了一丝疼痛。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脖子上流了出来,很烫。 小五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她看着李初九那淡定的眼睛,自己的眼睛却是越睁越大。终于,她意识到,李初九是真的要杀她,而不是在吓唬她。终于,她也意识到,自己并非真的不怕死。她努力的想要打开李初九的手,想要喊出声。然而,她的力量被李初九封印了,根本不可能从李初九手里挣脱。她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恐惧。她拼命的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她想开口说话,却被李初九死死的捂住了嘴巴。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试图让李初九领会自己的意思。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哀求。 “下辈子……至少不要变成疯子。”李初九轻声说道。 血越来越多,流了一地。 李初九身上,亦满是鲜血。 小五终于不再挣扎。她只是瞪着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至死,眼睛里都充斥着恐惧与哀求。李初九没有动,只是仰靠着墙壁,怔怔出神。 …… 傍晚时分,已经换了一身衣物的李初九又来到了慕容非的房间里,将慕容非抱起,放在轮椅上,推着她去花园里散心。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际。 慕容非问,“杀了?” “嗯。” “埋了?” “沉入了定军河。”李初九轻声说道:“小五最喜欢玩儿水了。” 慕容非叹气。 李初九也跟着叹气。 慕容非沉默了下来,想起在山上的日子,想起师兄弟们之间的谈笑风生,想起调皮捣蛋的小五。看一眼黄昏残阳,慕容非心下哀伤,却是欲哭无泪。 “你的身体……我会再想办法。”李初九说道。 “无须担心。”慕容非道,“我大概……暂时还死不了。” …… 是夜,子时。 一艘小而破旧的画舫在定军河上游弋,画舫里,两个年轻女子坐在船舱里兀自发愁。一个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的女子通过窗户,望了望不远处的岸边,皱眉道:“今日里,又要白忙了。早知便省一些脂粉钱了。” “真是气死人了。”另一女子的身材和肤色,却与这黑瘦女子恰恰相反。她捏了捏下巴上的赘肉,抱怨道,“营生是越来越难了。那帮异女,把生意都抢走了。” “有什么办法。”黑瘦女子不满的瞪了白胖女子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少吃点,你偏是不听。原本长相便远不如那些异女。现在倒好,猪一样,哪个男子会喜欢!” “莫要说我,你又如何?”白胖女子抱怨道,“你倒是多吃点儿,长长肉啊!又黑又瘦,好似我虐待了你一般。” 两人正斗着嘴,船身忽然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外面竟是传来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似是有人从水中爬上了船。 二人一愣,好奇的走出去。 却见船头处,躺着一个身材极好,样貌极佳的异女。那异女浑身湿漉漉的,仰躺着,望着夜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口中还嘟囔着奇怪的话:“木主生息……水生木……原来如此……”得意的笑容没有坚持太久,随着胸腔里一口水呛出来,异女剧烈的咳嗽起来。她一只手蜷起,想把身子撑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虚弱无力。 …… 李初九忽然转了性子。 一天到晚都不着家的他,竟是连续多日,都没有出门。晚上的时候,早早睡下。白天时候,便会躺在跨院里那张他最喜欢的胡床上望天发呆。 除了吃喝拉撒,平时根本不会离开跨院一步。 每天到了饭点儿,橘子便会过来,喊李初九吃饭。每一次,李初九都会跟橘子说笑几句,甚至还会对橘子动手动脚。起初的时候,橘子会躲避,会羞怯,渐渐的,竟是习惯了李初九的无耻。依旧会躲避,却只当是闹着玩。有时候,如果李初九的行为不是很过分,橘子也便懒得躲闪了。 橘子觉得,姑爷最近一定很不开心。 因为每次过来喊姑爷吃饭时,总会看到躺在胡床上的姑爷,看起来很哀伤。见自己来了,又会很开心的笑起来,等自己转身离开,他又不开心了——橘子偷偷的观察过。 橘子没上过私塾,不认识几个字,但跟着徐阳徐大人一起,日子久了,总也知道一些文词。她觉得,姑爷的这种状况,应该就是“强颜欢笑”了。 有一回,橘子终于忍不住,询问李初九:“姑爷为何很哀伤呢?” “哀伤?没有呀。”李初九笑嘻嘻的伸手去抓橘子的胸,橘子后退着跳开,冲着李初九吐了吐舌头,“吃饭咯。”说罢,转身蹦着走了。 李初九笑着应了一声,又重新躺下,望着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下来。 哀伤么? 不至于。 只是…… 只是不太痛快而已,毕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弟”。 不太痛快的,不只是有李初九。 身处皇宫大内的陈七月,即便是身为帝王,日子过得同样不太痛快。她试图用繁忙的事务,来让自己忘记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可忙碌了一天之后,临睡之前,在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思念便犹如被堵了太久的洪水一般倾斜而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心底的躁动,越来越难以压抑,情绪也变得暴躁易怒起来。她知道这样的自己是不正常的,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仅情绪不稳定,甚至还越来越是坐立难安。总会感觉特别压抑、憋屈、彷徨。 心情不好,用膳也没有胃口。 看着面前丰盛的午膳,陈七月拿起筷子,打算勉强吃几口,可抬眼却看到了面前的一杯啤酒,愣了一阵儿,回想起了当初与李初九在定军河畔的闲聊。 思念的洪水,顷刻间奔腾而来。 有侍者进来,在田恭耳畔低语。陈七月回过神,注意到田恭眉头微皱,心中暗叹,道:“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田恭迟疑了一下。 “说。”陈七月有些烦了。最近,她实在是太过易怒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动怒。 田恭道:“帝师来了,说是等圣上用完了膳食,想跟圣上聊一聊。” 陈七月皱起眉头,丢了筷子,气道:“不问可知,定是要说什么立储的话!”她虽然深居皇宫,却也并非对外间事一无所知。不管是绣衣局还是银武营,总能给她带回来许多消息。 陈七月闷声喘着粗气,想隐忍,却还是忍不住抱怨:“朕是老了还是得了不治之症?便这么急着要朕让贤吗!?” 田恭劝道:“国无储君,总是……” “闭嘴!”陈七月怒吼出声,她气的哆嗦着,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终于要宣泄出来了。一眼看到面前的那杯如今已经在全国流行的啤酒,忽然有了个好主意来宣泄情绪。“传旨!赐李初九黄金百两,绸缎十匹。” 田恭呆了一下,想开口劝阻。可观陈七月满脸通红,盛怒难平。此时劝阻,怕是适得其反。暗暗叹一口气,田恭躬身道:“遵旨。” 田恭心里明白,这些许赏赐,本也算不得什么。可问题是,这么公然传旨,赏赐赘婿李初九——圣上这是要跟文武百官和天下读书人宣战啊! 75 祸事再起 赏赐李初九的恩旨还没有送到李初九手中,掌管京城各种情报的绣衣统领,先李初九一步,得知了这份恩旨。多年官场摸爬滚打,统领第一时间就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份恩旨的重大意义。 悔不当初啊! 当初李初九拒绝入宫与皇帝私会,统领以为,李初九这样做,一定会惹得皇帝大怒,后果么,即便不会倒霉,也一定再难得到皇帝的宠幸了。所以,绣衣统领便打消了跟李初九套近乎的想法。以免李初九倒霉的时候,自己被殃及。 未成想,许多日之后的今天,皇帝不顾朝臣反对,不担心被天下读书人责骂,竟是公然发下恩旨。 这代表了什么? 帝心难测啊,陷于热恋中的皇帝,更是不能以常理度之!小皇帝对那赘婿李初九,是动了真感情啊——或许还因为被人反对,而导致这份感情产生了病态的发展,变得更强烈了。 不论如何,李初九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可小觑。 所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绣衣统领当机立断,带上一坛美酒,赶在圣旨出宫之前,直奔外城南郊的徐府。他要跟李初九一起喝喝酒,谈谈人生理想——道理上而言,能义结金兰自然是最好的。可恨那大理寺少卿已经先下手为强。自己再提跟李初九结拜,间接上等于跟大理寺少卿成了结拜兄弟。这样可不好,毕竟,作为绣衣局统领,与朝中重臣关系莫逆,会让皇帝猜忌的。 还没出内城呢,绣衣统领又站在大街上愣住了。 算算时间,自己到了徐家,跟李初九喝上两口酒,圣旨就会到了。李初九不是傻子,一定也能猜到自己早已知道圣旨要来…… 会不会显得太过势利眼? 之前也没热情的上门做客,偏偏赶上这一天的这个时候去了。要说巧合,自己都不信。仔细想想,统领觉得真若是此时去的话,接圣旨的时候,自己那献媚的嘴脸,一定很丑陋。 算了,圣上一直对献媚之人,没什么好感的。莫要弄巧成拙,反倒是丢了饭碗才好。想到此,绣衣统领又折返回府,把酒放下。正在思索着以后该怎么不着痕迹的捧李初九的臭脚,忽有绣衣使者来报。 “统领,大事不好。” 统领暗惊,表面上却是波澜不起:“何事?” “变身祸事再起于皇宫,宫中忙于公务的几位大臣,惨遭变身之祸。” “什么!”统领豁然起身,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快步出门。“速速随我入宫!” 那使者追上来,“大人!此时入宫,怕是不安全啊!万一咱们也变成了异女……” “贪生怕死,做什么绣衣使者!”统领大怒,毅然决然的骑上快马,单人独骑,直奔皇宫。他是一刻也不敢耽误,路上不知冲撞了多少地摊,惊了多少路人。 …… 南郊,徐府。 看着面前的黄金和布匹,李初九有些错愕。 宫人只是传了圣旨,放下赏赐,便什么也没说。原本,李初九市侩的想给宫人几个赏钱。那宫人却是连称不敢,慌着走了。 李初九随手拿起一个金锭,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有些荒唐。 七月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这么发下赏赐来,朝臣们还不要弹劾她?天下读书人,还不要把她骂个狗血淋头?莫不是对李某喜欢的不行了,要不顾一切了? 皱了一下眉头,李初九叹一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不见七月,他心中自然也是想念。可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跟陈七月在一起。不仅仅因为天下人会辱骂,朝臣会反对。主要是因为厉无咎,和自己修炼的《潜隐诀》。李初九相信,即便是没有厉无咎,当有人知道了护花铃的力量和《潜隐诀》的作用之后,自己也难免被人盯上。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无法置身事外。如果跟陈七月在一起,一定会连累她的。 或许,应该入宫一趟,跟陈七月直接说清楚了吧。 又或者,干脆便继续冷待于她,时间长了,便会淡忘了。 再或者…… 李初九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样,虽然残忍了一些,但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于是,他扛起一匹御赐的布,出了徐府,直奔雍王府。这一回,他也不翻墙,更没有面罩遮面,而是青天白日里,直接来到了雍王府大门口。 “兄弟,王爷在家吗?”李初九笑呵呵的对门丁说道:“麻烦跟王爷知会一声,就说李初九来访。” 顺利的进入王府,见到雍王。李初九将布匹递给雍王。“送你的。” 雍王拿着布匹,一脸狐疑的的盯着李初九。她的实力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在京中,耳目依然存在。李初九被皇帝赏赐之事,她已经得知。此时,那送圣旨的宫人,大概刚离开徐府不久吧?手里的布,质地极佳,极可能就是御赐的东西。李初九这个时候过来,还带了御赐之物送给自己,居心何在? “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说不纠缠你,就绝对不会食言。”李初九不客气的坐下,给自己倒茶。“我就是闲着没事儿,过来找你聊聊天。” 雍王眼神里满是质疑,上下打量着李初九,对他“只是聊天”的表态,十分不信任。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有护卫在门口冲着自己使眼色。雍王借口如厕,起身出去。避开李初九的视线,与那护卫耳语数句,脸上满是震惊。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坐在屋中喝茶的李初九,雍王摆摆手,打发了护卫下去,又回到屋里。 “上厕所这么快的?”李初九道,“是不是肾不好?年纪轻轻的,可要好好调理一下才好。” 雍王讪讪一笑,无视了李初九的嘲讽,说道:“我的护卫,刚才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宫里出事了。” 李初九神情一滞,抬眼看向雍王。 雍王道:“就在不久之前——应该是你接到恩旨之前,变身祸事再起,这一次,范围不大,殃及不多。只有几位滞留在宫中忙于公务的大臣,成了异女。” 李初九眉头紧蹙,显然是十分不解。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李初九低声呢喃:“古怪的紧。” 这事儿确实透着古怪。之前秦士廉就说察觉到奇怪力量,李初九也一直没想明白缘由。如今,变身之祸小范围发生,更让李初九一头雾水了。 有什么意义? 玩儿呢? 李初九挠了挠头,觉得想事情太累,也懒得去想了。反正厉无咎若想野心得逞,总是需要自己的“帮忙”的。与其费心费力的去找她,反倒不如等她自己送上门来省事儿。 又看了一眼雍王,李初九随口问道:“都是哪几位大人这么不走运啊?” “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几位官员。”雍王道,“其中,还有夫君的结义兄长,大理寺少卿。” “这样啊……”李初九想起那个热情的不像话的结义兄长,竟是变成了女子,哼哧一声,忍俊不禁。 雍王认真盯着李初九的脸,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心里组织着语言,口中缓缓说道:“夫君觉得……” 李初九打断了雍王的话,“你不用喊我‘夫君’了,说了不纠缠你。既然不纠缠你,自然也就不再是你的夫君咯。” 雍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初九又道:“对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李初九看了看天色,道:“再等上半个时辰吧,咱们出去散步吧?” 雍王是个人精,短暂的思索之后,便明白了李初九的用意。“是不是最好还能与夫……与你公然做些亲密的举止?” “那自然是最好了。”李初九笑道,“我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了,什么事儿都不用说的太明白。” 雍王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道:“这样合适吗?圣上若是恼了我……” “无所谓吧?反正七月一直都恨你不死的,也不差这点儿醋意了。” 雍王苦笑,摇头,“不同。朝政纷争之类,远不及男女之情那般,更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呵……”雍王忍不住发出一声戏谑的笑声,“小皇帝对你用情至深,真若是吃了醋,怕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不等李初九说话,雍王又不无好奇的问道:“睡了皇帝啊,啧啧。这可是天下男子无人不臆想的美事。你有这般良机,缘何却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李初九似笑非笑的看着雍王,回道:“睡了皇帝,我是不敢想咯。我这人野心不大,能睡个王爷,便知足了。” 雍王脸上的笑容一僵,垮下脸来,不敢真的发火,心中却又不爽,便阴阳怪气的说道:“或许是已经睡了,没什么兴致了?呵,男子么,大多如此,本王了解。” “啧啧,王爷自然是了解的。我初入京城时便听说了,欺男霸女的事情,王爷是没少干的。”李初九笑道,“听闻王爷的府中,有个特别的院子,院子里养着不少王爷抢来的良家。” “尽是胡扯。”雍王啐道,“绝无此事。” “又没外人,王爷不必嘴硬。” “嘁,子虚乌有。本王养那么多女子做什么?本王……是,以前是抢过一些女子。”雍王回想起当初的风流快活,叹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闲着也是闲着,提一提吧,权当解闷儿了。” “唉,与你直说也无妨。本王原本并非这般人性,当初想着‘自污’来着,以免功高震主。后来发现……倒是挺有趣……也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啧……”雍王一脸向往回味,“记得当初,本王在街上闲逛,偶然看到一个女子。那女子其实长得也是一般,只是那双妙目,端的是勾魂夺魄……” …… 皇宫之中,御书房。 天子陈七月黑着脸,在御案前来回踱步。又一次发生变身之祸,让陈七月很震惊。到底是什么原因,又或是何人所为?不管是绣衣局还是银武营,都没有什么线索。 “四年前那次,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今日这次……只是在皇宫之中发生了……”陈七月低声呢喃着,忽然神情一凛,道:“绣衣局!”等了一会儿,不见绣衣统领回话,拧眉转身,看向绣衣统领。 绣衣统领低着头侍立在侧,似乎满脸心事。 陈七月不悦,高声喝道,“赵栋梁!” 绣衣统领赵栋梁惊了一下,急忙回话,“臣在。” 陈七月想发火呵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速速派人,详查皇宫各处,看看有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物。” “遵旨。”赵栋梁暗暗松了一口气,领旨退下。出了御书房,呼出一口气,赵栋梁看到了守卫在御书房外的银发侍卫,心头又是一阵不痛快。 赵栋梁很清楚,皇帝还是更信任田恭和关子陵那两个异女。先给自己下了任务,打发出来,就是不想让自己得知更多的安排。 可惜了。 如果自己也是异女,必然可以真正成为皇帝心腹,再也不会被这么“体面”的赶出来了。 可惜晌午时候,自己不在宫中,不然…… 想起大理寺少卿对于变成异女之事捶胸顿足的哀恸,赵栋梁就想骂娘,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御书房内,陈七月来回踱步,继续说道,“银武营。” 关子陵上前答话,“在。”如今关子陵虽然是右卫指挥使,但银武营依然是她直接管辖。除了她,皇帝信不过旁人。 陈七月道:“近日皇宫出入人员,详查!盯着绣衣局的人,顺便查一下赵栋梁。”陈七月不太信任赵栋梁,并非因为赵栋梁不是异女,只是出于谨慎,查一下,希望赵栋梁确实值得自己信任。 “遵旨。” “供奉堂!” 田恭回应。 “继续调查玄门之事。” 一切安排妥当,陈七月这才坐下,沉吟良久,心底忽然暗叫不好。自己刚刚颁布圣旨,对李初九加以赏赐。怎知圣旨刚出了宫门,就出了变身祸事——怕是又要被人提及“天罚”之类的说辞了。 想到此,陈七月又想到了李初九。 李初九是玄门高手,或许能给自己解惑。 看了看天色,陈七月又起身,对田恭道,“随朕出宫一趟。” 田恭领命,随着陈七月出了皇宫。 太久没有离开皇宫了。 陈七月感觉到了一阵“自由的空气”,虽然变身之祸刚刚发生,却依然难免心底舒畅。她也不绕弯子,直接对田恭说道:“想来初九当是知道变身之祸的缘由。与其让人苦苦追查,倒不如直接询问他了。” 田恭道,“公子说的是。” 陈七月又道,“查一下,初九现在在哪,直接去见他。” 你不是不来皇宫见朕吗?相濡以沫?是担心朕被朝臣攻讦吧?是担心朕被天下人辱骂吧?是担心朕被史书乱写吧? 不用担心的。 朕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赏赐了你,又亲自出宫见你! 是不是会很感动呢? 如此想着,陈七月嘴角上扬,满脸笑容。走路时,步速也不知不觉的变快了许多,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很快,潜藏在暗处护驾的供奉堂供奉和绣衣使者,带来了李初九的消息。 陈七月听罢,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呵,和雍王河畔踏青……真是风雅的紧啊。走啊!咱们也去附庸一下风雅!” 76 君、臣、布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雍王一直信奉的人生格言。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厚颜无耻了。直到遇到了李初九。 正值春末夏初,定军河畔草木葱葱,气温宜人。许多才子佳人,都会在这午后时间里在这里漫步散心。河面上,一艘艘画舫里,传出阵阵丝竹之声,不同的曲调混合在一起,成了一曲靡靡之音。 穿着一身衫裙,挽着李初九的臂弯的雍王,涨红了脸,低着头。因为紧张,浑身的肉都紧绷着。每一个遇到的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都会让雍王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除了烟花女子,又有哪个良家,会像自己这般,挽着一个男子的臂弯散步? 还有身上这衫裙,总是感觉有些别扭——成为异女已经四年,雍王却还是第一次穿上女装。如果不是慑于李初九的yin威,雍王是断然不会做这般装束,更不会挽着他的臂弯! 恼人的春风,撩动耳畔的银发。银发在脸上划拉着,痒痒的。 雍王不敢把头发撩开,甚至希望有更多的头发来遮住了脸面。那样的话,或许会不容易被人认出来。想想自己堂堂雍州之王,权倾天下,如今竟然换上裙钗,献媚于一个白衣男子。若是被人认出来——雍王觉得自己还不如干脆便跳进这清澈的定军河里淹死算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堂堂雍王因一赘婿跳河自尽,似乎也很不合适。 “可以了吧!”雍王有些急了,想要赶紧回府,把身上这些别扭的衣服换下,再把头上的首饰取下。 “急什么。”李初九看一眼局促不安的雍王,感觉颇为好笑。“没穿过女装?” “没有。” “感觉如何?” 雍王皱了一下眉头,抬眼看到李初九玩味的神情,顿时感觉被羞辱了。她心下恼怒,却不敢发作,只是咬着牙,道:“别扭。” “有没有种……另类的兴奋感?”李初九笑问。 雍王呆了一下,脸一红,抓着李初九的臂弯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抓了一下,恨声否认道,“没有!” 李初九大笑,“害羞了?” 雍王的头低的更低了,心里咒骂李初九的同时,也忍不住鄙夷他调xi女子的手法之拙劣。 这个时候,抬手托起女子的下巴,朱唇上轻轻一吻,效果会更好!这都不懂!毫无情趣!就是个蠢货! “来,坐会儿。”李初九拉着雍王,在河岸边一处草地上坐下来,看着不远处一艘在河面上随意摇曳的略显破旧的画舫,对岸杨柳依依,天地间一片清爽,李初九感慨道,“烟花三月,真是个好时节。”说着,抬手搂住了雍王的肩膀,“对了,我记得你说你以前在河岸边调xi过一个小家碧玉来着?” 雍王愣了一下,傻了眼儿。 “来,说些细节来听听。”李初九笑道。 雍王红着脸,咬着牙。看着李初九戏谑的眼神,雍王心生恨意,决定聊些李初九不爱听的话题。“你我今日这般,很快便会被皇帝得知。到时候,你那个陈七月,心情会如何?” 李初九知道雍王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叹道:“总会慢慢忘记的。” 雍王察觉到李初九的不痛快,心中窃喜,又火上浇油道,“圣上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赏赐与你,你是不是很感动?”不等李初九答话,雍王又道,“其实不必太感动。圣上这般做,未必因对你‘用情至深’,或许就是在利用你而已。” 李初九一愣,看向雍王。“你想嚼什么舌根?” “嘁,本王可不是长舌妇人,就是不忍看你被骗,好心提醒你罢了。” “行吧,且说说你的好心。” 雍王道:“欲治天下,需实掌天下。你不懂吗?” “不太懂。” “说白了,小皇帝虽然即位四年,实际上,这大晋江山,还不是她一人说了算。她这般做,只是想告诉天下人:这大晋,是她的大晋,她可以为所欲为。以此来向文武百官和天下人宣告皇权!类似于指鹿为马的典故。之后,她会逐渐将分散在诸侯王和百官手中的权力收回。”说到此,雍王冷笑一声,“帝王心术,你不懂的。” 嘣的一下。 雍王被李初九弹了个脑瓜崩儿。她痛的眉头紧皱,下意识的捂住额头,怒视李初九,凶相毕露。之后猛然意识到李初九不好得罪,又赶紧收了恶相,低下了头。 “心思阴暗的很。”李初九道,“小美女,我劝你善良。” “本王说的俱是实言,信不信由你!”雍王叫屈道,“你被陈七月的外表蒙蔽了!仁不当政!慈不掌兵!这是自古之理!陈七月若真是如表面上那般有情有义、宽厚仁慈,又如何能从皇权厮杀中胜出?当年夺位之争,死了多少人,你大概是不清楚的。” 李初九哑然,看着雍王,呆了呆,忽然低头亲吻下来。 雍王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李初九。一双妙目更是紧张的四下里张望,生怕被人看到。视线掠过李初九的肩膀,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陈七月。雍王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把视线避开。 坏了坏了! 这下小皇帝还不要恨死自己了! 暴躁的女人,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怎么办? 怎么…… 等等! 心思一转,雍王又闭上眼,推着李初九的双手,也搂住了李初九的脖子。过了一会儿,偷偷的微微睁眼,看着陈七月,眼神中寒光陡现。 小皇帝啊小皇帝! 你不是要宣告皇权吗? 本王便是要告诉你! 这天下! 还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 雍州虽然惨遭变故,却也不是软柿子! 不是你想怎么捏都可以的! 你喜欢的男子,如今在本王裙下! 呵! 心情真好! 这便是胜利者的喜悦吗? 不远处,陈七月涨红了脸,面如沉水。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另一只手里的折扇,也几乎被她捏碎了扇柄。良久,她大踏步向前。一直来到李初九身后,清了清嗓子。“咳!二位真是好雅兴啊!” 李初九这才放开雍王,回头看向陈七月。“咦!七月。好巧啊。” 陈七月瞪了李初九一眼,咬着牙说道:“二位即便是兴致突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是不是太有伤风化了?实在是来不及回家,上一艘画舫,避一避耳目也好啊。” 此时,那艘略显破旧的画舫,距离并不算远。 画舫中,窗口,一个脖颈上系着一条粉色丝巾的银发异女,正眯着眼睛,笑吟吟的看着这边,一脸看戏的神态。 “小五。”一个白胖女子好奇道:“你为何喜欢在脖子上系着丝巾?不嫌勒得慌啊?” 小五头也不回的笑着回道:“不会。” 另一个黑瘦女子取笑道:“我看你便是有特别的癖好。” 白胖女子也跟着笑了笑,“莫要胡说。” 那黑瘦女子啐一口,又指了指船头处一个木桶,抱怨道:“你弄的那些乌漆嘛黑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赶紧收拾了吧,太难闻了。熏得客人都不来了。” 小五冷笑一声,说道:“似你们二人这般姿色,还不如那些腌臜地方的贱妓,又能有什么客人来?” 黑瘦女子怒道:“你倒长得俊俏,却是帮我们接客啊!你上次拿来的银子,快花完了。我可不管你是哪来的银子,反正,没了银子,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吧。” 小五伸手入怀,摸出一锭金子,丢给黑瘦女子。那黑瘦女子接过金锭,两眼放光。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顿时喜笑颜开。 小五道,“来,跟我说说你们是如何勾搭男子的。” 白胖女子眉头一蹙,有些担心的说道:“你想作甚?这一行,一旦做了,回头可就难了。你似也不缺银子,何必……” “只是想学一门技艺。”小五依旧没有回头,盯着不远处岸边的李初九,眼神里杀意浓浓。 李初九并不知道已经被不怀好意的小五盯上了。他搂着雍王的肩膀,笑吟吟的看着陈七月,道:“回家多没情趣,野地浪战,才叫有趣。” 陈七月迎着李初九的视线,片刻,又看向雍王,语气阴沉的说道:“天色不早,王叔是不是该回府了?” 雍王虽然有意跟陈七月刚一刚,“帮一帮”李初九。可眼下的形势,对自己不利。而且,李初九明显对陈七月也是有情有义,万一真惹恼了陈七月,李初九看不下去,还不是要恩将仇报的转过头来欺负自己啊!这就好比两口子吵架,你上去给他媳妇一巴掌,看起来像是帮着男子出气,实际上就是没事儿找抽。 “呵,圣上说的是,臣告退。”雍王也不废话,直接离开。走了几步,注意到有几个男子对自己投来异样目光,心里顿时一紧,下意识的往一旁伸了伸手,却是抓了个空。愣了一下,手竟不知放哪里合适了。总感觉好似缺了安全感。不由的,步速加快了许多。 雍王走了,陈七月看着李初九,抿了一下嘴唇,说道:“宫中变身之事,你可知晓了?” “嗯,听我家王爷宝贝儿说了。” 王爷宝贝儿? 还你家? 听起来竟十分恶心。 陈七月闷哼一声,又道:“你可知缘由?” 李初九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具体原因,不太清楚。只知此事,与护花铃,和厉无咎有关……” 两人聊了一阵儿,李初九借口有事,离开了。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的背影,轻声呢喃道:“他为何不肯告诉朕,那厉无咎为何要利用护花铃来让天下男子变身。” “或有难言之隐。”田恭道。 陈七月呼出一口气,道:“他说不让朕插手……他是担心朕的。” 田恭默然不语。 “他是个高手,一定是察觉到朕来了,才跟雍王那般……他与雍王在此,定然就是故意想让朕生气的。”陈七月拧眉思索良久,忽然有些痴痴的看着李初九离开的方向,呢喃道:“他说厉无咎很厉害,不让朕插手……他不与朕在一起,定然是担心连累了朕。” 田恭拧了一下眉头,道:“圣上……” “走吧。”陈七月打断了田恭的话,笑着说道:“朕有些饿了,听说安师傅那里的啤酒鸭,味道很好,去尝尝。”心情很好的陈七月,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片刻,又道:“田卿,你说,朕赏赐初九一个官儿做一做,可好?” “李大官人是赘婿,若是为官,恐百官和天下人……” “呵,又如何?!” …… 大理寺少卿府邸。 少卿夫人哭哭啼啼的抱怨着,“妾身就说了,昨夜做了个梦,感觉很不好,让你在家待着,你偏是不听。这下好了,老爷成了异女……” 少卿有些厌烦的摆摆手,“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当成了异女是坏事吗?你可知朝中那些官员,有多少巴不得变成异女吗?你看看如今这朝堂之上,真正被圣上宠信,又身居要职之人,哪一个不是异女?” “老爷说的对,姐姐莫要伤怀了。”少卿身边,一位妾室劝了一句。要说还是这位妾室,最是聪慧。她帮着少卿穿着自己的衣服,“妾身的衣物,还是大了点儿,老爷先将就穿着。姐姐也是为老爷着想,老爷莫怪了。只是有一事,老爷当谨慎一些。” 少卿不解,问道,“何事?” “老爷之前与那李初九义结金兰,本是好事的。奈何有了这般变故,老爷与李初九的关系,也便有些微妙起来,万万要妥善处置才好。” 少卿愣了愣,“你是说……” “男子之间,关系亲密,当是挚交。男女之间,关系过密,恐有流言。”那妾室道,“万一被圣上猜忌,怕是要生出祸端来。”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少卿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唏嘘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老爷我竟是未曾想到此处关节!幸好有你提醒。” 第三卷:还似花间见 77 朋友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天下间,如大理寺少卿一般,认为变成异女是福不是祸的大有人在。比如绣衣局统领赵栋梁,比如玄门掌门苏景行。之前虽然有了皇帝陈七月的“约会”旨意,依然找各种借口,百般推脱,不肯去太和宫与幽王相会的苏景行,如今却是悔不当初。 如果自己当时正好在太和宫,那此时的自己,岂不是已经成了异女?自己已经炼成了风系最厉害的秘术。若是再成了异女,经脉得以加强的话…… 苏景行感觉自己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下午时候,匆匆赶去太和宫,跟幽王面面相觑的枯坐了一下午,没见变身再生的迹象,苏景行失望极了,心情抑郁的出了皇宫。 本想去秦士廉那里聊几句,可想起秦士廉那不待见自己的模样,苏景行顿时又兴致索然,干脆便一个人在大街上无聊的闲逛散心。 莫名有种孤寂之感。 特别想找个人,随便聊一聊。 苏景行惊讶的发现,自己在京城日久,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难找。秦士廉不待见自己,曾庆跟秦士廉又是穿一条裤子的。玄门中别的人,也都对自己这个掌门阴阳怪气的。宫中被陈七月故意“撮合”的幽王——苏景行很反感,看到了就嫌烦。还有那些同期的学子,一个个的都是酸腐文人,苏景行亦是不喜。 思来想去,苏景行想到了李初九。 是,李初九是个混蛋。 可或许便因为他是个混蛋,跟他聊天的时候,似乎也不需要有太多的顾忌。而且,如今看来,这混蛋最大的目标,只是杀掉厉无咎。与自己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甚至,为了拿到护花铃,自己也是要杀掉厉无咎的。敌人的敌人,也就是自己的“朋友”么。 苏景行便直接出了内城,朝着南郊徐家而去。 也是巧了。 苏景行到的时候,李初九刚好回到家。 确实是个混蛋,见面第一句话,就能把人气死。但见李初九极为热情甚至还带着点儿献媚意思的笑着说道:“哎呦,驸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苏景行黑着脸,在椅子上坐下来,摇了摇手中折扇,道:“皇帝的姘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李初九讪笑道,“行了,别扯淡了。你来找我干啥?可别说是想我了。” 想你做什么?想你死么?!苏景行心里暗骂,口中却道:“你对这次的变身之事,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就是觉得遗憾。” “遗憾?” “遗憾你怎么没变身。”李初九笑道。 苏景行神情一僵,暗付一句“我也是”,口中却道:“你自己不也没有变身?不觉得遗憾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变身之后,有益于修炼玄门秘术。” “我不需要,我已经足够强大了。”李初九笑道,“倒是你,想杀我的话……”李初九眯着眼睛,看着苏景行,“不变身,显然很难啊。” 苏景行被窥破了心事,面上倒也不慌,只是避开了李初九那挑衅的眼神,冷声道:“之前的恩怨,我早已放下了。” “心口不一啊。” “俱是肺腑之言。” 李初九笑一声,也不跟他抬杠。拿起一旁的茶叶,捣鼓着泡茶。“你呀,年纪轻轻,已经是玄门掌门了。前途么,自然是不可限量的。所以啊,还是老实点儿,别掺和护花铃的事情了。厉无咎那人,不是你能对付的。” 苏景行一愣,看着李初九手里的茶饼被他撕开揉碎了扔进茶壶里。他惊讶的发现,长相一般,身材消瘦的李初九,这双手,竟也不是太难看。“护花铃是玄门至宝,作为掌门,我如何能不管不顾。” “玄门的至宝,不是护花铃,而是传承。”李初九道,“甚至,护花铃或许还可以说是玄门的祸害。比如很久远之前的玄隐之争,便是因护花铃而起。” “玄隐之争啊,我在典籍中倒是见到过。只是,很奇怪,许多典籍,都有些语焉不详。只说当初先辈们因为意见相左而发生争执,却都没有提及具体是因为什么。你却说是因为护花铃,从何得知?” 李初九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这人也是,来都来了,怎么也不说带点儿手信?空着手来,也好意思?”又看了看天色,道,“还踩着饭点儿来,想在我这里白吃白喝是咋?” 苏景行啐道,“前次你不也坑了我一顿?我便是白吃白喝,也就是讨债罢了。” “行吧。”李初九笑道,“左右无事,今日里哥哥我心情也好,便与你露一手,让你见识一下二十一世纪的美食。” 苏景行挑了一下眉头,“什么二十一?另外,你多大年纪?莫要自称哥哥。” “苏妹妹年方几何?” “滚!” “啧啧,犹记得苏妹妹上次穿了衫裙的模样。不得不说,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啊。”李初九唏嘘道,“想想真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被苏妹妹迷住了。” 苏景行看着感慨不已的李初九,竟是有些哭笑不得。“你便这么喜欢胡说八道的?” 李初九大笑,起身道,“走啊。” “去哪?” “厨房啊。”李初九道,“想吃美食,来打下手。” 苏景行皱眉道,“君子远庖厨。” “行,我在外面给你支个案板和灶台,不让你进厨房。”李初九笑着走了出去。 苏景行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跟了出去。他也是好奇,很想知道“二十一世纪”的美食,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 定军河上,画舫中。 白胖女子抓着小五的一缕秀发,惊讶的合不拢嘴。“那黑漆漆的东西,竟是用来染发的?”说着,往前凑了凑,狠狠的闻了闻,“呀,不仅没有怪味儿了,竟还有一丝奇异的香气。” 小五打开白胖女子的手,对着铜镜,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冷笑。“我这般姿色,男子见了总会心动的吧?” 白胖女子道,“自然是会心动。只是……” “如何?”小五拧眉,冷着脸看向白胖女子。 白胖女子吓得避开了小五的视线,道:“表情、眼神,很吓人呢。” 小五想了想,换了个表情和眼神:“这样呢?” 白胖女子瞅了一眼,摇头道:“太……嗯……桀骜不驯。” “这样呢?” “呃,这个需要慢慢练习呢。我其实也不太懂。要说勾搭男子的行家,那还得数那些大地方的。像风雅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都是高手。还有一点,男子各有不同,喜好自也不同。如那烟花巷里的几大花魁,各具特色。便是那被称之为第一绝色的,亦并非所有男子都会喜欢的。” 小五呆了呆,问道:“好色之徒,倒是好说吧。” “那是自然。”白胖女子道,“但凡好色之徒,爱好自是广泛的。只需模样可人,亦或是身材极佳,也便足够了。饥不择食的时候,便是哪哪都丑,也凑合了。” “倘若是从不近女色的呢?”小五拧眉问道。 白胖女子看了看小五,迟疑道,“小五,你问这些……是……相遇即是缘分,你若是有什么难处,跟姐姐说,万不可走了极端呐。” 小五哼笑一声,道:“我有两个师兄,一个辱我欺我,一个骗我送死!”顿了顿,小五脸上,满是阴戾。“可恨我遭遇变故,实力有限,无法对付他们,只能另辟蹊径!”说罢,又阴恻恻的瞪了白胖女子一眼,“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 大晋皇宫,御花园中。 大晋天子陈七月,正在被帝师训斥。 一脸正气的帝师愤然瞪着陈七月,丝毫没有被天子之威吓到。她横眉冷对,义正严词。“封官?老夫早知会是这般!先是封赏!再是加官?最后是不是就要入住后宫了?!荒唐!你是大晋天子!岂可如此胡闹!”越说越气,本就身材傲人的她,胸前波澜起伏,极为壮观。 陈七月涨红了脸,咬着牙,隐忍着。这许多天来,她实在是受够了被人指责的日子。可面前是自己一直都很尊重,对自己也极好的老师。当年夺嫡之事,她也居功至伟。所以,即便恼怒,陈七月依然没有对帝师发火。 “老师言重了。朕……”陈七月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苦笑起来。“朕便连个普通庶民也不如了吗?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朕又没有因为他而误了国!” “有错。”帝师叹道,“圣上,你是天子,不是庶民。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纵容了一己之私,将来又该如何?当及时止步,莫要一错再错!若是不知收敛,万一生了子嗣……是否要继承大统?” “那又该何人来继承大统?” “自然是陈家人!而不是‘李家人’!” “那便让陈家人来继承好了!” “说得轻巧!”帝师道,“事到临头,又会如何?”叹一口气,帝师又苦口婆心的说道:“圣上三思!将来即便你愿意把皇位给了陈家人……陈家人又能否安心看着你的子嗣长大?万一祸起皇城,恐又是一场刀光剑影。” 陈七月知道帝师说的很对,却依旧有些厌烦。 这些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那朕……便不要子嗣了。”说罢,陈七月有些哭笑不得,“老师想得太远了。朕跟初九……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扯到子嗣和江山传承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帝师冷声道,“那李初九若真是喜欢圣上,岂会不想让圣上诞下他的子嗣呢?自古以来,从无女子当国。圣上是第一人,子嗣传承,本就争议太多……” 陈七月闷声喘气,听着帝师啰啰嗦嗦的说着。脑海中,李初九的模样,不断的徘徊。朝臣的唾沫,迷乱了双眼。帝师的聒噪,让耳朵不堪重负…… 过了许久,终于,陈七月叹气,摆摆手,“罢了罢了,便不加官了。老师可满意了?” 帝师见陈七月听了自己的话,心下也是欣慰。再看陈七月一脸哀伤,不免有些心疼。只是,为了这大晋天下,只能委屈陈七月了。 送走了帝师,陈七月枯坐良久,时不时的叹气,心情抑郁至极。忽然又想起雍王来,陈七月不禁笑起来,“雍王竟是穿了衫裙,真是……”又想到雍王与李初九的亲密举止,陈七月脸上的笑容便有些难看了。 时候不早,陈七月回紫微宫就寝。躺在床上又睡不着,想起雍王那女装打扮,不由的冒出个想法来。 雍王为何忽然穿了女装? 是否因为初九喜欢? …… 月半弯,夜静无声,春风又撩人。 苏景行打了个酒嗝,又拿起手帕,抹了一下嘴角的油腻。“啧,不错,你的厨艺,是真的好。” “那是。”李初九道,“以前啊,家里穷,担心娶不到媳妇。干脆就专门学了厨艺的。你是不知道,我们那的女人,特别喜欢会做饭的男人。” “胡说八道,焉能有此事。”苏景行大摇其头,“男子做饭了,女子做什么?” “创业啊。” “创什么业?”苏景行哈哈大笑,“莫要胡扯。自古以来……” “可别扯,自古以来,人都不穿衣服呢。你咋不去裸、奔啊。” “古人何时不穿衣服了?” “这就要说人类的进化史了,据说,人是猴子变的……”好像也不是,管他呢。李初九继续胡扯道:“通过环境、生活的不同,而渐渐的发生基因改变。猴子就成了人。” “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且不说人是不是猴子变的,你先告诉我,基因为何物?” 基因…… 这么高深的问题,李初九当然不知道。“还是喝酒吧。” “来,浮一大白。” 78 客人 春光明媚的早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纸洒下来。 睡梦中的苏景行眼睑跳动了一下,又皱了下眉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眯瞪了会儿,猛然睁开眼。看着陌生的房间,呆了呆,之后一把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身上衣服整齐,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是真的有些担心,毕竟李初九那个没有底线的畜生,会不会干点儿过分的事情,谁也不敢确定。昨晚也是脑子抽了,竟是答应跟李初九不以秘术散酒劲儿的拼酒。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 起身坐在床沿上,四下里看了看,却不见李初九。愣了一下,苏景行伸手在一旁的被窝里摸了摸,竟是凉凉的,显然李初九早已起床。 外面传来动静,苏景行走出房间,看到了正在打扫卫生的橘子。昨夜他与李初九喝到半夜,地上一片狼藉。橘子正在收拾。 “苏官人醒了。”橘子笑颜如花,道:“洗脸水已经打好了,您洗把脸吧。” “嗯,你家姑爷呢?” “姑爷一早就出门了。”橘子道。 苏景行答应了一声,洗了一把脸,出了徐府。睡的很饱,又闲来无事,苏景行琢磨着是不是去太和宫里等着,说不准变身之祸又来了呢。可想到去太和宫,就要面对幽王。苏景行心里又不免有些烦躁起来。况且,变身之祸刚刚发生,大概不会那么快就再来一次吧。 思来想去,苏景行又去了定军河畔,沿着河岸走了一路,苏景行无聊的忍不住打瞌睡。他想不明白,李初九那家伙总喜欢在河边闲逛,也不知有什么趣味。又想到昨夜喝酒时李初九的胡扯,苏景行忍不住好笑。 那混蛋,真是喜欢胡扯。 说什么他老家里,女子穿衣服,都露着大腿。还有什么汽车、飞机之类不知为何物的劳什子。哦,对了,还有个叫手机的东西,能千里传音。 胡乱想着事情,熬了一上午, 苏景行感觉腹中饥饿,便上了望月楼,要了几个小菜。吃上几口,又觉得没什么滋味儿。 不得不承认,李初九的厨艺是真不错。这堂堂望月楼的菜,比之李初九的手艺,竟也差了许多。 真是可笑。 堂堂七尺男儿,玄门高足,竟是如围着锅台转的庸妇一般,喜欢弄些吃食。除了吃,就是色!徐阳、雍王、安平侯、陈卓——一个个的,都是异女!放着天下间无数美貌女子不睡,偏偏对异女感兴趣!足见其不仅好色,而且嗜好诡异! 想到此,苏景行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安平侯府。 李初九将手指从慕容非的脉门上拿开,有些惊喜的说道,“很好啊,看起来,你不仅不会死,还会活的更好。” 慕容非笑了笑,“经脉损而养,得以更强,如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长此以往,不知能到何等地步。”说罢,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初九,“四弟不考虑一下变成异女,以变得更强吗?” “这话说的,我要是变成了异女,你还怎么当我的后宫之一啊。”李初九说着,伸手捏了捏慕容非的下巴。 慕容非没有躲闪,任由李初九捏了一下,讪笑道:“有意思?” “还行。”李初九收回了手,笑道,“说起来,我有个想法,可能有助于你的修炼。” “什么?” “你听说过双修吗?” “双修?不懂。” “就是两个人一起——”李初九做了个粗俗的手势,“你想,你体内依然残留寒冰之气,而我的心火,刚好可以压制你的寒气。你的寒气,又可以让我的心火趋于平稳。” 慕容非耷拉着眼皮,毫无表情的盯着李初九。 李初九继续胡扯道,“当肾上腺素达到极致的时候,心火最旺,必然可以达到修炼的最佳效果。” 慕容非哼笑一声,转身往外走。 她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虚弱的紧,走路的时候,不能走得太快。李初九跟在她身旁,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觉得可行,要不要尝试一下?科学研究嘛,就是需要奉献和冒险精神。说不准咱们能发现一条修行的捷径。万一找到了修真之道,也说不准呐。” 慕容非讪道,“你若是想那么做,我是无力反抗的。但是……我不想,也会很生气。” “嘁。没劲。”李初九道,“那你什么时候会想啊?想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等着吧。” 李初九笑了一声,看到慕容非脚下趔趄了一下,赶紧伸手搀扶。 慕容非抓着李初九的手,稳了稳身子,继续往前慢慢的走着。“异女修行之法,收益极好。我在想,小五和厉无咎,应该早就知道了这种方法,所以小五才练成了木系的最强秘术。你的尚书大人,变身也已经四年。其资质和悟性,不可小觑。怎么一直没有领悟这般修行之法?” “也许人家早就领悟了,就是隐而不宣罢了。” “不会。”慕容非道,“她若是早早领悟,一定会变得很强,那自也不会被你欺负了。” “这话说的,也许她就是喜欢被我欺负,故意不反抗呢。食髓知味懂吗?”李初九笑道,“自打出生,几十年来,从未享受过男女之欢,说不准便突然开窍了呢。” 慕容非没兴趣跟李初九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直接无视,继续说道:“你脑子里的青丝如何了?想到解决之法了吗?” “没呢。”李初九道,“这青丝虽然凶悍,但还不足以对我怎么样,顶多就是偶尔会让我失去意识而已。” “这就足以致命了。”慕容非不安道:“万一你昏迷之时,有人对你下手,可如何是好?” “嗯,我明白。只是暂时是真的没办法取出青丝。”李初九道,“道理上而言,金克木。二哥的《星辰灭》是金属性,可以助我。只是,《星辰灭》太过刚猛,不够细致。怕是不能取出青丝,反倒是拍碎了我的脑袋。” “玄门那里,应该是有合适人选的。”慕容非口中的“玄门”,指的自然是那个由苏景行为掌门的“玄门正宗”。“只是,或许信不过。” “对。”李初九叹道,“所以暂时有些惆怅。不说我了,师父那老家伙怎么样了?又来找你了吗?” 慕容非摇头,“宫禁森严,怕是不好轻易出来。更何况,还要防着厉无咎。”说到厉无咎,慕容非愁容不展,“本就天资极佳,又有护花铃,更成了异女。此人……不知实力到了何等地步。” 李初九也是发愁,只是愁也没什么用处。“不知道《潜隐诀》的遇强则强,能强到什么程度。” 两人边走边聊,走不多远,慕容非便撑不住了,在一处栏杆上坐下来休息。李初九也靠着栏杆,伸手搂着慕容非的肩膀,以防她撑不住倒仰进水塘里。 阳光和煦,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小桥下,流水潺潺,金鱼游弋。慕容非看着面前花园里色泽鲜艳的花草,感慨道:“以前啊,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这么大一个宅子,有这么大一个后花园,还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尽的美食。” “再加上娇妻美妾,是不是就更完美了?” 慕容非回道:“是啊。男子么,总会有这般臆想的。”慕容非说着,忍不住笑了一声。阳光下,她的笑容是那样干净,眼睛里还闪着异样的光彩。 李初九看着慕容非的侧颜,看着她那张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然看不到任何瑕疵的面庞,看着她那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的银发,竟是痴了。 慕容非察觉到李初九的视线,转脸看来,愣了一下,脸一红。“看什么。” 李初九咂舌不已,感慨道,“双修的事情,你真不再考虑下?” 慕容非苦笑,指了指李初九的脑袋:“脑袋里有青丝,背地里有厉无咎。你不想想怎么活命怎么报仇,净想些龌龊事情,合适吗?” “合适啊。万一我因为青丝死了,万一我被厉无咎杀了——不趁还活着,狠狠的龌龊一番,岂不是白来世间走一遭?”李初九竟然十分认真,盯着慕容非的俏颜,道:“你难道不觉得,龌龊,其实也是一种享受吗?” 正说着,花园后墙竟是翻进来一个高大身影。 李初九愣了一下,待看清来人,忍不住乐了。“二哥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荆十八看到李初九,笑道,“没办法,我是雍王府的侍卫,不能像你这么随便。”他说着话,朝着这边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你们嫂子蒸的包子,可香了。” 李初九接过布包,打开来,拿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慕容非,自己又拿了一个,啃一口,笑道,“二哥的幸福生活,真是让人羡慕。” 荆十八憨厚一笑,挠了挠头,询问慕容非的身体状况,得知还算好,心情更好。“看来异女修行,真是一条路子。” “二哥也要试试?”李初九问。 “不了不了。”荆十八道,“可不能让你嫂子守了活寡。” 李初九开玩笑道,“不怕,还有我呐。照顾嫂子的事情,我是义不容辞。” 慕容非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荆十八却笑着冲李初九点了点头,满脸都是信赖。“理当如此。” 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干脆闭了嘴巴,专心吃包子。 同门三人,难得聚在一起,又赶上了饭点儿,自是免不了坐在一起把酒言欢。慕容非身子虚弱,不宜饮酒,只是坐陪在侧。李初九与荆十八边喝边聊,兴致高了,还行起了酒令。慕容非随便吃了点东西,捧着茶杯,看着面前两个大男人吆五喝六的叫嚷,脸上挂着笑。 午后,荆十八要去雍王府中当值,起身告辞。李初九没有急着走,又独自喝了一会儿,跟慕容非说一些无耻的话,大谈特谈双修的好处。 慕容非也不理他,任由他说着。 申时末,李初九打了个酒嗝,见慕容非似有些疲惫,这才识趣的离开。 溜溜达达的到了家,一进跨院儿,就看到了躺在自己的那张胡床上的苏景行。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你还没走?” 苏景行起身,摇了摇折扇,温文尔雅的一笑,道:“刚来。” 正说着,橘子过来,手里还端着茶水。“呀,姑爷,您回来了啊。苏官人已经等了您一下午了。” 苏景行很尴尬,不过,在无耻之尤的李初九面前,仿佛自己的脸皮也变得厚了。接过橘子递来的茶水,喝一口,苏景行问李初九,“做什么去了?一整天都不着家的?” “你这话问的,像是妻子审讯丈夫似的。”李初九笑着,走到胡床边,躺下来,翘起二郎腿。“听说皇帝已经给你赐婚了。这大好光阴的,你不去陪你的未婚妻子,跑我这里来干啥?” 苏景行道,“无聊,无处可去。” 这话倒是真的。 他是真的无聊,也是真的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李初九的胡床上躺一下午。“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什么?” “昨晚你说的那个什么……哦,飞机。缘何能飞上天?”苏景行道,“我想了许久,想不明白。” 李初九伸了个懒腰,“这么高深的问题,我就不知道咯。问点儿我擅长的吧,比如如何变成异女。” 苏景行鄙夷的看着李初九,道,“倒着修炼,是吧?” “呃……当然不是。” “你之前就是跟我这么说的。” “啊……是吗?我之前骗你的。” “那我如何能得知,你现在是不是在骗我?” “信不过我?我从不骗人的。” 苏景行哑然片刻,失声而笑。吧嗒了一下嘴巴,苏景行道,“时候不早了,该准备饭菜了吧?” “饭菜?你还要蹭饭?” “是啊。” “等着吧,没看我都吃撑了。”李初九揉了揉肚子,“别说我不懂待客之道,你也不算什么客,礼物都没带一个。” “我带了。”苏景行说着,指了指胡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的两颗李子。 79 带她回家 坊间传言,说是朝堂上又吵翻了天。据说是皇帝陈七月欲遣散后宫,让那些妃嫔,有个好归宿,朝臣表示坚决反对。据说太后与陈七月吵了起来,陈七月更是摔了东西,是龙颜震怒。据说陈七月下旨,要求雍州收复佗城,雍州却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迟迟未曾进兵。东北亦传来消息,说是大晋开国老将率领十万大军,出恽州,压境幽州。据说东北胡族南迁,直奔幽州,意图不明…… 皇宫,御书房中。 看着徐阳传来的信息,心情压抑了许久的陈七月,终于露出了笑脸。“好!很好!徐爱卿真乃国之栋梁!”她兴奋的来到大晋堪舆图前,看着东北方向,秀拳紧攥着。“老将军由西南进军,胡族由北方压制,幽州吕氏,无忧矣!”心情大好的陈七月,哈哈大笑,尽显霸气。 田恭见皇帝欣喜,也是老怀大慰。“恭喜圣上。” 陈七月笑道,“徐爱卿居功至伟,朕该如何赏赐才好呢?” 田恭听闻此问,心中竟是冒出个想法:您别抢人家男人就行了。嘴上却是缄默。 想了想,陈七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男子立功,赏妻妾诰命夫人。异女立功,应该也是可以赏赐其赘婿的。嗯……徐爱卿是四品御史中丞,等她归来,四品自是不够了。传旨!赏李初九,三品丈夫。” 田恭哑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自古,无三品丈夫之说。” “自我大晋始。”陈七月意气风发的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堪舆图,视线落在北方异族的位置上。越过那些异族之地,再往北,陈七月难掩胸中一腔热血,高声说道,“初九说,北极乃万里冰封之地。朕……想去看看!” 田恭察觉到了年轻人的昂扬斗志,眉头一皱,提醒陈七月道,“圣人训:礼之用,和为贵。” 陈七月笑道:“初九说,四海蛮荒,多粗俗野人,生活十分凄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能归附于我煌煌天朝,是他们的荣幸。”说罢,又是大笑。想起幽燕之地,陈七月眯着眼睛,道:“朕便是开了先河,赏了李初九!现在,还有谁敢说三道四?” 田恭欲言又止,低下头,又恢复了沉默。 …… 苏景行摇着折扇,在大街上溜达。得知了陈七月要对幽州用兵的事情,他的心情很好。他相信,一旦幽州的麻烦解决了,陈七月便不用再忌惮幽王和太后。那自己大概也不用“被连累”的成为“驸马”了。 一路哼着小曲,苏景行由北向南,朝着南郊而去。 走了一段,忽然愣住。他发现,自己哼的调调,竟是李初九闲来无事的时候哼过的。词儿古古怪怪的,调儿倒是朗朗上口。 转眼看到了卖李子的。 苏景行习惯性走过去,想要买俩李子作为手信。只是,想到李初九每次都是酒菜款待,自己却连着许多天里只带了两个李子去,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他天生不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终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四下里看了看,视线落在一处卖点心的铺子上。索性进去,买了些许点心。 一如往常那般,苏景行来的时候,李初九正躺在院子里的胡床上假寐。听到脚步声,李初九也不睁眼,懒洋洋的说道,“苏掌门,你的脸皮可真厚,每次带俩李子来蹭饭。你好歹也是玄门掌门,丢不丢人?”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这次带的是点心。” 李初九睁开眼看看,笑了,“怎么?有事求我?还是良心发现了?”他也不客气,接过点心,解开纸包,尝了一个,又撇撇嘴,“味道不咋地。” “啧啧,李大厨做的自然更好。” “那是。嘶……说起这个,倒是想起一事来。我之前答应了小安给她做蛋糕来着,竟是忘了。” “蛋糕是何物?鸡蛋做的糕点吗?” “也差不多。”李初九起身道,“走,上街买点儿材料去,晚上做做看。也不知道这破地方有没有合适的材料。” 苏景行跟着李初九出门,一边走一边跟他闲聊。“这可是全天下最繁华的所在了,在你口中,倒是成了破地方。也是,比之你说的什么北上广,是差了点儿。” 李初九应了一声,出了徐府大门,抬头看天。“不知不觉,天儿又开始热起来了。” “说起热,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什么汗蒸是吧?真的很痛快?” “那是。” “需要什么桑拿房是吧?你会弄吗?” “倒也简单。”李初九道,“你出资,我给你弄个啊。” “也行啊。” “那里弄啊?你还住在客栈呐。手里有钱,为啥不买个宅子?” “本来没打算待多久的。眼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了,正在考虑买一处。到时候,你给我弄个桑拿房。” “可以。看在朋友一场,设计费用,我可以给你优惠。” 两人一路说笑,挑挑拣拣的买了必须之物,又回到徐家,厨房里折腾了许久,总算是弄出了个模样丑陋的蛋糕。 苏景行切下一块,尝了尝,大摇其头,“也是一般。费了半天劲儿,倒是不如直接吃了,非要弄的这么复杂做什么?” 李初九也是很不满意,却是不肯认了,依旧是死犟的说道,“你懂个屁,这是形式,懂吗?生日的时候,送个生日蛋糕,这是身份的象征。” “身份?” “是啊,只有达官显贵,才配用生日蛋糕过生日。” 苏景行看了一眼跟烂泥一般的蛋糕,嘴角一抽,道:“我对此深表怀疑。” “怀疑个蛋。”李初九说罢,忽然拿起蛋糕,照着苏景行脸上拍去,然后狠狠的抹了一下。 苏景行目瞪口呆的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李初九已经跑了。张开嘴,把嘴里的蛋糕吐出来。苏景行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吼道,“李初九!”说罢,转身就追了出去。 …… 东北。 胡族所在。 一处紧锁的房间里,一脸憔悴的徐阳,坐在窗前,愁眉不展。她身边的一张床上,钱忠躺在上面。因为水土不服,再加上心火郁结,钱忠病倒了。虽然吃了药,却依旧是不见好转。 “羲和。”钱忠喊了一声,努力睁开了眼。 徐阳起身,走过来,探了一下钱忠额头,“难受?” “还好。”钱忠闷哼一声,道:“京师那边,还没有察觉吗?” 徐阳摇头,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道:“初九可能没有看出什么。唉,后悔没敢冒险在给圣上的回信中做手脚啊。” 钱忠闭上眼,无力道,“你我生死是小,国家兴亡是大。恽州起兵,逼反幽燕。胡族和夷族联手,配合西北蛮族……雍州亦不稳定……西南局势也复杂的紧……怕是……” “圣上英明,不会有事的。你好好休息……”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跟我说英明……”钱忠苦笑一声,“你说……夷族真的有玄门高手坐镇吗?” “有又如何?”徐阳愤然道:“煌煌天朝,岂是一个江湖门派的武人能撼动的?” “怕是没那么简单。” …… 京城承天府。 徐家。 苏景行穿着李初九的衣服,一脸的嫌弃。“好歹也是三品诰命了,这粗麻衣服还穿得?” “凉快。”李初九笑了笑。 苏景行啐了一口,将自己那身被蛋糕弄脏的衣服丢给李初九,“让橘子给我洗了,记得不要太使劲的搓,小心弄坏了。” “衣服比你还矫情吗?” “滚。” 李初九大笑。 苏景行又道,“说起来,陈七月对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啊,你真的不考虑入赘皇家?” “你还想跟我做连襟啊?” “什么连襟?”苏景行愣了一下,又恍然大悟,忍俊不禁道:“要真成了,还真是连襟。”说罢,又是大笑起来。 “当我妹夫,这般兴奋的?” “就是觉得好笑。”苏景行看一眼李初九,抿了一下嘴唇,道:“其实,你这人……” “发现我的好了?” “没有。”苏景行否认的很快。 “口是心非。”李初九笑道,“啧,真要是觉得我好,将来变成了女子,嫁给我就行了。我的后宫,正在招募中。” 苏景行笑着摇头,“你呀……无耻的很。不扯了,做饭,饿了。” “走啊。” 两人去了厨房,李初九主刀,苏景行打下手,很快,一顿简单而美味的饭餐便做好了,再配上一壶好酒,吃吃喝喝,天色便晚。 苏景行吃饱喝足,离开了。 李初九也是吃撑了,想要散散步,却懒得走太远。又见橘子没有过来收拾碗筷,便干脆去了橘子那里。 橘子的小房间里亮着灯,灯影下,有人坐在窗前。 “橘子。”李初九喊了一声,推门而入。 “姑爷,苏官人走了啊。”橘子放下了手里的一张信纸,“我去收拾。” “看什么呢?”李初九心下好奇,瞥了一眼。 “还能看什么。”橘子撇嘴道,“大人的家书呗。”似是有些委屈,眼眶竟是红了。“老夫人不识字,姑爷又不喜欢看,只能橘子来看了。” 李初九看这小丫头的委屈模样,有些心疼,“好了好了,姑爷我看还不成吗?嗯,认真看。”说着,李初九拿起那信纸,又瞧了一眼橘子的神情,忍不住笑,“幸好变身了,不然呀——小伪娘。”低头再看那信,起初倒是一脸玩味,渐渐的,就察觉出不对了。 没有什么藏头诗,没有什么暗语。 不过是一封普通的家书,一封普通的妻子写给丈夫的信。 唯一让李初九感觉不对劲的,便是那“夫君”的称呼。 徐阳可从来没有称呼自己夫君的。 所谓“对夫君甚是思念”,更是意味深长! 李初九相信,东北一定出事了,徐阳也一定出事了。 是夜。 皇宫大内,再遭刺客。 克勤职守的皇宫禁军,第一时间发现了刺客的踪迹。 被围堵的刺客,没有逃跑,也没有杀人,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叠了一个纸飞机丢了过来。 禁军不解,拿了纸飞机请示田恭。 不消多时,田恭出来,审视着那蒙面刺客的身形和眉眼,之后对着那刺客抱拳见礼,竟是请入了紫微宫。 紫微宫中。 陈七月拿着那封徐阳的家书,认真看着,良久,才抬眼,看向刺客李初九:“真的……出事了吗?” “应该是吧。”李初九道,“谨慎对幽燕用兵吧。” 陈七月皱着眉,看着李初九,点了点头。 李初九也看着陈七月,迟疑了一下,道,“我……要走了。” 陈七月感觉很不好,下意识的问,“你去哪?” “东北。” 陈七月哑然,欲言又止。 李初九道,“她是我的妻子,我必须要带她回家。”又看了陈七月一眼,李初九转身离开。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陈七月心中五味掺杂。 许久,她忽然有些遗憾。 遗憾着竟是忘了说上一句“一切小心”。 她还有些担心,担心李初九会出事。李初九虽然很厉害,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就像当初那个小五,就很厉害的。 收拾了心情,陈七月来到堪舆图前,视线在东北方向徘徊。 夜子时,大晋皇帝陈七月下密旨:要求屯兵恽州的老将军暂时按兵不动。 心思缜密的陈七月,没有被个人感情左右。 她知道,此时派兵攻打胡族的话,很可能会害了徐阳和李初九。 她必须等一等。 看着堪舆图上的东北胡族领地,想起李初九走时的决然,陈七月忽然有些心酸。又想起当初在城外林中,李初九亲吻着自己,轻描淡写的诛杀刺客的过往…… 片刻之后,陈七月忽然抬手,竟是给了自己一巴掌。 田恭大惊,“圣上!” 陈七月苦笑,摇头,“朕……很卑鄙啊。” 田恭拧眉,不解。 陈七月道,“朕适才竟是想,徐阳若是死在东北,也挺好。可悲,可笑。”深吸一口气,陈七月背着手,道,“传旨,供奉堂派出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赴东北——不惜一切代价,保证李初九和徐阳的安全!若是二人有什么闪失,供奉堂供奉,提头来见!”又觉得好似忘了什么,陈七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跟徐阳一起的副使钱忠来。“哦,有可能的话,把钱忠也安全带回来。” 80 二少主 苏景行忙了一上午,总算是在玄门弟子的帮助下,选了一处满意的宅子。宅子不算甚大,却也雅致。就在外城望月楼附近,登上阁楼,便能看见定军河上的风光。距离徐府,倒也不远。眼看着到了时候,苏景行离开新居,准备去找李初九,琢磨着以乔迁之喜的名义,敲诈李初九一通。走到半道上,抬眼看到福记的招牌,想起李初九之前提过很喜欢吃福记烤鸭。苏景行便进了店里,打包了一份烤鸭,托在手里,哼着小曲儿去了徐家。 李初九竟是不在家。 苏景行倒也不见外,独自泡了一壶茶,又把烤鸭放在桌上,捏一片肉,塞进嘴巴里。吃一口油腻的烤鸭,再喝上一口去腥的茶,倒也颇为享受。 等了一阵儿,仍不见李初九回来。苏景行担心烤鸭凉了,便又用纸包了起来。左等右等,不见李初九,苏景行有些等不及了,出了跨院,刚好遇到橘子。 “橘子,正要去找你,你家姑爷呢?” “苏官人,您不知道吗?我家姑爷出远门了。”橘子道。 苏景行愣了。“出远门了?去哪了?” “没说。”橘子皱着眉,“昨夜里便走了。只说让橘子在家照顾老夫人,没说去哪,也没说啥时候回来。” 苏景行愣怔了好大一会儿,嘀咕着“走也不说一声。”告辞离开。找来玄门弟子,想打探一下消息,可却只知李初九临走之前,去了一趟皇宫,见了陈七月。别的就不清楚了。苏景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思来想去,苏景行找到刑部尚书秦士廉,跟她说了李初九离开京师的事情。俩人一起分析了一下李初九突然离开的原因,怀疑着李初九是否发现了护花铃的踪迹,所以急切的追踪而去。 翌日,秦士廉去宫中上朝,还没入宫,脸色就是一变。她感知到,皇宫之中,竟是又出现了那奇怪力量。 有了前车之鉴,秦士廉基本上可以确定,近段时间之内,必然会再次发生变身之祸。斟酌再三,秦士廉还是将此事告诉了苏景行。 苏景行没有废话,直接入了宫,借口自然是要去太和宫见幽王。这就好比是一张通行证——陈七月曾经交代,苏景行可以随时入宫见幽王。 见苏景行来了,一头银发的幽王,柳叶弯眉微微蹙了一下。如往常一样,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幽王看得出来,苏景行对自己没什么好感,来此,也不过是因为陈卓有命罢了。正好,幽王也不喜欢苏景行。这个男子,虽然生的漂亮,但到底是男子。幽王对男子,从来就没什么兴趣。她想过,自己这辈子,只剩下了两个选择。其一,是在这太和宫中孤独终老。其二,便是被陈卓随便找个杀掉。以前,倒也想过幽燕吕氏的亲族,能强大起来,救自己脱离苦海。可被软禁了七年之久,幽王已经死心了。 前两日里,幽王的生母,太后来了一趟,说是陈卓打算对幽燕用兵,情势有些紧急。一场腥风血雨,怕是在所难免了。万一幽燕那边的“娘家人”撑不住,太后和幽王,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幽王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更不知道陈卓会不会突然给自己一个痛快。陈卓本是个宅心仁厚之人,这些年来,若非罪大恶极,她也不会将人处死。可是……一般的犯罪,跟造反,又岂可同日而语呢。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看一眼明显急躁不安的苏景行,幽王微微一笑,说道:“很委屈,是吧?” 苏景行正在想着变身之事,猛然听到幽王说话,不由的愣了一下。看了看幽王,苏景行道:“幽王何意?” “堂堂新科状元,即便不是前途无量,断然不该成了我这个傀儡的夫婿。”幽王自嘲一笑,道,“倒是我连累了你。” 苏景行讪讪一笑,摆摆手,明显不想跟幽王说太多。对于异女,他不仅仅是不喜欢,甚至有些反感。微微侧身,看向外面的天,苏景行皱着眉,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不知变身之祸何时会在发生。 李初九不在京中,自己左右无事。以后,便要常来此地。万一哪天变身之祸再起,绝对不能错过了。 等到自己成了异女,修为大进,一定要好好整顿一下玄门!把那些长老的权夺了!然后——然后做什么来着? 哦,是了。 然后狠狠的教训一下李初九! …… 从京师承天府出发,一路快马疾驰东进,途径中州、恽州,再往北疾行数日,眼前也便越来越开阔了。 城市和村落愈发少了。 天气也愈来愈冷。 呼啸的风,似乎能把人给吹上了天。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绿油油的草原,也便到了胡族的领地。 作为游牧民族,胡族与狄族瓜分了北方草原。与狄族相同,胡族也有个恶邻,那便是紧邻胡族东边的夷族。两族相邻数百年,纷争不断。魏朝末年,夷族突然挥军东进,攻占高丽半岛,数年修养,实力大增。曾经与之平起平坐的胡族,再也不是对手。几次纷争,都是以胡族求和赔礼而结束。直到晋太祖建国,胡族和夷族对大晋俯首称臣,两族的纷争,才在晋国的插手下表面上结束了。可暗地里,夷族依然时不时的对胡族出阴招,搞得胡族苦不堪言。作为游牧民族,胡族原本就不富裕,又被夷族压榨多年,更是雪上加霜。 晋国有传言,说是胡族的人,穷的连裤子都穿不起。大冬天的,都是光着屁股放马牧羊。 这自然是胡扯。 胡族虽然穷困,但衣服总不至于露着腚。 李初九一路走来,倒是没见过一个露着腚的胡人。 这一日傍晚,李初九连着赶路许多天,实在是人困马乏。草原风大气寒,露宿自不是个事儿。眼见不远处有个破旧帐篷,李初九便牵着马走过去。 帐篷主人是一对牧民夫妻,见李初九是晋人,自然不免防备之心。李初九觉得好笑,他是真的想问问这二位,家里穷的叮当响,没有一样值钱东西,妇人不仅年过四旬,姿色也是不值一提。他们有什么可防备的。 摸出一小块银子,抛给那男主人。李初九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借宿一晚,有粗茶淡饭,便更好了。” 男主人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李初九的马背上的那杆造型奇特的长枪,知道李初九是习武之人,想拒绝,又怕惹恼了李初九,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李初九从马背上取下从关子陵那里借来的龙吟枪,掀开帐篷的帘子,正要进去,却是差点儿没有呛晕了。 帐篷里,是一股浓郁的羊膻味儿。 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出行在外,又是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自是只能忍一忍了。咬着牙进去,慢慢适应一阵儿,倒也不至于晕倒。 妇人准备了羊奶和一些又冷又硬的饼子,李初九也不嫌弃,随便吃了点儿,又跟作陪的男主人打听去胡族“京城”的路径。 男主人虽然不明白李初九去那里做什么,却也懒得过问,很痛快的回答道:“三月个前,在北边的连云山一带,后来听说往东搬了,具体在哪,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可能在黑水河附近吧。” 胡族的“京城”,不同于大晋京师。对于游牧民族而言,族长在哪,京城就在哪。他们总会根据气候变化,随意的迁走他们的帐篷。 又聊了一阵儿,天色不早,各自安歇。 翌日一早,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的李初九早早醒来,出了帐篷,狠狠的吸了一口气,顿时神清气爽。牵了马,挂上龙吟枪,正准备启程前往黑水河,却忽见十数骑从北面而来。胡人性子粗野,一边骑马,一边怪声怪气的叫嚷着。一片粗重嗓音里,隐隐还夹杂着一个清脆的女子之声。 马跑的很快,转眼,那群人便到了近前,勒住了缰绳。 李初九注意到,人群之中,竟是有个俊俏的银发异女。那异女的坐骑在“C位”,身上衣着光鲜亮丽,想来身份便不一般。乍一看到这异女,李初九竟是倍觉亲切。京城里待的惯了,每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异女。自打出了京,一路走来,异女是越来越少,等到了晋国边境,便难得看到异女。李初九也没想到,在这胡族地方,竟是能遇到异女。 那异女也看到了李初九,更注意到了马背上的龙吟枪。再看李初九身上衣着,异女眼睛里闪着光。“晋人?” “嗯。” “习武之人?” “算是吧。” “哈!看枪。”那异女二话不说,竟是直接从马背上跳起来,手中长枪一抖,凌空朝着李初九刺来。 李初九登时怒了,也不取下龙吟枪,不退反进,一把抓住了枪杆,之后随手一甩,将那长枪和握着长枪的异女,直接甩到一旁。 那异女身法倒是灵敏,半空中一个翻身,卸了李初九的力气,稳稳的站在地上。她不怒反笑,“哈!高手!” 李初九拧眉瞪着那异女,正待说话,身后的帐篷帘子掀开,男主人看到眼前状况,愣了一下,又看到那异女,脸上顿时呈现喜色。“二少主。” “少主”这个称呼,是胡人对族长儿子的称呼。 不问可知,这位衣着光鲜的异女,便是现任胡族族长的“次子”。其一直仰慕晋国文化,更对晋国武学十分痴迷。永贞三年,随父入京,正赶上变身之祸。因此,这二少主,也便成了异女。 二少主笑了笑,并没有理会男主人,只是看着李初九,道:“看你瘦弱不堪,没想到竟是个高手!来来来!取下你的枪,咱们比划一下。” 81 过三关 草原上的风很大,清晨时候,风里还带着潮湿的凉气。 破旧的帐篷外,身材消瘦的李初九负手站在风中。衣袂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面前不远处,胡人打扮的银发异女,手持长枪,嘴角含笑。她的腰间坠着一串铃铛,风吹着铃铛,传来清脆的声响。又抖了一下手中长枪,异女催促起来,“快点儿取枪。”嗓音清脆,宛若她腰间的铃铛。 李初九盯着面前异女,听着她说话,视线不由的落在了她那洁白的牙齿和红润的嘴唇上。再看她那一头飘逸的银发,不由想起远在大晋京师的“后宫”们。离京日久,自是心生思念。看着面前异女,眼神里竟是多了一份温柔。 二少主心思细密,观察入微,竟是察觉到了李初九眼神里的细微变化。微微一怔,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着李初九,片刻,发出一声轻笑。满眼笑意的二少主抖了一下枪头。“小心咯!”话音未落,枪出如龙。 她的速度奇快,虽然距离不远,却依然夹带着破空之声。 很明显,她第一次出手的时候,并未尽全力。也正因此,即便李初九轻描淡写的挡下了她的第一次攻击,她也没有表现出畏惧来。 李初九发现二少主的速度不同寻常,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异,却是不慌不忙,微微侧身,避开了那枪头。同时,再度伸手,试图故技重施的抓住枪杆。 二少主早有防备,枪杆迅速回收。枪头上带着倒刺,李初九若是不避开,就会被倒刺伤了手。同时,枪杆快速旋转,更朝着李初九面门敲来。一连贯的动作,却是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 李初九不得不收了手,仰面下腰,同时下蹲,一条腿朝着二少主的脚踝踹去。二少主顺着枪杆敲打的方向,一个凌空拧身,躲开李初九的攻击的同时,枪杆掠过了李初九,三百六十度旋转,以下斜的角度转了回来。李初九不得不急忙跳开躲避。 轰然一声,枪杆砸在地上,竟是震的周围杂草犹如被风吹倒一般。二少主没有停下来,手中枪不停突刺,逼的李初九连连后退。 “别躲啊!不要怕!” “刺喉!小心喽!后腰!脚踝……” “哈!横扫千军!力劈华山!抽刀断水!点苍山!梅花三弄……” 二少主追着李初九打,嘴里说个没完没了。 李初九觉得好笑,不仅仅是因为二少主很逗,更因为二少主的这套枪法实在是太另类了。手中虽然是长枪,可招式却是刀枪剑戟棍混杂,甚至还有硾法。 偏偏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竟然被她衔接的完美而流畅,再加上她特别喜欢转来转去的,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随着她那快速的动作,身上的铃铛,不停的发出声响,宛如一首轻快的小曲儿。 更神奇的是,她出招时,竟然隐隐带着一丝玄门的力量。也正是因为这奇怪力量,导致她的速度,快的不似常人。 她的身法越来越快,竟是不知何时才能到了极致。越战越勇的手段,跟李初九遇强则强的《潜隐诀》,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初九起初可以轻松应对,但越往后,越是轻松不下来了。 李初九相信,眼前这个二少主,与玄门必定有些渊源。 如果胡族的二少主与玄门牵扯了关系,那这里的水,或许不能浅了。 李初九心下思量着,收起了随意的心思,认真的躲闪着二少主的招式。至于她话唠似的的言语,则直接忽略了。 忽然,二少主停下了攻击,枪头插在地上,一手扶着枪杆,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初九,道:“高手,为何只是一味退让?” “怕打哭了你。”许久没有调戏女子了,李初九条件反射一般,说出了这话。事实上,起初他确实是没有杀心,不打算出手。后来,他想反击,却是穷于应付,无反击之力了——《潜隐诀》在没有足够心火支撑的前提下,很难发挥真正的实力。 二少主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盯着李初九的眼睛,摇头道:“晋人总是这般狂妄。” “还好吧,打哭你,只是谦虚的说法。”李初九发现,这个二少主,总喜欢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琢磨着莫非自己的眼睛很好看?不至于吧,平常照镜子,也没发现自己的这个优点。 二少主又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李初九的狂妄之言。“我来问你,你一个晋人,缘何在我胡族领地?” “来寻访经商至此的朋友。”李初九道。 二少主答应一声,又上下打量着李初九,视线重新回到李初九的眼睛上。“你的功夫极好,在晋国,也算是一流高手了吧?” “是啊,我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李初九一点儿也不谦虚。 “哈哈哈,口气倒是不小。” “呵,还好,每天漱口,口气应该是没有的。”李初九说罢,径直走向自己的马匹。又收拾了一下马鞍,翻身上马。 “你上哪去?” “听说胡族京城搬去黑水河一带了,我要去看看。我朋友即是做生意,必然会去那里的。” “黑水河长着哩,具体在哪,你可知晓?”二少主道。 “慢慢找呗。” “嘿嘿,我知道啊,你求我,我可能会带你去。” 可能会? 李初九心中好笑,看了看二少主,迎上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实在是太漂亮,太有神了。李初九自以为“久经沙场”,却还是被这双眼睛盯得有些心慌意乱。莫名心虚的厉害,赶紧将视线避开。迟疑了一下,李初九问道,“你是胡族的二少主?” “是。” “为何在此?” “巡视领地。” 李初九道,“那总是要回去的,我便跟着你好了。” 二少主一愣,促狭道,“我刚出门,没打算回去呢。你便求我好了,我心情好的话……” 李初九讪笑,不等二少主说完,便拉起缰绳,催马前行,朝着黑水河方向而去。行不多远,身后传来马蹄声。李初九不回头也知道那二少主追来了。 二少主带着随从,很快追上了李初九,待**马与李初九的坐骑并排而行,二少主道:“真不求我?晋人在草原上,很容易迷失方向的,耽误了时间,说不准京城已经搬走了。” 李初九不说话,只是兀自催马疾驰。 二少主瞄了一眼李初九的龙吟枪,“你这杆枪,很是奇怪,是何物打造?” 李初九依然不说话。 “枪头设计的这般好看,怕是中看不中用啊。”二少主歪着头,认真看着龙吟枪,“龙口是空的吗?用的时候,会灌风?会发出声响吗?” “你为何不说话?莫非就这么大一会儿,便成了哑巴?我略懂胡医,要不要给你瞧一瞧?我们胡医最是神奇,比你们晋国医术强多了。哈哈,说起来好笑。春雨能治不孕不育,哈哈,你们晋国医术,真是毫无道理可讲。” “你的马不错啊,是匹良驹,可惜跟我这汗血宝马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你为何如此消瘦,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身子这么弱,竟还来我们大草原上,不怕死在了这里吗?唉,相识一场,趁着我闲着无事,你若死的及时,我可以好心把你埋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在耳畔响起,犹如翠鸟鸣叫。她腰间的铃铛,随着马速的快慢颠簸,发出很有节奏的声响,如同配乐一般。 李初九终于转脸,看一眼二少主,道:“我的枪,是会发出声音,至于如何打造,我不清楚,枪是我借来的,我个人不喜欢用兵刃。我不是哑巴,华夏医术非是无所不能,但我族没有因病而灭族,便不容任何人亵渎华夏医术。我的马只是普通的马,跑起来未必比得上汗血宝马,但根据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我的马,比汗血宝马命硬。我瘦是因为病了一场,身子却是不弱,不至于死在这里。” 二少主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李初九的侧颜,笑着说道:“有个性,交个朋友啊。” “不了。” “为何?我很让人生厌吗?” “不是。”李初九道,“我是欲擒故纵。” 二少主哑然,之后又是大笑,“行吧,那我便将计就计,非要跟你交朋友嘞。” “那作为好朋友,你是不是该做点儿好朋友该做的事情?比如告诉我胡族京城现在何处。” “你若是能追上我,我便好好考虑一下。”二少主说罢,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忽然急催**马,顷刻间便超过了李初九,更是渐渐远去。她的那些护卫,也是紧随而去。 李初九迟疑了一下,想要追上去,奈何坐骑不争气,怎么也追不上。不过那二少主好似在控制着速度,一直跟李初九保持着十数丈的距离,不拉开,也不甩远。 李初九看着前面那些人的背影,视线落在那唯一一道靓丽的身影上。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一个邪恶的念头,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原本是打算利用二少主找到京城所在,然后带着徐阳杀出胡族领地,回到家乡。不过,眼下他又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抓了这二少主,交换人质! 这个办法,简单粗暴,而且必然行之有效! 只是…… 二少主的“枪法”,隐隐有玄门痕迹。而且有些诡异,自己未必能轻易抓了她。而且,她的背后,又是否还有玄门高人? 即便顺利抓了,若是要交换人质,必然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还会耽搁一些时间。那样的话……如果胡族这边潜伏了玄门高手,怕是会很麻烦。反倒是不如直接劫了徐阳走人,更加干脆利落——当然了,首先要知道徐**体被关在什么地方。 另外,李初九还想知道胡族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 原本,这些世俗之事,他并不关心。只是,陈七月是大晋的皇帝,既然自己已经到了胡地,或许能顺手帮陈七月解决一些麻烦。 思来想去,李初九觉得想要完美的解决问题,还是得仰仗前面策马奔腾的这位“二少主”。略一沉吟,李初九忽然勒了一下缰绳,让马速减了下来。他也不管前面那群人越来越远,只是兀自慢悠悠的溜达起来。 过不多时,前面那队人马又折返回来。眼看到了近前,其他人都减了速,只有二少主,一点儿也没有减速的意思,直直的朝着李初九撞来。 李初九盯着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注意到了二少主大眼睛里的戏谑。 转眼,二少主到了近前。但见她猛然拉住缰绳,**马嘶鸣一声,突然减速,之后前蹄跃起,竟是站了起来。 马俊人美,英姿飒爽。 二少主威风凛凛的看着李初九,待马重新四蹄站稳,才笑着问道,“怎么不追了?认输了?” “我不喜欢追人,我喜欢被动。”李初九骑着马,继续往前溜达。“你回来做什么?不要纠缠我。” “纠缠你?”二少主愣了一下,忍俊不禁。见李初九走远,跟上来,饶有趣味的看着李初九,口中说道:“这也是欲擒故纵吗?” “你要是非这么认为,那就算是吧。”李初九道,“我的女人多得是。少一个也无所谓,多一个,我也不嫌多。” “哈!吹牛。”二少主笑一声,又道,“另外,我不是女子,我是异女。” “异女?除了头发颜色,跟女子也没什么区别。”顿了顿,李初九又补充道,“我的女人,都是异女。” “呵,你真这么认为的?”二少主笑吟吟的盯着李初九,又看了一眼李初九的龙吟枪。她虽然性子活泼,却是个心思缜密的。她看得出来,李初九很可能真的就是“欲擒故纵”。不过——无所谓。不等李初九回话,二少主又说道:“要不要很认真的打一架啊?” “你不是我的对手。” “认真打过了才知道。”二少主道,“我刚才没有尽全力的。” 李初九笑了笑,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你很自信啊。” “自信源于实力。”李初九道,“我说了,我是天下第一高手。” “那何不打一架,证明一下你的实力呢?” “只有弱者,才需要证明什么。”李初九很自信的微微一笑,“真正的强者……”说着,忽然眉头一皱,暗叫不好。 “真正的强者如何?”二少主追问一句,转眼看向李初九,却是一愣。但见李初九脸色难看,太阳穴处,有着一片很奇怪的青光。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之后一头栽了下去。 …… 胡地,黑水河畔。 东北地带的最北段,河面早已结冰。北方的风,吹来刺骨的寒。大雪纷飞下,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所有胡人都想不明白,为何族长会忽然将京城迁至这里。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根本不适合放牧,甚至不是人待得地儿。 一个秘密的房间外,两个把守着房间的守卫,裹着厚重的棉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人哈出一口白气,哆嗦着说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人了。” “还好了,听说再往北,撒尿都要带着热水,不然直接上冻了。”另一人道。 “哪能那么夸张。” “哈哈,也是。不行,太冷了,活动一下手脚。”说着,他练了一套拳法。 “可以可以,哥哥这套拳厉害,再练练,说不准能胜了二少主,过了三关,娶她过门,哈哈。” “别逗了,二少主是漂亮,可一个异女,娶回家要被人笑话。”那人又打了几拳,身上热乎了点儿,又道:“再说了,二少主得过名师指点,厉害着呢。我可打不过。” “说起过三关,你说,第一关是打赢她,剩下的两关又到底是什么?” “我哪知道。迄今为止,都两年了,也没人过得了第一关不是?” 二人在风雪中闲聊着,房间里,被关押的徐阳和钱忠则是相对无言。她们已经记不清到底被关了多少时日了。对于逃出生天,则是越来越不抱希望了。 82 一诺千金 残阳,草原,帐篷。 骏马,悍卒,美娇娘。 北来的寒风,隔着帐篷都能听到呼啸。李初九眉头微蹙,睁开眼,看到了帐篷的顶,听到了呼呼的风,嗅到了沁人的香。 转脸看过去,一个银发俏颜的异女,正捧着一杯热奶,笑吟吟的看过来。 李初九愣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又闭上眼,疲惫道:“没有趁机占我便宜吧?” 二少主哼哧一声笑了,想起李初九“喜欢被动”的话,笑着说道:“你放心。我是喜欢主动,但不会趁人之危。” 李初九也跟着笑笑,眼睛也懒得睁,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谢谢。”他的心情不太好。自出京以来,这不是他第一次昏厥了。脑袋里的青丝,越来越嚣张了。青丝不足以致命,但若是昏厥的不是时候,可就真的要了亲命。只是眼下,他又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对付这青丝。 “很奇怪的青色,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少主问。 李初九睁开眼,坐起身来,又愣怔了一会儿,问:“我昏迷多久了?” “也没多久。”二少主道,“也就是三个时辰吧。”见李初九站起身来往外走,二少主迟疑了一下,也跟着李初九出来。 李初九走出帐篷,看了看天色。 二少主注意到了李初九的焦躁,劝道,“即便是急着赶路,也不差这一时。天色不早,明日再上路吧。” “嗯。”李初九答应了一声,转身看向二少主,眼神中的善意又多了一分。“感谢不杀之恩。” 二少主笑道,“我为何要杀你?无冤无仇的。真若是想谢我,便与我比试一下吧。” “好勇斗狠不好。赢了也没什么好处。” “也可以有的。” “什么好处?嫁给我啊?”李初九打趣道。 “行啊。”二少主笑道。 “比武招亲?”李初九也跟着笑。 “算是吧,来嘛?” “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准赚个媳妇呢。”李初九搓了搓手,“来呀。” “嘿嘿,等着。”二少主笑道,“我去拿我的枪。”说着,返身又进了帐篷。 李初九又四下里看了看,找到了自己的马,从马背上取下了龙吟枪。看着龙吟枪,李初九头也不回的问道,“你动了我的枪?” “就是看了看。”二少主隔着帐篷回了一句,才撩开帘子出来,看到已经握枪在手的李初九,笑着走过来。“枪有龙吟,又是龙头一般。倒很像是关家的龙吟枪。” 李初九点点头,“是啊,正是龙吟枪。” “你是关家人?” “不是。” “那缘何有此枪?” “关子陵爱慕我,把这龙吟枪送了我。”李初九叹道,“没办法,人长得帅,到哪都是桃花不断。” 二少主愣了一下,忍着笑意,问道:“两情相悦?” “是啊。” “你不怕被人笑话娶了异女啊?”二少主脸上笑吟吟的,却想起了以前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草原上粗野汉子对于异女的污秽之语。粗野的胡人,男人之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二少主原本是个男子,性子也是爽朗。以前有些不适,四年来,倒也习惯了,偶尔也会与人胡扯几句。只是碍于她的身份,那些人,总也会收敛一些,不似背地里那般过分。 李初九讪笑,看了看二少主,没有回答,反问道:“怎么?受刺激了?” 二少主笑着摇头,“不至于。” 李初九提着龙吟枪往前走,一直走出数丈之地,才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二少主。抬起手,冲着二少主勾了勾手指。 二少主笑着将转开视线,又满眼笑意的看过来,提枪上前,冲着李初九抱了抱拳,之后朝着李初九跑来,快到近前的时候,手中长枪猛然刺来。 两杆长枪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铿锵之声。 不远处,二少主的随从聚在一起,紧张的关注着这一场比斗。有人低声说道:“侍长,这晋人瘦弱不堪,能行吗?” 侍长,即侍卫长。跟随二少主多年的侍长,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他粗重的眉毛蹙在一起,盯着两人的一招一式,道:“不好说。这晋人看似瘦弱,却不一般。” 说话间,但见那二人的动作越来越快。隐约之间,还能听到轻重起伏的龙吟之声。那是龙吟枪的速度足够快,以至于开始发声。 残阳如梦似幻,草原如碧波荡漾。异女银发飘逸,身法灵动。男子——长得确实不算英俊,气质也说不上潇洒。实在是有些美中不足。似绝美画卷中多了一点污渍。 侍长皱眉道:“刚才二少主与这晋人之言,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侍卫笑着说道,“定然是说笑。二少主天性开朗,最喜与人玩笑的。再说了,这晋人瘦弱不堪,又昏厥半晌,好似有重疾在身,指不定哪天便死了。长得也不算英俊。二少主本也不喜欢男子,如何能因为一场比斗输了,便要嫁给他呢。” 侍长却对这侍卫之言不敢苟同,他跟随二少主时间最长,迟疑了一下,叹道:“当年族长逼婚二少主,二少主不得已,立下‘过三关’的门槛。这第一关,便是在比斗中,胜过二少主。更何况,二少主一直仰慕晋国文化……” “过三关么,过了第一关,还有两关呢。”侍卫笑道,“第二关和第三关虽不知是什么,但必然是过不了的。” “也许吧。”侍长道,“族长也说过,二少主的所谓过三关,就是不想嫁人罢了。”一言及此,想起二少主这些年的日子,侍长心情沉重。自从大少主死在夷族之手,二少主最大的心愿,就是替大少主报仇。奈何如今……不仅大仇难报,甚至连族长的位置,也要被三少主抢了去。族长对二少主,原本是极为看重的。可自晋国永贞三年的变身之祸后,“父女”之间的关系,却是越来越恶劣了。 有时候,侍长甚至觉得,二少主若是能找个男子嫁了,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平日里牧马放羊,简单安逸,或许也很好。 短短聊了几句,不远处的比斗,愈发激烈起来。 侍长自问武功和眼力不算差,可此时也不由的面露惊讶之色。因为他已经看不清二人的招式了。两人就好似是两团交织在一起的风,那龙吟之声,亦不断不绝,忽远忽近,让人总以为真的是有龙在天上飞腾而来。 侍长本以为,在那晋人昏厥之时,突然冒出来,想要抢走他的那几人,武功已经很高了。能将那几人打退的二少主,更是了不得。没想到,这个看似瘦弱的晋人,竟是能与二少主打得这般激烈而不落败。 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一直过了许久,打斗的两人忽然分开数丈,彼此站立不动。 那侍长眉头紧蹙,一脸担忧。一个侍卫问道,“分出胜负了吗?谁赢了?” 侍长摇头。 他实在是没有看清。 就在这个时候,二少主手中的长枪,忽然啪的一下,竟是碎了。 木制枪杆碎了不奇怪,高手的内劲,足以震碎枪杆。可精铁打造的枪头竟然也碎了——这就有些可怕了。 众人俱惊。 二少主却似并无惊讶之色,甚至一脸笑意,看一眼脚边的碎渣,笑道:“厉害,你赢了。” 李初九摇了摇头,“算是不分胜负吧。毕竟,这龙吟枪,到底还是……” “不,你赢了。”二少主道。 “好吧。”李初九倒也并不在意。 二少主拍了一下手,将手掌上的枪杆木屑拍掉,又朝着李初九走来。一直来到李初九面前,二少主盯着李初九的眼睛。忽然,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枚吊坠,递给李初九。 李初九一愣,没有伸手接,只是看了一眼,发现那吊坠是一颗狼牙。 “拿着啊。” “干嘛?定情信物?”李初九笑着接过来。 “是啊。”二少主笑着说道。 李初九审视着二少主的表情,看不出二少主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不是真要嫁给我吧?” “胡人在你们晋人眼中,从来都是野蛮粗俗的。呵,我们胡人是粗野了一些,却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愿赌服输嘛,我把自己输给你了。”二少主笑道,“娶我,要过三关。比武,是最后一关。你赢了,我便是你的人了。” 李初九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二少主,忽然转脸,讪笑,又回头,看着二少主,道:“你……”又想了想,李初九道,“你认真的?” “是啊。” “你难道不该问问我愿不愿意娶你吗?” “你不是说了吗?你的女人很多,多一个也不嫌多吗?算我一个吧。”二少主说话时一直盯着李初九的眼睛,也一直带着笑。“刚才也约定好了,不可反悔的。” 李初九盯着二少主那漂亮的大眼睛,心中竟是纠结。“啊……既然……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了你吧。” “好。”二少主依旧笑着,“你便在此安歇。明日一早,我来寻你,咱们一起去京师。”说罢,二少主转身离开。 眼睁睁的看着二少主带着随从离开,李初九挠了挠头,心中十分不安。平日里虽然常常吹牛,但李初九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可不认为自己长得足够英俊,会让女子一见钟情。他承认,自己是个好色之徒,对漂亮女人,没什么抵抗力。可问题是…… 这么轻易的投怀送抱的女人——不会没安好心吧? 感觉很没有安全感啊。 这就好比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个女人跳出来说要跟你睡。你的第一反应,必然不会是走了桃花运,而是想开口问问价钱——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往往需要付出代价! 却是不知这个二少主,需要自己付出什么代价! 刚才与这个二少主很认真的交了手。李初九确认,她的实力很强,而且,她的招式中隐约可察的秘术力量十分诡异。有玄门七系的任何一种力量痕迹,却又不像是七系中的任何一种。 这个二少主不简单,或许她也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是玄门弟子。 要谨慎应对。 对了,二少主——她叫什么名字? 真是好笑了。 竟还不知她的名字。 又想起她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和那矫健又凹凸有致的身材,李初九不免心猿意马。再看她离去的方向,李初九低声嘀咕:“还是诚意不足!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人了,却是不主动侍寝……” 83 一码归一码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照耀着绿油油的草原。凉风拂面,驱赶走了恋恋不舍的睡意。李初九掀开帐篷的帘子走出来,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 不远处,阳光下,一个银发异女,穿着精致的皮裙,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踏青而来。不同于昨日里的男子装扮。她不仅穿上了漂亮的白狼皮裙,原本如男子一般束起的银发,也变成了女子发式。银镶玛瑙的头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的身后,是初升的太阳,是无尽的草原,还有一片遥远的雪白的山。 她骑着马,犹如从画中走来。一直来到李初九面前,之后灵活轻巧的跳下马来,俏生生的站在李初九面前,笑吟吟道:“看傻了?” “呵,很漂亮。”李初九笑道,“异域风情,我喜欢。” 二少主抿着嘴笑了一下,又露出牙齿,咯咯的笑出声来。“跟我去京师见我父亲吧。” 李初九挠了挠头。 赶路太久,头发很久没洗了,有些痒。 上下打量着二少主,李初九道:“胡人都这么……主动的?” “你不喜欢?” “那倒不是。”李初九道,“就是觉得有阴谋。”说着,李初九迎上了二少主的目光。 二少主眼睛里尽是笑意,漆黑而深邃的眼睛,似乎是会说话一般。“是啊,有阴谋呢。”她竟是坦然承认了。似乎就是直白的告诉李初九“我是要算计你”,可却又不会让人生厌。 大概是不习惯耳边的刘海,她聊了一下被风吹的贴在脸上的头发,依旧看着李初九。“你又不吃亏。” “有道理。”李初九笑了笑,走向马桩,解开了拴着的马,翻身上去,再回头,看到二少主正翻身上马。看着那婀娜飘逸的身姿,李初九口中啧啧有声。“你说的很有道理啊,就算是有阴谋,能睡一下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值得冒险。” 二少主在马背上坐稳了,抓着缰绳,看着李初九,笑道,“就是嘛。” “所以……是不是先办了事儿再去京师?”李初九色眯眯的盯着二少主的眼睛,然后视线下移。“免得夜长梦多啊。” 二少主又笑了一声,调转了方向,双腿一夹马腹,**马前行。二少主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身上太脏了,先找个地方洗一洗吧。” 李初九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看着二少主的背影,“幸福”的笑着摇头。他不得不承认,这漂亮姑娘,看起来真是养眼,搂着一定更爽。只是…… 话说的轻巧,但被人算计,终是不好。 没顾上想太多,见二少主要走远了,李初九催马前行,追了上去。 二人身后,二少主的随从策马而来。收拾了帐篷之后,才追上来。未及追上,又放慢了速度,只是不远不近的跟随着。 为首的侍长看着二人背影,满脸好奇。 二少主虽然性子爽朗,看起来似乎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即便如今胡族的大权都在族长和三少主手中,可在这片广袤草原上,在无数胡人心中,二少主依然是那颗最闪耀的星。 二少主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只是,为了这个不明来历的晋人,第一次穿上女装,甚至还要委身于他…… 感觉二少主付出的代价很“惨重”啊! 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两人两马,不急不缓的前行着。 李初九看一眼俏生生的二少主,道:“你到底有什么阴谋呢?”这么直接问人,很可能是问了也白问。可李初九莫名觉得二少主可能会跟自己说实话。 二少主转脸,迎着李初九的眼睛,笑道:“听说修炼了《潜隐诀》之人,不可轻易与人亲热的。一旦泄了心火,便是此人最虚弱的时候。” 李初九神色一变,眉头蹙起。 二少主依然保持着笑意,“中了青丝,随时可能出现危险。却依然愿意千里迢迢的来救自己的妻子。徐使者真是幸福呐。” “呵,你知道的很多啊。” “是啊,久仰阁下大名。竟是能在草原上遇到,真是幸会。”二少主说着,转身抱拳,冲着李初九略施一礼。 看着二少主的笑,李初九感觉很不好。自己连对方名字都不清楚,而对方竟似乎对自己了如指掌。迟疑了一下,李初九贱兮兮的说道:“阁下?这个称呼,是不是太生分了?你忘了吗?你是我的女人了,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二少主又是笑,“嗯,夫君,妾身这厢有礼了。” 李初九哑然。 二少主如此配合,如此乖巧,如此“平易近人”,让李初九顿时少了许多调xi良家妇女的乐趣。啐了一口,李初九道,“你还真打算当我的女人啊?” “是啊。我们胡人,最重承诺了。”二少主道。 “为啥啊?” “就是想做你的女人啊。” “你……” 二少主依旧笑吟吟的,看向前方初升的太阳,说道:“自永贞三年至今,我变身已经四年。一千多个孤寂夜晚,挺难熬的。”口中说着这般话,脸上却依旧带着干净的而坦然的笑容。 李初九呆了好大一阵儿。 二少主转脸看过来,看到李初九模样,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了?” “咳,你这么直白的说法……”李初九不禁苦笑,“胡人都这么……直爽的?”他是很喜欢胡说八道的,可乍一遇到说话这么直接的女子,竟是有些不自在。 二少主笑一声,道:“不喜欢?” “也不是。”李初九道,“就是太‘突然’了。” 二少主又是笑,“父亲逼我嫁给夷族少主,我实在是不喜欢那人。本想直接离开,终是不忍族人因为父亲的错误决定而遭难。”顿了顿,继续道:“往前走上一日,晚间应该能到月牙湖。洗一洗,身子给了你。木已成舟,父亲不好再逼我,那夷族少主,也会嫌弃我。” “有道理。”李初九觉得跟前面说的“理由”相比,这个似乎更“体面”一些。前面那个“理由”,总感觉有些“龌龊”。当然了,李初九也清楚,以自己的人品而言,实在是没资格认为二少主“龌龊”。 二少主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你是晋国皇帝的男人,我又成了你的女人。算起来,我跟晋国皇帝,也便等于成了姐妹。那晋国与我胡族,也便成了兄弟——姐妹之邦。对吧?” 李初九一时无语。 二少主继续说道,“若我能掌控胡族,咱们的孩子,便是将来胡人的王。而你与晋国皇帝的孩子,想要称帝,恐非易事——我胡族必然会竭尽全力,保自家兄弟登基称帝。” 这第三个“理由”,又太过“伟大”了。为了族人的未来,而牺牲了自己,委身于贼寇——咳,认真比较一下,似乎那个有些“龌龊”的第一个“理由”,反而是最合理,最符合人性的。 想想将来自己的两个孩子分别统领草原和晋国……李初九终于忍不住了。“你想的太多,想的也太远了。”想跟二少主明说,因为种种原因,自己或许不会跟陈七月在一起。只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想了想,李初九道,“既如此,那应该不需要我费心费力了吧?赶紧把你姐姐徐大人放了吧。” 二少主摇头道,“此事我做不了主。自从四年前我成了异女之后,在京师便没了什么权力。更何况,我父亲和三弟到底将徐姐姐和钱姐姐关在了哪里,我也不清楚的。” 那我要你何用? 李初九心中腹诽一句,再看二少主的俏丽容颜,又“不忍苛责”。略一沉吟,道:“那只能到了地方,再想办法了。” “嗯,夫君放心,我虽然已经没有实权,但旧部众多,总是能探知一些消息的。”二少主宽慰道。 李初九苦笑一声,又问道:“你是玄门中人?” 二少主笑着点头,“不仅是玄门中人,而且——我与夫君,其实也是有些渊源的。” “说来听听。” “确切的说,我该称呼夫君一声师兄的。”二少主笑道:“四年前,承天府变身祸起,城中大乱。我偶遇师父,跟她学习玄门秘术。也是那一天,我第一次听说玄门,也是第一次得知玄门高手的名字取自《易经》。” 李初九呆了呆,审视着二少主。 二少主道:“师祖管平,一生只收了两名弟子。名字取《易经》中元亨利贞四字。师伯楚元亨,师父许利贞。” 李初九看着二少主,错愕良久,笑了起来。原来,世间流传的关于玄门的传说,便是这许利贞传出来的。李初九对于许利贞的印象并不深。许利贞离开山门的时候,李初九还很小。只是听师父说,那位师叔,特别喜欢吹牛,还特别小气。 竟是能在茫茫草原上与自己的“师妹”相遇? 这也太巧了吧? 总感觉有古怪。 摇摇头,又沉默一会儿,李初九问道:“师叔何在?” “紫微之战时,她便在京中。当时她察觉到有人对你生出杀意,还暗中示以警告。” 李初九想起秦士廉跟自己提过,当时她和苏景行隐在暗处,发现有人看了他们一眼的。李初九本以为那人是厉无咎,如今看来,竟然是当年离开山门不知所踪的师叔许利贞。 看来,自己与“师妹”相遇,不是巧合。 “只是看戏?不知道帮忙啊?”李初九抱怨道。 “师父说,以夫君的能力,杀小五师姐,不难。” 李初九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前几日她回到草原,说你来了。之后便离开了。”二少主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张画像,展示给李初九看。“师父留下了你的画像。我趁着巡视领地的机会,来迎师兄。” 李初九瞥了一眼,暗付怪不得能被二少主认出来,口中吐槽一句:“画工太差。”又问道:“他去哪了?” “只说是有了一些隐宗的消息,要去查一查。”二少主笑吟吟的看着李初九,“师兄,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 “不要乱叫,一码归一码。你可以是我的师妹,也可以是我的女人。这事儿不冲突。”李初九斜了二少主一眼,“再说了,不能凭你随便说说,我便信了。你的叙述里,疑点重重!” 二少主又是笑,“好吧,夫君。有何疑点,且说一说。” “四年,修习秘术四年,便能这般厉害了?”李初九目光如炬的盯着二少主质问。 “师父说我是天纵奇才。” “玄门修行,讲究的是精通一系。你的秘术,驳杂不纯。” “师父说万法归一,不必拘泥一格。” “口说无凭……”李初九不愿轻易信了。 “师父说,师兄八岁的时候,尿了裤子。然后在河边偷偷的洗,恰巧被她看到……” “师妹,月牙湖还有多远啊?夫君我等不及了。” 84 橙子 师妹大概率真的是师妹,但师妹到底是不是好人,这就无法确定了。莫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即便是师叔许利贞,李初九都并不了解。即便很多年前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可当时并无利益冲突,又时过境迁,如今的许利贞如何,李初九一无所知。 一路上,二马齐驱。 李初九一脸色眯眯的盯着二少主,嘴里说着没羞没臊的话。二少主则一直笑脸相迎,丝毫不见反感神态。偶尔会回应一句,若是李初九说的太过分,则只是笑着沉默。所以,大多时候二少主都在沉默,因为李初九的话总是很过分,很无耻。 终于,空气中多了一丝潮湿的水气。 月牙湖,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李初九脸上洋溢着迫不及待的兴奋,“与美女共浴,享水中嬉戏。天为被,地为床。啧啧……师妹意如何?” 二少主笑道,“夫君喜欢就好。” 李初九大笑一声,见二少主催马前行,他却放慢了速度,盯着二少主的背影,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里却多了一分警惕。 人之祸,多源于贪。 或贪财,或好色,或恋权。 突然蹦出来的师妹,像是一块毡板上的肉,任由宰割。 怎么看都感觉像是有套路。 李初九承认,自己是真有些兴奋。这个二少主,实在是漂亮。身材也是没的说,性格更是极好。让人大有一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冲动。 只是…… 江湖险恶。 玄门秘术的手段,大多更是诡谲。 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二少主愿意做自己女人的理由,听起来也还算勉强合理。但很多时候,便是这种看似合理的套路,才是最要命的。 终于,到了月牙湖边。 湖不算大,却是极为清澈。 二少主翻身下马,回头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李初九,笑了笑,解开了腰间束带,白狼皮裙滑落。 李初九脸上笑意浓浓,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眼神里的戒备,又多了一分。他就那么骑在马背上,眼睁睁的看着二少主衣衫尽去。 噗通一声。 二少主跃入湖中,扎了个猛子,从湖中心探出头来。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银发,冲着李初九笑。“夫君,下来啊。” 看着二少主那娇艳欲滴的容颜,听着她亲切的呼唤,李初九脑子一热,翻身下马,正要宽衣解带,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他眼神犀利的四下里看了看。那些原本跟随的二少主的随从,竟然不见了踪影。这更让李初九心中多了一分警惕。 他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啊。 面对如此顺从、乖巧的二少主,反而不如睡在那个随时想杀自己的雍王身边时更有安全感。 二少主在湖中游了一圈儿,见李初九还不下水来,脸上笑意更浓。“怕了?” 李初九挤出一丝笑,又看了看二少主身边的湖水。 这二少主刻意的引自己来这月牙湖,莫非这湖底有什么古怪不成?周围的草丛很深,里面若是暗藏杀机,怕也不易被发现。 再看二少主那一脸干净的笑,李初九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如果二少主想对自己不利,大可以趁着自己之前昏迷的时候杀了自己的——也未必,就像厉无咎没有趁着自己初入京城时的虚弱而对付自己一样,也可能是时机不对。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可万万不能因为这一朵娇花而陷入泥潭,最终错过了万紫千红。 再说了! 你若一看便是那种风情万种的sao货,这般勾搭人倒也罢了。偏偏你生的如此冰清玉洁,让人不忍亵渎。却做出这般“反常”行为,自然会让人心生疑窦! 所以,李初九坚定的摇了摇头,一脸正气的说道,“师妹,请自重。师兄我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我身为同门,情同手足!岂可如此胡来!” 二少主一愣,注意到李初九放在身前故意遮挡着什么的双手,再看李初九正气凛然的神情,眼睛弯起来,笑的花枝乱颤。 …… 月牙湖外,二少主的随从们远远的隐匿在草丛之中,警惕的关注着四周。侍长心里很清楚,那些一直尾随李初九的晋国高手们,一定还在附近。 侍长猜的没错。 大晋天子陈七月派来的供奉堂高手,确实就在左近。这八个供奉,具是供奉堂中的高手。他们的职责,就是护送李初九和徐阳回家,顺带捎上钱忠。 之前李初九昏厥,他们担心二少主一行会对李初九不利,曾经试图抢人。奈何那二少主十分厉害,竟是难以得手。 如今,仍是担心李初九遭了算计,八个供奉一合计,商量出了声东击西的策略。七个人故意制造动静,吸引那些把守的二少主随从,一人趁机潜入。二少主是很强,但她的这些随从,却不过是一些普通武夫,虽然训练有素,但跟供奉们的实力差距,还是不小的。 不消多时,查探状况的供奉回来了。 众人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他却是拧着眉头,一脸疑虑。 “什么状况?倒是说啊!”一人等不及了,催促道。 那供奉道,“这个……那里似是有个湖。那胡人异女,正在湖中戏水。还说……还说让李大官人下水。嗯……还称呼李大官人为夫君……” 众人都愣了,一人回过神,问:“你确定?” “应该是吧。” “应该?” “咳,我没敢离得太近,更没敢细看啊。”那供奉有些哭笑不得,“刚想离得近一些,就察觉到了杀气。李大官人应该是发现我了,若非我及时退走,怕是小命难保。我在想啊,万一李大官人与那胡人女子的关系真的不一般,万一那胡人女子真的在湖中,又被我看到……我还活不活了?男子么,自是忌讳别的男子看到了自己女人的身子。李大官人那毫不掩饰的杀气,就是警告。” 众人沉默良久,一人纳闷道,“怎么就关系不一般了?他们不是刚认识吗?李大官人的长相也……咳,莫非,那些异女,都喜欢李大官人这般的男子?” 作为供奉堂的供奉,他们的信息自然不是旁人可比。李初九与徐阳,与雍王,与慕容非,甚至是与陈七月的关系,他们很清楚。 都是异女啊。 …… 月牙湖边。 李初九坐在一旁,欣赏着湖中沐浴的美女。他心中暗暗冷笑,对二少主更是多了一分不信任。 就在刚才,他明显察觉到有人在暗中靠近。 所以嘛!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遇上了未必就是个好儿! 这个二少主! 要小心! 什么师妹不师妹的! 真有了足够的利益冲突,亲妹妹都未必靠得住,更何况是认识不久的师妹呢! ——虽然李初九至今还不太明白自己与二少主到底有什么利益冲突,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 大晋承天府南郊。 徐府。 橘子端来一碗粥,递给面前的小乞丐,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喝粥啃馒头,心疼的不得了。“妹妹莫慌,馒头和粥多得是。” 一旁,老夫人段氏叹气道,“真是可怜,唉。去年南涝北旱的,本以为有朝廷救济,问题不大。未成想,竟至于此。也不知有多少人吃不上饭,最后沦为了乞丐。” 橘子道,“老夫人说的是呢。” 段氏心善,又询问那小乞丐的家人。得知小乞丐的父母家人都已经死了,更是抹了一把泪。那小乞丐吃饱喝足,却是不走,跪在段氏面前,祈求段氏收留了她。 不要工钱,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了。 小脑袋磕在地上,砰砰的响。 段氏不忍心,终是同意了。让橘子领着小乞丐去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再来拜见,段氏不禁眼前一亮。 这小乞丐生的那叫一个俊俏,那些京城中有名的漂亮姑娘,都比不上。 段氏很开心,笑着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请老夫人赐名,老夫人喜欢叫奴婢什么,奴婢便叫什么。” 段氏一愣,又是叹气。“好吧,嗯……家里有了橘子,你便叫橙子吧。” 橙子成了徐府的侍女。 如今徐阳和李初九不在,只有老夫人一人,徐府中自也没有多少活计。老夫人又习惯了橘子服侍,所以大多时候,橙子都很清闲。 闲来无事的时候,橙子喜欢独自一人在小房间里待着,喜欢抬着一只手,看着手指间流连飘逸的青丝怔怔出神。 有时候,还会一扫怯弱的神色,浮现出一抹阴戾的笑。再配上那一对小虎牙,让人看起来头皮发麻。 有时候,橙子还会莫名的叹一口气,之后望着窗外的天,一脸的期待和落寞。 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四师兄回来呢? 真的是很想他呢。 他也一定很想大师兄吧。 往南不远的那个小山坡的风景真好,依山傍水,绝对的风水宝地呢。 若是将四师兄和“大师姐”一起活埋在那里…… 生不能同衾,死了却可同椁。 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唉,真是的。 四师兄—— 不,夫君呐,早点儿回来吧,小五想你了。 小五脸上洋溢着笑,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环绕在手指上的一缕青丝,嗖的一下,掠窗而去。天上,一只经过的飞鸟扑腾了一下翅膀,一头栽了下来。 85 爱笑的女孩儿 经过月牙湖,继续朝着东北方向前行,远处的雪山,越来越清晰可辨。寒风的呼啸声,从未在耳边断绝。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一队队骑兵和商队往来。这说明距离胡人的“京师”不远了。 天上下起了雪,从零零散散,到鹅毛大雪。不知是雪越下越大,还是人走进了雪中。脚下的草原,也终于变成了冰天雪地。 这般恶劣的天气下,李初九依然只是离京时的打扮,穿着单薄的衣衫,却是并不觉得冷。《潜隐诀》的心火,可以很好的帮助他抵御严寒。 环顾四周的苍茫一片,李初九满眼恶意的看了看一旁骑在马上的二少主。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胡人心怀不轨的话,那眼下应该是可以确认了。胡族族长守着广袤而肥沃的草原不驻扎,偏偏躲到这冰天雪地之中,要说没有什么算计,鬼都不信。 二少主察觉到李初九的眼神不善,笑了笑,说道:“我父亲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惧怕夷族,又惧怕晋国。所以,一边跟夷族合作,一边躲在了这里。实在不行,还能往西北而去,逃往土方族那里去。” 李初九又看了看二少主,道:“这么出卖自己的父亲,合适吗?” “没办法,嫁夫随夫。既然嫁了晋人,那我也算是半个晋人了。”二少主依旧笑着,“说起来,夫君希望怎么办亲事呢?是按照你们晋地风俗?还是我们胡人风俗?”说罢,又转过脸,扑闪着漂亮的眼睛,看着李初九,问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夫君是不是被人算计怕了?” 李初九愣了愣,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被活埋三年的痛苦教训,有一次,就足够了。 “夫君有没有想过?”二少主眼睛里都是笑。“若我是真心实意要嫁给夫君,却被夫君因为多疑而拒绝了。会不会很可惜?” 当然会很可惜! 李初九心里腹诽一句,口中却道:“也没什么可惜的,女人么,我多得是。再说了,你这身材、姿色,也就是一般。” 二少主道,“不要白不要哦。” 有道理啊。 “就算是我有什么阴谋,夫君小心一些就是了啊。”二少主热情的给李初九出主意,“实在是不放心的话,夫君可以先把我的力量封印了。” 更有道理了! “将来,待我稳定了草原,夫君会是这大草原上的王。我对夫君别无所求,只求夫君能给我一个孩子而已。” 简直就是重金求子啊! 要说不心动,不冲动,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李初九臆想了一下把二少主扑倒在这冰天雪地里一番敦伦的画面。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刮得脸生疼。李初九又冷静了下来。 重金求子什么的,从来都是个坑! 会相信这套路的人,都是蠢货!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免费的馅饼! 免费的,往往都是最贵的! 为了一时欢愉而冒奇险,甚至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肯定不值得! 李初九冷哼一声,盯着二少主的眼睛,满眼都是责怪。“师妹休要再说这般胡话!你我是同门手足,岂可乱了伦常!” 不同于李初九的虚伪,二少主倒是落落大方。迎着李初九的眼睛,视线下移,见李初九看似不经意的遮挡了一下,又笑吟吟说道:“师兄是担心徐使者和晋国皇帝吃醋吗?” 嘁! 连激将法都用出来了! 为了引自己上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越是这般,越是说明套路足够深! 李初九看向远方,岔开话题道:“京师快到了吧?” “是的。”二少主道,“晚间当可抵达。” …… 晋国,承天府。 眼看着天色渐晚,苏景行又一次失望的离开了皇宫。 一次次满怀着希望入宫,一次次希望落空。 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苏景行满脸的惆怅。他觉得上苍是真的不公平。许多人不想变身,却变身了。自己迫切的希望变身,却总是不能如愿。 秦士廉说,皇宫中依然有着那导致变身之祸的奇怪力量,只是何时会发生,就不得而知了。每天去皇宫里跟幽王“幽会”,感觉像是守株待兔。 苏景行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忽然就想起了李初九。 玄门弟子已经查明,李初九去了东北。 莫不是徐阳在那里出了什么状况? 哼! 幼稚! 男子汉,大丈夫!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为了一个女子团团转,耽误了多少时间。用这些时间来修炼,岂不是更好? 说起来,那混蛋以前说,逆向修行,是可以变身的——这话鬼才会信。但是,想变身的话,或许真的有别的办法。 变身,是因为护花铃。而玄门秘术,亦是源自护花铃。所以,要说玄门秘术可以使人变身,应该也是说得通的。 可又该如何做,才能变身呢? 苏景行沉吟片刻,匆匆回了家。已经在新居住了一段时间,玄门的一些典籍,也都被他搬了过来,藏在了密室之中。仗着资质极佳,平时很少认真学习基础知识的苏景行,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开始翻阅史料典籍。 他相信,求人不如求己。 与其等着变身之祸再起,倒不如自己想办法来主动变身! 当然了,还是要求人的。 比如典籍里的许多东西,自己都看不懂。这事儿,就需要求一求秦士廉了。秦士廉博学多闻,是玄门中公认的学识最渊博之人。 此时,秦士廉刚刚进入尚书府的密室之中。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她每天都会在密室中修炼。一次次的利用秘术来强化自己的经脉。对于玄门弟子而言,修炼中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力量,而是承受力量的身体。短短数日的修炼,让秦士廉受益匪浅。她粗略计算了一下,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或许要不了三五年时间,自己便能跟李初九一较高下了。 未必能取胜,但李初九想赢了自己,一定也不容易! 到时候,李初九若是再敢对自己做那种事…… 一念及此,秦士廉心乱如麻。 胡思乱想一阵,秦士廉想要整理思绪继续修炼,却总也无法集中精神。索性放松了身子,躺在床上,任由思绪天马行空。过了许久,秦士廉忽然皱了一下眉头,之后惊坐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的资质,算不得极佳,但如此修炼三五年,当可匹敌李初九。 但是—— 依仗护花铃,又变身了的小五,为何仍不是李初九的对手? 是李初九太强? 还是小五不够强? 亦或者,还有什么自己没能发现的问题存在? …… 东北。 冰天雪地之中,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帐篷聚在一起,外围还有用冰筑起来的挡风的高墙。这里便是胡族的“京师”所在了。 一入城,二少主立刻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牧民们惊呆了,守城的官兵也惊呆了。 四年了,他们第一次见到穿着女装的二少主。乍一看到,许多人甚至没有认出来。除了穿了裙子的二少主,二少主身边的李初九,一样让胡人们惊掉了下巴。因为他们清楚的听到了二少主对李初九的称呼。 ——夫君。 有人还是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夫君?我听错了吧?” “你没听错,喊得确实是‘夫君’啊!” “是个晋人,难道过了三关?” “应该是。二少主说过,想娶她,必须过三关的。” “看起来很瘦弱啊,还能是个高手?” “听闻族长逼二少主嫁到夷族,二少主不愿意。可能是二少主胡乱找了个人来充数……” 在一群人的议论中,二少主和李初九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迎来的马夫。二少主一脸幸福的笑,转脸看向李初九,忽然停下来,转身,抬手,整理了一下李初九的衣领。 李初九苦笑,低声说道,“秀恩爱啊?” “是啊。”二少主笑着低声回了一句,之后挽住了李初九的胳膊。“走,去见我父亲。” 李初九不自觉的浑身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二少主的“突然发难”。不过,直到进入一个还算华丽的大帐篷里,二少主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父亲。”二少主终于放开了李初九,冲着帐篷里的一个须发花白的粗野汉子打了个招呼。 这位,便是胡人的族长,耶律海。 这位胡人历史上最无能,最胆小怕事的族长,并非李初九想象中那般懦弱。他肥胖的身子陷在一张铺满了棉裘的椅子里,长长的眉毛下,眼睛里透着深邃的光。 “回来了,可有什么状况?”耶律海看了李初九一眼,询问二少主。 “一切安好。”二少主回了一句。 见了皇帝都没有行过礼的李初九,自然不愿意对一个胡人的族长行礼。不过,他还要调查徐阳被关押的位置,若是得罪了耶律海,怕是有些麻烦。迟疑了一下,李初九抱拳道,“族长好。” 耶律海神情冷漠,盯着李初九看了一眼,又看向二少主。 二少主笑道,“父亲,他叫李初九,我的意中人。” 耶律海眉头一皱,又看向李初九。虽然身处草原,但李初九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毕竟,这人世间,传播最快的,莫过于风流韵事了。与皇帝有关的话,传播范围自然更广。 李初九,缘何会到草原上? 另外—— 意中人? 什么意中人? 耶律海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日我们准备成亲了。”二少主又道。 耶律海一呆,看看二少主,又看向李初九,再将视线回到二少主身上,登时大怒:“胡闹!” 父亲动怒,二少主却是依旧满脸笑意,她肆无忌惮的一把搂住了李初九的胳膊,迎着耶律海的怒视,道:“生米煮成熟饭了,父亲不同意也不行的。” 别说耶律海,李初九都有些懵了。 莫非之前自己昏迷的时候…… 二少主又道:“麻烦父亲转告夷族那位少主,新婚贺礼,万不可少了。”说罢,不等耶律海回应,便拉着李初九出了帐篷。 风呼啸着,无法阻挡牧民的热情。 一路上,许多人跟二少主打招呼,顺便好奇的看一眼李初九,猜测着二少主如何看得上这个瘦弱的晋人,心底感慨着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们虽然大多背地里取笑过二少主是异女,但二少主到底貌美如花,性子和善,嫁给一个瘦弱不堪,又不算英俊的晋人,还是亏了。 二少主也没什么架子,一一回应着。 李初九感觉到了牧民们的好奇和鄙夷,心中苦笑,看向笑颜如花的二少主,终于忍不住了。“啥时候煮熟的,我咋不知道!” 二少主笑道,“骗咱父亲呢。夫君若是想,今晚便可煮熟了。”似是有些感慨,却依旧带着笑,“你看,明明没有睡我,却被人以为睡了我,夫君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群人。 为首一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那青年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咦!二姐,巡视回来啦。”不等二少主回话,又看向李初九,“啧啧啧,这位莫非就是‘二姐夫’?”说着,脸上笑意更浓,眼中杀意亦浓。他盯着李初九,却是在对二少主说话,“二姐,你这般做,完颜亮可是会很生气的。” 完颜亮,即夷族少主。 二少主呵呵一笑,十分和善的问:“能气死吗?” “你!”那青年终于笑不出来了,他黑着脸,怒视二少主,“耶律璟!你要害了胡族吗!” “我是在救胡族。”二少主仍旧笑着,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意。“你整日里跟完颜亮厮混,才是害了胡族。” 李初九转脸看着二少主,心说原来你叫耶律璟啊。再看耶律璟脸上的笑容,李初九意识到,似乎自打与耶律璟相识,便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 据说,爱笑的女孩儿,运气不会太差…… 86 不重要的借口 耶律璟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即便是面前的三少主耶律齐已经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耶律璟说话时,也是语气轻快,让人以为她的心情很好。 越是这样,耶律齐越是生气,最后甚至嘶吼起来。 李初九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后来又后退几步,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他也实在是有些好奇,视线一直盯着耶律璟。 耶律璟长得很漂亮,笑容很美。可永远挂在脸上的笑,起初看时,感觉温馨。看得多了,却会感觉很别扭。如同一个固定了表情的机器一般,让人莫名的不适。看了一阵儿,李初九忽然想到了小五,想到了小五在舔舐人血时那瘆人的笑。 再看暴怒的耶律齐,李初九又觉得好笑。 试想,自己仇视的人,若是一直这么笑吟吟的,就算不再做别的事情,自己也能气疯了吧。 终于,耶律齐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又恶狠狠的瞪了李初九一眼,拂袖而去。耶律璟脸上依旧洋溢着笑,看着耶律齐的背影,笑容竟是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分明显的哀伤。她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再睁开眼,脸上又浮现笑容,看着李初九,耶律璟道,“夫君见笑了。” 李初九摇摇头,问道,“一直保持着笑容,不累吗?” 耶律璟愣了一下,笑容短暂的僵硬了一下,问:“夫君不喜欢吗?” 李初九又摇头,之后转身离开。 耶律璟跟了上来,陪着李初九在“京师”中散步。李初九看似好奇的四下里张望着,对于那些有守卫的帐篷,兴趣最大。 “徐姐姐应该不在这里的。”耶律璟低声说道。 李初九想了想,说道:“你觉得会在哪?” “不太清楚。”耶律璟道,“如果知道,我早便救她出来了。”说罢,耶律璟又看向李初九,“不论结果如何,还请夫君告诉晋国皇帝,胡族并非全都愿意与晋国为敌的。若是将来事败,还请晋国对胡族手下留情。” 李初九只是沉默着,在不算很大的“京师”中转了一圈儿,不出意外的没有发现十分可疑的所在。李初九觉得,如果耶律璟没有说谎的话,以她的身份,都无法查知徐阳被关押的位置,便足以说明徐阳并未被关在此处了。 走着走着,李初九忽然驻足,回头看着耶律璟,眉头微蹙。“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 “你父亲,当初不是也在承天府吗?为何他没有变身?”李初九道。 “我父亲最喜欢狩猎,当时在晋国围场打猎,一时迷了方向,等找到路径入城,刚好错过了变身之祸。” 李初九讪笑,“这么巧的?” “总会有些幸运的事情发生。”耶律璟看着李初九,笑道,“夫君是不是太多疑了?我父亲和你的仇人厉无咎,可是没什么关系的。” “呵,那可能是真的很巧。”李初九随口说了一句,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族长大帐,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他从来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瞎折腾。在他看来,最有效的办法,其实还是简单粗暴的。 耶律璟看着李初九,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族长大帐,“如果可以,我早这么做了。” 李初九一愣,转脸看向耶律璟,发现此时的她,脸上没有了笑容。风雪中的侧颜,宛若精雕玉琢。李初九怔了怔,又想起了她刚才跟她的同胞兄弟“争吵”时的画面。心中思量片刻,李初九道:“你是真觉得胡族跟着夷族不好,还是想找个借口纂权?” 耶律璟讪笑,“重要吗?” 李初九一时无语。 确实,对自己而言,只要耶律璟愿意跟她的父亲和兄弟作对,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似乎都并不重要。 “也是,不重要。那……”李初九看了看天上的雪,“找个暖和的地方,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吧。” 耶律璟有些诧异的看向李初九,“夫君,你……” “正经的重要事情。” “呃……”耶律璟脸上闪过一抹失望神色,又笑道:“哈哈,好,走,去我帐篷里。” 二人结伴,走了不远,便进了一个帐篷里。 帐篷不算大,收拾的很干净。内里也没什么陈设,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耶律璟请李初九坐下,又喊来侍女奉了茶。最信任的侍长,被她安排守在帐篷外。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摇曳的烛光下,耶律璟神色淡然,不再似在外面时那样时刻保持着笑容。 “笑了一天,一定很累吧?”李初九问。 耶律璟点了点头,“还好吧,习惯了。”耶律璟脱去了厚重的皮裘,整个人一下子就利落了许多。在李初九面前坐下,盯着李初九的眼睛,耶律璟说道:“因为之前我极力反对父亲与夷族联手,所以父亲现在对我缺乏信任。如今你来了,又是我的男人,父亲大概更会提防我了。” 李初九原本还想着该怎么开口,跟她商量下如何对付她的父亲和兄弟,没想到她竟然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耶律璟继续说道,“父亲是胆小怕事的,但这并不表示父亲是个无能之辈。这些年来,自打父亲当权以来,胡族被夷族压榨颇多,牧民穷困不堪。夷族不仅要牛羊,还要壮劳力。”说到此,耶律璟忽然又苦笑了一声,“胡人对夷族深恶痛绝,甚至认为夷族坏事做尽。这些年来,若是哪个牧民被狼叼走了,也会被人认为是夷族掳走了。”说到此,耶律璟抬眼看着李初九,漂亮的眼睛里眼波流转,“事实上,夷族是要走了一些牛羊,但数量并不多。而且,夷族对胡人劳力,并无兴趣。” 李初九沉吟片刻,道:“莫非你父亲抓走了那些壮劳力?练兵?” 耶律璟笑着点头,“夫君很聪明。”顿了顿,又道,“父亲从未与任何人提及,包括我。若非我发现了一些端倪,至今仍被蒙在骨子里呢。”伸出纤纤细指,耶律璟计算着说道,“自二十五年前至今,每年有大约两百个牧民被夷族‘掳走’。期间,还有不少莫名其妙失踪的人。粗略计算,胡族中,除了能征战的常规兵力以外,我父亲还应该藏有大约一万精兵。”注意到李初九不屑的神情,耶律璟苦笑道,“是,对晋国而言,一万精兵,真的算不了什么。可这里是草原。一万训练有素的骑兵,已经很强了!至少,可以不再惧怕夷族。” 李初九点头,低声说道,“有这般实力,却依旧对夷族委曲求全……怕是你老爹,所图不小啊。” 耶律璟讪讪摇头,“四年前,我跟着父亲南下。路上,父亲跟我说,这大晋的山很美,水也很美。呵……”她轻声一笑,低下了头,盯着面前的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当时,我想,如果哪天,能拥有这大好河山,真好。后来,我进入承天府……”抿了一下嘴唇,耶律璟又叹气道,“我知道,即便是有一天,胡族真的打败了晋国,坐了天下,也不会长久。” “为何?”李初九问。 耶律璟抬头,看着李初九,道:“因为晋人骨子里便瞧不起我们胡人。”又是自嘲的一笑,耶律璟继续说道:“当年,我在承天府看到了一个乞丐,可怜他,给了他一锭银子。他没有感谢我,反而把银子丢了。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鄙夷。” “可能你给的少了。”李初九笑道。 耶律璟也跟着笑了笑,看着李初九,眼睛里多了一分温柔,“夫君对我们这些胡人,似乎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耶律璟呆了呆,看着李初九,轻咬着下唇,良久,才说道:“夫君,喝茶吧,快凉了。” “没下毒吧?” 耶律璟笑着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把剩下的半杯递给李初九。“即便事情顺利,三五七天的,怕也是走不了。夫君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吧?” “倒也可以。”李初九没有接。 耶律璟恍悟,“好吧,倒是忘了夫君的本事。”放下茶杯,耶律璟又说道:“夫君今晚便在我这里安歇吧。若是住在别处,我担心耶律齐会派人杀你。” 李初九倒是不怕这些,不过,出门在外,还有要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看了看耶律璟,李初九点头道:“可以。” …… 帐篷外。 乔装打扮潜入进来的两个晋国供奉堂高手注意到耶律璟帐篷里的蜡烛灭了,而李初九却并未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的悄然退下。 翌日一早,一名供奉随着一个商队出了城,将消息传回了晋国承天府。 距离太遥远,消息不会很快传到。 已经久久没有李初九消息的陈七月,面容上多了一分憔悴。她已经很多天没有休息好了。不是因为忙于政务,只是心情不佳。 西北暂时安定了,东北幽燕吕氏因为朝廷的一系列动作,也老实了不少。心中少了一些忧虑的陈七月,没能放松下来。似乎越是清闲,反而越是担心李初九。当然了,李初九能力不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万一遇到更厉害的人物…… 还有…… 陈七月又开始担心徐阳。 万一徐阳出了什么事儿,李初九会不会怪罪自己?毕竟,徐阳是奉旨出使东北胡族的。又想起李初九毫不犹豫的单人独骑直奔东北,陈七月心中便有些酸涩。 毕竟…… 徐阳是李初九的正妻啊。 遥想去年自己一时恼怒,指婚二人的过往,陈七月便后悔不已。 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这句话,陈七月感觉自己的脚很痛。 陈七月惊讶的发现,思念这东西,就好似洪水一般。你越是想堵住,反而越是危险。筑越高的堤坝,决堤的时候,反而越是猛烈。 87 夷族少主 雪停了,风却未止。 呼啸的风拍在帐篷上,猎猎作响。 李初九靠着支撑帐篷的一根立柱坐在一张毯子上。不远处的一张床上,耶律璟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看帐篷顶,又转脸看了一眼正闭着眼睛的李初九,抿嘴笑笑,伸了个懒腰,道:“夫君,早啊。” “嗯。早。”李初九依旧闭着眼,轻声回了一句。 耶律璟起床,穿衣。那个她一直戴在身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铃的响着。李初九睁开眼,瞄了一眼耶律璟腰间的铃铛,忽然想起了护花铃来。 如果没有护花铃,这世界,就简单多了。 耶律璟又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我去安排下成亲的事情,估计父亲不会同意,少不了一些麻烦了。”说着,走过来,在李初九面前蹲下来。手臂放在膝盖上,冲着李初九笑了笑,低声道:“成亲的时候,京师里会很热闹,我会趁机派人潜入我父亲的帐篷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李初九看着耶律璟,她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月牙湖里清澈的水。李初九忽然想起了一句名言: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 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又是隐藏了什么样的套路?难道说真的只是想重金求子?她似乎十分坦诚,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瞒着自己。可越是这样,越是让李初九觉得一定有什么套路。李初九一直认为:在勾心斗角的权力场中,一个上位者,越是表现的坦诚善良,越是隐藏了巨大的阴谋。 耶律璟看着李初九,察觉到他满是怀疑的眼神,苦笑一声,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才道:“新婚之夜,你还会对我如此戒备吗?”说罢,缓缓起身,又深深的看了李初九一眼,转身离开。 李初九盯着耶律璟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帐篷,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又坐了片刻,起身走了出去。环顾一圈儿,已经不见了耶律璟的身影。脑海中又浮现出耶律璟临走时那幽怨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迈步前行。 他此行的目的,是带徐阳回家。一切横生枝节的事情,他都不感兴趣。胡夷之事,他亦无感。所以,不管耶律璟是安的什么心思,只要自己不上套,也便随她折腾去吧。 他只想带着徐阳安全回家。 可问题是,人生地不熟的,若是不行非常手段,怕是很难找到徐阳所在。 在城中转了一圈儿,李初九来到了族长大帐外。 看一眼大帐外的精悍士卒,李初九琢磨着是不是该雷厉风行的闯进去,揪住那耶律海的衣领,直接质问他徐阳的下落。 正当此时,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 李初九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了正朝着这边走来的一群人。为首二人,具是身着华服。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小舅子”耶律齐。那耶律齐也看到了李初九,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阴笑道:“完颜兄,这位,就是李初九了。” 耶律齐身边,那个衣着华贵,趾高气昂的年轻人,便是夷族少主完颜亮。 完颜亮年岁不大,却是满脸虬须。他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是个典型的草原壮汉。瞥了一眼李初九的身板儿,完颜亮哼一声笑道:“李初九……就是传闻中晋国皇帝的姘头?”说着,又嗤的一声笑了。“晋国皇帝的品味是真的不怎么样啊,竟是喜欢这种病怏怏的货色。” 李初九眉头紧蹙,看着那完颜亮。 完颜亮大喇喇的走过来,眼神里的鄙夷又多了几分。“小子,这般瘦小,能满足了晋国皇帝吗?要不要爷爷我帮帮忙啊?” 一言说罢,众人哄笑。 有人跟着起哄,提及晋国皇帝,满口都是与床上之事有关的污言秽语。 李初九认真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原本平静的脸上,也渐渐的露出一抹笑意,漆黑的眼眸中,闪着异样的光。每日三省吾身,是李初九的好习惯。此时,他又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儿暴力倾向,一想到要杀人,竟是有些兴奋。 那完颜亮又猥琐一笑,问道:“就怕晋人女子太瘦小,受不了爷爷这般壮汉。听说晋国皇帝的屁股最是好看……”一言未毕,完颜亮忽然察觉到杀气,眼见李初九一拳砸来,他不急不躁,抬手抓住了李初九的拳头。 这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硬生生的接下了李初九愤怒的一拳,竟是丝毫不见吃力。 李初九暗暗心惊。 他立刻察觉到,这个完颜亮,很不简单。 完颜亮铜铃似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狠辣。“不知死活的东西!”说着,另一只手照着李初九面门打去。 李初九试图侧身避开,未成想被完颜亮攥着的拳头竟然一时挣脱不开。他大吃一惊,矮下身子,另一只手照着完颜亮的胸口抓去。 “晋狗!作死吗!”耶律齐惊吼出声,正要上前制止,却被身边护送完颜亮的夷族将军拦住了。 那将军冷笑道:“急什么?让我家少主玩玩好了。”看向打斗的二人,将军有些意外的笑道:“可以啊,这晋狗看起来瘦弱,倒是有两下子。这下好了,少主可是很久没有与人打过瘾了。” 说话间,李初九和完颜亮已经过了十数招。两人竟是打了个旗鼓相当,难分伯仲。不过,看气势,完颜亮似乎更胜一筹。他力沉拳猛,每一次出手,都会逼的李初九后退躲避。 族长大帐的帘子掀开,耶律海和耶律璟匆匆走出来。见状,耶律海大怒,“快快住手!”可打斗的二人,根本不理会他。 耶律璟眉头微蹙,看着打斗的二人,眉宇间的忧色越来越重。此时,李初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个完颜亮,出奇的强悍,出招时那四散的秘术力量,与耶律璟的秘术力量很是相似,也是七系驳杂不纯。 总不能这个完颜亮也是师叔许利贞的弟子吧? 管他娘的! 即便是!也要清理门户了! 好在李初九的《潜隐诀》十分特别,有着遇强则强的特性,一时半会儿的,虽然不能取胜,却也不至于落败。 这边打得热闹,却是吓坏了耶律海。他拖着肥胖的身子,匆匆跑到那夷族将军面前。作为一个族长,竟是对着一个夷族将军行礼。“将军,这可如何是好!烦请赶紧出手帮一帮完颜少主,杀了李初九这晋狗!” “尔敢!”几乎从不生气的耶律璟却是怒了。她凶狠的瞪着那夷族将军,娇声喝道:“我看谁敢伤我夫君!” “逆子!”耶律海是真急了眼,抬手照着耶律璟脸上打去。 耶律璟可以躲避,却没有躲避,硬生生的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极重,嘴角都溢出血了。她梗着脖子,泪汪汪的看一眼耶律海,又转移视线,盯着那夷族将军,眼神中尽是威胁。 “爹!耶律璟是要害了我们全族啊!”耶律齐在一旁火上浇油。“竟是要嫁给晋国皇帝的姘头,一点儿脸都不要了!” 那夷族将军呵呵一笑,道:“族长不必动怒。”又看向耶律璟,“二公……姑娘,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儿,嫁给我们少主,不比嫁给一个晋狗要强多了?”说着,脸色阴沉下来。“原本约好了要与我家少主比斗的,却突然找了个晋狗要嫁。怎么?是怕我家少主过了你那所谓的‘三关’吗?” 正说着,却听哗啦一声响。 那完颜亮一记重拳,将李初九打飞了。倒飞出去的李初九,直接将一个帐篷撞破了。身子也埋在帐篷中,不知死活。 耶律璟吓了一跳,喊一声“夫君”,正要跑过去,却是被耶律海一把拉住。她急了眼,想要挣脱,却忽听耶律海怒道:“怎么?要跟你爹我动手吗?!” 耶律璟愣住了。 耶律海怒发冲冠,从腰间取出了皮鞭,瞪着耶律璟,“给我跪下!” 耶律璟咬着牙,白嫩的脸庞抖动着。没有走开,却也没有跪下。 “孽障!”耶律海举起鞭子,恶狠狠的抽了下去。 啪的一声,鞭子竟是被人抓住了。 那夷族将军抓着鞭子,笑道,“族长,息怒。打坏了,我家少主可是会心疼的。二姑娘,你放心,即便你不再是干净身子,我家少主也不会嫌弃你的。” 耶律璟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她转过脸,看着不远处倒塌的帐篷,满眼尽是担忧。忽然,那帐篷篷布之上,竟是冒出蒸腾的白气来。 渐渐的,帐篷下,有人站了起来。 嗤啦一声,敞篷被扯破。 李初九黑着脸,站稳了身子,瞪着面前的完颜亮。 完颜亮笑了起来,“呵,倒是挺抗揍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完颜亮心中却是惊异。他刚才那一拳的力道到底有多狠,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而面前的李初九,竟然还活生生的。这太意外了。与此同时,完颜亮注意到,李初九周围,冰冻的地面,竟是开始融化,之后又变成了蒸汽。 看得出来,这个李初九,出自玄门,修炼的还是火系秘术。 呵,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完颜亮冷哼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一腿后撤,脚尖踮起。脚下冰冻的地面,咔喳一声碎裂。突然,这个黑脸大汉,犹如炮弹一般蹿了出去,直冲李初九而去。 轰然一声响。 两股力量狠狠的撞在一起。 脚下,那破掉的帐篷,瞬间被这迸发出来的力量撕成了碎片,四散飘去。 …… 晋国,承天府皇宫。 陈七月焦躁不安的坐在天机殿的龙椅上,双腿不自觉的抖动着。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李初九会遇到麻烦。或许是关心则乱吧。陈七月明白这一点,却依然难以压抑心中的躁动。 殿前,有臣子正在说话。到底说的什么,陈七月也没有注意听。那臣子退下,又有臣子上前,说起了西北战局。 陈七月听到还算稳定的大概说辞,就没有心情再细听了。心神恍惚的退了朝,陈七月来到御书房里,呆坐一阵儿,又来到堪舆图前,视线落在东北方向。沉吟良久,陈七月道:“给老将军传密旨,率军北上,驻守边城,随时准备出关!” 88 回家 完颜亮虽然是七系驳杂的修行,却是以土为主,力道以强悍见长。每一次出招,都好似要地动山摇一般。起初的时候,李初九不敢硬抗,总会避其锋芒,以巧破力。在那一记硬拼之后,李初九便开始与完颜亮硬碰硬了。 连拼了数十招之后,完颜亮注意到,李初九身上,隐隐显露出一丝红光。他暗自心惊,他知道,自己小觑了李初九。晋国皇帝能看中的男人,果然不一般呐。看他身上红光,应该是修炼的火系秘术,却是不知到底是火系秘术里的哪一种。另外,此人即是玄门弟子,那便不好轻易杀了。思来想去,完颜亮觉得还是“和为贵”比较好。毕竟,夷族不想跟玄门弟子为敌。他虽然长得粗犷,却是粗中有细之人,知道此时跟玄门发生恩怨并不好。一招强势攻击,把李初九逼退了两步之后,完颜亮高声道,“且慢动手。” 话音还未落下,李初九却是又杀了上来。 完颜亮不得不接招,同时,他注意到,李初九的眼睛里,杀意腾腾。身上红光更甚,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 完颜亮选择退让,李初九却是步步紧逼。这不由的又惹恼了完颜亮。他愤然怒哼一声,与李初九贴身过了几招,压低了声音,道:“不必非要你死我活!你可知我师承何处?” 啪—— 就在完颜亮的威胁之语刚刚说完之际,李初九抬手竟是一个大嘴巴。 完颜亮吃了亏,急急后退。他涨红了脸,吐了一口血唾沫。唾沫里,竟然还有两颗牙齿。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周围牧民诧异的眼神,完颜亮羞愤难当。“真是阴损!男人之间的打斗!竟还有这般招式?今日我便杀了你!让那晋国皇帝守寡去吧!” “你的嘴!欠抽!”李初九说罢,又扑了过来。他速度极快,力道亦猛。不打完颜亮下三路,不打完颜亮胸腹要害,偏偏照着完颜亮的脸上招呼。 完颜亮知道,就算自己胜了,被人抽了嘴巴,也已经是颜面扫地。在这草原之上,少不得被人耻笑。想到此,完颜亮脑子里嗡嗡的响,哪里还顾全得了大局。他怒吼一声,奋力还击。然而,一招接着一招之后,完颜亮的心越来越沉。他发现,自己竟然好像不是这个李初九的对手。 啪—— 另一侧脸颊又挨了一巴掌。 完颜亮感觉无地自容,感觉周围尽是嘲讽的目光,他恼怒的嘶吼起来,“我要杀了你!再把晋国皇帝先奸后……” 啪—— 本已经肿起来的脸,又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李初九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狠。 完颜亮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了。 一旁,观战的夷族将军眼睁睁的看着这一边倒的战局,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竟是有冷汗渗出来。他吞咽着口水,想要上前救下完颜亮,可却也知道,以自己的身手而言,上去也是白送。短暂的发懵之后,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转身瞪着一脸震惊的耶律海,喝道:“耶律族长!你最好赶紧派人救下少主!少主若是死在你们胡族领地,你们……” 话音未落,却听得轰然一声响。 那完颜亮,被李初九一拳轰了过来。完颜亮倒在地上,倒着滑了过来,刚好停在众人面前。 夷族将军瞪着眼看过去,胃里一阵翻腾。 完颜亮的脑袋,已经烂了。 血和着脑浆子,面糊一般。 夷族将军吓得噔噔噔往后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又努力爬起来,看一眼正朝着这边缓缓走来的李初九,他脑子里嗡的一下子,转身就跑。他的那些士卒,自也是跟着落荒而逃。 李初九没有理会那夷族将军,只是径直来到了耶律海面前。 他一脸淡然,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耶律海,问道:“徐阳呢?” 耶律海哆嗦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北方。“那个……在……咳……” “安全带到我面前。”李初九道,“不然,我灭你全族!” “好!好!我亲自去!”耶律海吓破了胆,踉踉跄跄的拉着三子耶律齐跑了,一边跑,一边喊,“备马!备马!” 李初九呼出一口气,身上的红光渐渐敛去。转眼,看到了耶律璟。耶律璟脸颊肿了,但嘴角依旧带着笑。李初九愣了一下,盯着耶律璟的笑容,莫名觉得奇怪。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耶律璟的笑,只是恍惚间觉得,这一次,耶律璟的笑容似与往常不同。 “放心,胡族不会伤徐姐姐一根汗毛。”耶律璟说道。 李初九眉头微蹙,盯着耶律璟,等着她下面的话。 看一眼离去的耶律海和耶律齐,耶律璟笑道,“夷族人既然已经走了,父亲和弟弟其实没必要再演下去了。”再看向李初九,耶律璟又道,“师父说,你是个脾气火爆之人。一旦你来到胡族京师,此地必然血流成河。所以,我应该在你进入京师之前拦下你,让你生出胡族可能隐藏着许多高手的疑虑,从而投鼠忌器。” 李初九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耶律璟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阴谋得逞,所以,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耶律璟继续说道:“师父还说,你原本就是个思虑很重的人,又被活埋三年,必然会十分警惕而多疑。所以,我若是主动投怀送抱,你必定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李初九讪笑。他发现师父对师叔许利贞的评价并不够全面。许利贞不仅好为惊人之语,不仅鼠肚鸡肠,而且心思还很缜密。 “我约了完颜亮来比斗,又声称已经是你的女人了。完颜亮的性子么,一定会很生气,再有我弟弟在一旁煽风点火,事情就成了一半。”耶律璟说道:“利用你杀了完颜亮,就是我要的结果。我和父亲,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李初九冷哼一声,道,“我对你们的勾心斗角,没什么兴趣。” 耶律璟噎了一下,觉得还是有略作解释的必要。“没办法,自夷族逼迫胡族合作,囚禁徐姐姐开始,我和父亲就知道,胡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即便我们向晋国求援,晋国也未必会信了我们的话。而且,晋国最想要的结果,是胡夷两败俱伤,定然不会全力相助的。为了全族,我们父子三人不得不兵行险着了。你杀了完颜亮,夷族不论是因为怨恨,还是因为面子,都等不到幽燕谋反,而不得不提前对晋国出手。两虎相争,夷族当不是对手。我胡族不求渔翁得利,只求安享太平!” 李初九又笑着摇了摇头,再看耶律璟,由衷道:“很好的算计,至少,我是想不出来。” 耶律璟也跟着笑笑,抱拳拱手,“师兄,抱歉了。” 忽然,一条胳膊搭在了耶律璟的肩膀上,搂住了她的脖子。她愣了愣,看到了凑过来紧挨着自己的李初九。“师兄,你……” “来,师妹,咱们商量一下你重金求子的事情。”李初九搂着耶律璟,朝着她的帐篷走去。 耶律璟愣了愣,笑道:“师兄,你就不担心我……” “已经被你算计得手,要是不收点儿回报,岂不是亏大了。就算是冒险,也得做点儿什么了……”被一个女人算计了,李初九心里很不爽。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露出一抹狠色,抓着耶律璟肩膀的手,也用了力道,疼的耶律璟直皱眉。 …… 翌日清晨。 耶律璟身上的封印终于自行解除。她挣断了捆住了手脚的麻绳,又把塞在自己嘴巴里的亵裤取出来,干呕了两下。呆了呆,又失声苦笑。 穿戴整齐,忍着疼痛出了帐篷。 看到守在外面的侍长,他的身上,落了一层冰霜。耶律璟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一直守在外面?” “李大官人说您累了,在休息,所以属下没敢打扰。” 耶律璟愣了愣,又笑着摇头。一路来到族长大帐,刚好弟弟耶律齐也在。看到耶律璟,耶律齐走过来,一脸疼惜。“二姐,委屈你了。” 耶律璟摇头道,“李初九呢?” “走了。”耶律齐道:“昨日傍晚,便带着徐阳和钱忠离开了。” 耶律璟皱着眉,拍了拍额头。 耶律海见状,狐疑道:“怎么?没成?” “成了一半。”耶律璟道。 父子二人不解。 耶律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占了我身子,却……却没给我孩子。”说到此,耶律璟竟是笑了起来。“师兄啊师兄……师父说此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果然。他定是气我算计了他,才这般捉弄我。” 耶律齐张了张嘴,愣了半天,苦笑道,“这位‘姐夫’可真是……” 耶律璟笑道,“没关系,一个月之后,传出消息,就说我有了身孕。孩子的父亲,是晋人李初九。” “这……”耶律海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皱着眉头,担心道,“李初九此人,心狠手辣。我们屡次算计他……” 耶律璟笑着摇头,说道,“父亲想岔了。男子么,总会对自己的女人,多一分宽容的。”顿了顿,又道:“准备一下吧,尽量安抚夷族。待晋国对夷族动手,我们……就替大哥报仇!” 深吸一口气,耶律璟走出帐篷,又来到城外,看着晋国方向,想着与李初九相处的短暂时光,呆呆出神。 过了许久,耶律璟又笑了起来。 师兄,你欠我一个孩子,欠胡族一个未来的王。 …… 草原上。 一夜疾行,马车终于出了冰原,见到了绿油油的草原。 李初九坐在马车前,手里拿着鞭子,一边赶车,一边高声唱着奇怪的曲子。“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马车的帘子掀开,徐阳走过来,坐在一旁,看着李初九。 李初九停下了嘶吼,转脸看向徐阳。“钱大人如何了?” “还好,没大碍了。”徐阳道,“胡医的水平还是差点儿,不然早就好了。” 李初九笑道,“没大碍就好。” 徐阳又道:“谢谢你了。” “客气。”李初九看着徐阳的脸,笑道,“大人都饿瘦了。等到了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李初九说着,抽了一鞭子,一边催马前行,一边又继续他那总是跑掉的曲儿。 徐阳脸上带着笑意,看看李初九的侧颜,又看向前方,静静的坐在一旁。坐的久了,不免有些困乏,开始打瞌睡,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待到迷迷糊糊的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李初九的肩膀上。自己的肩膀,还被李初九搂着。想来他是担心自己睡着了跌下马车吧。 鼻息间,是李初九身上的男子气息。 徐阳脸一红,赶紧坐正了。“咳咳,竟是睡着了。” 李初九笑了笑,拿开自己的手,说道,“进去睡吧。” 徐阳没有动,看了看周围景致,又看了看天色,道,“还没有出草原啊。” “远着呢。”李初九道,“马车跑得慢。归心似箭呐,总会感觉很慢的。” 徐阳应一声,脸红扑扑的。迟疑了一下,没话找话似的,问道,“你之前唱的是什么曲子?倒是从未听过。” “好听吗?” 徐阳犹豫了一下,道,“还行。”说罢,又感觉说谎很不好。 李初九笑一声,又扯着嗓子唱起来。 傍晚,人困马乏。 徐阳和钱忠在马车里休息,李初九依旧坐在马车外,望着天上繁星点点,怔怔的发呆。 他知道,自己的麻烦又多了一件。 耶律璟说那完颜亮,很可能是隐宗弟子。 自己杀了隐宗弟子,隐宗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据说,当年玄隐之争,玄门损失惨重,死亡无数。这无数岁月以来,玄门费心在权力场上,对修炼疏忽了许多。隐宗却是绝迹于世间,醉心于秘术修炼,想来对秘术的理解,必然更深了一层。 这一退一进,实力差距怕是不小。 想想那完颜亮,资质明显不佳,却已经很是强悍。若是遇到隐宗高手,怕是有死无活啊!《潜隐诀》虽然是遇强则强,却并非没有上限…… 李初九捏着下巴,思索着对策。 片刻之后,李初九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或许,可以拉玄门掌门苏景行下水。 有玄门正宗这个靠山的话,隐宗即便是想对自己动手,总也要掂量一下吧。毕竟,天下玄门是一家。若真是玄隐再战,那些隐居起来的玄门高手,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89 召见 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而言,颜面在很多时候比利益更重要。 天机殿上,大晋天子陈七月那张盛世容颜上挂了一层寒霜。即便此时的承天府已经是夏季,可天子震怒,依然让大殿之上的百官噤若寒蝉。 这些日子以来,天子的性情一直很暴躁,已经处置了许多官员。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天子最近可能月事失调,以至心绪失和。很多人担心自己的官位丢的不明不白,所以每每上朝,都是谨言慎行。更何况今日事态严重,乱说话,很可能要遭殃。 唯一面无惧色的是夷族来使。 来使趾高气昂的站在殿前,朗声宣读着夷族族长的“国书”。声音慷慨激昂,语气铿锵有力。在严正声明了夷族与徐阳被扣押一事无关之后,来使说出了最后的重点。“请晋国皇帝交出凶犯李初九!否则,我夷族三十万铁骑,必将南下!踏平山河!” 来使说完,仰着下巴看着龙椅之上的陈七月。 陈七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怒火,道:“若无夷族从中作梗,小小胡族,焉敢犯我大晋天威?哼!李初九此人,朕是了解的。那完颜亮若是没有招惹他,又岂会死于他手?” 来使看着陈七月,道:“听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护着那李初九了?陛下,还请三思。为了一个区区赘婿,误了大晋天下,累及晋国百姓,值得吗?噢,忽然记起,本使来时,听坊间传闻,说是皇帝陛下与那李初九的关系,非同一般呐。却是不知,到底是如何不一般,竟使得陛下为了他,不惜让国家和百姓陷入战乱呢?” 朝堂之上,从无秘闻! 来使这番话, 一但传诸于世,对永贞帝的名声,是百害而无一利。毕竟,一个皇帝,为了一个姘头,竟然要值国家和百姓于不顾,颇有些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意思。所以,若是永贞帝陈七月真的要坚持开战的话,那她“昏君”之名,怕是难以洗脱了。 永贞帝若是开战,很可能会难以得到百姓拥戴,甚至国内居心叵测之辈也可能会趁机“清君侧”。晋国或将大乱。若是不战,则夷族可扬威于天朝,可震慑周边小族,做大做强,指日可待。 陈七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其中关节。此时此刻,她脸色涨得通红,看着那嚣张的夷族使者,咬着牙关,紧攥着拳头。过了片刻,她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份笑容里,却是难掩震怒。“既然你如此好奇,朕便告诉你也无妨!那李初九,是朕的男人!”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气势汹汹的夷族使者也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大晋天子竟然在这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不知廉耻的亲口承认了与那李初九的龌龊关系! 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哈哈哈!”陈七月忽然放声大笑,她眼神冷漠的盯着夷族使者。“要战便战!哪来那么多废话!这里是大晋疆土!还轮不到区区夷族说三道四!朕即便不做这皇帝!也要先灭了尔等威风!”说罢,陈七月愤然起身,高声道:“传旨!着威远大将军率十万天兵,即刻出关!给朕荡平夷族!” 数日后。 驾着马车,终于抵达晋国边境,正打算进入边城入关的李初九,忽然察觉到大地的震颤。他惊讶的遥遥看去,但见边城城门大开,有骑兵从城门内疾驰而出。领头的骑兵,还扛着一杆大旗。旗上“威远”二字,十分醒目。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从城门内出来的浩浩荡荡的铁甲洪流,似乎没有个尽头。 徐阳坐在李初九身边,一脸忧愁的看过去,口中轻声呢喃,“威远……” “威远将军?”李初九问。 “嗯。”徐阳皱了皱眉,道,“等会入了城,打听一下是什么状况。” 过了许久,大军终于尽去,李初九这才驾着马车入城。 一行人已经在草原上风餐露宿了许久,终于入城,自是要先找个下榻的客栈,吃上一顿美食。酒菜上齐,徐阳叫住店小二,打听了威远之师的目的。 “这事儿妇孺皆知啊,三位客官风尘仆仆的,是从关外归来吧?”店小二笑道,“关中人皆知,圣上的姘——意中人李初九,杀了夷族少主完颜亮。夷族派来使者兴师问罪。圣上龙颜大怒,派威远将军率十万铁甲,讨伐夷族……” 待店小二离开,徐阳眼神古怪的看向李初九。李初九十分尴尬,想解释一下,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装糊涂,闷头吃喝。 身体还未痊愈的钱忠,脸色苍白,心情却是极好。她看看徐阳,又看看李初九,之后凑到徐阳耳边,低声说道,“羲和真是好本事,竟能与圣上共侍一夫。” 徐阳黑着脸,瞪了钱忠一眼。再看装作若无其事的喝酒吃菜的李初九,欲言又止。 是夜。 客栈的房间里。 徐阳坐在床头,呆了许久,莫名叹了一口气。钱忠见状,笑了一声,问道,“羲和吃醋了?” 徐阳苦笑,“那倒不是。” “就是么,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的。”钱忠在徐阳身边坐下,道,“再者,你不是一直想跟初九和离吗?这下好了。既然圣上看中了他,自然会允了你的。” 徐阳沉吟不语。 钱忠笑道,“莫不是因为他千里救妻,心生感动,有了真情?” “非也。”徐阳摇头,皱眉道,“心中颇觉……就是……”徐阳复又叹气,似是不知如何描述心情,犹豫了一下,又道:“男子三妻四妾,自古皆然。初九虽是赘婿,但终是男子,我……可是……你我同为异女,你便说说,倘若是你,有个夫婿。那夫婿,背着你跟人生出私情……总会感觉不好吧?” “这个……”钱忠道,“你是知道的,我不喜男子,也不会找个什么夫婿的。不过,你说的,倒也有道理,确实有些颜面扫地。”又看了徐阳一眼,钱忠问,“你打算如何?要弹劾圣上不成?” “笑话!为了一个男子,争风吃醋一般!成何体统。” “就是说啊,便认了吧。颜面是丢了,但……” “这不是颜面的问题。”徐阳有些烦,越想越烦。“也不知他们是何时勾搭……”到底是皇帝,用“勾搭”这个词,可能不大合适。但徐阳心中有气,顿了顿,还是继续这般说话,“不知何时勾搭在一起的!当初我屡次请求恩典,却是屡屡碰壁!”说到此,徐阳愈发烦躁起来。 钱忠哈哈大笑,又开玩笑道,“要不,你也让圣上碰一碰壁?算是出一口恶气呐。” 徐阳一愣,“有道理。” 钱忠哑然,哭笑不得,道:“我说笑呢。你可莫要胡来。” “胡来什么,我便不再求恩典就是了。”徐阳闷哼一声,“等着圣上来求我才好!” …… 永贞七年,六月。 十三日,威远将军率十万铁甲出边城,讨伐夷族。五日后,与夷族主力相遇,血战两日,血流成河。夷族兵败,威远军乘胜追击。夷族且战且退,战事焦灼。 二十六日晚,胡族族长耶律海,率一万胡人精兵,两万善战士卒,以二少主耶律璟为帅,三少主耶律齐为先锋,奇袭夷族京师。 七月四日,狄族族长率全族西迁,浩浩荡荡,直奔蛮族边境。蛮族大怒,率军严阵以待。双方偶有摩擦,未有大争执。 同一日,雍王次子,现雍州主帅,奉旨出城,围困佗城,欲收复失地。 七月十五日,西南黑衣族族长声称族中劳力不足,耕地荒废,请求西南都护府予以援助。都护府派出一万“农夫”出城帮忙…… …… 永贞七年七月十六日。 李初九带着徐阳和钱忠平安归来,还未入家门,便有圣旨到来。 圣上有旨,宣御史中丞徐阳,御史钱忠,诰命丈夫李初九,入宫觐见。 由宫中侍者引领,三人进入皇宫。 李初九走在皇宫的路上,忐忑不安的看了看一旁的徐阳。徐阳目不斜视的前行,脸上波澜不惊。倒是钱忠,笑嘻嘻的偷眼看过来,还冲着李初九挤了挤眼睛。 李初九瞪了她一眼,心里琢磨着哪天抽空跟钱忠谈一谈救命之恩要不要以身相许的事情,脸上却是苦楚难去。想想等会儿徐阳和陈七月见面之后的尴尬,李初九就有点儿头皮发麻。 虽说自己跟徐阳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到底是夫妻。“背妻偷人”的事情,总是感觉有点儿理亏啊。可细说来,自己跟陈七月,明明还是很清白的! 说起陈七月…… 是单纯的为了自己而大动干戈?还是权衡国家利弊,认为应该这么做?或者兼而有之? 不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在外人看来,这个大晋天子,就是为了他李初九,才这般兴师动众的。 想想竟然还有些小兴奋。 当年一文不名的diao丝,如今不仅武艺高强,还与权倾天下的皇帝有染——感觉像是走上了人生巅峰。 只是,想到陈七月可能会因此而遭受的责难,李初九不免又有些担心起来。 原本跟徐阳并肩而行的钱忠忽然放慢了脚步,与落在后面的李初九同行。看着徐阳背影,钱忠低声道,“初九,你怎么打算的?” 李初九斜了钱忠一眼,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心中不爽,恨声道,“我打算今晚去你那睡。” 钱忠笑道,“怎么?怕羲和跟你闹啊?不至于。羲和是个斯文人……” “不,我是打算跟你睡。” “跟我……”钱忠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再看李初九戏谑的眼神,快步紧走,追上了徐阳。又回头警惕的看了李初九一眼,之后在徐阳耳畔低语,也不知道在叨咕什么。 90 恩典 陈七月并不在天机殿,而是在御书房里等着。 越是靠近御书房,李初九的心情也就越是忐忑。他承认,自己确实很想见到陈七月,可却又偏偏有些怕见到陈七月。 “迎娶白富美”固然美好,可“白富美”的情意,又太过沉重。并非所有男人都能够承受得起。即便厚颜无耻如李初九,每每想起陈七月那真诚而热切的眼神,也会心慌意乱,底气不足,甚至自惭形秽。 帝王心术,不可揣测。 李初九相信,陈七月发兵东北或许有其为江山社稷的考量,但也一定有对自己的情意在里面。 她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被天下人耻笑。 而自己,却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不提隐宗的报复,就是厉无咎的存在,都在时刻威胁着自己的生命。自己无法带给陈七月任何好处,甚至还可能带给她灾祸。 越是这般想,李初九的脚步便越是沉重。 好几次,他都想转身离去。 可陈七月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却是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吗? “初九,快点儿啊。”已经走在前面有段距离的钱忠回头,催促着李初九。 李初九应了一声,稍稍迟疑,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三人一行来到御书房外,侍者进入禀报,得了恩准,这才进入。抬眼迎上陈七月的视线,李初九心里咯噔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耳畔,忽然响起徐阳那高的有些不正常的声音。 “臣徐阳!” 钱忠也被徐阳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赶忙道:“臣钱忠。” “参见圣上。” “爱卿平身,一路辛苦。”陈七月客套了一句,又看了低眉顺眼的李初九一眼,这才对徐阳道:“朕让爱卿出使胡族,才遭逢此难,是朕之过。爱卿勿怪。” “臣不敢。” “东北之事,朕还不甚明了。爱卿可有详情奏来?” 徐阳自是将在东北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她一脸平淡,语气铿锵有力,看不出喜怒。一番言语,直到提及被胡人从兵营中带回“胡族京师”,遇到李初九。 陈七月似笑非笑的看向李初九,道:“李初九,你好本事啊。千里救妻不说,斩杀夷族少主不提,竟然还拿下了胡族的二少主。当真了不得啊。” 李初九暗叫不好,明显听出了陈七月话里的醋意。 好吧。 作为一个皇帝,陈七月自然有她的消息渠道,知道自己跟耶律璟的事情,倒也不奇怪。只是,你当着徐阳的面儿提及此事,是什么意思? 李初九抬眼,偷偷的看了陈七月一眼,见她神情玩味,不由的暗暗苦笑。迟疑了一下,说道,“圣上谬赞,一时侥幸罢了。” 徐阳乍一听闻此事,眉头微微一皱,立刻又恢复如常,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态。稍稍转头,斜了李初九一眼,见李初九目视前方,又转眼看向陈七月。陈七月正满眼笑意的盯着李初九。徐阳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心念一动,说道,“圣上,臣有一事相求。” 陈七月闻言,竟是露出笑容来,“爱卿深入东北胡地,又想方设法传回消息,有大功于国家。爱卿有事尽管说来,朕无有不允!” 徐阳道:“臣离京日久,至今还未回家探望老母。臣祈圣上,让臣先回家看一看老母。明日早朝之上,再谈政务。” 陈七月哑然,看着低着头的徐阳,张了张嘴,又苦笑一声,道:“便只是此事?” “是。” 陈七月又迟疑了一下,看看李初九,再看徐阳,迟疑道:“爱卿居功至伟,但有所求,朕无有不允!”陈七月又强调了一下“无有不允”的承诺。 徐阳道:“臣别无所求。” 陈七月愣了愣,盯着徐阳低下来的额头,想了想,顿时恍悟。 好吧。 这犟驴,要跟朕较劲儿啊。 既如此…… “咳,百善孝为先,爱卿便速速回家吧。李初九,朕还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讨教一二,你且留下吧。” “圣上。”不等李初九答话,徐阳又道,“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想来,家中老母亦是十分想念我夫君的。”她把“夫君”二字着重的提了一下。“还请圣上先让我夫妻二人回家吧。” 陈七月一时无语,看一眼徐阳,想起她执拗的性子,苦笑道:“也罢,都走吧。”说罢,又看一眼李初九,眼神中难掩幽怨。 李初九顿时有种如获大赦之感,学着徐阳那样告退,出了御书房。莫名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李初九不自觉的加快了步速。很快就把徐阳和钱忠甩开了。 钱忠看一眼李初九的背影,又看看徐阳,道:“你可真行,竟然敢跟圣上抢男人。” “是圣上跟我抢。”徐阳冷冷的嘟囔了一句,看向李初九的匆匆背影,叹气道,“看得出来,圣上与初九,大概是两情相悦吧。呵,等我先出一口气,再……成全了他们吧。”说到此,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头道,“初九这人……真是……怎么又招惹了那耶律璟?” 钱忠也是狐疑,又愣了一下,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徐阳不解,看过去。 钱忠道:“我是忽然想到,初九入京不久,与圣上生了情愫。入东北不几日,拿下了胡族少主耶律璟……啧,你说圣上真的有必要派十万大军征伐夷族吗?直接派初九过去,拿下了夷族族长,岂不安逸?还有蛮族,以及西南之地。”说到此,钱忠又是大笑,压低了声音道:“或许不久的将来,这天下万国,具是兄弟之邦了。” 徐阳瞠目无语,觉得荒唐,亦觉得可笑。跟着钱忠的思绪臆想一番,忍不住苦笑,道:“你呀,最是喜欢胡想八想。有这般闲情逸致,还是多想想怎么拿下你中意的唐祯唐大才子吧。” 提及唐祯,钱忠不禁叹气。 “怎么?” “不想说。”钱忠道。 “便说一说,或许我能给你拿个主意。” “你?哈,你还是先解决了自己的事情吧。”钱忠道,“可是要好好看紧了你家夫君。即便是早晚要合离,到头来,给你戴了十顶八顶的绿帽子,也是丢人。” 徐阳的脸色黑了下来。 钱忠不依不饶,继续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与你说起。之前呐,我知你与初九算不上真正的夫妻,亦不想让你糟心,所以迟迟未提。后来咱们身陷囹圄,不知死活,说了徒增不快,自是不提。如今既然逃出生天,便与你说了吧。” 徐阳皱着眉,“便直说了吧。” “有一回,我看到初九进了安平侯府。”钱忠道。 徐阳闷哼一声,眉头簇在一起。“旁人倒也罢了,安平侯那厮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他还真是不挑食!”说罢,徐阳忽然加快了脚步。 钱忠见状,赶紧追上。“你可莫要乱来。我就是见了初九进入安平侯府,二人如何关系,我亦不知……” “你莫要管了,我自有计较。” …… 李初九走得急,很快出了皇宫。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安平侯府。去安平侯府倒也不是去找安平侯,而是去找慕容非。 许久不见,慕容非的伤势已经大好,虽然寒气依旧没有尽去,却也已经行走自如。看那红润气色,想来修炼成果也是显著。 李初九心中高兴,笑着张开双臂,给了慕容非一个拥抱。之后又贱兮兮的说道:“想你了,嘴儿一个吧。” 慕容非苦笑,“别闹。你就不……唔……”努力推开李初九,慕容非有些啼笑皆非,“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李初九笑着放开慕容非,道,“那就说点儿正经事儿。嗯,先说一说咱们师叔许利贞和隐宗吧……” 慕容非听着李初九细细道来,眉头一直未能舒展。待李初九提及临走时戏弄耶律璟的事情,见他一脸猥琐的笑,慕容非也忍不住笑。“你呀,无耻之尤!”沉吟一下,又道:“真会是隐宗弟子?隐宗已经销声匿迹太久了,怎么忽然就踏足尘世了?” “我也不清楚,不过想来大概率是为了护花铃吧。”李初九叹气道,“这东西,感觉像是不祥之物啊。无数岁月以来,因为它,掀起了太多风浪。” 又聊了一阵,李初九忽然想起一事,道,“刚想起来,我得走了。借了关子陵的枪,却是忘了还,还得去一趟皇宫。” 作为皇帝陈七月最信任的武将,关子陵如今还住在宫中。 李初九刚走不大会儿,安平侯来了。她跟慕容非有生意上的合作,慕容非又住在她这里,久而久之,自也是熟识了。 “慕容。”一见到慕容非,安平侯就抱怨起来。“不是说了一起去铺子里看看吗?我等你许久,怎么竟是没了动静。” 慕容非道,“抱歉,初九来了,聊了一阵儿,耽误时间了。” “李初九回来了?” “你来时,没有遇见他?”慕容非问了一句,琢磨着李初九八成是走了后门。从后门出去,距离皇宫近一些。 “嗯,没遇见最好。”安平侯嘀咕了一句,又道,“走啦,去铺子里看看。眼下带着小吃和冷饮,铺子里太忙,也太乱。咱们商量一下,如何整治一下才好。” 91 争风 皇宫城门外,一身戎装的关子陵从李初九手中接过龙吟枪。她神情冷漠的看了李初九一眼,道:“下次要用,可以直接跟我借,用不着入室偷窃。” “哈哈,我是看你睡的香,没好意思打扰你。”李初九厚颜无耻的笑了一声,又开玩笑道,“再说了,就是偷窃,又不是偷香。别生气,哈哈。” 关子陵面无表情,但眼神中的嫌弃却是藏不住。她上下打量着李初九,语气平淡的说道:“真是想不通,圣上如何能看上你。你本事是不小,但人品实在是不敢恭维。”说罢,转身进了皇宫。 “我的人品……”李初九话说一半,又苦笑道,“也还行……是不怎么样,但是……”见关子陵已经走远,李初九有些悻悻然的闭了嘴。 感觉被人晾了似的。 李初九讪笑一声,转身离开。 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当初关子陵躺在床上熟睡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猥琐笑容。当时只是一心去救徐阳,直接走了。如今想想,实在是有些可惜了。毕竟,就算消遣一两个时辰再出发,也不耽误事儿。 又想起关子陵一身戎装的打扮,亦觉得英姿飒爽,颇有些别样风情。 或许哪天找个机会把关子陵给拿下? 这关子陵虽然不是玄门子弟,但武功很高,是个有能力的。若是能“招揽”了,将来对付厉无咎,绝对是一大助力。 胡思乱想一阵,脑海中浮现出陈七月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李初九竟是悲从中来。他惊讶的发现,自入京以来,自己确实有不少桃花运。可真正喜欢自己的,却只有陈七月。而自己对她——似乎是亏欠良多。 心绪难平的回到家,抬眼一看,却是愣了。原本那熟悉的门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崭新的豪宅。李初九呆了呆,终于记起让安平侯帮着盖房子的事情来。 房子盖的是真不错,可就是显得空落落的。 这般豪宅,竟然连个门房也没有。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说好听了是幽静,说难听点儿,就像是个鬼宅似的。 李初九进了院子,四下里闲逛观望。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这宅子盖得有些“阴气太重”,可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转了一圈儿,来到后花园。看看因为无人打理而变得杂草丛生的花园,再看看四下里空荡荡的死寂,李初九更觉得“气氛”很是阴森。 “姑爷回来了。”一个声音忽然在一侧响起。 李初九吓了一跳,循声看去,不由得瞳孔收缩,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橙子远远的喊了一声,穿过走廊过来,对着李初九施了一礼。“姑爷好,奴婢名叫橙子,是府中新来的侍女。” 李初九大睁着眼睛,诧异的盯着橙子的脸,又看了看橙子漆黑的头发,迟疑了一下,道:“橙子?” “是的姑爷。” “你张开嘴。” “啊?” “笑。” “嗯……”橙子不解,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李初九注意到了橙子嘴里的两颗小虎牙。他黑着脸,冷声道,“小五!你竟然没死?” “姑爷在说什么?”橙子道,“小五是谁?奴婢是橙子。” “哼。”李初九冷笑,“装,继续装。” 橙子瘪瘪嘴,似是委屈的要哭出来了。“姑爷,您……奴婢真的是橙子。” 李初九当然不信。 这个“橙子”,跟小五,除了头发颜色不一样,别的都一模一样。就连那两颗小虎牙,都别无二致!如今竟是装作什么橙子?你咋不叫香蕉、柠檬呢?又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一路从东北归来,细心戒备,最终还是被耶律璟算计了,实在是挫败感十足。如今感觉又要被小五算计,自然是心情暴躁。冷笑一声,李初九道:“割喉都不死?那我便摘了你的项上人头!”说着,忽然取出龙匕,直接冲着橙子的脖子划了过去。他的动作极快,若是普通人,绝对反应不过来。 橙子就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察觉到勃颈处有些冰凉感觉,她才愣愣的低下视线,待看到那锋利的匕首,顿时脸色苍白,双腿一软,竟是瘫在地上。“姑……姑爷饶命,橙子错了。”说着,竟是带上了哭腔,然后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李初九并没有真的斩下橙子的脑袋。在龙匕挨着橙子的脖子时,他及时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躲开? 不是小五? 李初九眉头紧蹙,看着梨花带雨的橙子,沉吟良久,却是收了龙匕。“你起来吧,我当是认错人了。” 橙子赶紧道谢,又连着磕了几个头,这才起来。 李初九冷冷一笑,走到一旁花坛边,矮墙上坐下来,道:“姑爷我累了,过来给我捏捏脚。” 橙子抹了一把眼泪,赶紧答应道:“是。” 李初九似笑非笑的盯着橙子,眼睁睁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她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心中思绪翻腾。 如果只是很巧,确实有这么一个叫橙子的,跟小五长得很像的女孩儿,倒也罢了。 如果不是—— 小五被自己割喉放血,焉能不死? 若是神奇的不死,又是为何? 既然没有死,她又来这里做什么?是要伺机报复吗? 如果刚才自己真的斩下了她的脑袋,她还能又“复活”吗? 玄门中人,一直都认为“木主生息”。总不至于木系秘术的最高境界,是永生不死吧——这不可能。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永生不死。玄门一直以来,追求的也不过是更强大的力量,而不是什么永生不死。 玄门先祖也认为:世间万物,必遭轮回。但凡生灵,绝无不灭。 若是小五的话,她已经输过了一次,又敢再来,必有依仗! 她是更厉害了吗? 还有,刚才,她就不担心自己真的把她的脑袋割下来吗? 或许…… 真的只是两个长得特别像的人? 李初九收回了脚,“行了,去,给姑爷我烧水,我要洗个澡。” …… 皇宫大内。 陈七月坐在御书房里,想着徐阳的态度,时不时的发出笑声。陈七月道:“这个徐阳,应该是知道朕的意思的。” 田恭道,“徐大人还是很精明的。” “嗯,精明是精明,但就是头犟驴。”陈七月苦笑,“她之前屡次求朕,如今朕允了她,她却不提了。这不是故意给朕……嘶……”陈七月眉头一皱,想了想,道:“莫不是从东北一路回来,她与初九……”丈夫千里救妻,本就足以让人动容。又一路同行归来,关系自然会亲密许多。 亲密到了一定程度的话…… 陈七月叹一口气,整个人慵懒的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沉吟良久,又道:“具体状况,钱忠应该是最清楚的。徐阳与她是挚交,心中想法,自会与她说。”想招钱忠进宫,又想起钱忠刚离开不久。迟疑了一下,终是决定忍一忍,待明日再跟钱忠谈谈。 伸了个懒腰,陈七月收拾了一下心情,起身来到《大晋堪舆图》前,脑海中思量着天下大势,喃喃道:“借此机会,一举解决内外之患……会不会有些急功近利?嗯……乱局当以雷霆手段……”声音越来越低,良久,陈七月深吸一口气,道:“剑已出鞘,不容有失了。” 田恭道:“眼下,一切还算顺利。” “是啊。”陈七月叹道,“只要不出意外,一切当能在预料之中。可是……”皱了皱眉头,陈七月面露愧色,“颇有利用初九的嫌疑。”又想起李初九从御书房里“落荒而逃”的画面,陈七月脸上浮现笑意。 只是,这笑容却没有持续太久。 李初九是个好色之徒——这一点,陈七月早就清楚。可她万万没想到,李初九只是去了一趟东北,就把胡族二少主耶律璟拿下了! 这个混蛋! 陈七月心里骂了一句,偷偷的算了起来:徐阳、钱忠、雍王、安平侯、慕容非、耶律璟…… 真是个混蛋呢! 朕作为皇帝,以前是男儿身的时候,都没有临幸过这么多女子! 你就不能学学朕? 清心寡欲一些不好吗? 就算你睡了这么多异女,又如何?还不都…… 想到此,陈七月忽然愣住。 他睡过那么多异女,却从来没有对朕…… 难道朕长得不漂亮?身材不好?还是并不喜欢朕? 陈七月捏了捏额头,意识到自己开始胡思乱想了。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看时间不早,便回了紫微宫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朝堂之上,陈七月夸奖了徐阳和钱忠一番,又给予了赏赐:徐阳调任吏部,升吏部侍郎。钱忠接替徐阳,成为御史中丞。 徐阳谢了恩典,之后竟是掏出一份奏章递了上去。远归的徐阳上朝第一天,就要参人了。同殿为臣的百官和大晋天子都很好奇,也不知是哪个要倒霉了。 陈七月打开奏章大概看了一眼,恍悟却又好奇道,“爱卿要弹劾安平侯?”说罢,见徐阳不吱声,又低头看奏章。看着看着,不由的红了脸。 有些生气。 也有些害臊。 奏章里,诸如“偷汉”、“有辱国体”之类的描述,怎么看都像是在指桑骂槐! 92 偷袭 刚刚升任吏部侍郎的徐阳在义愤填膺的指出了安平侯的各种罪过之后,强烈要求大晋天子夺了安平侯的爵位。更甚至阴阳怪气的做了个总结:“按照民间习俗,这般偷汉之人,当被浸了猪笼淹死!念在她还算有功于国家的份上,死罪可免,但夺爵是理所应当之事!” 陈七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看看徐阳,再看看满朝文武,陈七月仿佛听到了这些人的心声。陈七月相信,他们一定都听出来了徐阳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一定都在暗暗的讥笑自己这个大晋天子。 陈七月很生气,可偏偏徐阳持论甚正,竟是无从反驳,似是哑巴吃黄连。道理上而言,安平侯作为朝廷勋贵,沉醉于商贾之事,又“偷汉子”,确实有辱国体,夺爵还真就是从轻发落了。 可眼下,在陈七月看来,倘若真把安平侯处置了,就等于大晋天子选择了退让——这样的结果并不是陈七月想要的。陈七月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自己选择了退让,那接下来,本就对自己与初九十分不满的文人臣子,就会蹭着鼻子上脸!居心叵测的想要江山易主之人,更会借题发挥的上蹿下跳。想要再压制下去,可就不容易了。 只是,如何合情合理的拒绝徐阳的谏言呢? 陈七月有些发愁。 这个时候,大理寺少卿忽然出班奏言。“臣以为,国家自有法度。邢狱司法,讲究有理有据。总不能以徐侍郎一面之词,便处置了堂堂侯爵吧?”迎着徐阳犀利的眼神,少卿倒也不惧。“听闻徐侍郎与安平侯素来不和,莫非……” “少卿此言何意?!”徐阳怒道,“徐某一心为国!”义正严词的说完,却是有些心虚。以前是一心为国没错,可这一次……真的是私心所致。 “好了好了。”陈七月看向少卿,意味深长的说道:“大理寺着手查一查吧,定要查个清楚才行。毕竟,安平侯是太祖时期的侯爵,不可胡乱处置了。” 大理寺少卿心下欣喜,忙作揖道:“臣遵旨。圣上放心,臣断然不会让安平侯蒙受不白之冤。” 接下来,就是关于东北战事的商议。 散朝之后,大理寺少卿跟徐阳并肩而行。“羲和啊,安平侯不过是一介降臣,平日里也就是赚点儿银子,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即便偶尔偷人,也算不得大事。你又何必非要为难她呢?” 徐阳皱着眉,看向大理寺少卿。虽说她自己就是异女,亦早听说了大理寺少卿变身之事,可真正见到了“新”的大理寺少卿,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少卿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呢,严格说来,我该称羲和一声弟妹的。” 徐阳闷声不语。 “有些时候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什么都好。”少卿软语道:“你我既是大晋臣子,总是要为江山社稷考虑一下啊。” 徐阳驻足,看着少卿的窈窕背影,愣了半天,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感觉自己好似成了一个弄臣似的?细想之下,又不免惭愧。此番弹劾安平侯,不就如弄臣一般?只是大理寺少卿说什么为江山社稷考虑……怎么?不放了李初九,还能让大晋亡国了? 徐阳快步追上少卿,道:“跟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干系?” 少卿笑一声,四下里看看,又压低了声音,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圣上久思成疾,郁郁寡欢而无法理政。这天下,如何是好?” 徐阳嘴角一抽,憋了半天,道:“胡扯!” “哈哈!戏言,不必当真。”少卿说罢,笑吟吟的快步走了。 徐阳看了一眼少卿的背影,心情有些压抑。出了宫门,没有急着回家,反倒是在街上散心。走的累了,寻了一处茶馆坐下。 人多嘴杂的地方,从来都是说是非的所在。 对于大晋的普通百姓而言,眼下最适合茶余饭后闲谈的,不是西北佗城的战局,不是东北的胡夷二族,而是与皇帝有关的风花雪月。 大晋风气比较开明,大庭广众之下议论皇帝的是非,都不算什么大事儿,更遑论议一议新任吏部侍郎徐阳了。 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徐阳好奇的侧耳倾听,听了一阵儿,不免气血上涌。只见角落里,有两个士子正在高谈阔论。说的正是这大晋天子与赘婿李初九的趣闻。说便说吧,偏偏还要捎带上徐阳。一人感慨道:“徐侍郎这顶绿帽子,色泽实在是鲜亮。” “听说不止一顶。”有人笑道,“那李初九与安平侯的关系,也不一般呐。而且,我听闻,常见李初九出入雍王府呢。” “还有此事?据说胡族愿意与我大晋联手对付夷族,便是因为李初九睡了胡族的二少主耶律璟。啧,此时想来,莫非雍州之安定,亦有李初九之功?” 众人哄笑,有人打趣道,“只知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算是不凡。未成想,本朝李初九,一身功夫定九州,更是震古烁今呐。” 又是一阵大笑,另有人捧场赞道:“这‘一身功夫’的用词,雅致又耐人寻味,更兼一语双关。兄台果然不凡。” 花花轿子人抬人,被夸了,先前那人自是要回敬的。“兄台谬赞,抛砖引玉,抛砖引玉,哈哈哈。” 一时间,这些个半吊子文人,与一帮商贾粗汉,竟是作起诗词来。 这边嘻嘻哈哈的卖弄文采,那边徐阳却是狠狠的把茶水灌进肚子里,黑着脸离开。大街上人群糟杂,吵吵嚷嚷的。隐约之间,徐阳总感觉好似有人在念叨什么帽子不帽子的,绿不绿的。 越想越气,越气越是压抑。 徐阳觉得自己此时即便是被气死了,都能再被人气活了。 不知不觉间,脚下步速加快,很快就出了内城。 外城人少,总算是清净了许多。 路边有个摆摊儿的商贩,正在兜售自己编织的草帽。“帽子嘞,又大又好的草帽,要多了便宜嘞。客官,您来一顶?” 徐阳咬着牙黑着脸继续往前走。 又经过一个卖菜的摊贩。 “客官,来一把青菜吧,您看,绿油油的,可好了。” 徐阳的步速更快了,最后竟是小跑起来,似是落荒而逃一般。 很快到了府邸,徐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被褥蒙着脑袋。过了许久,又掀开被子,呼呼的喘气。 不行! 被人如此取笑,自己还要不要做人了? 徐家的脸面,不能就这么败坏了! 列祖列宗要是知道自己给徐家如此丢脸,还不要气活了! 必须跟李初九一刀两断!划清界限! 徐阳霍然起身,呆了呆,喊来橘子。 “姑爷在家吗?” “在的。”橘子道,“姑爷说花园里的草都荒起来了,正在收拾呢。奴婢要帮忙,姑爷不让,说是有橙子帮忙就成了。” 徐阳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卧室。 来到花园里,远远的便看到了顶着大太阳正在锄草的李初九和橙子。徐阳走过去,看一眼地上被拔下来的一堆野草,迟疑了一下,正待开口,却听李初九道:“大人,有事吗?” 徐阳看看李初九,又对橙子道,“我跟姑爷说点事情。” 橙子乖巧的起身离开。 徐阳蹲下来,陪着李初九一起拔草。 李初九转脸看了看徐阳,见她的脸色很难看,迟疑道:“大人要跟我说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大事。”徐阳努力压抑着情绪,缓缓说道:“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早晚是要和离的。这事儿你也早便知道。” 李初九一愣,道:“大人是要跟我和离吗?” 徐阳费力的拔下一根扎根很深的野草,才说道:“你若是没有意见,明日我便跟圣上求情,想来圣上会应允的。” “哦,这事儿啊……”李初九问,“大人的意思是?” “哼!”徐阳闷哼一声,想起了在茶馆里的风言风语,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当然是想尽快和离了,不然,难道还要一直这么丢人下去吗?她转脸看向李初九,愤然道:“我自然……”话说一半,忽然愣住。脑海中,竟是浮现出从草原归来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自己跟李初九肩并肩坐在马车上…… “大人?”李初九轻声喊了一下。 徐阳眼睛里秋波流转,她怔怔的看着李初九,竟是痴了。视线下移,之后竟是忽然凑了上去,在李初九唇上亲了一口。 李初九瞪着眼睛,错愕非常。 徐阳亲吻着李初九,片刻,忽然一瞪眼,似是回过了神,立刻推开李初九,又羞又臊的涨红了脸。“那个……我……”实在是羞臊难当,她干脆起身跑了。 就在徐阳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双眸之中,一抹青丝乍现。 不远处,花园边的假山之后,橙子一脸玩味的看着仍然愣在当场的李初九,把玩着指尖青丝,低声呢喃,“师兄,好戏开始咯。” …… 徐阳一路狂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扑倒在床上。又狠狠的抓了一下头发,感觉很是无地自容。 自己是怎么了? 怎么就做出了这般事情来? 脑子病了吗! 一定是的! 不然怎会如此! 一定…… 脑海中又浮现起与李初九亲吻的画面,徐阳痛苦的抓起被子,狠狠的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闷死算了。 她发现,自己满脑子里,竟然都是李初九的模样。 着了魔一般。 明明是刚才见过,可却又感觉好似很久没见了,好似特别想念。甚至,特别想就那样一直跟他那么亲近…… 整整一个下午,不论徐阳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困境”。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本指望睡着了便能“解脱”了,谁知刚刚入睡,竟是就梦到了李初九,梦到了自己与他牵着手在花园里散步…… …… 橙子的房间里。 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洒下来。 橙子皱着眉,把玩着手上的青丝。过了许久,颓然叹气,手上的青丝也消失无踪。 唉! 手法还是太生疏。 不然的话,今晚徐阳应该找李初九求欢才对! 也是不着急的。 慢慢来吧。 反正一时半会儿的,厉无咎也不能成事! 臆想一下将来李初九跟厉无咎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则在一旁看戏,成为最后赢家的美好画面,橙子忍不住笑起来,带着甜甜的笑容睡下。 …… 睡梦中一脸幸福模样的徐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徐阳习惯性早起,匆匆收拾了一下,准备去上朝。出门的时候,经过去往李初九居住的跨院的岔路口,又想起昨日里“偷袭亲吻”的事情,徐阳又是面红耳赤,步履匆匆地逃出了家门。 下了朝,去吏部衙门正式就值。忙了一天,眼看着要放工回家,徐阳却是不太乐意。想想回家可能遇到李初九,就有点儿难堪。 思来想去,徐阳去了钱忠家里。 钱忠备了酒菜,给徐阳倒上酒。“羲和如今成了侍郎,将来,六部九卿的位置,必有一席啊。” 徐阳叹气,喝一口闷酒。 “怎么还郁郁寡欢?”钱忠道,“莫不是因为初九的事情?” “呃。” “唉,不是我说你,早早离了便好啊。成全了圣上,自己也清净了。总比整日里被人取笑要好。” “呵,你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是啊。”钱忠叹道,“毕竟这种事情,最是让人津津乐道了。” 徐阳应一声,依旧沉闷。 “你呀,何必跟圣上置气。”钱忠笑道,“赶紧离了吧。” 徐阳不语。 钱忠打趣道,“莫不是不舍得?哈哈,毕竟夫妻这么久,当初又从草原一路归来。夫妻二人的感情……”说着说着,钱忠看着徐阳的脸色,苦笑道,“不是被我说中了吧?”她本是在开玩笑,可看徐阳脸色,便好似被自己说中了似的。 徐阳皱着眉,说道,“我也不知。嗯……昨日,我……”徐阳红了脸,还是说道,“也不知怎地,我竟然……竟是……” “你倒是说啊!”钱忠是个急性子,忍不了,道:“顶多就是跟他圆房了么!” “那倒没有。”徐阳叹道,“只是……亲了他。”说罢,抬手遮着额头,似是没脸见人一般。“今日衙门里办公,满脑子都是初九的模样,甩都甩不掉。” “呃……你这……” “感觉好似傻了一般。”徐阳道,“荒唐!荒唐!” 钱忠叹气,看着多年老友,为难道:“既是如此,便不好办了。跟圣上争抢……怕是……” 徐阳有些烦乱,灌一口酒,生出一股傲气来,朗声道:“倒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徐阳这辈子又怕过什么?只是……我想不通,不觉得他哪里值得我……值得我喜欢啊!甚至……有些毛病,我十分不喜!” 钱忠唏嘘一把,颇有感悟似的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唉!若是沾了个情字,又哪有什么道理好讲。” 徐阳深有同感,亦知钱忠心思,呼出一口气,问道:“见唐祯了吗?” “见了。”钱忠叹一声,竟是苦笑,“我本以为,与唐祯也算是‘才子佳人’一般般配。本以为,我虽诗才不行,但书法一流,总能得她青睐。未成想……”顿了顿,钱忠遗憾道:“今日里与唐祯一起去戏园子听曲儿看戏,看的是《冠军侯》。唐祯说了一句话,我方才顿悟。” “什么?” “唐祯说:‘大丈夫当如是’。”钱忠讪讪,摇头,“我方知唐祯不喜文人。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天下第一才子,竟是不喜欢文人,而喜欢武夫。” 徐阳苦笑,“也没什么吧。当今天子,不喜文,不喜武,偏偏喜欢一个好色之徒呢。”想起钱忠刚才的话,徐阳叹道,“哪有什么道理好讲。” “是啊,值此良辰美景,休言那些糟心事。来!浮一大白!不醉不归!” 93 朝堂 良辰美景,自然是需要有佳人相伴才好。 尚书府后花园中,有一处隐秘的水榭。以往时候,秦士廉会在这里与曾庆和苏景行等玄门人士交谈。 此时,李初九横坐在栏杆上,双手揽着秦士廉的腰,仰望着天上明月,眉宇间尽是忧色。“杂草装车的时候,我趁机截断了橙子的一根头发。清洗之后,发现黑色退却,变成了白色。” 秦士廉坐在李初九怀里,面上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还是努力镇定的回道:“头发染黑……这个办法倒也并不稀罕。据说,有些异女,就是不喜被人当成另类,故而寻了秘法,将头发染黑了。”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李初九道:“我是好奇。我明明将她割喉放血,如何还能生还?这不符合常理啊!” “被活埋三年而不死,亦不符合常理的。” “呃,那倒是。”李初九笑了笑,“你说,这个疯孩子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是想对我下毒手吗?” 秦士廉应一声,道:“你小心些。敢再回来,必有依仗。”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初九道,“其实呢,我更喜欢痛快一些解决问题。”说着,将秦士廉的身子转过来,把玩着她柔软的嘴唇。“快刀斩乱麻。” “如何斩?”秦士廉说罢,被李初九搂了一下,站立不稳,下意识的伸手搭在了李初九的肩膀上。 “再杀她一次呗。”李初九嘴角上扬,带着一抹狠辣。“管你千般算计,我只一刀夺命!” “那你之前为何忽然收手?”秦士廉感觉嘴唇被李初九捏的有些痒,不由的轻咬一下,又舔了舔。 “一是担心杀错了。毕竟,两个人长相一模一样的狗血桥段,也未必不会发生。”李初九道,“二么,我还真有些好奇,想知道这疯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那又为何决定杀她?” “担心啊。”李初九沉吟道,“留下来,是个隐患。好奇害死猫啊。” 秦士廉不解这事儿跟猫有什么关系,李初九也不想解释,只是将秦士廉横放在腿上,低头亲了一口,又道:“想我没有。” “没有。” “真没有?”李初九说着,抓住秦士廉的手,肆意**。似是不经意间,碰到了秦士廉手腕脉门。李初九嘴角一扬,又笑起来。“我说呢,原来如此。” “什么?” “总感觉你似乎有些不同了。”李初九道:“原来是找到了修炼经脉之法,变得更强了啊。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呵。力量更强,亦难掩高手气度。” 秦士廉心里咯噔了一下,软软的身子也僵硬下来,犹豫着要不要从李初九怀里起开。这个空档,李初九已经开始上下其手。口中说话,却是十分正经。“最近在草原上折腾了许久,遇到了一些意外的麻烦。你想知道吗?” 秦士廉欲言又止。 李初九又道:“我可能遇到了隐宗传人。” 秦士廉愣了一下,“隐宗?” “我记得,当初玄隐之争,是因为护花铃。不想毁掉护花铃的一帮人离开了玄门,建立隐宗。为何隐宗不愿毁掉护花铃?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得到护花铃的力量吗?玄门那些想毁掉护花铃的人,真的不会为那神奇的力量心动吗?” 秦士廉呆了呆,在李初九怀里扭动身子,仰视着李初九的脸。“你觉得呢?” 李初九摇头,“具体我哪里会清楚。我就是想跟你探讨一下。另外,我杀掉的那个完颜亮,很可能就是隐宗弟子。他的修行方式,与我玄门,大相径庭。” “殊途同归吧。”秦士廉道,“总是在追寻更强力量的路上。” 李初九点了点头,“所以啊,从一开始我就相信,厉无咎盗取护花铃也好,变身也罢,唯一的目的,就是更强!只是……”话锋一转,李初九俯视着秦士廉,道:“作为厉无咎的狗腿子,小五应该也早就发现了变身的好处。可近四年时间的修炼,她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秦士廉明显感觉到了威胁的意思。 “说起来,你家苏掌门呢?是不是也发现了变身的好处,却一直苦于无法变身?”说起这个,李初九忍不住好笑。“真是可惜,我还挺期待的。”说罢,推开秦士廉,站直了身子,道,“不早了,告辞。”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士廉颇为意外的看着李初九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眉头一皱,开始整理被李初九弄乱的衣服,口中轻声嘀咕。“有病!” 有病的李初九离开尚书府,直接去了安平侯府,找到了慕容非。又跟她提了一下橙子的事情。慕容非大为惊讶,也是不解。 “等等吧,秦大人应该会帮我找答案的。”李初九笑道,“我也跟她说了。她是个博学之人。但凡博学之人,必然喜欢想一想无法理解的事情,必然会想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好吧,那我等你的答案。”慕容非有些惆怅,“总之,小五来者不善,你一定要小心。实在不行……再杀一次吧。” 李初九笑起来,“是的,再杀她……不,以后啊,我若要杀人,就要把那人的脑袋摘了,不然,万一又诡异的活过来,可是会头皮发麻的。” 慕容非苦笑一声,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不去皇宫里看看?白日里应该也没时间跟你的心上人说说话吧?” 李初九脸上的笑容里多了一分苦涩。“不了,一个厉无咎便已经够麻烦了。如今又多了隐宗和复活的小五。我呀,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个大问题。太沉重的感情,背负不起啊。” “那就去找你的雍王吧。”慕容非笑道。 “算了吧。承诺过不再骚扰她了。”李初九道,“承诺还是很重要的。”说着,起身,抱着慕容非的脸亲了一口,“走了,回家睡觉。最近几天,我要好好休息一下,草原上一通折腾,可是累死了。”说着,李初九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却又停下,一脸狐疑的看着慕容非,“我怎么感觉你在赶我走似的?莫不是藏了什么野男人,怕被我发现了?” 慕容非苦笑,懒得搭理李初九。 李初九哈哈一笑,离开了。 慕容非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到房间里。 窗前,月色下,一个身穿黑衣,身材窈窕的异女,正看着窗外的夜空。“初九是不是把小五的死尸扔进水里了?” “是啊。”慕容非道,“定军河里。” “蠢货。”那异女苦笑,“水生木,五行之基理,竟是忘了吗?” “即便如此,木已死,水如何生?”慕容非问。 异女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说道:“为师的师父,也就是你们的师祖说过,玄门七系,俱有传闻中的最高境界。木系秘术的最高境界,便是‘生生不息’!” “不死不灭吗?” “不至于,哪有什么不死不灭。”异女叹一口气,决然道,“告诉初九,若要再杀小五,记得焚烧其尸!”说罢,异女终于转身,一双妙目,看着慕容非,道:“宫中又出现了变身力量,不知厉无咎又要搞什么名堂,让初九小心一些。还有,许利贞这人……”迟疑了一下,异女又道:“他对力量的追求,几近痴迷。对任何事太过痴迷之人,都很容易不择手段。若是遇到,万万小心。” “是。” “为师走了。” “恭送师父。” 一道黑影,跃窗而出,躲避着月色,在黑暗中疾行。她刚刚出了安平侯府,面前却忽然多了一人。 那人抱着胳膊,一脸的戏谑。“啧啧,小妞儿,上哪去?这么着急。” 异女看到来人,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骂一句“孽徒”。 孽徒李初九一脸玩味的看着黑暗中的异女,琢磨着这个从慕容非闺房中出来,又被慕容非藏着的异女,到底是谁。 莫不是慕容非的姘头? 还是…… 李初九想到了一个人。 他的师父——楚元亨。 心念一动,李初九哼笑着缓缓走过去。“唉,非姐这人,什么都好,就有一点,是个大问题。就是不会撒谎。” 楚元亨依旧站在黑暗中,盯着李初九,不言不语。 李初九怀疑这人是楚元亨,却又不敢确定。上下打量着黑暗中看的不太真切的异女,咋舌道,“身材不错嘛,不知道手感如何。”说话间,离得更近了。搓着手,李初九贱笑起来。“来,让大爷摸摸看。” 那异女依旧无动于衷。 李初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盯着那黑暗中的异女,嘴角一抽,骂道,“艹!服气了!暗系秘术,果然最是诡谲难料!” 这个时候,那黑暗中的异女,忽然发生诡异的扭曲,之后,竟是如空气一般散开,最终与黑暗融为一体,消失无踪。 李初九有些悻悻然,面朝皇宫方向,嘀咕道,“跑什么跑!我还能吃了你啊?” …… 晨风凉凉的。 初升的太阳,带着刺眼的光。 李初九躺在花园水榭里的一张摇椅上,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的欣赏着水塘里的景致。一旁,橙子正蹲在地上,给李初九捏腿。 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橙子的一举一动,李初九心中万分不解。不仅仅是不解小五为何没死,更不解小五到底想干什么! 想了想,李初九问道,“小……橙子啊。”差点儿把“小五”给喊出来。 “姑爷。” “姑爷我让你捶腿洗脚的,你不嫌烦吧?” “不敢。姑爷让奴婢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做什么都可以?” “是呢。” “晚上……侍寝吧。” 橙子红着脸,低着头,“姑爷……姑爷说笑了。” 李初九瞥着羞怯的橙子,心中冷笑。看她模样,倒还真像个娇滴滴的可人的小姑娘了。这般精心演绎,怕是所图非小啊! 本来是想直接杀了橙子,但思来想去,李初九觉得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毕竟,自己脑袋里的青丝至今没能解决,或许能“请”小五帮帮忙。 ……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 有官员正在奏事,陈七月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殿外。她的精神有些萎靡,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原本她以为李初九平安归来,自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可昨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没能睡着。她本以为,李初九会夜入皇宫的。然而,最终,她没等来李初九。 回过神,扫一眼文武百官,陈七月的视线落在了新任吏部侍郎徐阳身上。迟疑了一下,陈七月道:“徐爱卿。” 徐阳出班。“臣在。” “在吏部任职,可还习惯?” “还好,就是忙碌了一些。”徐阳心里十分不痛快,她总感觉陈七月并不是想“关心”自己,语气自是十分生硬。 “那就好,那就好。”陈七月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她立刻便后悔了。自己跟徐阳这般“关系”,朝堂之上,还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为好。 “圣上。”大理寺少卿忽然出班奏言。“臣有一言。” 陈七月脸上露出笑容,“爱卿请讲。” “臣以为,徐侍郎远使东北,功在千秋,升任吏部侍郎,是应有之义。然,其婿李初九斩杀夷族少主完颜亮,平定胡族之隐患,扬我大晋国威于关外,却没有什么赏赐,实属不该。”大理寺少卿义正严词,唏嘘道,“臣以为,治国之道,在于赏罚分明。有过不罚,则法度不存。有功不赏,则善失其望。” 陈七月审视着大理寺少卿,品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心中隐隐有些欣喜,清了清嗓子,说道,“朕已经赏了他三品诰命的。” “或有不足。” “那爱卿以为,该当如何赏赐?” “臣以为,李初九能斩杀完颜亮,必是英武之辈。能千里救妻,自是重情之人!更有《明月几时有》这般脍炙人口的佳作。能文能武,重情重义,实在是不可多得之人才。”少卿说罢,竟是喟然长叹,扼腕道:“只恨身为赘婿,竟是不能一展所长!臣知姜太公不过渭水之钓叟,汉高祖不过泗水之亭长,卫青不过婢女之私生。孔圣亦说过:‘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之言。怎奈何,一赘婿身份,断送前程!” 陈七月笑了笑,说道,“爱卿所言极是。只是,啧……法度在前。古往今来,赘婿之人……”说着,陈七月忽然想起一事,似乎大理寺卿之前提过《史记》中的某人,亦是赘婿来着。 大理寺卿是个玲珑心思,她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出班奏言。“《史记》中淳于髡亦赘婿也。臣觉得少卿之言很有道理。臣以为,但凡人才,能为国家所用,何须拘泥小节!” 陈七月笑逐颜开,心里琢磨着该封赏李初九什么官职才好。他的性子是有些野的,当文官自是不行。或是…… “圣上!臣以为不妥!”吏部尚书恨声道:“礼法之本,在于遵循!岂可轻易妥协!随意破之,要礼法何用?臣以为此事,当如臣前些日子递的奏章一般!古往今来,但凡官员犯事,多议功而轻处之!此为法之大忌!今日有人仗着功勋卓著而犯法,仗着本事不凡而无视礼节。他日这礼节法度,便荡然无存!法之不存,国将不国!” 礼部尚书拢了一下耳边秀发,软语轻声道:“臣以为吏部言之有理。” “臣附议。”工部尚书发声了。 户部尚书是个软柿子,看吵的激烈,开始和稀泥。“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原本心情大好的陈七月,立时便感觉好似吃了苍蝇。瞪了户部尚书一眼,又环顾群臣,视线落在了刑部尚书秦士廉脸上。“刑部以为如何?” 秦士廉稍作迟疑,道:“臣以为……臣以为,李初九扬国威于夷族……”他就是想杀人,跟扬国威有什么关系?可大理寺少卿定了调,皇帝也认可了,旁人认同与否,意义不大。秦士廉心里嘀咕着,口中继续说道,“论功,自当封赏。只是……赘婿为官,到底是有违法度。嗯……前些日子,皇宫中屡遭刺客,臣觉得,宫中禁卫,还是不足。李初九身手不凡,又是徐侍郎夫婿。徐家世代忠良,李初九的忠心,自是不用怀疑……”这话就是强词夺理。徐家世代忠良,其实跟李初九是不是忠良,没什么关系。但想来满朝文武,也没人会怀疑李初九的“忠心”——皇帝的姘头,能不“忠心”吗,自是只能捏着鼻子认可了这歪理。所以秦士廉虽然感觉说出这“无理之言”有点儿丢人,但也不担心被人指着鼻子骂。她觉得铺垫的也差不多了,便直言道:“不知禁卫军中,是否缺人手。” 94 男人的遗憾 朝臣们议论纷纷,起初的时候,争执着让赘婿李初九当官是否合适。因为秦士廉一句话,又有大理寺在一旁助攻,陈七月更是明显表现出了认同秦士廉建议的态度之后,又变成了争执李初九是否适合进入禁军任职。 作为顽固派的代表,吏部、礼部和工部三位尚书坚决反对。吏部尚书更是一脸愤慨的说了一句:“国家是百官之国,是万民之国,不可因皇帝一人之喜好而肆意为之。”这番话说的虽然还算遮掩,但朝堂之上,都是明白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都清楚。 一直沉吟不语的兵部尚书亦出班奏言,“李初九身份来历,尚不明确,不宜成为圣上近侍,恐居心叵测,祸乱朝纲!” 陈七月听到这话,脸都黑了。 她发现自己忽然特别痛恨这种“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国情。她知道自己应该隐忍,不应该让情绪左右了自己的决断。然而,随着工部尚书的一句话,陈七月彻底怒了。 工部尚书说,“恐帝师亦不会认同。”工部尚书试图搬出帝师来让陈七月妥协。可却没想到,这句火上浇油的话,成了让陈七月情绪迸发的导火索。 这许多日子以来,帝师一直在陈七月耳边聒噪,劝阻陈七月“不可儿女情长”,早已让陈七月极不耐烦。怎奈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不好跟帝师发火。此时工部搬出帝师,自然让陈七月找到了泄愤之处。 恶狠狠的瞪了工部尚书一般,陈七月道:“够了!朕意已决。”朝堂上安静了下来,陈七月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道:“翰林院,拟旨:李初九安抚胡族、扬威夷族,功在千秋!着李初九,入职禁军,任宣武营参军。”言毕,起身拂袖而去。 百官都愣住了。 自大晋开国,能负责拟圣旨的,有两个机构。一个是司礼监,大多小恩小惠的封赏,皆是司礼监拟旨,后由小太监或司礼太监传旨。另一个便是翰林院了。朝廷大事,四品以上官员任免之类,都是由翰林院拟旨并由六品翰林传旨。而今,不知天子是口误还是有意为之,封赏一个区区七品参军,竟是让翰林院拟旨。 之前只是一旁看戏,如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的翰林院大学士,抬眼看看天子离去的方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跟同僚确认之后,才哭笑不得的回了翰林院公署。刚一进门,恰巧遇到了刚刚入职翰林院任翰林的新科状元苏景行。“景行。” “大人。”苏景行见礼。 “拟旨……”大学士把圣上的原话跟苏景行叙述了一遍。 苏景行呆滞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确定是‘功在千秋’?安抚胡族,扬威夷族什么的,捏着鼻子也能忍了。可这功在千秋之说……” 大学士讪笑,“圣上是这么说的。” “好吧。” “拟好了圣旨,你便跑一趟徐府吧。”大学士道。 苏景行苦笑,“区区七品参军,让我一个六品翰林去传旨?” “没办法,翰林院拟旨,自然只能是翰林院传旨。” 苏景行无奈,只得应承下来。 捏着鼻子把“功在千秋”四个字写入圣旨之中,苏景行左看右看,颇觉好笑。看一眼周围说笑的同僚,苏景行心中暗笑。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大学士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的用意。这翰林院里的翰林们,都是有“风骨”的文人,没有人愿意拟这种“乱旨”。所以,这份“丢人”的事情,只能交给自己这个新人来做了。他不算是正统文人,倒也并不是很介意。 公署之中,一帮翰林学士,听大学士提及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便议论开来。有人忽然提起了坊间对于李初九“一身功夫定九州”的戏言来,引得众人哄笑。虽然都是文人,可私下里,亦不免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题。苏景行听来听去,发现这帮人语气里竟是还有些羡慕李初九“功夫了得”的意思。 苏景行没兴趣听这帮人胡扯,拿着圣旨出宫,直奔徐府。苏景行是在徐府的后花园的水榭里找到李初九的。离得还有些距离,苏景行便看到了正抱着橙子占便宜的李初九。 见苏景行来了,李初九面露喜色,拍了一下橙子的屁股,“去,奉茶。” 橙子红着脸走开,苏景行这才拿出圣旨,也懒得宣读,直接丢给了李初九。李初九展开圣旨看了看,愣了一会儿。又看向苏景行。“改行了?” “什么?” “传圣旨,不都是太监的工作吗?”说话间,还瞄了瞄苏景行**,“没了?” 苏景行黑着脸道:“山野痞夫,什么也不懂。历朝历代的规矩都是这般,一些无关痛痒的圣旨,才是由太监拟旨传旨。国家大事,从来都是翰林院的职责。” “哦,可惜了。”李初九大笑。 “滚!”苏景行骂了一句,竟是有些哭笑不得。想起刚才的画面,取笑道:“我当你只对异女感兴趣呢,没想到竟是对女子也有兴趣。” 李初九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听闻你快要跟幽王成亲了,啧啧,提前恭喜驸马咯。” 苏景行讪道,“没什么好恭喜的,我不像你这般,最是喜欢异女。”说着,苏景行在石凳上坐下来,四下里看了看,道:“景致不错啊。” “还好。”李初九笑眯眯的盯着苏景行,道:“你怎么还没有变身啊,我教你的方法试了吗?” 苏景行没好气道,“别扯淡。” “不信?唉,我跟你说,我得到消息,厉无咎可能又要有什么动作了,宫中又有了变身力量。你可要抓住机会,赶紧变身,不然……” 苏景行皱着眉,问道,“不然如何?” “唉。”李初九叹一口气,故意卖了个关子。 苏景行却是耷拉着眼皮,也不催促。 李初九道:“你可知我为何杀那个完颜亮?” “为何?” “他是隐宗传人。” “噢。”苏景行似乎并不惊讶,想来秦士廉已经跟他说了。 “本来么,我们相谈甚欢。可他忽然提及玄门,提及玄门新任掌门。我就怒了。”李初九的话,成功引起了苏景行的好奇,愤然哼了一声,李初九继续说道:“他说,咳。‘那苏景行长得十分清秀,不知屁股翘不翘。改日有机会,定要品鉴一番。’真是岂有此理!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我怎么能容忍别人这般羞辱你呢?所以!我就杀了他!” 苏景行面如沉水,斜了李初九一眼,道:“你随便胡说八道,我是不会信的。你得罪了隐宗,怕被报复,想拉我玄门下水?” “我这么隐晦的目的,都被你发现了?你真是聪明。”李初九赞道,“厉害厉害。这样我就放心了。有你这么厉害的掌门,隐宗想要灭了玄门,是万万不可能的。唉,之前我还担心呢,当初玄隐之争,并未善了。此番隐宗再次现世,必然来者不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苏景行直接无视了李初九“居心叵测”的言论,岔开话题道:“你以后每日里在宫中当差,可是方便很多了啊。” 李初九笑道:“是啊,我会常去翰林院看你的,免得你想我。” 苏景行习惯了李初九这般无耻的言语,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好奇的看着李初九,问道:“你总是说这种话,莫非真的有龙阳之好?” “那倒不是,我就是提前跟你培养下感情。将来你变身之后,也好直接对你下手。”李初九笑道,“你看,人么,总不能孤独终老不是?变成异女之后,你总是要找个伴儿的对吧?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是过命之交,你不便宜我,便宜谁呢?” “天下间女子与异女成亲之事,不胜枚举。” “嗐,岂可如此!自古以来,阴阳结合才是正途。”李初九语重心长的劝道,“作为过命之交的好朋友,我真心劝你,莫要误入歧途啊!” 这个时候,橙子端着茶水过来。 苏景行端起茶喝了一口,“好茶。” “呵呵,喜欢就多喝点儿。” “你怎么不喝?” “我不渴。” 苏景行也没有在意,又喝了一口,眼角余光瞥见了橙子,微微一怔。他发现,这个橙子,似乎有些面善,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将杯中茶喝完,苏景行起身道,“我走了,署中还有公务。” “呵呵,不送。” 苏景行走出水榭,忽听得背后响起李初九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苏景行听到。 “看,这走路的姿态,多像个女子,啧啧,当真是风情万种……” 苏景行气的差点儿就要回头骂人了。 想想李初九的无耻,骂他也没什么用,干脆又忍了下来。可走路的时候,莫名的不知道该如何迈步子了,竟是同手同脚的走了好一段路,直到拐了弯儿,离开了李初九的视线范围,这才恢复了自然。 他很不爽。 自己这么气概十足的男子,怎么就走路像个女子了?真是胡说八道! 还有! 过命之交? 是,相互拼过命的交情! 苏景行心里十分不满的嘀咕着,出了徐府,骑上马,往皇宫而去。眼看着快到城门口了,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片刻,苏景行身旁,一骑绝尘而去,差点儿撞到苏景行。 苏景行拧着眉头,啐道,“奔丧去吗!” 这个时候,旁边一个摊贩忽然朝着苏景行喊话,“客官,干果蜜饯,要不要来点儿。” 苏景行闻言,心念一动,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走到那摊贩面前。 那摊贩笑道,“您尝尝,觉得好吃再买。”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道,“掌门,宫中异变再现。” 苏景行愣了一下,忽然转身,骑上马,疾驰而去。 然而,终是晚了一步。 苏景行独自站在皇宫之中,愣了半天,忽然恨起李初九来。若非要给李初九传旨,自己焉能错过这次机会! 错过了这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心力憔悴的苏景行寻了路径,精神萎靡的朝着翰林院而去。半路上,迎面遇到一人。那人一脸扼腕,似乎很是痛苦。苏景行也没有在意,与那人擦肩而过。之后忽然驻足,回头看去。看那人背影,竟是之前纵马差点儿撞了自己的家伙。 那人一路出了宫门,骑上自己的坐骑,慢悠悠的溜达着。他一脸凄苦,抬头望天,口中轻声呢喃,“老天不公,为何苛待我赵栋梁?” 作为绣衣局统领,第一时间得知变身再起的消息后,赵栋梁就急急的往皇宫赶去。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变身的好事儿,没能轮到他。彻底成为皇帝心腹,甚至加官进爵的梦想,又遥远了一些。 莫名又想起了大理寺少卿来。 那个以前小心谨慎,从来不敢大声说话的家伙,今天早朝之上,竟然敢跟吏部、工部和礼部的尚书对着干了。圣上也明显对她青睐有加,俨然要成为圣上心腹了。 变身…… 真好啊。 颓废片刻之后,赵栋梁忽然冒出个想法来。 或许,应该跟圣上提议,将绣衣局的公署,迁至皇宫内。只是,当初太祖将绣衣局的公署设置在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想要圣上改了祖制,怕是不易啊。 思来想去,赵栋梁忽然想到了李初九。 只要李初九愿意在圣上耳边吹吹枕边风…… 这事儿,也就成了! 拿定了主意,赵栋梁决定找李初九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95 恃宠而骄的李初九 在和平年代,尤其是对于禁军而言,参军其实就是一个闲职。即没有什么实权,又没有需要参谋的军事事务。而作为主要职责是把守崇文门的宣武营参军,李初九更像个吃闲饭的。 宣武营统领,是个古铜色肤色,身材矫健的异女。具体叫什么名字,李初九不清楚。因为统领没有自我介绍,只是派了一个士卒,领着李初九换上铠甲,熟悉军营,便借口公务繁忙离开了。 宣武营的军营不大,没多大工夫,就转了一遍儿。士卒领着李初九来到一处房间。“大人,您若是累了,可在这里休息。平日里营中也没什么事务,您自便就是。属下还要当值,告退。” 李初九看着那士卒匆匆离开,挠了挠头,有些哭笑不得。 他原本以为,自己作为皇帝的“姘头”,这些士卒将领,应该对自己百般奉承才对。怎么一个个的,都好似在躲避瘟疫似的? 李初九想不通,也懒得去想。伸手扯了扯身上厚重的铠甲,又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苦不堪言。 这大热天的,穿这么一身儿,真是有些遭罪。 好在房间外种了几棵树,还有些凉风。 李初九进了房间看了看,陈设倒也简单。床上躺了一阵儿,感觉即闷热又枯燥,干脆又出了房间,军营里晃荡一圈儿。军营里并没有什么人,这个时候,正是宣武营值守,士卒都在崇文门外。 李初九百无聊赖的来到营门口。 把守营门的是一个小队士卒。 李初九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兄……姐妹们好啊。”这些士卒,与宣武营统领一样,因为整日值守,肤色晒成了小麦色。 “李大人,您好。”一个校尉跟李初九打了个招呼。 李初九看着那校尉,脸上浮现着笑容,没话找话道:“值班儿辛苦吧?你看这大太阳晒得。真是受罪。没有防晒霜,一个个的都晒黑了。” “为圣上效力,不辛苦。”那校尉心说“防晒霜”是什么鬼东西。嘴角抽搐着,似乎是想报以友好的笑容,却又不敢笑一般。 李初九又扯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题,见对方爱答不理的神态,自觉无趣,干脆出了军营溜达。 眼见李初九走远,那校尉大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校尉道:“可是吓死老子了!”再看李初九离去的背影,校尉皱着眉道:“长得也不咋样,还没老子以前英俊呢。圣上也真是的,咋就看上他了?”皱着眉头愁了一会儿,又对众“兄弟”道,“你们都警醒着点儿,少说点儿话!统领可是说了,谁要是跟李初九眉来眼去的,直接打断了狗腿!” “大人。”一个士卒不解道,“小的不明白,他又不是什么狼虫虎豹的,为啥要这样啊?”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难道不该好好奉承一下?将来说不准,还能飞黄……” 啪的一下。 校尉抬手在那士卒的头盔上打了一巴掌,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异想天开!就是作死呢!”见那士卒不解,校尉叹一口气,解释道:“你们说说,李初九是什么人?” “这个……”士卒们面面相觑,都有一个正确答案,却是想说又不敢说。 校尉直接说道,“圣上看中的男人,对吧?” 众人点头。 “那李初九又是什么人性?”不等士卒回答,校尉便道:“好色成性,而且只喜欢异女!不仅如此,还胆大包天。传闻说是不仅睡过胡族二少主耶律璟,还跟雍王和安平侯不清不楚的。” “坊间是这么传的,不知真假。” 校尉哼一声,又道:“徐阳,是李初九发妻。安平侯是太祖皇帝钦封的侯爵,前朝降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元老’。雍王势大,耶律璟山高水远。这些人,圣上就算是不满,也得忍着!”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可你我都是什么人?不过是没什么背景的武夫。若是跟李初九有什么瓜葛,若是被圣上记恨在心……还有得活吗?” 众士卒恍悟,一人道,“是了,我媳妇跟别的男子多说一句话,我心里都不大舒服呢。” “所以啊!不想短命的,都给老子警醒点儿!”校尉又训斥了一句,“别总想着攀高枝儿,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圣上为啥将李初九选在咱们营?你们心里就没一点儿数?” “大人指教。” “我指教什么!我跟你们一样,大字不识得几个。下面这些,也是听人说的。”校尉沉吟了一下,说道:“六部尚书里,兵、礼、工、吏四部反对李初九任职,圣上是很不满的,可又不敢真的顶风上。那样的话,太不给四大尚书面子,尚书省要是为难圣上,朝政就不好弄了。可圣上是年轻人性子,又不想就此服了软,所以啊,就只能给李初九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闲职。四大尚书不强烈反对,也是相互给个台阶下。还有……嗯,反正就是乱七八糟的大官儿心思。让李初九入职禁军,为啥?就是方便……”说这话的时候,校尉很谨慎的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继续说道:“私会。不用出宫,就能相会。” 众人赞叹几句,十分认同校尉的话。有人又问道:“那为何不选一个满是男子的营伍呢?禁军那么多营,为何选了咱们宣武营?圣上就不怕李初九他乱来?” “倘若你是男子,会不会立刻毫不犹豫的去巴结奉承李初九?一定会的。”校尉哼笑道:“禁军是皇室的亲兵,若是一个个的都去阿谀奉承,那成了什么样子?你是异女,便会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保持距离,又担心把握不好尺度,被圣上记恨,所以不敢那样做……你们再算算,禁军之中,算上以前的,和之前几次因为变身之祸变成满是异女的营伍,有几个?那些营的统领,又都是什么品性?圣上信得过吗?也就咱们统领,为人正派,深得圣上信任。满禁军里,除了右卫指挥使、银武营统领关子陵,就数咱们统领最稳妥了……” …… 今日朝堂之上没什么大事,早早散了朝。陈七月回到御书房,兀自呆了一阵儿,忽然拍了一下额头,显出一脸的懊恼。她看向田恭,道:“朕办了一件蠢事。” 田恭不解,“圣上何意?” 陈七月苦笑道:“当时脑子一热,随口将初九安排在了宣武营。如今想想,真是大错特错。”又揉了一下太阳穴,继续道,“初九那人性,进入了异女营中,还不是……如鱼得水了。” 田恭愣了一下,明白了陈七月的心思,想了想,劝慰道:“宣武营统领是百战老兵,性格沉稳,杀伐果断,又兼心思缜密,深谙人情世故,想来会主动约束了部下的。” “应是如此。”陈七月口中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她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儿讨厌李初九了。那个无耻的家伙,对男女之事,实在是太过胡来。沉吟许久,终是不放心,可再朝令夕改,也不合适。陈七月考虑再三,道,“宣宣武营统领觐见。” 约莫小半个时辰工夫,一身戎装,皮肤黝黑的宣武营统领来到御书房。 “臣见过圣上。” “将军免礼平身。” “谢圣上。” “李初九已经进入营中了吧?” “是。” “朕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毕竟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朕与初九,关系匪浅。如何做,你该清楚的。” “臣明白。” “朕不想在宣武营中,发生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臣谨记。”宣武营统领意识到之前对于部下的约束可能还是松懈了一些。等回到营中就要吩咐下去:敢跟李初九说一句话的,直接割了舌头! …… 李初九忽然特别喜欢这份参军的工作了。 他发现,因为这份工作,自己竟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在皇宫之中瞎转。当然了,说什么肆无忌惮,是夸张了一些。毕竟,诸如尚书省、中书省之类的公署所在,还真不好堂而皇之的瞎逛。还有后宫的各处妃嫔居所,也是要有所忌讳的。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 李初九琢磨着等收了工,去找慕容非问一问,打听一下师父楚元亨的所在。师徒多年不见,还是有些想念的。 又或者,还能找到一些关于厉无咎和地宫的线索。 李初九胡乱逛着,见前方有处宫殿,便径直过去。把守的士卒拦住了李初九。“干什么的!” “啊,没事儿,闲逛。” “闲逛?走开!这里不是闲逛的地方!” 这个时候,一队巡逻的禁军经过。见状,那为首的校尉上前,在那拦路士卒耳边耳语数句。那士卒惊了一下,看着李初九,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李……李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请!请进!” 李初九讪笑,背着手前行。“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太和殿。” 太和殿? 很耳熟的地方啊。 李初九愣了一下,这才想起。 这太和殿,不就是软禁幽王的所在吗? 眼看着李初九走远,巡逻的禁军也走了。一个把守太和殿的士卒不解道:“哥哥,这是什么情况?李大人?哪位啊?” “李初九。” “呃……原来是他。长得也……不是很英俊啊。” “嗐,少胡说八道,小心脑袋搬家。” 那士卒吓了一跳,赶紧四下里看看,口中说道:“李大人果然气质非凡……仙风道骨。”粗俗兵痞,嘴里实在是没什么文词儿,憋了半天,憋出了一个“仙风道骨”来。 另一人苦笑一声,“唉,世道。你说这奇怪不奇怪。宫中妃嫔,哪怕是皇后,都不敢随便进入这太和殿。我们拦下了,皇后也不敢斥责我们,圣上亦不会怪我们。偏偏这李……李大人,真是无所顾忌。” “本该如此么。那些高门大户里,大夫人未必多厉害,得宠的小妾,才是最有权势的。” …… 吏部衙门。 吏部尚书处理完了公务,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吏部侍郎徐阳,眉头微微一皱,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想想今日朝堂之上的宁静,吏部尚书就有些愤愤不平。 圣上执意安排李初九入职禁军,这般强势态度,显然是吓到了文武百官。百官不敢言事,圣上乾纲独断……这可不是好兆头。自古以来,国家败亡,大多都是从帝王独断专行开始的。 眼下,圣上虽然儿女情长,但还算明君,国家形势尚可。但这般乾纲独断的风气若是延续下去,想再回到百官与天子共商国是的局面,可就难了。谁又能保证将来能独断专行的君主不是个昏君呢? 届时…… 吏部尚书不敢想。 外面走进来一人,是吏部主事。 主事一脸神秘,凑过来,低声跟吏部尚书耳语数句。 吏部尚书眉头紧蹙,良久,冷哼一声,道:“当皇宫是菜市场吗?真是恃宠而骄!”愤然说罢,又是一愣,闷声道:“恃宠而骄么……”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吏部尚书道:“记住,见了李初九,要规规矩矩的见礼。” “一个七品参军……”主事抱怨了半句,看到吏部尚书嘴角的笑意,愣了一下,恍悟道:“大人高明。” 96 算计 太和殿是幽禁之地,幽王的身份又十分敏感,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会来。早前时候,苏景行会每日里过来坐坐,喝一杯茶,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好似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后来听说苏景行进入了翰林院述职,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至于钦定的婚事,据说皇帝陈七月已经定下了日子,却没有人来通知幽王。幽王也不以为意,反正不论什么时候成亲,自己都不能左右。 被幽禁了四年之久,幽王早已习惯了这种冷清的寂寞。以前闲来无事,会练一练拳脚功夫。后来会琢磨琢磨诗词歌赋。前段时间,又找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就是泡茶。太和殿里并没有什么好茶,但好在品种也算繁多。各种茶叶根据比例的不同,相互掺杂,再加上泡制方法的不同,味道自也各有不同。 炎炎夏日,品上一杯自己亲手精心泡制的茶水,倒也算是一种享受——即便不算,又能做什么呢? 花园里的小亭子下,幽王将茶泡上,安静的等待着。花园虽小,却被幽王打理的十分精致。四年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很称职的花匠。 忽然,有人从花园里经过。 是一个消瘦的身穿铠甲的男子。 幽王愣了一下,十分意外。 这太和殿中,可是鲜有外人进来的。 那男子也看到了幽王,只是就那么平淡的看了一眼,之后便离开了。看他前行的方向,似是要进入自己的寝居之所。 幽王皱了一下眉头,问身边的侍女,“这人是谁?” 那侍女摇头,表示不知。 幽王讪讪一笑,“就那么进去了?丝毫不把我这个太和殿的主人放在眼里啊。看他身上装扮,也不似什么将军,竟是如此大胆的?” 或许是陈卓派他来做什么的吧——若非陈卓授意,他一个小小兵痞粗汉,自然也不可能进得来这里。 幽王懒得去猜,也懒得去管——管,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估算了一下时间,茶应该是泡好了。 打开茶杯的盖子,深吸一口气,十分享受。“好茶,来,都尝一尝。” 过了一阵儿,幽王又看到了那消瘦身影。这一次,那人如之前一样,只是随意的往这边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幽王眉头微微一簇,心中自觉凄苦。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当年多少人在自己面前阿谀奉承,如今,一个小小兵卒,都敢无视自己了。 那无视幽王的兵卒,自然便是李初九了。在太和殿转了一圈儿,李初九没发现什么地宫的痕迹,自然也没有逗留的必要了。原本,按照李初九的性子,有机会自是会跟漂亮异女胡扯几句。但幽王不是别人,她是陈七月的“仇人”。这个“仇人”,跟试图谋反而一直没能真正实施的雍王还不一样,当年那可真是“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李初九觉得自己应该跟幽王保持距离,不然的话,七月会伤心的。 即便是不打算跟陈七月真的发生什么,李初九仍是不愿让七月伤心。 一路回了宣武营兵营,正赶上轮守吃饭的点儿。营地里很是热闹,一群异女,嘻嘻哈哈的说笑着。看着满眼的莺莺燕燕,李初九顿时心情大好,正想凑上去“众乐乐”,却忽然发现气氛不对。 那些原本欢声笑语的兵卒看到了李初九之后,一个个都收敛了起来。更甚至,眼看着李初九走来,便赶紧走开了。 尝试了几次,开口主动打招呼了几次之后,李初九算是明白了。 合着自己就是瘟疫一般,生人勿进呐! 再看看那些远远躲开的士卒,和原本很欢乐,可自从自己进来之后却是气氛诡谲的食堂,李初九识趣的闭了嘴巴,打了饭菜离开了。 又百无聊赖的熬了一下午,傍晚时候,士卒还需要值守,李初九收工回家。刚进家门,就遇到了拿着一本书凭栏而立的徐阳。 徐阳第一时间看到了哼着小曲儿进了家门的李初九,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又故作镇定的放下书,说道:“还习惯吧?” 李初九笑笑,“也没啥习惯不习惯的,清闲得很。”看了看徐阳手中的书,随口道,“大人真是好学啊。” 徐阳似是有些尴尬,“那个,还没吃饭吧?橘子炖了鸡汤。你值守了一天,一定很辛苦……”想起李初九说“清闲得很”,徐阳的声音便是越来越小。 大热天的,李初九实在是不想喝鸡汤。不过他不是个挑食的人,自也不会拒绝。再看面前的徐阳,想起上次她主动亲自己的事情,心思转了转,笑着问道:“大人,莫不是专门在这等我?” “没有。”徐阳慌着说了一句,见李初九看着自己,脸色顿时红了。她避开了李初九的视线,手里的书,被她紧紧抓着。“你……我……”徐阳的脸色愈来愈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终于,她转身就跑。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整个人才无力的靠着门框瘫坐下来。 抓了一下头发,又拍打了一下羞红的脸,徐阳烦躁不堪。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特别想跟李初九说说话,忽然特别想亲吻他呢?心底这份奇怪的冲动,来的是那样莫名其妙,挡都挡不住。 就在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及时跑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失控”一般,抱着李初九狠狠的亲一口。 莫名又想起母亲段氏之前跟自己提过的徐家香火传承的事情,徐阳脑海中不由的冒出个想法:给李初九生个孩子。 徐阳瞪着眼睛,为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而诧异的不得了。她的眼睛里,一缕青丝游弋着,渐渐的消失在瞳孔之中。 …… 厉无咎找不到,地宫入口的寻找没有进展,橙子看起来也规规矩矩的没什么动静,隐宗那边好像也没什么风吹草动。 日子太无聊,总要找个消遣的所在。 于是,李初九吃过晚饭,便摸去了刑部尚书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脉修炼的原因,李初九发现秦士廉的身子越来越柔软,皮肤也越来越精致了。 连着三天,李初九都是在秦士廉这里过夜的。他其实不太喜欢秦士廉这种老学究似的性子,就是馋她的身子。 第四天的时候,李初九正在营房里发呆,苏景行竟然来了。 一照面,李初九就发现了苏景行神色有异。好心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李初九问,“苏掌门找我,有事儿?” 苏景行不悦道,“隔墙有耳!不要乱叫。” “哦,那驸马?” “还不是。” “反正也快了。说吧,找我干啥?” “哼。”苏景行皱着眉,一脸厌恶的盯着李初九。“前几日,你去找幽王了?” “误会,我是去了太和殿,但不是找幽王。”李初九道,“我是想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机关之类,或许是地宫入口所在。”说罢,李初九忍不住好笑,“吃醋了?哎呦我去,你是真喜欢上了幽王?哈哈哈,放心,朋友妻,不可欺。我李初九……”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苏景行愤然打断了李初九的话,又道:“这关乎名声问题!我可不像你家徐大人,被戴了那么多绿帽子,还能泰然自若!” 李初九苦笑,正色道:“明白,同为男人,我理解你的心思。你放心,我对你家幽王,绝对没有任何兴趣。”仿佛是担心苏景行不信,李初九又补充道,“幽王长得是不错,但身材太平了,我没啥兴趣。” 苏景行黑着脸,瞪了李初九一眼。 李初九意识到自己的话很不合适,赶紧又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当时也就远远的看了一眼,可能不是很平。” “滚!”苏景行骂了一句。 李初九贱兮兮的笑,“听说要不了几日,你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哥哥我送你一份大礼吧。” 苏景行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道,“什么大礼?说来听听。” “暂时保密。反正不是绿帽子,你尽管放心。” “嘁。”苏景行打开折扇,扇了扇风,“整日里与一帮异女在一起,你一定很喜欢吧?” “咳,别提了。”李初九把自己在宣武营如同“瘟疫”一般的状况跟苏景行简单说了。 苏景行哈哈大笑,“理当如此。那些兵卒,可是很担心被你看上,又被圣上心生记恨的。所以啊,你便行行好,不要害了人才是。” 李初九有些讪讪,道:“你最近怎么样?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哥哥我说。我一定帮你。” 苏景行斜了李初九一眼,道,“这么好心的?” “肯定啊。”李初九道,“你是我预定的后宫之一,作为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景行苦笑,“你死了心吧。我便是成了异女,也不会跟你苟且。” “为何?” “你是我的仇人!” “不至于,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李初九道,“床头吵架床位和……” 苏景行对李初九的胡说八道多少有些麻木了,虽然很不爽,却也懒得跟他争执。歪着头看一眼李初九,脸上现出疑惑。“修行之人,倒是鲜见如你这般,整日里沉迷于男女之事的。” “不然呢?” “自是痴心修行之道。” “有什么意义呢?人生得意须尽欢,为了虚无缥缈的修行,浪费了大好青春,真的好吗?”李初九感慨道,“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想想不觉得凄惨吗?不觉得人生很失败吗?” 苏景行愣了一下,回想着自己多年来的修行生活。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挺失败的。似乎一直以来,自己不仅没有真心喜欢的女子,甚至连个好朋友也没有。在这京城之地,想找个人说说话了,竟还只能找李初九这个仇人。 “你还年轻,大概是不能理解。等你年纪大了,自然知道有个人作伴,有多好。” 苏景行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他最是反感别人说他年轻,恶狠狠的瞪了李初九一眼,道,“你又能比我年长几岁?”说罢,忍不住挖苦李初九,“你为何不照照镜子?长得丑陋不堪!又病怏怏的!莫说我没有变成异女,莫说我没兴趣找个男子相伴!即便是有那一天,我也看不上你!” “喂喂喂!人身攻击合适吗?跟你比,我是不算很英俊,但也不能说丑陋不堪吧?再说了,你不觉得,咱们两个,是天作之合吗?” “哈!”苏景行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作之合? 你逗我? 李初九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看,你是玄门掌门,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对吧?” “哼。” “年纪不大,位高权重。资质奇佳,相貌堂堂……”李初九挖空心思的说着自己知道的溢美之词。 苏景行虽然不觉得李初九的夸赞是真心实意,但听起来还是很舒畅的。 李初九啰嗦了一大通,又道:“如你这般千年不遇,万年不出的当世人杰,若是哪天成了异女,想找个男子相伴。这世间,又有几人能配得上你?” 苏景行笑了笑,鄙夷的看着李初九,道:“绕了半天,你是想说你配得上我?” “你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当然也只有我这个天下第一高手配得上你了——别瞪眼,你扪心自问,便是你们玄门中高手如云,眼下跟我单挑,能胜过我的有几人?” 苏景行一时哑然。 他不得不承认,《潜隐诀》很厉害,即便是玄门那些不世出的长老,也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过李初九——至少目前是这样。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苏景行兀自强硬的不肯承认,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那厉无咎,或许便比你厉害!” “她应该已经是异女了。”李初九笑道,“据我所知,你不喜欢异女。那厉无咎,对男女之事,也没什么兴趣。她那个人精通算计,最喜欢……”说到此,李初九忽然怔住。 苏景行察觉有异,眼神中闪过一抹犀利的光:“如何?” 李初九没有吱声,伸出手,算命似的掐指一算,嘴唇微微蠕动着,没有声音,默默念经似的。片刻,他看向苏景行,似笑非笑的说道:“想不想变身?” 苏景行眼中一亮,却还是谨慎的说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两个条件。”李初九笑道,“第一,帮我对付厉无咎!第二……做我的女人!” 苏景行心中暗骂李初九无耻之尤,可却注意到,李初九眼睛里神采奕奕。认识李初九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初九这么发自内心的兴奋。 97 回光返照 第二个条件,并非李初九的真正目的。他对苏景行,没什么想法,平日里不过玩笑之语。之所以提出来,主要是为了强化第一个条件的重要性,并且留以讨价还价的空间。 果然,苏景行一脸决然的拒绝了李初九的非分之想。李初九不是第一次跟他这么“开玩笑”,以前他总是无视或者鄙视。这一次,见李初九说的认真,他当然要严词拒绝的。 审视着带着迷之自信的笑容的李初九,苏景行试探着问道:“你能找到厉无咎?” 李初九依旧兴奋的笑着。“当然。” “如何找?” “山人自有妙计。”李初九道,“你不必操心,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其实呢,这两个条件,咱们也都是互利互惠的。你想要拿到护花铃,也是要对付厉无咎的。你变身之后,唉,女人么,孤苦伶仃的,很不好,做我的女人,我可以保护你……”虽然想法不够强烈,但若是有机会填充后宫,李初九也不想错过了。 “打住!”苏景行黑着脸,决然道:“我说过了,第二个条件,绝无可能!第一个么,你说的没错。”他也是个聪明人,哼笑一声,道:“你也不用胡扯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联手对付厉无咎,可以!你直接说我该怎么做吧。” “嘿嘿,附耳过来。” 苏景行凑了过去,听了一会儿,眉头皱起。再看李初九,苏景行狐疑道:“你如何知道变身之祸会在什么时辰发生?” “这你别管。” “我怎么感觉上了你的当?” “这话说的。” “那一晚,我刚好要奉旨成亲,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要留在宫中的。”苏景行皱眉道:“如今反而像是受了你的恩惠!” “万一你想逃婚呢?万一婚期有变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便是那一日晚间,变身之祸会再发生——便是说得准的事儿?” “对!” 苏景行沉吟片刻,点头道,“且信你一回。” “说定了。”李初九看看天色,道:“饭点儿了,尝尝军营里的午餐吧。”说着,他猥琐的兴奋而笑,“食堂里那个胖胖的厨娘,身材丰满得紧……” “不必,公务繁忙,告辞。” 目送苏景行离开,李初九却没有急着去食堂打饭,而是伸手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起了一堆数字。他是担心之前的心算有误,需要确定一下。 计算一阵儿,李初九嘴角上扬,满脸红润。眼睛里是近乎病态的兴奋。这么久了,终于想到了揪出厉无咎的办法,李初九感觉自己这几天一定很难睡好觉了。 下午时候,赵栋梁来了。 一番客套之后,赵栋梁拐弯抹角的提出了绣衣局公署不在宫中的诸多不便,之后又取出了一方砚台,说是如何如何珍贵,还说自己不通文墨,留在自己手中暴殄天物云云。 又聊了一阵儿,留下砚台,赵栋梁出了宣武营,回想一下李初九心不在焉的神态,不由的暗暗叹气。李初九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并未把自己暗示他的事情吃透了,让他很担心自己的砚台是不是肉包子打狗了。 李初九也确实没有在意赵栋梁的暗示,他此时满心思都是对付厉无咎的事情,实在是心无旁骛。 傍晚,李初九匆匆离开皇宫,直接去了安平侯府。 找到慕容非,李初九开门见山的直接跟慕容非说道:“我或许想到办法揪出厉无咎了。” 慕容非一愣,见李初九神色凝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如何?” “你还记得当年师父跟我们讲课的时候,厉无咎提到的一个假设推理吗?”李初九道,“关于秘术力量的压抑和释放的假设。” 慕容非苦苦思索半天,摇了摇头。“似是有那么一回事,具体如何,倒是忘了。怎么?很重要?” “这事儿我记得清楚。当时,师父否定了厉无咎的假设,认为他说的很不合理。”李初九道,“厉无咎这人,自负聪明,肯定不愿意轻易认错。他偷偷的计算、推演,正好被我撞见。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嘴贱,当时就无情的嘲讽了他。他很生气,拉着我给我讲他的‘道理’。我当然不认同,但清楚的记得几个数字。”李初九说着,倒一杯茶,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数字。“一千零二十三。这个数字,是厉无咎认为的秘术力量的自我酝酿周期!永贞三年末,变身之祸起。至我与小五厮杀的那一个冬夜。正好是一千一百二十三天!” 慕容非有些诧异,默默计算了一下,一时间没有算出精确的时间,但估摸着也差不多。 李初九又写下几个数字。“当年,厉无咎说秘术力量经过一千一百二十三日的日月轮转,就会发生变化,变得空前强大。释放,则威力无穷。压抑,便会进入一种不稳定状态。这个状态下,秘术会自行试图释放……这些数字,就是秘术不受控的试图释放的时机。这个,是自那个冬夜之后,至第一次小范围变身再起的日子间隔。这个数字,是第二个……七日后,苏景行与幽王成亲之日,刚好是第三个……” 慕容非沉吟许久,依然想不通其中原因。不过,她还是选择相信李初九。片刻,又道,“即便知道日子,又如何?如何能找到厉无咎?” “擅长感知的水系高手,都无法感知到地宫所在。我相信,地宫与外界,一定有很强大的力量隔绝。我更相信,以厉无咎的严谨,一定会亲自现身,来确定他推演的数据是正确的!”李初九冷笑一声,“毕竟,接连两次甚至三次的数据正确,并不能武断的认为接下来的推演数据也正确。所以,一个严谨的人,一个精于算计的人,一定会亲自见证!也需要亲身感受这份力量的‘详情’,以便于之后的‘研究’。所以,她一定会离开地宫,并且出现在皇宫之中!届时,有苏景行的风,秦士廉的水,相互配合,将感知之力发挥到最大,再由师父以‘无踪’之术追踪,定然可以找到厉无咎所在!” …… 刑部尚书府,那个隐秘的花园水榭中。 秦士廉背着手,来回踱步。她饱读诗书,对玄门历代典籍,更是熟读于胸。她自问博学,却实在是想不通,李初九如何能知道变身再起之日? 苦思冥想许久,秦士廉依旧没什么头绪。她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苏景行。“李初九只是说让你我如何做,他自己要做什么?没说?” 苏景行摇了摇头,手中折扇在手心里拍打着。“他只说有个暗系高手会配合我们,别的什么也没提。” 秦士廉又沉吟一阵儿,看了看天色,心思一转,道:“时候不早,掌门且回吧,我好好想一想。” “那行,想明白了告诉我。”苏景行言毕,离开了。 秦士廉安静的坐下来,又喊来心腹,将已经凉了的茶水撤去,换上新的过来。心念一动,又道,“算了,不用上茶了。上一坛酒,再备几个小菜。嗯……两副碗筷。” 不消多时,酒菜备齐。 秦士廉倒上两杯酒,抬头看看天上明月。 今夜,月朗星稀,清风徐徐。 一个黑影闪现,再秦士廉身边坐下,抬手抱住了秦士廉的肩膀。“怎么?不是在等我吧?” “是啊。”秦士廉说话时,身子被李初九拉了一下,倒在李初九身上。靠着李初九的肩膀,秦士廉嗅到了李初九身上的汗臭,不由的皱了皱眉。 李初九在军营里套着盔甲,出了一天的汗,之后又匆匆去了慕容非那里,再来这里,根本没时间换衣服洗澡。他端起酒杯,喝一口酒,咂舌道:“还真有点儿饿了。” “我想不明白。”秦士廉道,“你如何得知具体日子的?” “我也想不通白。”李初九道,“只是想起了一件往事而已……”把厉无咎当年的假设和推演详细说了,李初九又道:“你也知道,我虽然有点儿小聪明,但能力实在是有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尚书大人博学多才,一定能替我解惑的。”说话间,李初九把手伸进了秦士廉的衣服里。 秦士廉习惯了李初九这么无耻的行为,倒也没有在意,只是认真的想着李初九说的“往事”。思量片刻,秦士廉眼角的余光瞥到李初九的脸庞,忽然一愣。她抬起眼来,看着李初九的眼睛,眉头不自觉的微微一皱。 她发现,李初九的双眸之中,流露着极为明显的近乎病态的亢奋。 活埋三年的仇恨,心底的梦魇,终于有可能彻底解决了。 亢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 秦士廉依然觉得李初九的亢奋,让她很不安。 她莫名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李初九现在的神态,像极了一个将死之人,看到了生的希望时,那种近乎疯狂的亢奋。又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在临死之际,最后的容光焕发。 秦士廉很是不安。 98 厉无咎 一千一百二十三。 这个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夜已深。 秦士廉看一眼身边酣睡的李初九,悄然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来到窗前月下,望着月空,思绪如潮。 起风了。 风透过窗户灌进来,带着些许微凉和一丝潮湿。一片乌云遮挡了明月,天地间愈发黑暗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慢慢的压下来,似乎要淹没了这古老的城市。乌云里,一阵阵咕噜噜的声音,仿佛一个无影无形的巨兽,在饥饿的哀嚎。 一道亮光在天际乍现,照亮了这沉寂的城市,瞬间又回复了黑暗,甚至似乎愈发黑暗。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惊起了一阵犬吠和孩啼。 豆大的雨滴终于砸了下来,溅起一片尘土的气息。渐渐的,雨水越来越密,倾盆而泻。整个世界,顷刻间淹没在水幕之中。 秦士廉感觉到凉意,拢了一下身上单薄的衣衫。再回头,看一眼熟睡的李初九,看一眼他脸上那即便睡去了,依然没有消散的亢奋笑容。 一千一百二十三。 秦士廉默默的念着这个数字。 这个数字,源自于厉无咎。 她忽然对这个传闻中的与自己一样同为水系秘术修行者的厉无咎特别感兴趣。 …… 暴雨连着下了两天,终于渐渐变小。眼看着要停歇了,偏偏又紧骤起来。阴沉沉的满天乌云,久久不愿散去。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钦天监的官员们最近忙的不可开交,一遍又一遍的利用他们自以为成熟但总是不太靠谱的手法预测着天气的变化。天子明显是急了,一次次的派人来钦天监询问。毕竟,若是再下几天,京城就要淹了。据说,一些建造在低洼地方的民宅,都已经灌满了水。 钦天监监正第三次被天子喊到御书房垂询。 外面的大雨下个不停,监正额头上的汗水也没有停过。“这个……圣上,天道无常,天公不作美……”绕来绕去,监正就是不敢断言雨水何时会停下来。 陈七月厌烦的摆摆手,一个“滚”字在喉咙里转了转,终是没有骂出来。 监正如获大赦,仓皇而出。 出了御书房,监正大松一口气,又被迎面而来的风雨吹的狼狈不堪。他抹了一把脸,感觉鞋子里有些湿漉漉的。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一脚踩在了一个水坑里。 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监正暗暗叫苦。 照这么下去,京城真是要淹了。 定军河已经满了,河面与河岸都平了。昨天还有人传闻说不知道哪家的熊孩子出门玩耍,一脚踩空,掉进了河里,到现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坊间更有笑谈说再过几天,谁若是想寻花问柳了,直接站在自家屋顶招招手,那定军河上的画舫,便能直接驶进了自家院子里。 慕容非一脸忧色的看着窗外的暴雨,不安道:“据说,水系高手,到了巅峰境界,便可以利用这天地间的水,来变得更加强大。” “又如何?”李初九哼笑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暴雨不停,狂风不止,天昏地暗……这更有利于师父他们寻找厉无咎的踪迹。但凡是找到了那畜生!”李初九咬着牙,面色阴冷。“恩恩怨怨,定要算个清楚!” 慕容非回头,看着李初九,道:“你觉得,以你的实力而言——即便是玄门那些人愿意帮你,又能是厉无咎的对手吗?更何况,玄门,未必会帮你。”顿了顿,又道,“厉无咎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又精于算计。或许,她但凡敢现身,必然有所准备。” 李初九轻声一笑,走到慕容非面前,抬手抓着她的肩膀,道:“还记得那一次,你以‘天崩’救我吗?有些事情的关键,只有在临死之际,才能领悟。”原本是一句自信的论述,可说着说着,李初九忽然愣了愣,之后哑然失笑。 “怎么?” “临死之际才能领悟……啧,我忽然想到了小五。”李初九道,“小五就是死后‘重生’的。” “木主生息,或者……” “再说吧。”李初九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双眸中杀意浓浓。“没有什么,比对付厉无咎更重要的了。” “你心中的怨气太重了,不够冷静,容易犯错。” “怨气?这就是我对付厉无咎的依仗!”李初九道,“你知道那三年里,我是怎么撑过来的吗?每一刻积蓄的怨气,我都是要还给厉无咎的!百倍千倍的奉还!” …… 永贞七年八月十六,暴雨不止,京畿生涝。 是日,天子陈卓胞“弟”、太后独“子”、幽州之主、幽王陈羽与新科状元苏景行大婚。忧心涝灾的天子陈卓只是随便说了几句恭贺之词,便离开了她赐给幽王的“王府”。 明白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一场耐人寻味的婚事。许多大臣不愿也不敢来道贺。堂堂王爵的成亲大典,却冷清至极,宾客极少。再加上暴雨如注,王府中也积了水,婚礼自是草草结束了。 虽然已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也被提前通知了,但凤披霞冠的幽王,依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仿佛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太突然了。 头上的盖头,身上的大红嫁衣,都是皇帝陈卓亲自挑选的,似是极为心疼这个“妹妹”。然而,幽王陈羽心里很清楚,陈卓做的这一切,就是在羞辱自己,就是在打幽燕吕氏的脸,就是在对全天下那些不满她的人耀武扬威。 杀鸡儆猴。 自己便是那一只鸡。 呼…… 幽王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安静的等待着。 大概要不了太久,那个长得很是秀气,但明显十分厌恶自己的驸马苏景行,就会进得洞房,然后掀开自己头上的红盖头。再然后…… 幽王以为自己可以泰然处之,但想到被一个男人羞辱玷污,便浑身战栗,忍不住的愤怒。 这一切,都是拜自己的那个大哥陈卓所赐。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或许,一切再也没有了反复的机会。 或许,自己该勇敢一些,在这个羞辱的夜晚,结束了自己失败的一生。 一声炸雷忽然响起,惊的幽王哆嗦了一下。 她呆滞片刻,自嘲苦笑。 抬手取下头上的盖头,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风雨灌进来,凉飕飕的。 她抿了一下嘴唇,伸手抓向桌上针线篮里的剪刀。 忽然,雨声中响起一个声音。 “王爷!”有人拍了拍门,之后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她转身,看到了自己的侍女。 那侍女看到幽王拿掉了自己头上的盖头,愣了一下,道:“王爷怎么自己取下了盖头?不吉利的。”说罢,又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王爷!宫中出事了!” 幽王一愣,问:“何事?” “打起来了!” …… 锦和宫,皇后居所。 大雨之中,手持明晃晃的刀枪的禁军,远远的警戒着。 已经与地表齐平的水渠中,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双脚轻点,竟是站在水面上。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薄衫,身材曲线展露无余。一头银发却好似并未沾水一般,在风中凌乱。她妙目之中,水波流转。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面前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身上。 “呵……师弟,好久不见了。”女子微微笑着,清丽容颜上,尽是玩味。 “厉无咎!”李初九沉闷的嘶吼一声,抖了一下手中的龙吟枪。相较于龙匕,他还是喜欢这杆龙吟枪,觉得十分顺手。“一切都该结束了!” “是吗?”厉无咎眉头微微一挑,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初九,“是结束,是开始,还未可知!”说着,她抬起右臂。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枚不知材质的银色铃铛。与她那一头银发一样,铃铛上的流苏,在这暴雨之中,竟也没有沾上一滴水。 随着她抬起手臂的动作,铃铛发出了悦耳的铃声。伴随着这铃声响起,她脚下的水,竟然震颤起来。 李初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浑身上下,红光乍现。 倏得。 李初九在原地消失,但见一抹红光,朝着厉无咎扑去。 叮!一声极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响起。 声音很脆,很刺耳。 龙吟枪的枪尖,正好刺在厉无咎手腕处的铃铛上。 伴随着这声清脆的声响,一股力量四散开来。 紧接着,咔啦啦一声响。一道闪电打下来,照亮了这黑暗的世界,照亮了厉无咎那完美无瑕的脸,照亮了她那殷红水嫩的唇,也照亮了她嘴角那一抹笑意。 她朱唇轻启,声音温柔而动听:“师弟,你输了。” 99 你输了 压迫着大地的乌云之后,滚滚雷声仿佛在积蓄着力量,仿佛要将这世界一举摧毁。一道道闪电,在天际乍现,像是天破开了豁口。瀑布一般的暴雨,无休无止。风在雨中肆虐,如暴怒的拳头,一次次的捶打在窗户上。 陈七月不断的来回踱步,几次想要冲出去看看状况,却几次都被大内总管田恭和禁军右卫指挥使关子陵拦下了。 陈七月终于怒了,嘶哑着嗓子怒吼:“你们做什么!造反吗!” 田恭只是低头不语,关子陵急切道:“圣上息怒!李初九和那异女,本事玄奇,离得近了,怕是要出事的!”就在不久之前,有禁军来报,说是警戒的不少禁卫,因为离得太近,已经被两人打斗时散出来的力量波及,数十人当场毙命。 陈七月自然也知道其中厉害,只是,她实在是不放心。看看关子陵和田恭,陈七月道:“你们……去帮忙!” 关子陵一愣,没有领旨,而是看向了田恭。田恭终于开口,“奴婢不敢从命!” 陈七月很是意外。 田恭又道,“奴婢的职责,是保护圣上。此时宫中混乱,恐有贼子趁乱生事。” 陈七月咬着牙,怒视田恭,但终是知道无法劝说她,只好看向关子陵。关子陵涨红了脸,欲言又止,只是低下头,用行动表示了抗旨不遵。 陈七月紧攥着拳头,又一次朝着宫门口走去。田恭反应很快,一个闪身,挡在了陈七月面前。陈七月怒道,“朕不出去!” 田恭迟疑了一下,闪开了身子。 陈七月愤然拂袖,恶狠狠的瞪了田恭一眼,之后快步来到宫门口,努力往外看着。 外面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密密麻麻的暴雨。 …… 皇宫外。 夜已深,酒肆已经关门歇业。 酒肆的屋顶上,一男一异女,头上戴着斗笠,面朝着皇宫方向,站在那里。男子身材魁梧健硕,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异女清瘦,气质不凡,相较于男子,更显沉稳。 雨下的太大,已经打湿了他们身上的衣服。 二人具是一脸凝重的关注着不远处皇宫的方向。黑暗里,雨幕中,皇宫上方,那一团火红的光,那一团凌冽的寒,不停的冲撞,纠缠。 “会赢吗?”从来都对李初九充满了信心的荆十八,此时却有些担心和不确定。好几次,他都想上去帮忙。可又总会想起李初九的警告。李初九说过,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帮不上什么忙。 慕容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越蹙越紧,终于,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以厉无咎的精明,真的会那么容易被初九找到吗?” 荆十八不知如何作答。 慕容非又道,“或许……或许初九也早就有这份担心,只是……只是不想错过了报仇的机会吗?”呼出一口气,慕容非叹道,“初九从来就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荆十八沉默着,忽然,他抬起手,抓住了佩刀的刀柄。叱的一声,刀身离开了刀鞘寸许,一股杀意凛然而现,逼迫的周围的雨水都选择了退让。 一只白皙的手按在了荆十八的粗糙大手上。 荆十八看向慕容非。 慕容非摇头,“再等一等!你我不是厉无咎的对手!” 荆十八不答,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为了你的妻儿!”慕容非急道,“你妻子还怀有身孕!你儿子还小!” 荆十八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是我的妻儿遭遇危险,初九不会坐视不管。” “初九说了!不让你出手!”慕容非手上用力,压着荆十八的手,“二哥!初九的话,你也不听了吗?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的!” 荆十八竟是憨厚一笑,“三妹,我虽然不够精明,但我也知道,初九大概是明知有危险,不想我被连累,所以也不肯让我出手的。即便不是对手,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的。”又看向慕容非,荆十八道,“二哥的妻儿,便交付三妹了!” 慕容非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迎着荆十八的视线,知道劝说无用。或许,荆十八说的也有道理,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的。片刻,慕容非后退一步,抱拳拱手。“师兄小心!” 荆十八哈哈大笑。 叱的一声,钢刀出鞘。 乌云密布的夜空中,一颗星星,忽然冲破了黑暗,在夜空中陡然乍现。犹如昙花一现,紧接着便无影无踪。 在那星星消失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在雨幕中疾行,他手中的钢刀,在夜色中透着瘆人的寒光。 “厉无咎!”伴随着这一声暴喝,钢刀直指那一团寒气所在。 啪—— 钢刀与一柄寒冰所化的剑撞在一起。 那寒冰剑顷刻碎裂。 厉无咎飘然后退,目露寒光。“荆十八!” 李初九横枪在手,一脸嫌弃的瞪了荆十八一眼。“偷袭便偷袭,喊出来算个什么!” 荆十八哈哈大笑道,“何须偷袭!今日你我兄弟便正大光明的联手,来清理门户!” “嘿!”李初九转眼,看向厉无咎。“既然你这么仗义,那这小贱人的第一次,我便让给你了!” 荆十八咧着嘴笑道,“不用,师弟你独自享受吧。”话音未落,钢刀再一次出手。 与李初九不同,荆十八的招式没有太多的花哨动作,全凭一腔蛮力,处处直取要害。一刀斩下,绝无回头之势。全无防守的攻击,只有一命换一命。有时候,甚至看起来只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对方的一条手臂。 …… 皇宫的另一个方向。 苏景行看到荆十八出现,冷笑道:“金修者……啧,此人的本事,太一般了。看起来似乎杀伐凶狠,可却怕不是厉无咎一合之敌!”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屑。他竟是有些羡慕,羡慕李初九有这样一个愿意为了他拼命的朋友。 试想,若是自己遭遇这般凶险,可能没什么人,会明知是死,还会来帮忙的。 秦士廉沉默着,盯着不远处的战局,脸上尽是忧色。她的脑海中,还在不断的回想着“一千一百二十三”这个数字。她自问学识渊博。可对于这个数字,实在是没有任何印象。 真的是很关键的一个数字吗? 回想一下李初九跟自己提及的“往事”,秦士廉愈发怀疑起来。 李初九的师父楚元亨,是个暗系修者。能修炼暗系秘术之人,必然是资质了得之人。厉无咎当初提出这个数字的时候,还很年轻,甚至本事也还没有学成。 一个初学者,提出来的推理和假设,会是正确的吗? 李初九说,楚元亨当初曾经否定了厉无咎的推理。 或许…… 在一声炸雷响彻天际之时,一个念头,在秦士廉的脑海中陡然出现。 再看那因为速度太快,而看不清身法的一团红色火焰,秦士廉眉头紧蹙,藏在背后的手,也哆嗦起来。 “到底还是被李初九这个混蛋给骗了。”苏景行有些愤愤然道,“已经这个时候了,我也没有变身!嘁!我就是傻,竟然信了他能确定变身再起时日的鬼话!” 秦士廉呼出一口气,道:“他只是……” 苏景行看向秦士廉,“只是什么?” “只是能确定厉无咎会在今日想与他交手而已。” “什么意思?” 秦士廉苦笑,轻声说道:“一千一百二十三。厉无咎知道这是个错误的推理,但她依然在‘遵循’这个推理。李初九知道厉无咎错了,但还是选择了将计就计。厉无咎用彼此都知道是个错误的推理,来告诉李初九,今日她要出来了,你报仇的机会来了。她问李初九:你敢来吗?” 苏景行觉得秦士廉说的有些复杂,更不明白什么一千一百二十三和什么所谓错误推理。不过,苏景行很聪明,认真的理了理思绪,大概明白了秦士廉话里的意思,皱了皱眉,说道:“李初九这个蠢货。” 秦士廉却是摇头,想起苏景行与李初九的“恩怨”,秦士廉问道:“如果是李初九这般算计你,试图引你来战,你会来‘赴会’吗?” 苏景行嗤一声笑了,“当然不会!明知是个坑,还跳进来吗?” 秦士廉讪笑,“那是因为你想杀他的念头不够强烈。”不等苏景行回话,秦士廉又道,“仇恨,会蒙蔽了理智,也会让人一往无前!” 苏景行显然不认同秦士廉的说法,啐道,“我可是很想杀了他的!”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厮杀。那持刀壮汉,终于如苏景行所料,被厉无咎一掌击退,撞翻了宫墙,倒在了雨水中。再看继续与厉无咎单打独斗的李初九,苏景行皱眉,想起了之前与李初九联手对付厉无咎的约定。迟疑再三,他哼声道:“便等二人两败俱伤!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时候,苏景行瞳孔一收。 他注意到,又有一人,靠近了战圈。 是帮助李初九的?还是帮助厉无咎的? 但见那身影既没有帮助李初九,也没有帮助厉无咎,而是直奔倒在断墙水滩中的持刀壮汉。那身影将那壮汉背起,消失在雨幕中。 苏景行呼出了一口气。 看来,那人,也是李初九的朋友。 只是,这口气刚吐出来,又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彻骨之寒扑面而来。 感觉面前的雨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苏景行抬起手,任由雨水落在手中。 看着手中凝结成块的雨滴,苏景行满脸震撼。 轰然一声响。 李初九被厉无咎一拳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 厉无咎傲然站立,身边的雨水,竟是神奇的汇聚在一起,最终凝结成一把长刀。她没有犹豫,直接将手中的长刀打了出去。 倒在雨中的李初九硬撑着起身,横枪一扫,将那冰刀击碎。之后又怒吼一声,杀了上去。此刻,他的身上,热气蒸腾。双脚踏过的地面,竟是瞬间干裂。再被雨水填充,变得更加泥泞。 …… 慕容非背着重伤的荆十八,逃离皇宫,在雨中疾行,边跑边说道:“这下好了,我被你衬托的像个恶人了。” 荆十八惨笑,张嘴想说话,血却呛出来。 “闭嘴!沉心静气!” 慕容非背着荆十八,在一个街口转向。 街口的另一侧,橙子笑意盈盈的闪出身来,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哼笑道:“啧啧,蝼蚁。”言毕,轻轻一跃,跳上屋顶。看向皇宫方向,叹气道:“李初九啊李初九,你可别死了。你若是死了,单靠小爷一个人,打不过厉无咎啊。” 此时,一阵悦耳的铃声,似远似近的响了起来。 橙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丝畏惧。渐渐的,笑容收敛,橙子哆嗦着嘴唇,低声呢喃:“护花铃……靡靡之音……为什么……”说着,双目渐渐迷离,俏脸上红扑扑的,浑身上下,也是热血翻腾。她心中暗叫不好,想要赶紧远离,可浑身酸软,竟是动弹不得。她终于站立不稳,瘫坐在屋顶上。咬着牙,瞪着眼,看向皇宫方向。橙子眼中,秋波流转,媚意盎然。“原来……厉无咎!你……嘿!五行生克阵!” 另一侧。 秦士廉瘫软着身子,悄无声息的调整着气息。看一眼同样在努力稳定气血的苏景行,秦士廉稍稍安心,又看向皇宫方向的厮杀,不解道:“护花铃的声音?为何……嘶……这声音……” 苏景行红着脸,咬着牙,道:“这样,会让李初九更强大吧?毕竟,《潜隐诀》会因心火而更强。这厉无咎,为何要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吗?” 仿佛是在印证着苏景行的话。 李初九身上的红光,愈演愈烈,犹如一团可焚烧一切的火焰,照亮了这漆黑的雨夜。连双目都变成血色一片的李初九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原本处于下风的他,此时竟然逼迫的厉无咎连连后退。 势不可挡的力量,让李初九彻底失去了理性。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厉无咎! 在连续的攻击之后,李初九发现了破绽,奋力刺出一枪。 速度奇快的一击! 设计精巧的龙吟枪的枪头灌进冷风,发出一声犹如龙吟一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龙吟之声戛然而止。 枪头贯穿了厉无咎的胸口。 成了冰雹的雨水,又恢复了正常,啪嗒啪嗒的打在两人身上。 血和着水,顺着枪杆流淌下来。 厉无咎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她那张盛世美颜,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一双妙目之中,却是笑意浓浓。“大仇得报的感觉,痛快吗?”说着,血从嘴巴里呛出来。她忽然又往前走了一步,任由枪杆穿透了自己的身子。她注意到李初九一脸警惕,竟是开心的笑了。“师弟,你输了。” 100 五行生克阵 血顺着那娇艳的嘴角滴下来,又被暴雨冲刷。 银发终于淋湿,贴在她白皙的脸上。 “师弟,你输了。”厉无咎说完,一把抓住了龙吟枪的枪杆,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里,犹如多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李初九心头一颤,正自狐疑,忽然瞳孔猛然收缩,想要放开龙吟枪,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周围的雨水,仿佛成了一种束缚,让李初九动弹不得。就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了危险。死亡的压迫感,更加激发了《潜隐诀》的潜能。他浑身红光乍现,脚下的大地,更是瞬间成了一片焦土。 然而,这强大的力量,没能让李初九脱困。更甚至,李初九惊愕的发现,自己身上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的通过龙吟枪,进入厉无咎的身体。 厉无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那柔情似水的眼眸里,多了一分戾气,渐渐的,似暴虐的风浪。 厉无咎说:“从你离开门派,追杀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失败。”说话时,她手腕上的护花铃,开始发出一阵急促的铃声。 不同于之前的靡靡之音,更像是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伴随着这奇异的声响,李初九身上的红光竟然越来越弱。他的面前,厉无咎的身形,好似躲在了烈焰之后,出现了一丝丝如水纹一般的波动。 李初九又惊又怒,他诧异的盯着厉无咎,之后努力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大地。短暂的错愕之后,李初九恍然大悟。 他明白,从一开始,自己就掉进了厉无咎的坑里,也注定了会彻底失败。 厉无咎将自己在土中活埋三年,不是要折磨自己,不是因为当初没有能力杀了自己。她是要让自己压抑心火,变得更强大。亦是为了让自己身上的火,生出土的气息。 这是五行相生之火生土。 厉无咎选择在承天府引动护花铃的力量,导致变身之祸,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地宫!她就是为了引自己来承天府,来到这片已经被琼台土影响的大地之上。 她知道小五必然会是个失败者,也了解小五性子,知她在必死之际,一定会跟自己拼命,一定会对自己种下木系的青丝。 护花铃,是金属性。 厉无咎是水系修者。 这一天,又是暴雨倾盆。 五行相生,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以《潜隐诀》之火,引琼台土发威,更以火生土,以土生金,以金生水…… 师父楚元亨说过,玄门不仅擅长秘术,还有极为复杂的阵法。阵法之中,最强的,莫过于:五行生克阵! 厉无咎死了,天地间唯有“死水”,而缺了“活水”。故五行相生的循环,在水生木处断绝。无木,则火不生。火生土而耗之,又无木来生之…… “活水”死了,可生水之金,即护花铃,足够强大!比能让小五起死回生的定军河水更强大无数倍…… 看着面前双目之中渐渐没了生气的厉无咎,李初九惨然一笑。 是啊,输了。 从一开始,李初九就输了。 厉无咎,太了解李初九了。她料定了众师弟中,以李初九的性子最是火爆。所以,在得知她盗走护花铃之后,李初九一定会第一个追杀而去。因为《潜隐诀》的特性,将李初九活埋三年的话,他心中的愤懑,一定会达到极致,必定会早于很多修炼《潜隐诀》的前辈,将《潜隐诀》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也一定会被仇恨冲昏了脑子,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厉无咎,太了解小五了。她料定了小五打不过李初九,也料定了小五那缺心眼儿的疯狂性子,一定会在临死之际,跟李初九拼命,也一定会对李初九使用她最擅长的“青丝”。 什么一千一百二十三! 从来都不重要! 那不过是厉无咎故意的挑衅! 然而,明白了这一切,也为时已晚,回天乏力。 李初九感觉自己的身体,要被抽空了。 而面前的厉无咎…… 她死了,她却还会重生。 重生之后,她便不再是厉无咎了。 因为她手腕上的护花铃,竟然开始融化,最终与她的死尸融为一体。 最终,以李初九的生命为代价的,比之心火更加猛烈的命火,直接将厉无咎的身体燃烧起来,顷刻间,化作飞灰。 而那片灰尘,还在不断的汲取李初九身上的力量。 不远处。 秦士廉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嘴唇颤抖着,轻声呢喃着,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苏景行在短暂的唏嘘之后,看着李初九终于倒下,心中却是一痛。 他忽然想,以后,再想找个人说说话,都难了。 风停了。 雨也渐渐的变小。 啪嗒一声,龙吟枪掉在了地上。 李初九也仰面栽倒,倒在了水泊中。 就在此时,一个曼妙身影突然出现,站在了李初九身边。 “废物!”橙子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之后伸出手。手指间青丝流转。她一把抓住了李初九的肩膀,手上青丝,瞬间缠绕了李初九全身。提着李初九,消失在夜色中。 …… 徐府。 一个房间里。 橙子将李初九横放在床上。看着眼前的死尸,橙子清澈的眼睛里,尽是疯狂。 厉无咎啊厉无咎! 把老子当猴耍! 你会后悔的! 橙子抬起缠满了青丝的手,按在了李初九心口,之后忽然翻身,骑在李初九身上,俯下身来,贴着李初九的耳朵,咬着牙低吼。“记得!你欠我一条命!” 突然间,无数青丝出现在橙子的身体周围。渐渐的,那青丝暴涨,直接将她和李初九包裹起来。 青丝泛着微光,渐渐的,竟是开始泛红,犹如着了火一般。 …… 永贞七年,九月初九。 重阳节。 酷热难耐的日子,动弹一下都会浑身出汗。 李初九打了一套太极拳,又拉了几个单杠,再做几个俯卧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抹一把汗,再灌上满满一碗的凉茶,倍觉舒畅。 “唉,要是能有个空调吹一吹,就更爽了。”李初九遗憾的嘟囔了一句,又转眼看看一旁黑着脸的小五,诧异的问道:“你师父死了吗?哭丧着脸做什么?” 小五怒目而视,“我师父可能真死了!不然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李初九哈哈一笑,道:“我对师父一直不喜欢,不过呢,她不出手,也可以理解。毕竟,那个时候,谁上也都是白送。” 小五看着满脸笑容的李初九,眉头皱了皱,道:“真是后悔,我救你做什么呢?要知道你活过来也是个废物,我就不该废那个劲!” 李初九苦笑一声,道:“没办法啊,我和你不同,我是被榨干了力量之后死的,即便是活过来,那也就是个普通人了。”说罢,李初九又唏嘘道,“变成异女,以强化经脉。再置之死地而后生,得以扭转体魂的依附关系……啧,以前真是小觑了厉无咎,她能看破这一点,是真聪明啊。” 小五又斜了李初九一眼,满脸的嫌弃。她本指望救下李初九之后,让他再跟厉无咎拼命。可惜,现在的李初九,就是废物一个。好几次,小五都想再把李初九给杀了。 “等等看吧,也许哪天,奇迹会发生呢。”李初九说道,“到了那一天,或许我不仅恢复了力量,甚至还会变得更厉害呢。” 这也是小五所期待的,更是她一直没有对李初九痛下杀手的原因。 毕竟,之前的厉无咎,便已经十分强大。如今,与护花铃融为一体的厉无咎,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之后,再出现,那绝对是天下无敌的境界。如果李初九身上真的能有什么“奇迹”,或许便是对付厉无咎的唯一希望了。 又盯着李初九的眼睛看了看,小五问道:“你真的无法动用秘术力量了?” “当然。不然,以我的性子,还不早把你摁床上了?”李初九笑道。 这话倒也有道理。 毕竟,李初九是个好色之徒。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还能转了性不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小五忽然愣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关键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是没能抓住。 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以前,自己是厉无咎的棋子。 这是奇耻大辱! 可今日,怎么总感觉自己会成为李初九的棋子呢? …… 皇宫大内。 陈七月看了一眼赵栋梁递上来的密报,得知李初九身体状况恢复良好,只是似乎再也没有了那强大的力量。呼出一口气,陈七月道,“人没事了就好。”顿了顿,又道,“那个小五,确定不会伤害他?” 赵栋梁道,“应该不会。毕竟,就是那小五救了李大人的。” 李初九现在还是挂名的宣武营参军,所以赵栋梁称李初九为“大人”,虽然他的官职品阶,比李初九大得多。 陈七月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看向一旁,看着那站在赵栋梁身边的一个银发女子。“楚先生以为呢?” 这位“楚先生”,便是李初九的师父楚元亨。 楚元亨沉吟道:“小五此人,性子癫狂,心胸狭隘。厉无咎算计了她,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应该还是指望初九能恢复力量的,所以,当不会对初九不利。” 陈七月依旧不放心,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来。那小五实力强悍,性子别扭,处理起来,要谨慎一些。不然怕是会弄巧成拙。 楚元亨又道:“圣上,厉无咎与护花铃融合,必然要经历一段时间的虚弱期。待她完成融合,这天下,必然要生灵涂炭!还请速速决断!” 陈七月沉默了下来。 楚元亨建议大晋朝廷与玄门冰释前嫌,再联系上隐宗,一起联手,对付厉无咎。陈七月对此,有些忌惮。毕竟,玄门与前朝的关系匪浅。而且,被隐宗扶持的夷族,已经被大晋铁骑斩杀无数,隐宗弟子完颜亮,也死在了李初九之手,这仇恨结的大了。想合作,怕是不易。 第四卷:天地一沙鸥 101 尽属阴 农历九月,正是菊花开放的时期。所以九月也被称之为菊月。九九重阳之日,秋游赏菊是文人们颇为喜欢的高雅娱乐。 这一天,天下第一才子唐祯弄了个赏菊诗会,邀了不少文人骚客和风月花魁。钱忠早早来到徐府,拉着徐阳去捧场。原本还想叫上李初九,希望李初九能在诗会上献诗一首来助助兴。李初九借口伤势初愈,身体欠佳,拒绝了。 小五陪着李初九说了几句话,或许是话不投机,或许是有什么心事,连个道别的话也没有,直接走了。临走之前,还眼神不善的瞅了瞅李初九,让李初九很是不安的追问了一句“你愁啥?” 小五没理他,只是留下了一个冷笑。 偌大的徐侍郎府,只剩下了李初九一人。 李初九兀自呆了一阵儿,莫名讪笑。又倒一碗凉茶,却是不喝。只是看着碗里那淡棕色的凉茶,看着茶水从晃荡到微微涟漪,再到平静无波,呆呆的出神。 恍惚间,似乎是又看到了嘴角带着血迹的厉无咎的笑容。 一直过了许久,李初九端起碗,将凉茶一饮而尽,又摇摇头,低声呢喃,“真是失败。”说罢,起身离开房间,独自一人出了门。 他没有去内城,而是去了太久没有去过的定军河畔。此时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定军河两岸,绿树成荫,野草成片。河面上,一艘艘画舫,货渡,客船,几乎要把河面塞满了。 李初九随意的走了一段,选了处还算干净的草地,靠着一棵老树的树干,面朝河面坐下来。正值晌午时候,太阳的光,刺的人不敢迎合。河面上吹来的风里,也夹杂着些许的温热。画舫里各种各样的曲调,客船里喧嚣的吵闹,混杂在一起,乱糟糟的。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着绚丽的光,恍如梦境。 “作为一个失败者,还有心情在这里消遣?”一个声音在李初九背后响起。 李初九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说道:“茫茫人海,竟然能与苏掌门在这里巧遇,真是缘分呐。” 苏景行哼一声,道:“只是刚巧在望月楼上饮酒,无意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为是朋友,未成想,竟是你。” “我不是苏掌门的朋友吗?”李初九依旧没有回头,咋舌道:“难道苏掌门不想跟我做朋友?这可不好,在苏掌门变身之前,我没想过跟苏掌门的关系更进一步。” 苏景行嘴角一抽,之后哈哈笑了两声。“我实在是好奇,你现在就是个废人!怎么还有胆量调戏……戏弄我!” “天生嘴贱,与实力无关。” “我也这么觉得!”苏景行道,“你这张嘴,就是欠抽!”说罢,看了看李初九身边的草丛,觉得很脏,便打消了一旁坐下的想法。 李初九笑笑,没有说话。 “怎么?不敢说话了?怕我真的抽你嘴巴?” “是啊。”李初九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没办法,只能忍一忍了。” 苏景行瞪了一眼李初九的后脑勺,琢磨着要不要用手里的折扇给他一下子。不过想来这家伙劫后余生,又是个废人,怕是控制不好力道,要把他脑袋拍烂了。“满口喷粪,当真山野痞夫。” “可不就是当真么。”李初九道,“我可不像某些人,整天拿着一把折扇,冒充什么文化人。” 苏景行懒得跟他斗嘴,抬脚用脚尖碰了碰他的后背。“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河里去?” “我信。” “嘁。” 李初九笑了笑,靠着树干,仰着脸,看了一眼苏景行。“你最近是不是在考虑怎么死才好?” 苏景行居高临下的看了看李初九。他发现这家伙虽然成了废人,可看起来好像吃胖了一些。“是,以死亡为代价,让原本依托身体而存的魂反客为主,颠倒体魂的依附关系,应该是修行路上的必经一关。” “我觉得吧,魂魄什么的,都是寻常百姓称呼鬼怪的说法,用于修行者,不合适。”李初九道。 “如何称呼,也不过就是个称呼。”苏景行说罢,又难免好奇,顿了顿,才问道,“那你觉得,如何称呼才合适?” “元神。” “元神?” “对。还有,什么颠倒体魂依附,什么必经一关。说法太不专业了。” 苏景行有些哭笑不得。“专业?” “对,专业,很重要。”李初九道,“我觉得吧,修行,就该有详细的境界划分,太笼统了不好,不利于传承,也不利于学习,更不利于装x 。” 苏景行忍着笑,斜了李初九一眼,知道他要开始胡扯了。左右是闲着无事,也好久没听这家伙胡扯了。苏景行竟是很捧场。“境界啊,你觉得该如何划分?” “简单。你看啊,初窥秘术的境界,我们可以称之为炼气期。接下来,叫融合期,就是气与体的融合。再之后,就是凝脉期,顾名思义,强化经脉嘛。最后呢,就像小五,确定了元神主导肉身的境界,我们可以称之为筑基……” 苏景行阴阳怪气的说道:“李大人果然厉害,这番论述,足以成为修真问道者必学之基理了。” “哈哈,也不是很厉害,就是看的小说比较多。” 苏景行啐了一口,正色道:“我和玄门几位长老都认为,在经脉没有达到一定的强度之前,尝试颠倒——尝试筑基,就是自寻死路。”他不认同李初九的“境界划分”,但说两个字儿,总比说好多字儿更省事儿。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要大胆尝试嘛。神农尝百草的精神,要多多学习啊。”李初九苦口婆心的劝道,“修行之道,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你不尝试,我不尝试,焉能进步?苏掌门作为一门之首,应当起个带头作用才对。若是这般,天下玄门,必当以苏掌门为表率,为修真这份伟大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景行当然不会信了李初九的屁话,他打开折扇,扇了扇风,看一眼定军河里的水,说道:“你不担心厉无咎再来杀你,永绝后患吗?” 李初九胡扯的正起兴,被苏景行这么不礼貌的打断,很是不爽,没好气道:“担心有用吗?” “倒也是,你现在就是个废人,栈板上的肉。”苏景行取笑道,“不过,你可以跑啊,躲起来。你家皇帝陛下啊、徐大人啊、雍王啊,还有东北那个怀了你孩子的胡族新族长耶律璟啊,安平侯啊,慕容非啊……”念着念着,苏景行忘了自己有没有漏了谁,干脆又道,“你的女人,都会帮你,把你藏好的。” 李初九沉默了一阵儿,之后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苏景行问。 “没什么。”李初九终于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回头看着苏景行,道:“饿了,请我吃酒啊。” 苏景行讪笑,“行吧,望月楼雅间。” 李初九又是一笑,跟着苏景行朝着望月楼不急不缓的走着。“你大概是不知道的,人在死亡的那一刹那,能看到很多东西,也能领悟很多东西。在那一刹那,人的精神力量,是最强大的。” 苏景行一脸不信任的看着李初九。 “不信?你可以自己试一试。” “我……我信!”试一试?试一试可就小命不保了。忽然想起以前跟李初九闲扯时,他说过一句什么“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这话有点儿诡辩的意思,但又能怼的人无言以对!苏景行没好气道,“你哪怕是说在那一刹那里,你看到了三条腿的蛤蟆我都信。” 李初九看看苏景行的神色,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笑了笑,又道:“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变身的秘密。” 苏景行哼哼一笑,道:“既然是秘密,你可要守住了,万不可与外人道。” “我可以跟你说,你不算外人。”李初九笑道,“等你变身了,就成‘内人’了。” “不,还是不要跟我说的好。我这人,嘴巴不够严。”苏景行很认真的拒绝了。 “我吧,我跟你一样,心里装不住秘密,不说出来,我难受。”李初九坚持道,“其实啊,关键就是我们修行的秘术力量。玄门七系,尽属阴……” “我这人,最不喜听人说什么秘密……”苏景行此时已经没兴趣听李初九胡扯了,随意打断了李初九的话之后,神色又是一怔。 尽属阴? 这种说法,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唔,好吧,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李初九这次竟然真的不说什么秘密了。“今儿是重阳节,望月楼上客人很多吧?” 苏景行张了张嘴,又看看李初九的侧脸,迟疑了一下,道:“还好,我好歹是驸马,总能有位子的。”口中随意说着,心中却在琢磨着关于“尽属阴”的事情。 …… 重阳佳节,文人雅士要赏菊吟诗,粗俗一些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乐子。比如安平侯,自是要趁着佳节之时,狠狠的捞一笔。比如荆十八,重伤初愈,不宜远行,只能陪着媳妇在家包饺子以改善生活。再比如雍王,大街上寻摸一个良家,带入王府里消遣一番,绝对是雍王最喜欢做的事情。 威逼利诱的让那良家哭哭啼啼的脱了衣服,雍王审视片刻,忽然觉得兴致全无。皱了皱眉,厌烦的摸出一锭金子,丢给那良家。“滚!” 良家如获大赦,匆匆穿了衣服,抓起金钉子跑了。 雍王有些闷闷不乐的坐下来,喝一口酒,也觉得没什么滋味儿。 小卧龙走进来,察言观色道:“王爷不开心?” 雍王看看小卧龙,闷声不语。片刻,忽然说道:“你说这玄门是有多玄乎。李初九那王八蛋,竟然还能死而复生?” 小卧龙也跟着唏嘘道,“是啊,很神奇。” “不过,听说他已经没那么厉害,变成普通人了?” “有这种说法,不知真假。” 雍王捏了捏下巴,“小皇帝应该派了不少人保护他吧?” “应该是吧。”小卧龙道,“徐侍郎府外,有些像是乔装打扮的朝廷供奉,或是在暗中保护李初九。”迟疑了一下,小卧龙审视着雍王神色,小心问道,“王爷,您是想?” “我没想!”雍王反应很快的说罢,又补充道,“我没想什么,就是随口问问。”又清了清嗓子,道:“夷族已经完蛋了,幽燕吕氏一直都没敢动弹!蛮族那边,似乎也因为畏惧小皇帝的狠辣,对佗城的援助越来越少了。想来很快西北便会安定。道理上,国家两次大战,需要休养生息了。不过,以小皇帝的性子,定会一鼓作气的想要全力对付我。嘶……需得想个办法。” 小卧龙虽然比不上三国卧龙的本事,但也确实不凡。他心思缜密,善于窥见人心。品了品雍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再看看雍王神色。小卧龙嘴角微扬,道:“王爷言之有理,我雍州,及幽燕吕氏,还有西南乱局,必然是小皇帝的下一个目标。先对谁下手,却是不好说了。不过,属下以为,当只在雍州与西南,幽燕吕氏的话,小皇帝应该是不急的。” “何以见得?” “夷族已经亡了,唯有一些残余势力,不成气候。吕氏想依仗夷族,是万万不能了。再加上胡族在侧,吕氏掀不起大风浪了。说起来,胡族那位新族长耶律璟,当真手段了得。竟是想到了怀上了李初九孩子这一手。将来的孩子,有一半晋人血统,又是李初九的孩子……若是将来,小皇帝也怀了李初九的孩子……胡族与晋国,怕是很难再有战事了。” 雍王愣了好大一会儿,点了点头,低声呢喃道:“确实手段了得……”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阵儿,又道:“荆二……不,荆十八伤势痊愈了吧?这家伙!竟是李初九的师兄!真是没想到啊!嗯……好歹主仆一场,本王是不是该去瞧瞧他?” …… 是夜。 刑部尚书秦府后花园水榭中。 小卧龙跟秦士廉、曾庆和苏景行提及白日里的事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雍王看起来似乎是意动了。一身功夫定九州。哈哈!我这也算是为玄、晋、隐联手对付厉无咎,做了点事情吧。” 曾庆好笑道:“也算是吧。晋国若是陷于战事,总是不利于联手御敌的。把刀光血影变成床笫之欢,总是利国利民的,哈哈。” 苏景行也是觉得好笑,不过,他此时没心情在意这些龌龊事情。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尽属阴’的说法,你们以为如何?我似是在哪听过。” 秦士廉始终神色淡然,没有因为小卧龙讲的笑话而发笑。看了看苏景行,秦士廉道:“‘尽属阴’的说法,源于早年间的一位前辈。那位前辈……”秦士廉愣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位前辈,是先掌门的师叔祖。” 玄门先掌门,不是那个被撵下台的前掌门,而是前掌门的父亲。 顿了顿,秦士廉又补充道:“亦是管平的师父。” “管平?” 秦士廉点头道,“管平是李初九的师祖,楚元亨的师父。”说罢,秦士廉又看向苏景行,“李初九除了提及‘尽属阴’,还说什么了?” 苏景行苦笑一声,把李初九胡扯的什么炼气、融合、凝脉、筑基之说,随意说了一遍。 曾庆听罢,笑道:“虽然似是胡扯,但仔细想想,境界划分清楚,也是有好处的。” 苏景行讪道:“随便吧,这事儿不重要。师伯,您继续,说说那‘尽属阴’的事情。” 秦士廉这才继续说道:“那位前辈认为,天地万物,非阴即阳。天地之力,亦分阴阳。然我玄门七系,尽属阴之力。如火,以隐忍、积蓄为强。忌暴忌躁,忌为所欲为;如水,主冰主柔,无大浪滔天之势……最明显的,便是暗系,以黑暗为主,无光明之意。”稍作思索状,秦士廉又道:“稍有不同的,便是《潜隐诀》之心火。那前辈认为,玄门诸多秘法中,最接近阳之力的,唯有《潜隐诀》。” 102 上位者 靠着超前的“烹饪技术”,安师傅小吃和安师傅冷饮大有发展成“集团公司”的趋势。作为该“集团”的第二大股东,慕容非是个大忙人。手里是蒸蒸日上的“企业”,还不是做甩手掌柜的时候。难得得了空闲,慕容非带着一些最近安师傅小吃新研制的几个油炸糕点来看李初九。 李初九随便尝了尝,便是满口油光。“这东西,太腻了吧?” “你吃惯了大鱼大肉,自然觉得腻。”慕容非道,“这种吃食,主要针对的客户是稍微贫苦一些的农户。” “唔,那应该还行。” 慕容非笑笑,看着李初九,道:“你胖了,看来小五把你照顾的很好。” “得了吧。自从昨天丢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小五就没影了。”李初九道,“昨晚上都没回来,我严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跑到哪个野男人家里鬼混去了。” 慕容非笑笑,伸出手,捏住了李初九的手腕,查探了一下经脉,眉头微蹙,道:“经脉虽然强劲了一些,但还是如普通人一般,没有任何秘术力量。” 李初九笑着抽回手,“二哥咋样了?” “恢复的很好。”慕容非笑道,“之前还担心变成异女,我跟他说他是被厉无咎以水系秘术所伤,不像我是被厉无咎以护花铃所伤,不会变成异女,他还不信。现在也算是放心了。” “可惜了,哈哈。”李初九道,“想想二哥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变成一个小萝莉,倒也是挺有趣的。” “你的恶趣味,真是……”慕容非摇摇头,看着李初九,想起他曾经“嚣张跋扈”的模样,忍不住叹气,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安心过日子。”李初九道,“天塌了,不还有你们这些高手顶着吗。” “厉无咎她……等她彻底与护花铃融合,会回来杀了你吧?” 很多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慕容非会有这份担心,一点儿也不奇怪。李初九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似是看破了生死一般淡然。“不会的。” “为何?以厉无咎的性子而言,斩尽杀绝,实属必然。” 李初九依旧笑着,看一眼窗外晴朗的天。“你还记得吗?很多年前,在山上的时候。我跟厉无咎比试,她输了。” “什么时候?忘了。”慕容非讪笑,“太久了吧。” “是啊,太久了,你都忘了。我以前也忘了,死过一次,才忽然想起来。”李初九笑道,“厉无咎是个不服输的,也一直瞧不起我。比试输给了我,面子上不好看啊。我呢,嘴巴一直都很贱,好像赢了之后,还说了些不合适的话。当时我以为我就是开个玩笑,他却应该会记在了心里。” 慕容非苦笑,“嘴贱惹的祸?” “嘴贱救的命。”李初九道,“厉无咎不会杀我,她会让我好好活着,好好仰望着越来越强的她。而我,却只能沦为蝼蚁。” 慕容非审视着李初九,问道:“你似乎并不失落。”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也不算恰当,又补充道,“不像是个失败者,更像是……更像是复仇成功,无欲无求了。”说完,慕容非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为自己的话而感觉可笑。毕竟,“无欲无求”这四个字,实在是不该用在李初九身上。 “呵呵,喝茶。”李初九给慕容非倒茶,“哪天得去找幽王,请教一下泡茶的手法。听苏掌门说,幽王泡的茶,堪称一绝。” 慕容非端起茶,喝一口,道:“传闻说苏掌门与幽王过得很是恩爱呢。” “哈哈,可能吧。” “听你这意思,不认同?” “苏掌门不喜异女,幽王不喜男人,更不会喜欢七月强行许配给她的男人。”李初九道,“他们怎么可能恩爱呢?一切都是做给七月看的。让不喜欢你的人看到你的幸福,也是一种报复手段。” 慕容非哑然失笑。 再看李初九,慕容非忽然又想起了刚才自己说到的那个词。 无欲无求。 此时此刻,面前的李初九,乍一看,真好似有点儿无欲无求的意思。 迟疑了一下,慕容非问:“你现在没有了实力,想来雍王和秦尚书,都不会任你摆布了吧?” “嗯,正好清静清静。”李初九道,“我发现啊,每天摆弄摆弄花草,泡泡茶,遛遛弯儿,日子简单安逸,无忧无虑,也挺好的。” 慕容非又狐疑的看了看李初九,总感觉面前的李初九十分陌生。以前那个又贱又色又狂的家伙哪去了?怎么感觉真的好似有点儿无欲无求的架势了? 呆了一阵儿,慕容非忽然一愣,想到了一件事。“当时厉无咎抽干了你身上的力量。莫不是……连带着你的心火,也抽了个干干净净?” 李初九迎着慕容非的眼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可以这样的吗?”慕容非虽然这么猜测,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李初九,摇头道:“不应该啊。” “应该的。”李初九道,“《潜隐诀》与别的秘术不同,靠的是心火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是我的心火,就是我的贪欲。” 这么说,好似也有道理。 慕容非沉吟道,“那……如果你再度有了贪欲,有了心火,是不是……就能重新获得力量了?” “你试试看。” “试试?怎么试?” 李初九半躺在椅子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慕容非愣了一下,顿时了然。苦笑一声,道:“有病。” 李初九也跟着笑笑,重新坐好了。“你不是很忙吗?不用陪我的。” “那我走啦。” 李初九点点头,“有空来玩。” 慕容非应一声,起身走向门口。到了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李初九。李初九冲着她微微一笑,“不送你了。” “嗯。”慕容非继续前行。莫名感觉好似少了点儿什么。一直到出了徐府,慕容非才想起来。 少了一个吻别。 …… 荆家。 难得有贵客光临,还带了一些礼物,荆十八和妻子很是意外。 雍王倒也没什么架子,堂前坐下,看一眼躲在荆妻背后的虎头虎脑的男孩儿,再看看荆妻怀里抱着的还没满月的女儿,雍王笑了一声,道:“荆十八,你这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啊。” 荆十八憨厚一笑,“托王爷的福,当年若非王爷援手,哪有荆某今日。” “还记得啊?算你有良心。”雍王道。 荆十八有些尴尬。 雍王又道:“算了,都过去了。看你伤势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回王府继续为本王做事吧。” 荆十八愣了愣,迟疑道,“这个……” “不愿意?” “荆某自是愿意的,可圣上有命,让荆某去禁军中当差。我师父她老人家,也是这个意思。” 雍王有些意外,干笑一声,道:“很好啊,飞黄腾达了。” 荆十八暗暗叹气,上前给雍王倒茶,岔开话题道,“王爷喝茶。” 雍王喝一口茶,眉头微皱,又放下茶碗,嫌弃道:“跟漱口水一般。” 荆十八道,“怠慢了,怠慢了。” “无妨。”雍王又道:“嗯……你师弟……可安好?” “初九已经无碍了。”荆十八道。 “本王与你师弟,之前……嗯,有一些过节。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不与他计较。”雍王道:“他一向瘦弱,想来是身子骨不硬朗。我府中倒是有些滋补的佳品,改天你有空了,去取了送他……算了,本王左右无事,便亲自去一趟吧。嗯,本王与徐侍郎,之前也有些过节,正好借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 “不用劳烦王爷……” “你就不用跟本王客套了。我看你也没有彻底恢复好,便安心在家修养,本王还有事,走了。”雍王不等荆十八再说什么,直接起身离开。 …… 苏景行来找李初九的时候,李初九正在收拾花圃。一身粗布灰衣的打扮,挽着裤腿和袖口,头上还缠着擦汗的头巾,看起来像个农夫一般。 苏景行嫌弃的挖苦李初九:“老丈,今年收成如何啊?” 李初九哈哈一笑,“苏掌门看起来似乎很清闲啊,来来来,正好,帮我翻翻地。锄头会用吧?” 苏景行直接无视了李初九的话,抱着胳膊,也不去接锄头,只是哼笑道:“徐大人对你不好么?这种事情,不该下人来做吗?哦,是了,徐大人一向清廉,大概是请不起下人吧。无妨,王府中下人多得是,要不要我派几个过来帮帮忙啊?” “啧啧,同样是入赘,我就比不了苏掌门啊,有那么多下人伺候着。我呀,只有一个侍女,可能还整天琢磨着怎么收拾我。” 入赘? 苏景行脸一黑,道:“我是驸马,和你这赘婿不同!” “也没什么不同,就是‘驸马’比‘赘婿’好听一些而已。” 苏景行没兴趣抬杠,他来找李初九,是想问问关于变身的“秘密”。他跟秦士廉等人一起琢磨了许久,都觉得变身应该与玄门秘术有关,但具体情况,实在是搞不清楚。不得已,只能来找李初九,以“不耻下问”。 只是,李初九的人性,苏景行觉得自己还算了解。 他若是故意刁难自己,自己问他,他一定不会老实回答的。 必须想个办法,来不着痕迹的让他主动说出来才行。 作为文武双全的大晋驸马,玄门掌门,新科状元,苏景行熟读兵书,对于《三十六计》更是了如指掌!想到《三十六计》,苏景行首先想到的就是著名的“美人计”。看着重新拿起锄头锄地的李初九,脑海中浮现出一副不太和谐的画面。苏景行感觉到一阵恶寒。捏了一下太阳穴,决定用一招“苦肉计”。 “呵。”苏景行惨然一笑,道:“是啊,也就是好听些罢了。其实,是否赘婿,我也不在乎。我所求者,只是修行之道。对于世俗之事,并不在意。可惜,可恨。我自幼跟随师父修行,本以为天纵奇才,奈何……唉,终是止步难行,再无寸进。” “修行?”李初九低着头锄地,手里的锄头,每一次都精准的落下,像是个经验老道的农夫。“这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皆是修行。” 苏景行有些意外的瞥了李初九一眼,心下诧异。 这小子难道不该提一提变身吗? 毕竟,只有变身,才能突破修行的瓶颈啊! 还万事万物皆是修行?你锄地也是修行啊? 苦肉计似乎不太好用。 那就来个“暗度陈仓”! 苏景行暗暗撇嘴,又道:“万事万物,皆是修行?妙,真是耐人寻味呢。”恭维一句,又道:“之前我也有过类似想法,觉得不必过去执着力量的强弱。只是,眼下厉无咎与护花铃融合在即,肯定会让这天下间生灵涂炭。我若是能更强一些,自也能带着玄门,来对付厉无咎,以解天下苍生之危。” “还好吧,厉无咎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倒也不是个屠夫。”李初九说罢,蹲下来,把锄起来的野草根捡出来,扔到一旁。“不想锄地,就帮我去担水过来浇地啊。” 苏景行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扁担,实在是不想干这些杂活。干脆再一次无视了李初九的话。 暗度陈仓也失败了。 嗯…… 再来个“抛砖引玉”吧。 “对了。上次你说的‘尽属阴’的话,昨夜睡不着,偶然想起。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没有道理。”苏景行道,“据我所知,‘尽属阴’的论述,最早源于玄门的一位前辈。那位前辈,与你还有些渊源……” “随便吧,我就是随口一说。”李初九说罢,丢了锄头,走向扁担。“苏掌门,你是真的懒,锄地不干,水也不担。”抓起扁担,又勾上水桶。李初九不再理会苏景行,径直走向水塘担水。 眼看着“抛砖引玉”没有效果,苏景行急了,跟上来,道:“你说什么知道变身的秘密,我看你就是胡扯。真如你所说,你自己为何不变身?毕竟,变身之后,能变得更强。” “我不行。”李初九道,“你以为若是我能变身,厉无咎会放过我?她一定会把我变成女子,好戏弄于我的。” “为何?” “因为她恨我啊。” “我是问为何你不行?” 李初九打了水,挑起担子,看一看苏景行,笑问:“你跟我扯了那么多,是想知道变身的秘密吧?” 苏景行想矢口否认,但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哈哈。”李初九大笑,“上次要跟你说你不听,现在想听了?求我。” “你……”苏景行被李初九窥破了心思,顿时面红耳赤。听到“求我”二字,想到当初李初九说什么自己变身后就要当他女人的话,又想到自己刚才胡思乱想的画面,竟是恼羞成怒。“求你?我打你行不行!”说着,一脚把李初九担子下的水桶踢破了一个。 看一眼被苏景行踢破的水桶,再看看自己被水洒湿了的鞋子,李初九眉头微微一皱,抬眼看向苏景行。 苏景行正羞怒间,迎上李初九的视线,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很奇怪,李初九的眼神,似乎很可怕。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的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苏景行忽然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的往事。那个时候,师父实力强悍,高高在上,让年幼的苏景行打心底里惧怕。而此时此刻的李初九,竟也给了苏景行这种莫名的畏惧感。 “你有暴力倾向吗?一生气就毁东西啊?”李初九很是平淡的说了一句,放下扁担,提起剩下的一桶水,朝着花圃走去。 苏景行的呼吸渐渐畅通,他站在原地,盯着李初九的背影,眼神中尽是诧异。 这混蛋! 真的成废物了? 刚才那眼神…… 绝对是上位者对于蝼蚁的轻蔑! 103 光环特效 苏景行在花圃旁的一个干净的台阶上坐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在如农夫一般劳作的李初九。他想看出些特别的痕迹:或者李初九其实并没有真正成为废人。 然而,一切都很普通。 就像是个普通的农夫。 可不知为何,仔细观察了许久之后,苏景行总感觉李初九与以前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而具体情况,又说不上来。表面上看,唯一的不同,也不过就是胖了一些罢了。 苏景行很失望,临走前还想问问李初九关于变身的秘密,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即便是要“求他”,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苏景行决定先去跟秦士廉商量一下。 从徐府离开之后,苏景行又来到了秦士廉府中。 “压迫感?”秦士廉对苏景行的描述颇为意外。“我们是修行之人,但凡能让我们感觉到压迫感的,只能是实力比我们更强的人。而且,要强的太多,才会有明显的压迫感。” “对!”苏景行点头道,“所以我怀疑,李初九那混蛋可能并没有真的成为废人!另外,他对厉无咎恨之入骨,复仇失败后,竟然淡定至极!这也很不正常!而且,他以前,一直很瘦弱。‘死而复生’之后,竟然变得胖了一些。这也很奇怪。类似大病初愈,又没有了秘术支撑,不是应该更消瘦才对吗?” 秦士廉沉默不语。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初九了,苏景行描述的“压迫感”,具体又是什么样的,秦士廉不清楚,所以不敢轻易评述。 仔细想想,秦士廉也觉得李初九有些诡异变化。 那就是个好色之徒,已经痊愈那么久了,竟然没有来找自己…… 是因为没有了力量,不敢来了?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总觉得……”苏景行沉吟道,“李初九此人……藏得太深!” …… 雍王来的很不巧。 竟是撞上了刚从吏部衙门回来的徐阳。 忍着心里的火气,热脸贴冷屁股。客套了几句之后,雍王提出瞧一瞧“大病初愈”的李初九。徐阳却是一口回绝。“不劳王爷费心,我家夫君身体康健的很。” “来都来了,便瞧一眼……” “不必!”徐阳冷冷的回了一句,“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便请回吧。” 雍王无奈,总也不好硬闯,只能咬着牙离开。 徐阳盯着雍王的背影,直到雍王离开,才闷哼一声,低声咒骂了一句。略一沉吟,想去李初九那里看看,可踟蹰片刻,却又皱着眉,十分为难一般。 最终,徐阳还是去了书房,拿起一本书,想要静下心来看一看。可却总也无法集中了精神,脑海中总是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会时不时的脸色发红,浑身发烫。 她有些痛苦的丢下书,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会疯掉,会忍不住做些疯狂的事情的。 为何会如此呢? 为何总会忍不住想到那些龌龊的事情呢?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话是不假。 已经连续太多个晚上了,自己总会梦到李初九,梦到跟他…… 唉…… 徐阳使劲拍了一下脑袋。 看一眼外面天色,暮色已经降临。 徐阳又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梦到的事情,脑子一热,霍然起身,走出了书房。一路来到李初九居住的跨院,刚到门口,徐阳又停下了。 不不不! 不能见他! 之前自己总是躲着他,吃饭的时候,都刻意避开。之前偶然撞见,一看见他,心里就猫抓似的。若是刻意去找他,万一一时忍不住…… 徐阳咬咬牙,掉头想走。 “大人。”李初九刚好出来,看到徐阳,打了声招呼。 徐阳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下意识的转眼看向李初九,脸色也登时通红。“啊……初……初九。”说话竟是都有些结巴了。 李初九笑了笑,走过来,道:“大人找我?” “嗯……不……没……就是看看你身子咋样了。”徐阳说着,视线下移,愣怔了一会儿,想到“非礼勿视”,赶紧把视线移开,脸色却是愈发红了。 “挺好的,最近一直在健身。”李初九也注意到了徐阳的神态有些扭捏似的,狐疑的打量着徐阳,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自从徐阳亲吻了自己之后,便有些不对劲儿。 徐阳感觉心里乱糟糟的,思绪也有点儿混乱起来。“嗯,那就好……那就好……一定要养好了身子。家里……别的事情,有我。”心不在焉的说着一些机械的话,视线却又忍不住转了过去。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盯着看不合适的地方,可却很难忍得住。“胖了,裤子都紧了……”徐阳下意识的说着心里的话。 李初九一愣,“呃……也还好。” 徐阳吞咽着口水,继续道,“今天衙门里挺忙的。” “大人辛苦了。” “雍王不是个好人!” “嗯?”李初九觉得徐阳似乎有些精神恍惚,说话语无伦次的。 徐阳脸色更红,她忽然抬起视线,看着李初九,似乎是略微挣扎了一下,之后竟是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李初九,张口就亲了过来。 李初九很意外,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徐阳的眼睛。 片刻,李初九眉头紧蹙。 他注意到了徐阳瞳孔里那一抹几不可查的青丝。 努力推开徐阳,李初九道:“大人,我……唔……”李初九被徐阳近乎疯狂的冲动震惊了,又被徐阳推了一下,脚下立足不稳,竟是仰面跌倒。 徐阳跟着扑倒,趴在李初九身上。抱着李初九脑袋的手,砸在地上。疼痛让她微微愣了一下,之后瞳孔中的青丝敛去。她瞪着眼睛,又愣了愣,受惊似的慌忙起身。“那个……我……”徐阳羞臊难当,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跑了。 李初九坐起身来,揉了揉率痛的后脑勺,皱着眉,一脸担忧。 月亮门处,小五抱着胳膊,闪出身形,嘴里啧啧有声,脸上似笑非笑。“颠鸾倒凤,四师兄真是艳福不浅呐。” 看到小五,李初九哼笑一声,道:“原来是你搞的鬼!” 小五笑着走过来,蹲下身子,看着李初九,道:“是不是很有趣?” 李初九啐道:“不要乱搞了!你我之前的恩怨,与她无关。” 小五依旧笑着,像她舔舐人血时的笑。“计划很完美,可惜变化太快。我原本呢,是想利用她来泄了你的心火,然后趁你虚弱,把你变成木偶的。啧啧,没想到我的计划还没有施展开,厉无咎就把你给废了。” “木偶?”李初九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 小五也跟着站起来。 李初九又道:“据说,木系高手的诡谲手段中,有将人变成木偶的能耐。你竟然练成了?厉害。嗯,确实可惜。厉无咎不仅拿走了我的力量,也把你留在我脑子里的青丝带走了。” “是啊,不过这样更好。毕竟,操纵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偶,其实也没什么乐趣。”小五说着,忽然伸手,捏住了李初九的下巴。“现在其实更好玩儿。” 李初九打开小五的手,道:“少废话了,你赶紧把她的青丝抽离了。” 小五无视了李初九的话,贴身上来,仰着脸,嘴唇几乎挨着李初九的嘴唇。“我想了一晚,想到了一件事。我在想,厉无咎抽走的,不只是你的力量吧?” “嗯,你想对了。” “还是要验证一下。” “喂喂喂……你……撒手!” 小五哼笑着,看着李初九的狼狈模样,拍拍手,似乎是要把手上的灰尘拍掉一般。“还真是……废物!哈哈哈哈!” 李初九脸色一红,道,“别胡说,我就是清心寡欲而已!坐怀不乱柳下惠,没听说过啊?” “哈哈哈!”小五不理他,兀自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这下好笑了!徐阳若是求而不得,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哈哈哈!要不,我做点儿成人之美的好事儿?给她找个强壮的男子?哈哈哈!对了,还有你家七月。日子久了,总会忍不住的,哈哈!” 李初九眉头一皱,盯着笑的花枝乱颤的小五。“你对七月也下手了?”他说话时,语气很是平静。 “还没有,我打算……”小五说着,看向李初九,心里忽然激灵了一下,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她惊讶的感觉到了一丝压迫感。 这份压迫感,来自废物李初九。 不对! 这不应该! “没有就好,最好也不要有什么打算。”李初九眉头渐渐舒展,语气依然平淡,说罢,便走了出去。 那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又消失无踪。 小五在短暂的惊诧之后,追了上去。“你去哪?” “出去散步。” 小五跟着李初九出门,时不时的偷眼看看他。她有些恍惚,怀疑自己刚才的感觉是不是错觉。身边的李初九,怎么看,都不过是个普通人。而且,之前自己也探查过他的经脉,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秘术力量了,就是个很普通的人而已。 心思一转,小五忽然一把抱住了李初九的胳膊,身子也尽可能的贴上来。“师兄,你老实跟我说,是不为,还是不能啊?” 李初九讪笑一声,转脸看看小五,道:“心如止水,懂吗?” “嘁,不觉得。”小五笑道,“我提及你家七月的时候,你不还是生气了吗?嘻嘻,真的心如止水吗?”小五说着,见四下无人,天色也晚了,硬拖着李初九走向路边的小树林。 “咳,别闹了。” “嘘——” 半个时辰之后,小五从小树林中出来。她径直前行,眉头微蹙,一脸凝重。她已经确定,李初九所谓“心如止水”,就是扯淡。毕竟,自己之前提及陈七月,他明显很生气。真正心如止水的话,不会生气的。 至于“无欲无求”,似乎是真的。 他的眼神,太冷静! 他的身上,也确实没有任何秘术力量的痕迹! 之前那奇怪的压迫感,真的只是错觉!? 树林边,李初九整理着衣服走出来,冲着小五的背影骂了一句“小疯子”,转身走向定军河畔,继续散步。 走不多远,忽然脖子上一凉。 李初九惊了一下,看到了勃颈处的龙匕,也看到了一旁一脸狠辣的小五。“呃……你要杀我?” 小五眉头紧蹙,收了龙匕,盯着李初九不语。 “试探?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了。”李初九道,“还有,你什么时候把我的龙匕偷走的?还我。”说着,冲着小五伸出了手。 小五没有将龙匕还给李初九,反而收了起来。“之前你这么试探我,我也没有反应。那是因为,一,我确定你不会贸然杀我。二,我确定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刻躲开。你现在,也没有任何反应,同样是因为这两点吗?” 李初九看着小五,微微一笑,往前挪了一步。 小五一愣,没有动。 李初九只是静静的看着小五,继续前行。 小五迎着李初九的视线,不自觉的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往后退。她惊讶的发现,李初九身上那无形的压迫感又出现了。 太强大的威压了。 小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心底甚至还浮现一个想法:如果他要杀自己,自己可能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他太强了,以至于不论自己怎么做,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小五连退了数步,之后转身就跑,眨眼功夫,就消失无踪。 眼看着小五离开,李初九也收敛了气势。咂舌挠头,再看看天色,李初九决定去找慕容非,顺便把二哥荆十八也叫上。师兄弟三人得好好研究一下,自己这类似“装X光环”一般的压迫感该怎么弄。 空有“光环”,没有真实力。 早晚得惹祸。 依靠这“装X光环”,确实是暂时惊住了苏景行和小五,可万一他们明白了状况,知道自己“徒有其表”,岂不是要倒霉了? 104 不安的小五 对于人而言,身体承载着灵魂,是灵魂的依托,也是“人”存在的根本定义。玄门弟子的修炼,便是以人的身体来发现和汲取力量,再依靠这种力量来强化身体,并操纵这种力量。然而,这样的修炼,一直存在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就是人的身体素质,是有极限的。当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便再也无法提升了。也正因此,过于强大的秘术力量的存在,会让人变得强大,却也会伤及人的身体。将能运用的力量最大化,又保证身体不至于被彻底摧毁——这是近代玄门一直认定的方向。 变身出现之后,异女的经脉发生了质的改变。从而可以利用经脉自我损伤的方式,来不断的强化经脉——这种办法,非异女亦可为之,只是副作用极大。经脉得到强化,身体能承载的秘术力量也随之增大,所以,修行者的能力自然也就更强了。 然而,这依然还是有局限性。 自古以来,先贤们便将人的五脏六腑分成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而经脉,却是凌驾于五行之上。《黄帝内经》之《灵枢经》认为,经脉分为正奇。所谓“正奇”,洽和阴阳。五行为万物之实,阴阳为万物之魂。当魂足够强大,实便成了禁锢魂的存在,而不再是依托。所以,当魂强大到一定地步之后,就该舍弃了实的禁锢,反客为主,成为实的依托。 “心者,身下主宰,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凡知觉处便是心。”李初九做出了最后总结,“心,即是所谓的魂。心主其身,应该是玄门弟子修炼有成的另一个更高的境界。‘死亡’,便是达到这个境界的唯一途径。也正因为我的境界比你们高,所以你们会有这种压迫感。”似乎是怕引起误会,李初九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不是简单的死亡,要死得其法,更要有足够强大才行。” 慕容非和荆十八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看向李初九。荆十八首先发问:“境界比我们高?也就是说,你没有变成普通人?” “误会。”李初九苦笑,“境界和实力,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现在的我,是元神主导肉身,所以呢,境界比你们高。但问题是,我现在并不能驾驭秘术。嗯,徒有其表。” “苏景行和小五……”慕容非道,“只是感受到了你给他们的压迫感,并不知道你是徒有其表吗?” “暂时不知道。”李初九叹道,“但他们都不是傻子,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还不要把我给打扁了?” 荆十八是个实在人,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还好吧。毕竟,要不是小五,你已经死了。她若是要杀你,就不会救你了。” “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李初九像个没良心的人渣,一点儿也不领情。“她救我,是想让我杀厉无咎。你当她安了什么好心啊?” 荆十八对李初九有些盲目的信任,听李初九这么一说,点头道:“也有道理。至于苏景行苏掌门……我观这位驸马,面相很善,人性似乎也很好的,当不至于欺负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吧?” “人不可貌相!”李初九严肃道。 慕容非斜了李初九一眼,道:“怪得了谁,谁让你当初羞辱人家的。”说罢,又讪笑道:“再说了,你家七月不是派了好多供奉暗中保护你吗?” “嘿,听你们这意思,是不想管我死活了是吧?好好好,就当我白费唇舌了。”李初九说罢,愤然离开。 荆十八要喊住李初九,却被慕容非拦下。盯着李初九离去的背影,慕容非道:“二哥,你难道不觉得这小子的话,不尽不实吗?” 荆十八挠头道:“不会吧。初九当不会骗我们的。” 慕容非摇了摇头,“境界高,却没有真实力?感觉不是很可信。即便真是如此奇怪……我依然觉得他还隐瞒着一些事情。” 荆十八不怀疑李初九,但也觉得慕容非比自己聪明。想了想,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解释。“你说的也有可能。反正初九不会害我们,他就算有所隐瞒,也一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们便不要追究了吧。” 慕容非看了荆十八一眼,笑道,“行吧。”说罢,又似笑非笑的问道:“是真的无欲无求了吗?我总感觉这小子在憋着什么坏呢。” 荆十八哈哈大笑,“随便吧,反正四师弟又不会害我。” 慕容非怔了一下,想起了当初李初九救自己性命的事情,有些唏嘘,点头道,“嗯。是啊。” …… 夜已深。 李初九的心情似乎很好,哼着小曲回了家,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油灯下的小五。小五面色阴冷的盯着李初九,一言不发。 李初九心中一紧,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你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啊。” 小五斜了李初九一眼,盯着他,仍旧不说话。 “这么看我做什么?”李初九道:“想杀我?” “没那么便宜。”小五终于开口了,之后忽然一笑,凑过来,嘴唇碰到了李初九的嘴唇。“四师兄。”小五吐气如兰,盯着李初九近在咫尺的眼睛。“你……需要多长时间?”说罢,香舌伸了出来,舔了舔李初九的嘴唇,极尽媚态。 李初九微微一笑,道:“不用费心思了,我现在真的是无欲无求的。在小树林里,你不是已经用了各种办法来求证了吗?” “在厉无咎来之前,你能准备好吗?”小五又问。 “准备什么?” “不必装了,我已经明白了。” “呵,你又明白什么了?不要自作聪明了好不好?”李初九道。 “天色不早了,师兄,咱们歇息吧。” “怎么?你要侍寝?哎哎哎!撒手……衣服扯破了!” …… 被窝里,小五小鸟依人的侧身伏在李初九胸口,却是大睁着眼睛,根本没有睡着。这一晚,她都不打算睡了。 之前有些疏忽了。 如今想想,自己没有十二个时辰的每时每刻盯着李初九,绝对是个极大的错误! 总感觉李初九在隐瞒什么,甚至可能在自己没有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做些什么!一个毫无秘术力量的家伙!竟然能给自己带来压迫感!这绝对不正常! 被活埋了三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了厉无咎报仇。但最终,不仅没能报仇,还被厉无咎算计了。这般窝囊的事情,他竟然好似根本就没当回事儿——这更加不正常! 《潜隐诀》是心火属性,是有可能会随着力量而一起被厉无咎抽走。但心火与性情不同!一个满心复仇的家伙,真的会因为没了心火,就淡了复仇之心吗?!仇恨,可不仅仅是一种欲念!而一个好色之徒之所以好色,未必只因为心火太旺,还可能是因为性之所好!性之所好,与心火无关! 适才企图诈出他的话来,可惜这混蛋嘴巴严得很,也很警惕,竟是一直装傻!这混蛋一贯狡猾,不可掉以轻心啊! 李初九当然也明白小五的心思,他却懒得去管。实在是太困了,不知不觉也便沉沉睡去。一觉睡得香甜,直到感觉到身上太沉,才醒转过来。 天色已经微微亮,李初九睁开眼就看到了趴在自己身上的小五,和她那得意的笑容。李初九又闭上眼,苦笑一声,道:“别闹,再睡会儿。” “你不是说你‘无欲无求’了吗?”小五贴着李初九的耳朵吹气。 李初九有些啼笑皆非,“我是无欲无求,又不是无能了。”说着,李初九又睁开眼,把小五从身上推下来,下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我去晨跑了。” “我也去。” 李初九怔了一下,回头看看小五,笑道:“好啊,一个人跑步也挺无聊的,正好做个伴儿。”说罢,忽然一手捂着肚子,道:“嘶,是不是着凉了?拉肚子。”说着,就跑了出去。 小五冷哼一声,穿上衣服,走出房间,朝着茅房走去。进了茅房看一眼,茅房里并不见李初九身影。小五哼了一声,复又出来,再四下里看看,重新回到了卧房。 过了好大一阵儿,李初九才回来。一只手还揉着肚子,道:“差点儿虚脱了。” 小五嘴角一扬,道:“不是要晨跑吗?赶紧洗漱吧。”说着,走上前来,像是个贤妻良母似的帮李初九整理着衣服。“上个茅房,怎么还湿了裤腿?尿裤子了?” “嘁,扯淡,这是露水。茅房里味儿太大,我去花园里解决了,正好当肥料了。”李初九笑道,“唉,想想当初,在山上时候,咱们不都是这样么。” 小五抬眼看看李初九,似笑非笑道:“我去准备早饭。” 李初九答应了一声,看着小五离开的背影,眉头挑了一下,一丝愁容一闪即逝。 …… 皇宫。 陈七月刚刚穿戴完毕,准备上朝。 禁军右卫指挥使关子陵竟然来了,上前见礼,却是不再说什么。 陈七月给田恭递了个眼神。 田恭心领神会,打发了侍女离开。 关子陵这才说道:“启禀圣上,地宫入口,找到了。” 陈七月喜道:“好!好!”笑了一声,又问道:“在哪?” 关子陵回道:“锦和宫水渠尽头的天曜池中。”顿了顿,又道:“外有十分诡异的水系秘术阵法,暂时未得进入之法。” 陈七月脸上的笑容收敛,沉吟片刻,道:“为何会在锦和宫?在前朝时,锦和宫是什么地方?”顿了顿,又问道:“此事,与皇后可有关系?” 关子陵道:“暂时还不清楚,皇后似是并不知情。魏太祖时期,锦和宫是他的一位宠妃的寝宫。具体是哪一位,臣还没有查清楚。” 田恭插话道:“奴婢已经查过了。” “哦?说来听听。” “厉无咎在锦和宫出现,奴婢便上了心,专门查了史料。据《魏太祖实录》载,魏太祖时,锦和宫之主,是南贵妃。相传此女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当时,还有文人做了一首诗,赞道: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青丝白胜雪……” 105 救命恩人 精心打理花圃的李初九,显然不似那些喜欢摆花弄草的雅士,反而更像是个农夫。看看他播下的那些种子,怎么看都不似花种。而且密密麻麻,更像是播种粮食一般。 以往总是没个踪影的小五,如今却是如田恭伴着七月一般,常伴李初九左右。她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总感觉每日里只是安心打理花圃的李初九,一定心怀不轨。除了小五,近日来苏景行也会常常过来。他没有开口“求”李初九,只是每次李初九打理花圃的时候,守在一旁,盯着李初九,不言不语。 李初九开玩笑问苏景行是不是看上自己了,每日里如花痴一般。 苏景行只是皮笑肉不笑的不言不语,对于李初九的类似玩笑,早已麻木。如小五一样,苏景行对于李初九,也是越来越缺乏信任了。李初九越是看起来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正正经经的,反而越是让苏景行心中起疑。 有时候,苏景行甚至觉得,若是李初九忽然对自己一个男子动手动脚的占便宜,反倒是比现在看起来更正常一些,也更能让人多一分“安全感”。 就像苏景行对秦士廉说的那样,他越来越觉得李初九“藏得太深”。当时李初九散发出来的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压迫感,经常会出现在苏景行的脑海中。如今看着如农夫一般的李初九,强烈的对比,更让那次的压迫感印象深刻了。 苏景行跟秦士廉说过自己的这般想法,秦士廉也极为认同。两人都觉得,李初九与厉无咎的那场厮杀,最终的失败者,虽然是李初九,可成王败寇的规矩,似乎并不存在——被活埋三年,被算计的更久。一步一步踏入对方的圈套,最终彻底失败的李初九,是一个失败者。可这个失败者的淡然,更像是个成功者。苏景行一度怀疑,或许当初即便小五没有以木系秘术救下李初九,李初九依然会活过来!因为这份猜想,苏景行甚至觉得,未必是厉无咎成功算计了李初九,反而是李初九在将计就计。 更让苏景行内心深处多了一分不愿承认的“钦佩之情”的是,李初九竟然让随时可能会杀了他的小五留在身边常伴!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自信啊!他就算真的已经成了废人,也完全可以要荆十八和慕容非帮忙,再加上陈七月,这么多人来对付小五,也很简单的!但他却没有那么做。即便不是废人,即便是艺高人胆大,也不该留着小五的! 卧榻之侧,容得他人酣睡。 看似愚蠢,却或是大智大勇! 看向因为干了一阵“农活”而满头大汗的李初九,苏景行眼神中难掩探究。视线的余光落在一旁的小五身上,探究之色更重了。 “小五,打水来,热死我了。”李初九嚷嚷着。 看看乖巧的去打水的小五,苏景行竟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匪夷所思。 这小五也是奇怪。 之前伪装成橙子,做些侍女的事情,倒也罢了。怎么如今,已经亮明了身份,却还是个侍女呢?是因为李初九吗? 李初九是怎么做到的? 苏景行又看向李初九。 李初九把脸淹没在水盆里,憋了一会儿气,才抹一把脸,哈一口气。“爽!”又看向苏景行,取笑道,“苏掌门,男人洗脸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有魅力?你每日里这般含情脉脉的守着我,实在是让人感动。哈哈!你的情意,我明白。过几天,给你看看我的八块腹肌,算是给你点儿甜头儿了。哈哈哈!”说着,十分粗俗的掀开了衣服,晾了晾肚皮。 苏景行瞥一眼,忍不住哼笑。李初九的肚皮上,腹肌是一块儿也没有,不过比之之前那枯瘦如柴的模样,倒也好看了一些。至少,有了点儿肉。还别说,这混蛋长相虽然一般,气质也一般,但脸上多了点儿肉,看起来倒是顺眼多了。以后若是真嫁了此人,也还——一念及此,苏景行立时错愕,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每日里被李初九开这种玩笑,自己的思绪竟是被带歪了! 李初九掀着衣服下摆扇着风,走到苏景行身边坐下。“苏掌门,这都几天了,你还没考虑好啊?真的不打算求一求我?” “求你?怕不只是开口相求那么简单吧?” “那是,自然是有条件的。”李初九笑道:“苏掌门猜一猜,会是什么条件?” 苏景行哼声道,“无非就是变身之后,做你的女人罢了。” “非也。”李初九大摇其头。 “非也?”苏景行很意外。 “那些屁话,就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李初九笑道,“不是说了吗?我现在呀,无欲无求了。对女人,没什么想法。就算不是这样,我有那么多女人,也不差一个两个的,没必要强扭你的瓜。” 你的瓜? 什么屁话! 苏景行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李初九还真能改了好色的臭毛病? 苏景行断然不信。 李初九笑一声,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被阳光刺的微微眯起眼睛。“苏掌门抬头看看。” 苏景行抬眼看了看太阳,又看向李初九。 李初九依旧迎着阳光,微微一笑。“苏掌门就没想到什么?” “什么?” “将来,帮我杀一个人!”李初九的话,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如果有必要的话。” 苏景行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这便是李初九的“条件”。 “你答应了,我便告诉你如何变身。”李初九道。 苏景行沉吟片刻,依旧怀疑李初九的真实意图。“若只是杀人,你师兄荆十八,你师姐慕容非,你师父楚元亨,还有陈七月,都可以帮你。你又何必非要找我?”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李初九终于转脸,看向苏景行,“放心,绝对不是你不舍得杀的人。” 苏景行又沉吟良久,仍是不太信任李初九。“真的……真的不用我做你的女人?” “也不一定,你若是想做我的女人,也可以。” “那倒没有。” 李初九大笑,“你答应了?” 苏景行觉得,若只是杀一个人,又不是自己“不舍得杀的人”,似乎没什么不妥。暂且答应了,也是可以的。真若是到了时候,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以至于不能履行承诺,大不了便食言好了。“可以!” “一言为定!可别像上次一样,没一点儿信用。” “呃,当然。” “那我再信你一回。你若是再食言的话——将来你即便想做我的女人,我也不能要你!”不等苏景行开口,李初九又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你看,烈日炎炎,终有黄昏,黄昏之后,便是长夜。到时,夜空中,没有太阳,只有月亮。” 苏景行拧眉不语。 李初九继续道:“你知道吗?即便是此时此刻,月亮依然在天上,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只有太阳落山了,月亮才能被看得见。事实上,月亮本身没有光,月亮的光,只是太阳光的反射而已。虽然此时是白昼,可若是抬手遮住了太阳,这白昼,便就成了黑夜。” 苏景行呆滞良久,茫然看着李初九。“然后呢?” “把我的话,告诉秦士廉。她一定能明白。”李初九说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困了,午睡去。小五,侍寝啊。” 小五跟着李初九回房,又陪着李初九躺在床上。侧身看着他,一手撑着脑袋,小五问道:“你想杀谁?” “到时候就知道了。”李初九道,“也许……只是我多想了。” 小五哼笑,道:“这个人,是师父吧?” 李初九转脸看向小五,哼哧一声笑了。“我很好奇,你为何会这么想?” “咱们师兄弟中,荆十八的修为算是最低的,但强在悍勇无比,依旧不可小觑。慕容非如今修为突飞猛进,实力更不一般。你不委托二人,偏偏找苏景行,足以说明,你要杀的人,是二人下不去手的。”小五自信一笑,“其二,师父是暗系修为,诡秘莫测。唯有飘忽不定的风系强者,才能在与之抗衡的时候,不至于一开始就落于下风。” 李初九笑了笑,摇头道,“真若是师父,我能当着你的面……” “我不是什么好人,更喜欢看热闹,所以绝不会告密。你对此,深信不疑。”小五说着,忽然翻身,骑在李初九身上,又俯下身来,一脸阴笑。“而且,我更怀疑,你就是故意想让我知道的!” “你想多了。” “不承认?哼!说吧,你安的什么心思?想利用我?”小五的手指,在李初九的勃颈处轻轻划过,一缕青丝,在指间流连。“自从得知被厉无咎当了棋子,我发现我特别不喜欢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会让我感觉自己很愚蠢!”说着,小五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些扭曲,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利用你的救命恩人,合适吗?” 李初九闻言,看看小五,讪讪苦笑。“好吧,救命恩人,我谢谢你八辈祖宗了。” ……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 枝繁叶茂的草木,纹丝不动。 秦士廉在水榭中来回踱步。“日月,阴阳……白昼,黑夜……”她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苏景行。“玄门秘术,尽属阴!男子修炼阴属秘术,就如同这青天白日里的月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光亮!想达到更高的——境界,让月亮大放异彩,就需要黑夜!”秦士廉又呆滞片刻,忽然哈哈大笑。 苏景行虽然没有秦士廉博学多才,却也不是庸人,更兼资质奇佳,此时被秦士廉点拨,亦是豁然开朗。“月亮本无光,欲发光,需要太阳。可若是阳光太盛,黑夜变白昼,则月亮又不可见……自古以来,玄门弟子中,大多男子。女子即便有之,亦修为不高……隐宗一直认为,不该专修一系……” 秦士廉点了点头,“走!去密室!或许……可以试一试!”疾走两步,却又驻足,被急匆匆的跟上来的苏景行撞了一下。 不等苏景行询问,秦士廉又拧眉道:“李初九如何知道这番道理的?即便他聪明绝顶,没有尝试过,又怎么似是十分肯定呢?!另外——历代玄门,高手不计其数,难道没有一个人,比李初九聪明?就没有一个人想到此关节吗?” …… 雍王府。 啪—— 雍王烦躁的将手里的茶碗摔到了地上。“雍王府里也穷的揭不开锅了吗?!好茶都喂了狗吗?!” 侍女吓得浑身哆嗦,普通跪倒。 雍王喘着粗气,厌烦的摆摆手,打发了侍女下去。 看看外面晴朗的天,雍王不自觉的抖着双腿。 心情出奇的烦躁。 得找个人出出气才行! 雍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初九。 “来人!”雍王觉得,作为一个如戏文中反面角色一般存在的人物,不主动找点儿事儿,很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106 隐忍 黄昏时分,太阳伏在地平线上,渐渐消沉。最后的光,挣扎着不肯散去,洒落在定军河的水面上。风中带着些许微凉,吹皱了一河清水,终于还是有了秋的感觉。 小五挽着李初九的胳膊,像极了一位贤惠的妻子。一头青丝因风而动,轻拂在脸上,痒痒的,使得她时不时的会拢一拢头发。“师兄,你有见过师父吗?她老人家的身材……啧啧,杀了会不会很可惜?难道不要在杀她之前,做点儿什么才好么?” 李初九一脸无奈,“你的心思为何要这般阴暗呢?来来来,你给我一个要杀师父的理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厉无咎,我没兴趣杀了任何人。” “行吧,既然你不承认……那你来说一说,你是如何得知变身之法的?”小五又问。 “这还不简单?你师兄我天纵奇才,总是能常人之所不能的。”李初九大言不惭的吹嘘道:“当年,自负甚高的厉无咎,不也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吗?” “嘁,当年是手下败将。现在呢?也不知道是谁,被厉无咎直接榨干了。” 李初九哈哈大笑,“其实我是故意输给她的。” 小五哼笑一声,眯着眼睛看着李初九,猜测着他是在吹牛,还是在拿真话当假话。如果是真的……终于有机会复仇,却又故意输了,甚至故意死在对方手中——这很匪夷所思,绝对让人难以置信。 如果是真的…… 那李初九又为何要这样做? 李初九和厉无咎,其实就是一类人! 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混蛋。 如果没有足够大的利益,他怎么可能会愿意放弃复仇的机会?要知道,李初九对厉无咎,可是恨之入骨的。仇恨会淹没了理智,他不是应该不顾一切的杀掉厉无咎吗?又或者,忽然有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冷静了下来?让他甘愿兵行险着? 小五越想越是心惊,看着李初九那喜气洋洋的模样,竟是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她暗暗咬牙,手指间青丝不经意的出现,心念动了好几次,想要直接趁着李初九不备,冒险痛下杀手——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家伙,留着他,很危险! 然而,小五手心里尽是冷汗。 她错愕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轻易出手。 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了当初李初九折磨自己时的画面,想起了李初九割破了自己喉咙时的神态。 可恨!可恼!也很可怕! 此时若是对李初九下杀手,成功了,倒也还好。万一失败了…… 小五很后悔,悔不该救下李初九。 又或者,不需要自己施救,李初九也能活过来? 要谨慎啊! 这个混蛋,真若是惹恼了他,他可是任何令人发指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原本,小五以为,舔舐人血,已经足够疯狂了。可现在,她感觉跟李初九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乖孩子了! 忽然,一辆马车在旁边停下。马车的帘子打开,两个壮汉从马车上跳下来,拦住了李初九和小五的去路。 “李大人,我家主人请您府中一叙。”一人道。 李初九看了看那马车,有些眼熟。“你家主人?谁?” “李大人去了便知。” “没空。” “怕是由不得您了。”俩人说罢,竟是直接一把推开了小五,抓住李初九,硬是塞进了马车里。 小五被人推搡,顿时大怒,正要出手杀人,可看到李初九被其中一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的狼狈模样,却是忽然一怔,收了手。 “小五!救我!”李初九在马车里喊了一声,之后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被捂住了嘴巴。 小五忽然笑了,抱着胳膊,道:“师兄不是说我喜欢看热闹吗?”说罢,忽然神色一凛,抬手打出了数道青丝。不远处,四名受陈七月之命负责保护李初九的供奉,被四道青丝拦了下来。小五哼笑一声,眼看着马车离开,低声呢喃:“看热闹,哪还有嫌事儿大的呢。”脑海中又回想了一下李初九被强行押进马车的画面,眉头微微一皱。 是真的成了废物? 还是不过扮猪吃老虎呢? 略作迟疑,小五注意到那四名供奉要去追那马车,嘴角一扬,娇声喊道:“喂!你们几个,我渴了。”说罢,舔了一下殷红的嘴唇。 …… 锦和宫。 天曜池旁。 陈七月眉头紧蹙的盯着池水的水面,抬头看看天色,心中有些焦躁。楚元亨和田恭已经下水多时,还没有出来。陈七月很是担心。厌烦的情绪,不自觉的蔓延开来。 “圣上!”关子陵忽然唤了一声。 “嗯。”陈七月也注意到了,水面上,出现了些许波动。 不消多时,田恭首先从水中出来,楚元亨紧随其后。 见田恭安然无恙,楚元亨也平安,陈七月暗暗松了一口气。待张口询问状况,却发现二人有些颓废。心下了然,道:“也不急于一时。” 楚元亨道:“地宫入口的阵法太过复杂,我们尝试了好几次,险些丧命。” 田恭道:“试了试强行打开,却没有任何效果。也不知那地宫入口处的门,是何物打造,竟是十分坚硬。” 楚元亨继续道:“可惜了,若我修的是水系秘术,若我那四弟子力量没有尽失的话,打开入口,或也不难。” 正说着,一个宫人匆匆跑来。 陈七月看过去,神色凝重。 每次见到匆匆而来的宫人,陈七月都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圣上!出事了!”那宫人急道:“李大人被人绑走了!” 陈七月大吃一惊。“什么人干的?供奉呢?” “四个供奉,被小五姑娘重伤。如今小五姑娘也不知所踪了。” 陈七月张了张嘴,一句骂人的话,终是忍了下来。她看向关子陵。关子陵心领神会,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 雍王府。 看一眼被两名护卫押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初九,雍王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李初九啊李初九!你没想到还会有今日吧?” 李初九苦笑,“你搞什么。”说着,想要起身,却又被往下摁了一下,身子趴的更低了。 雍王走过来,蹲下身子,抬手拍了拍李初九的脸。“啧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风水轮流转!” 李初九讪道:“王爷,多日不见,气色不错啊。”又深吸一口气,看看雍王还有些湿的头发,“王爷刚洗过澡吗?用的什么洗发水?好香啊。” “哼,哈!”雍王显然是很开心,开心的不知道该怎么笑才能体现出自己的开心,又清了清嗓子,道:“你也不错,都胖了。”说着,肆无忌惮的捏了捏李初九的脸。又起身,让护卫放开李初九。 李初九站起来,扭了扭胳膊,之后大喇喇的走到一旁桌边坐下,倒一杯茶。“还是王爷家的茶最好喝啊。” 雍王哼笑一声,打发了护卫退下。背着手,来到李初九面前,道:“李初九,你很有种啊。竟然还敢这么嚣张!你就不怕我宰了你?” “王爷舍得?” “哈!我有什么不舍得?我恨不得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吃你的肉!”雍王咬着牙,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一句话来。雍王似乎很生气,说着说着,微微一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是红了脸。 “行吧行吧。”李初九竟是满不在乎,又耸了耸肩,“我说,你那俩护卫,下手也太狠了,把我肩膀都扭疼了,过来给我捏一下。” “你……”雍王紧攥着拳头,气的都笑了。“你是真不怕死吗?” “你不至于杀了我吧?”李初九道,“就算我现在没有以前厉害了,但有七月在,你真的敢动我?” “动你?”雍王说着,忽然抬手,对着李初九的脸就是一个大耳光。 李初九哑然。 雍王冷笑,“我动你了。你又能奈我何?!” 李初九挤出一丝笑,“过分了啊。别以为我没有了秘术力量就……” 啪—— 雍王又打了李初九一个耳光,她仰着下巴,傲然道:“过分又如何?” “你!”李初九微微闭眼,深呼吸,努力保持着平静。 上帝说,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就…… 啪—— 又是一个耳光。 这一下,似乎更用力了。 李初九感觉自己的脸被打的有些麻木感了。舔了一下嘴角,李初九依旧露出笑容。只是这份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没办法! 雍王只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秘术力量傍身,自己“境界”再高,也无法威慑她!这就好比你现在拿出AK来对着她,她也不会害怕。 李初九“哈”一声笑了,“你这样做,很不……” 啪—— 第四个耳光。 李初九愤然起身,怒视雍王。 雍王心里咯噔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你待怎样?别过来啊!” 李初九盯着雍王,脸色因为挨了太多巴掌而变得通红,眼睛里带着怒火。他咬着牙,朝着雍王走来。 雍王连连后退,待到退至床边,直接坐在了床上。虽然害怕,雍王却依旧嘴硬。“李初九!你意欲何为?我跟你说!你别乱来!”说话间,雍王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见状,李初九愣了一下,再看看雍王身下的床,和一头还带着水迹的银发,嘴角抽动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道:“能像王爷这样按照套路出牌的人,可真不多见了。”又居高临下的看了看雍王胸前的一抹春光,李初九想起了之前跟雍王没羞没臊的鬼混日子,眉头一皱,道:“唉,没办法,我现在无欲无求,对王爷的身子,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了。”说罢,李初九转身便走。 “哼!就知道你不敢!” 李初九驻足,没有回头,笑了笑,“是,我不敢。”说罢,直接出了房门。 雍王咬着牙,愤怒的抓起一旁的枕头,恶狠狠的朝着门口砸去。“李初九!你这个畜生!本王与你……与你……与你势不两立!” 107 挖坑 月色下的街道上,带着一些梦幻的温柔。形形色色的人,如同这世界中的一粒尘埃,却永远是他们自己世界里的一切。漫长的街道,看不到尽头。明亮的月,照不亮前行的路。喧嚣面前,却是孤独的落寞。 李初九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小五抱着胳膊,从一个胡同口走出来,与李初九并肩而行。看一眼李初九,迎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小五嘿嘿的笑着问:“脸疼吗?” “还好。”李初九笑了一声,抬手搂住了小五的肩膀。 小五顺势靠过来,小鸟依人一般偎在李初九身上,神色温柔,如天上的月。她朱唇轻启,说话时柔声细气。“师兄,我觉得吧,你既然无欲无求了,有些东西,也就没必要留着了,不如我帮你割了吧。” 竟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恶毒的话。 李初九的眉头不经意的跳了跳,搂着小五肩膀的手指,下意识的颤动了一下,之后轻声笑道:“不用了,我不喜欢蹲着小解。” 小五仰望着李初九的脸,满眼里都是小星星。“师兄,你杀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慢慢的割开一个人的脖子,是不是很过瘾?”说着,一只手抬起来,在李初九勃颈处轻轻的滑动。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显然,她是真的很想割开了李初九的脖子。“师兄真是越来越英俊了,脖子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诱人。” 李初九笑了笑,说道:“怎么?馋我身子啊?” “是啊。”小五仰着脸,凑过来,伸出香舌,在李初九脸上舔了一下。“师兄这么英俊,口感一定极好。”说罢,小五忽然眉头微微皱了皱。她发现嘴里有点儿牙碜,这才想起李初九在外面晃了许久,一直没洗脸。 顿时有些恶心,差点儿干呕出来。 相比人血,显然人血的口感更好一些。 “多舔几下,正想洗把脸呢。”李初九开了句玩笑,抬眼看向前方,不由驻足。 不远处,月色之下,一个身穿银甲的异女,骑着一匹白马,手持一杆龙吟枪,正冷冷的看过来。禁军右卫指挥使关子陵,抖了一下手中的龙吟枪,一双妙目看着小五,杀气凌然。 周围,黑暗里,一个个身影走出来,具是手持明晃晃的长刀,将李初九和小五围在骇心。 关子陵深吸一口气,森然道:“圣上有旨,玄门小五,罪大恶极,当斩!” 小五哈哈大笑,一把搂住李初九,整个身子都贴上来。“师兄,人家好害怕哦。师兄保护我。” 李初九感觉到一阵恶寒,看看关子陵,又环顾周围,眉头紧蹙。这些人,看起来人多势众。可在小五手底下,实在有点儿不堪一击啊。别人就算了,关子陵看起来酷酷的,很是不错,死了太可惜了。“关兄,能不能替我跟圣上求求情?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下杀手了吧。毕竟,小五是我师妹。” 关子陵皱着眉,看向李初九,想了想,道:“圣上有命,下官不敢抗旨!李大人放心,我们这次是有备而来!小五虽然强悍,但我等亦是不惧。定当斩杀此人,为圣上和李大人解忧!” 有备而来?就是仍然躲在暗处的那些供奉堂高手吗?你们的自信,太过分了。李初九讪笑,道:“圣上……”想起七月,想起那些个偷偷潜入皇宫,与七月相会的过往,李初九暗暗叹气。之后竟是低头,在小五唇上亲了一口。“回去告诉圣上,若是要杀小五,便先杀了我。” 李初九的话,不仅让关子陵诧异,就是小五,也是感觉震惊。看着一脸情真意切的李初九,小五眨巴着眼睛,似是傻掉了一般。短暂的呆滞之后,便是极度的紧张和戒备。小五坚信,李初九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险计划!而自己要活着,便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否则,以李初九的狠辣而言,一定会巴不得自己赶紧被杀的! 是! 表面上看来,如今的李初九,就是个废物,并没有什么威胁。 可是…… “永远不要小瞧你的对手!装X而死,从来都是炮灰的下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小五清楚的记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李初九给她灌输的各种奇谈怪论中,有这么一句话。 众师兄里,小五最讨厌李初九,觉得此人阴险狡诈,奸邪恶毒。 不过—— “大奸之人必有大智。”这句话,也是李初九说过的。 小五深以为然。 所以,她坚信李初九没安好心! “李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关子陵问。 李初九不答,搂着小五,径直前行。 关子陵骑在马上,紧攥着手中的龙吟枪,视线追着李初九,终究没有下马。 出了内城,街上愈发清冷。 小五终于放开了李初九,抱着胳膊,哼声笑道:“师兄,你是担心我杀了关子陵?还是……你需要我活着?” 李初九目视前方的黑暗,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你活不活的,都不重要。区区一个关子陵,就算是再加上供奉堂供奉,你也不会放在眼里。只是……”李初九看向小五,脸上多了一丝轻蔑神色。“你打得过厉无咎吗?” 小五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李初九抬起手,羞辱似的拍了拍小五的脸,直接无视了小五越来越愤怒的神情和眼神里越来越浓的杀意。“想让厉无咎死的话!你就给我老实点儿!” “哈!”小五怒极反笑,“你威胁我?” “是啊,就是在威胁你!”李初九贴近小五的脸,哼声笑道:“被人当棋子戏弄的感觉,很不好吧?恨其不死,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更窝囊吧?对此,我曾经深有体会!”说罢,李初九从小五身边走过,往家而去。 小五站在原地,盯着李初九的背影,眉头簇在一起。过了一阵儿,小五疾步前行,追上了李初九,一把抱住了李初九的胳膊。 “师兄,来,跟我说说。你一个废物,竟然如此嚣张,所依仗的,是什么?”小五像是个好学宝宝似的。“你这么欺负我,就真的不担心我脑子一热,把你给宰了吗?你知道的,我就是个疯子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发疯呢。” “疯子么。”李初九切齿而笑,“谁还不是呢?”凑到小五耳边,李初九呢喃道:“好好看你的戏,一部轰轰烈烈的悲情大戏就快开幕了。” “是吗?有多悲情?会死很多人吗?”小五兴奋的期待着,竟是忍不住笑,“死的有美女吗?是美女的话,能先奸后杀吗?不然多可惜!” “说了是悲情戏好不好!严肃点儿!我这刚准备烘托一下气氛,你不说找个二胡给我配下哀乐,却是净给我添乱。” …… 清晨的空气,最是能让人神清气爽了。 李初九拿着一把铁锹,一下一下的将花圃里的土铲出来。已经忙碌了半个时辰,他的面前,已经出现了很大的一个坑。 小五估算了一下,说道:“师兄,差不多了。” 李初九忍不住笑,“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啊?就差不多了?” “把你活埋,足够了。”小五道。 李初九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一声,也不理她,继续挖坑。 小五歪着头,抓起一把土,在手里碾了一下。看着指腹上已经开始发芽的种子,好奇的问道:“既然要刨坑,为何要先撒下种子?” “废话真多。”李初九又铲了两下土,说道:“看你挺闲的,没事儿去棺材铺,买口棺材回来。” “棺材?”小五又看了看李初九挖好的坑,之前是开玩笑,此时越看越觉得像是坟坑。“你真要埋人?埋谁?厉无咎?师父?不会是要埋我吧?” “就你这小身板儿,用得着这么大的坑吗?”李初九鄙夷道。 “有道理。不过,要是你跟我一起躺进去,应该还是需要再大一点儿的。”小五有些唏嘘感慨,“唉,生不能同衾,死却可同椁。想想还挺浪漫。不过,师兄,活埋还是算了吧。我担心我饿极了,会把你给吃了。” 这个时候,有人过来了。 来的是宫里的传旨太监,太监宣读圣旨,大晋天子陈卓,召宣武营参军李初九入宫觐见。李初九迟疑了一下,接过了圣旨。把铁锹丢下,又对小五道:“有空再给我弄点儿干柴,把这里烧一遍。”他伸手划拉了一下脚下的花圃。说罢,也不等小五回话,便跟着太监离开了。 小五没有去管李初九,也没有立刻按照李初九的交代去做事,而是蹲在坑边,一脸好奇的审视着面前的坟坑。 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 皇宫,御书房。 宫人都不在,只有陈七月一个人坐在书案之后。 李初九进得御书房,看到了陈七月。陈七月也看到了李初九。许久不见李初九,发现他真如供奉们回报的那样,确实胖了一些。比之前那枯瘦如柴的模样,好看了许多。陈七月难掩喜色,起身走过来,甚至张开了双臂,“初九!” “圣上金安。不知圣上召见为臣,有何要事。”李初九竟是对着陈七月见礼。 陈七月眉头微蹙,站定了,收回了手臂。抿了一下嘴唇,道:“你是生我气么?我一直没有去看你,是我不对。最近事务太多,分身乏术。唉,你也知道,我虽然是天子,但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的。京中不太平,百官都不允许我出宫。我若是一意孤行,总是不……” “圣上有话,请直言。臣还有事,忙得很。”李初九语气冷漠的打断了陈七月的话。 这一口一个“圣上”的称呼,听起来实在有些别扭。陈七月眉头微蹙,暗暗叹气,又回到书案后坐下,看着李初九,道:“初九,你为何要护着小五?他虽然救了你的性命,但到底是个疯子,留着太危险了。” “唉,没办法。圣上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平时呢,需求比较大,一般的女子受不了。”李初九一脸庄重肃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堪入耳。“小五呢,是玄门弟子,比较耐X。” 陈七月哑然。 审视着李初九,陈七月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是担心连累我吗?” “圣上想多了。实不相瞒,之前与圣上有些许暧昧,完全是为了潜入皇宫,方便寻找厉无咎。”李初九道,“如今,自是没有必要再欺瞒圣上了。” “我不信!”陈七月眼眶微红,语气坚定。“你放心,我已经准备与玄门和隐宗联手来对付厉无咎了!玄门那边已经妥当,隐宗也已经答应了,不日既会进京。厉无咎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总会……” 李初九冷笑了一声。“圣上,何必呢?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像我这样的男子,满京城……” “我不介意。”陈七月急道,“我也从来不是因为你的本事才……才喜欢你的啊!” 李初九不为所动,冷声道:“圣上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臣便告退了。小五还在家等着臣呢。哦,对了,深宫之中,寂寞难耐,臣理解圣上的辛苦。臣有个建议,不如圣上办个选美大会如何?选他十个八个的美男子入宫,朝夕陪伴圣上,岂不妙哉?” 陈七月呆呆的看着李初九,片刻,讪笑,道:“好主意,朕会考虑一下的。” “那……臣告退了。”李初九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 李初九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的背影,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神情却是坚决。“田恭!传旨,宣武营参军李初九,谏言有功,即日起,升兵部主事。钦此。” 李初九终于回头,皱着眉头看着陈七月,“圣上,您这……”注意到陈七月眼眶里的泪光,李初九心中一痛,说不出话了。 “李爱卿,身为兵部主事,明日可别忘了上朝。”陈七月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的把眼泪止住,之后竟是笑了起来。“朕可是很看好李爱卿的能力的,万不可让朕失望呐。” 李初九叹气,道:“七月,我……” “放肆!”陈七月板着脸道:“朕的乳名,岂是你能随便叫的?再敢言语无状,小心治你个欺君之罪!下去吧!” 李初九哑然。 乳名? 七月不是你胡乱取的名字吗? 怎么就成你乳名了? 唉! 我这还有一摊子大事要办,实在是没空每天上朝听你们扯淡啊!家里坟坑都挖好了,棺材应该也下订了,你添什么乱呢这是! 再说了!悲情剧好不好!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你在这仗着皇帝身份耍小性子,算个什么事儿啊! “我说,七月,你这……” “李主事,请吧。”田恭上前来,挡在了李初九面前。说是“请”,却一把抓住了李初九的肩膀,拖着他往外走。 108 三角关系 御书房的一面墙上,还挂着那首《明月几时有》。轻声吟来,顿感仙气袅袅。再配上钱忠那飘逸的书法,让人恍入仙境一般。 陈七月仰起下巴,抽了一下琼鼻,又拿手指沾了沾眼角的泪花。想起之前与李初九在紫微宫中的谈笑风生,竟是淡然一笑。 田恭回来了,一言不发的侍立在侧。 “走了?”陈七月问。 “抱怨着没空上朝,嘟嘟囔囔的离开了。”田恭回答了陈七月的问题,抬眼看看她,暗暗叹气。“圣上,您无需伤心。他……” 陈七月却摇了摇头。“没有,朕没有伤心。”说着,竟是笑了一声。“朕很开心的。” 田恭开始后悔,想着当初“鼓励”陈七月与李初九相处是不是错了,心下唏嘘不已。她觉得陈七月是在说气话。作为看着陈七月长大的宫中太监,田恭对陈七月的一切,都太了解了。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君主,其实过得并不开心。她努力做的一切,以前,是想活下去。后来,是想让天下人不骂她是个昏君。看起来都是在为了自己,可事实上,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真好啊。他很喜欢朕呢。”陈七月又道。 田恭愣了一下,不解的看着陈七月。 陈七月又笑了笑。“他是担心厉无咎会因他而对朕下手,所以才不愿跟朕在一起的。若非如此,他应该极力讨好朕,以求富贵。而不是故意气朕!”又深吸一口气,自嘲一笑,再次擦拭眼角的泪花。“朕只是很生气。朕不顾天下人的耻笑和谩骂,更没有去想过后世会如何评价朕,毅然承认了喜欢他。他却退缩了!真的很气人呐。”一手托腮,陈七月又看了一眼那《明月几时有》:“千里共婵娟……千里么?太远了,朕不喜欢。”忽而又是一笑,“散出消息,就说——就说朕伤心过度,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日以泪洗面……”说着说着,陈七月笑的更开心了,像个孩子似的。 …… 小五这熊孩子很不靠谱,交代她的事情,一件儿也没干完。李初九回来的时候,这熊孩子竟然还蹲在坟坑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初九觉得,小五的童年,因为众师兄和师父的娇惯溺爱还有自己的捉弄,产生了很严重的阴影。再加上变身、被厉无咎欺骗,以至于她的性格变得极度扭曲,很像是个疯子。 跟一个疯子相处,实在是不能太认真了。 李初九也懒得管她,独自去柴房拿了干柴,在花圃上铺了一层,点上火,把花圃里的土烤成了焦土。原本在土壤中的已经发芽的种子,也烧成了灰烬。 又出了一趟门,去了最近的棺材铺。 现成的棺材,倒也有一副。 老板热情的跟李初九介绍着棺材的做工和材质。李初九对这些倒是并不在意,对他而言,只要是木头棺材,就足够了。当然,舒服也很重要。 “材质不重要,做工什么的也无所谓,主要是躺着舒服。”李初九道,“能试试吗?” 老板一脸诧异的看着李初九,十分怀疑眼前这小子的目的。有人买棺材还要“试试”的吗?成心捣乱是吧?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就算是捣乱,还能自己躺进棺材里捣乱?多晦气啊。迟疑了一下,老板道:“客官若是想试试,也行。” “多谢。”李初九推开棺盖,还真躺了进去。 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在棺材里来回翻身,似是在寻找舒适姿势的李初九,一时无语。 “挺好。”李初九从棺材里出来,直接拿出银子,递给老板。“这副棺材,我要了。” 老板接过银子,验了验真假,再看李初九,忽然有些同情。 这位客官年纪轻轻的,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得了绝症也没什么。可竟是要亲自挑选棺材,真是…… 唉,世事无常呐。 李初九离开棺材铺,大街上又逛荡一圈儿,想起明日要上朝的事情,心中不免烦躁。还有陈七月那蓄着泪光的眼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想让陈七月伤心,可眼下,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把最终会出现的结果告诉她吗?那样她会更伤心的。 上朝? 每日面对陈七月那哀怨的眼神么,李初九不住的叹气。 更何况,朝堂之上,可不只有自己和陈七月,还有徐阳呢!与徐阳,虽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可到底夫妻一场。她也一定会不开心的。 而且必然很尴尬! 所以,上朝么,绝对不能去! 虽是打定了主意,可心情仍是压抑,李初九干脆去了烟花巷。当然不是寻花问柳,“无欲无求”的李初九,对女人不感兴趣了。他只是去喝喝酒,听听曲儿。 一曲佳音绕,转眼即黄昏。 李初九终于酒足饭饱,曲儿也听腻了,正欲起身准备离开,却忽听得旁边刚刚坐下的两位客人的谈话。 似是提及了“圣上”之类的词汇。 李初九看过去,发现二人穿着考究,想来身份不一般。 “唉,这事儿我岂敢乱说。”一人道:“圣上的眼睛都哭肿了。” “兄台可知为何?” “啧,此事……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大晋国,一向开明,茶余饭后,议论一下宫中趣事,很常见的。兄台怕什么。” “不好说,不是不敢说。传闻虽然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可我仍是觉得不合理。我听闻,圣上难过,是因为那李初九对圣上薄情。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试想,世间多少男女,挖空了心思想得圣上宠爱而不得,李初九还敢薄情待之?这不合理啊。” “咳,你我虽在宫中,可许多事情,还是不明所以啊。不想这些,喝酒喝酒。” 李初九还想再听一听,只是这二人不再提当今天子的事情,只是说些坊间的风花雪月。又坐了一阵儿,李初九起身离开。 李初九刚走,先前提及“传闻”的那二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一人皱了皱眉,低声抱怨道:“哥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身为绣衣使者,不能去东北和西南建功立业倒也罢了,竟然还要干这种破事儿!” “得了,能为圣上分忧,你知足吧。”另一人四下里看了看,警惕的说道:“我估摸着,以后啊,咱们干这种类似勾当的时候,肯定不会少。” “唉!气煞人也。”先前那人有些悲愤。“圣上也是,东北未彻底安定,西南更是隐患极大。不思如何治国理政,却是对一个男子处心积虑。唉!” “你这!就是闲的!有这闲心思,还是想想怎么好好办事,谋个升官发财吧!” …… 翌日凌晨,天还未亮。 侍者伺候着陈七月更衣戴冠。 “初九来了吧?”神采奕奕的陈七月问道。 田恭道:“来了。” “呵,那就好。”穿戴整齐的陈七月对着铜镜看了看,又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似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仔细想了想,陈七月恍然大悟。“这里。”陈七月指了指自己的眼下,“有没有办法,稍稍装扮一下。嗯……要看起来像是一夜未眠那般憔悴。” 这种小手段,自是难不倒宫中高手。 小小一番折腾,再看镜中的自己,陈七月十分满意。略一沉吟,又抬起双手,对着自己的眼睛拍打揉搓起来。待眼眶有些微红,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上朝。” …… 朝房。 百官等待皇帝上朝前休息的地方。 平日里,这朝房中,总会十分热闹。大殿之上勾心斗角的文武百官,在这里也会说上几句笑话,聊上几句家常。聊得开心时,会肆无忌惮的大笑。话不投机时,拌上几句嘴,也很常见。有雅兴的,或铺上棋盘,对弈一局。或闭目仰靠,哼一首小曲儿。不明真相的寻常百姓,总以为这里是什么严肃所在,殊不知大多时候,这里跟菜市场的区别也不大。 可今日里,朝房里的气氛,却是有些古怪。 就连平日最喜欢说话的几个官员,此时也都禁了声。许多人的视线,都在吏部侍郎徐阳和新任兵部主事李初九身上徘徊。 说起来,自大晋开国以来,夫妻一同上朝的事情,还真是头一遭。 御史中丞钱忠注意到好友徐阳阴沉着脸,明显心情不佳。想说点儿开解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想想待会儿朝堂上的“三角关系”,钱忠便忍不住替好友发愁。 角落里,大理寺少卿原本想上前跟自己的结义兄弟李初九说几句话的,可察觉到气氛诡异,竟是没敢上前。安静的观察了许久,少卿开始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做点儿什么。 听说昨日里,圣上因为李初九,伤心不已。 所谓富贵险中求! 若是自己能让李初九与徐阳和离——定是大功一件!必得圣上欢心!官场前途,自是无限光明了! 109 朝堂风波 天机者,天意也。 自商纣之后,人皇不存。帝称天子,受命于天,君临万国,秉统天机。故,代天行事、传达天意之所,谓之天机殿。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依文左武右,分列两侧。前排重臣,文穿紫衫绣飞禽,贵人之相。武穿红袍纹走兽,勇武之证。后排文武,青绿相伴,寓意祥和。 天子上朝,群臣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大晋皇帝陈卓黄袍加身,头戴天子冕。天子之冠冕,有綖、缨、 紞、纩、紘,再加前后共计二十四旒。正所谓: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仁明之君,当如是也。 环顾群臣,陈卓的视线,落在了李初九身上,眼前不由一亮。李初九平日里不修边幅,说好听点儿是洒脱,说难听点儿就是邋遢。如今换上一袭崭新的青衣官袍,看起来十分精神。 大内总管田恭朗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言语刚毕,吏部尚书出班奏言,弹劾数地官员,要求天子整治吏事。御史中丞钱忠附言,提及各地御史弹劾文书。 “身为地方大员,目无法纪,不知廉耻,理当严惩。”陈卓冷声道,“先摘了他的官帽。着刑部仔细勘察,予以量刑。牵连在案者,一律严惩不贷。” 刑部尚书秦士廉领命退下。 兵部尚书出列,提及东北战事。称东北战事近日当定,夷族余孽,已然不成气候。只是,似有横穿草原,投奔西北蛮族的迹象。 礼部又奏言,称狄族来使上书。言狄族因举族迁徙,威慑蛮族,更要阻拦东来的夷族余孽,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请求大晋朝廷予以资助。更有一份详细单子,除要粮食以外,还有一些刀盾铠甲之类,赫然在列。 礼部尚书言道:“臣以为,狄族的作用,还是不可小觑的。有狄族在,西北蛮族,必有顾忌。其所需之物,也不算多,当予以满足。” 兵部尚书冷哼一声,给了礼部尚书一个白眼。“臣以为,礼部所言不妥!这些物资,于我大晋而言,确实不多。可狄族共有多少人?之前便一点儿也没有吗?这近万套铠甲刀盾,轻易予之,恐生祸事!” 兵部侍郎自然是站在自家尚书这边说话。“臣附议。狄族之用,当是钳制蛮族。我朝这些年对狄族帮扶极重,恐养虎为患!狄族现族长算是仁厚,倒也无碍。然其子,骁勇善战,野心勃勃,绝不可掉以轻心。我朝只需保证狄族不灭,可威慑蛮族,也便足以。” 礼部尚书道:“呵,侍郎说笑了吧?区区狄族?算得上‘虎’吗?全族算上老弱妇孺,不过五万丁,纵然全民皆兵,又如何?” “狄族善骑射。”兵部尚书道:“可以一当十。若越关而入中原,必横扫无忌。” “以一当十?夷族更甚,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战虽胜,损亦惊人!礼部不管兵部事,如门外汉一般。不提死伤,只需问问户部。东北战事,损耗几何?” 家有悍妻的户部尚书是个老好人,她不愿掺和事儿,可却被揪了出来。没办法,只得出班。“损耗么,前几日算了算,确实……” “即便损耗些许,又如何呢?”礼部尚书打断了户部尚书的话,拢了拢耳边秀发,一脸轻蔑的看着兵部尚书道:“狄族与我大晋交好多年,更为了我大晋而全族迁徙,威慑蛮族,极有可能全族尽灭。兵部只因一个所谓的‘养虎为患’,便要失了道义,于朋友死活而不顾?” “道义?礼部说笑呢吧?”兵部尚书冷笑道:“国家利益当前,你跟我提道义?狄族又算什么朋友?利我大晋时,是朋友。威慑我大晋安危时,就是敌人。” “我泱泱大晋,乃礼仪之邦。兵部利字当头,与商贾有何区别?” 商贾在大晋的地位,一直都不算高。对于文人而言,被骂做商贾,无异于羞辱,甚于骂做女人。兵部尚书登时大怒,愤然道:“礼仪之邦?哈!当真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将来生变,我兵部挖空了心思御敌的时候,礼部却还要跟我讲礼仪不成?阵前厮杀之前,是不是还要作揖行礼?届时,倒是要请礼部前往,跟狄族野人,谈一谈礼仪大事。” “呜呼,兵部认为礼仪是小事?哈!可笑至极!国有国法!族有族魂!我大晋之魂,即文明礼仪!古往今来,从未更改!且看如今,士农工商,皆利字当头。朝中官员,皆寡廉鲜耻!当真是:功名利禄全不忘,仁智礼义皆粪土!” 兵部尚书哈哈大笑,“礼部这打油诗做的甚好,老朽不才,偶得一句:仁智礼义口中述,男盗女娼背地行! 礼部尚书闻言,登时气炸了肺。“好!好!好得很!”一向温文尔雅的礼部尚书咬着牙说道:“且细细说来!什么叫‘男盗女娼’?!” “具体就不清楚了,或是当问一问隔壁徐家的小厮才好。” “胡说八道!此乃朝堂之上,尔大放厥词!当真无礼至极!” 这边吵的热闹,李初九看的也是津津有味。原本,这两位尚书的观点也很明确。兵部尚书认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礼部尚书认为不可利字当头。一个务实,一个重义,也都不算错。可说着说着,似是“楼歪了”。品一品“徐家的小厮”之言,不免让人联想到一点儿风花雪月的事情来。 陈卓看了一阵儿,觉得甚是厌烦。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朝臣当着自己的面儿吵架。正待出言阻止,却注意到了李初九的表情。见他看的兴致勃勃,不由一愣。再看殿前吵架的两位尚书,陈卓竟也觉得好笑有趣。 又听了一阵儿,终是觉得不妥,陈卓主言阻止。“两位爱卿稍安勿躁。兵部为国家利益着想,没有错。礼部以大义为先,亦无不妥。”和了一下稀泥,陈卓发现,这事儿还真不好定夺。作为一国之君,她自然要考虑国家安危,也自然觉得兵部所言极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一不小心,可能会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 思来想去,陈卓看向李初九。“咳,李爱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兵部尚书所言极是。”一个声音响起。 陈卓愣了一下,看看站在原地的李初九,再看出班说话那人,登时哭笑不得。这位出来说话的工部官员,也姓李。 “国家利益在前,岂可因为所谓礼仪,而值百姓生死与不顾?万一狄族做大……”这位“李爱卿”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怎么好像文武百官都在瞧着自己呢?另外……自己就是个工部小官,两位尚书大人抬杠,轮得到自己发言吗?再者,自己一不是重臣,二不是宠臣,三不是兵部官员。圣上即便不决,好像也不至于垂询自己的意见…… 心思转了几圈儿,“李爱卿”脑海中猛地一个激灵。 坏了! 这“李爱卿”的称呼,显然跟自己无关啊! 至少从今日起,便无关了! 坏了坏了坏了! 圣上钦点她的小情人说话,自己却横插一脚…… 要了亲命了! 李初九啊李初九,你咋不姓张! “李爱卿”胡思乱想着,额头上冷汗直下。想赶紧闭嘴,可话说一半,不说完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一旁,吏部侍郎徐阳面如沉水,胸口起伏。 她感觉自己快要气死了。 特别是看到天子陈卓含情脉脉的看向李初九的时候,那风情万种……不,那骚媚模样!当真是越看越气! 终于,徐阳等不及那位“李爱卿”把话说话,直接出班,朗声道,“圣上!臣有一言!” 那“李爱卿”吓得哆嗦了一下,之后猛然回过神,心中暗暗感谢徐阳,悄悄的退了回去。 “哦?徐爱卿有话请讲。”陈卓注意到徐阳面色不善,心中暗暗叫苦。这徐阳就是个一根筋的犟驴,可别在这朝堂之上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才好。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私下里商量嘛。 “臣以为,礼部尚书所言,乃是至理!”徐阳咬着牙说道:“礼义廉耻!乃民族之根本!国家之未来!倘若人人不知廉耻,不讲礼义,成什么样子?男不当君子,女不守妇道!商无信,士无耻。工不出力,农不作物!实乃国家之祸!民族之大不幸!臣以为!礼义二字不可不守!廉耻二字!不可不记!” 徐阳的话,掷地有声!说完之后,朝堂上死寂一片。她虽然是站队礼部尚书,可礼部尚书却不领情,甚至在心底暗骂。 本来么,就是针对是否资助狄族的事情。 你徐阳一出来,还咬着牙说什么“廉耻”,这不是指桑骂槐吗?这不是直接把老朽给拉下了水,好似跟着你一起指责圣上“不知廉耻”吗?! 可是要被坑死了! 礼部尚书心里暗暗叫苦,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兵部尚书也是懵了。 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劝圣上“不知廉耻”的做事情了?徐阳你一个吏部侍郎,掺和我们兵部的事情干什么!国家利益和个人廉耻,能相提并论吗?国家的廉耻,是让百姓过好日子。个人的廉耻,是……嗐!还不好跟你说了!说的越明白,圣上的脸面越是挂不住啊! 场面很尴尬。 陈卓的脸色也很难看。 堂堂天子,被朝臣在金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直接辱骂,颜面何存! 可偏偏又无从反驳。 毕竟,抢了别人的夫婿,确实有点儿“不知廉耻”。 文武百官一言不发,似是无声的认同,沉默的反抗。 陈卓涨红了脸,咬了咬牙,感觉很无助。 她扫视群臣,视线落在了李初九身上。 此时,如果李初九为自己说几句话,那即便是刀山火海,即便是万人咒骂!朕也无所畏惧了! 这个念头莫名其妙的冒出来,陈七月深吸一口气,道:“李爱卿,意下如何!” 工部的“李爱卿”心里咯噔了一下,学了个乖,没敢应声。 李初九心里苦,一直没敢抬头。刚才,陈卓喊“李爱卿”,有工部的“李爱卿”出来挡刀,李初九以为这“李爱卿”不是指自己。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说话。只是低着头,愁的不行。 朝堂上,鸦雀无声。 陈卓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忍着泪水,又道:“李爱卿?” 工部“李爱卿”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这李初九搞什么? 为何不吱声啊? 圣上喊了两次了,总是无人应声,也太没面子了。颜面之事,可不算小。万一龙颜大怒,要找人撒气,指不定自己这个“李爱卿”要倒霉啊! 自己要不要上去顶一下? 为圣上挽回颜面,总是不会错的! 想到此,工部“李爱卿”一咬牙,出班说话。“臣以为……” “臣觉得吧……”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工部“李爱卿”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差点儿哭出来。 李初九啊李初九,你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窜出来! 你这是要弄死我啊? 心里一万匹骏马奔腾而过,工部“李爱卿”低头弯腰,迅速又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一直没敢抬头的李初九在听到陈卓第二次喊“李爱卿”时,抬眼看了过去。发现陈卓正看着自己,而且似乎有些动容又无助,顿时明白这“李爱卿”指的是自己。 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有难了,当然要挺身而出的! 更何况,陈卓和徐阳的“矛盾”,就是因为自己,自己置身事外,也不像话。 短暂的尴尬之后,李初九又抬眼看看陈卓。注意到陈卓神色不太好,李初九心下苦闷。再看一旁黑着脸的徐阳,以及默不作声的群臣,李初九忽然又觉得“挺爽”。 在这朝堂之上,让皇帝和重臣为自己争风吃醋…… 啧啧啧…… 很爽,但也很愁人。 “臣觉得……”臆想归臆想,眼前的事儿啊,还是要解决。李初九硬着头皮说道:“国家利益,自然是最重要的……廉耻也不能不要……”和稀泥也不是个事儿啊!李初九是真想一手抓一个,把陈七月和徐阳揪回家里,扔床上!然后……夫妻么!没有床上解决不了的事情!除非解决不了床上的事情! 嗐!胡想八想也没用。李初九挠了挠头,忽然灵机一动。“臣有一妙计!可两全其美!” 陈卓闻言,好奇道:“是何妙计?” 徐阳也是狐疑,不明白李初九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不好公然道出。”李初九道,“妙计么,大家都知道了,就没用了。徐大人,下官的妙计,徐大人一定也会认同的。” 徐阳斜了李初九一眼,忽然想起昨夜里荒唐的梦,顿时俏脸一红,心底的火气也便消了一半。 “咳咳。”刑部尚书秦士廉忽然开口道:“既然李主事有妙计,那此事……先暂且不提?兵部和礼部以为呢?” 两位尚书闻言,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对着陈卓行礼。兵部道:“臣附议。”礼部道:“臣无异议。” 陈卓思量一阵儿,心中渐喜。 不好公然道出么? 那就要私下里与朕说一说了。 当着徐阳的面儿,公然与自己相约吗? “甚好,甚好。”陈卓十分满意。 110 接踵而至的麻烦 终于散了朝,李初九被天子陈卓单独在御书房召见。文武百官陆续出了天机殿,唯有吏部侍郎徐阳和御史中丞钱忠落在了后面。两人不急不缓的走出天机殿,钱忠一脸狐疑,想了一阵儿,终于忍不住,问徐阳:“初九当真能有什么妙计不成?” 徐阳哼一声,道:“什么妙计?无非就是给圣上一个台阶下来罢了。”说着,徐阳深吸一口气,叹道:“适才,我有些鲁莽了。这种事情,实在不该拿到大殿之上说的。只是……心中实在是气不过!” 钱忠也跟着叹气,道:“你呀,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与初九和离算了,反正你不是一直都想这样做吗?不必跟圣上较劲了。早点儿和离,也早点儿清净不是?除非,你真的对初九动了心。” 徐阳绷着嘴巴不说话,又走了一段,忽然驻足。 钱忠不解,问:“怎么?” “你先回吧。” “你意欲何为?” “没什么,等等初九。”徐阳道。 钱忠皱着眉,看着徐阳,感慨道:“当初你是千百个不愿意,如今却……唉,羲和,你我多年交情,我便直说了。初九此人,性子太过活脱,而且……品性也有些问题,对于男女之事,太过随意。你又是夫子性格,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们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徐阳闷声不吭。 钱忠有事叹气,摇摇头,道:“圣上、雍王、安平侯,还有他那个师姐慕容非……古往今来,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当然。本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如今,你我成了异女,若是嫁了这般男子,真的能忍受吗?” 徐阳咬着嘴唇,不置可否。 钱忠盯着徐阳,讪讪摇头。作为多年老朋友,不需徐阳说什么,她便能看出徐阳心思。苦笑一声,道:“情使人痴,果然不假。你徐羲和这般不解风情、顽固不化的人,竟也能对一个男子如此痴迷了。” …… 御书房里。 陈七月显然也从来没指望李初九能真的有什么妙计,根本也不问他“妙计”的事情,竟只是酸溜溜的说道:“你家徐大人,好生厉害。大殿之上,指责天子不知廉耻。啧,古往今来,也是第一人了。” 李初九道:“圣上息怒,徐大人她……她就是这般性子。” “息怒?”陈七月给了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眼的李初九一个白眼,道,“朕都快气死了。当着文武百官,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又不是外人!何至于此!” “怒伤肝,不好。” “怎么?你是关心朕吗?” “臣子关心君主,是应有之义。” “哈!好!好嘛!”陈七月有些玩味的笑了笑,说道:“那你要不要关心一下朕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事情?” “呃……圣上若是没别的事情,臣告退了。”李初九说罢,不等陈七月答应,转身就走,似是要躲避洪水猛兽一般。 “你别……”陈七月看着李初九落荒而逃的背影,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朕还能吃了你么?跑什么跑!”又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陈七月脸色微微一红,竟是有些羞臊。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对一个男子说出那般暧昧之言,实在有失体统啊。 又想起之前跟李初九的相处,陈七月顿时又觉得好笑。 以前,是李初九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自己总是有些拘谨。如今竟是“反客为主”,感觉真是……挺奇妙的。 怪不得初九当初特别喜欢胡言乱语,原来竟如此有趣。 兀自呆呆的笑着,回忆着过往。良久,陈七月呼出一口气,又想起一事,对田恭说道:“田卿,你觉得,初九真的对复仇,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吗?” 田恭道:“据楚先生说,李大人的心火,被厉无咎掠夺,以至于无欲无求……” 陈七月却摇了摇头,一只手在书案上随意的敲打着,思量一阵儿,又道:“无欲无求,便不怕死了吗?他真的不担心厉无咎成功融合之后,会来杀了他吗?” “或许他认为厉无咎不会杀他?” “又或许,他就是在等厉无咎来杀他?”陈七月看向田恭,道:“地宫那边,进展如何了?” “楚先生说,若是顺利,应该要不了太久,便能一窥地宫究竟了。” 陈七月点了点头,道:“真是奇怪,初九从未问过朕关于地宫的事情,似乎并无兴趣……”顿了顿,陈七月收了心思,又道:“让你调查苏景行的身份,查的如何了?” “恐与玄门有关。” 陈七月道:“果然!此人一直与初九走得很近,身份果然不简单呐。玄门虽然口口声声要合作,可诚意似乎有些不足。隐宗那边如何了?” “说是要合作,但仍旧与夷族余孽藕断丝连。”田恭道:“这些江湖术士,应该都是信不过的。不过,不论是隐宗,还是玄门,与我大晋,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冲突。他们最感兴趣的,应该仍然是护花铃。” “所以……这玄门和隐宗么……呵!”陈七月微微一笑,沉吟良久,又道:“无欲无求?朕不信。”显然,她的思绪有些跳脱,又想到李初九身上去了。 …… 李初九逃离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看到了远远等着自己的徐阳和钱忠。钱忠看到李初九身影,便提前离开了。只留下徐阳,远远的看过来。 李初九挠了挠头,暗暗叫苦。 这叫什么事儿! 咱能不能把感情线先放一放?专心研究下如何拯救世界不好吗?不,拯救世界什么的,其实也不重要。世界到底要变成什么样子,都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主要是复仇! 有些仇,若是不能复,还不如死了。 算算日子,距离最后的复仇,应该不远了。 李初九感觉到胸腔里有那么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直到来到徐阳面前,李初九才将那团心火,彻底隐藏。整个人变得云淡风轻,无欲无求一般洒脱。 “大人。”李初九首先打招呼,“在等我吗?” “是。”徐阳上下打量着李初九,抿了一下嘴唇,道:“回家吧。” 李初九答应了一声,跟着徐阳并肩而行。时不时的,偷眼看看徐阳,李初九心中暗暗叫苦。李初九注意到了徐阳眼睛里的青丝。与之前不同的是,那青丝竟是已经变成了红色,乍一看,仿佛只是普通的血丝似的。李初九十分清楚,这是青丝生火的征兆。一旦这青丝彻底燃烧起来…… 李初九相信,真到了那个时候,徐阳一定会彻底失去了理智,直接朝着自己生扑的。被生扑倒也无所谓,自己应该也还能忍得住——之前小五不择手段的勾搭,自己都忍住了。徐阳又能有什么高明手段不成? 只是—— 徐阳不过是个普通人,任由青丝燃烧,后果很严重啊。若是不想办法解决了青丝的麻烦,徐阳的小命,怕是不保啊。 “初九。” “嗯。” “你我成亲,也有很长日子了。” “啊。” “不如,不如今晚,我们圆房吧。”徐阳说着,脸涨得通红,把脑袋转向一旁,似是不敢看李初九的眼睛。 这种事情,被徐阳直截了当的提出来,李初九却也不觉得意外。之前,徐阳一次次失控,又一次次恢复理性,是因为青丝与她的本性抗衡的结果。眼下,青丝占了上风,只是看似“理性”的说些胡话。再过段时间,本性彻底湮灭,肯定会“情之所至”的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李初九沉吟片刻,道:“也好。” 徐阳咬着嘴唇,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红着脸低着头,脚下步子微微凌乱,步速不自觉的加快。终于,变成小跑,把李初九甩在了后面——这是她本性的最后一次挣扎。 李初九看着徐阳的背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大踏步出了皇宫。 时间不等人。 再耗下去,徐阳就彻底没救了! 必须去找小五,好好的“商量”一下! 正值晌午时候,大街上十分热闹。最为醒目,也最为常见的,便是那一个个漂亮的银发异女。这些漂亮的身影,不论是穿了男装,一副沉稳做派,还是终究换了女装,学女子一般温婉优雅,总是美艳不可方物,让人赏心悦目。 这花花世界,当真让人留恋不舍。 正感慨间,有人来到了李初九面前,挡住了李初九的去路。看到面前来人,李初九笑了。“苏掌门。” 苏景行的脸色很是苍白,眼圈儿竟然也有些发黑,竟是不见了往日里的从容潇洒。他一手捂着小腹,有些虚弱无力的说道:“初九!救我!” 李初九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是不是气海有撕裂一般的疼痛?” 苏景行愣了一下,忙点头,三连问道:“对!你知道?你早知如此?可有解决之法?!” “忍着。”李初九道,“再忍上几天,你就能得偿所愿,变成女子了。”说罢,李初九笑着抱拳拱手,“先提前给苏掌门道喜了。” 看着李初九脸上洋溢的笑容,苏景行剑眉紧锁,竟是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总感觉自己着了李初九的道儿,可到底又是什么状况,一时也不明所以。 出于怀疑和谨慎,苏景行还是小心的问道:“那……过几日,变身之后,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 “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哦,那就好。” 李初九笑着拍了拍苏景行的肩膀,道:“赶紧回去休息吧。”说罢,哼着小曲儿离开了。他要找小五谈话,没工夫跟苏景行瞎耗。 苏景行忍着小腹处的疼痛,松一口气,正待回家,却又是一愣。看向李初九的背影,苏景行心中暗骂。 不会有什么“大事”? 那小事呢? 为什么又觉得所谓“小事”,可能也不会“太小”呢? 李初九那开心的笑容,似乎有点儿阴谋得逞的感觉啊! 不行! 苏景行忍着痛苦,快步追上李初九,一把拉住李初九的胳膊。“李初九!”他咬着牙,道:“你坑我?” “当然没有!” “那你告诉我!会有什么‘小事’?!” “小事?哦,就是变身之后,修为会慢慢散去,需要重新修炼而已。” 苏景行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这叫小事? 半生心血付诸东流,算是小事?! “不过你放心,也是可以避免的。”李初九神秘兮兮的笑道,“就是解决的办法么,可能……嗯,可能会让你有些害臊。” 苏景行愣了愣,审视着李初九的表情,觉得自己明白了李初九话里的意思。只是陪这个混蛋睡了,便不会散功?若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忍一时之辱,便能保住秘术力量,也算是值得。 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怎么感觉有点儿扯淡呢? 可眼下,除了再信李初九一次,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苏景行咬着牙,怒视李初九,道:“我便再信你一次!”说罢,转身离开。他不是回幽王府,而是去了刑部尚书府。兹事体大,他要请教一下秦士廉。 李初九讪讪一笑,继续往家走。走了一段儿,忽又驻足。 嘶…… 苏景行不会以为,只要跟自己滚床单,就能解决散功的麻烦吧? 滚床单,还包治百病了? 这个创意不错,哪天闲了,可以写个话本出来。啧啧,床上一躺,一旁挂个“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的牌子,生意肯定…… 嗐! 也怪自己,应该跟他说明白的。 他现在的状况是体内的阴属秘术开始强行转变阳属的肉身,不同于护花铃那样以强悍的力量造成的瞬间转变,肯定会感觉极为痛苦。之后阴属性秘术力量为了维持身体的阴属变化,自然会逐渐消耗殆尽。 解决的办法其实也不难。只需要每日里在烈日下修行,让肉身接受至刚至阳的洗礼,不至于因为突然的转变而崩溃,亦不需要消耗阴属秘术来维持,类似于“康复调养”一般。只是为了效果更好,不好穿衣服隔绝了至阳之气。 唉,苏掌门竟然还能想歪了。 思想太龌龊了! 111 李初九的威胁 李初九找到小五的时候,小五正在徐府后花园里摆弄一只麻雀。只见她手指间青丝缭绕,她面前的那只麻雀,竟是诡异的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胸口不停的啄。胸口上的羽毛已经被啄掉了许多,还有血渗出来。 即便如此,那只麻雀仍然在不停的啄着。 小五那张漂亮脸蛋上,显出一丝狰狞的笑容,眼睛里满是癫狂的兴奋。 李初九感觉到一阵恶寒,头皮上更是一阵发麻。拳头不自觉的紧攥着,胸口也不禁起伏。他莫名有一种冲动,想要冲上去,一把揪住小五的头发,然后狠狠的给她一通暴揍,狠狠的蹂躏她! 小五微微转脸,笑吟吟的看向李初九。“回来了。” 李初九深吸一口气,道:“玩儿的很开心啊。” “还行。”小五道,“无聊么,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说着,竟然还冲着李初九抛了个眉眼,舔了一下嘴唇。“第一天上朝,感觉如何?” “很刺激。”李初九说着,走过来,又斜了那麻雀一眼。麻雀眼睛里毫无生机,但依然在不断的自残。李初九眉头一皱,道:“好玩吗?” 小五眨巴着看似天真的眼睛,看着李初九,忽然一笑,道:“怎么?不舒服?”说着,忽然张开五指。随着她手指的张开,那濒临死亡的麻雀,忽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整个身子,一点点的撕裂开来。 李初九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忙把视线转开。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你能不能把徐阳的青丝抽离了?” “不能。”小五道。 李初九闷声不吭。 小五又道:“如果你的力量没有失去,大可以自己来抽离青丝么。或者……找你的小情人帮你呗。” 李初九道,“我的力量……早就没了。至于我的小情人……呵,你不也是我的小情人吗?”李初九说着,搂住了小五的肩膀,“何必舍近求远呢?” 小五哈哈一笑,依偎在李初九怀里,手指在李初九的胸膛画着圈儿。“可是人家不想呢。”声音娇滴滴的,温婉迷人。“人家就是喜欢看着徐大人慢慢的发痴、发狂,最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呢。”说着,又侧耳贴在李初九胸膛,“咦?师兄,你的心跳好快哦。啧啧啧……你很生气吗?要不要蹂躏小五呢?小五很喜欢呢。” 李初九努力保持着冷静,沉声道:“你现在对青丝的运用,说出神入化,应该也不算夸张。慕容非和秦士廉虽然也更强了,但想要抽离你的青丝,还做不到。所以……你确定要害死徐阳吗?” 小五嘴里啧啧有声,“为何听起来似乎有点儿威胁的意思呢?我是真的好奇。”说着,忽然用力,直接将李初九扑倒在地。趴在李初九身上,小五一只手点着李初九的嘴唇。“师兄,你是在威胁我吗?” 李初九正待答话,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走来。定睛看去,竟是徐阳。徐阳走了几步,终于也看到了这边画面。愣了一下,驻足不动。 小五注意到李初九的视线,也回头看过去。脸上的笑容便绽开了。“啧啧,徐大人看起来很生气啊。唉,很生气,又不敢拿我怎么样。看起来真是可怜。卑微的蝼蚁,永远会生活在这样的痛苦之中。” 小五是什么人,徐阳很清楚。她知道,小五这个疯子,自己招惹不起。可自己的夫婿,与小五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事情,实在是…… 徐阳忽然悲从中来。 自己才是李初九的妻子,可现如今,与李初九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比比皆是”,唯有自己,竟然一直没有跟李初九圆房! 圆房! 对! 今晚就要圆房了! 好期待…… 不! 好羞涩! 好难为情! 感觉很荒唐,很不应该,但却又很想。莫名其妙的特别想,莫名其妙的不顾一切的想! 徐阳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至少并不正常。 可为何会如此?她不清楚,只是满心思的都是要跟李初九圆房。似是成了一种执念,似是不那么做的话,自己就会死!甚至比死更可怕! 徐阳的精神有些恍惚,她呆了一阵,转身离开。一直回到书房,徐阳呆滞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她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手掌攥起,又松开,再攥起。看一看外面的天色,她愈发焦虑、狂躁起来。 她发现自己竟然等不及了!竟然迫切的希望天色赶紧黑下来,那样的话,初九就会过来,然后…… 徐阳的双眸之中,那一缕血丝愈发明显。一层雾气,遮住了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目。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呆滞。 他答应了的,就一定会来的。 对! 所以,自己要先去洗个澡,干干净净的等着他…… …… 后花园中。 小五依旧趴在李初九身上,手指肆无忌惮的伸到李初九的嘴巴里。“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师兄对徐大人,还是很有感情的嘛。” “只是不想因为我,连累了她。”李初九强忍住了咬断小五手指的冲动,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你又何必如此?实在是不解恨,便杀了我好了,不要殃及无辜。” “杀了你?不好不好。”小五道,“万一你是扮猪吃老虎呢?我一旦真要杀你,你反倒把我杀了,那多可悲。万一你还藏了一手,仍有办法来对付厉无咎呢?你若死了,我不是没机会报复厉无咎了吗?所以啊……你不能死,还要好好活着。”说着,俯下身来,舔了舔李初九的耳朵,吐气如兰。“师兄,我的小心思,都跟你说了。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儿吗?到底有什么谋划,跟我说一说嘛。你知道吗?前日里我去茶馆里消遣,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竟然来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很恼人呢。悬念什么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唉,京城这种地方,竟然也有乞丐。真可怜,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就炖了一锅肉,送给他们吃了。他们都夸我呢。” 小五的话似乎很跳脱,但似乎又有着某种联系。 李初九强忍住了呕吐感,抬手抓住小五的手腕,将她的手指从自己嘴里拿出来。盯着小五的眼睛,李初九道:“放过徐阳,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 小五愣了一下,忽然放声大笑。她坐在李初九**,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好大一阵儿,才忍住了笑。“师兄啊师兄,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呢。如果你有这个能力,如果我活着已经对你没有任何用处,如果你真的想杀我……那我早就死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李初九冷笑,道:“如果你的性价比越来越不高,那自然要有个取舍才好。” 小五不解,“性价比?” 李初九没兴趣解释,推开小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看了看小五,又看了看天色,道:“我给你两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 小五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不用,不用两个时辰,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怎么抽离青丝。其实呢,办法很简单的。” 李初九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只是,在听到最后所谓“办法很简单”之后,李初九就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只要你跟徐大人亲热一番,青丝会自行抽离的。”小五哈哈一笑,“是不是很简单?” 李初九微微一笑,“我这还没挂牌儿呢,你就开始给我揽生意了?”说罢,极为淡然的看了小五一眼,转身离开。“收起你的疯癫吧,这样的你,很可笑。” 小五盯着李初九的背影,眼睛里,一抹杀气转瞬即逝。 两个时辰么? 威胁我? 哈! 我怕你啊?! 我…… 小五忽然想起了李初九拿着龙匕,轻轻划开自己的脖子的往事。那个时候的李初九,就像现在一样,看起来很淡然,很……温柔。 这个混蛋,便那么有信心能杀了我? 还是不过虚张声势?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要逼他不再藏着掖着呢?还是…… 就这么被威胁一下,便妥协了。 总感觉很窝囊呢。 …… 刑部尚书府。 秦士廉一脸愁容的来回踱步。 苏景行说的话,让她十分意外。 跟李初九睡一觉,就能解决功法散尽的麻烦? 这太荒唐了! 可是…… 李初九修炼的是《潜隐诀》,玄门中唯一的阳属性秘术。 或许真的如此? 苏景行浑身冷汗直下,脸色也苍白的可怕,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他咬咬牙,道:“师伯!若是我有什么意外——记得替我报仇。” 秦士廉看向苏景行。 苏景行目眦欲裂,“替我杀了李初九这个混蛋!” 秦士廉迟疑了一下,道:“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的。李初九没有理由坑害你的。只是……我想不通,便只是跟他睡一觉,就能稳住功法?嘶……难道真的是因为《潜隐诀》的阳属性?” 跟李初九睡觉,还能有这般益处? 忽然想起之前跟李初九之间的“龌龊事”,秦士廉的脸色不经意的红了一下。仔细想想,自从跟李初九发生过那种关系之后,自己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益处”啊。 或许是…… 李初九就是想骗苏景行,好占他便宜?其实解决散功,另有它法? 又沉吟片刻,秦士廉道,“你且先回去,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112 二分之一 沐浴之后的徐阳,少了一分平日里的骄傲和冷漠,多了一分温柔的羞怯。她双腿并拢,坐在床沿上。一旁的油灯发出微黄的光,落在她那张红润的脸颊上。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纠结的搅在一起。紧张、期待、羞怯、不安,甚至还有一丝恐惧和焦躁。徐阳不自觉的轻轻抖动着腿,好几次想要抬起来看看面前站着的李初九,却总是没有那个勇气。 李初九终于在一旁坐下,动作很轻,却还是让徐阳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栗了一下,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李初九轻声叹气,抬手,捏住了徐阳的下巴。不理会她通红的脸颊,将她的脸掰过来,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那一抹看似正常的红色血丝,隐隐有消散之势。 等到这血丝彻底消散,徐阳,就不再是徐阳了。 徐阳看了一眼李初九,眼神闪躲了一下,之后紧紧闭上了眼睛。她不敢再看了,因为她发现,在正视李初九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竟然咯噔了一下,脑子里也嗡的一声,好似成了浆糊一般。 不敢看,却又忍不住想看。 徐阳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看着李初九,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她感觉心口一阵燥热,思绪一阵混乱。忽然,她猛地凑了上去,一把抱住李初九,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吻在了李初九唇上。 李初九盯着近在咫尺的徐阳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里的血丝,渐渐的消散。他抬手也抱住了徐阳的脑袋,手指却在徐阳的后脑上轻轻按了一下。 徐阳的身子一软,紧贴着李初九的身子,立时分开。嘴唇与李初九的嘴唇之间,还有一条口水的丝线。直到离开了一段距离,丝线才断掉。 看一眼昏死在床上的徐阳,李初九擦了一下嘴唇,有些哭笑不得。 起身,走出房间。 来到庭院中,看着站在月下的小五,李初九道:“两个时辰,到了。你考虑的如何了?” 小五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来,之后与李初九擦肩而过,进了徐阳的房间。就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小五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李初九的背影,道:“我不是怕你,我就是……” “你就是怕我。”李初九冷声道。 小五的脸色,登时红了。她咬着牙,攥着拳头,眼神里尽是愤懑和怨怒。 “小时候,你就怕我。”李初九道,“所有人都惯着你,只有我会揍你!所以,你怕我,又恨我。” 小五猛然一怔,呆滞片刻,又恼羞成怒道:“我就是想看你跟厉无咎狗咬狗!不想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而已!”说着,竟又走了回来,一直来到李初九面前,才停下脚步,攥着拳头,道:“就算你真的有所依仗!你也别太嚣张!否则!我……” 啪—— 李初九忽然抬手,在小五脸上抽了一巴掌。看着小五错愕的神情,李初九道:“否则如何?” “你……” 啪—— 又是一巴掌。 小五懵了,脑海中涌现出许多年前被李初九暴揍的画面。 李初九却依然神情冷漠,盯着小五的眼睛,说道:“厉无咎说的没错,跟你这种熊孩子打交道,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坑死!要么打死!不过,看在你之前救我性命——虽然你没安什么好心,但我还是可以再给你一次活下去的机会!最后一次!” 说罢,李初九转身前行。“徐阳的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快一点儿。”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小五质问道:“厉无咎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李初九不答,只是继续前行。 一直来到后花园里,那片被他折腾了许多天的花圃外,蹲下来,抓一把泥土,在手中碾了碾,李初九眉头微蹙。 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初实在是没想到,小五竟然会救自己。 李初九有些惆怅,但仍不愿放弃。尽人事,听天命。任何时候,都是如此。他活动了一下手指,之后将整只手**了松软的泥土之中,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一直过了许久,小五出现在李初九背后。 看一眼李初九面前的花圃,再看一眼李初九插在泥土之中的手,小五呆滞良久,想起李初九准备的棺材,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 “完事儿了?”李初九问。 小五没有回答李初九的问题,反而说道:“压抑心火,为的是生出阴火?”说着,走过来,踩在花圃上,又蹲下来,抓一把泥土。泥土因为阴火的烘烤而变得明明有些烫手,却依旧让人感觉阴冷。“我不明白,这有什么用?” 李初九没有回话,只是看了小五一眼,嘴角带着笑。 小五看着李初九脸上的笑容,竟是惊了一下。她发现,李初九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熟悉。想了想,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李初九的表情,像极了自己发疯时的模样。或者,像极了当初他割开自己的喉咙时的模样?又或者,像极了他在很多年前每一次暴揍自己时的模样? 小五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有些混乱,想起了太多事情,却又想不起具体的事情。 “你笑什么?” 李初九不说话,依旧笑着。 小五的漂亮脸蛋儿变得有些狰狞,突然,她嘶吼道:“我问你!你笑什么!”说话间,她感觉到周围竟然有些冷——不,是热。 也不对。 是又冷又热。 她心里一惊,匆匆往后退了两步,离开了那片花圃。再看李初九,李初九仍然笑吟吟的,一言不发。小五咬着牙,怒声吼道:“疯子!你才是个疯子!”说罢,一个转身,倏得离开。她的身法奇快,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一直离开了徐府,跑出了很远,小五才停下来,一手扶着一棵树的树干,呼呼的喘气。脑海中,依旧徘徊着李初九的笑容。慢慢的,她蹲下来,身子竟是瑟瑟发抖。伴随着颤抖,竟是有青丝显现,在她周身徘徊、震颤。 不对! 这不对! 自己的心绪,为何会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波动?一定是中了暗算!又是什么呢?总不能是水系秘术的“蛊心”吧?这不可能!李初九修炼的是火系秘术,不可能会“蛊心”。可怎么感觉,又是像极了“蛊心”呢? 不管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小五察觉到了危险,可又想不出原因,甚至无法稳定自己的心绪。终于,她感觉自己彻底崩溃了,竟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直哭,一直哭,哭的嗓子都哑了。 最终,她太累了,倒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想要睡去。 有脚步声传来。 小五惊了一下,睁开眼,看到了李初九。 李初九蹲下来,将小五抱起,不急不缓的往回走。 小五抱着李初九的脖子,看着他的脸。深吸一口气,小五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下的手?是当初睡我的时候吗?”小五觉得,应该是那个时候。因为也只有在那个时候,面对疯狂施暴的李初九的时候,自己才有过短暂的时间失神。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李初九才有机会悄无声息的对自己下黑手。 李初九低头看看小五,道:“在你救我的时候。” 小五大睁着眼睛,十分不解。片刻,又暴怒起来。她直接从李初九怀里跳下来,咬着牙怒吼:“你混蛋!我救你性命!你却暗算我!” 那个时候,小五以为李初九死了,所以,对李初九是没有丝毫的防范的。 “我本来就是个混蛋,你才知道吗?”李初九问。 小五哑然。 “走啦,回家。”李初九说着,一把搂住小五的肩膀,继续前行。 小五愤怒的推开李初九,又道,“是什么手段?” 李初九没有回答,却道:“原本呢,不该这么快奏效的。我其实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不仅恨我恨到了骨子里,还怕我怕到了骨子里。怕的厉害,奏效的时间也就早了一些。啧,看来你小的时候,我没少揍你啊。”说着,做冥想状,“也没揍过几次吧?三次?哦,四次……五……六次,也只有六……那次我把你坑的掉进茅坑里,不算吧?”注意到小五气的面容扭曲,胸口起伏,额头上甚至还有青筋暴起。李初九赶紧道,“冷静,你越想杀我,越容易崩溃的。” “我X你娘……”小五暴怒的咒骂着,忽然感觉到脸上有些湿,伸手抹了一下,才发现竟然是眼泪。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又哭了。 “看吧,冷静点儿。”李初九说着,抬手想要给小五擦拭眼泪。 小五却吓得连连后退,眼神里的恐惧之色,十分明显。又惊又俱的看着李初九,小五呢喃着:“这不对!你即便再强,也不能把我玩弄于……”说着,小五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大睁着眼睛,错愕的看着李初九。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李初九。她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李初九朝着小五走来。 小五不停的后退,“别过来!你……别……别过来!” 李初九不理她,依旧走过来。 小五终于退无可退,靠在了一棵树上。她努力往后仰着身子,眼神里尽是恐惧。“你……师兄……我……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 李初九抬起手,轻轻的摸着小五的脑袋。“乖。” 天地间一片死寂,没有一丝风。 可小五的耳畔,依然听到了仿佛风吹铃铛的声响。 在李初九的轻抚下,小五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的身子软下来,顺着树干滑动,最终坐在地上。呆了呆,小五讪讪一笑。“威慑……不是因为境界更高,而是因为护花铃。” 李初九也在一旁,挨着小五坐下来,仰望着天上明月,道:“是啊。” “厉无咎说,护花铃应该是修真者的至宝!凡人是无法承受它的威压的。所以,你才能让我对你产生畏惧。还利用护花铃的力量,悄无声息的暗算我,让我心绪崩溃。对吧?” “对了一半。”李初九道,“确切的说,护花铃是仙人的法宝,又因在琼台上久经历练,更强于普通法宝。” “仙人?法宝?” “不重要。”李初九道,“你是没机会接触到那些东西了。我之所以知道,只是从护花铃上了解的信息而已。护花铃本身,是有记忆的。在护花铃的记忆里,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说着,李初九伸出手,手腕上,竟是忽然出现了一个铃铛。铃铛没有动弹,却有铃声从上面传出来。“我用龙吟枪贯穿厉无咎的时候,与她达成了一个协议。最终,护花铃一分为二,我和厉无咎,每人一只。” “什么协议?” “先联手杀一个人,再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 “谁?” “管平!” 小五惊讶的抬头,看着李初九。“管平?师祖?” 李初九笑而不语。 小五又沉默一阵,道:“不仅厉无咎需要时间融合,你也一样。所以,你一直在禁欲!一直在尽量不使用秘术?顺便生出阴火来?你们与管平,又有什么恩怨?你刚才说的阴谋,又是什么?与管平有关?还有,你在花圃里弄的那些,又是做什么的?你打算让苏景行对付的,是师父吧?还有,所谓阴谋,与师父有关?” 小五的问题太多了。 李初九忽然想起小五之前提及的说书先生的话题,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皇宫,锦和宫,天曜池中。 在楚元亨、田恭,还有几个玄门弟子联手之下,终于破掉了地宫入口的阵法。 十数名高手欣喜不已,相视一眼,迫不及待的陆续进入地宫。 113 护花铃的真相 很久远的过去,来自遥远又未知的琼台的护花铃第一次被人发现,玄门应运而生。随着时间的积累,玄门高手们依仗领悟护花铃的力量,刻苦修炼,以至于玄门秘术越来越强大。最后,终于有人开始对力量的渴求愈发无度,妄想彻底拥有护花铃的强大力量。玄门先祖们深知护花铃的强大,担心护花铃一旦落入恶人之手,难免生灵涂炭。于是,便创造了《潜隐诀》这种极为凶险的秘术修炼之法。 《潜隐诀》,可以毁掉护花铃——玄门先祖们是这么认为的。 修炼《潜隐诀》之人的责任,就是在有恶人成功抢到护花铃,试图作恶之时,以牺牲自己生命的代价,来毁掉护花铃,维护天下太平。 多年以后,一位绰号“奇门隐士”的玄门高手,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认为不该束手束脚,更不该时刻准备毁掉护花铃,而是应该更好的利用护花铃让玄门秘术变得更强,从而达到更高的境界,并最终造福天下。 支持奇门隐士的人很多,反对他的人也不少。 最终,玄门发生了一次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同门相残。结果,奇门隐士一方战败。奇门隐士便带着他的追随者离开了玄门,创立隐宗,并且不再涉足尘世。 这就是传闻中的“玄隐之争”。 再后来,相安无事了很多年。隐宗彻底退隐山林,销声匿迹。玄门却逐渐涉世,在暗地里主宰着世界的沉浮,直到魏太祖时。魏太祖发现洛城有琼台之土。更意识到琼台土会有助于玄门弟子融合护花铃。魏太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一旦消息泄露,势必天下大乱。故授意下属在洛城制造“龙吟之声”,借口祥瑞,迁都洛城,改名龙城。更打造地宫,封印了琼台土。护花铃亦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后魏太祖驾崩,护花铃代代相传,直到魏哀帝时。玄门新秀管平因缘巧合下得知了地宫和琼台土的秘密,试图潜入地宫。只是当时管平身份不高,没机会接触魏哀帝,更没有机会下手。 管平遂暗中策划,勾结几个玄门弟子,煽动晋王谋反。龙城大乱,大魏消亡。管平趁机刺杀魏哀帝,抢走护花铃。本欲直接闯入地宫,奈何地宫入口有秘术阵法守护,一时间无法进入。正值京城大乱,易生差池,便只好带着护花铃,远走西南。 隐居在西南山脉之间的管平苦苦修炼,更与护花铃朝夕相处,他发现即便是利用琼台土,想要融合护花铃,亦不可能。魏太祖认为,琼台土的作用,是稳固修炼者的身体,从而使得修炼者能够承受护花铃的强大力量冲击。否则,强行融合护花铃,会使得修炼者直接暴毙。但事实上,即便有了琼台土,对于秘术修行者而言,护花铃的力量依旧太过于强大,根本无法承受。 天纵奇才的管平,终于想到了良策。 即利用《潜隐诀》来削弱护花铃的力量——管平认为,护花铃太过强大,即便是《潜隐诀》修炼者以生命为代价,也只能暂时削弱护花铃的力量,而不可能毁掉护花铃。 而且,《潜隐诀》的所谓削弱,也只是暂时压制护花铃的力量。护花铃的本质,依然太过强悍。利用琼台土来融合护花铃,依旧十分凶险。 所以…… 若是再有人在护花铃被削弱之后,试图强行融合护花铃,那么,这个人会死,被强行融合的护花铃,也会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弱。 这个时候,利用琼台土,来融合护花铃,才是最完美的时机。 管平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修炼《潜隐诀》的棋子,还需要一个在《潜隐诀》棋子死掉之后,用以第二次削弱护花铃的棋子。 所以管平收了两个弟子。 大弟子楚元亨,二弟子许利贞。 在悉心教导这两名弟子的同时,管平自也不会忘记夺取琼台土。于是,他又回了一趟旧称龙城的承天府,却是发生了意外。原本配合他帮助晋太祖登基的玄门弟子觊觎琼台土,对他起了杀心。 一番厮杀后,管平斩杀敌人,却也受了重伤,不得已隐匿在皇宫之中。其间,还收了一个名叫田恭的弟子。原本,他指望这名弟子能在关键时刻取代那些被他杀掉的玄门弟子,跟自己里应外合夺取琼台土。可后来发现这弟子对陈家皇室太过忠心,便只好作罢。 伤愈之后,管平成功潜入地宫,却发现琼台土也是不好相与的,根本无法靠近并且带走。他方知魏太祖为何费尽周折的迁都并打造地宫来镇守琼台土,而不是直接将琼台土带走或毁掉。 再后来,管平回到西南,发现自己的两名弟子,虽然资质都不错,可惜却都不适合修炼《潜隐诀》。于是,管平便多了四个徒孙。 这四个徒孙中,管平最看好的,就是野心勃勃的大徒孙厉无咎和天生好色的四徒孙李初九了。 暗中谋划便开始了。 “四个徒孙?我呢?”小五趴在李初九背上,狐疑的问道。 “你呀,那时候还没有你。”李初九背着小五,走在回家的路上。“多年以后,师父才把你捡回山上来。啧……”李初九忽然神情古怪的咂舌道:“其实,我一直怀疑,你是不是师父跟哪个相好的生的野种。我记得清楚,当时师父抱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可干净了,一点儿也不像被扔掉的孩子。” 小五气道:“你如何能记得清楚?那时候,你也年岁不大,记事了吗?” “嘁,跟你说实话,你可能不信。”李初九道,“其实我是穿越来的,婴儿时便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当初管平那老家伙抓了妇人给我喂奶时,我……奶奶的,就是因为那事儿,管平才认为我天生好色,是修炼《潜隐诀》的天才人选。” 小五呆了呆,哈哈大笑。只是,她的心绪崩溃之后,身子很虚弱,笑了一阵儿,便有些乏力。趴在李初九背上,小五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妇人就走了。啧,长得挺漂亮……” “我说你和厉无咎的事情。” “哦。说起来,厉无咎,也就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而已。”李初九嘲笑道:“她自以为计划完美,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她暗算我,活埋我,为的是让我心火加剧,力量更强。我当初不顾一切的要去杀她,也是脑子过热,很不理智的行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和厉无咎,算是侥天之幸了。” 李初九说着,唏嘘不已。“在护花铃融化的那一刻,护花铃的记忆,充斥在我和厉无咎的脑海中。所有的阴谋,浮出水面。也是在那一瞬间,我和厉无咎,竟然有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于是,我和厉无咎达成了协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明面上,是汲取我的力量,背地里,却将护花铃的一半分给了我。这样,我和她都不会因护花铃的强大力量冲击而死。最关键的是,修炼玄门秘术,需要死一次,才能‘脱胎换骨’。但死后又不是绝对能复生,风险极大——护花铃的存在,解决了这一分风险。二分之一护花铃,不会灭杀了我,反而能保证我元神不灭。在死亡期间,二分之一护花铃还会与我彻底融合。” “所以,就算我不救你,你也会活过来?” “你不救我,我便会在‘死’一段时间后复活,并且变得更强。”李初九说着,拍了一下小五的屁股,似是惩戒。“你提前将我复生,反倒是让我与护花铃的融合进度变慢了。” 小五沉默了一阵之后,又笑了起来。“真好,能让师兄不痛快,感觉很好。” “嘁,熊孩子,欠揍。”李初九道。 “那……师兄。”小五搂住了李初九的脖子,“你是如何利用护花铃来让我心绪崩溃的?” “想知道?想琢磨一下怎么应对?” “没有,我就是好奇。”说着,小五对着李初九的耳朵吹气,岔开话题道:“师兄,你看,良辰美景,夜色撩人。咱们不要急着回家了吧。” “有意思吗?我已经无欲无求……” “还装呢?”小五的手顺着李初九的衣领伸了进去,“不过,真是佩服,你竟然能装的这么像。” 李初九笑了笑,“护花铃能守护心神,岂是你能随便动摇的。” 小五道:“守护心神?应该是防止外邪侵扰吧?算是由外而内。那……能让你心动之人呢?由内而外的动摇,怕是……” 李初九的脸垮下来,“你我皆是棋子,想要报仇,杀掉管平和厉无咎,就少给我惹事儿了。” “嘁,我就是好奇而已。”小五看着李初九的侧颜,大眼睛咕噜噜的转。 “你若是想抢走我的二分之一护花铃,就安心等着好了。”李初九一语道破了小五的鬼心思。“等我和厉无咎杀了管平,还会再战一场。护花铃与护花铃之间的厮杀,最终应该会同归于尽。到时候,你捡个漏儿就好了。” 小五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又笑起来,脸在李初九脸上摩挲。“师兄说什么呢。”又岔开话题道,“我懂了,你担心师父跟管平是一伙的,所以安排了苏景行这一手,是吧?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为何护花铃会导致变身呢。” “这个说来话长,琼台仙宝,皆有此能。”李初九道,“这与修炼体系有关,太复杂,也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说说嘛,我很好奇。”小五道。 李初九没兴趣给小五讲故事,但总是闲来无事,十分无聊。回家的路途还有一段距离,便回想着护花铃的记忆,缓缓说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首先,要从‘天牢’说起……”【见旧作《踏上仙途》,无关本故事剧情,略过不提。】 …… 小五已经睡下,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乖巧,李初九不清楚,也没兴趣去深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很快就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 等杀掉管平之后,终会与厉无咎决一死战!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或许,这样的决定,很愚蠢。 但一定很痛快! 有些仇,哪怕是付出惨重的代价,也是必须要报的! 李初九遥望皇宫的方向,嘴里竟是有些微微的苦涩之感。想起那深宫之中的人儿,想起那个自己两世为人,唯一真正动心的女孩儿——算了,爱情什么的,不重要了。不杀厉无咎,活着有什么意义?! 三天之后,同样是一个夜晚。 李初九将买来的棺材放入挖好的坟坑中,打开棺盖,站了进去。 “活埋自己?必须这样,才能彻底与护花铃融合吗?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小五一手拿着铁锹,看着李初九,似是很心疼。可惜,她那充斥着亢奋和期待的眼神,出卖了她。 李初九给了小五一个白眼。“拜你所赐。要不是你‘好心’救我,能这么麻烦吗?”说罢,躺下来,盖上了棺盖。 “哎?等下。”小五喊道。 李初九又推开棺盖,“干啥?” “师兄,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找你信得过的人,来埋了你吗?”小五忽然诡秘一笑,“师兄就不怕我把你活埋了之后,干点儿你不喜欢的事情吗?” “我信得过的人?二哥上次差点儿死了。慕容非么……我的女人,不能让她冒险。”李初九笑了笑,又冷冷的盯着小五,道:“至于你……大可随便做什么,只要不怕死!” 114 小五的阴险心思 自李初九被自己活埋后的第三天的晌午时候,大内总管田恭亲自登门,面对一脸狰狞笑容的小五,一向无所畏惧的田恭,竟也是胆寒。只是,她今日是奉命而来,退缩不得。 “五姑娘好。”田恭打了个招呼。 小五上下打量着田恭,“啧啧啧,我来问你。是做太监好,还是做异女好?” 田恭当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闷哼一声,警惕的看着小五,道:“敢问五姑娘,李大人何在?缘何连续多日没有上朝呢?” 李初九没有上朝,起初,陈七月以为李初九是不喜欢朝堂风气,所以不来了。这也正常,她陈七月也不喜欢,只是不能像李初九那样说不来就不来。接连过了三日,仍不见李初九身影。安排在徐府外的供奉们也没注意到李初九外出,李初九的妻子徐阳,亦是多日不见李初九,这不免让陈七月开始担心起来,所以才派了田恭过来问问情况。 小五也是个不嫌事儿大的。“他呀,死了。”她是真想跟田恭说李初九活埋的所在,又担心李初九会因此发飙。那个疯子,真若是动了杀心,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拥有二分之一护花铃的他,灭杀自己,简直就跟玩儿一样。除此之外,小五也希望李初九能彻底融合护花铃,好把管平杀了——想想徒孙弑杀师祖的戏码,小五就激动不已。更何况,杀完了管平,还指望李初九能跟厉无咎拼个鱼死网破呢。若是耽误了李初九融合护花铃,岂不是少看了很多精彩戏码。 田恭闻言,自是大惊。“死了?” “是啊。” “你……你杀的?” “啊……这个嘛……”小五眼珠一转,叹气道,“算是,也不算是。” “什么意思?” “我师兄呢,馋我身子,每日里都要与我缠绵。可惜他已经不再身怀秘术,终是体力不支,精力不济。唉,最终落了个X尽人亡的下场。” 田恭脸上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怀疑和愤懑。“请五姑娘莫要胡言乱语!奴婢是奉了圣旨,来找李大人的。”顿了顿,又道,“若真如五姑娘所言,那李大人的尸首何在?” 小五察觉到了田恭的愤懑,她倒是不惧。只是,如今大晋朝廷跟玄门掺合在一起,还有楚元亨等一伙高手在。若是他们真以为李初九死了,少不了要找自己的麻烦。那样,会很麻烦。“好吧,其实我师兄没有死……”脑海中灵光一闪,小五又道,“嗯,暂时还没有死。” “何意?” “就是暂时没死,但要不了多久,便会死了。”小五说着,走向田恭。 田恭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 小五脸上笑意盈盈。“此事重大,其实不可对外人道。但你是皇帝的忠仆,想来还是信得过的。” 田恭眉头紧蹙,道:“五姑娘请说。” “我师兄呢,因为某种原因,需要……闭关一段时间。等他出关之后,便会与人厮杀,最终么,我师兄说,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田恭当然不会就这么轻信了小五的话,只是到处找了找,不见李初九的踪影,只得回宫复命。 待田恭离开,小五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抬手揉了揉脸。 一直这么邪恶的笑,其实也挺累呢。 小五呼出一口气,来到后花园的花圃处。 李初九的活埋之地,便是这里。地面上没有坟头,却是长了密密麻麻的草,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草坪。 小五惊讶极了。 那些种子,是草籽儿吗? 明明已经被火烧成了灰,又如何长出来的? 只是三天而已,师兄的坟头草都已经这么高了? 真是神奇。 蹲下身子,拔一颗野草,仔细查看一番,发现也不过就是普通杂草而已。小五有些失望,把草茎咬在嘴巴里,有些唏嘘的叹气,道:“师兄,你死不死的,我是不在意。但有人会在意呢。啧啧啧……你说,要是你家七月觉得,你之所以与她疏远,是因为准备赴死。她会不会肝肠寸断呢?哈哈哈哈……呃!” 天地间没有一丝风,草坪上的野草,却忽然震颤了一下。 小五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声戛然而止。猛然间又想起李初九割开自己脖子的往事,竟是一阵头皮发麻,不及多想,转身就跑。一直跑出徐府,小五才松了一口气。 呆了呆,想到自己一番话,气的师兄棺材板儿都盖不住了,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愤怒的咬牙切齿。 真是窝囊! 竟是怕李初九怕到了这个份上!他融合了护花铃,是很强!但自己也不是很弱啊!就算是打不过,自己也可以跑啊! 对! 现在就回去!把李初九那个混蛋的女人全都杀光!杀了陈七月,杀了徐阳,杀了雍王,杀了秦士廉,杀了安平侯,杀了钱忠,杀了慕容非……X他娘的!还要跑到东北那么远的地方杀掉耶律璟! 嘶,还有谁?可别漏了! 对了,自己也被他睡了,也算是他的……啊呸! 老子才不是他的女人! 哈哈哈! 把这些女人都杀掉! 他会不会直接气的吐血而亡? 哈哈哈! 这么痛快的事情,想想就兴奋的浑身发热呐! 可惜也就是想想了。 毕竟,李初九那混蛋十分记仇,到时候,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找到天荒地老,也会找自己报仇的。真落到他的手里,怕是想死都难了。 小五有些丧气。 她发现,自己对李初九的惧怕,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救了——却是不知李初九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诡谲手段,才能如此不着痕迹的控制自己对他的惧怕。 可若是不干点儿什么,气一气李初九,又觉得不痛快! 所以…… 做点儿什么坏事比较好呢? 小五苦思冥想,终于灵光一闪,兴奋的拍了拍手。 哈!没有什么事情,比给一个男人戴绿帽子更能让他生气的了。 所以! 自己便去找个男人来睡,然后…… 等等,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对呢? 为了惹他生气,自己却要便宜了别的男人? 怎么感觉有点儿得不偿失呢? 也是蠢! 小五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其实也不必自己亲自上阵嘛。 李初九的女人多得是,完全可以把他的女人都抓了,卖进风尘之地…… 只是,徐阳和陈七月不能动。 这俩人,一个是李初九的发妻,一个是他的心上人。真若是动了,李初九会气的厉害,到时候自己要倒霉。 秦士廉不好动。 玄门势大,招惹了没好处。 慕容非…… 算了吧,那一手“天崩”,不好惹。 安平侯和钱忠么…… 李初九应该对她们也没什么感情,卖了没什么意义。 雍王么…… 也不行! 那个声名狼藉的家伙,真若是把她卖进风尘场所,搞不好她会如鱼得水…… 耶律璟也不行。 东北那么远,跑来跑去的太麻烦了。 这他娘的! ——算了。 “啧啧,姑娘,一个人啊?”忽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小五愣了一下,转眼看去,看到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 “姑娘长得真美啊,小生竟是一见倾心。” “是吗?”小五脸上笑灼颜开,眼眸之中,青丝流转。“前面有个小树林,要不要进去玩一玩?” “啊?哈哈哈!好!好!极好!”说着,那公子哥儿快步上前,抬手搂住了小五的肩膀。 小五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心中生厌,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浓了。“你喜欢吃烤肉吗?” “烤肉?还行吧。” “呵呵,那就好。” …… 翌日,有人报案,说是城外小树林中,发现了一具烧焦的死尸。那死尸被木棍串起来,架在了火堆上,似是做烧烤一般。 …… 一夜之间,那草坪上的草,又长高了一大截。 小五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慵懒的晒着太阳。“师兄,你要多久啊?真无聊,出来陪陪我呗。我跟你说哦,昨天我跟一个男人睡了,哈哈!那人可比师兄你厉害多了。”看一眼死气沉沉的草坪,小五又道,“昨晚我去了一趟皇宫,送了你家七月一缕青丝。嘿嘿,想来要不了几天,你家七月就会憋不住,想要找个男人了。”小五说罢,又眯着眼睛盯着那草坪。 草坪上的野草,出现了明显的震颤。 小五黑着脸,咬着牙,感觉自己要被气死了。 李初九啊李初九! 你真是个混蛋! 我可是跟你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师弟,如今,说是木系秘术第一人也不为过吧?在你心里,竟是不如一个凡夫俗子?! 那陈七月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当了个皇帝吗? 我若是愿意,我也可以…… 嘁! 也是疯了! 较这个劲干什么! 我在吃醋吗? 哈哈! 怎么可能! 就是被比下去了,感觉很不爽。 哼。 “行啦,别生气啦,逗你玩儿呢。我没去皇宫。”顿了顿,小五又补充道,“我也没有跟别的男人睡。”说罢又后悔了。 有必要澄清吗? 自己又不是他的女人!想跟哪个男人好,跟他也没关系! 小五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察觉到异常,定睛看去,只见一个浑身银甲的将军,领着大队人马而来。 禁军右卫指挥使关子陵看了小五一眼,之后抬手一挥,传令道:“搜!” 她的身后,一众禁军,乌泱泱散开。 关子陵来到小五面前,道:“奉圣上旨意,寻找李大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115 同门 禁军开始在徐府大肆搜查的时候,关子陵就站在小五面前。关子陵的身后,还有一队士卒。小五看过去,在那些士卒身上打量一眼,不由冷笑。 这些看似普通士卒的家伙,呼吸沉稳,气息悠长,目光犀利,显然都是个中高手。小五相信,一旦他们找到了李初九的“尸体”,就会对自己发难。她们以为人多势众,便能对付自己了? 哼! 再看一身银甲,英姿飒爽的关子陵,小五轻声一笑,道:“关将军风采,真是让人欣赏。”高手与高手之间,还是有些不同的。特别是玄门弟子与传统武学大家相比。玄门弟子炼的是术,是气。而武学大家练的是招式。也正因此,擅长拳脚招式的关子陵,腰细腿长,身材挺拔,看起来比旁人更有“力”。 “五姑娘谬赞。”关子陵板着脸回了一句。 小五又是一笑,“说起来,关将军与我家师兄,也是相识的吧?以我家师兄那人性,没有对关将军做点儿什么?” 关子陵当然明白小五话里的意思,她神情依旧冷漠,生硬的回道:“没有。” “真没有?噫,关将军也不用太过遗憾,若我家师兄实在看不上你,你大可主动一些嘛。好色之徒,最难抵抗的,就是美人投怀送抱了。而且我家师兄这人,不挑嘴,而且对异女情有独钟。” “五姑娘过滤,关某并无遗憾!”关子陵波澜不惊的回着话,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听小五这意思,显然李初九还活着。她来的时候,陈七月交代,除非找到了安然无恙的李初九,否则,直接对小五动手。关子陵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此时她却有了新的想法。略作迟疑,关子陵又道:“关某一心为国,并无他想。” “有些事情不去想,未必是不喜欢,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尝过它的甜头。”小五笑道,“这句话,是很多年前,我家师兄跟我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啧,等有机会了,关将军还是要试一试才好,免得一生遗憾。我家师兄好色成性,定然会很配合你的。”说完,小五忽然意识到状况有些不对。 自己是有毛病吗? 怎么还给李初九那个混账王八蛋拉起了皮条呢? 关子陵哼一声,神色阴沉道:“五姑娘说的也对,不知李大人何在?关某倒也不介意试一试。” “哈,想套我话啊?”小五玩味的笑起来,“实在是对不住,我不能跟你说。” “五姑娘之意,是知道李大人在哪了,对吧?” “是啊。如何?”小五又看了一眼关子陵身后的那些高手,“想动手?” “是。” “还是不要了吧。你回去跟皇帝说一声,我与你家皇帝,也算是‘情同姐妹’的,何必刀兵相向呢?不明状况的,还会以为你家皇帝是个妒妇呢。说起来,你还是不要找我家师兄试一试了,万一你家皇帝吃你的醋,要把你杀了,可如何是好。” 关子陵自幼一心习武,口才上实在是差了点儿。被小五这般戏弄了一句,竟是哑口无言。她愤怒的涨红了脸,拳头也紧攥着,却是依旧在隐忍着。将不因怒兴兵,关子陵深知此理。她很清楚,对付小五,并不是主要目的,找到李初九才是,对付小五也是为了找到李初九。“敢问五姑娘,缘何不能与关某说李大人所在?” “废话是真多,要打便打。”小五活动了一下手腕,又舔了舔嘴角,“来呀!”说话间,手中青丝缭绕,汇聚在一起,竟是最终形成了一条青色丝带一般之物。 以虚化实? 关子陵心中惊颤。 最近与楚元亨等玄门弟子多有交流,关子陵很清楚,“以虚化实”的境界,非同小可。自有玄门以来,能做到这一步的高手,从无一人!“以虚化实”,只是理论上会出现的一种可能而已。小五竟然做到了!可见其实力之强。自己带来的这些供奉,怕是不够看。 而且,小五此人,心性残忍,近乎疯癫。真动起手来,怕是自己一行,没几个人能活着离开了。 …… 皇宫,御书房。 去询问慕容非和荆十八的田恭回来了。得知二人都不知道李初九所在,陈七月心中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李初九为何会突然消失?是遭逢不测了吗?是小五到底还是对他下黑手了吗?自己就不该任由他跟小五在一起的!就该将他接入皇宫之中保护起来的!即便被群臣责难,被百姓非议,又如何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的。 陈七月越想越是懊悔, 眼下,她只能期望关子陵能给她带回来好消息了。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关子陵。陈七月急切的迎了上去:“如何?” 关子陵道,“臣无能,未能找到李大人。”不等陈七月脸上的失落呈现,关子陵赶紧又道:“但是,臣以为,李大人应该还活着。” “哦?” 关子陵详细讲述了自己跟小五的对话,之后又道,“小五到了化虚为实的境界,臣等自知不敌,没有贸然出手。非是臣等怕死,只是……” “无妨。”陈七月道:“关将军做得对,没必要白白赴死。”沉吟一会儿,又道:“为何小五不肯说出初九在哪?”又想起了之前小五让田恭带回来的话。陈七月眉头紧蹙,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 小五说初九在闭关,之后要跟厉无咎“同归于尽”。 这话真假难辨。 对于初九的去向,亦遮遮掩掩的不肯说。 这很奇怪。 以小五那疯癫性子,若是她杀了或是囚禁了初九,未必不敢说出来。她又一直留在徐府未曾离开,所为何来? 是初九主动“闭关”?小五与他是“死敌”,缘何要替他遮掩? 事情透着蹊跷。 过了好大一阵儿,陈七月对关子陵和田恭道,“朕欲亲自会一会小五。” “不可!” “万万不可!” 田恭和关子陵几乎同时出声。 田恭又道:“小五此人,性子疯癫,修为又极高,圣上不可冒险。” 关子陵道:“臣可以多带一些高手,再请楚先生一同前往,或可降住小五,逼她说出李大人所在。” 陈七月却摇了摇头,道出了心中疑虑。 田恭沉吟道:“圣上所虑有理。只是,圣上肩负国家安危,不可轻易涉险。嗯……要不,我与关将军走一趟吧。不带旁人,或许小五能实言相告。” 关子陵赞同道:“也行,若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和田大人相互照应,总能逃回一人,回禀圣上。” …… 徐府。 刚刚打发了关子陵一行,慕容非和荆十八就到了。多日不见李初九,他们本也没有想太多。毕竟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可能每日都要见一面。陈七月派了田恭来问话,反倒让他们多了一分担心,这才来到了徐府。 荆十八是个直性子,他没兴趣跟小五绕弯子,一见小五,就急吼吼的叫嚷起来,却被慕容非拦住。慕容非盯着小五,问道:“他,还好吧?” 小五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怡然自得的倒了一杯茶:“若是不好呢?” 慕容非冷哼一声,却是不说话。 小五发现,桌上的茶杯里的茶水,竟是出现了微微的波动。脚下的大地,也明显感觉到了一丝震颤,似是地震了一般。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小五道:“上来就用‘天崩’?有意思吗?” 慕容非道:“我虽然不是很喜欢初九的行事方式,但又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像他一样,野蛮一些,粗暴一些,很多事情都会简单许多。” 小五哈哈大笑。对于“天崩”,她虽然觉得麻烦,但倒也不惧。即便荆十八和慕容非联手,她自信也能应付。正打算跟慕容非他们战个痛快,小五忽然又觉得好笑。 自己为何要与慕容非他们打呢? 没道理啊。 为了李初九那个蠢货的破事儿,跟慕容非、荆十八拼命? “算了!”小五哼笑一声,道,“不是怕你们,是懒得跟你们动手。”小五说罢,起身往外走。可刚到门口,却忽然怔住。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银发女子,小五眼神里尽是恨意,说话时,也是紧咬牙关。“贱人!这么快就来了!” 小五身后,慕容非和荆十八大惊失色。荆十八更是直接长刀出鞘,犹如怒目金刚一样,瞪着厉无咎,随时准备拼命。慕容非亦向前踏出一步,她的脚下,地面上几不可查的尘埃,好似失重了一般,渐渐浮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大师兄厉无咎。 厉无咎身穿一袭白衣,肤白貌美,气质不凡。她淡然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孤傲。看了看三位“师弟”,视线最终落在小五脸上。“初九呢?” 小五闷哼一声,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冒出来。“x你娘的!我就该知道那个混蛋在哪是吧?怎么一个个的都跑来问我?!”暴怒的小五,失去了理智,她愤怒的吼道:“好!告诉你们!然后都给我滚!他在……”说着,试图抬手指向花圃的方向。只是,随着手臂的抬起,她忽然哆嗦了一下,内心深处,一股莫名的恐惧,瞬间袭便全身。 霎时间,小五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直冒,整个人也颤抖不止。紧接着,小五身子一软,双手抱着头,痛苦的哀嚎:“别问我!别问我了!师兄……呜呜……我不说!我不说……不要杀我!” 慕容非和荆十八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匪夷所思。 厉无咎拧眉看着已经缩到墙角,瑟瑟发抖的小五,哼声一笑。之后,她的手腕上,陡然出现了一个铃铛。铃铛未动,但清脆悦耳的铃声却响了起来。 伴随着铃声响起,小五渐渐恢复了冷静。她呼呼的喘着气,痛苦的抓了抓头发,咬着牙发狠,“李初九!混蛋!” “他在哪?”厉无咎道,“告诉我,我帮你解除了对他的恐惧。” 小五猛然抬头,眼神狠辣而阴险的盯着厉无咎,“想知道?哈!哈哈哈!我就不告诉你!”说罢,忽然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往一旁逃窜。 啵的一声。 小五的身子骤然停下。 她的面前,好似出现了一堵水做的墙壁一般,阻拦了她的去路。 厉无咎冷冷的看着小五,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告诉我。” “什么办法?X我啊?你行吗?”愤怒的小五说出一句恶毒的嘲讽,随手朝着厉无咎打出了一根青丝。与此同时,慕容非娇喝一声,“上!”整个人便朝着厉无咎扑去。她抬起的拳头,瞬间带动了周围悬浮的尘埃。无数的尘埃随着拳头冲刺,好似一个锥形的冲击波。 慕容非一向沉稳冷静,但此时,她却比荆十八更快出手。因为她很清楚,厉无咎肯定有办法让小五说出李初九所在。不管李初九为何失踪了,可一旦落入厉无咎之手,定然没有好下场。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比慕容非落后了一些,荆十八也举着手中钢刀,嘶吼一声,冲杀而至。几人之中,唯有荆十八实力最差。荆十八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上来,就是鱼死网破的杀招。 116 囚禁 关子陵和田恭策马出城,来到徐府外,正欲下马进府,关子陵忽然神色一凛,一把抓起龙吟枪,腾空而起,跃入府中。田恭亦察觉到异常,紧随其后而入。几个起落,两人便来到了徐府后宅。 关子陵在前,定睛看去,不由一惊。她发现,整个徐府后宅,竟好似被“淹没”了一般。眼前的景象,好似隔了一层水。“水”中,三人正在围着一人缠斗。那被围之人,赫然就是厉无咎。 “不好!”田恭惊呼出声。 关子陵一言不发,直接从腰间取出一个烟花筒,拉出引线,烟弹冲天而起,在最高处轰然炸响,彩色火光,犹如雨滴一般落下。 皇宫。 一个银武营士卒匆匆来到御书房。“启禀圣上,城南方向,见烟雨急报。” 陈卓大惊失色。 她知道,这烟雨急报,是银武营的警讯手段。若非十万火急,绝对不会使用。而她刚刚派 了关子陵和田恭去城南徐府,此二人具是高手。此时城南传来烟雨急报,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陈卓霍然起身,断声喝道:“供奉堂何在!楚先生何在!” …… 城南,徐府。 轰然一声响,无影无形的强烈冲击,直接将荆十八撞得倒飞出去,后背撞破了一堵墙,又滑了数丈,这才在第二堵墙处停下。 噗—— 荆十八吐了一口血,黑着脸硬撑着起身。手中钢刀挽了一个刀花,脚尖在地上踩出了一个浅坑,整个人又冲了出去。他的身法很快,手中的钢刀更快,不断的将面前的“水”切开。抽刀断水,虽然不能对厉无咎造成任何伤害,却能让荆十八冲到她面前。 厉无咎随手打开小五打来的青丝,眼角的余光瞥了荆十八一眼,一掌平推出去。伴随着这一掌推出,好似有滔天巨浪,直接朝着荆十八砸来。 荆十八虎目圆睁,愤然发出一声怒吼,不仅不闪不避,速度甚至更快了。 轰—— 无形的力量,将荆十八身上的衣服扯破了,将他的皮肤刮伤了。浑身浴血,衣着破烂的荆十八,悍不畏死的继续前行。青天白日里,遥远的天际,那一颗闪烁不止的星星,努力的放出它的光。终于,锋利的钢刀来到了厉无咎面前。 叮的一声响。 刀尖打在了厉无咎手腕上的护花铃上。 护花铃随即发出一阵美妙的铃声。 伴随着这铃声响起,荆十八手中的钢刀,竟是哗啦一声,碎掉了。 厉无咎神情冷漠,反手一掌,拍向荆十八的脑门。正当此时,一股沙尘席卷而来。沙尘之内,一只秀拳,挡住了厉无咎的手掌。 厉无咎的背后,龙吟骤起。关子陵和田恭,同时杀来。而刚刚被厉无咎打退的小五,半跪着,双手按在地上。十指间的青丝,犹如蔓藤一般,贴着地面,朝着厉无咎而去。 厉无咎被众人围攻,却并不慌张。在她看来,这些对手的手段,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已经拥有了半个仙宝力量的厉无咎,再也不是普通人能抗衡的了。在她面前,这些凡人,不过蝼蚁而已。 如果这些蝼蚁不来招惹自己,那便随便他们苟活好了。可若是他们不自量力,蚍蜉撼树的话,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厉无咎嘴角微微挑起,手上的护花铃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紧。紧接着,周围的空间,便好似彻底充斥了水。水又迅速变得冰冷,好似要结成冰。 就在龙吟枪的枪头将要刺在厉无咎后背上,就在田恭的拳头就要打在厉无咎的后脑勺上,就在慕容非一记天崩即将出手,就在荆十八身上白光乍现,试图与厉无咎同归于尽之际——天地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了,所有人的身上,瞬间出现了一层冰霜。冰霜越来越多,最终,竟是成了一个个冰雕。 唯有厉无咎那一头银发,在微风中凌乱。 轻松的赢下了这一场乱斗,厉无咎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就像一个普通人,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实在是不值一晒。 厉无咎抬起手,手指虚张,慢慢合拢。 随着厉无咎的手指合拢,那些冰雕,竟是开始出现裂纹。 “厉无咎!”一个声音远远的响起。 厉无咎一愣,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还有她身后数十个朝廷供奉。厉无咎笑了,“呵,师父,许久不见了。” 楚元亨呼出一口气,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大弟子,叹气道:“你既然成功融合护花铃,得偿所愿了,又何必再枉造杀孽?好好的隐居山林,追寻你的修仙之道去吧。看在我当年养你,教你的份上,便放过他们吧。” “隐居山林,追寻仙道……我也想啊。”厉无咎叹了一口气,“奈何恐终是为他人做嫁衣。”说着,厉无咎放下了手。 被冻成冰雕的众人,身上的冰层哗啦一下碎掉,整个人也都瘫软在地。修为最高的小五试图爬起来,可浑身竟是无力。略作探查,才知自己的经脉,竟是被冻伤了。 楚元亨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替他人做嫁衣?这个他人,指的是谁?” “师父不知?” “我岂会知道?” “你若不知,那便最好。”厉无咎苦涩一笑,看看楚元亨,又看了看一旁已经成为废人的小五等人,沉吟片刻,道:“竟是差点儿做错了一件事。你们这些人,暂时活着也好。”说着,忽然朝着楚元亨虚手一抓。 楚元亨暗叫不好,急忙躲闪。可动作竟是极慢,好似在水中游泳似的。紧接着,脖子似是被掐住了一般,楚元亨整个人直接朝着厉无咎飞来。她的脖子,竟然自行送到了厉无咎手中。楚元亨大吃一惊,一掌推出,打向厉无咎的脑门。 然而,没有“死过一次”的楚元亨,实力甚至不如慕容非,也只不过是比荆十八强了一些。这般能耐,在厉无咎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厉无咎故技重施,将楚元亨冻成了冰雕,再将冰层散去。 看一眼瘫软在地的楚元亨,厉无咎道:“你能不能活,就看你知不知道‘他人’是谁了。”说罢,又环顾四周。她不是在警惕那些蠢蠢欲动的朝廷供奉,而是在寻找什么。 …… 十天过去了。 幽王府中。 看着面前一脸兴奋莫名的银发女子,幽王诧异的问道:“驸马这是……什么状况?” 那银发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大晋驸马,玄门掌门,苏景行。 就在不久之前,从外面归来的苏景行,行至王府走廊上时,突然痛苦难忍,昏厥倒地。虽然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情,可苏景行到底是驸马,幽王自然也不能不管他的死活。闻讯而来的幽王,也不知是什么状况,正打算喊来郎中给苏景行救治,却发现苏景行整个人竟然发生了神奇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他那一头黑发,竟是开始变成银色。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俊美男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个银发女子,幽王惊得合不拢嘴。 变身之祸又来了吗? 正惊讶间,苏景行悠悠醒转。 迷瞪了一阵儿,苏景行感觉到身体异常,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一双丹凤眼中显出一丝诧异,似是不信,又狠狠的抓了两下,之后忽然毫无征兆的大笑起来。 真不容易啊! 终于! 得偿所愿! 哪里顾得上搭理幽王,苏景行肆无忌惮的大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神色又难看起来——李初九失踪了!这个问题很严重! 变身倒是成功变身了。 经脉——嗯,经脉也确实强了很多! 可问题是…… 按照李初九所言,如果不跟他睡,自己一身的修为,最终会化为乌有! 若是修为尽失,无法再追寻更强大的力量,那变成异女的意义何在? 可如今李初九失踪了,甚至不知死活,自己可咋办啊! 不行! 得去找师伯秦士廉,问问她可还有别的办法! 苏景行刚要起身,身子又是一软。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急忙硬撑着盘腿坐好,开始打坐吐纳,稳定体内有些凌乱的秘术力量。 她努力试图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可心绪实在是乱的很。 十天了。 自从厉无咎占据徐府,扣押众人,已经过去了十天。 里面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没有人知道。大晋天子虽然派出了最好的供奉,也依然无法闯入其中。厉无咎实在是太过强大了,她在徐府中布下的那奇异阵法,莫说朝廷供奉,就是玄门高手,也很难破掉。 李初九那个混蛋,依旧没有任何踪影。 也不知是死是活! 真是个畜生! 你就是死,也先跟本掌门睡一觉再死好不好! 苏景行心中痛苦万分,她实在是不敢想象,在变成异女,又失去了修为之后,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有多凄惨。 …… 大晋皇宫。 徐府那边的事情已然焦头烂额,西北又出了事情。 原本说好了要合作的隐宗,竟是选择了帮扶西北蛮族。有了隐宗的支持,蛮族之主如今可是嚣张的紧,甚至派出使者,送来了战书。 除此之外,地宫里也出了状况。 负责探查地宫的玄门长老、掌门苏景行的师父,忧心忡忡的告诉陈七月:“地宫之中,原本封禁的琼台土,不见了。” 117 仇人相见 城南徐府。 偌大的宅子,一直以来都是空荡荡的。 已经到了秋末时节,花园里的草木开始凋零。浓郁的绿色,似是最后的挣扎。秋风袭来,带着阵阵凉意。 橘子端了一碗水,递给奄奄一息的老夫人段氏。看着段氏行将就木的样子,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回头看看愁眉不展的徐阳,橘子道:“大人,快想想办法吧。老夫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饭了。” 徐阳眼眶微红,神情凝重。起身来到母亲身边,紧绷着嘴巴,嘴唇颤抖了两下,之后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穿过后花园那片长满了野草的花圃,再走不远,便是李初九的居所。 如今,这里没有李初九,有的是李初九的女人们。 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徐阳总感觉,被厉无咎扣下的这些异女,包括厉无咎她自己,最终都难逃李初九的魔爪。 看到荆十八,徐阳又在心底补充了一句:还有他的师兄。荆十八的状况不太好。在与厉无咎厮杀的时候,被厉无咎打伤了。如今,又被困了许多天,伤势没有医治,还水米未进。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时日无多了。 厉无咎把这些人的修为废了,困在这里,却也不杀了他们,是何原因,不得而知。这个异女,看起来不像小五那样疯狂嗜血,可那份孤傲和冷漠的神情下,却是对生命的漠视。 之前徐阳来过一次,说府中没有存储什么粮食,自己的母亲已经饿的快不行了。希望厉无咎能行行好,至少让自己的母亲离开这里。厉无咎当时只是冷冷的扫了徐阳一眼,说了一句:“不想死就滚开。” 这是徐阳第二次来找厉无咎。 按照徐阳的性子,她是宁可饿死,也不愿低头的。可母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母亲活活饿死。 “厉无咎,我母亲真的快要被活活饿死了。”徐阳没兴趣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道:“请高抬贵手,放了我母亲吧。她只是个普通妇道人家,对你没什么用。” 厉无咎神情淡然,看也不看徐阳,只是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她已经这样不吃不喝不动的坐了十天了。“你若不忍,便送她一程吧。” “你!”徐阳浑身战栗,脸颊涨得通红,抬手指着厉无咎,却是说不出话。她觉得,若是自己再多说一句,厉无咎真的会送自己母亲一程。 “放了她们!”楚元亨忽然开口说话,“你也不会希望因为一个普通人的性命,与初九毁了约定吧?” 小五已经把护花铃一分为二的事情,跟众人说了。厉无咎没有提出反驳,显然是默认了小五说的是实情。 厉无咎看向楚元亨。 楚元亨又道:“你是足够理性,知道孰轻孰重,顾全大局,初九却并非如此。他就是个混账东西,真惹恼了他,他可不会顾忌太多的。你们在一起多年,当是了解他性子的。” 厉无咎沉默不语。 楚元亨继续说道:“为师明白,你扣下我等,就是担心初九毁约是吧?” 厉无咎不置可否。 楚元亨道,“你二师弟与你素无恩怨,为人也是忠厚老实。你没必要杀了他。他如今受了重伤,应该尽快救治。你也知道初九与十八的感情,十八若是死在你的手里,初九大概也不会遵守什么约定了。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先不管不顾的杀了你,再来想办法对付你师祖——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师祖是幕后主使的话。” 厉无咎看向荆十八,依旧沉默着。 “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你大可把他们都放了,只留我一人。”楚元亨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了为师的性命,初九也不会毁约。” 厉无咎再度看向楚元亨,嘴角微微一扬,眼神里尽是轻蔑和戏谑。“师父,你确定不是管平的狗?你确定李初九会在乎你的死活?当年在山上,就属他对你最是不敬了。” 狗? 楚元亨怒了,可又无可奈何。她闷哼一声,隐忍着沉声说道:“不敬,未必不孝。至于你师祖管平之事,只是你一面之词!无从求证!或是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欺骗了初九!让他以为那是护花铃的记忆!哼!你师祖心性淡泊,与世无争,如何能是那般无耻小人!更甚至,算起年纪,你师祖当早已亡故,如何能这般折腾!” 厉无咎展颜而笑,笑容越来越灿烂,最后竟是大笑。笑了一阵,她摇头道,“心性淡泊?与世无争?愚以为,舍弃了尘世逍遥,追求缥缈仙道之人,都是贪婪成性之辈!”又是一笑,厉无咎继续说道:“相较于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虚伪之徒,我和初九,才是最坦荡的。”说到此,厉无咎忽然怔了一下,讪讪道:“真是奇了,我最恨之人,却是最像我之人。” “哪里像了?”小五忽然插话道,“你有的,他不会有。他有的,你已经没了。”说着,小五脸上呈现出病态的扭曲的亢奋。“厉无咎,我觉得,李初九那个变态,一定会让你求死不能,一定会玩死你的!哈哈哈!” 厉无咎轻蔑的看了看小五,道:“他利用护花铃的力量,让你对他产生了极度的恐惧。这份恐惧一旦根深蒂固,就会变成一种不正常的仰慕和盲目的崇拜。五师妹,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小五的神情僵硬了一下,她意识到厉无咎说的可能很有道理。这些天里,即便看不到一丝希望,自己的内心深处,竟是依然坚信李初九会把厉无咎杀了,然后救了自己。 小五看着厉无咎轻蔑的神情,顿时恼羞成怒。她愤怒的嘶吼,“说什么废话!有种把我们都杀了!你敢吗!” “至少,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厉无咎冷声道,“李初九亦不会因你的死而毁约。” 小五哑然。 这话…… 倒也是对。 李初九怎么可能会在意自己的死活呢。 厉无咎不再理她,看了看重伤的荆十八,又看了看杵在一旁,气的瑟瑟发抖的徐阳,略做沉吟,起身走到荆十八身边,之后一把抓住了荆十八的腰间束带,随手一甩。虎背熊腰的汉子,轻飘飘的被扔出了徐府阵法之外。 至于徐阳和她母亲段氏…… 师父楚元亨说的没错,没必要为了这些蝼蚁的性命,耽误了自己跟李初九的约定。眼下,联手杀掉管平,才是重中之重。 如果没有意外,此时的管平,应该已经成功汲取了琼台土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好在琼台土应该与护花铃类似,想要得到它的力量,应该也需要一段时间融合,自己和初九,还有时间。 …… 永贞七年,多事之秋。 在隐宗强大的力量扶持下,蛮族从佗城发兵,挥军南下,雍州力量不堪一击,节节败退。雍王次子发来加急战报,称战阵厮杀中,见异士奇法,雍州无力一战。 大晋天子陈卓临危不乱,很快便找到玄门执法长老,借兵西征。执法长老倒也没有推脱。毕竟,对于玄门而言,隐宗做大,不是好事。 夜已深,陈卓还没有就寝。站在《大晋堪舆图》前,看着这大好河山,陈卓感觉到一阵阵无力感。 喜欢的男子,如今生死未卜,让她心忧如焚。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又被厉无咎扣押,亦让她毫无安全感可言。还有西北战局,徐府阵法,都是她的心头大患。 此时,忽有宫人来报。 “胡族密使求见,并有文书呈上。” 陈卓很是诧异,“胡族密使?”接过文书,展开看了看,陈卓眉头紧蹙,沉吟许久,才道,“宣。” 不消多时,两名胡族装扮的银发异女来到驾前。 “胡族族长耶律璟,见过大晋国皇帝陛下。”耶律璟单手抚胸,对着陈卓微微欠身,之后又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异女。“这位是家师,许利贞。” 陈卓看向许利贞。 许利贞微微颔首,一副老气横秋的神态。之后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一把匕首。 一旁,禁军侍卫见状大惊,哗啦一声,都拔出了佩刀。 许利贞却并不惊慌,只是笑了笑,将那匕首递来。“此物,皇帝应该是认识吧?” 陈卓柳眉微蹙,道:“龙匕。” …… 城南徐府。 十来天里,厉无咎并没有逼迫小五说出李初九的所在,似是忘了这件事一般。她一直都是静若处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这样的态度,让小五这个疯子终于憋不住了。 小五挑衅的问道:“你不要虐待我一下,逼我说出李初九在哪吗?” “你喜欢被虐待吗?”厉无咎问。 “那倒不是。”小五嘿嘿的笑,“就是好奇。” 厉无咎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不找,他自会出现。” “万一……” “没有万一。”厉无咎说罢,竟是起身离开。 一直来到花圃外那片郁郁葱葱的草坪旁,厉无咎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差不多了吧?” 草坪上的杂草,忽然震颤了一下,紧接着,轰然一声,竟是炸开。纷乱的杂草和尘土,被一道无形的水幕遮挡,没有一点落在厉无咎身上。 李初九从棺材里站起来,看一眼厉无咎,伸了个懒腰。之后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走出来。一直来到厉无咎面前,李初九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看起来倍加亲切。“啧啧,水系秘术,融合了护花铃之后,看起来更水嫩了。”说着,竟是抬手捏了捏厉无咎的脸。“哎呦,感觉能掐出水来。” 厉无咎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任由李初九动手动脚。“琼台土是滋养护花铃之物,虽然不如护花铃霸道,但天生克制护花铃。我们应该想个良策才是。” 李初九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又狠狠的捏了一下厉无咎的脸。“你说你,把我的女人的修为都废了,把我二哥打伤了,还差点儿饿死了我丈母娘,是不是很不合适啊?”说着,李初九放开厉无咎的脸,啪啪的拍打着。“合作之前,是不是该先算算这笔账?” “你该感谢我没有杀了他们。”厉无咎依旧面无表情,说话时,她的周围,不经意的出现了水纹的波动。 “是吗?那可真是要好好的感谢你啊!”李初九说话时,双瞳之中,微微的火光陡现。 厉无咎皱眉道,“管平来了,你我都得死。你最好冷静一点儿,要顾全大局。”她身边的水纹越来越清晰,显然是动怒了。 “哈,自己的女人、兄弟、长辈,都被欺负了,你跟我谈什么顾全大局?”李初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行吧,你也顾全一下大局,给我跪下道歉。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见厉无咎要开口说话,李初九又道:“跪下,道歉!这是你唯一的正确选择!当然了,三年活埋的旧账,等杀了管平,咱们再算也不迟。” 118 欺师灭祖李初九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理性,就是他被欺负的原因。总是权衡得失,总是计较成败的时候,这一切你所在乎,并且在努力争取的东西,最终都会变成你人生中的枷锁,甚至是悬在头上的刀。 你永远不会看到一个人跟一个疯子争吵,除非这个人也是个疯子。 在厉无咎看来,眼前的李初九,就是一个疯子。 师父楚元亨说的没错,李初九就是个混蛋,把他惹急了眼,他可不会在乎那么多了。行吧,也可以理解。毕竟,作为一个男子,自己的女人、兄弟和长辈被欺负了,若是不暴怒起来,那也太窝囊了——曾经身为男子的厉无咎,理解李初九的怒火。所以,她开始有些后悔了。 跟一个疯子合作,是无奈之举。毕竟当时自己也是在获得护花铃的记忆之后才恍然大悟,临时想出了对策而已。当时除了跟李初九合作,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 如今,因为几只蝼蚁得罪了李初九,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粗重的吐出一口气,厉无咎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她从来都是个能屈能伸之人,为了对付管平,她愿意跟李初九道歉。 “还不够。”李初九原本灿烂的笑容,却是渐渐收敛。“跪下!” 厉无咎眉头挑起,“过了!” 跟李初九跪下? 绝对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是吗?”李初九说着,身上开始泛红,似是被太阳暴晒了一般。渐渐的,那红色越来越飘忽,犹如身上着了火一般。 周围的气温,也是骤然升高。 他脚下的大地,开始变得越来越干燥,甚至滚烫起来。 厉无咎咬着牙,周围的水纹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跟李初九道歉,可以。无非就是表面上服个软罢了。可是,跟他下跪?绝无可能!这就好比你即便不愿意跟一个疯子起争执,可若是那疯子非要让你死给他看,你当然也不会妥协。 厉无咎心里窝着火,“真要跟我打?你我各自有一半护花铃,分不出胜负的!” “那就鱼死网破。”李初九话音未落,忽然出手。这个性情暴躁的家伙,竟是不愿再跟厉无咎多说一句废话了。 那遍布红光的拳头,硬生生的冲破了厉无咎及时打出来的水幕,直取厉无咎那尖挺的鼻梁。厉无咎猛地往后滑退,同时也是怒火中烧,出招直取李初九的要害。 同样是二分之一护花铃的持有者,同样是楚元亨的得意弟子。两人的修为,基本上旗鼓相当。不同的是,一个修炼的是水系《祸水诀》,一个修炼的是火系《潜隐诀》。 水火交融之下,天地色变。 两只护花铃的铃声,声音交错,响彻天地。 厉无咎布下的秘术阵法,可以阻挡人的出入,却无法阻挡护花铃声的传出。 转眼之间,京城之地,护花铃声大作,竟是比四年前那一次更甚。 距离京城近百里的一个小县的渡口外,数十个苦力正光着膀子,从货船上扛下一个个沉重的麻袋。他们呼喊着号子,跟着节拍前行,虽然辛苦,却是干劲儿很大。忽然,一阵阵悦耳的铃声传来。片刻之后,数十个光着膀子的异女双手抱胸,惊慌逃窜…… 从恽州方向集结发兵,经承天府之南七十里处的官道,驰援雍州的五万大军,正准备扎营造饭,忽听得一阵阵悦耳铃声,由京城承天府方向传来。带军之人,是个老将。他在短暂的呆滞之后,猛然想起了传闻中的护花铃声。慌忙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突然变得松垮垮的铠甲,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差点儿跌下马来。 他——她一把抓住缰绳,当机立断的从怀中摸出兵符,尖声断喝:“全军!炸营者!杀无赦!” 某处破旧的农家宅院里。一对老夫妻守着自己已经三十岁的儿子,正在发愁。老汉不停的抽着旱烟,抱怨着准亲家要的彩礼过于繁重。“一年才几个收成,哪里弄那么多银子去。现在这世道是咋了!”叹一口气,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又狠狠的抽了一口旱烟。 耳畔忽然传来悦耳的铃声,老汉愣了一下,琢磨着这穷村庄里来了什么有雅兴的人,竟然弄出这般声响来,还怪好听的。 “爹。”一个清脆的女声,颤抖着声音说道:“彩礼……不用发愁了。” …… 京城,徐府之内,阵法之中,到处充斥着水气,又感觉到一阵阵燥热,让人莫名想起了蒸馒头时的水雾。渐渐的,水雾越来越浓郁,变得白茫茫一片。 厉无咎之前布置下的秘术阵法,彻底将这水气困在了阵法之内。莫说身在其中,即便是从外面看过来,也是一片雾气昭昭。 一丈之外,不见一物。 只能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在肆虐着。周围,越来越潮湿,也越来越燥热。 慕容非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又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衣服。只是短短的时间里,身上竟是已经湿透了。她有些担忧的抬头,努力试图看到李初九或是厉无咎的身影,可却什么也看不到。 渐渐的,呼吸竟然都变得困难起来。 小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焦躁不安的扯开了胸口的衣服,“不行了,又热又闷。”说罢,忽然瞥了一眼视所能及的地方,看着大汗淋漓的师父楚元亨,小五忽然贱兮兮的笑了。“师父,这么热,赶紧脱了吧。” 楚元亨瞪了小五一眼,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模样,想训斥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毕竟,真的是太热太闷了,好几次,她自己都想扯开了身上衣服。 豆大的汗水不停的从脸颊上滚落。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黏兮兮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楚元亨最终什么也没说,和慕容非一样盘腿坐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据说心静自然凉。心境平和的话,应该就不会感觉那么热,那么闷了。 田恭抖着衣服的下摆,不停的扇着风。可惜,扇出来的风,也是热浪。落在身上,不仅感觉不到凉爽,甚至更热。她忽然想起,之前听驸马苏景行提过一次什么“汗蒸”。据说是李初九告诉他的。看看如今状况,感觉真像是在汗蒸一般。 她的身旁,关子陵忽然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水塘边。片刻,她又回来了。重新在田恭身旁坐下,摇头道:“水塘里的水,都快成开水了。”说罢,又看了看小五,扯着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道:“这是要热死了。” 小五是个疯子,她可不在乎什么脸面之类,只是怎么痛快怎么来。竟是直接把衣服都扯下来,之后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好。众人之中,她的修为最高,对力量的领悟,自然也是最厉害的。此时,经脉受损,浑身酸软,使不上力气,更不用奢谈动用秘术了。不过,这并不能代表自己体内已经没有丝毫秘术了。 果不其然! 经过认真仔细的探查,小五发现,经脉虽然损毁,气海中的秘术虽然散尽,但自己到底曾经接受过秘术的洗礼。体内残余的秘术力量,并非一点儿不剩。 虽然所剩无多,经脉亦因为受损严重而无法畅行秘术运转,但倘若只是让自己稍稍舒适一些,却并非做不到。毕竟,周围这雾气和炙热,原本就是厉无咎的水和李初九的火冲撞而成,是秘术力量造成的。 慢慢的,小五的呼吸渐渐顺畅,身上的汗水,也渐渐消散。 最先发现小五状况的是慕容非,她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直接问道:“小五,你怎么做到的?” 小五睁开眼,看了看因为出汗太多,快要虚脱的慕容非,脸上难掩喜色。“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慕容非无言以对。 楚元亨道,“你若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热死,初九怕是不会轻饶了你。” 小五脸一黑,脑海中又浮现起李初九对自己做的恶事,心底一颤,惧怕的情绪竟是越来越浓。终于,她愤怒的说道,“行吧!告诉你们!”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小五又张了张嘴,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狠辣阴险。“首先!你们先把衣服都脱光了。” 所有人都懵了。 “爱信不信!”小五又闭上眼睛,一副爱死不死的模样。 周围,越来越热了。 时不时的,还有明显是因为李初九和厉无咎的打斗而生出的热浪扑来,让人几乎要闷死。 终于,慕容非第一个开始脱衣服。有了慕容非带头,田恭和关子陵也先后把衣服脱了。楚元亨在最后妥协。 楚元亨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弟子,她相信,所谓脱光了衣服,八成就是小五故意捉弄人的。不过,眼下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忍一时之辱了。“行了!然后呢?!” 小五终于睁开眼,看看众人,视线最终落在楚元亨身上。“嘻,师父的身材真不错啊。” “然后呢!”楚元亨咬着牙,怒声问道。 “然后啊,慢慢的尝试运转秘术,来抵御这燥热啊。”小五道。 “修为已经被废,经脉也受损严重。如何能……” “又不需要太多力量,只需一点点,慢慢的运转就足够了。”小五道,“就像初学秘术时的吐纳调息一般,很简单啊。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即便是修为被废了,咱们体内的秘术力量,本身的体质,也大大强于普通人。抵御燥热,足够了。”说罢,小五又看向关子陵和田恭,“只是嘛,你们俩,虽然学了点儿秘术皮毛,但终究是玄门的门外汉,怕是没办法做到了。” 楚元亨愣了,她发现小五说的很有道理。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之前竟然没想到,竟还要求教于自己的弟子,顿时有些羞怒。“既如此,何必脱了衣服?” “我就是想看看师父的身子,哈哈哈!”小五笑道。 楚元亨修养极好,可此时也差点儿被小五气死。不过,眼下她实在是没工夫跟小五计较这些。必须尽快调息才是。 正当此时,一阵热浪陡然袭来。 这一次,比之刚才,大了很多。 呼的一声,那浓郁的白雾,竟是瞬间散尽了。 李初九从散尽的白雾中现出身形,看着眼前景象,大张着嘴巴,吞咽一下口水,感慨万千道,“如此盛况,真是难得一见。” 他身旁,厉无咎依旧神情冷漠,一脸孤傲。 显然,两人选择了休战。 楚元亨等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匆匆抓起湿漉漉的衣服,遮挡住了身子。楚元亨更是愤怒的瞪了小五一眼,暗暗后悔自己没有再坚持忍耐一下。只需稍稍忍耐一下,这燥热,便散尽了啊! 唯有小五,毫无廉耻的冲着李初九嘿嘿的笑。“师兄,看样子,厉无咎是要给你跪下道歉了?” 李初九笑一声,看向厉无咎,做了个请的手势。 厉无咎哼笑一声,轻轻摇头。 真是疯了。 自己刚才竟然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还差点儿跟一个疯子同归于尽。 不值得啊。 给一个疯子下跪么,虽然很耻辱,但眼下,对付管平才是最重要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厉无咎看一眼李初九,撩起裙子前摆,跪在了地上,面如沉水的说道:“我……我错了。” 李初九抬手,摸了摸厉无咎的脑门。“乖,这才对嘛。” 厉无咎愤然打开李初九的手,迅速起身,道,“如果可以的话,商量一下对策吧!” 李初九又扫视众异女,视线落在师父楚元亨身上。舔了一下干涉的嘴唇,道:“好啊,欺师灭祖这种事,想想都挺刺激的。” …… 欺师算不得什么难事,关键的是灭祖。 管平此人,绝对不是易于之辈。 厉无咎坐在凉亭下,秋风吹乱了她的一头银发。她的神情有些迷惘,有些唏嘘。“我知道,你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我之间的仇怨,是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就像我!即便是死,也不能放过管平!” 李初九坐在厉无咎对面,抬起一条腿,踩着石凳的边缘,斜了厉无咎一眼,哼笑一声,明显不认同厉无咎的话。李初九认为,厉无咎跟自己不同。她是个理智的有些不正常的人。如果杀管平要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她是决计不会做的——哪怕她恨管平不死。 笑一声,李初九说道,“你也是幼稚,脑海里凭空多了一个声音,竟然一点儿也不担心,还一步步的往套里钻。哦,对了,那声音不会自称‘药老’吧?” 厉无咎哼笑一声,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秀发,将之拢在耳后,又看了李初九一眼,道:“我自也没有不提防,只是狂妄的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那声音也不能奈我何。”顿了顿,又问,“药老是何人?” “不重要。”李初九又道,“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既然终归是要融合琼台土,为何管平之前没有那么做?非要等到你我平分了护花铃,才那么做?” 厉无咎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她也是狐疑,道:“护花铃虽有记忆,但管平心中所想,却是无从得知了。” 李初九闷哼一声,抬起手腕。 手腕上,响起一阵清脆铃声。护花铃应声出现。 看着那护花铃,李初九眉头紧蹙。“利用此物,真的能一窥修仙之道吗?” “定然可以!”厉无咎道,“永生不死,步天成仙!你不想吗?你我如今,虽然强于普通人,但终归是肉ti凡胎,终归是有一死的。”说着,厉无咎审视着李初九脸上的神情,又循循善诱道:“天上仙女,必然不是这尘世女子能比的。你不想见识下?” “嘶……仙女啊……哪个男人能不想呢……”李初九呢喃着。 “你我共享护花铃,彼此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厉无咎的声音轻柔,柔情似水一般。“只需一起潜修些时日,定然可以领悟修仙之道的。届时一起携手踏上仙途,何等逍遥!” “确实。”李初九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真好。只是吧……不杀了你,永生不死就等于永世的折磨。” “你……那等你我踏上仙途,你再杀我也不迟啊。” “夜长梦多,不好。” 厉无咎轻抚额头,无言以对。 李初九目视西方,看一眼黄昏落日,柔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人间美景,你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吧。” 厉无咎皱着清秀的眉毛,看向李初九,欲言又止。 李初九起身离开。 厉无咎道:“你去哪?” “还能去哪?对付管平,胜券不高。即便是胜了,还是要与你同归于尽。所以啊……趁着还没死,当然是要享受一下人间欢乐才好。” 厉无咎冷笑道:“是吗?哼!请转告你家那个陈七月!请她的那些供奉赶紧滚远点儿,莫要再在我身边上蹿下跳的盯着。烦得很!” 119 骗子李初九 李初九口口声声说是去寻欢作乐,可出了徐府大门,却是直奔荆十八那里。荆十八受了伤,又被废了修为,他很担心。 荆十八这里竟然有客人。 见到李初九,雍王鼻孔出气,仰着下巴,想说两句张狂的话,可话未出口,李初九却从她身边擦身而过。雍王瞪了一下眼睛,回头看着李初九背影,登时气的满脸通红。 真是混蛋! 你可别哪天真的成了废物! 到时候—— 哼! 李初九进了室内,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一个身子虚弱的银发异女。床边,除了荆妻,还有个漂亮的银发小姑娘。李初九有些讪讪,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又冲着荆妻点头示意,这才来到床前,见那异女虽然虚弱,但显然性命无忧,终于松了一口气。异女什么也没问,只是说道:“如今我已经是个废人,帮不了你了。” 李初九微微一笑,搭在异女的脉门上查探了一下,才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你的经脉被厉无咎以水系秘术重伤,变身亦不能治愈。” 荆十八应一声,又道,“秦尚书来看我了,说是幸亏我变身了。否则,可能就活不成了。还说虽然经脉没有痊愈,但将养一段时间,也便无碍了。”她的身子很虚弱,说几句话,都有些费力。休息了一会儿,注意到卧室外偷偷的看过来的雍王,苦笑一声,对李初九道:“王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初九点头,“我懂。”回头,看向门口,见匆匆又躲起来的雍王,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再欺负她了。” 雍王听在耳中,愣了愣,又小心探出头来,见李初九没有看过来,便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不敢发声的只是动着嘴唇念叨:你咋不去死! 荆十八在苦笑,“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喜欢作弄人,嘴巴也毒,这样不好。”顿了一下,又道:“行了,去宫里看看吧。圣上……最近都瘦了。” 李初九迟疑着,过了好大一阵儿,才叹一口气,道:“你先好好休息。”言毕,转身离开。出了房门,看到了故意把头转向一旁,仰着下巴的雍王,忍不住笑道,“照顾好我师兄。” “嘁!凭什么!本王……”雍王说着,见李初九竟然大踏步走了,登时又怒了。“你别……你去死吧!”最后一句,用了很低的声音。 就在李初九出了荆十八家,朝着皇宫方向而去的时候,一直暗中跟随李初九的供奉,便急急离开,赶在李初九之前面圣。 李初九是兵部主事,按规矩该走崇文门。不过他很懒,懒得绕路,直接来到了天魁门外。有个银发异女远远的给李初九见礼。“李大人,圣上已经在御书房恭候多时了。” 李初九笑着问道,“为何不来接我?” 异女哑然。 李初九笑了笑,也不理她,直接进了皇宫。 那异女追上来,落后李初九半个身位,讨好似的笑道:“李大人,下官赵栋梁,乃是绣衣局统领,不知李大人可还记得?” 李初九转脸,看着身边异女,上下打量一眼,乐了。“赵大人身材不错啊。” 赵栋梁挤出一丝笑,低着头道:“大人谬赞。”想起李初九的好色名声,又想起他刚才看自己时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神,赵栋梁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岔开话题道:“这许多日,圣上对李大人,甚是思念呢。” 李初九没有做声,只是神情忧郁的看着前方。这深宫之中,到处都有守卫禁军,到处可见往来宫人,可却依然莫名透着一股子冷清落寞之感。 他确定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他相信,陈七月也一定不喜欢。 如果有可能,带着心爱的女人……们,大隐隐于市,做一个富家安乐翁,其实也挺好。可惜,可惜还有厉无咎。 第二次自己将自己活埋之后,那三年里如梦魇一般的活埋日子,更加清晰的浮现在李初九的脑海中。对于厉无咎的恨意,也是越来越无法释怀。 不杀厉无咎,自己心中的怨念,一辈子都无法解脱。 而要杀厉无咎,自己也会死。 同归于尽,是必然的结果。 那样的话,“安乐翁”的梦想,自然也就不可能实现了。 李初九心绪烦乱的来到了御书房,见到了久违的陈七月。陈七月确实瘦了,神色也有着明显的憔悴。 陈七月来到李初九面前,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李初九也看着陈七月一眼,终于还是低下了头,抬起手见礼。“臣……” 忽然,陈七月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李初九。 李初九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微微闭眼,心底暗暗叹气,硬生生推开陈七月,道,“圣上自重。臣,李初九,见过圣上。” 陈七月依旧张着手臂,看着面前垂首的李初九,抽了一下鼻子,又抹了一把眼角,竟是凄惨一笑。“你便要一直这样对我吗?” 李初九垂首,道,“臣……” “只能君臣相待吗?”陈七月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你忍心吗?你忍心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也不让我开心起来吗?” 当然不忍心! 可又能如何? 当断不断!只能留下更深的伤害! 李初九绷着嘴唇,忍着心中的压抑,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终于抬起头,露出一抹贱笑。“臣让女子开心的办法,只有一种。哦,是了,圣上莫不是馋臣的身子?啧啧,莫非雍王和秦尚书跟圣上说了臣的本事?”说罢,轻佻的伸出手,托起了陈七月的下巴。“女人么,臣从来不嫌多。”另一只手,更摸向了陈七月腰间玉带。“若是圣上急了,臣现在就能满足圣上。就像之前满足田总管和关将军一样。哎呀,真是没想到,一国之君,也这么下贱的吗!不知道陈家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陈七月咬着嘴唇,涨红了脸,迎着李初九的视线,呼吸也有些气促起来。身为九五之尊,被一个男子如此轻浮的调xi,让她十分抵触,即便这个人是她喜欢的人。与生俱来的王者自尊,还有对于祖先的敬畏,让她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李初九。然而,就在抬起手想要推开李初九的那一刻,她忽然又停了下来。她轻声笑了,说道:“是啊!朕就是馋你身子了。来呀!” “呃……哈哈!”李初九很意外,用笑声掩饰着尴尬,又满眼轻蔑的看着陈七月,道:“对了,雍王是圣上的王叔吧?啧啧,你们叔侄二人,要共事一夫吗?想想还挺刺激的。”说话时,抓着陈七月腰带的手,有些局促。扯掉自然不行,可就这么收回来也不好。“哎呀,圣上的腰带怎么解开的?” “简单。”陈七月背过手去,竟是自行解开了腰带,之后又走上来一步,几乎贴在李初九身上,“说这么多废话作甚?你倒是来呀!朕可是很期待呢!” 李初九脸上的贱笑僵硬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又故作轻松道:“来点儿刺激的吧。我这人比较变态,玩儿的女人也多了,一般情况下,感觉不过瘾。要不,请雍王一起过来?大被同眠什么的……” “可以啊!”陈七月又上前一步,更搂住了李初九的腰。“你想如何,朕都依你。” 李初九感受着陈七月的体温,竟是一阵心慌意乱。他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推开陈七月,又厌弃道:“圣上真贱,臣不太喜欢过于主动的女子。” 陈七月收敛了笑容,盯着李初九的眼睛,盯得李初九浑身不自在。片刻,陈七月不屑的“嘁”了一声,回身捡起了地上的玉带,重新束好,口中说道:“秦士廉也跟你有一腿啊?” “啊,是啊,圣上不知么?说起来,臣睡了那么多女子,到底还是秦尚书的身子最妙。水系秘术的高手,身子又软又滑……” “秦士廉也是玄门中人?” “她和苏景行都是,还有曽氏商行的曾庆。” “嗯,苏景行我知道,玄门掌门嘛。”陈七月顿了顿,又问道:“管平之事,当真?” 李初九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忽然一本正经的陈七月,想起她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竟是觉得很好笑。呼一口气,道:“管平和厉无咎……这些事,你还是别掺和了。好好治理你的国家就行了。” “我想帮你。再说了,他们在我大晋疆土胡作非为……” “唉,怎么跟你说呢?嗯……不是一个层次的,懂吗?不论是护花铃,还是琼台土,都不是凡品。与之融合之后,便不再是凡人。”李初九正色道,“就算你倾国之力,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陈七月沉默了下来,神色有些消沉。过了片刻,才道,“你真打算跟厉无咎同归于尽吗?” “嗯。”话说到这份上,李初九也不想有所隐瞒了。“你没有经历过活埋之苦,不会理解我心中的恨!不杀厉无咎,我活着会很痛苦。而要杀她,只能同归于尽。”说罢,又笑起来。“所以啊,我终是要死的。你呢,也不用对我用情太深。毕竟,其实我就是个人渣,不值得你喜欢。” “人渣……”陈七月轻声念着,笑一声,道,“是啊,真的是个人渣。那……人渣,到了饭时,陪我一起用膳吧。我可以让你……嗯,让你做点儿人渣喜欢做的事情。” “算了,徒增伤感。”李初九故作洒脱的一笑,“我还是去找雍王吧。啧,还别说,你那个王叔,在床上的时候,特别能折腾。哈哈哈!” 陈七月幽幽叹气,“你便气我吧。” “呵,不说了,我走啦。” “再聊一会儿……” “不了。火大,等不及了。”李初九说罢,转身便走。很快出了御书房,迎面吹来一阵风。李初九擦拭了一下眼角,轻声呢喃,“年纪大啦,竟然迎风流泪了。” 李初九倒不是真的要去找雍王,出得皇宫,正琢磨着去哪里寻欢作乐,一辆马车却忽然拦在了自己面前。 马车上,帘子掀开,一个漂亮异女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李初九,一脸怒容。“李初九!你骗我!” “你是?哪位?” “苏景行!” “呃,苏掌门啊。”李初九上下打量着苏景行,“恭喜恭喜……” “少来!你这个骗子!”苏景行咬着牙怒吼。 “我骗你什么了我?”李初九感觉很委屈。 “你——如今,京城周围,方圆数百里地,许多人都变身了!且有不少玄门弟子!变身之后,并不会散去了修为!” “啊,你说这个啊。你跟她们不同,你是自己强行变身,所以……” “就是说这个!你为何不让我等一等!等到今日!自然就变身了!根本无需折腾许久,更不会散了多年修为!”苏景行说着,怒发冲冠,拳头紧攥着,看样子,恨不得把李初九生吞活剥了。 “这可冤枉了。要利用护花铃造成变身现象,需要我和厉无咎一起动用护花铃。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跟厉无咎打起来的。是她没事儿找事儿的欺负我的女人。”李初九叫屈道:“这纯属意外。” “行行行!我懒得跟你废话!赶紧的!办正事!”苏景行说着,拉着李初九上马车。 “干啥啊?” 苏景行不说话,把帘子放下,直接朝着李初九扑上来,双手并用的开始扯李初九的衣服。 “哎?苏掌门,你这是……” “废话少说!我的修为已经散了太多!必须尽快稳定了修为!”苏景行双目赤红,显然是因为修为日渐消散而急红了眼。 一个时辰之后。 李初九一边穿衣服一边感慨,“马车太小了,施展不开。下次,下次找个宽敞地方。”说罢,整理好衣服,便要下车。 衣服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住。 苏景行黑着脸,急切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为何我的修为还在消散?!” “简单,你每日晌午,不要穿衣服,在烈日下修行即可。”李初九道,“太阳之火,乃纯阳之力。让身体接受至刚至阳的力量洗礼……”注意到苏景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初九忙解释道,“我可没骗你!是你自己误会了,非要跟我睡。唉,你说你,堂堂一个玄门掌门,竟然在马车里做出这等事情,丢人呐!”说罢,一把扥回自己的衣服,匆匆下了马车,快步离开。 走不多远,李初九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怒吼,“李初九!你要杀了你!” 李初九咧咧嘴,掏了一下耳朵,又想了想,便朝着秦士廉的府邸走去。相较而言,他是真的喜欢秦士廉那柔弱无骨的身子。而且,水系秘术的特别感觉,还能让李初九内心深处的心火消减,倍觉舒畅。 当然,更重要的是,秦士廉十分博学,能为李初九解开许多心中疑虑。 120 坦荡真小人 西北有战事,刁民贼心起。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盛世之下,老老实实的像个遵纪守法的良民。一旦出了乱子,便会想着浑水摸鱼,趁乱作恶。也正因此,作为刑部尚书的秦士廉,最近这段时间可是忙得够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在这承天府中,天子脚下,也是恶人频出。这让秦士廉大为光火。原本在刑部衙门里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忽然听闻李初九“出关”的消息,一下子更是心乱如麻起来。 不过想来李初九已经“无欲无求”,所以即便他“出关”了,应该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后来听闻李初九进了皇宫,觐见天子,秦士廉心中又是五味掺杂。 心不在焉的处理了一通公务,终于还是感觉心里莫名焦躁,便借口身体不适,离开了衙门,返回秦府。而此时,已经是日斜西山,黄昏时分。 永贞七年是个多事之秋,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秦士廉感觉越来越看不清局势了。玄门与大晋朝廷走的越来越近了。隐宗扶持西北蛮族的事情,更间接的促进了玄门与朝廷的合作。长此以往,自己是玄门长老的身份,怕也是要藏不住。到时候,被自己“骗”了许多年的大晋天子,会不会对自己心生厌弃?在大晋朝中为官多年的自己,又是否能再次习惯玄门中的人情世故? 还有管平。 那个处心积虑谋划多年的家伙,又意欲何为?真的会如当初猜测的那样打开修真大门吗?又是否真的会因为护花铃而毁掉这天下? 秦士廉心绪纷乱,愁眉不展的回到府中。经过后花园的时候,偶然撞到了府中一个丫鬟跟一个异女仆人躲在假山后耳鬓厮磨。两个下人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求饶。秦士廉莫名的火气上来,愤然拂袖,骂了一句:“滚!”不知不觉间,竟是用上了秘术力量,震慑的两个下人差点儿昏厥。 眼看着两人落荒而逃,秦士廉感觉心中郁结难平。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又拍了拍额头,正欲去密室中打坐修行片刻,却猛然间察觉到危险。她心头一凛,猛然运气,手掌抬起,正要往后拍去,身子却忽然被人抱住。 紧接着,耳畔便传来吹气之声。“这么大火气?”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秦士廉紧绷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的脸,瞬间红了。下意识的抬起手,按在李初九抱着自己的手上,“你……莫要乱来,被人看到了不好。”说话间,眼神不安的四处张望着。生怕有人突然冒出来。 “那样才刺激啊。”李初九的脑袋凑过来,贴着秦士廉的脸,轻轻的摩挲。“你说你也是,晚一点儿回来多好。我在这看戏看半天了,眼看着就要到关键情节了,你却冒了出来。” 秦士廉轻咬了一下嘴唇,道:“身为下人,在尚书府邸,这般……这般不懂规矩……不好。” 李初九笑了一声,反手握住了秦士廉的手,“许久不见了,有没有想我?” 秦士廉吞咽着口水,有些口干舌燥之感。她很清楚,自己若是说“不想”,定然会被李初九“欺负”,只得红着脸忍辱负重道:“想了。” “哪里想了?” 秦士廉脸色更红,羞愤不已。她实在是想不通,李初九为何特别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真若是想听那些不知廉耻的话,大可以去烟花巷里,找那些风尘女子说去。只要银子砸过去,让她们说什么不行?为何偏偏要在这里欺辱自己? “不说是吧?”李初九笑着,但语气里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秦士廉咬着牙,依旧不安又慌乱的四下里张望着。“你……我……我们去屋里吧。随你……随你怎么样都行。”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我……我……”秦士廉挣扎着想要挣脱李初九的魔爪。可惜,李初九看似随意的抱着,却好似力大无穷。又或者,自己本也没有尽力挣扎……想到此,秦士廉更觉脸上发烫,无地自容。 忽然,秦士廉感觉身子一轻,竟是被李初九横抱起来。“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害羞啊?”李初九咂舌不已,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士廉红透了的脸颊,道:“就是喜欢你这种异女欲迎还拒的挣扎。哈哈哈!”说着,李初九抱着秦士廉,走向花园深处。 …… 徐府。 田恭等人已经离开,徐阳等人没敢回来。偌大的徐府,只有厉无咎一个人。她百无聊赖的坐在水榭的栏杆上,依靠着立柱,怔怔的看着水榭下的池塘出神。 秋叶凋零,凉风瑟瑟。一袭白衣的她,宛若仙子下凡一般,给这单调的世界,平添了一分玄幻和迷离。随风而动的银发,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手腕上的铃铛,偶尔会因为秋风,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女人是水做的。 修炼水系秘术的女人甚于普通女人,修炼《祸水诀》的女人更甚。满含秋水的一双妙目,即便只是发呆,依然摄人心魂。红润的朱唇,即便一言不发,也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忽然,厉无咎抬起眼睛,看向水塘对面。对面站着一个异女,虽然生得中原女子的样貌,却穿着一身胡族服饰。 “老朽许利贞。” “呵,原来是师叔啊。” “能在生死一瞬间,想到将护花铃一分为二。师侄不简单啊。”许利贞道。 “比之管平,差之远矣。”厉无咎淡然说了一句,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许利贞。“师叔觉得呢?” 许利贞笑了一声,径直走来。她竟然没有避开水塘,而是直接迈步踏入水塘,之后踩着水塘的水面,如履平地一般。 厉无咎看了一眼许利贞脚下的水面,柳叶弯眉轻轻的挑了一下。“五行运气之法,这是隐宗手段。没想到师叔竟还是隐宗高手。” “近些年,深入了解了一下隐宗。”许利贞道:“专一而精有好处,七系同修,亦是妙不可言。”上了水榭,许利贞站在厉无咎对面,看着她那张绝世容颜,道:“玄门涉世太深,于修行一道,疏忽了太多。相较于隐宗,差距越来越大了。” 厉无咎讪笑,“雕虫小技。” “是啊。在你眼中,自是雕虫小技。”许利贞也跟着笑笑,“听闻师侄打算跟初九联手,灭杀管平?” “是。”厉无咎道,“你大可去跟管平打声招呼,让他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哦,对了,全身上下都洗干净了也可以。或许李初九会感兴趣。” 许利贞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杀了管平,琼台土也便荡然无存了。”不等厉无咎说话,许利贞又道,“琼台土,非比一般。或可利用其,找到琼台所在。届时,修真问道,也不再是虚无缥缈了。” 厉无咎道,“我现在就已经窥见了修行大门,没必要再折腾了。” 许利贞却摇了摇头,“你只是能窥见而已,想要真正修真?大概不可能。倘若是整个护花铃都被你融合了,又或者李初九愿意与你一起修行,或许是真能踏上仙途。不过,李初九是什么心思,你很清楚。对他而言,杀了你,远比修真更有兴趣。” 这一点,厉无咎倒是并不否认。 许利贞又道:“你和管平,都是为了修成大道。何必非要以死相拼呢?合作,才能共赢。”顿了顿,许利贞又道,“我明白,你恨管平。但我也知道,你与李初九不同。李初九是会不顾一切复仇的人,你却不是。聪明人,总是会权衡一下利弊的。一时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厉无咎看着许利贞,忽然哈哈大笑。 笑声很张狂,可在她这张盛世容颜下,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她站起身来,微微仰着下巴,鄙夷的看着许利贞,道:“你是管平的说客吗?” 许利贞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和为贵。你们都已经不是凡夫俗子,力量太强。真若是生死相搏,与这天下,并无好处。或许还会使得生灵涂炭。当然了,若是能和和气气的打开修真大门,我亦能沾点儿光。” 厉无咎讪讪摇头,道:“师叔,你可知我为何愿意跟李初九合作?” “难道不是为了杀管平?” “当然是。”厉无咎道,“我的意思是,我为何会放心的跟李初九合作。” “为何?” “李初九虽然无耻,虽然卑鄙,虽然……嗯,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是个坦荡真小人!我不需要担心被他算计。他应该也更希望能与我堂堂正正的生死决战!”厉无咎嘴角上扬,带着一丝笑,“我若是与管平合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利贞哑然。 …… 刑部尚书府。 月色撩人的水塘边。 李初九生了一堆火,又从水塘里抓了一条鱼。此时,鱼正架在火上烤。看着外焦里嫩的鱼,又嗅了一下,李初九有些失望。“一千多两银子一条的鱼,感觉也不是特别香啊。” 秦士廉黑着脸道,“这就不是用来烤的!”看看那已经面目全非的鱼,秦士廉心疼的不得了。她平素最大的闲暇爱好,就是养鱼养花。所以,地方官员总会投其所好的送来一些珍贵鱼类和奇异花草。这满水塘的鱼,都是她心爱之物。还有那些花草,有些都已经种了许多年,何等珍贵。今日可好,都被糟蹋了。又想起有些花还是刚才自己情绪高涨时无意中折断的,更是心疼不已。 李初九笑了一声,道,“尚书大人,跟你请教点儿事情啊。” “什么?” “关于琼台土,你了解多少?”李初九拿起烤鱼,啃了一口,又把烤鱼递到秦士廉嘴边。 秦士廉皱着眉,把头转向一旁,道:“史料记载不多,我亦不太了解。” 李初九一把拉过秦士廉,将她搂在怀里,又啃了一口鱼,之后竟是低下头,口对口的强行喂给秦士廉。“地宫你下去看了吗?” 秦士廉感觉有点儿恶心,想把口中的鱼吐了,又担心惹恼了李初九,只好硬是咽下,这才说道:“没有,玄门中的高手下去了几个查探,我没必要冒着身份泄露的风险再下去。” “啧,你不用担心。反正你的身份已经泄露了。” “你……你告诉圣上的?” “是啊。” “你……” “今儿晚了,明天你随我下地宫看看吧。”李初九道,“琼台土虽然没了,但毕竟琼台土在地宫封印多年,或许能从中了解一些关键信息。”说着,又喂来鱼肉。 秦士廉皱着眉,接过李初九口中鱼肉。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好受许多,直接咽了,又道:“我在京中多年,倒也确实打探过这承天府以往的一些事情。有一个不太明显的信息。嗯,据传,很久很久以前的洛城,土地贫瘠,百姓困顿。后来,渐渐的收成越来越好,百姓日渐富足……” 李初九又喂来一口肉。 秦士廉下意识的张开嘴接住,在口中咀嚼着,继续说道:“我怀疑是琼台土使得这里的土壤发生了些许变化。魏太祖时,还在龙城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金矿。土生金么,或许也与琼台土有关。” “这一点,我也怀疑过。只是前些时候,我专门研究了这里的土壤,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李初九道。 “是,我也研究过。”秦士廉道,“但也可能是我们见识有限,能力不足,未能发现不同。”见李初九又把嘴巴凑过来,只是凑得稍稍远了一点儿,秦士廉主动往上凑了一下,接过李初九嘴里的鱼肉,继续道,“那几个下了地宫的同门言说,地宫很大,除了封印琼台土的所在,还有一些空旷地方,具体是何作用,一时也不甚清楚。” “所以啊,还是亲自下去看看才好。”李初九道。 “也是,明日便下去看看吧。”秦士廉道。 李初九应一声,又把嘴巴凑过来。秦士廉张开嘴,却没有接到肉,下意识的用舌头找寻了一下,却仍是一无所获。之后看到李初九似笑非笑的眼神,呆滞一下,恍悟,大羞成怒。 “不闹了。”李初九笑着放开羞怒的秦士廉,起身道,“天晚了,你休息吧,明早我来找你。” 秦士廉微微一怔,“啊?哦。好。”她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李初九会在自己这里过夜的。 121 凭什么! 长夜漫漫,正是秋意浓。 失去了秘术力量的慕容非还没有休息,她正伏在案前的油灯下,啪啪啪的拨着算盘,一旁还有掀开的账簿。时不时的,拿起毛笔,在账簿上写写画画。 忽然,她抬起头,看一眼抱着胳膊笑眯眯的看过来的李初九,也跟着笑了一声,“来了啊。”说着,又低下头,继续算账。 李初九走过来,一旁坐下,看着认真工作的慕容非,也不说话。 慕容非又看了李初九一眼,笑道:“神经。” “嘿嘿,这么勤快啊,还不休息?”李初九问。 “不急。”慕容非道,“被困了那么多天,铺子里的账目太多了,需要核对下。眼看着天凉了,烧烤小吃之类,也要开始上新。再不赶紧核对下,怕忙不过来。” “不是故作坚强吧?”李初九道,“修为没了,很难过吧?” “倒也不至于。”慕容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失去修为了。之前一次啊,还不是很安心。总是觉得将来若是出了大事,自己不做点儿什么,会良心有愧。如今,既然有你在,也就无所谓了。” “你不担心我打不过管平啊?”李初九道,“到时候,我和厉无咎身死,管平会拿到完整的护花铃。以护花铃的力量,将这个世界来个大变身。以此来‘打开’修真大门。唉,一定会死很多人的。毕竟,全面的阴阳颠覆,必然会引起天地乱象,也必然灾祸横生。” “担心有用吗?”慕容非道,“若是无用,与杞人忧天有何区别?倒不如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那些天下兴亡的大事,便交给你们这些大人物来解决好了。” 李初九笑起来,颇为欣赏的打量着慕容非,道:“三姐认真工作时的模样,是真的赏心悦目啊。啧,唯一的遗憾,就是该穿一身西装小短裙。” “又胡扯什么奇怪的东西。”慕容非道。 “就是很板正紧致的上衣,和露着大腿的短裙子。”李初九道。 “露着大腿?那成什么样子。”慕容非苦笑,把算盘推开,双手捂着脸,轻轻的揉着。 “忙完了?” “你在这跟我胡扯,我还怎么算账。”慕容非道。 “那就陪我聊聊吧。” 慕容非看向李初九,微微笑着,“胜算几何?” 李初九摇头。 “没有别的选择吗?” 李初九依旧摇头。 “管平既然能隐忍多年谋划,大概也不想冒险与你和厉无咎为敌。若是能和平解决……也未必不是好事儿。”慕容非道。 李初九大笑,“和平解决?不不不。我就是要杀管平。被人当猴子耍了,最后却谈什么和平解决?想得美!” 对于李初九的回答,慕容非似乎并不惊讶。她微笑着,将账本收起,整理着桌上的笔墨。“厉无咎信得过吗?不会背地里动什么手脚吧?” “至少在杀死管平之前,还是信得过的。”李初九道,“厉无咎一向孤傲,被管平当猴子戏弄了,心里大概早就气炸了。哈哈。我跟你说,别看她一副淡定清高、超凡脱俗的小清新模样,内心深处肯定不知道骂了多少脏话了。杀管平,对她而言,很重要。她必然不敢轻易乱来的。” 慕容非收拾完了,转身面对着李初九,道:“那你小心些,不要大意。” “嗯。”李初九点了点头,又问道:“师父呢?没在你这里?” “是啊。”慕容非笑道,“她怕你对她不敬。” “嘁,我还说今晚搂着师父过夜呢。”李初九笑嘻嘻的说着。“可惜咯。啧啧,难道今晚要独守空房?” 慕容非嗤笑一声,“厉无咎不是在你家吗?”说罢,又道,“我没事儿的,不用担心我。” 李初九脸上洋溢着笑容,抓住了慕容非的手,很是放肆的**了两下,这才搭在慕容非的脉门处,查探一下,“确实,虽然经脉受损严重,但除了修为尽废以外,倒也不碍事。看样子,即便做些剧烈运动,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慕容非绷不住笑,骂道,“赶紧滚。” 李初九笑着起身,又看了看慕容非,道,“我走了。” “嗯,走吧走吧。” 李初九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身看向慕容非,“来,吻个别。”说着,张开双臂走回来。 慕容非苦笑,也懒得反抗。 李初九却没有亲吻她,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 慕容非有些意外,迟疑了一下,也抬起手,抱着李初九,道,“不吻别了?” “呵,你若是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嘁。” 放开慕容非,李初九又道,“走了,保重。”说罢,转身离开。走不多远,却迎面遇到了拿着一个账本匆匆走来的安平侯。 看到李初九,安平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躲起来。 李初九却只是笑着打了个招呼,“小安,好久不见了。”说话的时候,脚下却没有停留。 安平侯挤出一丝笑,想好歹回应一句,却发现李初九已经擦身而过。呆了呆,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安平侯捏了捏下巴,轻声嘀咕:“传闻说这混蛋无欲无求了,难道是真的?还是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嘁,管他呢。”安平侯冲着李初九的背影撇撇嘴,拿着账簿去找慕容非。 “慕容,那本账对完了吗?认真点,我总感觉王鹏那小子想坑我……”安平侯嚷嚷着进来,一眼看到正在擦拭眼角的慕容非,愣了一下,问,“李初九欺负你了?” 慕容非笑着摇头,抽了一下鼻子,道:“账本拿来吧。” …… 李初九回到徐府,在水榭里找到了厉无咎。厉无咎正在仰着脸看星星。李初九也仰起脸看了看天上的璀璨星辰,又看看一脸专注的厉无咎,莫名冒出个想法,“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天吧?” “不可以吗?” “哈,真是寂寞的让人心疼啊。”李初九道。 厉无咎笑一声,看向李初九。“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怎么会。”李初九走过来,放肆的捏了捏厉无咎的脸,“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独守空房呢。如此良辰美景,绝对不能浪费了。” 对于李初九的放肆,厉无咎不气不恼,竟然还面带微笑。“是吗?你打算如何?” “你说呢?”李初九说着,忽然粗暴的逼近,直接给了厉无咎一个壁咚。他的一只手搂着厉无咎的腰,一只手掐着厉无咎的下巴。“你知道吗?”李初九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这么多年来!每时每刻!我都在幻想着有这么一天!可以尽情的羞辱你!然后!等腻歪了,再把你的脑袋掰下来当夜壶!” 厉无咎没有反抗,没有愤怒,波澜不惊的看着李初九。 “一千余日的炼狱之苦!我至死都忘不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李初九说着,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若非厉无咎已经不是常人,下颚骨肯定要被李初九捏碎了。“在那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我一次次的想要自杀,想要结束永无休止的痛苦,却一次次的隐忍下来!为的就是这一天!”说着,李初九搭在厉无咎腰间的手,慢慢下移,按在了厉无咎的屁股上,之后狠狠的用力抓着。 厉无咎闷哼一声,终于不在淡然。她脸色微红,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不过,她依旧没有反抗。 “哈!哈哈哈!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李初九质问着,更加贴近了,说话的时候,牙齿几乎要咬到厉无咎的嘴唇。 厉无咎道,“没有。” 愤怒的李初九微微怔了一下,盯着厉无咎满是秋水的眼眸,迟疑良久,竟又粗暴的推开了她。 厉无咎的身子,撞在了水榭的立柱上。呼出一口气,看着李初九,说道,“你放心,在杀掉管平之前,我不会也不愿与你为敌。” 李初九哼一声,在栏杆上坐下来,闷声喘气,良久,才说道:“琼台土天生克制护花铃,怕是不好对付。五行生克之法,用在琼台土上也未必管用。毕竟,土生万物,万物归尘。” “是的。”厉无咎道,“一个不慎,你我都会成为管平的‘腹中餐’。白日里,我推演了许久,得出的答案并不太好。不论是你的《潜隐诀》,还是我的《祸水诀》,即便有护花铃在,也很难伤及管平。历经了无数岁月的琼台土,看似轻如尘埃,实则稳如磐石。”说着,厉无咎朝着李初九伸出了手掌。 月色下,那只白皙的柔弱无骨的手,如梦似幻一般的美。 李初九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握住了厉无咎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两人的手腕上,同时出现了一只护花铃。 两只护花铃,发出同频的铃声。 李初九的另一只手抬起,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守护着丹田气海,默默运气。厉无咎的动作,也是一般无二。 过了许久,李初九睁开眼,看向厉无咎。 厉无咎也睁开了眼,不由叹气。 李初九讪笑,“护花铃记忆里的修真之法,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这个世界,没有修真界的灵力。” 厉无咎道,“必须颠覆阴阳。只要变身异女足够多……” 李初九惨笑摇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你还想做第二次?”说着,粗暴的甩开厉无咎的手,收了护花铃,李初九抹了一把脸,道:“管平大概就等着我们那么做呢。” “唉。”厉无咎也是叹气,蜷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腿上,托着腮,惆怅道:“自从你我上次分别,我已经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对付管平的办法。” “但你还是来了。” “是啊,不甘心呐。”厉无咎道,“嗯,就像你,不杀了我,活着都不痛快。” “呵。” “其实,没必要非得你死我活不是吗?我当初是活埋了你,但并未杀你。”厉无咎道,“要不,等将来杀了管平,你也把我活埋三年。如何?” 李初九斜了厉无咎一眼,很坚定的摇了摇头。“你看啊,倘若有人打了你一巴掌。你便是如数还了一巴掌,就能解了心头之恨吗?” “六年!十年也行!”厉无咎丝毫不隐藏自己不想与李初九同归于尽的想法。“又或者……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消了你心头之恨。” 李初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厉无咎,“做什么都可以?” “是。”厉无咎神情淡定道:“我相信,这天下间,没有哪个女子,能胜得过我。”说着,她的身上,忽然莫名给人一种“温柔如水”的感觉,让人不忍少看一眼,让人不禁想要拥入怀中。 李初九欣赏着面前的厉无咎,这个修炼了《祸水诀》的异女,在护花铃的“加持”下,简直就是人间尤物。她说的话,并非自夸,而是事实。她这样的女子,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心驰神往。 “哈!”李初九忽然笑了一声,“来来来,我问你,你我之间,算是仇深似海吧?” 厉无咎愣了一下,犹豫道:“对于你而言……就算是吧。” “所以——我凭什么让你爽?”李初九掷地有声的发出了质问。说罢,冷哼一声,不等厉无咎回答,转身离开。 “你……”看着李初九离去的背影,厉无咎竟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手扶着额头,苦笑着低声呢喃道,“你这想法……真是……” 122 入宫 秋日的清晨,吹着凉飕飕的风。天微微亮,大街上空荡荡的,还没什么人影。李初九遛遛哒哒的来到尚书府门口。叫开了府门,也不等门房去通报,径直进来。那门房知道李初九是天子的姘头,不敢硬拦,只得赶紧去禀报尚书秦士廉。 门房和李初九一个前脚一个后脚的进了屋,看到穿着一身官服,正在喝茶的秦士廉,李初九愣了一下,笑道:“我还以为你没起床呢。” 秦士廉苦笑,“若非等你,每日要上朝,起得更早。”说罢,秦士廉放下茶杯,起身道,“走吧。” 李初九答应一声,与秦士廉一起出了尚书府。早有马夫备好了车在府门口等着。二人上了马车,李初九看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秦士廉,笑道,“你不要带个趁手的兵刃吗?说不准地宫里并不安全。” 秦士廉道,“我的同门已经探查过,并无什么危险。即便是有……其实我并不喜欢用兵刃。” “我也是。”李初九道,“不过没有兵刃,总感觉有点儿不安全。等会儿进了皇宫,先去找关子陵吧,还是要借她的龙吟枪用一用。” 秦士廉瞅着李初九,“既然觉得需要兵刃,为何不弄一把?总是借旁人的,也不合适吧。” “无所谓。反正关子陵的武功修为已经废了,龙吟枪她留着也没什么用。这次借了,便不还了。”李初九笑道,“关子陵若是来讨要,钢枪是没了,不过,别的枪嘛……哈哈哈!” 秦士廉是个斯文人,听得李初九这般荤语,不觉眉头微蹙。想了想,又问道:“彻底废了吗?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倒也不能说彻底废了。”李初九道,“相较于我师兄和小五,关子陵和田恭或许会稍微好一些。毕竟他们是擅长武技的,没有所谓‘内力’,也不至于就成了废人。”说到小五,李初九又愣了一下,道:“差点儿忘了,小五那熊孩子,也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他讪笑一声,又道:“你说,我是不是该把小五给杀了?总感觉留着她,是个祸害。” 秦士廉没有立刻回答李初九的问题,沉默了一阵儿才说道:“杀伐果断,才是豪杰作为。妇人之仁,总归不妥。” “有道理。” “反正你也不是没杀过她。”秦士廉道,“再杀一次就是了。当然,她若是已经成了废人……你们毕竟同门一场。” “呵,再说吧。”李初九说罢,微微闭眼,仰靠着身子,沉默了下来。 秦士廉看一眼李初九微闭的双眼,又想起了昨日里的缠绵。莫名觉得这样坐着很累,很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如李初九的怀里…… 一念及此,秦士廉立刻满脸飞霞。她闭上眼,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度睁眼,看着李初九,秦士廉眉头微蹙,心下竟是惆怅起来。 护花铃对决琼台土,胜算很小。就算是侥幸胜了,护花铃对决护花铃,也最终会玉石俱焚。总归,李初九的时日无多了。 也许,要不了太久,自己便能看到死去的李初九了。 到时候…… 秦士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抓着膝盖,她低下头,朱唇轻启,咬着牙齿,无力的吐出一口气。 耳畔忽然传来轻鼾声。 秦士廉抬起头,看到了张着嘴巴、仰着脸呼呼大睡的李初九。 呵。 这混蛋,昨晚上一定没干什么好事儿,不然岂能这么困倦? 是去找雍王了吗?还是在陈卓那里?又或者是在安平侯府,跟安平侯和慕容非大被同眠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李初九把自己摁倒在花丛里的无耻行为,还有喂自己吃鱼肉的恶心做法…… 胡思乱想一通,秦士廉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李初九,忽然心生羡慕。 不是羡慕李初九融合了护花铃,变得异常强大,而是羡慕他为人处世的方式——羡慕,又看不惯。很复杂的观感。 秦士廉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平庸的男人,是个无所顾忌的狂徒。 这世间的一切,在他面前,仿佛都不值一提。他永远放荡不羁,永远无所畏惧,永远不会在意旁人的想法,也永远肆无忌惮。 不像自己,一直活的小心翼翼。 哪怕如今自己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却依然谨小慎微的活着,依然要考虑太多,在意太多,顾忌太多。 也许,像李初九这样活着,也挺好。 当然了,也就是想一想罢了。 秦士廉自问不是李初九这种厚颜无耻之辈。有些没下限的事情,实在是做不出来。 马车停了。 李初九也醒了过来,癔症了一会儿,看看秦士廉,问:“到了?” “嗯。” 李初九下了马车,看一眼皇宫大门,伸了个懒腰,跟个秦士廉一起进宫。眼看着要到锦和宫的时候,一队禁卫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袍的异女走来。 在皇宫之中,能身穿明黄袍的,自然只能是大晋天子。 作为臣子,秦士廉和李初九自然是要及时见礼。 陈七月斜了秦士廉一眼,没有搭理她。很显然,对于这个在自己身边“卧底”多年的玄门长老,陈七月有些反感。她直接走到李初九面前,道:“李爱卿,这一大早的便跑进皇宫里来,莫不是来看朕的吧?” 李初九笑一声,一把抓住了秦士廉的手。“圣上误会了,我就是听闻天曜池的池水极为清澈,便与秦尚书一起,打算在这天曜池中戏水游泳。” 秦士廉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却被李初九紧紧抓着。她慌乱的偷眼看看周围,发现周围许多禁卫都眼神古怪的看过来,天子陈七月更是眼神不善,立时便是羞臊难当。 陈七月脸上洋溢着笑容,但眼神里却带着怒意。看了看俩人抓在一起的手,陈七月哼笑道:“李爱卿还真是好雅兴啊。” “圣上您自去忙,不用管我们。”李初九说罢,竟是拉着秦士廉的手便走。沿着水渠前行,朝着天曜池而去。 秦士廉努力试图挣脱了李初九的拉扯,更低声言道:“别这样!好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吧。”李初九说话的声音可不低,好似有意让旁人听道,“她们就是羡慕你。” 秦士廉愈发羞臊,感觉没脸见人了。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用衣袖遮着脸。又不安的回头看了看陈七月,刚好迎上她犀利的目光,秦士廉更加慌乱起来。 “你说你一个高手,这么怕事儿干什么?”李初九十分好奇。 秦士廉不想被人继续盯着,又甩不开李初九的手,只得加快了脚步。对于李初九的问题,她微微一怔,却也没有细想。脚下步速很快,直接超过了李初九,最后竟变成了她拉着李初九疾步前行。 终于,周围没人了。 秦士廉这才松一口气,放慢了脚步。又试着挣脱了一下,终于甩开了李初九的手。此时,秦士廉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都是汗迹。 又想起李初九刚才的问题,秦士廉道:“几十年的习惯了,面对人皇,总是会有些惧怕。” “呵。”李初九打量了秦士廉一眼,道:“你呀,骨子里藏着懦弱。” 秦士廉闻言,呆了呆,竟是极为认同的点头苦笑。“你说的没错。”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秦士廉忽然有种奇怪的坦然感觉。她轻轻摇头,看看身边的李初九,道:“若非如此,岂能被你一再羞辱。” “话不能这么说。”李初九道,“刚开始是羞辱,后来不是也很愉快吗?” “你……”秦士廉气道,“无耻之尤。” “哈哈!”李初九大笑。 秦士廉看着大笑的李初九,愣了一下,竟是莫名其妙的也跟着笑了一声。之后又觉得此时发笑,极不合适,又硬生生忍住了。 再往前行,便是天曜池了。 作为地宫入口,天曜池旁自然是重兵把守。 让李初九有些意外的是,把守天曜池的,竟然是“老朋友”。他哈哈一笑,极为热情的走了过去。“哎呀,统领大人,多日不见,统领大人的身材愈发诱人了。” 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宣武营统领心里骂了一句,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容,道:“李大人。”又看向秦士廉,见礼道:“秦大人。” 秦士廉回了一礼,道:“将军辛苦。” “为圣上解忧,不敢言辛苦。”统领道。 李初九赞道,“统领大人言之有理。” 统领看看二人,道:“不知二位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李初九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进地宫看看。” 统领道:“可有圣上手谕?” “那倒没有。” “李大人勿怪,地宫入口,乃是重地。没有圣上手谕,不可擅入。” “刷脸还不行啊?” 刷脸? 统领大人不解。 李初九道,“你看清楚了,我!圣上的姘头,想进地宫,还需要手谕?” 听闻此言,统领大人都懵了。 没错,你是圣上的姘头。 可这事儿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你这身份,很值得炫耀吗? 当着这么多人,你就这么喊出来了? 还要点儿脸吗? 就算你不要脸,圣上的脸……圣上的颜面总是要顾忌的吧? 统领闷哼一声,皱着眉,道:“李大人勿怪!”这意思太明显了。没有圣上手谕,刷脸办不成事儿。 李初九苦笑,“我若硬闯,你们拦不住的。” 统领后退两步,单手按在腰间佩刀上。“李大人,此乃皇宫重地,万勿冲动!”说罢,又冷冷的看向秦士廉,道,“秦大人,您是跟李大人一起的吗?” 秦士廉一时哑然,有些为难的看向李初九,低声言道,“硬闯不合适。” 李初九当然也知道不合适,总要给七月点儿面子啊。想了想,李初九道,“那……统领大人赶紧派人禀报圣上吧。” “好。”统领答应一声,派出士卒离开。 竟是没有花费许多时间,那士卒就回来了。“启禀统领,圣上口谕,要李大人亲自……嗯……亲自去求她。”偷偷的瞄了李初九一眼,又道,“圣上还交代,没有圣上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入地宫,否则……嗯……否则,处以宫刑。” 123 帝王 “花开繁似锦,天地人相和。”这是《魏太祖实录》中记载的一句诗,魏太祖所作,亦是这“锦和宫”之名的由来。 魏太祖宠爱南姓女子,册封贵妃,并为其打造了整个皇宫中最是奢华的“锦和宫”。相传这南贵妃貌美如花,倾国倾城。文人盛赞曰: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青丝白胜雪。 这南贵妃到底是何方人士,具体名讳又是什么,《魏太祖实录》中却是讳莫如深。更甚至,翻遍古籍,也找不到一条关于南贵妃来历的可信记载。 “此人生卒年不详,来历更是神秘。恐怕与玄门也脱不了干系。”陈七月站在一处凉亭下,看着凉亭立柱上“花开繁似锦”的诗句,笑吟吟的说道,“银发胜雪,姓南?呵,也是异女吗?” 李初九耷拉着脸,显然对南贵妃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是谁,又是什么人,都与我无关。我需要进入地宫探查一番,还请圣上恩准。” 陈七月回过身来,看着李初九,眼睛里微光粼粼,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李……李郎心中,只有仇恨吗?” 听到“李郎”的称呼,李初九心中莫名一软。他迎上陈七月的目光,看着她眼眶里晶莹的泪珠终于落下,更是心中一痛。他很清楚,面对陈七月,自己很难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想要继续冷漠,想要尝试羞辱,想要用尽各种办法,来推开陈七月。然而,他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喜欢她的。自己的一切招数,对她都不会有用的。 或许,自己越是试图推开她,越是会让她伤心吧。 迟疑了一下,李初九上前两步,抬手擦拭掉陈七月脸上的泪珠。“我呀,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有仇不报,会郁郁而终的。” 陈七月捉住了李初九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总会有别的办法的,不是吗?只是你暂时还无法确定别的办法是否行得通,对吗?一定是这样的!” 李初九讪笑,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你是怕给了我希望,反而会更加失望吗?”陈七月笑起来,“不会的,我明白的。” 李初九捏了捏陈七月的脸,笑着说道,“你呀,对我的感情,是有些扭曲的。懂我的意思吗?有太多的原因,让你以为自己喜欢我。特别是群臣和天下人的反对,激起了你内心的不满,以至于……嗯,叛逆心理。” “我明白。”陈七月紧紧抓住了李初九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说,我是有些自欺欺人了,是吧?但是不重要啊。我已经被自己彻底欺骗了,偏偏就是喜欢上了你这个人渣。便一错到底吧。”更上前一步,紧紧贴在李初九身上,陈七月缓缓说道:“毕竟,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真正喜欢我的男子。” 李初九哑然。 两人四目相视,过了许久,李初九张开双臂,抱着陈七月,在她耳边轻声耳语。“我死之后,这个世界,必然会发生一些变化……” 陈七月眼睛里蓄着泪水,认真听着李初九的“遗言”,终于,她嘤咛一声,紧紧抱住李初九,趴在他脖颈旁,狠狠的咬了下去。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真的很想告诉李初九,这一切,她已经知道了。 她更想告诉李初九,自己不会让他死,哪怕是付出惨重的代价。 …… 天曜池旁。 李初九把一纸文书交给宣武营统领。统领认真看了看,又眼神古怪的瞥了李初九一眼,闪开了身子。 秦士廉跟着李初九上前,站在天曜池的边缘。转脸看看李初九,秦士廉道,“拉一下衣领。” “什么?” “牙印有些不雅。” “呃……”李初九尴尬一笑,大声道:“还不是你昨天傍晚咬的。” 秦士廉愣了一下,登时黑了脸。 这可真是栽赃陷害啊! 李初九这个混蛋…… 胡说八道! 偏偏又不好解释! 秦士廉闷哼一声,注意到一旁禁军的古怪神色,顿感无地自容。她恨恨的咬咬牙,看一眼天曜池的池水,纵身一跃,跃入池中。仿佛是把这池水当成了地缝。 “等下!”李初九忙道。 秦士廉从水中探出头来,狐疑的看着李初九。 “忘记找关子陵借枪了。” “你……” “算了,大概也用不着。”李初九说罢,也跃入水中,一把拉住秦士廉的手,潜入水底。 地宫的入口仍然关闭着,但外部阵法已经破开。 李初九用力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二人进入其中。铁门随之又自行关上。紧接着,李初九和秦士廉的身子,竟是翻转了一下。李初九有些诧异,回头看了看那扇铁门,又看向前方,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条上行的阶梯。阶梯的尽头,还有亮光,似是别有洞天。 拾级而上,渐渐出了水面。 李初九抹一把脸上的水,又转脸看看因为浑身湿透而身材毕露的秦士廉,笑道,“很神奇啊。” 秦士廉倒是不以为意,“琼台土非比寻常,这地宫,显然是利用琼台土的力量,颠倒了天地。” “说的这么玄乎,其实就是将引力反过来了。”李初九道,“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上下之别。不过是引力所在,即为下。我们如今是往上而行,但在旁人眼中,我们就是在往下走。” 秦士廉不太明白什么“引力”之类,也没兴趣追究这些。她也是第一次进入地宫,不免好奇的四下里张望。 这是一条十分悠长的石梯。两侧的石壁很光滑,因为潮湿,还生了许多绿藓。石梯的“上方”,竟然是一片晴朗的天空。 不过,秦士廉明白,这天空,其实并非真实。 “小心,很滑。”李初九提醒了一句。 “你自己小心就行了。”秦士廉道,“我是水系修行,掌控力比你好。” “好吧。”李初九说着,伸手摸了一下一旁的石壁,之后又看了看手指上的绿藓。愣了一下,竟是将手指放到嘴巴里舔了一下。 秦士廉眉头紧蹙,有些犯恶心。“好吃吗?” “还行,你尝尝?” “不了,谢谢。” 李初九笑笑,吧嗒了一下嘴巴,又道:“你说,琼台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魏太祖又是如何发现琼台土的?又或者说……确定是魏太祖发现的琼台土吗?” 秦士廉被李初九的三连问给问住了。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三个问题……很重要吗?”秦士廉问。 “未必重要。我就是好奇。”李初九笑一声,加快了脚步,“快走吧,看起来这里确实没什么危险。” 两人不再废话,一前一后的往上爬。 很快,两人便出了这漫长的石梯。站在看似下行的石梯入口旁,环顾四周,李初九嘴角扬起来,笑着说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秦士廉在李初九身后从石梯入口出来,看一看周围广阔的天地,秦士廉也是唏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听同门提及许多次了,如今亲眼看到,依旧颇觉震撼。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 不同于外面的深秋时节,这里仿佛正值盛夏。天空湛蓝,草木旺盛。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有鱼鹰在河面上徘徊,时不时的,还会忽然俯冲而下,捕猎食物。 秦士廉感慨一番,又确定了方向,往前指了指,道:“那里不远,就是原本封印琼台的所在,去看看吧。” “嗯,不急。”李初九竟是不着急了。他蹲下来,拔了一根野草,放在嘴里咀嚼。又四下里看看,更抬头看了看天。“根据护花铃的记忆可知,高手们,有一种类似幻境的手段。你说这里,是不是便是所谓幻境?” “我岂会知道,我又没有护花铃的记忆。”秦士廉说着,又看了看李初九嘴巴里的野草,“你是饿了吗?” 李初九吐掉嘴里的野草,道:“是啊,饿极了。所以你离我远点儿,小心我把你吃了。”说罢,大踏步前行,却并不是朝着秦士廉所指的方向走。 秦士廉不解,但她意识到李初九应该是心中有数。迟疑一下,追了上去。“发现什么了吗?” “也没有特别的发现。”李初九道,“就是绿藓很美味,野草也很美味。” “嗯?什么意思?” “天很蓝,地很广。世界很美好。” 秦士廉神色凝重,品着李初九话里的意思,不急不缓的跟在他身后。“你的意思是……这里……很安全?” “不,这里很危险。”李初九道,“世界越美好,越会让人放松了警觉。所以,越美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 锦和宫的凉亭下。 陈七月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 侍卫和宫人都离得远远的,没敢来打扰她。 直到许利贞来了。 许利贞远远的站在凉亭外,对着陈七月施了一礼。 陈七月回过神,看向许利贞,道,“许先生,可还顺利?” 许利贞这才上前,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呈上来。“幸不辱命。” 陈七月接过那匕首,**看了一眼,道,“如今,四把龙匕,尽在朕手了。就差小五手里那一把了。” 许利贞皱眉道,“小五此人……是个疯子,不好对付。” 陈七月把玩着手中的龙匕,沉吟不语。 许利贞又道:“或许,龙匕还在李初九手中?” 陈七月摇了摇头,“朕刚才紧挨着他,没有感觉到他怀里有龙匕。至于是否会藏到别处……便无从得知了。”深吸一口气,陈七月收好了龙匕,起身,背着手,在凉亭下来回踱步。良久,道:“去天牢,朕去会会那个小五。” 未几,天牢之中。 一身锦衣黄袍的陈七月,站在牢房之外,看着已经因为酷刑而奄奄一息的趴在牢笼内的小五,眉头紧蹙。 “呵……呵呵呵……”小五睁开眼,看着陈七月,发出一串诡谲的笑声。之后努力撑着身子爬起来,靠着墙壁坐下。“小妞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子赴死,却帮不上忙,是不是很痛苦?哈哈哈!” 陈七月神色淡然,却是不怒自威。“龙匕在哪!” “哈!来,你跟我说说,龙匕真的能救下李初九?” “是。” “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小五大笑,“让李初九和厉无咎两个混蛋一起死——哈哈!痛快!”笑着笑着,忽然一脸狰狞,“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想要拿到龙匕?休想!” 陈七月袖子里的拳头紧攥着,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看着小五,缓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李初九死!” “你当初还为了护着他,不惜与厉无咎拼命。” “那是为了让他跟厉无咎拼命。”小五狞笑道,“没办法啊。李初九若是没能完全融合护花铃,厉无咎很可能会对他下黑手。李初九死了,我还怎么借刀杀人呢?指望管平?哈!我总感觉管平会死的很惨!” “除了初九的性命,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哦?哈哈哈!你就这么喜欢他?他有什么好的?哈哈哈!”小五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只是身子太虚弱,笑着笑着,说话都没力气了。“哎呀,真是笑死我了。” 陈七月竟然也跟着浅浅一笑。“是啊,他没什么好的,就是个人渣而已。”又深吸一口气,道,“朕久居深宫,自幼便见了太多血腥和阴谋算计。或是因此,对于男女之情,从来都很淡泊的。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从未有真正喜欢过谁。起初与初九相处,也不过是当朋友而已。后来,群臣反对,天下人嘲讽。呵……朕就很生气呐。莫说朕对初九并无男女之情,即便是有,又如何呢?朕偏要去喜欢一个人渣,又如何呢?朕就是要执拗一次,要自私一回,不再去顾及天下苍生,不再去在意祖宗礼法!”说着说着,陈七月脸上的笑容,竟是多了一分幸福。“后来,朕发现,真心不顾一切的去喜欢一个人,并且被这个人喜欢。感觉很好,很好呢。” 小五似笑非笑的看着陈七月,等陈七月说完,又发出一声嘲讽的怪笑。“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呢?” “是啊,也没什么用。”陈七月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那便说点儿你感兴趣的吧,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认真听朕说……” 124 南贵妃 护花铃一旦毁掉,其中强大到足以颠覆阴阳的力量,在尽数散尽的那一刹那,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极大的冲击。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个脆弱的世界,再也不会有灵力这种东西——灵力,就是玄门弟子称之为“秘术力量”的东西。 一旦灵力消失,所有的玄门修行者,都会彻底的沦为普通人。 陈七月盯着小五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会希望变成这样的,对吧?” 小五脸上的狞笑消失不见了。她皱着眉头,摘掉了头发上的一根枯草,咬在嘴巴里,盯着陈七月,道:“我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陈七月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荆十八,慕容非,甚至包括楚元亨,她们是成了普通人。你却不同。木主生息,你的顽强程度,比她们强很多。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若非朕及时派人把你抓了过来,你应该早就潜入定军河底,苦苦养伤去了吧?” 小五嘴巴里的枯草被她咬断了,冲着陈七月,吐出嘴里的半截枯草。“你也是玄门弟子?” 陈七月再次摇头。“倒是一直希望能拥有那么神奇的力量,可惜,我年纪大了,不再适合修习秘术了。” “那你……” “告诉我龙匕所在。” 小五忽然笑了笑,之后艰难的撑着身子,把身下沾满了血污的枯草铺好,又重重的躺下。看着牢房的屋顶,小五笑道,“你说的这些,是李初九告诉你的吧。” “是的。”陈七月道,“初九说你该死,但是……毕竟同门一场。他说,等他死后,你们都会成为普通人。你虽然恶毒,但也不再有作恶的能力了,让朕饶你一命。” “那混蛋这个关心我的?” 陈七月讪笑,“他一直很关心你。” “嘁!是啊,一直很关心我。小时候用拳脚关心,长大了用刀子和**关心。”小五邪笑道,“我真是太感动了,感动的都要把龙匕的下落告诉你了。” “感动么,不需要。”陈七月道,“你只需知道,护花铃毁,则灵力尽散就足够了。” “呵,又如何呢?”小五懒洋洋的说道,“用自己彻底沦为普通人,或是死亡的代价,来换了李初九、厉无咎和管平的性命。很值得。哈!我累了,要睡一会儿,你若是没别的事情,就赶紧滚吧。”说罢,闭上了眼睛。 陈七月笑了一声,“你仗着自己知道龙匕所在,坚信我不会轻易杀你。对吧?” 小五不理她。 陈七月又道,“虽然没有水,但只要时间足够长,你依然可以恢复修为,然后逃离牢笼。对吧?” 小五眉头微蹙,却依旧不吱声。 “初九和厉无咎要杀管平,然后还要相互厮杀。你觉得你有足够的时间。只要你忍过酷刑,不仅能让你恨的人死掉,还能恢复了力量,逃出生天。对吧?” 小五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其实并不相信护花铃毁掉之后,灵力就会消散,对吧?”陈七月道,“你认为我是在骗你,好拿到龙匕,去救李初九。对吧?” 小五桀笑一声,“随便你怎么想。” 忽然,小五感觉到脸颊处猛地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疼痛,一股热流顺着脸颊滑落。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划破了自己的脸。 她终于睁开眼,看向一旁。 她的脸旁,竟是停着一把龙匕。 悬浮在空中的龙匕,刀锋上,还沾着血。 嗖的一声,那龙匕竟然又自行倒退着飞走了。 小五大惊,她硬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牢房外。 陈七月负手而立,她的身旁,是四把悬浮在半空的龙匕。 “你……”小五震惊极了。她一直以为,陈七月只是个普通人。可就是这个普通人,竟然在御物! 在玄门典籍中,一直有御物的理论基础,但从来没有一人能真正做到。陈七月如何能做到的?更奇怪的是,小五无法从陈七月身上察觉到任何秘术力量。 陈七月微微一笑,说道:“你错了,大错特错。如果你想活下去,交出龙匕,是你唯一的选择!” 小五抬起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又看了看那龙匕,最终,她盯着陈七月,渐渐的放松下来,浮现出惯有的狞笑。“看来,第五把龙匕的下落,我是更不能告诉你了。” 陈七月又是一笑,并不在意小五的固执,只是缓声说道,“你潜伏在宫中那么久,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 “谁?” “前朝的南贵妃。” 小五皱眉道,“倒是有过耳闻。怎么?” “她是陈氏先祖,亦是护花铃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主人。这五把龙匕,便是南贵妃元气所化。”陈七月道,“太久远的事情,已经无从得知。”深吸一口气,陈七月唏嘘道:“南贵妃认为护花铃终是祸害,要毁掉护花铃。后南贵妃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化作金、木、水、火、土,五把龙匕,让魏太祖以龙匕毁掉护花铃。可惜,魏太祖在试图毁掉护花铃的时候,二皇子造反,刺死了魏太祖。魏太祖与南贵妃的孩子,以为母妃死于魏太祖之手,亦与二皇子联手,助其夺得江山。后仍旧对于母妃之死耿耿于怀,遂改姓陈。二皇子登基,分封诸王。陈氏祖先,永镇晋州。”说到此,陈七月叹了一口气,“前朝诸王,唯有晋州永镇,年复一年,晋州自然越来越富裕。后来,居心叵测的管平,自然就选中了当时实力最强的晋王,来搅乱天下。可惜,晋太祖不知龙匕的妙用,只是将其当做锋利之物,分给了诸王。” 小五听着陈七月的话,时不时的看一眼陈七月身旁悬浮的龙匕,眼神中的贪婪之色,藏都藏不住。 “你不用觊觎。”陈七月道,“这五把龙匕,是先祖元气所化,自然也只有陈氏子孙才能掌控。而且,也并非所有陈氏子孙都能掌控。说起这个,就要感谢许利贞许先生了。” “哦?我那个该死不死的师叔帮了你?怎么帮你的?” 陈七月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给朕第五把龙匕,朕可以在管平死后,杀掉厉无咎。只要剩下的二分之一护花铃没有毁掉,灵力就不会消散,你也可以恢复实力。朕保证,给你一条活路!” 小五似是累了,调整了一下姿势,盘腿坐好,又看了看那四把龙匕,道:“看起来很神奇,可似乎也不过就是四把会飞的匕首罢了。如何能毁掉护花铃?哈,我不觉得你一个普通人,能杀掉厉无咎,毁掉护花铃。即便你能操纵四把玩具!” “具体如何做,你无需知道。”陈七月道,“总之,你应该相信朕说的话。任由初九与厉无咎拼命的话,护花铃彻底毁掉,你就会彻底沦为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这牢笼了。朕对天起誓,若是初九身亡,朕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鸿胪寺,使节暂住之地。 耶律璟有些羡慕的说道,“师父,徒儿真是羡慕那个陈卓啊,突然就变得很强了。啧,徒儿与其交手的话,怕是没什么胜算了。” “也不过就是看起来神奇罢了。”许利贞道,“陈卓血祭龙匕,惊动了南贵妃的元气,所以才能掌控南贵妃元气所化的龙匕。她本身并非修行之人,战力不值一提。”许利贞说着,走向窗口,看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叹道,“其实,为师有时候亦觉得,任由李初九与厉无咎拼命,让这个世界彻底与修行无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耶律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许利贞又道,“缥缈仙途,为师追寻了几十年,就那么放弃了吗?终是不甘呐!” …… 地宫。 李初九搂着秦士廉的肩膀,在草地上散步似的,不急不缓的走着。秦士廉被李初九之前的话搞得有些紧张,时不时的四下里张望。 李初九笑了一声,打趣道,“尚书大人,你觉不觉得,这幻境中的氛围,很适合谈个恋爱什么的?” 秦士廉苦笑,“莫要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李初九眯着眼睛,轻声道,“这里的气息,很熟悉。像是……龙匕。” 125 开战 秦士廉当然知道龙匕,甚至还试图收集过五把龙匕。只是一直也没发现那龙匕有什么不同,所以藏在密室之中,久而久之,竟是淡忘了。 她并不怀疑李初九的感知,所以十分好奇。这里为何会有龙匕的气息?龙匕也来自地宫吗? 前面隐约传来瀑布之声。 李初九依旧搂着秦士廉的肩膀,循着声音走过去。穿过一片密林,前面便是一处好似从天上落下来的巨大瀑布。震耳欲聋的声音,竟是让人听起来倍觉舒畅。瀑布下的那条河中,河水清澈,鱼虾游弋。和煦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折射出七彩的光。 秦士廉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警惕的神情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莫名的温馨和幸福。“真美啊,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李初九笑了一声,放开秦士廉,蹲下来,捧了一捧河里的水。又看了一眼那瀑布,复又起身,朝着那瀑布而去。一直来到瀑布边缘,感受着倾泻而下的瀑布带来的凉风,听着瀑布砸下来的巨响。李初九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秦士廉走过来,大声问李初九,“有何不妥?” 李初九没有回答她,反而快速转身,拉着她迅速离开。一直走出很远,直到瀑布声几不可闻,李初九才道,“走吧,去看看封印琼台土的地方。” 秦士廉狐疑的看着李初九,边走边道,“你是又发现什么了?”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里一定有古怪。”李初九道,“绿苔好吃,野草很好吃,水很好喝。天很蓝,世界很美。就连震耳欲聋的瀑布之声,都不会让人厌恶。” 秦士廉何等聪明,在短暂的沉吟之后,明白了李初九话里的意思。“美好的……不正常!” “对!”李初九大笑,又开玩笑道,“我十分怀疑,在这里,会不会让人觉得粑粑也很好吃。” 秦士廉哑然,看李初九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十分担心他会干点儿出格的事情。 好在李初九的口味儿并不重。 两人一直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一片开阔地。前面不远处,是一处好似祭坛一样的所在。祭坛中央,空空如也。 秦士廉道,“我的同门推测,这里便是封印琼台土的地方。” 李初九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在祭坛上抹了一下,看看一尘不染的手指,再看看干净整洁的祭坛,又围着祭坛转了一圈儿。 “这本该多少有点儿诡异色彩的祭坛……”秦士廉呢喃道:“竟也让人觉得很……和谐,很美。” “是啊。”李初九道,“所以啊,我说这里像极了谈恋爱的地方。对于热恋中的人而言,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秦士廉又看了看四周,道,“也不知这里到底有多大。” “应该不会太大。”李初九道,“毕竟,只是封印琼台土的话,没必要大费周章的打造太大的地方。或许只是看起来很大,甚至……我怀疑我们可能一直就没有走几步路。当然了,其实地宫到底有什么奇怪的,与我们无关。”李初九又围着祭坛转了一圈儿,“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了解一下琼台土。” 秦士廉认同的点头道,“只是未必能有什么收获啊。” 李初九笑道,“目前为止,最大的收货,就是没有收获。”他伸手敲打了一下祭坛的边缘,“你说奇怪不奇怪,这里没有丝毫琼台土的痕迹。可你的那些同门,偏偏就认为这里是封印琼台土的地方。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至少对我而言,我自己也是毫无理由的认为这里就是封印之所。” 秦士廉皱着眉,没有立刻回答李初九的问题。伸手摸了摸祭坛边缘,沉吟良久,才说道,“确实奇怪。这祭坛,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个问题该问你。”李初九道,“论及理论知识,你比我强多了。”说着,竟是走开一些,席地而坐。“你好好看看,不急,我等你的好消息。” 秦士廉苦笑,略作迟疑,开始认真的查看祭坛。不过,她却并不敢抱什么希望。毕竟,上次进入此地的玄门同门,也都不是无能之辈。若是这祭坛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自然也早就看出来了。 李初九竟是躺在草地上,双手垫在脑袋下,望着湛蓝天空,打了个哈欠。 “你要在这里睡一觉吗?”秦士廉问。 “哈,这倒是个好主意。”李初九道,“你看,这里的最大特点,就是给人一种极为美好的感觉,待的越久,越是无法提起警觉之心。所以……若是我将计就计的选择彻底的放松警觉,来睡一觉,会不会有什么收获?” 秦士廉愣了一下,看向李初九,再看看祭坛,道:“这个思路,倒也奇特。只是……万一睡着之后,有什么凶险的话……” “别这么关心我,我会忍不住喜欢你的。”李初九打趣道。 秦士廉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继续查探那祭坛。一直忙活了好一阵儿,却是一无所获。这祭坛,看起来实在是太过普通了。就连搭建祭坛用的石材,看起来都太像是随便从某处山上捡回来的似的。 终于,秦士廉摇了摇头,“什么也看不出来。” 竟是没有人回话。 秦士廉一愣,看向李初九,发现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 天牢。 小五难得的露出了认真而凝重的神色。“如果你没有撒谎……是的,灵力散尽的话,我会真的变成普通人。那么多年苦心修行,都白搭了。不过……”小五又眼神犀利的看向陈七月,“我还是信不过你,万一我交出龙匕之后,你却还是要杀我,可如何是好?”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陈七月道。 “哈!天子?”小五摇了摇头,沉吟道:“我信不过你,还是算了吧。” 陈七月皱着眉头,道:“你别无选择!” “呃……倒也是。”小五苦笑,“交出龙匕,是我唯一的选择,是吧?即便你可能食言。” “也可以这么说。” “既然没得选择……倒是不如痛快些。”小五道,“城南三十里有一片树林,林中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榆树,就在树下,掘地三尺。” “好!”陈七月转身离开。 半日之后,陈七月复又回来,一脸阴沉的看着小五。对于小五的欺骗,她实在是有些震怒。小五说的地方,根本就没有龙匕。 “找到了吧?”小五问。 陈七月黑着脸道,“你说呢?” “肯定是找到了。”小五道,“我已经说的很详细,很好找的。” 陈七月呼出一口气,哼笑一声,道:“真不打算交出龙匕了?” “我不是告诉你龙匕所在了吗?”小五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为何还说这种话?” 陈七月寒声道,“有意思吗?” “没有吗?”小五依旧一脸无辜,之后,忽然放肆的大笑起来。休息了半日,她的体力恢复了许多,笑起来也更加肆无忌惮。笑了一阵,她哎呦哎呦的顺着气,“不要生气,我会告诉你龙匕在哪的。一定会的,但不是现在,哈哈哈!”笑着笑着,小五又忽然一脸阴戾的盯着陈七月,邪笑道:“我很好奇,既然五把龙匕可以斩杀厉无咎,毁掉护花铃……为何你不告诉李初九呢?我对李初九,可是十分惧怕的。他也一定有很多办法,让我乖乖的交出龙匕。” 陈七月神情一凛,盯着小五,一言不发。 …… 徐府。 厉无咎最喜欢的就是每日里在后花园里安静的望天。 这一天,艳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 忽然,起风了。 厉无咎抬起手,感受着风的轻拂。 渐渐的,风越来越大。 厉无咎收回了手,捻了一下指腹,感受着指腹间的沙尘,眉头紧蹙,盈盈起身。手腕上,护花铃忽然出现,一阵阵清脆的铃声,响彻天际。 该来的,终于来了。 弥漫在京城上空的沙尘暴,遮天蔽日。 那昏天暗地之中,一个身影若隐若现。肆虐的沙尘,竟是不敢沾他的身子。“无咎徒孙,不考虑一下与老夫合作,打开修真世界的大门吗?” 厉无咎看着那沙尘中的身影,微微仰起下巴,发出一声轻笑。“杀了你,再打开修真世界的大门,岂不更好?!”她说着,向前踏出一步。脚下,一阵水纹荡漾开来。 她虽然看起来十分淡定,可内心深处,却是火急火燎。 管平来了,李初九那个混蛋又在哪?莫不是想坐收渔利? …… 地宫。 秦士廉对着熟睡中的李初九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之后又用沙哑的声音喊道:“李初九!醒来啊!” 然而,李初九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似睡死过去了一般。 秦士廉急了眼,一把将李初九横抱起来,正要离开地宫,却惊讶的发现,周围的景象,陡然间发生了变化。 面前的祭坛消失了。 晴朗的天空,也在一瞬间黑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璀璨星辰。秦士廉呆了呆,忽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竟是昏死了过去。 …… 天牢。 陈七月又一次来到了小五面前。 “管平来了!”陈七月道,“你是否该告诉我龙匕在哪了?” 小五却是不慌不忙的抓了抓痒。“急什么呢?管平不还没死么?厉无咎和李初九不还没有打起来么?”又狞笑着看着陈七月,道,“你不也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吗?告诉我,你为何不把龙匕的事情告诉李初九!” 陈七月没有回答小五的问题。她很清楚,不论自己说什么,小五这个疯子都很难指望上了。她失望的离开天牢,来到了锦和宫天曜池边。 李初九和秦士廉已经进入地宫数日,竟然还没有出来。陈七月不放心,让许利贞师徒和玄门的两个长老一起进入地宫寻找。 可是,四人在地宫里翻了个底朝天,竟是没有见到李初九和秦士廉的踪影。 漫天的沙尘肆虐着。 天地间一片昏黄,天曜池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灰尘。 一个灰头土脸的宫人急匆匆的跑来,未到近前,就急忙跪倒,“圣上!大事不好了!雍州兵彻底败退,援军亦阻敌不利,蛮族大军势如破竹,已经进入关中腹地!” 126 归人 璀璨的星辰,照亮了漆黑的夜。 李初九盘腿坐在草地上,横抱着依旧沉睡的秦士廉,一只手在她的肩膀上不停的打着节拍,口中不停的哼唱着自己喜欢的歌。他手上的护花铃,也在不停的发出一阵阵的铃声。“日子一天天不会总是阳光灿烂,岁月一年年收获地比醋还酸,幸福像在天上磨磨叽叽不下凡,花花绿绿的危险时刻就在你身边儿……” 一曲未了,察觉到怀里的秦士廉动弹了一下,低下头,便看到了正盯着自己看的秦士廉。 “醒了啊。”李初九笑道。 秦士廉应一声,坐起身来,四下里看了看,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觉得呢?” “我觉得……”秦士廉又看了李初九一眼,莫名红了脸,“感觉很久了。” “很多年,是吧?”李初九问。 “呃,是啊。” “像是一个很长的梦。”李初九道,“梦里的你,一定很幸福吧?” 秦士廉迟疑了一下,脸色更红,苦笑一声,道:“是啊,梦里……我与你成亲了,还有个孩子。而且……你很……很正经,从来不会与别的女子勾三搭四。”说完,秦士廉呼出一口气,皱着眉道,“一场梦,似是一生。”又看了看李初九手上的护花铃,道,“若非听到铃声,我大概还醒不过来。” 李初九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护花铃,道:“想知道我的梦里,都经历了什么吗?” 秦士廉哼笑一声,道,“无非就是三妻四妾,奢靡无度罢了。” “哈哈哈!”李初九大笑,不置可否。笑了好大一阵儿,他站起身来,又朝着秦士廉伸出了手。 秦士廉迟疑了一下,抓住了李初九的手,让他将自己拉起来。注意到李初九的衣领有些歪了,秦士廉想也没想,伸出手,帮李初九整了整衣领,“你呀,每日里都这么邋遢,衣领就不能自己收拾……”话说一半,秦士廉呆住了。抬眼看看李初九,秦士廉苦笑,“习惯了。” 李初九笑着捏了一下秦士廉的脸,道:“嗯,我懂。不要紧,你很快就能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了。毕竟,我很快就要死了。” 秦士廉啐了一口。 李初九又笑了一声,看看夜空,道,“走吧,离开这里。” “如何离开?”秦士廉四下里看看,“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简单。” “如何做……”秦士廉一句话没说完,猛然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 半截木棍,直接贯穿了自己。 木棍的另一头,握在李初九的手里。 秦士廉颤抖着嘴唇,想说话,却又被李初九狠狠的踹了一脚,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眼看着站在原地的李初九离自己越来越远,秦士廉有些恍惚。感觉自己仍然在那个漫长的梦里,依然没有醒来。 唉…… 秦士廉心底叹气,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吸了一口气,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挣脱出了水面。看着面前漆黑的空间,秦士廉一脸呆滞,不明所以。 呼的一声。 一旁,一团火光亮起来。 李初九举着一个火把,插在了墙上。“这里,才是地宫的真是面貌。” 看到李初九,秦士廉又愣怔了好大一会儿,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发现并无伤口。“这是……”借着火把的光,秦士廉发现,这里竟然十分狭小,只有一间房大小。房间的中央,竟然就是在那“幻境”中看到的祭坛。与之不同的,是这祭坛上,布满了灰尘。 “这里最强大的阵法,就是幻境。”李初九道,“玄门秘术虽强,但想要布置幻境,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十分怀疑,打造这幻境之人,恐怕不是建单人。”站在那祭坛边,李初九抹了一下祭坛上的灰尘,发现竟然根本抹不掉。“下地宫之前,七月很莫名其妙的跟我提及了南贵妃。” “南贵妃?” “是的。”李初九道,“七月可能知道些什么。” 秦士廉没有说话,皱着眉陷入苦思。 李初九又蹲下来,几乎贴着那祭坛,仔细看着。“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我并不感兴趣。但如果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跟能不能杀掉管平有关的话,那就值得关注了。”说着,李初九忽然对着祭坛拍出一掌。 他本身实力不俗,又拥有了二分之一护花铃。这一掌的力道,非同小可。然而,即便如此,那祭坛,竟然没有丝毫的损伤。甚至连震动一下的情况都没有。 李初九倒也不觉得意外,又围着祭坛转了一圈,继续说道:“幻境之中,有龙匕的气息,或许也是关键信息。” 秦士廉眉头紧锁,缓缓说道,“地宫是魏太祖打造,用来封印琼台土和护花铃。晋太祖建国,密赐陈氏五王龙匕。地宫内,又有龙匕的气息。南贵妃其人,生卒年不详,来历不详,又是银发如异女……地宫入口,又在当年南贵妃居住的锦和宫中……或许,这个南贵妃,就是一切真相的关键!” 李初九没有接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护花铃。 护花铃忽然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声音。 秦士廉听在耳中,竟是莫名的一阵眩晕,整个人的思绪也有些迷离。她的身子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扶着墙壁,闷哼一声,道,“初九……别……”说着,她的脚下,一阵阵水纹出现,那水纹随着护花铃的声响,剧烈的波动着。依靠水纹的“缓冲”,秦士廉的状况这才稍稍稳定下来。待定睛看去,不由一惊。 但见那祭坛上的那层灰尘,好似被护花铃的铃声惊动了一般,竟是自行悬浮起来。 “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就有个疑问。”李初九看着那悬浮在空中的尘土,咧嘴笑了。“护花铃……既然叫护花铃,那便不能只有铃,也该有花才对。” 秦士廉若有所思道,“莫非,所谓‘花’,指的是南贵妃?” “那倒不是。”李初九说着,手腕上的护花铃的铃声渐渐变换,竟是轻柔起来。随着音调变换,那悬浮在空中的灰尘,竟也开始变化。 灰尘渐渐聚拢,最终汇聚在一起,之后轰然四散,消失无踪。 秦士廉惊诧不已,沉默一阵,又看向李初九,“你如何得知护花铃能控制这些……这些尘埃?” “我哪里会知道。”李初九道,“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买了一个疗程。” “啊?” “没什么,哈哈。”李初九笑一声,道,“走吧,该去找管平算账了。” …… 京城,郊外。 漫天的黄沙,遮住了天地原本的颜色。 厉无咎半跪在地上,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她咬咬牙,想要站起来,腿一软,却又跪下了。 面前不远处,黄沙之间,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那人摇头,叹气,“何必呢?莫说只有你自己,即便是李初九也来了又如何?护花铃来自琼台,琼台土天生克制护花铃。你们没有胜算的。” 厉无咎吐了一口血水,惨笑一声,风沙吹乱了她的长发和衣袂。“管平,你这一生谋划,就是为了求仙问道吗?” “当然!”管平笑了,“你我所求,应该没什么不同。” 厉无咎却是摇头,之后竟是放肆的大笑。“管平!我与你不同!” “有何不同?” “我废话没你那么多。” 忽然,一阵奇异的铃声响起。 遮天蔽日的黄沙,竟是自行散开,形成了一条整洁的通道。一个身影,从那条通道上走来。 “啧啧啧,管平,你这样做很不好。厉无咎的命,是我的。”李初九笑着看了一眼厉无咎,又看向那黄沙之后的人影,“还有啊,你说你,打就打吧,弄个沙尘暴出来干什么?很不环保啊!” …… 皇宫,紫微宫中。 陈七月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看一眼外面昏天暗地的世界,好几次想要走出宫殿,却又一次次退了回来。 龙颜不悦,周围的护卫和宫人也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陈七月在椅子上坐下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她无力的仰靠在靠背上,闭上眼,眼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田卿……”陈七月轻声说道,“朕……错了吗?” 田恭绷着嘴唇,良久,回道,“圣上是一国之君,当为天下黎民计。” “关将军以为呢?”陈七月又问。 关子陵沉默不语,一直过了许久,竟只是叹了一口气,伏地拜倒,“臣……如今已是废人,不堪重任,请辞指挥使一职。” 陈七月惨笑,“不准。” “臣……” “关将军不必多言,朕乏了,退下吧。” …… 管平、李初九、厉无咎之间的厮杀,具体情况到底如何,没有人说得清。漫天的黄沙,遮蔽了一切。世人所能知道的,就是那遮天蔽日的黄沙渐渐朝着西南移动,直到进入梁州地界,才忽然消散。之后,在那黄沙消散的地方,有人发现了一具死尸。那死尸是个绝美的银发女子。有人怀疑是厉无咎,经过京城中人辨认之后,才知并非厉无咎。 若非厉无咎,那便极有可能是管平了。 至于厉无咎和李初九到底身在何方,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自发现那死尸之后不久,玄门掌门苏景行,上书朝廷请罪。大晋天子陈卓念在苏景行妻子幽王的面子上,免苏景行一死。同时,北方狄族背信弃义,转而投靠了西北蛮族。实力愈发壮大的西北蛮族,原本应该趁势进军,直取京师。可却好似战斗力大减,蛮狄联军也传出了内讧的传闻。原本不堪一击的朝廷大军,竟是挡住了蛮族的势头。 永贞七年腊月。 徐阳母亲段氏因病亡故,几经打击的徐阳终于心灰意懒,辞去了官职,带着侍女橘子和母亲段氏的骨灰,返回祖籍梁州。 这一日,大雪纷飞,道路难行。 徐阳驱赶着马车,懂的双手通红。抬头看看天上纷纷落下的雪花,再看看前方不见人烟的道路,徐阳感慨道,“橘子,今晚怕是要在野外露宿了。” 橘子道,“是哦。”缩了缩脖子,又道,“可不要给冻死了。” “这话说的。”徐阳苦笑,“咱们有马车,又被褥,还有干粮,岂能……”说着,徐阳忽然目视前方,愣了一下。 前方的雪地中,隐约间好似蜷缩着一个人。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跳下马车走过去,将那人翻过来,待看清长相,不由惊呼。“初九!” 风雪呼啸,天地间一片苍茫。 第五卷:护花铃声响 127 虎落平阳 很多时候,人生就是折腾来折腾去,再回到原点。 这片寥无人烟的冰天雪地,就是李初九和徐阳的原点。当初,徐阳把李初九救下。如今,徐阳再一次把李初九救下。 徐阳将被褥紧紧裹在李初九身上,更紧紧挨着他,用自己的身子给李初九取暖。另一侧,橘子也依葫芦画瓢的抱着李初九,感受着他身上的冰冷,不无担忧的问徐阳,“大人,姑爷身上好冷啊,这样能行吗?” 徐阳没有吱声。她和橘子一样,很担心,也很无奈。此时大雪封路,马车已经寸步难行。前后又不见人家,想找个取暖的所在都没有。她只是更挨近李初九一些,更用力的抱紧他。看一眼时不时被风吹起的帘子,看一眼外面冰冷惨白的世界,忧心忡忡的沉默着坚持。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妻子死了,孩子死了…… 徐阳本以为,自己的丈夫也死了。 毕竟,这天地间的“灵力”已经彻底荡然无存,必然是李初九跟厉无咎同归于尽的结果。 李初九还活着,并且被自己遇到了。 徐阳坚信,这是上天不忍让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的活着,又把自己的丈夫送了回来。 徐阳的脸,紧紧挨着李初九冰冷的脸。她紧咬着牙关,暗暗发誓:等李初九醒过来,自己再也不要放手了。他是自己明媒正娶接回家的赘婿,只要自己不休了他,他就是自己的男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徐阳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橘子惊喜的喊道,“大人!姑爷动了!” 徐阳盯着李初九的眼睛,期待着他睁开眼,大气竟也不敢出。 终于,李初九的眼睑跳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的愣怔一会儿,待看到徐阳的脸,李初九愣了一下,竟是笑了。“又是你救了我?” “是啊。”徐阳道。 李初九又是一笑,再看看一旁的橘子,抽出双臂来,将两个异女搂在怀里,盯着马车的顶棚,愣了愣,之后哈哈大笑。 橘子有些扭捏的想要挣脱,又担心李初九还需要取暖,小心的偷看徐阳,生怕被自家大人吃醋了。 徐阳也跟着笑一声,眼眶竟是湿了。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看着怀里的男人放肆的笑容,徐阳感觉到一阵亲切,竟是希望能一直这么依偎在他的身旁。她本以为自己会羞臊,会不安,也却是有一些,但更多的,却是温馨。 李初九笑的累了,坐起身子来,又缩了缩脖子。“真冷啊,差点儿给我冻死。”看到一旁包袱口里露出来的一点儿干粮,李初九也不客气,直接拿起来,啃了一口。“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徐阳道,“母亲病故了,我辞官了。祖籍便是这梁州人士,特地回来祭祖。”顿了顿,徐阳又道,“大概也便在此定居了。” 李初九看看徐阳,叹一口气,抬起手臂,又搂住了她的肩膀。 徐阳不知为何,竟是鼻子一酸,险些落泪。迟疑了一下,往李初九肩膀上靠过来。徐阳忍着哽咽,轻声道:“在这世上,我没有亲人了。” 李初九轻轻拍了拍徐阳的肩膀,道,“还有我。” 徐阳惨笑,“你不要去找圣上吗?” 李初九摇头,道:“我本以为,我与厉无咎拼命的话,会同归于尽。没成想,只是护花铃彻底毁了。”李初九说着,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伤痕,“我和厉无咎,竟然都还活了下来。如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跟七……跟圣上……呵,你要是不嫌弃,咱们凑合着安生过日子吧。” “嫌弃的紧。”徐阳脸上带着笑,口中话却不留情,“你这般好色之徒,定要整日里勾搭别的女子,如何能安生?” “不不不,不至于。”李初九有些感慨,“以前啊,仗着本事厉害,自然是嚣张了些。现在啊,手无缚鸡之力,肯定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另外啊,最好咱们就隐居起来,莫要让旁人知道我们在哪才好。” “怎么?担心圣上寻你?还是担心雍王他们报仇?” “咳,主要是想清静清静。” “清净么?厉无咎未死,你不想报仇了?” “哈哈哈!”李初九听到这话,不由大笑。“厉无咎和我一样,已经成了普通人。求仙问道的梦想,彻底破灭了。想来比杀了她,更能让她痛苦吧。” …… 买上一处农舍,再置上几亩薄田。等到春暖花开了,白日里耕地施肥,播种灌溉,晚上再在床上耕地播种。偶尔有了空闲和兴致,调xi一下小橘子,小日子简单清净,倒也其乐融融。 这一日,李初九下地干活,徐阳和橘子在院子里筛粮食。橘子跟徐阳抱怨,“大人,今日早间,姑爷又欺负我呢。” 徐阳一脸平静,竟是既不惊讶,也不生气。看一眼脸色微红的橘子,道:“跟你说了许多次,莫要叫我大人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 “习惯了呢。” 徐阳笑笑,又道:“姑爷如何欺负你的?” “这个……”橘子的脸色更红了,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徐阳叹气,低声嘟囔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到底是斯文人,觉得这话不雅,没有大声说出来。只是感慨道,“说什么夹着尾巴做人,就是胡扯。”想了想,又看看满面春光的橘子,徐阳板着脸说道:“若是被我发现你跟姑爷有什么苟且之事,必然将你扫地出门。” 橘子吓了一跳,赶紧道,“奴婢不敢。” 徐阳倒不是真的生气,亦不是争风吃醋。她看起来虽然年轻,但几经沉浮,又在官场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更曾经是个男子,对于人性,颇有认知。她很清楚,若是一时心软,让初九得到了橘子。那个属狗的家伙,肯定又会惦记别家的女子了。 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便让初九每日里惦记着橘子,偏偏又得不到,自是最好了。 待再过个几年,年纪大了,血气没有那么盛了,再把橘子许了他做妾也就是了。 再看橘子红着脸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徐阳也是觉得好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被李初九那混蛋戏弄几下,便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这日晚间,一帆云雨之后,徐阳躺在李初九怀里,慢悠悠的问,“听橘子说,你今日里又欺负她了?” “哪有!”李初九很快的矢口否认。 徐阳明显的听到李初九的心跳加速了。“呵,莫不是橘子胡扯?” “咳,就是误会。”李初九道,“橘子把䦆头递给我的时候,我没注意看,不小心碰到了她而已。而且我当时就很认真的道歉,还给她赔不是了。” “行吧,不早了,睡吧。” 另一个房间里。 蒙着脑袋睡在床上的橘子掀开了被子,侧耳听了听,面红耳赤的呼出了一口气。 终于清净了。 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情,脸色愈红。 真是讨厌。 姑爷不是个好人。 明明就是故意的,还说什么不小心。 更可恶的是,还问自己疼不疼,要给自己揉一揉,说是什么赔不是…… 太坏了。 裹了裹被子,又胡思乱想了一阵,也便睡着了。 翌日早上,橘子早早起床,做了早饭。徐阳和李初九吃过早饭下地干活。橘子也出门,打了猪草回来,又和了些猪食。未成想,一不小心,竟是打翻了猪食,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 没办法,橘子只得回了屋里换衣服。刚把衣服换好,忽然瞥见窗口隐约有个人影晃动。愣了一下,橘子撇撇嘴,快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了窗户。 窗外空无一人。 橘子愣了一下,又探出脑袋,低头看了看。“咦,姑爷,你做什么呢?” “啊……咳,我看咱家这房子有点儿老了,墙根儿都烂了。琢磨着怎么修补一下。”李初九说着,起身道,“改天再说吧,走了。嗯,出门的时候忘了拿铲子了。”说罢,走到院墙角落,拿了一把铲子又出了门。 临出门前,李初九又回头看了看橘子。 这小丫头,出落的愈发诱人了。也就一个春天的工夫,竟是越来越大了。平日里也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嘛。 可惜今非昔比啊。 遥想当初,自己多豪横啊。看上了,直接拿下就是。如今虎落平阳,必须忍一忍啊。不然,万一橘子再跟徐阳告状,万一徐阳闹起来,日子还怎么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年当官的原因,李初九总感觉徐阳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又或者是因为自己从高手沦为普通人的落差感太大,以至于对徐阳竟是生出一股敬畏之心来了? 李初九想不通,也懒得去想。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怎么提高庄稼的产量,让日子过得更加宽裕一些。他之前到也想过用些“现代”手段去挣点儿快钱。但思来想去,又总会作罢。 毕竟,自己的仇人太多了。 不管是雍王还是秦士廉,又或者是安平侯和苏景行,甚至是远在东北的耶律璟。这些娘们儿若是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绕不了自己。 毕竟,当初可是没少羞辱她们呢。 李初九也想过去“投靠”陈七月。 只是,起初因为“自卑”,没有回京。后来,听闻了一些朝中大事,更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从何时起,杀伐果断的陈七月,越来越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人世间最可悲的恋情,就是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悄然结束了。 128 伴君如伴虎 永贞八年,初夏。 刚下了一场雨,天地间一片清新。附近水塘里的青蛙,呱呱的叫个不停。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落在这安静祥和的农家院落里。 窗内亮着昏黄的灯光,忙碌了一天的徐阳洗漱完毕,正在油灯下看着好友钱忠从京城寄来的信。钱忠又高升了,如今是御史台的一把手了。然而,信里却丝毫没有升官发财的喜悦。字里行间,充斥着羡慕徐阳田园生活的意思,更言待空闲了,要来看看徐阳。信的末尾,钱忠还提及了一句话。这句话,是李初九曾经跟徐阳说过,徐阳又跟钱忠说过的。 伴君如伴虎。 钱忠没有说太多朝堂纷争,但仅仅这一句,便蕴含了太多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徐阳心下唏嘘,将信收好。看一眼旁边半躺着身子抽着旱烟的李初九。这小子,最近养成了抽旱烟的习惯,还说什么“事后一口烟,赛过活神仙”之类的狗屁倒灶的话。 “小钱还好吧?”李初九随口问了一句。 徐阳道,“嗯,高升御史大夫了。” “嘿,可以嘛。” “呵,我问你,前两日,你是不是偷看橙子洗澡了?”徐阳一脸波澜不惊的问了一句。 李初九抽烟抽的太猛,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几声,否认道,“当然没有!橘子又跟你胡说什么了?” “真没有?” “当然没有!我对天发誓!” 徐阳愈发不信了。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徐阳对李初九愈发的了解了。李初九这个混蛋,虽然如今不再有秘术力量了,可他对于“天”,从来都缺少敬畏之心。“对天发誓”这种事,他没少干。如果真的有用,大概早就被雷劈死八回了。 徐阳笑一声,摊开笔墨,给钱忠回信。简单的问候了几句,想到钱忠之前问及的“夫妻生活”,徐阳想了想,又落笔回道:“依旧好色成性,却是不再嚣张跋扈……”犹豫了一会儿,莫名想起当初钱忠跟李初九把酒言欢的画面,徐阳又写道:“如普通农夫,泯于众矣。”审视片刻,又觉得还不够,继续补充道:“粗鄙不堪,陋习满满。更懒惰成性,肥胖如猪……余竟心生悔意,或早晚和离……” 李初九抽完了一锅子烟,清了清烟灰,又打了个哈欠,道:“不早了,明日再回信也行啊。”说罢,脱去外衣,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肉,慵懒的躺下。“睡吧。” 徐阳看了李初九一眼,应一声,继续回信。 “孝廉初升御史大夫,公务必然繁忙。当安心为国尽忠,为圣上分忧,不必以我为念。梁州更山高路远,往来不便……” 身边响起轻微的鼾声。 徐阳的回信也写好了。将信收好,起身来到床边。看一眼熟睡的李初九,嘴角扬起,低头在李初九唇上亲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的宽衣解带,躺下睡了。 …… 承天府。 皇宫,御书房。 大晋天子陈卓正在翻阅着一份奏章,她神色淡然,唯有轻轻皱起的眉头,能让人察觉到她的愤怒。 “贪赃枉法,罪无可恕。”陈卓轻声说道:“都斩了吧。” 刑部尚书秦士廉愣了一下,回道:“圣上息怒,在案一共十五人,其中主犯三人,杀之理所当然!从犯十二人,有些不过是跑腿的小角色。还有两人,是当地有名的学子,文坛颇有名气。若是杀之……恐是不妥。” 陈卓看了秦士廉一眼,竟是微微一笑,道:“听说秦爱卿想要‘告老还乡’了?” 秦士廉心头一颤。 此事自己只是在家中与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僚提过,陈卓如何得知?想到最近半年来让官场同僚闻风丧胆的“绣衣使者”,秦士廉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回想着自己最近有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躬身道,“臣确有此意。臣年事已高,虽成了异女,变得年轻了,但终是身心俱疲……” “秦爱卿为国尽忠,实在是受累了。” “为圣上分忧,是臣……” “若是没别的事情,回去休息吧。刑部诸多事务,还要劳烦爱卿处理呢。” 这是在赶人了。 秦士廉无奈,只得告退。 离开御书房,看一眼天上刺眼的太阳,秦士廉忧心忡忡的暗暗叹了一口气。想起刚才的对话,秦士廉心有余悸。 大概是因为玄门在朝中隐匿多年的事情,让天子心里生出了阴影。所以自灵力散尽后,绣衣局的绣衣使者,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监视朝中大臣。官员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绣衣使者的眼线。最离谱的是,据说前些时候户部主事跟小妾在床上闲谈,说了几句女驸马苏景行与幽王的床笫之事的玩笑话,竟是被圣上得知,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官不聊生,便是如今大晋天下的现状。 有不怕死的,上书天子。 天子一句话怼的百官哑口无言。 天子说:“官不聊生,总好过民不聊生。” 除此之外,今年春闱之事,也是朝野震动。原本任人唯才的科举宗旨,直接被天子废了。天子定下了新规:但凡三族中有官员亲属之学子,不得入仕。 天下间各大宗族极力反对,却遭到了天子的果断打压。最凄惨的,便是江南的三大氏族,因联合起来上书天子,最终结果,竟是三大氏族中所有为官子弟,尽数革职查办! 想起这些事情,秦士廉愈发的心灰意懒。她忽然发现,这朝中最有智慧的官员,竟然是徐阳。原本可以仗着跟天子“情同姐妹”的关系飞黄腾达的徐阳,竟在去年急流勇退。如今在梁州安享田园生活,何等惬意。 如今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要辞官还乡,却被拒绝。或许,自己再坚持一下,圣上总会放自己走的。可惜,竟是没敢再坚持。 李初九说的没错。 自己骨子里藏着懦弱。 又想起李初九了。 秦士廉心中竟是多了一丝悲切。 在那地宫幻境中,在那漫长的梦里,李初九是她的夫婿…… 如今,那个嚣张跋扈的男子,已经死了半年多了。也不知道死在了哪里,若是有好心人把他埋了,大概坟头草已经很高了吧。 出了皇宫,秦士廉没有立刻回家,犹豫了一下,竟是去了幽王府。 她想去看看苏景行。 那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如今在幽王府里的生活并不痛快。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没有了灵力,玄门也便散伙了。 作为玄门最后的掌门,苏景行承受的痛苦,自然不小。她每日借酒消愁,常常不省人事,整个人已经消瘦不堪。据说,她醉酒时喜欢胡说八道,说的最多的,竟是咒骂李初九。 天下玄门,包括玄门分支隐宗,没有人不恨李初九。 就是因为李初九,让太多人多年的修行化为泡影。 有人说李初九就是个疯子,为了一己之恨,毁了这天下。也有人说李初九是个情种,为了他姘头陈七月的天下,毁了天下玄门。 李初九的是非功过,秦士廉没有兴趣去评价。她只是很好奇。她时常想,如果李初九还活着,如果李初九还在天子身边,天子又是否会变成如今这般? 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句话:伴君如伴虎。 想来确实有道理。 …… 天下间的事情,总是处理不完。 田恭说不必事必躬亲,可陈卓不放心,总会尽力将所有的大小事务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桌上的奏章还没有批阅完,又有宫人送来了新的。 是蛮王递来的“国书”。 陈卓展开那所谓“国书”看了看,竟是嗤的一声笑了。 “好嘛,这蛮子,竟是要建国了。”陈卓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冒着寒光。“以佗城为国都……好,真好啊!”再往下看,脸上笑意更浓。“要送给朕两个身材消瘦如初九一般的美男子?哈哈哈!” 一旁,田恭闷声道:“蛮族如今国力强盛,胆子越来越大了。” “是啊!”陈卓呼出一口气,笑道,“行吧,既然要建国……作为邻居,总要送上一份厚礼才好。”沉吟片刻,陈卓道,“着西北、西南都督府,发兵二十万,去蛮族道贺!” 田恭迟疑了一下,道:“圣上,连年征战,属实不妥。如今国库不丰,百姓亦不富裕。此时再动二十万大军……” 陈卓寒声道,“待蛮族建国,坐稳了天下,时时觊觎我大晋疆土,就不是二十万大军能解决的了!”顿了顿,陈卓又道,“即便是现在,二十万大军也成不了事……”回头看看墙上的《大晋堪舆图》,陈卓叹一口气,说道:“朕欲举国之力,灭蛮族于此时,永解我大晋西北之恶疾!可恨心有余而力不足。”微微闭眼,陈卓咬着牙关,良久,道,“罢了。既然不能灭了蛮族,那便也没必要轻易动兵了。嗯……我大晋乃礼仪之邦,友邦建国,自当贺之。传旨,八百里加急,送蛮王棺材一副……贺其建国登基之喜。” 正说着,绣衣局统领赵栋梁求见。 赵栋梁进了御书房见礼,直接道,“圣上,有个事情,臣不知如何处置,要烦请圣上定夺。” “何事?” “半个时辰前,臣的下属,两名绣衣使者,被杀了。” 陈卓眉头一蹙,龙颜震怒。“何人如此大胆?!” “关子陵关大人。” 陈卓一愣,竟是愈发怒了。“是谁让你派人监视子陵的?!” 赵栋梁十分委屈,心中感慨着关子陵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能被皇帝亲切的称呼其字的人,朝中唯有关绍关子陵而已!口中说道:“臣不敢。绣衣使者原本是在监视京兆伊。关大人与京兆伊在一起饮酒……” 陈卓皱着眉,渐渐消了怒气。“罢了,加倍抚恤就是了。” “那关大人……”赵栋梁不敢说,却又不能不说。“是不是要略作惩戒?不然,怕是有人会效仿关大人……” 陈卓冷笑,“效仿?可以!只要他也曾经在大晋将亡之际拼死护驾!朕一样可以放任之!” 129 异女之征 御书房的墙壁上,还挂着李初九作的《明月几时有》。 难得空闲的时候,陈卓总会望着那首词怔怔出神。脑海中回想着与李初九相处的点点滴滴,时而微笑,时而惆怅,时而羞涩,时而哀伤。 “我死之后,这个世界,必然会发生一些变化……” 陈卓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李初九最后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每一次想起,自己的心都仿佛被狠狠的扎了一下,痛得她想放声痛哭。 打发了赵栋梁退下,陈卓又开始批阅奏章。 连续忙碌了许多个时辰之后,依然还有许多繁琐的事情需要处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有宫人掌上了灯。 田恭忽然说道,“圣上,该休息了。” “等一等吧。”陈卓头也不抬的继续忙碌。 田恭深吸一口气,道:“您已经忙了太久了,还是休息一下吧。这半年来,圣上……” “朕说了!等一等!”陈卓的语气冰冷了一些,之后忽然暴怒的将手中的奏章狠狠的摔在了桌上。“荒唐!吴州百姓是富足了一些。可富足了就该多征税吗?!百姓就不该富足吗?!真是岂有此理!刘集,该死!” 田恭眉头紧蹙,道:“圣上息怒。刘知州其人,奴婢倒是也听说过。此人虽年纪轻轻,但胸有韬略,有治国理政之才。想来应该是认为如今国库吃紧,从吴地多征收一些税赋,总是能缓解……” “行了!”陈卓打断了田恭的话,“你不必多言!国库能不能撑得住,朕心中有数!这个刘集……哼!朕知道。胸有韬略确实不假,治国理政之才,亦是有的。然而,此人好大喜功,擅长表面文章。理政虽勤,为的不是百姓富足,而是自己政绩好看。这般官员,唯计一己之利,不计百姓之益。不可大用!” 说着,陈卓在奏章上御笔批阅,将那刘集狠狠的斥责了一番。之后便将那奏章扔在一旁,继续拿起下一本。 田恭看着认真忙碌的陈卓,迟疑了一下,后退两步,竟是伏地拜倒。“圣上!” “朕的话你没听见?等一……”陈卓抬眼,看到田恭拜倒,愣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田恭叩首道:“近半载以来,圣上每日忙碌近十个时辰,身子日渐憔悴……” “朕的身体,朕心中有数。” “圣上是仗着有龙匕守护,否则身子早就垮了。”田恭道,“万一圣上病倒,大晋江山可就完了!请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陈卓叹气,放下手中的奏章,亲自将田恭搀扶起来,道:“便是为了这江山社稷,朕才不敢懈怠。若是因为朕一时懈怠,江山亡了,朕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顿了顿,陈卓悠悠然道,“又如何对得起初九?” “恕奴婢无知之罪。这列祖列宗、天下百姓,自然与江山社稷有关。可李大人他……” “初九当初曾与朕说过,他死之后,玄门当消亡,世间再无玄奇异士,朕当可专心治理天下!” “李大人的意思,或许是想让圣上将心思放在朝政上,勿因他事伤怀……” “你不懂!你不懂的……”陈卓背着手,看向墙壁上的《明月几时有》,皱眉道:“初九就是希望朕能是个好皇帝,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这也是他留给朕的唯一遗愿。”陈卓说着,眼眶红了起来。鼻子一酸,更是落下泪来。“他有一万种方法来报仇,但偏偏选择了与厉无咎同归于尽!为的就是让这天下彻底平静下来。毕竟,有玄门存在,天下就很难安定。他是为了朕,为了天下苍生,才牺牲了自己。” 田恭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奴婢以为,李大人就是鼠肚鸡肠,就是想让厉无咎死。我听玄门人说过,像李大人那样的火系修者,很容易生出心魔来。或许杀掉厉无咎,便是李大人的心魔。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厉无咎。” “不!不是的!初九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玄门弟子,什么心魔?岂能左右得了他!”陈卓固执的摇头,“初九的好,你不懂。” 田恭的眉头越皱越深,想要再说什么,却是又闭了嘴。她陪伴陈卓许多年,很了解陈卓。她知道,陈卓对于李初九的感情,愈发扭曲了。就像一个孩子,非是要一件玩具,未必是特别喜欢这个玩具,只是固执的想要。 如果说杀掉厉无咎是李初九的心魔,那爱上李初九,便是陈卓的心魔。 好在李初九已经死了。 不然…… 田恭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历史上“红颜误国”的典故来。 好在李初九已经死了。 再过上几年,等圣上的情绪渐渐平复,也就好了。时间总会磨平一切,包括这份不太正常的感情。 幸亏李初九死了。 “其实,朕不值得初九这样做。朕是个卑鄙小人,对不起他……”这是陈卓第一次与人提及此事,心中悲切,难以抑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落下来。“朕与龙匕血脉相连,地宫更是先祖南贵妃打造。初九即破解了地宫,必然已经知道了南贵妃、护花铃与琼台土的关系,也知道了一切。他没有让朕以龙匕来对付厉无咎。提都没有提啊。”陈卓哽咽着,“初九一定也看破了朕的心思!朕太卑鄙了!朕想过,让初九跟厉无咎拼命,让灵力湮灭。那样的话,这天下间,再无玄门。那样的话,拥有龙匕的朕,便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了。这天下,再无忧矣!” “您只是这样想过,但您还是想利用龙匕杀掉厉无咎的。只是小五不配合,没能在李大人与厉无咎拼命之前拿到龙匕而已……” “朕没有尽力啊!”陈卓痛哭失声,“朕应该给小五更重的刑罚,那样的话,她总会提前交出龙匕的。朕没有,没有那么做。朕当时想,朕是皇帝,要以大晋的江山社稷为重!可是……初九一定是知道真的心思的。可是,他什么也没说,甘心为朕赴死……” 这半年来,自责、愧疚、悲伤、思念,再加上疲惫和治国的压力,折磨的陈卓几近崩溃。一个一生注定了要被困在高墙之内的皇帝,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男子生出了些许好感,偏偏又遭遇了这么多波折。她一直在苦苦支撑,尽力反抗。感情和理智相互纠缠。最终,李初九的死,成了她一辈子都无法解脱的魔障。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当一个好皇帝。 可一个好皇帝,并非那么容易做的。 田恭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陈卓,默然无语,唯有一声叹息。 她忽然觉得,李初九死了,未必是好事。 因为看陈卓的状况,或许一辈子都难以释怀了。复杂的感情,已经扭曲了她的性子,甚至颠倒了她的是非观。 虽然没有说,但很明显,她竟然认为李初九是个心怀天下的义士——这绝对是个很严重的认知错误。 如果…… 如果李初九还活着。 如果李初九能劝一劝陈卓,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直过了许久,陈卓的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 田恭道,“圣上,用膳吧。” 陈卓摇头,道,“不了,不饿。”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奏章,“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啊。” 这个时候,宫人来报,送来了蛮族使者的信。 陈卓冷笑道,“怎么?知道朕要送棺材当贺礼,这么快就有反应了?”接过信件,展开来,竟是一幅画像。 陈卓盯着那画像,懵了。 这画像上画的,竟然是李初九。 宫人道:“启禀圣上,蛮族使者说他们要送给陛下的两名男子里,有一人,长相便如这画中人一般。” 陈卓呆了许久,哼笑一声,将那画像递给田恭。 田恭看过那画像,自也是十分惊异。 “田卿以为,是真是假?”陈卓问。 “这个……” “就连嚣张跋扈的神态,都像极了。”陈卓笑道,“会有这般凑巧?便有这么一个人,又刚好被蛮王找到了?” 田恭迟疑了一下,想起陈卓之前痛苦失态的模样,迟疑道,“世间如此相像之人,未必不存在。或许……真有那么一个人,与李大人一般无二。要不……便让他们将人送来?” 或许,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能让陈卓的心情好一些。 陈卓却果断的摇了摇头,“即便是有,又如何呢?哼!空有初九的皮囊罢了。况且——朕断言,必然没有这样一个人。蛮王就是单纯的要戏弄朕而已。”想了想,陈卓道,“回了使者话,就说朕对男子没兴趣,便留给蛮王自己享用吧。” 打发了宫人,陈卓看着那画像,又呆了呆,苦笑道,“这蛮子,坏心思是真不少。朕十分怀疑,过些时日,她会不会派人与朕说初九还活着,又刚好被她找到了。”自顾自的笑了笑,又道,“画工倒是不错,装裱一下吧。” …… 西北。 原大晋城池,现蛮族领地——佗城。 蛮王端起一晚酒,大口干了。又抓起一根羊腿,啃了一口,丝毫不在意满脸满身的油腻。“先生的丹青妙笔,真是让某佩服不已。你说那大晋皇帝见了画像,会不会痛哭流涕啊?哈哈哈!” “理应如此。”蛮王面前,下首坐着的一个白发老者笑着捋了一下白须。端起面前酒杯,道:“大王,老朽敬大王一杯。” “嗐,小杯子太不过瘾了。”蛮王道,“你们这些隐宗弟子啊,就是憋屈的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好么?扭扭捏捏的,像个读书人。”她说着,又干了一碗酒。放下酒碗,又道,“先生之前说的,借建国之机,南下梁州的提议,某觉得可行。” 老者道:“老朽以为,大晋一定不会认为我们会在建国之日动手,更不会料到我们会避开东侧边线,不取京师重地,便要南下梁州。梁州虽穷,但山多河多。以往一直是大晋腹地,鲜有重兵。我们拿下梁州后,布下重兵,便是易守难攻了。” 蛮王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白牙。“好计谋。哈哈!带某功成名就,必不会亏待了隐宗诸位。来来来,干了!” 二人吃吃喝喝,闲谈琐事。蛮王又道:“说起来,某是真的好奇万分呐。” “大王好奇什么?” “你说,那李初九是何等样人?竟是能让大晋皇帝喜欢至此?哦,还有那胡族耶律璟,晋国的雍王。某听说,玄门长老秦士廉也是那李初九的床伴儿。还有那玄门末代掌门苏景行,也被李初九睡过了的。”蛮王咧咧嘴,咋舌道:“看画像,长得也是一般呐。啧啧啧,奇怪了。可惜,死了个屁的了。若是还活着,某是真想见识一下。” 130 故友 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会活得更为充实——李初九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句“名言”。但他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正在一家工厂里打工,每天累得像条狗。有没有感觉更充实了,他也不能确定。腰酸背痛倒是真实存在的。当初李初九甚至促狭的想:或许自己的劳动还不够沉重,至少还没有累死。又或许自己不够高尚,理解不了伟大的情怀。 折腾了那么久,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每天重复着枯燥的田间劳作,每天累的像条狗。 与当初有所不同的,自己不再是孑然一身。多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和一个娇滴滴的侍女。 如果手里再多点儿银子,不用每天忙碌的干活,那就更好了。 人之初,也许是性本善,也许是性本恶,但一定是性本懒。 李初九越来越厌烦了沉重的活计,他迫切的想要过上每日里只是喝茶遛狗调xi良家妇女的美好生活。 可惜,指望种地发财,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再加上有徐阳在,自己没钱、也不方便花天酒地。 回想当初,在京城花丛中肆意纵情。再看如今,调xi一下橘子,都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巨大的落差,让李初九心中越来越不安。躁动的心,也越来越难以压制。特别是看到橘子那娇滴滴的羞赧模样时,李初九心中就会涌起一股冲动,恨不得直接扑上去,狠狠的发泄一番。 只是,橘子很不讲究,总会找徐阳告状。 没出息的丫头片子!好歹以前还是个男人呢!就会告状!有种来单挑! 除了在心中狠狠的臆想,李初九没有别的办法。 不再拥有强大的秘术和护花铃的力量,李初九自问没有嚣张的资本了。万一惹了徐阳不高兴,直接把自己给休了,可如何是好。自己又能投奔谁去?总不能指望依仗极度的帅气,被哪个富婆看上吧。 说起富婆,李初九又想起了安平侯。 那家伙的小吃冷饮铺子,生意可是好得很。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对她好点儿呢?不然的话,找她接济一下,日子总会好过许多。 要不,找慕容非去? 她一直跟安平侯合作经商,一定赚得不少。 好歹师兄弟一场,问她要个百八十万的银子花花,应该就是个小事情吧。 只是听说最近绣衣局的眼线遍及天下,若是贸然进京,被绣衣局发现,就不太好了。 又想起陈七月来。 李初九不由的叹气,远远的看到提着一壶凉茶远远走来的徐阳,李初九又感觉到一阵愧疚。 放下手里的农具,李初九走到地头上,等着徐阳。 徐阳先是递给李初九一条用冷水泡过的毛巾,待他擦了脸,这才又给他倒了一碗凉茶。“天儿太热了,歇歇吧。” “嗯。”李初九答应一声,把凉茶灌进肚子里。“也歇不大会儿,再不把这点儿活干完,耽误事儿。唉,最近有点儿旱了,还要赶紧引水灌溉。奶奶的腿儿的,也没个抽水泵,浇地还要提水。” “抽水泵是个啥?”徐阳笑着问了一句,陪着李初九坐在地头的树荫下。 “抽水用的。放进河里,一头插上管子,水就自动进了管子里。”李初九道,“用电的,之前跟你说过。” “那要先发电呐。”徐阳道,“你之前说什么发电啊,正负极啊什么的。到底不也没弄成?” “没办法,穿越来的时候忘记恶补一下物理知识了。” 徐阳笑一声,又道,“我编了一些草席、草鞋。明日里,你拿去镇上卖了吧。” “算了吧。”李初九抱怨道,“肯定不好卖。你那手艺也太次了。搞不好耗一天,啥也卖不出去,还要搭一顿饭钱。又耽误田里的活儿。” “这不是刚学么,手艺是差了点儿。你便卖便宜一些。”徐阳道,“下回手熟了,自然就会好一些。” “不去不去。要去你去。”李初九坚持道,“我还是在地里干活吧。提水浇地的活儿,你也干不成。” “去吧,东西不少,不卖可惜了。明日正好逢集,还是全天的大集,人应该不少。让橘子跟你一起去,帮你照看摊子。” “不去……唉,算了。晚一天浇水也没事儿。”李初九勉为其难的说道,“你说你,费那么大劲,编了那么多,要是不卖掉,却是可惜了。” 徐阳给了李初九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夫妻二人又聊了一阵儿,徐阳回了家,李初九拿起农具,哼着小曲儿,劲头儿十足的干起了庄家活。 傍晚回家,李初九将徐阳编织的东西装在平板车上。翌日天还不亮,李初九便勤快的爬了起来,一直来到橘子的房间外,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 “橘子!起床了。还睡呢,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上路,好位置都让别人占了。”李初九嚷嚷着。 橘子迷迷糊糊的打开房门,揉着眼睛,道,“姑爷,这么早啊。”说着,便往外走。 “赶紧的。”李初九说着,一巴掌打在了橘子的屁股上。 橘子跳了一下,红着脸跑了。 等橘子洗漱完毕,主仆二人推着平板车出了门。 天还没有亮透,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露水潮气。李初九精神亢奋的跟橘子说着话,聊了一阵儿,兴致突来,非要给橘子讲故事。 这个故事,李初九给苏景行讲过。说的是一个叫金莲的姑娘和西门大官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橘子原本十分好奇,听了一阵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橘子虽然天真,却不傻,当然明白李初九龌龊的心思。只是,徐阳之前很严肃的警告过橘子,橘子不敢乱来。 橘子很担心。 天色还早,路上没什么人。 万一姑爷忽然兽xing大发,想要强迫自己干点儿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如何是好?如今的姑爷,已经不再是当初那般瘦弱身板儿了。每日里劳作的他,身材壮实的紧。若是用强,自己肯定反抗不过的。 唔…… 到时候要不要大叫喊人呢? 还是不要了吧。 万一真喊来了人,可如何是好。 还有哦。 到时候,自己是躺在地上呢?还是躺在平板车上呢? 地上好脏,弄脏了衣服,大人肯定是要追问的。可平板车上,都是大人编织的草帽草鞋什么的,压坏了可就卖不出去了。 咋办呢。 橘子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人喊了一嗓子。 “阿九?是阿九吗?” “呦,张大爷。您这是?赶集?” “是啊。家里老母鸡下的蛋,吃不了那么多,拿去换点儿小钱。走走,咱爷们儿同行。”老张头儿笑呵呵的紧赶几步,跟李初九并肩走着。 橘子鼓着嘴巴皱着眉,偷偷的瞪了老张头儿一眼,觉得老张头儿手里的旱烟杆很讨厌。冒出来的烟气很呛人。 镇子离得不算太远,一行三人到了集市上,寻了处摊位守着。 …… 日上三竿。 徐阳在厨房里忙碌着。 有人敲了敲院门。“羲和!” 徐阳从厨房里出来,看着门口来人,愣了:“孝廉?你这……你怎么来了?” “哈哈哈!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钱忠大笑着走过来,张开双臂,给了徐阳一个拥抱。之后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徐阳。看她身穿钗裙,系者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糊,忍不住乐了。“好一个贤妻良母啊。” 徐阳抽了一下嘴角,道:“我给你寄的信,应该还没出梁州呢。” “哈哈!给你寄出信的时候,我就已经出发了。”钱忠笑道,“你这地方,穷乡僻壤的,可是一通好找!哈哈!妹婿呢?初九!初九?” “别喊了,不在家。” “上哪去了?啧,差点儿忘了。来来来,搭把手,我给你们两口子带了礼物,还有几坛好酒。”钱忠大笑道,“许久不见,又好不容易找到此处,定要在这里盘桓几日才行。” 131 战事 钱忠的突然到来,让徐阳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看着钱忠带来的一马车的礼物,徐阳心不在焉的随意翻看了一下。钱忠热情高涨的介绍着自己带来的礼物:“这是蕲地的薯粉,吴州的三宝菜。哈哈!这个好,别人送我的,我一直没舍得用,你猜是何物?哈哈,定颜丹!此物对异女,最是好用,据说长期服用,可延缓衰老……对了,这缎料如何?绝对的极品……” 徐阳看到了车上的几个酒坛。 对于钱忠这个正统文人而言,琴棋书画诗酒花,是从来不能少的。特别是酒,她最是喜欢。不由的又想起钱忠与李初九一起饮酒作乐的画面,徐阳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看着作甚?帮忙搬东西啊。”钱忠抱起一坛酒,催促徐阳。 徐阳看了看天色,也开始帮忙搬东西。等都搬下来,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竹凳上休息。钱忠只是坐了片刻,便好奇的四下里遛哒。她对这农家小院显然十分感兴趣。就连墙角的茅厕,竟然都进去参观了一番。“你家这茅厕,很是别致啊。” 徐阳道,“初九闲来无事瞎折腾的,说是什么抽水马桶。” “抽水?如何抽水?来来,演示一下。” 徐阳哭笑不得道,“那不有个拉环么,你拉一下就好了。” 钱忠竟又进了茅厕,之后便听得哗啦啦的水声。“哈哈!还真是。妙!实在是妙啊。初九的奇思妙想,实在是让人钦佩。你说这些东西,他都是如何想到的。” 据他自己说,都是他“穿越之前”的世界里的东西——徐阳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回答钱忠的问题。“行啦,赶紧坐下来休息会儿吧。你我许久未见了,好好聊聊。” 钱忠这才回来,刚在竹凳上坐下,又瞥见了一旁木棚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看不出是什么物件,奇奇怪怪的堆在一起。“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杂物。”徐阳把李初九闲着没事捣鼓的那些奇怪东西,统称之为“杂物”。又看看钱忠,道,“御史台这么清闲了?作为京官,擅自离京合适吗?” “我可不是擅自离京。”钱忠道,“越州出了点儿事情,几个朝廷大员牵扯其中,我是作为钦差前去调查。事情了了,顺道来看看你。” “差事聊了就该回京复命。”徐阳道,“据说绣衣局最近可是厉害,你就不怕惹麻烦?” “绣衣局是厉害,倒也与我无关。”钱忠唏嘘一声,道:“圣上还是念着初九啊。” 徐阳皱了一下眉头。“这与初九有什么关系?” “你是初九的妻子,我是你的朋友。”钱忠道,“圣上比较照拂,并未派绣衣使者盯着我。” 徐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只因你是我挚友吗?难道不是因为圣上以为你与初九有些关系吗?” 钱忠十分尴尬,“都是谣言。我与初九,清清白白。旁人不知,你还能不知?” 徐阳不置可否。 钱忠苦笑道:“朋友妻不可欺,这点儿原则我还是有的。再说了,我又不喜欢男子。你莫不是还信不过我?” 自是信得过。 但是,我信不过初九那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徐阳心里腹诽一句,口中说道:“这倒也是。说起这个,你与唐祯……到底有没有戏了?” “早没戏了。”钱忠叹道,“唉,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唐祯不喜欢文人。算了,不提这个。走吧,带我去外面转转,看一看你这里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 见钱忠已经起身往外走,徐阳自是只能跟上。二人边走边聊。叙一叙旧事,聊一聊眼下。不知不觉,就连自家的庄稼地都转了一圈。钱忠站在地头上,看着长势极好的庄稼地,沉默了一阵儿,忽然说道:“你说,我也辞了官职,来这山野地方,陪你可好?” “不好!”徐阳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怎么?”钱忠道,“你也劝我要为国尽忠不成?”苦笑一声,道,“唐祯这般劝我,就是不愿与我牵扯太多。莫非你也是这份心思?” 徐阳注意到了钱忠眼神里的哀伤,叹道,“天下间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你厌倦了朝堂纷争,却并不知道这山野之苦。前段时间,我偶感风寒,急需诊治。初九背着我,跑了二十余里路,才寻得郎中。若是在京城,何至于此。” “镇子离这很远吗?” “不算远。二十余里路,算是近的。”徐阳道,“所以啊,难得去一趟集镇,总是要买上许多东西存起来。免得哪天缺盐少醋了,也要跑几十里路。” “那为何不去离镇子近些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我祖籍所在。”徐阳道,“所以当时选了这里。如今想想,是否守着祖籍,似乎也不重要。毕竟我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葬在京城,不在此处。说句不敬祖宗的话,这里埋着的徐家先人,我又不认的一个。后来呀,住了这半年,竟是也懒得搬走了。”说着,徐阳笑了一声,看着眼前的田地。“你看这庄稼地,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可种的久了,莫名就觉得不一样了。还有家里那宅子院落。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不舍得丢弃了。” …… 徐阳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不过架不住东西便宜。李初九还真把那些草席草帽之类的卖掉了不少。直到天色将晚,这才带着橘子一起回家。 老张头儿的鸡蛋早早卖完,已经回去了。 路上,李初九推着平板车,一旁的橘子,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跟着。“姑爷,安师傅的冰糖葫芦生意做的好大啊,咱梁州这边都有安师傅的分号了呢。” “嘁,还不是仗着姑爷我给她出的主意。”李初九道,“等今年收成了,换点儿钱,姑爷我也要折腾一下。大财就不要了,好歹发个小财。到时候,姑爷我给你买好看的衣服。嗯……主要是肚兜,一定要漂亮。哈哈哈!” 橘子嘻嘻笑了一声,对于李初九的这般胡话,早已习惯,不仅不以为意,甚至还还了一句嘴。“那可要先给大人买。” “好好,哈哈哈。橘子啊,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肚兜啊?” “姑爷是个坏人。” “嘿嘿嘿,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给姑爷我看看吧?” “不要!” “我猜猜啊,是不是粉色的?” 橘子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初九,之后红了脸,气道,“姑爷又偷看人家换衣服了!” “我倒是想。”李初九悻悻然道,“有机会吗?” “骗人!那你如何知道人家穿什么颜色的……嘁!” “你一共就三件肚兜。一件洗了,在晾衣绳上晾着呢。一件刚换下来的,在脏衣篓里丢着呢。”李初九忍不住笑,“所以啊,你只能穿粉色的了。除非……除非你今日没有穿!” 橘子憋着嘴,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李初九无耻的笑了一声,忽然又良心发现,收敛了笑容,伸手捏了捏橘子的脸,深情道:“委屈你了。等姑爷我发财了,给你买一大堆肚兜。再也不用破了也不舍得扔了。” 橘子皱着眉红着脸,抬眼看看李初九,嘀咕道:“姑爷是个坏人。” 姑爷肯定是个坏人。 自己那件破了的肚兜,只是系带的地方破了一点点而已。姑爷如何能知道?除非他拿起来仔细看了…… …… 西北,佗城。城墙上,到处飘扬着旗帜。旗帜上都写着蛮族新的国号:夏。蛮族以这个中原历史上第一个朝代的名字定下国号,可见所图非小,势必要与大晋分庭抗礼。 彪悍的夏国兵卒开始集结,跟随着他们的将领,喊着“大夏万岁”的口号。 明日,便是大夏建国之日。建国大典上,军队耀武扬威,是应有之义。此时集结大军演练,看起来很正常。 蛮族之王,大夏开国君主身穿皇袍,头戴冲天冕。扫视一眼威武的大夏军卒,蛮王展颜大笑。“好!很好!哈哈哈!” 一个白发老者恭敬的站在一旁,对着蛮王抱拳道,“圣上,全军集结完毕。” 蛮王点点头,抖一口丹田气,断声喝道:“全军!” “吾皇万岁!”全军齐喝。 “随朕出征!” 大晋历永贞八年,西夏历天圣元年,夏。西夏开国之君拓跋羽御驾亲征,领军十五万,剑指大晋梁州。 132 压境 有朋自远方来,乐不乐未必,但杀鸡宰羊,烹炒蒸炸是很有必要的。热情的招待客人,是一种礼节。事实上,钱忠大老远的跑过来,徐阳自然还是很开心的。如果钱忠没有跟李初九聊得火热,那就更好了。 厨房里忙了一阵,只听得客厅里传来钱忠的哈哈大笑,徐阳心里越来越别扭。终于,她冲着厨房外嚷嚷:“初九!初九!” “来了来了!”李初九脸上还洋溢着笑容,来到厨房门口,“咋了?” “帮忙把菜择一下。” “橘子不是在吗。” “橘子要烧火。让你择你就择,懒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要吃到天亮啊。”徐阳没好气的抱怨了一句。 李初九没办法,只好拿起菜来,又搬了张马扎,来到厨房门口坐下择菜。 钱忠走了出来,跟徐阳客气了一句,“不用弄太多菜,又没外人。”说着,又走到李初九面前,蹲下来帮着择菜。“哎你说的什么穿越之类,太匪夷所思了。真的假的啊?” “假作真时真亦假。”李初九笑道,“你便当是真的好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钱忠道,“你说的有模有样的,倒似是真的。只是,如你所言,那所谓网络,实在是神奇。远隔千里,还能看到彼此,如面对面聊天一般。啧啧,比之传闻中的千里传音还要匪夷所思。” “这算什么,我要是跟你说说宇宙飞船……”李初九正打算胡吹一气,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一丝凉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刚好迎上了徐阳犀利的目光。心里激灵了一下,李初九暗叫不好。 “什么宇宙飞船?”钱忠兴致勃勃的追问。 “也没什么。咳……羲和啊,今天去田里看了吗?旱的厉不厉害?”李初九问。 “还好。”徐阳道,“只希望能赶紧下一场雨便好了,一桶一桶的提水灌溉,确实费劲。”说罢,又看向钱忠。“对了,孝廉,你不是要在这里盘桓几日吗?正好帮忙浇水。” 钱忠苦笑,“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不说带我游山玩水,却要我做苦力?” “你不是羡慕田园生活吗?好让你提前感受一下。”徐阳打趣道,“免得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笑一阵,做好了饭菜。众人把酒言欢,一顿饭吃到半夜。酒足饭饱之后,钱忠跟着橘子去她居住的小屋子里凑合。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竟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作为过来人,钱忠自然知道是什么动静。愣了一会儿,不禁失声笑了。 她是个细心之人,自己跟李初九多说几句话,徐阳便会醋意大发,她早已看出来,只是故意装傻而已。如今再听得徐阳断断续续的声音,心中竟是颇觉欣慰。 多少年来,除了事关百姓和朝廷的事情,别的琐事,徐阳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似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如今竟是能为了丈夫吃醋,能在厨房里忙碌,能缝缝补补——用李初九的话来说,这是更接地气了。 老友一生坎坷,起起伏伏,实属不易。如今遇到了心仪之人,日子过得安逸,心也踏实了。 真好啊。 若是能再生个一男半女的,那就更好了。 说起来,二人隐居于此也已经半年有余,怎么徐阳的肚子还是没什么动静呢?说不得,明日里要问一问羲和才好。 钱忠脸上洋溢着笑容,双手枕在脑袋下,听着隔墙之声,竟是感觉似是在听一曲美妙的琴音一般。回想这些年来与老友一起在朝中与人争执,为了百姓利益,不惜与权臣斗狠。偶尔有了闲情逸致,寻个僻静处高谈阔论,针砭时事。甚尔还曾在东北差点儿丧命。曲曲折折,磕磕绊绊,似已经过去了很久,又恍如昨日。 或许,自己也该放下那些一直在意的东西,寻一处安逸所在,找一个如意郎君,简简单单的安享晚年了——确实算是晚年了。若非变身之故,自己可就该自称“老朽”了。 只是,想想与男子一起生活,钱忠便觉得别扭。不过,她不是执拗之人,许多事情,忍一忍,总也过得。可又该找什么样的男子呢?温文尔雅一些?粗鄙简单一些?威武雄壮一些?又或者俊俏多情一些? 莫名又想起李初九来。 钱忠发现,前面想到的这些词汇,李初九竟然都沾了点儿边儿,却又都不仅是。也不知羲和是看上了他哪一点。或许感情这东西,也就这样吧。如唐祯说的,即便不喜欢,成了亲,处个一年半载的,总会惦记彼此。久而久之,自生情意。即便是喜欢,分开了,过的三五载,虽然时常惦记,总也不至于没有彼此便人生无趣了。久而久之,一切也都沉淀心底,甚至淡忘。 钱忠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 终于倦意袭来,耳畔却仍有那奇怪声响。 忍不住失声笑了笑,抓起一旁衣角,塞住了耳朵,安心睡了。 翌日一早,徐阳喊醒了钱忠吃饭。见她睡意朦胧的样子,挖苦道:“怎地半年不见,竟是懒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不醒。” 钱忠苦笑,“还说呢,昨日里风骤雨急,焉能睡得好。” “什么风骤雨急?”徐阳狐疑的问了一句,见钱忠双目含笑,顿时明悟,红了脸,却依旧强硬道:“夫妻之间,尽皆如是。你又有什么好取笑我的。” “岂敢取笑,只是羡慕而已。”钱忠说罢,又补充道,“倒不是羡慕你床笫之欢,只是羡慕你志淡心安。”钱忠洗了一把脸,又用毛巾擦干了脸,看着徐阳,道:“何时添个一男半女的,也就完美了。” 徐阳看着钱忠,淡然一笑,道:“你的性子,一如当年。论及洒脱,我终不如你。” “莫要无视了我的话。”钱忠道,“半载有余,你这独自,如何这般不争气?” 徐阳皱了皱眉头,“我亦不知。先吃饭吧,吃过饭,随我下地,给初九送饭去。” 这个时候,橘子已经把饭菜从厨房里端了出来。 看着橘子的妖娆身段,钱忠道,“橘子跟了你许久了吧?你如何打算的?” 徐阳道,“过些年,便宜了初九吧。” “你确定?”钱忠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我本为男子,当清楚的紧。如初九这般好色之徒,怕是很难知足啊。” “我明白,所以要过些年。”徐阳道。 两人说着,进了屋里。吃过饭,与橘子一起下地。李初九已经趁着凉快,拉了不少水。此时已经是又累又饿。从橘子手里接过食盒的时候,趁机抓了一把橘子的手。也不管橘子暗暗翻白眼,抓起饭菜狼吞虎咽。“你们都过来作甚?回吧。这种体力活,你们女子做不来的。” 钱忠笑道,“羲和怕你累着,拖了我来帮忙。” “不用,你们回吧。”李初九一本正经的对徐阳道,“孝廉难得过来,你陪她出去转转吧。” “客气什么。”钱忠道,“又不是外人。”说着,竟是走到平板车旁,“提前感受一下田园生活嘛。走啦,羲和,咱们去提水。” 徐阳应一声,又对李初九道,“急什么,没人跟你抢,别噎着了。” “嗯嗯。”李初九连声答应着。 等李初九吃完了饭,三个异女推着平板车来了。看三人说说笑笑的样子,提水浇地的活儿,倒也做的。李初九看了看田地的干旱程度,干脆又去了邻居家里,借了一辆平板车和几个水桶。这样的话,想来要不了一天,便能把地都浇了。 天气越来越热,李初九还好,早已习惯。实在是热了,干脆扒了上衣,拿河水降温。三个异女却是苦了,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原本干劲十足的钱忠,直接累的不想动弹了。 平板车上装满了水,整个人就瘫在了地上。“不成了,实在是又累又热。我得歇会儿。”说着,扯了一下衣领,也顾不上胸前春光乍泄。抖着衣服扇风,“要死了!” 橘子笑道,“钱大人没干过活,肯定是撑不住的。” 徐阳道,“行吧,你便在此歇会儿。”看了看天色,道,“再拉几趟,我便回去做饭。”说罢,跟橘子一起推着平板车走了。 过不多时,李初九推着空车过来。一边打水,一边跟钱忠打趣,“就你这,还想过田园生活?等到农忙收庄稼了,一刻也不能耽误,还不要累死了?”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往钱忠身上瞄。心说这家伙衣衫不整的样子,是要勾搭自己吗? 钱忠斜了李初九一眼,视线不自觉到了落在了他强壮的上身之上,不免想起当初李初九瘦弱不堪的样子。“我想好了,到时候,便跟你们做邻居。实在是做不了,便找你们帮忙。” “你这可不合适,自家的活,找自家男人,找我干什么。”李初九大笑着,注意到钱忠视线所及,不自觉的挺了挺胸,秀了一下肌肉。 “便找你了又如何。” “可以啊,但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从不吃亏的。”李初九道,“帮你干了活,你总得给我点儿好处才行。” 钱忠忍着笑,道:“你要什么好处?” 李初九见钱忠满眼笑意,兴致高涨,走到钱忠面前,蹲下来,笑嘻嘻道,“昨晚听到什么没有?有没有听的心痒痒?”说着,迟疑了一下,伸手捏住了钱忠的下巴。 钱忠哈哈的笑起来,也不躲闪,只是问道:“你还不累是吧?” “累不累的,要看做什么了。”李初九得寸进尺,更凑近一些,“你要是想的话……我是不觉累的。” “哈哈哈,修为都废了,还这么无耻的?走开走开,热死了。” “是热哈,都出汗了。我帮你擦擦。”李初九说着,在钱忠额头上抹了抹汗水,又道,“哎呀,身上也是。我帮你擦擦。” “滚开!哈哈哈!”钱忠推了李初九一把,“小心我告诉羲和,罚你跪搓板。”嘴上说的厉害,却一直带着笑。 女子在拒绝男子的时候,若是笑意莺莺的,不仅不会让男子意识到被拒绝了,还会让男子以为女子就是在欲迎还拒。 李初九愈发大胆起来,脑子里更是一热,冲动的又凑上来。“来吧,擦一擦,凉快。” “我喊人了啊!”钱忠笑着双手并用,阻挡着李初九的不轨行为。“羲和!救命啊!”虽是喊了,声音却是不高。 李初九贱兮兮的朝着钱忠身上乱抓,钱忠也笑着反抗。渐渐的,李初九的动作越来越粗暴,终于直接将钱忠摁倒在地上,在她唇上狠狠的亲下来。 钱忠略做反抗之后,身子竟是软下来。等到李初九放开了她的嘴唇,她眨巴着眼睛,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李初九,取笑道,“你这亲吻的技术,比之风雅楼的姑娘,可是差了点远了。”说罢,又是大笑。 李初九贱笑道,“呦,看来你很有经验啊。”说着,便开始撕扯钱忠的衣服。 “倒也不是。”钱忠道,“之前变身之初,心情不太好,去过几次。也没什么意思,后来便没去过了。唉你别闹了,羲和一会儿就来了。看到了不好。” 李初九也是担心,稍稍冷静一下,道,“那……晚上找个机会……” “哈哈!看你那无耻德性。”钱忠推了推李初九,示意他起身。待李初九起身,她也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和杂草。“若是羲和知道了,定然会伤心的。你便这么不在意她么?” 李初九哑然。 “你忍心对不起羲和吗?” “咳,你这……你……”李初九竟是无言以对。 钱忠又笑了一声,不再理会李初九,转身走了。 看着钱忠背影,李初九挠了挠头,发出一声“嘁”,尤嫌不足,又骂了一声“绿茶”。想起钱忠嘻嘻哈哈的漂亮模样,又是百爪挠心。与这般开朗洒脱的“绿茶”亲热一番,必然是别有趣味的。 田间。 钱忠过来的时候,徐阳和橘子已经把水浇到了地里。徐阳道,“你跑来做什么?在那里等着好了。空车么,不需要三个人推。” 钱忠笑道,“不得不来啊,不来的话,怕是要被你家初九吃了。” 徐阳脸一黑。 钱忠哈哈大笑,简单的讲了经过。“还好啊,虽然无耻,倒也是在意你的。” 徐阳气道,“你是故意的?” “别生气啊,逗他呢。哈哈,这般好色之徒,逗一逗,倒也有趣的紧。”钱忠大笑道,“放心,我可不会跟你抢的。哈哈。” 正说着,忽见不远处一群人仓皇跑来。 钱忠收敛了笑容,皱了一下眉头。“出事了?” 徐阳也是担心的看过去,待有人经过,徐阳上前几步,问道,“出什么事了?” “蛮子杀过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快跑啊!” 徐阳大惊失色,呆了呆,猛然转身,对钱忠和橘子道,“你们快走,我去喊初九!”说罢,急急的朝着河边跑去。 “羲和!”钱忠喊了一声。 “你们先走!看好橘子!”徐阳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嗓子。跑的太急,竟是绊倒。之后直接又快速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钱忠看了看仓皇逃窜的人群,再看看徐阳背影,一把抓住了回过神来要追徐阳而去的橘子。“先走!” 133 遇险 蛮族铁骑来的太快了。这帮野蛮人,最喜欢的就是烧杀抢掠。即便是已经建国,也依然陋习难改。铁甲洪流经过的地方,无一不是血流成河。 大晋守军没有反应过来,被杀的丢盔弃甲。梁州百姓也没有反应过来,许多人死在了逃亡的路上。侥幸不死的,要么是貌美如花的女子,被蛮族军卒肆意**,要么就是强壮劳力,被蛮族抓了壮丁。 原本就不富足的梁州,一度成了人间地狱。 按照蛮王拓跋羽原本的计划,是南下梁州,东进吴、越,再转入恽州,将大晋京畿彻底包围,从而取代大晋,夺得中原天下。 这份计划称得上是完美无瑕的。因为大晋南方,从来都不是征战之地,所以这里的驻军和防御,都相对薄弱。兵贵神速,只要够快,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然而,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驻扎在西南,原本是威慑西南少民的晋军,悍然放弃了对西南的防御,直接从西南山地杀出来,拦住了蛮族铁骑。虽然西南晋军为数不多,可却十分悍勇。即便是最终被剿灭,却仍旧成功阻挡了蛮族势不可挡的进军,给大晋朝廷赢得了时间。在梁州与吴州交界处,完成集结的晋军与蛮族大军展开了一场以一场的厮杀。互有胜负,却仍旧焦灼。 …… 一处被蛮族抢掠过、破坏过,还没有来得及修葺的农家小院里,忽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喊叫声。女子一脸愤怒和惊恐的看着面前四个陌生男子,额头上冷汗直下。 “哈哈,喊吧,没人会来救你。”一个满脸横肉的粗汉咧嘴大笑,“你男人出去找吃的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看一眼面前异女手里拿着的剪刀,粗汉一脸不屑。“乖乖的让老子痛快一回,就留你一条小命!” 粗汉身边,最靠近门口的一个黑瘦男子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来:“嘿,大哥,这小异女长得真是俊。您先来,我殿后……啊!”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黑瘦男子的头上,多了一把䦆头。额头上,血水汩汩的淌下来。 “初九!”徐阳大喜。 那粗汉大怒,竟是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了那黑瘦男子肚子上。连带着黑瘦男子和他身后的李初九,直接踹飞了。 李初九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抓着手里的䦆头,黑着脸,警惕的看着围上来的三个男子。他的身边,满脸是血的黑瘦男子的身子抽搐着,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小子!作死么!”那粗汉愤怒的哼了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刀。他身旁,两个男子也各自手持砍刀,愤怒的看着李初九。粗汉啐了一口,森然笑道:“留他一条小命,让他看着老子玩儿他的女人!哈哈哈!” 徐阳看一眼三人手中的刀,再看看李初九手里的䦆头,心中担心极了。之前是希望李初九赶紧回来救自己,可此时,却改变了主意。她喊道,“初九!快走!别管我!” 李初九活动了一下抓着䦆头的手指,嘿一声,道:“别喊了,省点儿力气。等会儿还要帮老子埋了这几个死人!”话虽然说的大气,可他确实也紧张极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身子虽不似以前那般消瘦,可跟眼前这几人相比,还是差了太多。而且,看这几人握刀的手法,不难看出,这几人应该都是练家子,会些拳脚功夫。 真是可笑了。 曾经与多少高手枭雄厮杀而不败,如今竟是要阴沟里翻船,死在几个宵小之徒手中吗? 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之后忽然发狠,怒吼出声,“来呀!”不等那三人有所反应,举起手中的䦆头,先下手为强。 他虽然不已武艺见长,但常年修行时,也是懂的一些功夫套路的。手里这把䦆头,干农活的时候没少用,自也是趁手。几番猛攻,竟是让那三人有些措手不及。可惜到底一人难敌六手,三人很快稳住了局势,反倒是逼的李初九不停的后退。 一直退到院落里坍塌了一半的草棚下,李初九脚下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绊了一下,竟是跌坐在地上。那三人没来得及高兴,却忽见眼前一片惨白。两人反应很快,急忙后退。一人便没有那么走运了。他惨叫着捂着眼睛。没等一句脏话骂出来,脑袋上就是一阵剧痛,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李初九又矮下身子,从一个破麻袋里抓出了一把石灰粉,恶狠狠的扫视着面前二人。这些他之前准备用来除潮的石灰粉,此时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东西,也就是打个措手不及。剩下的二名匪徒有了防范,就不好再下手了。而且,今日里风向有些问题,万一一个不小心,风把石灰粉吹到自己脸上,可就要了亲命了。而且一手抓着石灰粉,也不好发挥手中的䦆头来防守攻击。 不得已,李初九只得撒了石灰粉,继续用䦆头与两人缠斗。混乱中,李初九看到徐阳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抓着一把铁锹。看样子,是随时准备偷袭的。 可惜,那为首粗汉眼观六路,注意到了徐阳的举动。他哼笑一声,给了徐阳一个不屑的眼神。再看李初九,道,“小子,老子的两个兄弟,需要陪葬的!”说着,他手持钢刀,一刀比一刀更快的朝着李初九砍来。另一人,也握着刀,虎视眈眈的伺机而动。 李初九不停的用䦆头格挡,木制的䦆头把子,终于被钢刀砍断了。李初九大吃一惊,急忙躲闪。就在这个空档,另一人的钢刀在李初九背上狠狠的砍了一下。 李初九惨哼一声,回手一撅头,将那人逼退。自己也踉跄了几步,靠在了院墙上。这个时候,那粗汉没有朝着李初九杀来,反而是忽然转身,猛然踹出一脚。 试图偷袭的徐阳,直接被壮汉踹飞了出去,手里的铁锹也丢了。整个人在地上滑了一段距离,脑袋撞在墙根上,竟是昏死过去。 李初九瞳孔猛然收缩,目眦欲裂。盯着眼前二人,他硬撑着站稳了身子,一手抓着断了把的䦆头,一手抓着半截䦆头把,黑着脸一言不发。 忽然,他抓着䦆头把的手竟是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手腕上,护花铃留下的伤疤,竟是剧痛起来。剧烈的疼痛,让李初九的手哆嗦了一下,手里的䦆头把脱手,掉在了地上。 李初九愣了一下,看一眼手腕上的伤,再看看因为剧痛而颤抖的手指,心里正疑虑间,又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铃声。 似是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 如梦似幻的铃声,让李初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一双眼眸中,竟是出现了一片血色红光。 他感觉到精神恍惚,整个人都不知身在何方一般。迷迷糊糊间,李初九听到了两声惨叫,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片刻之后,李初九眼睛里的红光消散,整个人也渐渐的恢复清明。 院落里,躺着四具死尸。四具不堪入目的死尸。每一具尸体,都是稀烂,面目全非。李初九愣了一下,忍不住干呕了一下,整个人也跪倒在地上。 一眼瞥见手里的䦆头,看着上面沾满了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李初九又一次干呕,脸色变得惨白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李初九又看了一眼手腕上护花铃留下的伤痕。 那伤痕,不再疼痛。 耳畔,也不再有奇怪的铃声了。 啪!啪!啪! 有人在拍着手掌。 李初九回头,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一个白发老者。 老者一脸慈祥,面带笑容,双目之中,却是精光乍现。“李先生,久仰大名了。在下隐宗宗主……呃。”看到昏厥趴在地上的李初九,老者的自我介绍戛然而止。 …… 江南。 水乡之地。 一处富丽堂皇的青楼里。 二楼之上,一个面戴白纱、黑发如瀑的清倌人正在抚琴,美妙的琴音,好似能夺人心魄一般。楼下的听众,一个个如痴如醉。更有甚者,竟是口水直流。 忽然,嘣的一声。 琴弦竟是断了一根。 琴音也戛然而止。 那清倌人有些错愕的看了一眼颤抖的手。手腕上,被纱巾缠着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剧痛。这强烈的痛感,使得她凝脂般的纤纤玉手,竟是颤抖不止。 这是…… 清倌人一脸错愕,片刻,起身离开。 台下,听众呆了呆,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厉姑娘这是怎么了?” “是身子不适吗?” “啧啧,果然是江南第一花魁,即便是皱眉之时,都让人心驰。恰似那西子捧心一般。” 闺房中。 厉花魁关上房门,无力的依靠着门板,瘫坐在地上。她又看了看剧烈颤抖的手,呼出一口气,扯掉了脸上的白纱。 看那绝世容颜,正是厉无咎。 厉无咎又扯掉了手腕上的白纱,看着那白皙手腕上的旧伤,柳眉紧蹙,媚眼生疑。她又想起了当初与李初九厮杀时,李初九问过她的一个问题。 “你可知,护花铃护的是什么花?” 134 隐宗宗主 李初九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漂亮脸蛋儿,和一头如瀑布一般的银发。还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正拿着一张锦帕,温柔的擦拭着他脸上的汗迹。 “李大官人,您醒了。”那异女面露喜色,语调温柔亲切。 李初九愣怔了一会儿,感受着柔软的床铺,嗅着醉人的清香,恍惚的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之后,他皱了一下眉头,想要起身。那异女体贴的凑上来,扶着李初九,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紧挨着李初九。 感受着那柔软的身子的碰触,李初九又打量了一眼周围。 这是一处颇为奢华的房间,屋内的陈设明显都价值不菲。尤其是这张床,绝对称得上“又大又舒服”了。 “李大官人,您饿不饿?要不要先洗漱了,奴婢侍候您用膳。您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去做。”那异女轻轻抱着李初九,柔声询问着。 李初九捏了捏眼角,回想着昏厥前发生的状况,又看了看手腕上护花铃留下的伤痕,眉头微蹙,道:“你是谁?我在哪?我妻子呢?” 异女微微一笑,道:“奴婢是李大官人的侍女。这里是梁州州府。昨日里宗主请您来到府上做客。您妻子安然无恙,请您放心。” “宗主?” “隐宗宗主。” “呵,是那个老家伙。”李初九想起了自己昏厥前鼓掌的那个老者。想起当时情形,李初九又沉吟片刻,这才掀开身上薄被,准备下床。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着寸缕。 “官人稍候,奴婢为您更衣。”那异女起身,拿来了一套新衣。 李初九沉默着,穿上那身颇为华丽的锦衣,也不管那异女,直接走出房间。 房门外,两名侍卫对着李初九见礼。“李大官人。”倒也客气,只是一左一右,挡住了李初九的去路。 李初九讪笑,打量一眼这两名侍卫身上的蛮族服饰,道:“怎么?隐宗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 那异女走了过来,亲昵的抱住了李初九的胳膊。“官人莫急。宗主应该很快便到了。官人不如先在房中休憩片刻,奴婢会尽心服侍官人的。”说话的时候,异女更凑近一些,尽量的往李初九身上贴。 李初九看了看异女的漂亮脸颊,又低头瞄了一眼,不由苦笑。若是平常,自己定然会食指大动。可眼下情况诡异,徐阳生死未卜,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特殊服务倒是不必了,去,给我打谁,我要洗把脸。” 异女有些意外,但还是乖巧的离开了。 片刻之后,端了清水回来,侍候着李初九洗脸。待李初九梳洗完毕,那老者也来了。刚一进门,老者就和颜悦色的冲着李初九抱拳见礼。“李先生,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李初九从那异女手中拿过毛巾,擦了擦脸。再看那老者,李初九道,“什么目的,痛快点儿。” 老者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待与李初九坐下,老者竟是躬身一礼,道:“先生与传闻中的消瘦形象有些出入,老朽不敢确定先生身份,不得不用了点儿手段。还要跟先生道歉。” 李初九脸上,一丝敌意转瞬即逝,笑了一声,道:“那几个欺负我媳妇的恶贼,是你找来的?” “原谅则个。” “呵呵,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反正也没怎么样。放心,我不会计较的。”李初九十分大度的笑了起来。 老者讪笑,知道李初九是记仇了,却也并不在意。在李初九对面坐下,道:“老朽以为,不论是琼台土,还是护花铃,都是仙界至宝,我等凡人,断然不可能轻易毁之。” 李初九冷笑,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老者的眼睛。老者看起来慈眉善目,毫无敌意,但李初九却是越看越是厌恶。脑海中更是不断的浮现出徐阳被欺负,被一脚踹飞的画面。 “天下灵力消散,也未必是因为护花铃。”老者道,“或者说,并非是护花铃导致了灵力消散。” 那异女奉上了茶水。 李初九端起茶杯,喝一口,道,“你想要护花铃?” “不,先生误会。”老者道,“玄门涉世多年,沉沉浮浮,几经沧桑。隐宗若想夺取护花铃,早便下手了,不至于等到现在。”注意到李初九似乎有些不耐烦,老者又道:“其中有颇多缘由,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叙说。老朽所求,只是希望先生能潜心修炼,他日能打开天门,老朽与众弟子,也能沾沾光,一窥仙道。” 李初九讪笑道,“这半年来,我试过许多次,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力量,修炼之说,从何说起?” “不急,不急。其中还有许多关节,先生或许没弄明白。等空闲了,老朽给先生说一说,便清楚了。”老者笑道,“先生大可慢慢来。从玄门到隐宗,我等凡夫俗子,为求仙道,已经熬了无数岁月,也不在乎多等几年了。”说罢,老者又看向那异女,“锦绣,你要好生侍候李先生。” “谨遵师命。”那异女恭敬的回了一句。 老者笑了笑,对李初九道,“老朽还有一些俗事要处理,就不叨扰了。”说罢,起身作揖,转身离开了。刚到门口,又停下来,回身笑道:“先生若是想见徐大人,让锦绣领着过去便是。” 李初九哼笑一声,也不搭茬。 老者并不在意,再次作揖离开。 那名唤做锦绣的异女,挨着李初九坐下来。“官人莫要多心,宗主乃是修心之人,从不打逛语,所言句句属实。” 李初九冷笑,“就怕所言不尽啊。我认为,不怕说谎,就怕说不完。” 锦绣笑问,“官人想知道什么?” “找人惹我,不只是为了确认我身份吧?” “官人睿智,宗主是想确认一下先生是否能唤醒护花铃。” “唤醒?” “宗主认为,护花铃不是被毁了,而是沉睡了。”锦绣说着,起身来到李初九身后,纤纤玉手搭在李初九肩头,帮他**着。“官人还想知道什么?锦绣定然知无不言。” “暂时没什么,带我去见我妻子。” “好。” …… 原梁州知州府邸,现大夏皇帝拓跋羽暂住之所。 身份不同了,贵为皇帝。可习惯了蛮族的粗犷生活的拓跋羽,实在是无法习惯文绉绉的生活。装模作样的端着茶杯优雅了一下,又厌烦的把茶杯丢下,命人换来大碗。一大碗茶水咕咚咕咚的灌进肚子里,舒畅的哈出一口气。“这才解渴嘛。”又看了看面前的隐宗宗主,道,“杨先生真觉得把李初九还活着,并且在老子……在朕手中的消息告诉陈卓,是一件好事?” “关心则乱。”杨先生道:“李初九与陈卓的感情,一直以来备受争议。若是将李初九在我军手中的消息散出去,不论陈卓怎么应对梁州事,都一定会顾忌李初九的安危,也一定会被群臣指摘。就算陈卓狠下心来,不管李初九死活,晋国群臣,也还是会担心陈卓会因李初九而有损晋国利益。” “也有道理。” “如此,于战事,百利而无一害。” 拓跋羽沉吟着,点了点头,又遗憾道,“就怕陈卓不信啊,李初九身上,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能证明一下。” “先散出消息,过些时日,将徐阳放走。待她回了承天府,将事情告知陈卓。”杨先生道,“这比什么信物之类,更有效。” “嘿嘿嘿……杨先生还真是阴险。哈哈哈。” 杨先生干笑一声,道:“还请陛下尽快拿下承天府,履行承诺。” “放心,放心。哈哈哈。”拓跋羽哈哈一笑,又喝一口茶,觉得味儿太淡了。“换酒来。”待喝了一碗酒,才又说道,“那李初九醒了吗?” “已然醒了。” “啧,老……我……朕想见一见。”拓跋羽道,“看起来长得也一般,怎么就迷住了陈卓呢?奇怪了。” 杨先生抬眼,看了一眼拓跋羽胸前的些许春光,又赶紧低头,道:“李初九此人,好色成性,又胆大包天。陛下还是不要……” “哈!咋?他还敢对老子有什么坏心思?哈哈哈!”拓跋羽大笑起来,“你不是说,只要不彻底激怒了他,也就无所谓吗?” “嗯,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但是的,老子都当皇帝了,见个人还不能了?”拓跋羽不耐烦的摆摆手,懒得再跟杨先生废话,清了清嗓子,冲着门口喊道:“来人,传朕的旨意……”怎么拽词来着?拓跋羽想了想,又道,“晚上朕用御膳,请……嗯,宣……咳,让那个李初九过来,朕请他吃饭。”说罢,又嘀咕道,“娘的,当皇帝也累,说话都费劲。” 杨先生讪道,“天下万事,各有烦恼。” “嗯,是啊。行啦,退下吧。朕会安排使节通知陈卓的。” 正说着,有属下来报。 “陛下,大事不好了。” 拓跋羽一惊,瞪着来人,见他不吱声了,气的抓起一旁的酒碗,直接砸了过去。“你他娘的!有啥不好的倒是说啊!” 那人吓了一跳,硬生生被砸了一下,才慌张的说道,“大皇后和二皇后打起来了。” “打……打起来了?”拓跋羽懵了。 “大皇后说自古以来,没有‘二皇后’这种叫法。还说……”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拓跋羽揉了揉太阳穴,嘀咕道,“狗日的,晋国皇帝的三宫六院是咋折腾的,都不打架的?” 135 大夏皇帝 见到徐阳平安无恙,李初九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下来。只是那个叫锦绣的异女一直跟着,让李初九不好跟徐阳说太多,只是提了一下担心钱忠和橘子的安危。兵荒马乱的,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很容易出意外的。眼下却也没有什么良策,李初九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锦绣打听一下。 “倒是未曾见到二人。不过官人请放心,但凡有二人消息,必然第一时间告知官人。”锦绣看起来倒是诚恳,不似敷衍。说话的时候,锦绣一直紧挨着李初九,丝毫没有因为徐阳在场而避嫌。乍一看,好似她跟李初九才是两口子似的。 李初九低下眉眼,瞄了瞄紧挨着自己的锦绣的身子,忽然心生一计,脸上浮现出猥琐的笑容,更向徐阳走近一步,拉着徐阳的手,摩挲着。“羲和,想太多也无用,倒不如放宽了心。刚才经过花园的时候,发现景色极好。不如去花园里散散心,做点儿夫妻之间喜欢做的事情吧。” 徐阳早就习惯了李初九的无耻猥琐,但也仅限于夫妻二人之间的情趣。此时当着外人,听李初九说出这番话来,自然有些难堪。不过,她也领会了李初九话里话外的意思,虽是难以启齿,却还是点了点头。 李初九大喜,拉着徐阳朝着花园走去。 锦绣却仍旧紧紧跟着。 李初九驻足,看着锦绣,道,“这种事情,你也要跟着?” “官人不喜欢么?”锦绣笑吟吟的抱住了李初九的胳膊,更十分亲昵的将脸靠了过来。“锦绣迟早是官人的,官人若是想要,锦绣随时可以的。” 李初九眉头紧蹙,感受着锦绣娇嫩的脸在自己的脸上摩挲,又看了看徐阳阴沉的脸,李初九亦面如沉水,一把推开了锦绣。只是,推的时候,手按的地方比较特别。他愤然道:“胡闹!如此不知检点!你们隐宗弟子,都如此不堪的吗?” 锦绣后退了两步,双手抚胸,眉头蹙起,道:“官人,您弄疼人家了。” 李初九嘴角一抽,察觉到一旁徐阳冷冷的目光,愈发怒了,道:“行了!我就是要跟我媳妇说点儿悄悄话,你不要跟着了!” 锦绣脸上浮现笑意,又后退了两步,欠身道:“既如此,官人请。”竟是一本正经,不见了媚态。 李初九审视着锦绣,拉着徐阳离开。走出不远,看到锦绣仍站在原地,讪讪一笑,低声对徐阳道:“隐宗到底几个意思?奇怪了。” “先不说这个。”徐阳跟着李初九,边走边道:“你之前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发狂?又突然昏厥?” 李初九皱着眉,忧心忡忡的说道:“隐宗宗主说护花铃只是沉睡了。”又看了看手腕上的伤痕。“那几个恶贼,就是隐宗宗主找来的。或许就是要试探一下我。如今这般‘盛情款待’,必然所图非小。”想起隐宗宗主说的“天门”之事,李初九简单的提了一下,继续道:“是真是假,我现在还不能断定。但很显然,想要离开此处,怕是不易。” 徐阳反手抓着李初九的手腕,轻轻的摩挲着上面的伤痕。“到底还是没有彻底解决吗?这般玄奇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初九笑了笑,搂住徐阳的肩膀。“后悔了啊。当初就不该跟厉无咎拼命。若是没有废掉灵力,如今这天下间——至少不会连这些宵小之辈都敢跟老子呲花冒烟的。”李初九说着说着,就烦躁了起来。” 徐阳依偎在李初九身上,淡然一笑,安慰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没什么用了。还是想想眼下该怎么做吧。” “能怎么做。”李初九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隐宗是有所图谋的,想来暂时应该不会对我不利。这段时间,我会再试着看看能不能唤醒体内的灵力……”想到之前跟那几个恶徒打斗时忽然变得更强的力量,李初九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道,“我的体内,应该还是有灵力的。只是……” “如何?” 李初九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不无担忧的说道,“我是有些担心,担心我体内的力量,可能并不受我掌控。”又想到那被自己无意识的打的稀烂的恶徒死尸,李初九有些头皮发麻,胃里也是一阵翻滚。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片刻,徐阳道:“那个叫锦绣的,似是对你有意啊。” “呵,居心叵测。”李初九森然道:“我虽好色,但并不会被美色迷失了理智。这个锦绣,不简单,需要小心戒备,万不可着了她的道。” 徐阳微微一笑,瞄了瞄李初九的脸,道:“先下手为强总是好的。即便是被算计了,好歹也睡了她,不算吃亏。对吧?” “嗯……有道……有道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哈哈,忽然想起来一部经典电影。电影是什么,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李初九兴致勃勃的开始胡说八道。 徐阳似笑非笑的听着,也不打断他。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在府中闲逛。这府邸倒是不小,杂役护卫也极多。那些人见了徐阳和李初九,竟是都会恭恭敬敬的见礼,喊一声:老爷、夫人。吩咐做些什么,更是没有人敢怠慢。 还真是宾至如归。 傍晚时分,皇帝拓跋羽召见。 李初九跟随几个士卒,来到了大夏皇帝拓跋羽的“行宫”。 还没有进入大殿,李初九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和酒香。这半年来,与徐阳一直过着简单的看似美好的田园生活。大鱼大肉的日子,早已离他远去。此时闻到,不自觉的满口生津。 待进了殿中,李初九看到了高高在上、正襟危坐的拓跋羽。拓跋羽的打扮,倒似是晋国皇帝一般。恍惚间,李初九想到了陈卓,想到了那个见到自己就会不自觉的面带笑容的陈七月。 “咳咳,李先生无须多礼,平身赐座。朕对李先生,可是久仰大名了。”拓跋羽不管不顾的把已经练习了许多遍的文词说了出来。“今日一见,李先生果然风采……不凡,器宇……也不凡。” 李初九愣了一下,琢磨着自己“多礼”了吗?再看明显端着架子,故作矜持的拓跋羽,觉得好笑。这个拓跋羽,虽然长得极为漂亮,身材也好,穿着更是得体贵气。可那一身粗犷的气质,实在是藏都藏不住。穿上了龙袍,也给人一种土匪头子的感觉。 宫人领着李初九入座,看一眼面前酒菜,李初九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大夏国人杰地灵……那个,今日兴兵,欲……”拓跋羽急的汗都快出来了,之前让文人帮自己写的一篇荡气回肠的稿子,原本背的滚瓜烂熟,怎么此时竟是忘了个一干二净?憋了一阵,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索性啐了一口,道:“李先生还没吃饭吧?来来来,咱先干了一杯。” 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迟疑了一下,端起面前的酒杯,对拓跋羽遥遥碰杯,一饮而尽。 “咋样?” 李初九咧咧嘴,道,“太烈了。”没有了秘术力量,李初九的酒量明显弱了许多。至少,不太喜欢喝烈酒了。 “哈哈,我——朕大夏民风彪悍,最喜烈酒。”拓跋羽道,“不似你们晋人,喝不了烈酒。也是好笑,之前听闻晋国有种啤酒,颇为流行。朕之前尝过,实在是一般,如白水那样。”说话的时候,拓跋羽一直在打量着李初九。 在拓跋羽看来,李初九这在晋人中已经算是强壮的身材,实在是孱弱。比之彪悍的蛮族,简直就跟个娘们儿似的。而且,堂堂男子汉,竟然好似饮不惯烈酒,也是可笑。 晋国皇帝的眼光,很有问题啊。 一念及此,再看李初九,拓跋羽眼中便多了一份轻视。只是隐宗宗主一再强调李初九很重要,还说什么李初九并非表面上那般“废物”,一旦“发起疯来”,十分可怕。拓跋羽是见识过秘术的强大和玄奇的,所以倒也不敢不信。对待李初九,依旧保持着客气。 “来,尝尝朕的御厨的厨艺。”拓跋羽客套了一句。 李初九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拓跋羽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初九,想起了街边饿了三天的乞丐。又想起关于李初九的传闻,拓跋羽还是很好奇的,饶有兴致的问道:“听闻李先生以前是天下第一高手?” “是啊。” 还真不谦虚。 拓跋羽心底嘀咕了一句,又问道:“听闻李先生睡过玄门掌门和长老?” “嗯,没错。” “听闻李先生曾经被活埋了三年,都没有死?” “很显然,跟你说话的不是鬼。” “哈哈,佩服,佩服。玄门秘术,真是厉害。” 李初九吃的太急,噎住了。打了几个嗝儿,赶紧喝汤顺了顺,之后才对拓跋羽说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别绕来绕去的,没劲。也不用端着架子说话,多累啊。” 拓跋羽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是累。他们说我现在是皇帝了,说话要斯文点儿。嗐,你们晋人那些文词儿,绕口的很。哈哈。我就是想见见你,看看晋国皇帝看上的男人,有多好。” “哦,那有没有被我玉树临风的形象震到啊?” “那倒没有,反倒是怀疑晋国皇帝的眼光。”拓跋羽不经意的被李初九随意的态度影响,说话也愈发随性,打量着李初九,笑道:“感觉也一般。个子太低,太瘦,不像我们蛮人那般壮实。” “你审美有问题。”李初九很是不满,他对于自己现在的外在形象,还是很有自信的。“我这身材多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你再看我这肤色,标准的小麦色,是不是很养眼?特别是我这张脸,多英俊啊。” 还有自己夸自己的? 拓跋羽觉得好笑。 这个长得一般,身材孱弱,性子又无耻的家伙,竟然是大晋皇帝的姘头。 那个陈卓,眼光肯定有问题。 可转念一想,拓跋羽又觉得不对。 陈卓不是个昏聩之人,既然她会喜欢李初九,就一定有原因。 或许是李初九有什么不易察觉的优点,是自己还没发现的? 136 拓跋羽的知己 李初九到底有什么优点? 拓跋羽端着一杯酒,递到嘴边,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一边抬眼隔着冕旒盯着李初九。李初九面前的饭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此时的他,算是酒足饭饱,正懒洋洋的依靠着大殿中的立柱,打着饱嗝儿。看那慵懒颓废的模样,像极了那些整日里流连于风尘之地的酒囊饭袋。偏偏这样一个怎么看都像是个废物的家伙,又极度的自我感觉良好。仿佛这天下间的男子都不如他,仿佛这天下间的女子都该喜欢他。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能被一国之君看上? 拓跋羽越来越好奇,也十分“理性”的认为李初九一定,也应该有特别之处。否则,如何能让一国之君看上?唯有李初九有可取的亮点之处,才合情合理嘛! 晋国的那些文化人不长说嘛: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 还是说离得远了,看不真切? 拓跋羽思来想去,从打造精致的“龙椅”上起身,端着酒杯来到了李初九身边坐下,满脸的“亲民”神态。“李先生,酒菜合胃口吧?” “嗝儿,挺好。”李初九看了看拓跋羽,打量着她身上的皇袍,再看看她额头上的汗渍,问道:“我说,这大热天的,你不热吗?” “确实有些热。”拓跋羽苦笑道,“不明白晋人皇帝为啥喜欢这么穿,又厚又肥大,拖拖拉拉的。头上的帽子也是。”说着,弹了一下前面的冕旒,听着珠子碰在一起的哗啦啦的声响,“碍眼。” 李初九笑了一声,又想起了陈七月盛装的模样。愣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道:“吃饱喝足,没别的事儿,我走啦。” “不急,不急。”拓跋羽笑呵呵的盯着李初九的脸,看看脸型,看看眉眼,看看鼻子,看看嘴唇,怎么看,都觉得“也不过如此”。说丑自不至于,可要说英俊潇洒什么的,也决计谈不上。顶多就是中上之姿罢了。以晋人的眼光来看,这般男子,当是极为普通的吧。想来那陈卓应该不是看上了李初九的长相。再想想关于李初九的传闻,拓跋羽对李初九的好奇心愈发重了。“朕与隐宗的杨先生聊过,据说,玄门秘术有很多种,唯有李先生修炼的《潜隐诀》最是奇特。杨先生说,正是因为《潜隐诀》的特别之处,李先生才能在被活埋三年的情况下依然好好的活了下来。啧啧,晋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先生最终大仇得报,可喜可贺。只是,据说那厉无咎,堪称天人之姿,就那么死了,倒是有些可惜了,哈哈。” 自半年前灵力散尽后,世人皆以为李初九和厉无咎都死了。 李初九回想着当初在地下被活埋的日子,讪讪一笑。厉无咎虽然没死,但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大仇算是报了,心中的怨恨,也早已淡了。如今回想起当初的痛苦,只剩下了唏嘘。“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就像……”看一眼拓跋羽,李初九心念一动,道:“就像你们蛮族,晋人没有尝过荒原上的苦,就没有资格抱怨你们觊觎南国沃土。王侯将相无种,贫穷富贵亦然。只因为出生的地方不同,有些人一辈子孤苦,有些人一辈子富贵。这本就不公平……”李初九巧妙的偷梁换柱,将话题渐渐延伸到了对蛮族的同情和怜悯之上。“贫穷富贵无种”的论述,在这个世界里,更是显得有些新奇另类。 拓跋羽越听越是惊喜。 她猛然间发现,自己的“侵略战争”和蛮族之前对晋国的“烧杀掠抢”竟然如此合情合理!能把侵略和抢劫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也实在是厉害。再看李初九,拓跋羽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知己”之感。 “《论语》有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儒家更宣扬‘天下大同’思想。所以呢,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这沃土,亦属于天下所有人。既然是兄弟,总不能你把好的地方都占了,让我独自去吃苦。总不能你吃的肥头大耳,我饿的面黄肌瘦……” “对!对!对!”拓跋羽拍着大腿,兴奋的大叫。“兄弟说的太对了!” “这就好比两兄弟分家,大哥把好地都占了,留给兄弟一片盐碱地。这不合规矩。兄弟跟大哥商量商量,分点儿好地。大哥不肯的话,那就只能抢了……” “太对了!太他娘的有道理了!来,兄弟!干一杯。那句话咋说着来着?相见恨晚呐!” 最后,拓跋羽喝醉了,搂着李初九的肩膀,胡扯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李初九也喝了不少,晕乎乎的,走路都站不稳,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若非有人搀扶,大概连拓跋羽的行宫都走不出去。 凉风一吹,李初九稍稍清醒了一些。之后才察觉到紧紧挨着自己的柔软身子,转头看去,愣了一下。“呵,你什么时候来的。” 锦绣微微一笑,搀着李初九的胳膊,道:“官人喝多了,小心些。” 李初九应一声,打一个酒嗝儿,试图散一散酒气。皱着眉辨了一下方向,问:“这是去哪?” “回府呢。”锦绣道,“徐姐姐在家等着官人呢。” 李初九又看了看天色,苦笑道,“这都黑透了啊。” “是啊。上马车吧。”锦绣叮嘱道,“小心,抬腿,对……” 上了马车,李初九的身子沉重的落座,靠着马车车厢,闭上眼,悠长的吐气。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因为他担心被锦绣算计。 马车颠簸着,仿佛是催眠的摇篮。李初九有些昏昏欲睡,只能靠着掐大腿来保持清醒。一旁,锦绣看在眼里,脸上洋溢着笑容。“官人无须担心,锦绣虽然倾心于官人,更愿意服侍官人。但若非官人有所求,锦绣断然不敢自作主张的。” 李初九讪笑,决定说点儿提神的话题。“你也是四年前变身之祸时变身的吗?” 锦绣摇头,道:“是半年前变身的。” “啧啧,半年啊,习惯了吗?”李初九想要睁开眼,却实在是太过困倦,怎么也睁不开。 “也还好吧。锦绣对于男女之事,看得开。”锦绣道,“他日官人打开天门,锦绣或许可以沾沾光,一窥仙道。届时,肉身凡胎,不过皮囊罢了。”又看了看闭着眼睛,身子不自觉的有些前载后仰的李初九,锦绣笑道:“官人也不用想太多。只要官人愿意留下,官人想要什么,我们隐宗都会尽力满足。世人皆知,官人喜欢美艳异女。隐宗虽然实力不强,但也愿意为了官人,网罗天下异女,供官人享用。” 李初九哭笑不得,摇着头,说道,“是谁说我喜欢美艳异女的?” “官人不喜欢吗?” “那倒不是。只是吧……嗝儿,不只是美艳异女。” “只要是异女,官人都喜欢吗?唔,但凡异女,俱是美艳……” “嗐。我也喜欢……”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李初九胃里一阵翻滚,一头扎到车窗外,哇哇的吐。烈酒喝得太多了,头痛欲裂不说,胃里更是打仗似的。李初九感觉自己的肠子都快要吐出来了。 好不容易吐得痛快了,李初九瘫坐在马车里,竟是忘了刚才的话题。一眼撇见锦绣修长的腿,不由的心猿意马。好在他虽然有些冲动,有些迷糊,但理智尚在。 总算是到了“家”。 锦绣搀扶着李初九找到徐阳。 看到徐阳,李初九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张开双臂,搂住了徐阳。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终于痛快的吐了出来。李初九无力的说道:“困死了,睡会儿……” …… 自陈卓登基以来,除非有不得已的情况,基本上每日必然会上早朝。 今日早朝之上,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大夏使节。 使节递上国书,竟是一脸春风的和善,不似之前的使节那般嚣张跋扈。“大晋国皇帝陛下万安,微臣此番前来,还带来了一些蛮地特产。不值什么钱,却是我蛮族百姓辛辛苦苦制作,还请皇帝陛下笑纳。” 面对这么客气的敌国使节,陈卓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有什么坑儿。心情忐忑的展开国书,看了一会儿,竟是啼笑皆非。 “哈!好笑。侵略他国领土,竟还有理了。”虽然说是“好笑”,也发出了笑声,但陈卓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笑容。隐忍着心中怒火,再往下看,不由的凤目圆整。“初九还活着?还在你们手中?” 使节笑道,“正要恭贺皇帝陛下。李初九大人,尚在人间。” 陈卓微微闭眼,长长的呼吸,之后忽然放声大笑。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盯着那使节,道:“很好啊。既然初九在你们那里,那便便宜了你家皇帝吧。你家皇帝不还一直没有成亲么?选个好日子,洞房了吧。朕会送上一大份贺礼的!” 是日,晋军兵分两路。一路剑指蛮族本土,一路直逼梁州。西北路,由晋国老将威远将军领兵。西南路,由天子近臣,临危受命的关绍关子陵领兵。同时,绣衣局统领赵栋梁接到密旨,将绣衣使者朝着梁州和蛮族本土渗透,欲图实施“斩首行动”。 也是在同一日。 大夏军在梁州加固布防,大夏皇帝拓跋羽亲临前线,慰问军卒。“贫穷富贵宁有种乎”的文化宣传,也开始在梁州传播,渐渐的往外扩散。 晌午时候,刚刚醒来的李初九,依旧头痛欲裂。灌了一壶醒酒茶之后,才稍稍痛快了一些。待迷糊一阵,忽然大叫不好。 徐阳不解,问道:“怎么了?” 李初九拍了一下脑门,道:“给拓跋羽洗脑的话,说了一半,剩下一半,竟是喝多了,给忘了。要坏菜!” 137 给朕捆了 从前有兄弟二人分家。兄年长势大,占良田,得豪宅。弟年幼势衰,居荒山,住破屋。久而久之,兄弟以为理当如此。终有一日,弟幡然醒悟,寻其兄,欲平分家产。兄大怒,刀兵相向,斥弟为蛮。弟痛心疾首,退居荒山。经数载,弟势渐长,卷土重来。兄弟相残,兄败失地…… 这样一则小故事,看起来简简单单,却是极为巧妙的为大夏的侵略事实做出了“委婉”的解释。最后,更以儒家经典《礼运大同篇》中的名句作为结尾: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拓跋羽认真听着幕僚将这个故事念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兴奋的将幕僚手中的纸张拿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赞口不绝。“好!好得很!”那神态,看起来就好像她识字似的。 “这小故事好得很,要广为宣传。”拓跋羽又把那纸张还给幕僚,搓了搓手,笑道:“陈卓肯定会恼羞成怒,兴兵而来。前线一定要守好了。老家也要小心,可不能被陈卓端了老窝儿。” “陛下放心,已经做了安排。” “那就好。哎呀,怎么感觉像是打了大胜仗一样呢?哈哈哈!”拓跋羽大笑道,“来呀,摆酒,朕要喝个痛快。” 正说着,有人来报,说是李初九求见。 拓跋羽笑道:“来了早不如来得巧啊,这李初九还真是有口福。哈哈!请——哦,宣!”待李初九进来,拓跋羽道:“李先生,酒醒了?” “还好。”李初九干笑道,“就是还有点儿头痛。” “这好办,咱继续喝点儿。”拓跋羽笑道,“朕有这个经验,拿酒压酒,最是有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的“知音”之感,今日里再见到李初九,拓跋羽莫名觉得李初九的长相,虽说不上英俊潇洒什么的,但却顺眼了许多。不仅如此,拓跋羽甚至觉得李初九身上隐隐约约的似有文人气质。 应该是有的。 若是没有,岂能说出那般大道理呢?自己麾下也是有不少文臣幕僚的,一个个自诩才高八斗,却没一个能把侵地掠土说的那么合情合理的。 所以啊,李初九应该是有才华的。 对了,李初九以前还做过诗的。那曾经传诵天下的《明月几时有》,便是他的大作。拓跋羽大字不识得几个,当然也不懂诗词。但天下人都说好,那一定就是极好的。 想到此,拓跋羽不由的猜测:莫非陈卓是喜欢李初九的才华? 一念及此,更加觉得李初九身上文气斐然。 一直以来,拓跋羽都瞧不起南人的文气,更常常与人说男子就该豪情万丈而不该舞文弄墨之类。可偏偏就似那些暴发户一样:从来瞧不起文化人,常言“读书无用”。可一旦暴富了,又担心被人觉得没文化,便总会在家里挂些字画,添点儿文化气息。 拓跋羽就是这般:瞧不起,只是自卑的挣扎。 李初九不知道拓跋羽“拿酒压酒”的这个经验是不是有点儿扯淡,不过他今日来此,还有大事要忽悠,有酒助兴,自然极好。 酒菜上齐,二人先对饮一杯。见李初九喝酒时苦大仇深的样子,拓跋羽放声大笑,道:“李先生还是喝不惯吗?倒是不用勉强。毕竟李先生不是我等北蛮粗人。”顿了顿,又道,“李先生大才,昨夜里一番话,对朕而言,简直就是茶壶灌头。” 李初九茫然看着拓跋羽。“茶壶……醍醐灌顶?” “对!就是这个词儿。哈哈哈!李先生见笑。朕……嗐,我是瞎字不识,粗人一个。哈哈哈。”拓跋羽看似豪爽的大笑,可脸上依旧有些尴尬难堪之色。 李初九看在眼里,心念一动,微微一笑,拿手沾酒,在桌上写了一个“人”字。“陛下即便不认得几个字,这个字当是认得吧。” “人,哈哈。这个倒是认得。” “陛下可知这个字,为何是这样写?” 拓跋羽不明白李初九为什么这么问,但总感觉十分深奥。盯着桌上的字,很认真的想了想,道:“人有两条腿?”又担心这个答案被取笑,说话时竟是小心翼翼的。 “哈哈!陛下睿智,便是如此。至少表面上如此。”李初九说罢,又在“人”字上添了两笔,成了一个“天”字。“那陛下可知,为何‘天’是这般写法?” “嗐,老弟,你就别考我了。有啥话就直说吧。” 李初九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人若是只有一条腿,便站不稳了。” “那是自然。” “人是两条腿,‘天’多了二笔。仓颉造字时,便告诉我们,万不可‘独占天下’。”李初九没有给拓跋羽反应的时间,又语速极快的说道:“但凡独占天下之人,亡不远矣。古人云:国无外患,必有内忧。如商亡于周,秦亡于二世。” 拓跋羽有些懵,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李初九。手里端着酒杯都忘了喝。“先生的意思……我不太懂。” “呵,假如——假如陛下灭了晋国,统一了天下。然后呢?”李初九忽然十分自信的说道:“我敢断言!待到了那一日,陛下坐拥江山之时,最大的敌人,不再是晋国,而是陛下身边的人,甚至可能是陛下的兄弟、子孙。” 拓跋羽皱着眉,道:“这话说的……” “我认识一户人家。是个大户,家里兄弟姊妹众多,家产也多。这家人,与邻居一家,因为一片林子的归属,常常争吵,甚至大打出手。这家人的兄弟姊妹,总会抱作一团,跟邻居作对。后来,邻居家里出了事,家道衰落,终于,这家人取得了最终的胜利,霸占了那片林子。再之后,这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因为家产的争夺,反目成仇……” …… 李初九又喝多了。 这一次,天色尚早,倒是没有急着回“家”。 同样醉醺醺的拓跋羽,搂着李初九的肩膀,唏嘘道:“老弟啊,看不出来,你这文弱南人,酒量也不差啊。嗝儿……某竟是差点儿喝不过你。” 李初九苦笑着,揉着脑袋,“别夸了,头痛。困!” “嗐,别睡。看,哥哥我找这些女子,如何?”拓跋羽随意的划拉了一下大殿中正在翩翩起舞的妙龄女子。“喜欢哪个,哥哥送你。” 李初九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努力稳住胃里的翻滚,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道:“也都一般,不如……嗝儿……”看一眼拓跋羽,李初九开玩笑道,“都不如你。” “哈!老弟你喝多了。某是个男子,能一样吗?”拓跋羽又粗暴的搂了一下李初九的脖子。“老弟以前是天下第一高手,现在……嗝儿……就是没了那奇怪本事,拳脚也很厉害吧?” “一般。” “别谦虚,没意思了啊!我跟你说……我可是我们蛮族里,最厉害的。平时摔跤,从无敌手。你看,咱这胸肌!如何?”说罢,为了彰显一下自己的力量,更勒了一下李初九的脖子,狠狠的夹了一下。喝多了久,手上的力道把不住,把李初九勒的脸红脖子粗的。 李初九挣扎了一下,有些烦躁起来,一把推开拓跋羽,骂骂咧咧道:“滚一边去,你这哪是什么胸肌。我这才是……” “狗日的,骂老子?在北蛮,没人敢骂老子……” “这里不是北蛮!” “哦,也是。” “不行了,回去睡了。” “回去?老弟这是啥意思?蛮人最是好客!这都啥时候了!哪能让你回去!走!去我那睡。我跟你说,我那张床,软得很……” “不了不了,不合适……”李初九的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迷迷糊糊的。嘴里嘟嘟囔囔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嘟囔什么,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客气啥!来人啊,把他给老子捆了,扔床上去!我……嗝儿……我是真好奇啊!你说你,以前啊,是厉害,也有才。可那晋国皇帝也不一般呐。咋就看上你了!嗝儿……来来来,跟哥哥好好说说……” …… 连续两天喝的醉醺醺的,李初九很不习惯,身子也不似当年,根本承受不住。这次醉倒,傍晚睡下,竟是直到翌日晌午才醒过来。 还没睁开眼,便感觉到头痛欲裂。想要拍了一拍脑袋,却发现手无法动弹,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他怔了一下,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被绳子捆了。 这是什么状况? 李初九努力回想着昨夜经过,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再看周围,环境也十分陌生。 挣扎了一下,李初九挣不脱绳子,试着喊了一嗓子。“有人吗?有人吗?” 有宫人匆匆忙忙进来,低眉顺眼的说道,“李大官人,您醒啦。” “这是哪?” “这是……这是陛下的寝宫。” “啊?”李初九懵了。 宫人垂手低头,不言不语。 李初九头皮发麻,努力回想昨夜事情,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再看身上绳索,道:“那个……能不能解开绳子啊?我……我尿急!” “这个……陛下也没有交代。您……您忍一忍,奴婢去奏请陛下。”说罢,宫人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御花园”中,拓跋羽大喇喇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使劲的挠着头。想到早上一幕,想起询问宫人昨日之事的结果,尴尬的想钻地缝去了。 酒真是害人呐。 拓跋羽啊拓跋羽,你是咋想的! 咋就把李初九捆到了床上啊! 虽说啥也没发生,当时就醉倒了,可是…… 太难堪了! 传出去,也不像话! 丢人呐! 丢死人呐! “陛下!”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的拓跋羽哆嗦了一下。 心情恶劣的回头,瞪着来人,拓跋羽怒道:“想死了!吼什么吼!” 宫人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 拓跋羽皱着眉,不悦道:“啥事儿?说!” “李大官人醒了。”宫人迟疑道,“说……说是尿急,想让奴婢给他解了绳索。奴婢特来请示陛下,是解了,还是……还是继续捆着。” 拓跋羽愣了。 醒来的时候,净想着丢人丢大发了,直接跑了出来,竟是把李初九给忘了! 138 执念 面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的徐阳,李初九没敢提昨夜宿醉、夜不归宿之事,只是故作镇定的说道:“眼下,能不能唤醒护花铃,是很关键的一件事。我需要闭关几日,好好研究一下。” 徐阳嘴角微扬,很配合的顺着李初九的话题说道:“闭关么?是要不吃不喝吗?” “那倒不用。”李初九道,“就是静下心来想事情。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 “好。”徐阳道,“你慢慢想,锦绣约了我出去踏青,走了。” 李初九一愣,看着徐阳的背影,嘴角抽动了一下。 锦绣?踏青? 这是什么状况? 李初九挠了挠头,总觉得徐阳心思不纯,锦绣更是居心叵测。不过,刚才的话虽然是要故意岔开话题,却也是事实。 护花铃,仍然是最重要的关节。 李初九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腕上的伤痕,微微闭眼,努力回想着之前恶贼欺负徐阳时的经过。许多细节,许多因果,都要认真分析。 特别是那稀烂的死尸。 不仅仅是让人作呕,更让人震惊。 …… 梁州多山多水,自古以来,景致就不输于江南水乡。又正值盛夏,绿水青山,格外诱人。城外,宽广的河面上碧波荡漾,凉风袭来,绿草如波。锦绣拢了一下被风吹的凌乱的一头银发,转眼看看徐阳,笑道:“这般景致,姐姐喜欢么?” “若是少一些刀光剑影,便更好了。”徐阳道。 锦绣笑道:“或许便是因为处处刀光剑影,才让这青山绿水愈发美妙。总是需要让世人知道战争的残酷,才能让世人更加珍惜难得的宁静。” 徐阳道:“锦绣姑娘意有所指啊。” “姑娘?”这还是锦绣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自己。 “在初九眼中,异女都是姑娘。” “呵。”锦绣淡然一笑,又道:“隐宗弟子避世多年,远离人世纷争。生活安逸的久了,便有些年轻人,总是向往轰轰烈烈的伟业。就像一个个天真的孩子,厌倦了父母给他的宁静生活,想要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他们总会以为自己不一般,以为即便是要死很多人,倒霉的也不会是自己。” 徐阳转眼,打量着锦绣。“锦绣姑娘今年贵庚?” “一百零三。” 徐阳哑然,片刻,苦笑。“隐宗宗主,不是你的师父吗?” “对外是这么个说法。”锦绣道,“事实上,恰恰相反。”锦绣上前一步,站在河沿上,看着天水一线。“三岁那年,我开始接触秘术。百年来,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步天成仙。不是为了更强,反倒是……一种执念。就像李初九非要杀了厉无咎。” “为何所谓执念,甚至不惜委身于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子?” 锦绣看向徐阳,笑道:“不惜一切。”说罢,竟是对着徐阳欠身一礼。“以后,还要仰仗徐姐姐多多照拂。” 徐阳哼笑道:“你不杀我,就谢天谢地了。” “岂敢。”锦绣道,“杀了你,惹怒了初九,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那你那个好徒儿,还敢派人试探激怒初九?” “只是为了证实护花铃能否醒来。” “初九不喜欢被算计。” “是,所以也仅仅是那一次了。”锦绣道,“只要初九能打开天门,隐宗上下,甘为牛马。”锦绣脸上显出一抹忧色。“琼台土已经被护花铃毁了,南贵妃已经自绝于龙匕。护花铃,是我等求仙问道之人,最后的希望!” “我觉得你们找错了人。你们应该去找厉无咎。”徐阳道,“初九没死,厉无咎‘很可能’也还活着。” 锦绣却摇了摇头。“女子,打不开天门。” “为何?” “阴合阳开。天门是被女子关闭的,需要男子来打开。”锦绣笑道,“若非如此,当年拥有护花铃、琼台土的南贵妃,早就打开天门了。”说罢,又真诚的说道:“所以,徐姐姐放心。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初九。” “这些玄奇东西,我不懂。我只是好奇,既然你们一心求仙,为何又要掺和世俗之事?为何要让蛮族与晋国开战?” “需要死人。”锦绣道,“姐姐当时昏厥了,并没有看到发狂的初九。”顿了顿,锦绣皱眉道:“护花铃,是嗜血之物。唯有鲜血和死亡,才能将它唤醒。另外,打开天门,还需要进入地宫才行。” 徐阳呆滞良久,喃喃问道:“护花铃……护的是什么花?” 锦绣没有说话,而是将食指放入口中,狠很的咬破。之后朝着空中甩出了一滴血。那滴血,在空中绽放,宛如一朵娇艳的花。 …… 战争一触即发。 从西南,到西北。晋国的西征大军依托晋国强大的国力支撑,对蛮族旧土和梁州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收复战争。 好战的蛮族,竟然一反常态,只守不攻。大夏皇帝拓跋羽更是三下国书求和,态度卑微谦恭,但却绝口不提归还占据的雍州和梁州。更奇怪的是,拓跋羽对陈卓,竟是不再以“兄弟”相称,反而成了“姐妹”。年纪比之陈卓还要长十岁的拓跋羽,竟是自称为“妹”。 “态度再和善点儿。”拓跋羽背着手,皱着眉头,吩咐着书写第四份国书的幕僚。“要体现出朕最大的诚意。” 幕僚苦笑道,“陛下,最大的诚意,是归还雍梁二州。” “这不可能,没得商量。”拓跋羽一口回绝,又道,“这样,你就说,雍州和梁州呢,就当是租地了。大不了每年给晋国租金。反正梁州穷,雍州乱,倒也省的陈卓姐姐操心了。哈哈哈” 正说着,隐宗宗主求见。 拓跋羽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又喜上眉梢,道:“来的正好,宣。”待隐宗宗主进得殿来,还未说话,拓跋羽就笑着迎了上去。“杨先生来的正好,朕正有事情请教先生。” 杨先生皱着眉,一脸狐疑的看着拓跋羽。 拓跋羽道:“朕这几天在琢磨着一件事啊。你说,朕要不要对外宣传,说朕跟李初九的关系……嗯,好朋友?还是说睡一起了比较好?” 杨先生大为意外,“老朽记得,陛下之前还觉得丢人,想要将知道此事的人都灭口呢。怎么?又改主意了?” “哈哈哈!是丢人啊,可那句话咋说来着?塞老头家的马啥的!管他呢。”拓跋羽倒是十分豁达。她本就是一个粗人,对于许多事情,都不会特别在意。“反正啊,关乎国家存亡,个人面子算个啥。眼下啊,某就是在犹豫。要说跟李初九是好朋友吧,感觉好像不够劲儿。要说跟李初九睡了吧……又怕陈卓吃醋。可如何是好呢?还有啊,是不是该把徐阳送回去了?” 杨先生没有回答拓跋羽的问题,反而问道:“陛下之志,止步于此了吗?晋国国都……” “某知道,知道的。可就是吧……嗯,先生对于玄门奇术是精通的。可对打仗这事儿啊,就是外行。现在陈卓暴怒,大晋百姓也是恨我蛮族不死。梁州和雍州境内,也到处都是想造反的。这个时候,不能冒然出兵。要先稳定了局势……事实上,建国都仓促了。那句话咋说来着?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杨先生眉头深锁,不由的冷哼了一声。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拓跋羽这个粗坯子,断然是想不到这话的。 所以…… 杨先生眼神不善的瞄了一眼一旁的拓跋羽的幕僚,之后又看向拓跋羽,道:“陛下所言极是。至于陛下跟李初九的关系……”杨先生心里不痛快,忽然想整一整拓跋羽,他哼笑一声,道:“陛下可知耶律璟之事?” “呃……先生的意思是,让朕也怀了李初九的孩子?” “未尝不可啊。” “有道理。”拓跋羽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杨先生又笑一声,道,“若是没别的事,老朽告退了。” “好,先生慢走。” 待杨先生离开,拓跋羽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嘴角一扬,露出一抹狠辣的笑容来。“这老东西,想看老子笑话。我那些兄弟,可都等着兄终弟及呢。我要是有了孩子,怕是要早死。初九那番话,虽然是为了他的陈卓着想,但却不无道理。国无外患,必有内忧!” “陛下所言极是。眼下您与李先生的事情,只是谣传,诸王虽然担忧,但没有实证,也不敢乱来。若真是怀了李先生的孩子,肯定是要乱套的。” “嗯,这事儿某心中有数。”沉默一阵,拓跋羽又道:“派人盯着狄族那边,不要被隐宗的这些高手们给坑了。” “要不要也盯着隐宗的人?” 拓跋羽却摇了摇头。 她虽然是个粗人,却是粗中有细。在蛮族统治多年,自也是有本事有见识的。“隐宗人虽然废了秘术,但高手依然不少。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只要派人盯着李初九,就足够了!李初九,对他们……很重要啊。”说罢,又捏了捏下巴,“你说,某要不要去看看初九?或者召他入宫饮酒?再‘巩固’一下关系?” …… 房间里。 李初九闭着眼睛,带着伤痕的手不停的颤抖着,额头上,冷汗之下。终于,他抬起手,使劲拍打着脑袋。脑海中,那一阵阵急促的铃声,让他痛苦不堪。 伴着那急促的刺耳的铃声,李初九的眼前,仿佛是看到了一片片血染的花。更看到了一个恍惚的景象:一个银发女子,面前是一滩血。女子抓起一把土,土从指缝中随风洒落。只是一把土,却好似总也撒不完,终将那滩血掩埋。她抬起的手腕上,是护花铃。 忽然。 银发女子抬头,迎上了李初九的目光。 李初九也看到了她的脸。 一个名字,在李初九的脑海中炸响:南贵妃。 李初九惊怒的一拳砸下。 一旁的茶几,直接被砸的稀烂。 睁开眼,李初九呼呼的喘气,双眼之中,红色的微光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139 秃鹫 一杯清茶,静心养性。 徐阳看着李初九额头上的冷汗,眉宇间带着一丝愁容。将与锦绣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跟李初九说了,徐阳担心道:“那一朵血花,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初九喝一口茶,茶杯在手中转圈,眼神涣散。片刻,轻轻摇头。“这帮痴人,为何修仙问道,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徐阳道:“既是如此,便不好真的得罪了。” 李初九看看徐阳,笑道:“一向不怕死,从来都敢跟皇帝对着干的徐大人,怎么也害怕起来了?” 徐阳也跟着笑了笑,“不怕死,但没必要枉死。” 李初九点点头,道:“或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锦绣与你说的这些,看似真情流露,以示真诚,但真正的目的,怕是需要好好揣测。” 徐阳道:“我估计,要不了几日,我便可以离开此地了。” 李初九一愣,看着徐阳,有些不解。 徐阳笑道:“我要回到承天府传话,告诉圣上你还活着,告诉圣上他们的目的——这是他们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即便知道他们是这个目的,却也要这么做。” “有道理。啧啧,我媳妇是真聪明啊。”李初九笑着,抓住了徐阳的手,在手里**。“过几日就要离别了啊……要不要抓紧时间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呢?” 徐阳绷着嘴,眼睛里带着笑,还有一丝鄙夷。“真是想不通,圣上怎么就看上你这般人渣了。” “你不也看上了吗?又是为何看上我这个人渣了?” 徐阳呼出一口气,笑着看看李初九,又看看外面的天。“你呀,就像一只桀骜不驯的秃鹫,肆无忌惮,自由自在。还透着一股子猥琐劲儿。” “秃鹫?为何不是雄鹰?” “雄鹰不仅好看,还是鸟中之王,天空霸主。你呀,不配。”徐阳说着,感觉身子凌空,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搂住了李初九的脖子。 “鸟中之王么?我喜欢这个说法。” …… 秃鹫么? 锦绣想象了一下,痴痴的笑了。打发走通报的府中侍卫,又看向隐宗宗主,道:“形容很巧妙。李初九,就是一只秃鹫,一只……一只不屑为王的疯子。” 隐宗宗主笑了一声,捋了一下白须,道:“他们夫妻这番话,似是不愿好好合作啊。” 锦绣笑道:“我们用了阳谋,人家回了阳谋。”顿了顿,又道:“或是知道我们派人盯着,故意说与我们听的。” “这是何意?”宗主道:“明着告诉我们不打算好好合作?李初九便真的不想修仙问道?” “不明白,但至少,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人家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是何如打算,我们却是一头雾水。”锦绣笑着,眼睛里仅是欣赏的意思。“我本以为,徐阳不过是个愚忠的文人。我本以为,李初九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呵,这两口子,有意思。” 隐宗宗主叹道:“我们原本还以为拓跋羽就是个粗人呢。” 锦绣道:“她有她的考量,无可厚非吧。换做我是她,也会这么做。毕竟,眼下我们要仰她的鼻息。若是我们真正踏上了修真之途,她便要仰我们的鼻息了。”想了想,锦绣道:“派人去承天府吧,跟玄门接触一下。” “要见一见那个苏景行吗?” 锦绣摇头道,“苏景行虽然是玄门掌门,但实权旁落。更何况如今玄门一盘散沙,以苏景行的威望,还不足以收拢。找她的师父吧。嗯……顺便跟秦士廉也接触一下。如今的玄门,能撑起大局的,非此二人莫属。” “拓跋羽这边呢?若是迟迟不发兵承天府,如何是好?以前,可以用蛊心之类的秘术掌控,可眼下……” 锦绣沉吟片刻,轻声笑了。“操纵木偶,远不如操纵人心。” …… 人心是什么?阳谋是什么? 拓跋羽不懂这些。 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对于大道理知之甚少。不论是处心积虑的隐宗,还是麾下那些自诩才高八斗的幕僚,她其实一个都看不上,也都不喜欢。 人呐,活在这个世上,为的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喜欢了,就一起喝酒吃肉。不喜欢了,就提起刀来干一架!赢的人喝酒吃肉,输的人埋骨荒野。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打不过就耍心眼儿,算什么男人! 原本,她就是这样的人。 可跟这帮鬼心眼儿很多的家伙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受到了不少的影响。所以,为人做事的事情,难免也会多了点儿心思。比如跟隐宗周旋,拒绝出兵承天府。比如打算跟李初九“巩固”关系,以期跟晋国“和平相处”。 不过,人虽然会受到环境的影响,但本性使然,终究会让这个人显得别别扭扭的。拓跋羽想试着耍点儿心眼,可更想直接跟李初九摊牌,劝其跟自己合作。又担心李初九不合作,事情“功败垂成”。 矛盾的心思,让拓跋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计划中跟李初九“巩固”关系的进程,也被拖延了下来。当然了,这几日比较忙,也是真的。随着晋国大军压境,夏国后方吃紧,前线吃紧。作为开国皇帝,拓跋羽忙的有些焦头烂额。后方,威远将军绕开雍州,奇袭蛮族本土。虽然实力强悍,但兵力有限,蛮族更了解当地的地形,与威远将军纠缠,倒也不怕。威远军长线作战,后勤是个大问题,必然不可能久战。只要能撑过眼前难关,便无忧了。最难的是梁州前线。那个关子陵,以前只知其武力强悍,却未曾想到,她还是个能征善战的大将。晋人的“三十六计”,可是被她用了个通透。 还有一件事,让拓跋羽有些拿捏不准。她的幕僚一再提出建议,要拓跋羽“过河拆桥”,诛杀隐宗。之前,隐宗实力强悍,无法下手。如今隐宗虽然仍旧藏得很深,亦有夷族残余依附,不可小觑,但并非不可“一战”。一旦取胜,便可“永绝后患”。 拓跋羽是喜欢这种杀伐果断的做法的。 但如今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北蛮旧土和雍梁二州,地域极光,形势复杂。冒然内乱,怕是够呛。而且,虽传闻说灵力消散了,秘术力量也没了。但那般玄奇的东西,是否真的没了?可是真不好说。如果李初九有可能打开天门,那一些秘术高手保留了一部分力量——也未必不可能。 有心腹来报,说是抓到了一名细作,可能是绣衣局的绣衣使者。 拓跋羽倒是并不意外。早就听闻绣衣局无孔不入了,梁州会有绣衣使者,是必然之事。心中思量片刻,拓跋羽道:“带来,朕要亲自审一审。” 当夜子时。 梁州临时设置的“天牢”遭遇强人劫狱,刚抓的大晋细作被救走了。大夏开国之君拓跋羽大怒,天亮之后,便一身戎装入前线,欲与大晋西征统帅关子陵一决雌雄。 …… 大晋,承天府。 紫微宫中。 陈卓摊开了手掌,一把龙匕在掌心上方浮空旋转。一旁没有旁人,唯有心腹田恭在场。田恭波澜不惊的看着那把龙匕,等待着陈卓说话。她很了解陈卓,知道平白无故的,陈卓不会拿出龙匕。 陈卓盯着那龙匕,道:“天下灵力尽散,朕却仍旧可以操纵龙匕……田卿,此事是不是很奇怪?” 田恭道:“奴婢一直有一个疑问。” “说。” “天下本有灵力的,只是俗人不知。后灵力被俗人掌握,称之为秘术。至今,李大人毁护花铃,散尽灵力,天下再无灵力。”田恭沉吟道:“那——这天下间的灵力,又去了哪里?” …… 江南。 某风月场所。 第一花魁厉无咎一个人躲在闺房中,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掐着一个奇怪的手势。她就这么坐着,一直过了许久。忽然,手腕上隐约间出现了一个虚影。 紧接着,一阵阵悦耳的铃声响起。 铃声悠悠然传了出去…… 永贞八年,夏末。 护花铃声响,江南尽银娘。 140 秃鹫与腐肉 没有人在意江南到底出现了多少异女,也没有人在意那些异女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改变。甚至,就连晋夏之间的战争胜负,也不再是百姓关注的焦点。 护花铃声再次响起。 说明护花铃还没有被毁掉。 说明这世间依然还有灵力的存在。 说明那虚无缥缈的修仙大道,依然还“走得通”。 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在天下人或期待或彷徨或焦虑或好奇的时候,天下玄门,再次聚首。这一次,他们没有向以前那样偷偷摸摸的过活,而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大晋承天府。 大晋驸马、玄门掌门苏景行牵头,玄门长老、大晋刑部尚书秦士廉辅佐,苏景行之师、玄门执法长老袁正道执行。四散的玄门弟子,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三千四百八十二人。 京郊演武场上,众玄门弟子抱拳作揖,参见掌门。 一身锦衣、满头银发的苏景行扫视全场,胸腔里不免热血沸腾。自从接任掌门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作为掌门的荣耀,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玄门的实力。 即便是都失去了秘书力量,可如此众多的玄门弟子聚在一起,依然有一种十分奇异的力量,在天地间徘徊。 这一次的集结,是晋国皇帝陈卓的授意,也是掌门苏景行与师父袁正道和师伯秦士廉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 如果不是江南护花铃再响,如果没有大晋朝廷的干预,四散各地的玄门弟子,也无法如此轻易的集结在一起。 所有人都坚信,修仙大道还在。 包括陈卓。 大晋皇帝陈卓,身穿皇袍,从屏风后走出来。她的身旁,是徘徊的五把龙匕。她的面前,是三千玄门弟子。陈卓能明显察觉到五把龙匕传来的兴奋之感,亦能感受到整个演武场上彭拜的奇异力量。 三千余人的场地上,角落里,荆十八眉头深锁,一脸愁容。看着台上威风八面的陈卓,低声对身边的慕容非说道:“你们觉不得觉,龙匕上的杀气很重?” 慕容非刚要开口,楚元亨却低声斥责:“闭嘴,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 梁州。 李初九正在后花园里闭目养神一般晒着太阳,身后传来脚步声。锦绣走过来,挨着李初九坐下,柔声道:“徐姐姐已经启程了。一路上有隐宗弟子保护,无须担心。” 李初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睁开眼,看看锦绣,道:“一百多岁了啊……”说着,竟是伸手,捏住了锦绣的下巴。 锦绣没有反抗,一副任人宰割的乖巧模样。 “为了修仙问道,真的可以牺牲一切?” “是啊。” “值得吗?” “你觉得呢?”锦绣道,“无所不能,永生不死。任何人都会向往的。”说着,迎着李初九的眼睛,道:“莫非你不想?” “那倒不是。”李初九道,“无所不能,永生不死么,谁不想呢。”抬头,眯着眼睛,迎着烈日的光,李初九忽然惨然一笑,“打开天门……可惜,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你知道了?”锦绣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看来,护花铃已经醒来了。”说着,看了一眼李初九的手腕。他的手腕上空无一物,但那伤痕,竟是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沉吟片刻,锦绣道,“其实,陈卓早就知道的。” 李初九沉吟不语。 锦绣抓住了李初九的手,轻轻的揉着,说道:“很矛盾,但又很真实。这世间,最不希望你死的,是陈卓。最希望你死的,也是陈卓。” 李初九有些厌烦的甩开了锦绣的手,“如果当初我跟厉无咎一起死掉,是不是便少了这许多烦恼?”说着,李初九眼眶里,两行清泪落下。 锦绣道:“没有如果,也不会有如果。护花铃不被毁,你和厉无咎便不会死。也只有龙匕,能杀了你们。或者……由你来毁了龙匕。” “七月血祭了龙匕。龙匕若是毁掉,七月也……” “你别无选择。”锦绣道,“如果当初她没有生出贪念,觊觎玄奇的力量,血祭了龙匕,便不会这样了。而且,即便她没有血祭龙匕,你与她,也从来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在你眼中,她是个女子。可在她而言,她还是这天下的帝王,不会容许天下大乱的。毕竟,天门若开,这世间必然生乱。所以,你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 李初九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锦绣以为他不信,又道:“杀妻养兵的典故,你不知道吗?孰是孰非,不必在意。但陈卓,确实会是这样的人。” 杀妻养兵。 李初九知道的。 据说,以前有一位将领,驻守一座城池。叛军围城,城中粮绝。将领杀掉了自己的妻子,让士卒吃了一顿饱饭…… 锦绣拿出一张手帕,温柔的擦拭着李初九脸上的泪痕。“护花铃乃是仙宝,一旦天门开启,护花铃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到时候,这天下,便是你囊中之物。这天下女子,自然也任你取之。” 忽然,李初九一把扼住了锦绣的脖子。 锦绣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慌乱。只是,呼吸越来越困难,脸憋的通红。终于,她那双妙目之中,流露出祈求之色。 李初九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锦绣剧烈的咳嗽,身子坐不稳,一只手按在了李初九的腿上。片刻,顺了气,惨笑道:“你最好冷静一些,不然,一旦失控的话,很可能不需要我在这里废话,你就会主动去杀了陈卓。” “想让我冷静啊,简单。”李初九指了指前方,“来,给大爷我跳支舞欣赏一下。当然了,要那种很妖艳的,你懂吧?”说罢,又朝着不远处的府中侍卫和杂役招手,“来来来!都来看看!有好戏看咯!” 锦绣看一眼渐渐围拢来的人群,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终于,她咬咬牙,挤出一丝笑容。“只要你愿意打开天门,你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说罢,起身,往外走了几步,伸手入怀,解开了腰间束带。 李初九冷笑,眼神中仅是鄙夷。 忽然,一旁的一个侍卫伏地拜倒。紧接着,按照李初九的吩咐过来看戏的一众人,哗啦啦拜倒一片。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以脸贴地,不去看跳舞的锦绣。更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声隐忍的抽泣声。 李初九莫名暴怒起来,嘶吼道:“滚!都滚!” 那些拜倒的人,一直低着头,起身,转身,匆匆离开。自始至终,没有人抬头看一眼。 李初九皱着眉,看着衣衫尽去的锦绣,怒色渐消,竟是唏嘘道:“何必呢。” 锦绣淡然一笑,生硬的扭动着身子。是在跳舞,却毫无美感。显然她并不擅长此道。“我们……只是一群苦苦追逐梦想的可怜人而已。” 李初九叹气,摆摆手,“别跳了,你……很让人生厌。” 锦绣愣了一下,竟是笑了起来。她弯腰捡着地上的衣服,一边穿着,一边问道:“难道比你那个杀人如麻的师妹小五还不如?难道比那个阴险毒辣的雍王还不如?” 李初九没想到锦绣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竟然很认真的想了想,之后摇头。“是!” “为何?” 李初九没有回答锦绣的问题,似是不屑于回答。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没事儿别来烦我,我发现我可能会越来越喜怒无常。啧啧,你说我烦什么呢?就算七月想杀我,我躲起来,不就得了?”说着,走到了锦绣面前,上下打量着她。“感觉你很没意思,还不如蛮王陛下好玩儿。”说罢,与锦绣擦肩而过。“走了,跟陛下喝酒去。” 锦绣转身,抓着还没有穿好的衣服,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听着他边走边哼唱的怪曲子,竟是哭笑不得。她开始怀疑李初九的品味了。这混蛋,竟然觉得拓跋羽那个粗人比自己更好?那个闲着没事儿喜欢抠脚的家伙,那个若是不端着架子,一开口就满口俚语脏话的粗野家伙,会比自己更好?那个偶尔还会背着人抠鼻子的北蛮野人,会比自己更好? 真是可笑! 但换个角度想一想,倒也合情合理。 一只秃鹫,还不就是喜欢吃腐肉么! 又想起李初九刚才的暴怒,锦绣有些心有余悸。她看得出来,李初九就好似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必须小心应对才好,千万不能惹他生气。 141 他乡遇故知 百忙之中的拓跋羽,还是很热情的“召见”了李初九。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之前捆绑的事情,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酒过三巡,李初九忽然想起了锦绣提及的“梦想”,笑着问拓跋羽,“陛下有梦想吗?” 已经有了两分醉意的拓跋羽哈哈大笑,“你们晋人,便是喜欢提这些文绉绉酸溜溜的问题。” 李初九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是不喜欢,只是今日里有人跟我提,好奇问问陛下。” 拓跋羽道:“是锦绣?还是杨先生?” “呵。”李初九喝一口酒,道:“锦绣。” “隐宗的高手么,最大的梦想,就是长生不死,步天成仙吧。”拓跋羽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他们常跟某说这个。”没有回答李初九的问题,拓跋羽反问道:“李先生呢?也有这样的想法?” 李初九却也没有回答拓跋羽的问题,反而岔开了话题。“陈卓不是个懦弱之人,雍梁二州不收复,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拓跋羽自然也知道李初九与陈卓的关系,看一眼杯中清澈的酒,又抬眼看看李初九。“李先生一直不希望两国交战,某知道的。可惜,回不了头了。以前,我蛮族生活在贫瘠之地,日子虽然艰苦,但忍一忍,总也能过得。如今,占了这大好河山,若是再白白丢了,莫说是某,整个蛮族都不会同意的。” 李初九沉默了下来,拿起筷子吃菜。不似大晋皇宫里的御膳那样精致,只是大盘大块的肉,很粗糙,却很容易饱腹。 李初九吃的满口满手的油渍,拿起一旁的锦帕擦拭,却是擦不掉黏黏的油。 “李先生要跟隐宗合作吗?”拓跋羽问。 李初九笑一声,歪着头看着拓跋羽。“陛下想跟我合作?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好合作的。” “也是有的。”拓跋羽说罢,抬起手招了招。 一个文士打扮的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着拓跋羽和李初九躬身见礼。李初九打量着那人,那人道:“李先生好,在下是陛下的幕僚。姓张,贱名……” “你是晋人?”李初九打断了幕僚的话。 幕僚的神色间露出了一抹尴尬,“是,张某是晋人。” “为何投靠异族?” “君不正,臣投外国。昔日岑彭归汉,秦叔宝舍魏投唐,古来名将,皆是如此。”幕僚道:“晋太祖时,尊妻徐阳祖父徐岩当朝骂殿,因太祖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而痛斥太祖七宗罪,被太祖乱棍打死,血染朝堂。时年,鄙人祖父,亦曾上书朝廷,被处以流放南疆。祖父友人劫而救之,遁走西南。饥寒交迫之时,被一蛮人所救。”提及这些往事,幕僚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为国为民,慷慨悲歌之人数不胜数。然而,自古以来,唯有死者留其名,活下来的,反而成了一种罪过。想来李先生是不知家祖父名讳的。” 李初九皱眉道:“岑秦可不是投靠异族。同胞何错之有。何至于……”话说一半,李初九却又是讪笑。这些事情,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呢?他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个。说点儿实用的东西吧。” 幕僚道:“蛮族并无一统天下之心,没有这个野心,亦知晋人自傲,必不甘为异族所统。能占雍梁二州,也足够了。如今不论是夏国还是晋国,都需要休养生息,而不是穷兵黩武……” 李初九有些不耐烦,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十分不稳定,耐心也是越来越差了。他不想听幕僚说的废话,不管是蛮族现状,还是夷族和隐宗的忧虑,甚至是可能不稳定的胡族。李初九对这些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只想知道幕僚到底打算怎么“合作”。努力隐忍着,终于听到了关键的话题。 认真听了一阵儿,李初九忍不住笑了起来。“换地?哈哈哈。” “北蛮旧土,幅员辽阔,不比雍梁二州小。”幕僚道,“夏国愿与晋国,结姊妹之国,修万世之好,永不动刀兵。” 李初九笑而不语。 幕僚以为李初九心动了,继续说道:“世人皆知先生与晋国皇帝的关系。只需先生从中斡旋,鄙人只能将此事安排妥当。” 李初九喝一口酒,没有看幕僚,而是看向拓跋羽。“这般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拓跋羽笑了,“先生想要什么好处?” 李初九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拓跋羽,脸上带着邪笑,“想要你。” 拓跋羽一愣,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下来。她涨红了脸,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捏碎了。“过了。” “是吗?”李初九循循善诱道:“牺牲自己的清白,换蛮族万世太平,不好吗?再者……你早晚不也是要找男人的吗?” 拓跋羽盯着李初九的眼睛,脸上渐渐又浮现出笑容。只是这份笑容里,没有喜色,只有愤怒。“消遣老子?你信不信……” “陛下!”幕僚赶紧劝慰。 拓跋羽却是爆喝一声,“闭嘴!”又瞪着李初九,道:“隐宗说你不能得罪,厉害的很!老子便要掂掂你的斤两!”说着,拓跋羽愤然起身,又道:“请吧!咱们外面练练!别怪老子以多欺少,咱就单打独斗!” 李初九大笑,起身,看着拓跋羽,道:“莽夫。”言毕,转身往外走。 拓跋羽不管幕僚的拉扯,一把推开他,径直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跟走在前面的李初九说道:“本来以为你不似晋人那般虚伪,还想跟你做个兄弟!真是瞎了狗眼!”话说的硬气,可拓跋羽的手心里,却满是汗渍。 一直走出大殿,看到李初九还在往前走,拓跋羽吼道:“这里可以了!” 李初九却不理她,依旧潜行。 拓跋羽正想再喊一声,却忽听得一阵奇异的铃声,似是从李初九身上传来,却又好似在很远远的地方响起。 李初九没有停下,而是直接出了拓跋羽的“行宫”。 是夜,一直盯着李初九的隐宗弟子发现,李初九失踪了。 …… 晋永贞八年冬。 晋夏两国与梁州东三十里大战。双方各有损伤,伏尸十万,赤地百里。两国消耗严重,进入休战状态。 一年后。 永贞九年,腊月。 江北的雪,飘飘洒洒下个没完没了。江南却只是一片干冷,唯有寒风呼啸在天地间。经过了一年的修养,厉无咎终于决定离开这个混乱的风尘之地了。 她相信,以自己现有的实力,虽不至于如当年那样可以横行无忌,但照顾好自己,寻一处安静所在继续修炼,并非难事。 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修炼到曾经的巅峰。 待到那一日,也一定有办法打开天门,看一看那传说中的修真世界。 今日这一场表演,将会是最后一次了。 抱着琴,来到二楼的座位上,常年戴着面纱的厉无咎对着楼下的客人们深施一礼,之后便放下琴,端正坐好,准备抚琴。 只是,习惯性的扫视楼下的客人时,厉无咎看到了一个让她心境大乱的人。 这最后一场表演,实在是不如人意。 整首曲子弹下来,竟是好几处都走了音。 好在客人们大多只是在意她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绝美容颜,没有人真正在意曲子的好坏。 终于,曲子弹完了,厉无咎再看楼下,却不见了那人身影。 她心中惴惴不安,也顾不得多想,直接回到闺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换上衣衫,从二楼窗口翻身跃下,在月色中疾行。 一直走了很远,厉无咎又忽然停下。看着面前站着的男子,厉无咎嘴角颤抖着。“李初九!” “大师姐,找你找的好苦啊。”李初九抱着胳膊,一脸亢奋的笑。“这大晚上的,你是要去哪?会情郎吗?” 厉无咎后退了两步,咬着牙道:“你待如何?” 李初九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朝着厉无咎走来。“好久没有跟师姐切磋了,有些手痒。” “你……有意思吗?你我实力相当,无非就是再一次修为尽废而已!”厉无咎眼眶微红,焦躁不安。“我和你都已经彻底与半个护花铃仙宝融合,你杀不了我的!” “不不不,师姐误会了。”李初九笑道,“我改主意了。杀你,太残忍了。” “你什么意思?” “废了你,不是更好吗?” “废了我?你也会废掉!” “我不在乎。能让你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啧啧,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这漫漫人生里,也算是有点儿乐子了。” “你……”厉无咎又后退了两步,眼角的余光找寻着路径。她辛苦了一年多,好不容易修为又有了起色,当然不想跟李初九瞎折腾。 “别想跑。没用的。”李初九笑道,“我呀,资质是太愚钝了些。这一年多了,才想到利用护花铃来找你。我已经找到了办法,不论你跑到哪里,我都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你。”话音未落,李初九忽然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扑了过来。 厉无咎怒极,肩上的包袱直接砸了过来。同时,脚下水纹波动,手掌上汇聚秘术力量,朝着李初九狠很的拍来。 轰然一声响。 双掌对在一起,力量四散开来。 一阵铃声,响彻天地。 双掌错开,李初九脚下腾挪,逼近厉无咎。四条手臂相互纠缠着,两人贴在了一起。李初九似笑非笑的迎着厉无咎暴怒的一双美目,任由厉无咎漆黑的头发在自己脸上轻抚。“奇怪了,你这头发,不似染黑的啊。” 厉无咎闷哼一声,道:“没必要两败俱伤!你到底想怎样才肯罢休?” “好说,跟我去一趟承天府。” 142 陌路同行 厉无咎有生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得罪了李初九。又或者说,后悔的是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他。当然了,仔细想想,按照实力评估的话,自己虽能暗算他,将他活埋。可想要杀了他,大概也不容易。 这个记仇的家伙,显然不肯就此罢休。他说要自己跟他去一趟承天府,却没说去承天府做什么。厉无咎总感觉好似凶多吉少。幸而李初九似乎也不急着赶路,厉无咎自也是乐得拖延时间,好慢慢想一想应对之策。 “休息一下吧。”厉无咎道,“实在是累了。” “这才走了多久?” “我能和你比吗?我现在是个柔弱女子。”厉无咎一只手捶打着大腿,走到路边蹲下来,“累死了,走不动了。” 李初九鄙夷的看了看她,“拖延时间?呵,随意吧。”他走过来,在厉无咎身边,也不管地上尘土,直接席地而坐。 厉无咎转脸看向李初九,“师弟,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啊。” “是啊,所以少跟我说话。”李初九道,“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忽然发疯,然后对你施暴。” 厉无咎没有惧色,竟是展颜而笑。“是不是你一生气,就会失去理智?甚至嗜血成性?残暴至极?” 李初九迎着厉无咎的美目。“你不是吗?” 厉无咎摇头,“我呀,现在几乎不会彻底动怒。即便偶尔很生气,很快也会平静下来。”看了看屁.股下的草地,发觉也不是很脏,厉无咎也坐下来,一手托着下巴,唏嘘道:“我在想,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便一点儿脾气也没了。” 李初九皱眉道:“与你我修习的秘术有关?” “是吧。”厉无咎道,“或许……跟性别有关?要不,你变作女子,试试看?” 李初九冷笑,抬头看着天,怔怔出神。 “大概你是不舍得的。”厉无咎又道,“毕竟,你有那么多女人,一旦变作了女子,可如何是好。啧,说起来,师弟,你那么多女人,为何此时都不在身边呢?便只有我这个你恨之不死的师姐在呢?” “不用试探我暴怒的底线。”李初九一脸平静的说道:“我明确的告诉你,我的性情不稳定。很多时候,你觉得我会生气,我却不会。你觉得我不会生气,我却可能失控。” 厉无咎微微一笑,风撩动了她满头青丝。捉住一缕,看着漆黑的发丝,厉无咎道,“你很好奇我头发的颜色,是吧?” “是。” “我自己也不明白。”厉无咎皱着眉,说道:“自从当初与你拼了个两败俱伤,我遭遇了很多事情,很苦,很累。最困难的那一次,一夜之间,头发都变成了黑色。” “呵,一夜‘黑’头吗?” “是啊。”厉无咎温柔的笑,“都是拜你所赐呢。”说着,竟是身子一歪,靠在了李初九肩上。一只手伸过来,按在李初九胸膛,慢慢往上,极尽温柔。“你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领略了人间疾苦。”说话间,白皙的手,掐住了李初九的脖子。 李初九没有反抗,甚至直接无视了。 厉无咎轻轻的掐了一下,又叹气,“如果能掐死你,该有多好。” “那你便动手啊。”李初九笑道,“也许,多试几次,我就会死掉了。” “不可以啊。”厉无咎道,“我怎么能忍心让你死呢。你若是死了,这事件,谁还能打开天门呢?” “此事你也知道了?” “你资质平庸,悟性极差。若是你都知道了,我岂会不知?” “哦,好吧。”李初九讪笑,想想厉无咎靠悟性就明白了天门的事情,而自己,却是被人告知……资质和悟性的差距,可见一斑呐。 厉无咎忽然翻了个身子,竟是躺在了李初九腿上,闭上眼睛,“累了,我睡一会儿。” 李初九低头看着厉无咎静若处子的绝美容颜,不禁失声笑了。这个居心叵测的坏种,若是论及长相,还真是无人能及。与护花铃融合之后的她,浑身上下更是多了一分飘飘欲仙的气质。即便如今是一身粗布荆钗,却依然犹如天女下凡一般,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厉无咎忽然翻了个身,侧身抱着李初九。 李初九苦笑,“这莫非是传闻中的美人计?” “是啊。”厉无咎眼睛也不睁开,笑着回了一句。“你要不要将计就计呢?” “白费心机。”李初九道,“辣手摧花的事情,我也不是没干过。” 厉无咎暗暗咬牙切齿,却又笑着问道:“去承天府,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承天府有龙匕,有地宫。想来你的目的,一定与此有关吧?”厉无咎说着,一只手摸索着,伸进了李初九的怀里。“师弟,你我都是一类人,心中都有执念。何不放下执念,双宿双fei呢?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好吗?” 李初九忽然想起了锦绣,讪笑道:“你们啊,为了修仙,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真不知道是该钦佩你们,还是该鄙视你们。” “我们?还有谁?” “一个和你一样贱的异女。” “你说的是雍王吗?她也不是玄门弟子啊。” 李初九想起雍王那个坏种,笑着摇头,道:“不是,雍王妥协,只是想要活着,不算是奢望。走吧,天色还早,再走一段路吧。”说罢,抓住厉无咎的肩膀,将她扶起来,自己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也不管厉无咎,径直前行。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被厉无咎弄乱的衣服。 厉无咎提着包袱,盯着李初九的背影,一瞬间,想要转身逃跑。可转念一想,又气又无奈的追了上来。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跑不掉。不论自己跑到天涯海角,李初九总能找到自己。 李初九走的很快,厉无咎不得不窝着火小跑一段才能追上,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追上李初九,挽着李初九的胳膊,厉无咎道,“为何不找一辆马车?这样徒步,何时能到承天府?” “反正也不急。” “还是说,你需要一些时间?”厉无咎问。 李初九不再说话,显然懒得理会厉无咎。厉无咎却有些不甘心。李初九的性情明显与当年那个人渣有些差别。他阴沉着脸的神态,让厉无咎很没有“安全感”——不近女色的正经,也极度的不同寻常。更何况,承天府还有真正能毁掉护花铃的“龙匕”。 厉无咎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跟李初九更多的“接触”,即便不能成功将他“迷住”,也该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好几次,厉无咎试着跟李初九打开话题聊聊,李初九却一直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甚至,不论自己如何亲昵,他都波澜不惊。 这太诡异了。 一个人渣,一个好色成性之徒,竟突然变得这么正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师弟,你……不会是不行了吧?”厉无咎意味深长的问。 李初九冷哼一声,却是不答话。也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懒得回答。前方不远,便是一个镇子。天气寒冷,镇子的街上冷冷清清的。街口的一家酒肆里,飘来阵阵肉香。 “饿了,吃点儿东西吧。”厉无咎道。 “嗯。”李初九答应了一声,又忽然一愣,伸手入怀,摸了摸,道:“没银子。” “我有。”厉无咎掂了一下手里的包袱。拖着李初九的胳膊,笑道,“走吧,师姐我请你吃大餐。”说罢,又唏嘘道:“忽然想起来,当初咱们师兄弟一起在山上时,我曾经许诺过,待我有了钱,请你们每天大鱼大肉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却又恍如昨日。” 李初九冷笑,道:“打感情牌也没用。” “我就是有感而发。”厉无咎道,“走吧,吃过饭,天色应该也不早了,正好找个客栈住下。”又看了看李初九,开玩笑似的说道:“这地方也够偏僻的,说不准有什么强人会贪恋我的美色,万一想欺负我,那可咋办?” 李初九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不太喜欢厉无咎如今的言语状态。他发现,厉无咎可能当花魁当的久了,性子里似乎多了一点儿风尘气。 143 半仙之体 一碗阳春面,汤清味鲜。再来两盘热菜,温一壶酒。酒饭下肚,身上便多了一丝暖意。风吹动了窗帘,灌进来丝丝的风。掌柜的倒是贴心,用一只破碗压住了窗帘,整个饭馆里又变得暖洋洋起来。只是这温暖中,多了一分闷气。 李初九低头吃着面,直到半碗面下肚,偶然抬头,瞄了一眼对面的厉无咎,发现这家伙的视线正看向一旁。那双美目之中,含情脉脉,秋波荡漾。 李初九有些意外,顺着厉无咎的视线看过去,刚好看到在自己的右后方,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正笑意盈盈的跟厉无咎对视。那壮汉察觉到李初九的视线,忙转开视线,与朋友闲扯起来。 李初九讪讪一笑,继续低头吃面。 “师弟,别只顾着吃,喝点儿吧。”厉无咎倒了一杯酒递过来。 李初九也没客气,喝一口酒,又吃了两口菜。小地方的饭菜粗糙的紧,口味不算太好。不过李初九饿极了,倒也觉得美味。时不时的看一眼仍旧肆无忌惮的跟那壮汉抛媚眼的厉无咎,李初九有些啼笑皆非。 那壮汉生的胡子拉碴的,一身的腱子肉十分醒目。与同伴言谈时,满口污言秽语,一看便知不是善茬。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没想到厉无咎竟然也好这口儿。也不知她在那风尘之地到底待了多久了,竟是变成了这般样子。都说社会是个大染缸…… 李初九心里唏嘘感慨着,也懒得去管她,兀自吃喝。 “天色不早,前面有家客栈,咱们便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吧。”厉无咎笑道,“银子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带的银子虽然不多,但一路开销,大概也是够的。” 李初九没有立刻回话。 厉无咎又道,“你应该也不会觉得花女子的钱会不合适。毕竟最近两年,你一直如此。” 李初九愣了一下。他虽然厚颜无耻,可这话还是有点儿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然而仔细想想,又无从反驳。 厉无咎嘴角含笑,瞥了李初九一眼,又跟那魁梧壮汉眉目传情。待吃过饭,挽着李初九的胳膊出门,朝着面前客栈而去。踏入客栈的时候,厉无咎朝着饭馆儿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魁梧壮汉协同两个同伴,正朝着这边走来,不由的心中暗笑。 柜台前,厉无咎开了一个房间,拖着李初九上楼。“银子不宽裕,开一个房间,可以省了一半。师弟不会介意吧?” 李初九斜了厉无咎一眼,没有理她。 上了楼,房间里坐下,李初九看一眼宽衣解带准备入睡的厉无咎,再看那不算大的床铺,眉头皱了一下。 “师弟,天色不早,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厉无咎穿着一件红肚兜,笑吟吟的看着李初九,钻进了被窝里。 李初九却是在凳子上坐下来,微微闭眼,缓缓的吐纳。面对美色,依然无动于衷的李初九,并非是因为改了人性。他只是对厉无咎有些根深蒂固的忌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自从当年被厉无咎算计,被活埋了三年之后,李初九对厉无咎的警惕心思,一刻也不曾放下。现在,他在思考一个很深奥的关于人性的话题。 以厉无咎的人性,只是一年多的时间,便会因为生活在风尘之地,而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吗?还是说厉无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目的——只是想要自己馋她的身子,不忍心再废了她吗?亦或是还有更加歹毒的算计? 不论如何,都必须小心谨慎。 万一再被厉无咎活埋——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这会让李初九有一种智商被践踏的屈辱感。所以,一定要倍加小心才行。 另外,厉无咎“一夜黑头”的说法,李初九不信。 他十分怀疑厉无咎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并且一直在谋划着什么。 也许是自己多疑了? 李初九不能确定,所以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如果不是因为承天府的地宫,自己应该将厉无咎活埋,才算保险。 李初九胡思乱想着,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 天已经黑透了。 忽然,窗口传来动静。 有人拿刀拨开了窗户的插销。 李初九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动弹。 窗户被人打开,一个壮汉翻身进来。紧接着,又有两人进来。李初九看到了三人,三人也看到了李初九。 “嘿!小子,没睡呢?”为首那壮汉,正是饭馆儿里跟厉无咎眉目传情的家伙。他轻蔑的瞥了李初九一眼,又看向床上。 厉无咎好似根本没有察觉,仍然睡得香甜。 李初九看看三人,竟是微微一笑。“来的真巧,我正想出去透透气。三位,自便。”说罢,竟是起身,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三人和惊讶的睁开眼的厉无咎,打开门出去了。 下了楼,打开客栈大门,李初九站在街上,感受着凉风瑟瑟,竟是倍觉舒畅。 李初九发现,在这寂静无人的清冷街道上散步,倒也有趣。他抬脚迈步,刚走了两步,头上忽然有黑影掠过,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惨叫。 一个壮汉,被人从二楼窗口扔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两名壮汉。 三人满头满脸的血,看起来极为凄惨。 清冷的夜里,那一声声惨叫,还有那捂着裤裆蜷缩的模样,让人头皮发麻。 二楼上,传来一声娇笑。“师弟,天寒地冻的,还是早些歇息吧。” 李初九抬头,看到了趴在窗口的厉无咎。没理她,兀自前行。不消多时,厉无咎追了上来。一边系着衣服,一边跟李初九抱怨。“任由自己的师姐被人欺负,这样好吗?”说着,哆嗦了一下,紧紧抱住了李初九,“好冷啊。” 李初九厌烦的推开她,风吹来,撩动厉无咎的黑发,扑在李初九脸上。李初九心念一动,忽然出手,拔下了厉无咎一根头发。 厉无咎一愣,笑吟吟道:“怎么?” 李初九一边走,一边盯着手里的黑发,皱眉不语。 “以师弟的资质,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厉无咎道。 李初九不得不承认,众同门中,自己的资质是最差的,就连生性愚钝的二师姐荆十八都不如。而资质最好,悟性最佳的,就是厉无咎。其次便是小五了。 又想起小五了。 不知那熊孩子,如今怎么样了,还在天牢中吗? 七月虽然对小五没什么好感,但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为难她吧。一年多的牢狱之苦,不知道有没有消磨掉她那疯癫的性子。 还有二师姐荆十八。 变成了异女,还习惯吗? 三师姐慕容非的生意应该越做越大了吧,安平侯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想来也不敢欺负三师姐的。 对了,还有师父。 那个身材妖娆,模样妖艳的女人。 一年多了,不知道有没有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李初九努力不去想陈七月,可不论想起谁,脑海中都会浮现起陈七月的模样。丢掉手中的青丝,任由它在风中飘走。李初九深吸一口气,道:“你当花魁多久了?” 厉无咎收起了妩媚的笑容,看一眼一本正经的李初九,惨笑道:“一边多了。当初,我被山匪劫掠,受尽艰辛,苦苦挣扎,终于逃脱。不成想,又沦落风尘。好在我长得还不错。长相好,就是本钱。虽然不得自由身,但好在衣食无忧。” 李初九转眼看看厉无咎,脸上难掩笑意。“看样子,被很多人糟蹋了?啧啧,经历过了,自然就放得开。怪不得变成……” “让你失望了。”厉无咎叹气道,“我还是干净身子。” “嘁,不可能。”李初九见厉无咎又凑近了一些,忙往一旁闪开,好似嫌弃厉无咎太脏。 厉无咎哈哈大笑,笑声在夜风中飘荡,竟是又好似从前。她看一眼漆黑的夜空中那稀稀落落的星辰,说道:“即便是废了修为,以我的长相,足以颠倒众生。区区山匪,如何能挡?只需耍些手段,还不要为我所用?”这个一生张狂之人,目光中多了一分清冷,斜了李初九一眼,道:“得知我过得很好,你是不是很不痛快?” “是啊。”李初九倒是爽快的承认了。 厉无咎又淡然一笑,道:“其实,在我发现还能继续修炼之前,真的曾经心灰意懒,想要找个男子,安稳度日算了。”说着,讪笑摇头。“可这天下间,又有哪个俗人,能配得上我这半仙之体?” 护花铃是仙宝,融合了半个护花铃的厉无咎,自称“半仙之体”,倒也不算错。 “芸芸众生,尽皆蝼蚁!”厉无咎一脸傲然的看着李初九,语出真诚道:“初九!你我不同!你我都是半仙之体!何必……” “不,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半仙之体,我就是一俗人。”李初九大摇其头,讪讪而笑。 厉无咎哼声一笑,“你承不承认,都改变不了事实。我说过,我们都是一类人。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厉无咎这辈子,绝对不会是个碌碌无为之人!这人生苦海,不够我畅游!这广阔天地,不够我翱翔!我们都是一类人!”厉无咎强调着自己的观点。“你也一样!我知道的!你从来都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遮掩什么!” “你觉得我是会在意旁人看法而故作遮掩的人吗?”李初九反问。 厉无咎哑然。 李初九笑道:“没错,我和你一样。甚至,我的野心比你更大!我想要这满天下的人都奉我为王!我想要这满天下的女子见了我都欲罢不能!我想要无所不能,我想要永生不死……” “很好啊!”厉无咎道,“男儿志在千里!岂可甘于人后!” “但是……”李初九话锋一转,“你把我活埋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厉无咎打断了李初九的话,“没有解不开的结!你说吧,如何才能让你一解心头之恨!” 李初九摇头,“我是想说,我被活埋的那三年里,想了许多。” 厉无咎愣了一下,神情冷淡下来,甚至还多了一分轻蔑。“你莫不是想说平淡是真吧?” “那倒不是。”李初九道,“那三年里,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后来,我废了你,让你穷极半生的梦想破灭了。我很痛快,痛快的如释重负。再后来,我跟羲和一起过着简单平淡的生活。其实,我真不喜欢那种田园生活。要干活,要遭罪,又没有很多的妞儿。” 厉无咎有些不耐烦了,她觉得李初九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重点。 “在梁州蛮族手中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锦绣的异女……”李初九没有理会厉无咎的焦躁,仍然慢悠悠的说道:“忽然啊,我发现我特别反感甚至厌恶修行之人。这些自命不凡之人,真是让人作呕!” 厉无咎皱着眉,等待着李初九下面的话。 “所以,我做了个决定。”李初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厉无咎,脸上满是笑容。“我决定毁了地宫,让天门永闭!” 厉无咎愣了愣,咬着牙,攥着拳头。“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样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毁了地宫,你也无法步天成仙了!还会成为天下玄门的敌人!一辈子不得安生!” “不用。我不在乎。”李初九笑道:“你觉得,这满天下的人,又能奈我何?即便是你这个所谓半仙之体……”李初九托起了厉无咎的下巴,“还不是要任我摆布?” 毁掉地宫,便真的再无成仙之日了。 厉无咎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气疯了。 可是,她的怒火,竟是仍然没有达到峰值。虽然很生气,却是不想发作。甚至,她也很清楚,忍一忍,自己又会恢复了平静。 自己越来越不会发怒了。 过了一阵,厉无咎果然气不起来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却提不起“气”来。最终,只是凄惨的苦笑,“步天成仙,不好吗?” “不好。”李初九道,“谁知道天门之后,有什么凶险呢。与其去冒险,反倒不如享受当下。”说罢,李初九搂着厉无咎的肩膀前行,竟是十分亲昵。“你不是问我,如何才能消气吗?我告诉你咯。助我毁掉地宫,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厉无咎停下了脚步,拧着身子,甩开了李初九的手。她眼眶微红,竟是落泪。看着李初九,厉无咎哽咽道:“你毁我修真梦,我要杀了你!” “呵,来呀!跟我拼命啊!” “我……我去杀了陈七月!”厉无咎恶狠狠的说道。“还有徐阳!还有慕容非!你毁我修真梦,我便杀了你心爱之人!” 李初九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狞笑。“你真的这么带种的?!” 144 反抗 跨过江水,再往南走上半日。天上便飘起了雪沫子。飕飕的北风夹带着雪沫子,钻进衣领里,冷的人直打颤。这个时候,若是能来上一碗热汤面,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惜,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莫说客栈面馆,就连庄户人家,也看不到。 风越吹越紧,雪沫子渐渐的变成了雪花。眼看着日斜西山,前面仍然是一片荒凉。 “早说坐船,非是不听。”李初九抱怨了一句,看看天,拧着眉头道:“这下好了,要在荒山野岭里过夜了。” 厉无咎眼神冰冷的盯着李初九,愤然道:“花我的银子,毁我的梦!凭什么!”说着,她抱了一下肩膀,又搓了一下冻得通红的手。虽然有着微薄的灵力守护着身体,不至于给冻死了,但这严寒天气,依然是难忍难熬的。在江南水乡生活了一年多,身子竟也养的娇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竟是起了冻疮。痒痒的,还有些疼。恶狠狠的盯着前面李初九的背影,厉无咎苦苦思索着应对之策。不论如何,绝对不能让李初九毁了地宫。一旦地宫毁掉,天门就再也不可能打开了。自己半生的梦想,就算是彻底毁了。 可又该如何让李初九改变了心意呢? 真的去杀了他的女人? 李初九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的。而且,真那么做了,自己跟李初九的仇怨,可就算是更深了一层,想要“化干戈为玉帛”便是万万不可能了。 这人渣的资质虽然不好,但实力却很强悍。打不过——那就只能智取了! 眼下看来,李初九虽然不至于“以德报怨”,但对自己的怨恨,明显比之当年少了许多。只需要再加把劲儿,“促进”一下感情的话…… 该如何做呢? 厉无咎心中想着事情,一时没在意,踩在了一颗碎石上,差点儿崴了脚。身子踉跄了一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如果李初九忽然受伤或是病倒了,自己悉心照顾他…… 这个主意不错,可怎么才能让他受伤或者病倒呢? 病倒不易,但受伤的话…… 厉无咎的手指不自觉的伸展了一下。 只需要自己突然发难偷袭——好像不对,真这样做的话,李初九岂不是会更恨自己?而且,这家伙警惕性极高,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脱衣服,宁愿坐在墙角,都不愿意跟自己睡一张床!想要偷袭他,实在是不易…… 要不…… 厉无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看了一眼一侧的山坡,一咬牙,身子一歪,直接朝着山坡下滚了下去,一边滚,一边惨叫。为了“效果”更好,她甚至收了灵力,任由树枝、乱石伤了自己的身子。 山坡看起来也还好,可真滚了下去,才意识到山坡很陡峭,很长。 一直滚到了山脚下,厉无咎有些头晕脑胀,额头上更是有些发烫,还有血腥的气息。望着昏沉沉的天和没完没了的雪花,厉无咎呼出一口气,竟是自嘲的笑了起来。 厉无咎啊厉无咎,曾经何等不可一世,如今,竟然像条狗一样,要讨好李初九这个人渣! 可恨呐! 若是当初早点儿知道只有男子才能打开天门,自己何至于走上变身这条不归路呢!若是当初早知道李初九会成为打开天门的关键,也绝不能将他活埋了! 人世间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算计了半生,最终却把自己给算计了。 有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传来。 厉无咎转头,看到了正慢慢走来的李初九。 李初九蹲在厉无咎脑袋边,打量一番。“怎么?师姐这是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吗?竟然还会跌倒?” 厉无咎惨笑一声,道:“还不是拜你所赐!若非你废了我修为,我要从头修炼,何至于这般柔弱!” “柔弱?”李初九对这个词颇为意外。他实在是不觉得这个词应该用在厉无咎身上。 “因为护花铃的影响,更因为变身之故,水系秘术在有所成之前,是很柔弱的。”厉无咎说着,感觉有什么东西遮挡了视线。随手抹了一下,竟是自己额头上的血。 “会这样吗?逗我呢?我虽然没有修炼过水系秘术,但……” “爱信不信!”厉无咎冷哼一声,道,“以你的悟性,跟你说也说不通。” “行吧,便当你说的是真的。”李初九坚决不信厉无咎的鬼话,也不知她到底搞什么名堂,却又懒得跟她胡扯。“赶紧起来吧,总不能就这么躺着吧。” “我动不了了,好像扭伤了。”厉无咎道。 “是吗?看起来就是擦破了皮吧?”李初九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厉无咎咬着牙,闭着眼,不吱声了。 “咋?还想要我背你啊?”李初九好笑的问。 “可以。” “想得美。”李初九说罢,竟是起身走了。 厉无咎很意外,睁开眼,盯着李初九的背影,闷哼一声,抱着胳膊躺好了。她很生气,决定就这么躺着了。反正李初九不可能丢下自己不管。 过了片刻,李初九果然回来了。 厉无咎没有来得及高兴,自己的手就被李初九抓住了。眼睁睁的看着李初九用干枯的蔓藤缠住自己的手,厉无咎不解的问,“你做什么?” 李初九也不说话,试了试,觉得已经系紧了,便将蔓藤搭在肩上,硬生生拖着厉无咎前行。厉无咎瞪着一双美目,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句:“畜生!”说罢,一个灵巧的翻身,站起来,又轻易的挣断了捆着自己的手腕的蔓藤。 李初九丢了手里的半截蔓藤,冷笑着看着厉无咎,“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嘛。” 厉无咎冲着李初九啐了一口,道:“你够狠!” “知道就好!”李初九道,“老老实实的跟我去承天府!别再耍什么花样了!” 厉无咎哼一声,隐忍着心中怒火,跟在李初九屁.股后面。走了一段,心里的火气便消散了。她的力量虽然距离当初的巅峰很远,但境界依然足够。水系秘术和护花铃,让她的心境越来越淡薄清冷。心中的怒气,也会不知不觉的散去。 与厉无咎恰恰相反,火系秘术和护花铃,反而让李初九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易怒。不同于当初隐忍的心火。此时的他,已经与暴躁的“脾气”融为一体,很难再因为任何原因彻底冷静下来了。 天色越来越暗了。 前面依然看不到炊烟,路上也看不到人影。 雪越下越大,道路也愈发难行了。 再加上山路崎岖,又没了日头做参照,走上一段,竟是有些不辨方向。李初九茫然的四下里看看,皱着眉道,“算了,今日便在此休息吧。”话虽然这么说,可放眼望去,到处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一处干爽地方,更没有一处能遮风挡雪之地。又该如何休息呢? 厉无咎却不管这些,竟是直接在雪地里盘腿坐下,闭上眼,很有节奏的吐纳着。她修习的是水系秘术。这冰天雪地,虽然难熬,却也算不得什么事儿。李初九却是不同了,他的火系秘术,对这冰天雪地极为反感。莫说是坐在雪地里,就是站在雪地里,他都会感觉不痛快。他是想找一处山洞啊树洞啊破庙啊之类的地方休息的。可好像不太走运,并没有那些“天然”的栖息地。 走了半天,也还没吃东西,腹中空荡荡的,也是不舒服。 李初九看一眼闭目打坐的厉无咎,道:“干粮呢?拿来。”说罢,忽然一愣,再看厉无咎肩头。“包袱呢?” 厉无咎睁开眼,也是愣了一下,这才恍悟道:“好像之前滚下山坡的时候丢了。” “你……”李初九一时无语。 厉无咎又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思索着对策。 绝对不能让李初九毁掉地宫——说起来,李初九为何要带着自己一起去?毁掉地宫,需要自己帮忙?他一个人不行? 嘶…… 厉无咎猛然间睁开眼,看一眼不远处正在搜寻着柴火的李初九,眼睛里渐渐放光,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狠辣的笑容来。 忽然,她腾空而起,朝着李初九杀去。 李初九警惕性很高,轻易的挡住了厉无咎的偷袭。一掌逼退厉无咎,李初九不屑道:“死心吧,想偷袭老子……” “你想错了。”厉无咎笑的很开心,“我可没想偷袭你。” “嗯?” “我是想跟你拼命!”厉无咎说着,又扑了上来。 李初九很意外,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回道:“拼命?瞎折腾而已。你我谁也杀不了谁,最多就是两败俱伤,废掉彼此的修为而已。” “这就够了。”厉无咎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废了你的修为,你还如何毁掉地宫?”说话间,天地间,雪花肆虐,寒风呼啸!身形灵动的厉无咎,像是雪中的精灵,每一招,每一势,都要与李初九拼命。 145 黑手 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干枯的树枝终于承受不住越来越多的积雪,咔嚓一声断掉。呼啸的风,像一把把刀子,割在人的脸上。 厉无咎紧锁着身子,蹲坐在雪地里。头上,肩膀上,落满了雪。嘴角的血渍已经干涸,娇嫩的脸,因为严寒,也成了青紫色。即便如此,她依旧带着笑,视线盯着不远处与她一样几乎成了雪人的李初九,眼睛里放着兴奋的光。 夜色被雪冲淡,唯有天空,是一片黑色。 李初九的嘴唇冻得发紫,恶狠狠的瞪了厉无咎一眼,冷笑道:“杀敌一千,自损一千。有意思吗?” “有……有啊。”厉无咎说话的时候,牙齿在打架。太冷了,她不想说话,却不想在口舌上输了气势。“你想让我修仙不成,我就一直跟你拼命!看你拿什么来毁掉地宫!” 李初九闷哼一声,忽然起身,一直来到厉无咎面前。 “你做什么!”厉无咎看到李初九朝着自己伸出手来,愣了一下,意识到李初九竟然想要脱自己的衣服,厉无咎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脱口问:“怎么?严寒还能让你欲huo高涨?” 李初九不理她,只是要脱她的衣服。 “滚开!冷死了!想要……哎你……” 啪—— 李初九给了厉无咎一个大嘴巴,打的厉无咎懵了。他的动作十分粗暴野蛮,很快将厉无咎的外衣脱了下来。之后竟是抓着衣服走了。 身上只剩下淡薄衣衫的厉无咎眼睁睁的看着李初九一边走一边将那很不合身的衣服套在身上取暖,差点儿没气死。 “李初九!你是不是个男人?!”厉无咎恨自己一直苦苦修炼,没有学几句骂人的话,以至于不能痛快的问候李初九全家。见李初九不理她,只是兀自前行,脾气已经变得很好的厉无咎依然暴怒了。她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李初九身上的衣服撕扯。“还我!” “滚!” “混蛋!无耻!畜生!”厉无咎骂着有限的脏话,试图抢回衣服,却是无济于事。在没有秘术力量的加持下,女子的力量,跟男子相去甚远。 见李初九一直前行,厉无咎问道:“混蛋!你去哪?” “当然是赶路!”李初九道,“难道要在这里冻死?” “你我都是半仙之体,又不会冻死。”厉无咎道。 “去你娘的半仙之体。”李初九哆哆嗦嗦的,走的更急了。“冻成冰疙瘩都不好受。” “把衣服还我!”厉无咎抓着李初九身上自己的衣服不松手。 李初九不理她,径直前行。厉无咎双手抓着衣服,双脚在地上打滑。抓了一阵儿,又干脆直接抱住了李初九的腿。 李初九拖着厉无咎走了两步,也是烦躁,又把衣服还给了厉无咎。在厉无咎穿衣服的时候,他依旧往前走。厉无咎追上来,道:“上哪啊!走一夜,也未必能见到人家。” “在这待着也是遭罪。”李初九道,“至少走着不会冻僵。”说罢,又冷笑道,“你不想走,便在这里待着好了,反正你是半仙之体,又不会冻死。” 听出李初九语气里的嘲讽意思,厉无咎道:“便是半仙之体,旁人羡慕不来。” 李初九哼笑,不理她。 又走了一段,实在是又累又饿又困又冷。李初九的心情越来越糟糕,想到若非厉无咎跟自己拼命废掉了修为,何至于此。于是,看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厉无咎,火气越来越大。终于,他厌烦的啐了一口:道:“厉半仙!好受吗?” 厉无咎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拖着灌铅一般的双脚,紧紧抱着膀子。抬眼看看李初九,无力道:“便是如此,也绝不能让你毁了地宫!”说话的时候,厉无咎的眼角,瞥见了一节断木,再看前面和自己一样举步维艰的李初九,心中忽然一动。眼下,李初九的警惕之心,应该不够高…… 李初九强忍住了一脚踹飞厉无咎的冲动,看看前面白茫茫一片,再看看黑压压的天,心里烦乱不堪。看样子,就算是这么一直走到天亮,都未必能走出这片山林。忽然,李初九心中一颤。看着不远处隐约的火光,脸上显出喜色。 “走!前面好像有户人家,可以……”李初九话说一半,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厉无咎手里抓着半截木棍,看着昏厥在地的李初九,嘿嘿的笑了一声。之后又扬起木棍,对着李初九全身上下拼命的殴打起来。 一直打了好大一阵儿,厉无咎累的气喘吁吁。将木棍扔了,瘫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又硬撑着身子爬起来,抓着李初九的一条胳膊,在雪地里拖着前行。 眼看着那亮着灯的房舍越来越近,厉无咎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但仍然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拖着的李初九,好像越来越沉,眼看着就拖不动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是最可悲的。 厉无咎咬着牙,拼命的往前走。她认定的目标,即便是死,也要达到,任何困难,都挡不住她前进的脚步。 …… 李初九迷迷糊糊的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特别是胳膊和腿,想要动弹一下,竟是钻心的疼。 “夫君,你醒了啊。”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初九有些恍惚。 是做梦吗? 还是自己又被徐阳救了? “妹子,别慌。大兄弟身子骨看样子是极硬朗的,不要紧。”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谢谢大姐。”那温柔的声音道:“若非大姐和大哥,我们夫妻二人,定然是活不成了。” “快别说这话。”那妇人客气着。 李初九艰难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容颜,“厉——嘶……”李初九一开口,就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感觉好像下颚骨也断了,根本无法开口。 “夫君。”厉无咎泪眼汪汪的看着李初九,一只手轻抚着李初九的脸。 “哈哈,你们小两口说话,我去做饭。”那妇人很有眼力见的出去了。 厉无咎看看妇人背影,待她出了门,又看向李初九,低声道:“这是一处猎户家里,只有夫妻二人,膝下无子。我跟他们说我们是两口子。”见李初九试图张嘴说话,厉无咎又道,“别吱声,你身上多处骨折,要将养一段时间了。唉,对不起啊。那些山匪若非贪恋我的美色,也不会对你下黑手了。” 山匪? 李初九瞪着厉无咎,满脸的质疑。他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厉无咎下了黑手!虽然还有些迷糊,没有十分清醒,但李初九不觉得自己浑身的伤,会是山匪打的。 “幸亏有胡大哥帮忙,不然啊,我肯定要被那些山匪糟蹋了……唉。”厉无咎帮着李初九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帮大姐做饭。” 李初九躺在床上,感受着浑身上下的疼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愈发怀疑是厉无咎对自己下的手了。过了一阵儿,听得隔间里叮叮当当的切菜的声响,还有妇人说话的声音。 只听那妇人说道:“唉,山匪真是可恨。什么仇什么怨,竟是把人打成这样……妹子啊,不是大姐说你,那些书生说的没错,红颜祸水。那些人定是看上了妹子,这才对大兄弟这般殴打。” 146 孩子 厉无咎像极了一个贤惠的小媳妇,每日里都会将李初九抱在怀里,然后用勺子喂李初九喝粥喝药。甚至还不嫌腌臜的端屎端尿。晚上睡觉之前,还会给李初九捏捏胳膊腿活血,说是有助于恢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即便如此,李初九依然坚定的认为自己是被厉无咎这个阴险小人打成这样的。可恨说不出话,不然李初九一定会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来辱骂厉无咎。可恨手脚都不能动弹,不然李初九一定会抓住厉无咎暴揍一顿,打得她生活不能自理——可恨现在生活不能自理的是李初九自己。 厉无咎诉说的经过是:一群在恶劣天气下仍然勤快的出门干活的山匪看中了厉无咎的美貌,伺机偷袭了李初九。厉无咎誓死不从,宁死也要把干净的身子留给李初九。山匪大怒,暴揍李初九,试图让厉无咎屈服。幸而猎户胡大哥耳朵灵得很,在风雪交加的野外,隔着那么远,竟然还是听到了厉无咎的呼救。然后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打跑了山匪,救下了厉无咎和垂垂将死的李初九。 漏洞百出! 但李初九还是决定先捏着鼻子认了! 倒是要看看厉无咎这个阴险小人要玩儿什么花样。 身上的疼痛,倒也不是不能忍。 最让李初九遭罪的是,每天晚上,厉无咎都会睡在一旁。那柔软顺滑的身子,对无法动弹的李初九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李初九脑海中对厉无咎臆想的百般折磨,也渐渐的变成了“百般凌.辱”。可惜,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李初九是“半仙之体”,总也要养许多天的。这段时间里,一切也只能是“臆想”。 手脚断了也无所谓,下颚骨竟然也断了!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李初九坚信,一定是厉无咎偷袭了自己。 又被厉无咎算计了! 一个坑里,竟然跌倒了两次…… 这是一种羞辱! 李初九发誓,暂时先跟厉无咎虚与委蛇,等到伤养好了,一定要狠很的给她点儿颜色看看不可!心中有了打算,李初九也就稍稍安下了心思。每日里心安理得的接受厉无咎的照顾,趁着厉无咎不在的时候,又会偷偷的调息运气。 过了十来日,虽然伤势没有大好,但伤处都消了肿,也不似之前那般疼痛了。李初九粗略计算了一下,应该再过个十天八天的,自己就能随意动弹了。到时候……小心的转头,看一眼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厉无咎,李初九脸上闪过一丝狠辣之色。 翌日。 厉无咎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帮着胡大姐干家务话家常。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孩子上,胡大姐不禁叹气。“也不怕妹子你笑话,我和你大哥啊,就是想要个孩子,咋也生不出。找郎中瞧,花了不少银子,也没见怀上……以前啊,我们不是猎户,在村子里住。旁人都笑话你大哥,说你大哥要绝后……我对不起你大哥啊,他待我那么好,我却不能给他传宗接代……” 说着说着,胡大姐便开始抹眼泪。 厉无咎看在眼里,心里讪笑。她觉得可笑。不就是生不出孩子么?有什么呢?人活着,又不是为了生孩子养孩子。不过,她还是假意劝慰道:“大姐别伤心了,孩子么……有没有也没啥吧。” “说胡话。”胡大姐抹着眼泪,道:“没孩子过啥日子嘞。没孩子,日子就没奔头儿……说起来,你跟大兄弟成亲多久了?有孩子吗?” “也没多久……” “听大姐的,等大兄弟伤好了,要个孩子。两口子啊,每天大眼瞪小眼的,早晚腻歪了。没个孩子,日子咋过。”提及这事儿,胡大姐便有说不完的关于孩子的话题。什么哪家夫妻为了要孩子倾家荡产了,什么哪家的孩子高中状元了,什么哪家没孩子,两口子整日里打架了…… 厉无咎对此没什么兴趣,却还是装作很认真的听着。直到胡大姐提及她一个远亲,说是两口子成亲第二天就开始吵架。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甚至闹的要离了。谁知那远亲竟是怀上了孩子,两口子没有离,也不吵架了。如今过去了许多年,两口子恩爱极了。 厉无咎越听越感兴趣,忍不住问的详细了一些。 胡大姐也是个爱说话的,跟厉无咎又扯了一阵儿,最后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听大姐的,没孩子不成。大兄弟的身子看起来很硬朗,等伤好了,就别耽误了。哈哈……别害羞,大姐话说的粗俗,理儿可是正理儿。过日子啊,要孩子是头等大事……” 厉无咎恍然大悟,低声呢喃道:“生孩子么……等他伤好了,就生不成了。” “妹子你说啥?” “没啥,我说大姐说的有道理。” 是夜,凌晨。 起夜的胡大姐披着衣服哆哆嗦嗦的回到屋里,钻进被窝里,拿胳膊捅了一下一旁的丈夫。“我说,当家的,你猜我刚听到了啥?” “啥?” “厉妹子他们那屋,有动静。”胡大姐笑呵呵的说道:“这年轻人啊,真是……啧,大兄弟伤还没好利索吧。可别折腾坏了。” 胡大哥苦笑一声,打了个哈欠,道:“老娘们儿的,管人家干啥。” “哈哈,就是一说。” 胡大哥又道:“对了,差点儿忘了跟你说。今儿厉妹子跟我说,想在前面那坡上搭几间房,跟咱们做伴儿。” “咋?他们要在这落脚啊?”胡大姐道:“那感情好啊,以后你出门打猎干活的,我也有个说话的伴儿了。你带着大兄弟一起出去,也有个照应。你是不知道,自打厉妹子说遇到了山匪,你每日里出门儿打猎,我就心慌。” “嗯,我也这么想的。呼……睡吧,不早了。” …… 夜已深。 静悄悄的。 厉无咎翻身躺下,呼呼的喘气。转脸看看一旁的李初九,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夫君,你说,咱们两个,都是半仙之体。咱们的孩子,会不会生来就是仙体?” 李初九愣了一下,茫然看着厉无咎。 厉无咎侧身凑过来,在李初九唇上亲了一口,抱着他,柔情蜜意的说道:“你敢毁了地宫,我就敢杀了我们的孩子。”一只手,在李初九身上温柔的摩挲。“我记得,很多年前,咱们还都在山上的时候,你念过一首诗。前面的忘了,后面那句,我记得清楚:敢叫日月换新天!将来,咱们的孩子,一定有这个能力改天换地!”说着,又轻轻的翻身,伏在李初九身上,贴着李初九的耳朵,低声呢喃:“敢叫日月换新天……真好呢。” 李初九闷哼着,粗重的呼吸着。他艰难的发出声音:“好你娘的蛋!” 厉无咎也不生气,只是开心的笑了起来。“今天,我听胡大姐说,家里要是有孩子呢,两口子可不能经常吵架。那样对孩子容易产生不好的影响呢。还别说,胡大姐虽然没上过学,可说的话,真的是很有道理呢。”说着话,厉无咎按住了李初九紧攥的拳头。“夫君,忍着,别动怒。伤势还没好利索呢,万一更严重了,可如何是好。” 看着厉无咎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得意洋洋的嘴脸,李初九气极反笑。他实在是很好奇,是谁给的厉无咎自信,让她以为只要怀了自己的孩子,就可以这么嚣张了? …… 承天府。 地处北方的承天府,这一晚,更冷。 钱忠又喝多了。 她搂着徐阳的肩膀,一脸的好奇。“我说……嗝儿……羲和啊。你跟初九在一起那么久了,咋也没个孩子啊?是你不行啊?还是初九不行?嗝儿……呕……” 徐阳忍着恶心,拍着钱忠的背。“这事儿……唉,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问过初九,他说可能因为他融合了半个护花铃,与常人不大相同。具体如何不同,他也还没明白。” 【岳父家里玉米淹了,要去帮忙收玉米,还不知道要多少天。若是耽误更新,请见谅。关于结局的事情,大家也都猜了许久了。这一卷,将是最后一卷。10月初必然完结。之后就会开新书。还是在这里。暂时定向是校园都市变身系列。故事设定已经弄了一段时间,还在进一步完善。如无意外,10月份将会与大家见面。】 147 厉妹子和阿九 嚣张的厉无咎见李初九竟是笑了,微微怔了一下,之后又道:“强颜欢笑也没用。我知道,你这人,是个狠角色。又如何呢?虎毒不食子。我不信你会不顾孩子的安危。” “不不不,你误会了。”下颚骨还没有恢复好,但李初九还是忍不住艰难出声。“你太想当然了。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们与常人不同,根本不会有孩子的!”与徐阳在一起那么久,李初九很清楚这一点。 厉无咎茫然看着李初九,片刻,竟是笑了。“师弟啊师弟。你也说了,是‘我们’与常人不同。‘我们’啊!半仙之体,当然与常人不同。所以……”厉无咎凑近李初九,贴着他的嘴唇,盯着他的眼睛,“所以,我们与凡人,不是不会有孩子,而是很难有孩子。但是……我们之间,会很容易有孩子的。” 李初九哑然。 厉无咎摇头,一脸的同情。“师弟,你的资质和悟性,真的够呛啊。”说罢,又一脸幸福的说道,“师弟,你说,咱们的孩子,将来叫什么名字比较好呢?眼下正是严冬腊月,等孩子生出来,应该是秋天了。你说,叫秋生可好?” 李初九啼笑皆非。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孩子了,更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可能会叫“秋生”。最没有想到的,是厉无咎竟然会如此卑鄙无耻。用这种手段来胁迫自己吗? 可笑! 就算是真的有了孩子。 又如何? 想骑到李某人头上作威作福? 厉无咎啊厉无咎,你可太天真了! “其实呢……”厉无咎从李初九身上下来,侧着身子,一只手撑着脑袋。“男耕女织,简简单单的田园生活,也很好啊。远离世俗的纷扰,安安静静的修行。啧啧……”说着,一只手揉着小腹。“师弟……不,夫君,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李初九不想理她,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假寐。 厉无咎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着躺好了。看一眼窗外的夜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下,没有什么事情比彻底把李初九给拿捏死更重要了。 翌日,厉无咎早早起床,跟胡大哥和胡大嫂商量着在附近建房子的事情。两口子都是热心肠,给厉无咎挑选了一处很不错的地方。至于搭建房屋的事情,胡大哥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了。 站在将来要建房子的小山坡上,看一眼四周风光,厉无咎脸上洋溢着笑容。畅想一下利用孩子威胁李初九,把他调jiao成一条听话的狗,逼迫他打开天门,步天成仙——这事儿不能想,想多了就会太开心,以至于想给李初九多生几个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没有父母不是望子成龙的。 为了孩子们能有更好的未来,李初九也会打开天门,让孩子们修真成仙的。 一定要多给他生几个孩子! 毕竟,万一只有一个孩子,万一这个孩子又没有管教好,万一李初九又特别讨厌这个孩子。那自己的计划,可就落空了。毕竟,李初九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想再把他打成这样子,然后再给他生孩子,几乎不可能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想到此,厉无咎回了房间里,虎视眈眈的看着李初九。 …… 李初九的伤势好的很快,但奇怪的是,即便是骨头都愈合了,李初九仍然无法动弹。四肢都好似废了一般。胡大哥和胡大嫂不解,甚至十分怀疑这位叫“阿九”的大兄弟是不是彻底废了。胡大嫂更是有些同情厉妹子。毕竟,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守着一个废人过日子,实在是凄苦。 厉妹子却是个十分坚强的女子,不仅没有一句抱怨,还对丈夫阿九照顾的更好了。即便是跟着胡大嫂忙了一天的家务,也要坚持给丈夫阿九按摩腿脚,期盼他早日康复。 每一次给李初九按摩腿脚的时候,厉无咎都倍加温柔。哪怕李初九总会报以恶毒的眼神,她也丝毫不在意。看一眼李初九蠢蠢欲动的手臂,厉无咎会好心的提醒:“夫君,小心点儿哦。咱们的孩子,可经不起折腾。”然后,又会安慰李初九。“你放心,我只是弱化了你的四肢经脉,让你恢复力量的时间变得缓慢了一些,不会让你真的变成废人的。” 李初九呼呼的喘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眼下是虎落平阳。 李初九只能选择隐忍。 不过,厉无咎欠他的,一笔一笔,他都记在心里。 新仇旧怨,总有一日要算个明明白白。 …… 承天府。 对于陈七月而言,眼下的大晋,需要喘息的时间,需要休养生息。虽然这样也会让西夏喘一口气,但陈七月不打算拿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冒险了。毕竟,连年征战,大晋百姓实在是吃不消了。 最重要的原因是:李初九在拓跋羽手中。 徐阳的归来,让陈七月确定李初九被拓跋羽软禁了。拓跋羽屡次三番的通过关子陵,通过绣衣使者,传递“好意”,要搞什么“姊妹之邦”的事情,也却是让陈七月有些心动。 排除疆土被侵占的感情因素而言,两国交好,总比连年战争要好得多。就像眼下,即便是不打仗,每个月往边境线支援的物资也是为数不少。而且,若是能跟西夏暂时修好的话,自己也能腾出手来,防备一下胡族。 胡族如今不再是曾经的胡族了,占领了夷族的一部分旧土,又侵吞了一部分狄族旧土的胡族,已经越来越强大了。 胡族族长耶律璟,也不是庸碌之辈!还有玄门弟子许利贞辅佐,更与极北的土方族关系愈发紧密。不得不防啊——不愿与西夏继续征战而损耗国力,也是为了不给胡族可乘之机。 好在眼下玄门弟子大多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利用他们来守护地宫,问题不大。 …… 厉妹子和阿九搬家了。 他们的新居,就在距离胡家不远的小山坡上。可怜的厉妹子,拒绝了胡大哥的好意,亲自用娇弱的身子,背着她的废物丈夫参观新居,还说要与丈夫在这里一起白头偕老。一番话,感动的胡大嫂泪眼婆陀,就连胡大哥那般粗野的汉子,也偷偷的抹眼泪。 148 夫妻 随着厉无咎的肚子一天天显怀,山里也是寒气尽去。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里,日子清贫却也安静。日出日落,日复一日,时间仿佛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每日里,厉无咎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与胡大姐一起纺纱。纺出来的纱足够多了,胡大姐会拿到三日路程的集镇上售卖。换来的钱,再加上胡大哥早晚送些肉食,倒也足以维持厉无咎和李初九的简单生活。 房屋周围的坡地,也被厉无咎开垦了出来。已经播上了种子,就等着秋日里丰收了。附近的河里,有不少鱼虾。厉无咎想下水捞一些,却被胡大哥和胡大嫂阻止了。毕竟,一个孕妇,每日里劳作,已经很辛苦了。若是再下水,就太危险了。 厉无咎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 她甚至十分喜欢这样的生活——把一个想杀自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晚上还可以安安静静的修炼,等待着天门开启的那一天。有了腹中的孩子,再也不用担心李初九会对自己下黑手了。真是太好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同为半仙之体的李初九,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得了自己了。 最可笑的是:前两天,厉无咎在喂李初九吃饭的时候,故意捂着肚子,装作十分痛苦的样子。李初九虽然满脸恶毒的怨恨和不信任,但他眼神里的那一丝担忧,却是藏都藏不住。 厉无咎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把李初九拿捏死了。所以,应该也就没必要继续让他当一个废物了。毕竟,眼看着没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自己也不好再辛苦干活了。万一孩子出了什么意外,这么久的谋划,可就瞎折腾了。 厉无咎不再每日里“好心”的给李初九推拿腿脚,李初九的四肢也便很快开始痊愈。手脚上的力道越来越强,虽然不可能立刻恢复,但慢慢的拄着拐杖走路,自己端着饭碗吃饭,已经能够做到了。 胡大姐看着蹒跚走路的李初九,激动的眼泪哗哗的,直说是老天开眼,可怜厉妹子。胡大哥更是兴奋的开始计划跟李初九一起上山打猎了。 不几日,李初九就丢了拐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攥了攥拳头,李初九呼出了一口气。“还好,再不活动活动,身上都要长疮了。” 厉无咎挺着肚子,笑吟吟的看着李初九,道:“以后,家里的活计,便交给夫君了,我和孩子,可是等着夫君养活呢。” 李初九抬眼看看厉无咎,嘴角上扬。忽然,他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活动着左手的手指,一脸不怀好意的盯着厉无咎。 厉无咎眉头微蹙,却也并不慌张。“怎么?想打我?” “是啊。”李初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算我打了你,你也会忍辱负重,等待孩子出生的。对吧?” “是啊。”厉无咎似笑非笑的盯着李初九的眼睛,双手捧着肚子,感慨道:“大不了就是受不了委屈,去找胡大哥寻求宽慰。” “嗯?”李初九有些茫然。 “唉,自己孩子的母亲,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厉无咎唏嘘道:“想想可能还是会有些不痛快的。是吧?” 李初九哑然。 “自己的孩子,管别的男人叫爹,一定也不会很痛快的。对吧?” “你……”看着厉无咎一脸自信的神态,李初九气极反笑。他笑着摇摇头,竟是托起了厉无咎的下巴,审视着她嚣张的脸庞,轻声问道:“如果打开天门,需要杀了自己的孩子,你还会那么做吗?” 厉无咎愣了一下。 李初九笑着放开厉无咎,转身走了出去。冲着山坡下的房舍喊了一嗓子:“胡大哥,你不是要教我打猎吗?”说着,渐行渐远。 厉无咎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苦苦思量了许久,之后,讪讪摇头,呢喃自语:“净胡扯。打开天门,只需要你和地宫,就足够了!”说着,轻抚着肚子,笑道,“孩子啊,快点儿出生吧,看看娘亲怎么戏弄你爹。” …… 承天府。 陈七月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负责看守地宫的大晋驸马苏景行求见。与之同行的,还有刑部尚书秦士廉。两人进得御书房见礼,苏景行开门见山的说道:“启禀圣上,玄门弟子在地宫幻境中探索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哦?说来听听。”陈七月头也不抬的继续看着奏章。 苏景行道:“我们发现,地宫中的幻境,可能并非单纯的幻境。” 陈七月笑了笑,竟是丝毫也不意外。“只有这些吗?” 苏景行看了看秦士廉,又道,“是的。” 陈七月终于合上了奏章,看着二人,道:“就没发现在地宫中,能感受到灵力吗?” 苏景行和秦士廉俱是一惊。 陈七月似乎并无苛责之意,只是微微一笑,道:“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以二位的资质,利用地宫中的灵力,应该能恢复巅峰了吧?” 秦士廉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应该如此。” “那就好。”陈七月又道,“到时候,朕希望你们能帮朕一个忙。” 苏景行和秦士廉又对视一眼,苏景行谨慎道:“圣上有命,不敢不从。” 陈七月道:“去一趟梁州,找初九。”说罢,陈七月起身,道,“走吧,随朕去地宫看看。”带着二人走出御书房,陈七月头也不回的问秦士廉。“秦大人,那个隐宗的探子,审问的如何了?” “正要跟圣上禀报此事。”秦士廉道:“隐宗可能也已然发现了灵力并未真正散尽的事实。那探子明显可以使用些许秘术来抵抗酷刑。嗯……只是,那探子嘴巴很严,暂时还问不住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据一些不太可靠的消息来源称,隐宗已经与拓跋羽达成了某种协议……” 陈七月沉吟不语,片刻,叹一口气,道:“土方族南迁的事情,也不可小觑。土方族原本与隐宗有些牵连,如今又与胡族走的很近。呼……山雨欲来啊。”说罢,忽然驻足,回头看着二人,一脸郑重的说道:“你们知朕与初九的感情,朕亦知道你们与初九的关系!” 秦士廉和苏景行都有些意外。 这些事情,一直心照不宣的,怎么陈七月忽然直接说出来了? 陈七月眼眶微红,拳头紧攥着,竟是有些悲壮。“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能心慈手软!为了天下苍生!初九——必须死!”说着,两滴清泪滑落。“龙匕与护花铃的恩怨,总是要有个了结的。” 秦士廉偷偷抬眼,看了看陈七月,又匆匆低下了头。 陪着陈七月去了一趟地宫出来,秦士廉与苏景行结伴出了皇宫。到了无人处,苏景行拧着眉头,不无担忧的说道:“圣上真的能狠下心来杀掉李初九?” 秦士廉没有立刻搭话,只是轻笑了一声。苏景行看到了秦士廉的笑容,不由的竟是有些恍惚,之后苦笑道:“师伯对于水系秘术的领悟,越来越深了。只是简单一笑,竟是秋波肆意。” 秦士廉闻言,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这才回答苏景行之前的问题:“我丝毫不怀疑圣上的果决。她是一个好皇帝,为了天下苍生,绝对能六亲不认。” “然后呢?”苏景行问。 “呵……至少在李初九站在圣上面前之前,圣上是不会动摇的。”秦士廉有些唏嘘,叹道:“一个能为了天下苍生而六亲不认的人,也很有可能会为了一份感情,而袖手天下!”说罢,秦士廉抖擞了一下精神,笑道:“走,去听曲儿吧。最近有个《女驸马》的故事,颇为流行。” 苏景行黑着脸道:“不去!我要回家修炼去了。早点儿恢复巅峰,也好早点儿去找李初九那个混蛋报仇!” 当初被李初九骗睡的仇,苏景行一刻也不曾忘却。 149 笑里藏刀 李初九很忙,不仅要跟着胡大哥一起上山打猎,回到家还要洗衣做饭——不能让厉无咎那个孕妇干活。万一被胡大嫂看到了,又免不了是一通说教了。这样的经验,一次就够了。 胡大哥和胡大嫂都是好人。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好人”与“老实人”画上了等号。而“老实人”又跟“愚蠢”画上了等号。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好人,在面对错综复杂的人情世事上,总会展现出愚蠢的一面。 愚蠢而善良的胡大哥和胡大嫂丝毫也不怀疑他们眼中柔弱的厉妹子的人品,在他们看来,厉妹子简直就是女人的典范了。 李初九倒不是个懒惰的人,洗衣做饭,上山打猎的活儿,倒也不算特别辛苦。只是,心里窝着火,干起来自然是很不痛快。 看到李初九不痛快,厉无咎就会很开心。 现在,厉无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门前树下的胡床上晒太阳。阳春三月的日头,和煦宜人,山上的风,更是醉人。躺一会儿,就会犯困,然后昏昏沉沉的睡去。厉无咎说这是因为自己怀孕了,容易犯困。还说最近没什么胃口,想吃酸的。 李初九倒也体贴,做了一顿酸汤面。更盛在碗里,端到了厉无咎面前。迷迷糊糊的厉无咎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笑吟吟的说道:“夫君真是体贴。”拿起筷子,尝一口面条,眉头皱了起来,更干呕了一下,差点儿没把饭碗扔了。 “好吃吗?”李初九问。 厉无咎看看李初九,又看看手里的酸汤面,想起刚才的奇酸,胃里一阵翻滚。甚至,面汤里的酸味儿,都让她有些难以承受。把碗往旁边闪了闪,厉无咎调整着呼吸,挤出一丝笑容。“夫君的厨艺是真好呢,这么好吃的面,一定要请胡大哥和胡大嫂尝一尝的。”说着,厉无咎挺着肚子站起身来,朝着胡大哥家里走去。 李初九皱了一下眉头,想象了一下胡大嫂的说教,啐一口,倒也不惧。 大不了就是被胡大嫂唠叨一通罢了。 厉无咎走到半山腰,回头看到李初九竟是回了厨房,没有拦住自己。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找胡大嫂了。 这就好比打孩子。 孩子犯了错,打一次,肯定管用。孩子要是每次犯错,每次都打。渐渐的,打孩子也就不顶用了。 思来想去,厉无咎又回到家里,看到李初九正抱着一碗面吸溜着,哼一声,把手里奇酸的酸汤面放在桌上,叹一口气,道:“算了,饿死我算了。夫君都不疼惜我和孩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说罢,回了屋里躺下。 李初九竟是全当没听到。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厉无咎会饿死。 半仙之体么,当然不会饿死。 而且,厉无咎也绝对不会让腹中的孩子出意外的。 吃完了饭,李初九又扛起䦆头,去整理后山坡上开垦出来的梯田。梯田不同于平地,实在是很难折腾。若非自己不干,胡大哥就会好心过来帮忙,李初九也懒得折腾。 忙活了一下午,傍晚时候,李初九回来做饭。 中午打死了买醋的,傍晚顺手把卖盐的又打死了。 厉无咎感觉自己碗里的饭能把人给齁死,再看吃的津津有味的李初九,迅速出手,想要抢了李初九的饭碗。李初九却是早有防备,一个灵巧的闪身,避过了厉无咎的手。 厉无咎闷哼一声,再看李初九藏也藏不住的得意,不怒反笑。“幼稚。”说罢,又道,“夫君,我想好了,咱们的孩子,将来就叫李二狗吧。贱名好养活。” 李初九笑着说道,“你更幼稚。” 厉无咎笑着,揉着肚子,道:“夫君,你是不是打算,等孩子生出来,你就抢了孩子跑路啊?” 李初九微微一怔,一脸淡然的说道,“有这个打算。” “还是不要了。毕竟,你能轻易的找到我,我自也能轻易的找到你。”厉无咎道,“可能你不嫌麻烦,但是我真的不想这般折腾。嗯……我很认真的跟你保证哦。如果你敢抢了我的孩子,我就给你戴绿帽子。江南的妈妈,可是很想让我接客的。唉,以为花魁的名头,一旦愿意接客的话,用门庭若市来形容,大概是不为过的。” 李初九笑了笑,“你若是喜欢,也无所谓啊。最近我很认真的想了想,两个人的感情,实在是不应该被孩子绑架。好聚好散么,我精神上支持你。哪天要是得空了,或许还会去捧捧场。” “呵……这么看得开?” “唉,死过的人,总会看开许多事情。”李初九唏嘘道:“我可不像你,至死都看不开,非要做修真的春秋大梦。” “你若肯打开天门,便不是梦了。”厉无咎歪着头,看着李初九,笑问:“我问你,假如有一天,咱们的孩子也想修真呢?你也不愿打开天门吗?” 李初九扒拉着碗里的饭,没有立刻回答厉无咎。直到吃完饭,打了个饱嗝儿,李初九抹一下嘴巴,看着厉无咎,才说道:“死心吧,天门永远也不会开的!” “何必如此固执?”厉无咎笑着说道:“你不想打开天门,唯一的原因,应该是认为天门之后的世界,太危险吧?我知道的,你其实一直都特别怕死。” “没错,我是很怕死。”李初九笑道,“理性而言,不开天门,我在这里天下无敌。开了天门,我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所以,我何必开天门呢?感性而言——让你踏上修真路,我很不爽!所以,我为何要开天门?” 厉无咎扬了一下嘴角,奇怪的点点头。“好吧,那就只能再等等了。” “等什么?” “等我想到开启天门的新办法。唉,看来真的需要认真想一想了。” “好,那我也想一想。”李初九道,“想一想怎么才能杀了你!” “这个倒不用想。”厉无咎道,“让你的陈七月利用龙匕来杀了我就行了。”厉无咎说着,眼睛里闪着似笑非笑的光,“还是说,你已经排除了这个办法?也是,你当然不愿意看到陈七月发疯。唉,龙匕与护花铃的恩怨,真的该做个彻底了解了。”说着,厉无咎起身,看看天色,道:“夫君,不早了,咱们歇息吧。夫君还不愿跟我同房吗?” 李初九黑着脸,恶毒的说道:“滚!你继续守活寡吧!” …… 日子看起来很平淡,很幸福,可李初九却一直感觉压抑。 如何杀掉厉无咎? 他想破了脑袋。 眼下,最现实的做法,就是利用龙匕来杀掉厉无咎。可问题是,龙匕杀掉厉无咎之后,很可能会让龙匕得到护花铃的力量,那样的话,作为凡夫俗子的陈七月,很可能会无法承受这股强大的力量冲击,会发疯。 所以,要另想办法。 可问题是,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厉无咎是“半仙之体”,想杀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在这个世界上,“半仙之体”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就算自己偷袭暗算,诡计百出,最终把厉无咎化成了灰,她也会复活的。 厉无咎为了修真,已经疯魔了。只要她不死,就一定会惦记着修真,一定会试图打开天门。而且,以她的悟性,终有一日会知道打开天门的第二个办法:利用她与自己的孩子。 该如何是好呢? “兄弟,你看这里。”胡大哥喊了李初九一声,指着脚边的一只色彩斑斓的蘑菇说道,“这种蘑菇,万万吃不得。” 李初九看了一眼,道,“嗯,我知道,这东西有毒。吃了会有致幻效果……”说到此,李初九忽然愣了一下,想到了地宫里的幻境。 脑海中灵光乍现。 李初九脸上浮现起恶毒的笑意。 厉无咎啊厉无咎。 你给老子等着! …… 怀了孩子,可不能老是懒洋洋的晒太阳。胡大嫂说,这个时候,厉无咎该常常走动,那样的话,将来生孩子的时候,会容易一些。胡大嫂怕厉无咎摔了,散步的时候,还会搀扶着她。厉无咎倒是没那么娇气,却也不好拒绝了胡大嫂的好意。 胡大嫂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边散步,一边跟厉无咎说着她跟丈夫生活上的趣事。提起当初与丈夫相识相恋,胡大嫂便是满脸的幸福。“你大哥他呀,以前的性子,火爆的很,不能碰,一点就着的那种人。我们刚成亲那会儿,也是这样。不因为点儿啥事儿,就能发脾气。” 厉无咎笑道,“大哥的性子挺好啊。” “这两年是好多了。”胡大嫂很有经验的笑道,“都说女子么,就是相夫教子。这可是一门学问。”胡大嫂看着厉无咎,笑着说道,“以前听个先生说,红颜易老。真的,女子么,只靠长相可是不成的。” 厉无咎愣了一下,眼波流转,笑着挽住了胡大嫂的胳膊,“大嫂有什么妙招不成?” 胡大嫂娓娓道来,厉无咎越听越是惊喜。 以前,只顾着修行。后来即便是在风尘场所,也只是学了点儿勾搭男子的手段,倒是未曾想过,原来夫妻之间的相处,还有这么深奥的学问。 如此这般,若是再利用上水系秘术的“蛊心”之法…… 厉无咎脸上洋溢着柔情似水的笑容。 李初九啊李初九。 你完蛋了! 150 恩爱 在修真界中,有着诸多玄奇之法。幻境,便是其中之一。欺人之象,谓之幻境。以表象而欺人者,是幻境的常见手段。破除这般幻境,总有各种手段,然归咎起来,无非就是“一力破万法”。只要实力足够强悍,便能将幻境打破。所以,表象欺人,亦是幻境的下乘手段。以心象自欺者,才是幻境的上乘手段。 对方越是强大,造成的自欺之象也就越强大。想要破除心象,唯有解开心结。很多人都有心结,甚至一辈子也解不开。 对于修真大道过于执着的厉无咎,心结尤甚。这个心结,终将会成为结束厉无咎生命的秘密武器!厉无咎的资质是很好,悟性也很高。可惜,身在庐山中的她,一定不会想到。对她威胁最大的,不是龙匕,不是李某人,而是她自己! 李初九觉得,自己需要引到厉无咎来更深的陷入心结,然后,让她自己给她自己制造一个幻境——一个让她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牢笼! 当然了,李初九不是修真者,没有能力制造幻境。他只能从护花铃的“记忆”中了解一些幻境的基本套路而已。 但是护花铃可以! 如何来引动护花铃“自欺”? 这原本该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但地宫里的见识,给了李初九启发。地宫幻境之玄妙,让李初九叹为观止,也受益良多。 欺人幻境,可以是突然出现的,让人措手不及的。而自欺幻境恰恰相反。自欺幻境,必须要悄无声息的引动、发展,让人不知是真是幻! 所以,想要引动自欺幻境,必须要在厉无咎毫无防备的前提下进行! 厉无咎是个阴险小人,时刻都在想着算计旁人。这样一个人,警惕性一定很高。想要让她放下戒备之心,可不容易。 不过—— 李初九相信,既然自己能利用护花铃找到“同源”的厉无咎,那就说明护花铃虽然一分为二了,但还是有些羁绊牵连的…… 李初九借口拉肚子,让胡大哥先行离开了。之后便寻了处僻静所在,盘腿坐下,调息吐纳。手腕上,护花铃若隐若现。他相信,要对付厉无咎,还是要从护花铃上面着手。 …… 孕妇要锻炼,却不宜劳累。厉无咎散了一会儿步,就回到了家里。她挺着大肚子,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伸出手指,看着手指上的点点水光,陷入了沉思。手指上的点点水光,缓缓飘起,化作无形。 如今的李初九,融合了半个护花铃。想要如上次那般,无声无息的对他施展“蛊心”之术,可并不容易。更何况,那混蛋如今对自己的警惕性更多了几分。 想要种下“蛊心”,不仅需要更高明的手法,还需要让李初九放松了警惕才行!人在什么时候会放松警惕?首先自然是熟睡状态。不过很可惜,李初九实力很强,即便是睡着了,依然也很警醒,并不容易下手。其次,就是情绪过度的时候。一个人在极度悲伤、极度兴奋、极度愤怒等等情绪中时,警惕性就会降低。眼下,让李初九极度悲伤和极度愤怒都不是什么好事儿。万一他发起疯来,会很麻烦的。所以,厉无咎觉得,自己最该考虑的事情,是让李初九如何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 想到此,厉无咎眯起眼睛,轻轻咬着牙齿,媚态横生。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已经那么久了,作为一个天下闻名的好色之徒,李初九应该是早就忍不住了的。一直规规矩矩的,其实就是因为心里的怨气难消吧。 厉无咎捏了捏下嘴唇,失声笑了。 …… 从山林里回来,远远的看到山坡上的“家”,李初九有些犯愁。 让厉无咎“失神”之后偷偷下手引动护花铃打造幻境的思路是没错的。可问题是,自己一直对厉无咎十分怨恨,自从手脚能动弹之后,也一直跟她保持着“安全距离”,若是冒然提出跟她同房,一定会引起她的警觉的。 在心有警觉的前提下,想要让她彻底放下戒备,可就难咯。 看来,得找个机会慢慢的缓和一下“关系”才好——嘶……说起来,自己本就是个好色之徒,清心寡欲那么久了,忍无可忍的要对她下手,好像也很合情合理,她应该不会起疑——不不不,道理上而言,自己恨她不死,就算是想找女人了,完全可以去镇子上寻摸一个,没必要满足了她! 如何是好呢? 李初九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厉无咎从屋里出来,看着李初九,厉无咎道:“回来啦。”如以往一样,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以往时候,李初九是不吱声,全当没听到的。 只是今天,李初九略作迟疑,看看厉无咎,声音不高的“嗯”了一声,想再说点儿什么,又担心被厉无咎怀疑,便一转头,进了厨房做饭。 厉无咎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崩了一下嘴唇,心里有些发愁。 要说之前,故意勾搭李初九,想要与他搞好关系,也可以理解。眼下,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好像不太合适啊。 计划很完美,算计也很何时。 就是时机不太对。 要不…… 先等一等? 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算算日子也快了。 趁着这段时间,跟李初九缓和下关系,说不准等孩子一出生,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到时候,趁着李初九极度兴奋之时,暗下“蛊心”,再慢慢的“相夫教子”,不久之后,天门大开,自己便可一窥修真世界的大门了……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的声音。 宛如一曲优美的乐章,让厉无咎听了感觉心旷神怡。摸一摸肚子,算一算日子,厉无咎的心情好极了。 厨房里。 李初九心不在焉的做着饭,思来想去,打定了主意:眼下,厉无咎怀着孩子,不好瞎折腾。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她是死是活也都无所谓的时候,再下手也不迟!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趁着孩子还没生下来,先跟她缓和一下关系,等到孩子一出生,可能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到时候,趁着厉无咎失神之际,引动护花铃布下自欺幻境,让这个蠢货,陷在她自己打造的幻境里,永世不得翻身! 完美! 李初九的心情很好,做饭这种原本不太喜欢的事情,做起来也是兴致勃勃。心情大好之下,竟是弄了几个拿手好菜。 对! 就说是打算请胡大哥和胡大嫂吃饭,让厉无咎试试口味如何! 还有! 要假装很关心孩子,借机与她多一些“共同话题”。 151 有我在 所谓“一笑泯恩仇”太矫情,但事实上,大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笑容,或是一句简单的赞美,便能让不太友好的关系趋于平和。 厉无咎品尝着李初九做好的饭菜,忽然轻声笑了。“你的厨艺,比当年更好了。” 李初九有些意外。“你以前吃过我的做的饭?” “很多年了,你大概是不记得了。”厉无咎回想着往事,唏嘘道:“当初你嫌弃老二做的饭难吃,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呵,我却记得清楚。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将来,我要每天每顿,都吃上这般美味。” 李初九回想了一下,讪笑道:“也一般吧。那时候在山上,缺油少盐的,味道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说着,李初九冒出了一个想法:要不要给厉无咎夹一口菜。那样会不会太过突兀?会不会引起厉无咎的怀疑? 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了。 事情么,讲究一个循序渐进。 “很好了,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厉无咎有些担心这样的话语会不会太“酸”了,可还是说了出来。毕竟,她说的是实话。“即便是后来,在承天府吃上了很多美食,却再也没有了当年那顿饭的感觉。” 李初九没有再说什么,厉无咎也沉默了下来。 以往吃饭的时候,两人就是这样沉默着各自吃着各自的饭,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只是今日里,算是各怀鬼胎,竟是感觉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都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打破这种尴尬,让彼此的关系,“良好”的发展下去。 郎有情,妾有意。 一切自然就会水到渠成。 李初九首先打破了沉默。“油腻的少吃一些,对孕妇不好。” “嗯。”厉无咎答应了一声。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厉无咎说道:“味道确实不错,等孩子生出来,教教我吧。” “好。” 简单、间歇性的闲聊,对于二人的关系而言,有着“历史性的意义”。 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之前的话渐渐的多了一些。彼此尽量避免提及“地宫”和“天门”之类的敏感话题,刻意的寻找一些友善的话题,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两人都意识到了彼此的关系“进展”的太快。所以,又一起稍稍“冷静”了一些。 过几日,李初九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宴请胡家夫妇。两家四口聚在一起,女人与女人说着悄悄话,男人与男人喝着酒划着拳。酒过三巡,情到浓处,四人竟是开始商量起孩子的名字来。 最终也没有个定论,却是已至深夜,这才散了宴席,各自安歇。 翌日,一如往常。李初九会跟着胡大哥一起上山打猎。不去打猎的话,就会在家里收拾屋后的庄稼地。稍有不同的,是他与厉无咎之间的话越来越多了。虽然终不至于有什么甜言蜜语,可话一话家常,聊一聊收成,倒是像极了普通的庄户夫妻。 夏末时候,赶集回来的胡大哥有些忧心忡忡。李初九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胡大哥在集镇上听到消息,说是可能又要打仗了。传闻说是曾经弱小的胡族,发展势头迅猛。夷族的没落,狄族的西进,再加上仍旧贼心不死的幽燕吕氏残党和极北土方族、高丽半岛的扶持,胡族隐隐已经统御了北方草原。胡族族长耶律璟虽然一再上书朝廷以示忠诚,但大晋皇帝陈卓对胡族还是越来越忌惮。更让天子陈卓和大晋百姓有些担忧的是,大晋的栋梁,军中的不败战神威远将军病危。“青年”将领关子陵又常年驻守西南,防备着西夏。大晋朝中,竟好似没有了可用之人。 还有传闻说西夏拓跋羽派人与胡族耶律璟秘密联系,似有什么勾结。大晋天下,隐隐有被天下合围之势。 “才过几年安生日子。唉。”胡大哥连连叹气,口中的酒,竟也好似少了些许滋味儿。 “大哥多虑了。”李初九劝慰道,“咱们这边,深山老林的,即便是打起来,也打不到我们这边。” “最好是这样了。”胡大哥说着,见到厉无咎端来一盘凉菜,赶紧道,“弟妹这是作甚,赶紧歇着。这眼看着快要生了,万勿动了胎气。” “还早得很。”厉无咎笑道:“只是调拌一些凉菜,倒也累不着的。”说着,一手扶着李初九的肩膀,挺着肚子缓缓坐下。 李初九下意识的伸手扶着厉无咎的腰身,对胡大哥道:“嫂子的病咋样了?不要紧吧?” “只是着凉了,已经吃了药睡下了,不打紧。”胡大哥说着,看了一眼厉无咎的大肚子,又匆匆把视线移开,抿了一下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叹气。“你们的孩子要生了,你嫂子可是忙坏了。娃娃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做了两身了。”说着,竟是眼眶微红。 李初九皱着眉,笑道:“大哥大嫂若是不弃,待到孩子生下来,便认给大哥大嫂好了。叫一声干爹干娘,可好?” 一旁,厉无咎听到这话,不由愣了。 自己的孩子,将来必然是人中龙凤!这胡家夫妇,不过凡夫俗子。认给他们?说笑吧? 李初九这个混蛋!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想法的?竟是不与我商量的? 胡大哥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李初九,眼眶里闪着泪光。良久,却是摇了摇头。“呵,兄弟好意,哥哥心领了。可这事儿……不能够。” “为何?”厉无咎脱口问了一句,她实在是有些好奇。 胡大哥道,“兄弟,弟妹……”自打与李初九称兄道弟,厉妹子变成了“弟妹”。“我呀,以前真是有这份心思的,你嫂子也是这般打算。后来……唉,你们虽然不曾说过,我和你嫂子也是粗人,但也看得出来,你们不是一般人呐。” 李初九审视着胡大哥,笑道:“怎么就不一般了?” 胡大哥笑道:“兄弟你上山下水,十分利落。二百余斤的野猪,随手便能提起来。虽然故作辛苦,我却不是瞎子。拉弓搭箭,百步穿杨。雨天山滑,也是走的稳稳的。即便遇到狼虫虎豹,也是丝毫不慌。呵,兄弟你必然是身怀绝技的,是吧?” 李初九笑而不语。 胡大哥又道:“弟妹也不一般啊。你嫂子说过,有几次了,你们一起散步,走了很远,你嫂子都累了,弟妹却一点儿也不见疲惫……” 厉无咎脸上带着笑,眼神里却多了一分警惕和杀意。不过,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看李初九。一副夫唱妇随的架势。 李初九正待说话,却见胡大哥站起身来。 “吃饱喝足,走了走了。”胡大哥笑了笑,“兄弟,你喊我一声大哥,我应下了。当你孩子的干爹,我是万万不敢呐。”说罢,转身走了。 厉无咎跟着李初九起身,看着胡大哥的背影,低声说道,“夫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怕他们说出去呢。” “呵,你想杀了灭口?” 厉无咎张了张嘴,却又略作沉吟,才道:“我是什么也不怕的,只是,临盆在即,万一有什么意外……玄门和隐宗,若是知道你我在此,怕是会生出祸端来。” “无妨。”李初九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胡大哥还是信得过的。更何况,即便是旁人知道了我们在此,又如何?”说着,看向厉无咎,又看了看厉无咎的肚子。“有我在。” …… 西南边境。 作为真守边关的大将,关子陵得到了一个消息:李初九很可能早已不在梁州了。这原本应该是个好消息。毕竟,若非因为拓跋羽以李初九的性命相威胁,天子陈卓也不会对西夏束手束脚。可关子陵却高兴不起来。 沉吟许久,关子陵抬眼看向面前的异女心腹。“绣衣使者可知此事?” 心腹摇头,道:“属下怀疑绣衣局中已经有了西夏的奸细,以至于绣衣使者根本无法潜入梁州。” 关子陵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咱们的人……” “将军放心。”心腹微微一笑,“我等追随将军多年,几经生死……” “不,我不是怀疑你们。”关子陵道:“我是想说,咱们的人,暗中查一查李初九的下落吧。”说着,又皱眉道:“玄门和隐宗的修行者既然能渐渐的恢复实力,那李初九,大概也是可以的……要找寻一个高手,怕是不易。”顿了顿,又道,“江南护花铃响,当初一直怀疑跟厉无咎有关。此时想来,或许李初九未必没有掺和其中……” 心腹道:“怕是心有余,力不足。李初九实力强悍,想找他……” “还是需要玄门中人帮忙才好。”关子陵想了想,心中有了计较。顿了顿,又道:“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就是圣上,也要瞒着。” 心腹不解,“将军有所顾虑?” 关子陵皱眉道:“圣上虽然圣明,但终是年轻气盛,若是知道自己被拓跋羽戏弄了,必然会盛怒动兵。此,非大晋百姓之福。即便隐忍下来,派出绣衣使者大肆寻找李初九,也不是什么好事。”顿了顿,又道,“也许,找不到、见不到,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将军为何还要让我等找李初九?” 关子陵哼了一声,道:“我想问问他,能不能帮忙收拾了那些想步天成仙的痴人蠢货!” 152 雪景 收获的季节,是李初九最忙的时候。不光只有屋后的梯田要打理,还要更加频繁的上山打猎,为了迎接冬天做准备。胡大哥说了,这里的冬天,雪很大。雪大封山的时候,若是没有存储足够多的食物,很可能会饿死。 每天忙忙碌碌,回到家,看到大腹便便的厉无咎,看着她眼睛里的温柔,李初九总会有些恍惚感觉。想起自己终将算计厉无咎,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心中竟是莫名凄凉。妇人之仁么?李初九不清楚。只是心中的恨,不知从何时起,渐渐的淡了。当年被活埋地下的痛苦梦魇,也好似消失无踪了。偶尔再回首,想起那无尽的黑暗,竟是能够淡然处之。 难得清闲的时候,李初九喜欢躺在地头上,叼着旱烟,仰望着湛蓝天空,将思绪放飞,将身心放松。每当这个时候,李初九总会想起陈七月,想起徐阳。想起荆十八和慕容非,甚至还有师父楚元亨和小五…… 形形色色的人,纷纷扰扰的事。 都恍若发生在前世,早已远离。而前生今世,又如梦似幻,分不清真真假假。 李初九喜欢将手腕放在耳畔,倾听着手腕上护花铃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响。就像很久远的过去,戴着耳机,听着喜欢的流行音乐,沉醉在歌声的故事里。 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李初九回到了现实。 他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家”。 胡大嫂匆匆跑出来,冲着李初九大喊,“生了!生了!是个儿子!”不等李初九有所反应,胡大嫂又匆匆进了屋。 李初九听着婴儿的啼哭,抬头看天,竟是愣住。 他本以为,孩子出生的时候,自己或许会很兴奋。 然而他没有。 无喜,无悲,波澜不惊。 …… 山里的雪越下越大,马车早已被丢弃了。 关子陵在雪中艰难前行。 终于,在天黑之前,她看到了前方山坡上的一处农舍。农舍的上空,炊烟袅袅,被风雪吹散。 关子陵提一口气,快步前行。一直来到屋前,抬手敲门。 房门很快打开,看着门外的关子陵,李初九愣了。 关子陵微微一笑,“李大人,好久不见了。”说着,视线掠过李初九,看到了正在奶孩子的厉无咎。厉无咎抬眼看看关子陵,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李初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闪开身子,让关子陵进屋。 风雪灌进来,惊了孩子,开始哇哇的哭。 厉无咎给了关子陵一个白眼,哄着孩子进了里屋。 李初九给关子陵倒上一杯热茶,看着她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的脸颊,道:“关大人有事?”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听说你在这里,过来看看。”关子陵道。 “既然来了,带你参观一下吧。”李初九笑道,“山中雪景,还是极好的。” “也好。” 二人竟又顶着风雪出了门。 厉无咎看了看二人背影,轻声哼笑,也不去管他们。 风雪中。 李初九道,“关大人有事便直说吧。” “想请李大人出山,收拾了那帮痴人。” “痴人?”李初九哈哈一笑,道:“怎么?他们得罪关大人了?” “一心求道,乱我朝纲!”关子陵道,“天下之乱局,皆因这帮痴人而起。” “呵,就算是没有这些人,天下便安生了吗?”李初九道:“人呐,总是喜欢瞎折腾的。” “李大人是打算不问世事了吗?” “关我屁事。”李初九笑了笑,又道:“当然了,还有一件大事,总归是要办了,才能心安的。” “什么大事?” 李初九笑而不答。 关子陵也不追问,又道:“你跟厉无咎……生了个孩子?”说着,苦笑道:“仇深似海,最终还是日久生情了吗?” “仇深似海不假,日久生情不至于。”李初九道,“厉无咎是个狠人,把她留在我身边,不让她出去乱了这世道,也算是功德无量了。”说罢,李初九又笑了笑,叹气道:“仇恨么,时间久了,总会淡了。毕竟师兄弟一场,又是我孩子的生母,杀了她,也是……人么,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便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活着,也挺好。” 关子陵有些诧异的看着李初九,缓缓说道:“李大人竟然能如此宽宏大量,实在是有些不正常。能对厉无咎宽宏大量,更是匪夷所思。”顿了顿,又道:“莫不是李大人被厉无咎算计了?失了心智?” “呵,不至于。”李初九很自信的摇摇头,笑道:“恰恰相反,她反倒是被我算计了。她呀,如今正在做着一个美好的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梦。” “哦?” “具体关节,便不与你说了。”李初九岔开话题,问道:“七月……还好吗?” “很好啊。”关子陵道,“圣上如今已经坚定了意志,为了天下苍生,要杀了你,避免天门大开,以永绝后患!” 李初九笑了笑,笑的很不自然,甚至有些凄苦。想再问问关于陈七月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却又收住了。或许,相忘于江湖,才是两个永远不会走到一起的人最好的选择。又是一笑,李初九岔开话题,道:“关大人成亲了吗?” “没有。” “怎么?没有合适的?” “是。” “那你看我如何?”李初九开玩笑道。 关子陵竟然很认真的审视着李初九,片刻之后,摇头道:“不合适。” “哈哈哈。”李初九大笑起来。“试试才知道合不合适嘛。我的后宫,亟待扩充。” 关子陵讪笑,问道:“你的后宫里,可还有圣上的位置?” 李初九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沉默不语。 …… 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李初九又开始了跟着胡大哥一起上山打猎的日子。家里留下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打理家务。 “呀,没水了啊,我去打水。”胡大嫂说。 厉无咎却把孩子递给胡大嫂,道:“我去吧,嫂子给我看着孩子。”说着,拿起扁担,挂了空水桶。“等我回来再做饭吧。” 下了山坡,李初九朝着附近的河边走去。走到一半,却放下了水桶和扁担,脚下水纹波动,整个人犹如一道水幕,顷刻间转了方向,进入了山林中。 一个矮小娇弱的人影,正想离开,却被厉无咎挡住了去路。 看着面前之人,厉无咎微微一笑,“五师妹,好久不见了啊。” 小五双手的手指伸开,青丝在指间流转,脸上洋溢着笑。“厉无咎,小日子过得很幸福呐。” 厉无咎冷笑,“你来作甚?” “唉,无聊呗,被陈卓那贱人关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跑出来,总要找点儿事情做做,不是吗?”小五手指间的青丝越来越多。“也是不巧呐,本来是想调戏下关子陵的,一不小心,就知道了这个地方。”说着,小五眯着眼睛,媚态横生。“大侄子长得很俊呐,水嫩水嫩的,看着让人流口水。” 厉无咎面色阴寒,“作死么?” “作死又如何?”小五很嚣张,没有一丝惧色。“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但是呢,水木相依,我若想跑,你也拦不住我!” 厉无咎一言不发,脚下的水纹,顷刻间散开。 整个林子里,好似被水淹没了一般。 小五冷笑,“有传闻说,李初九利用地宫,能打开天门。啧啧,你委身于他,又给他生孩子,也是这个目的吧?唉,李初九可是个鼠肚鸡肠的家伙。你把他得罪的厉害了,就算给他生了孩子,怕他也不会为了你打开天门吧?” 厉无咎冷哼道,“这事儿,便不劳你操心了!”说着,她迈步前行。每走一步,脚下的水纹,便会散开。 小五警惕的后退着。“不如合作一把?一如当年!你我联手,杀了……或者逼迫李初九打开天门?我承认,我与你们相比,是差了很多,但这天下间,木系修者,无人比我更强了!总是能帮上一些忙的,对吧?”说话的时候,小五察觉到,周围竟是出现了白茫茫的水汽。 融合了护花铃的厉无咎,实力真是太可怕了。 小五直接怀疑自己今天还能不能活着离开。 可恨呐! 若非谋划着掳走他们的孩子,靠得太近,也不会被厉无咎发现了! “早便不需要你了。”厉无咎一改平日里贤妻良母的温柔,露出一抹狞笑。“李初九总有一天会爱上我,也会主动为我打开天门的!” “你的自信源自哪里?”小五发现,自己竟是退无可退了。身后无形的水墙,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见厉无咎又朝着自己走来,小五有些慌了。“李初九恨你入骨,不可能爱上你的!” 厉无咎冷笑,笑的很自信。 经过护花铃强化的“蛊心”早已深入李初九的意识中,虽然他也很强,蛊心很难发挥太大的作用,但日久天长的话,总会潜移默化的慢慢影响的。而且,将心比心么,只要自己对他好,他总会动心的——厉无咎坚信会是这样。 小五额头上冷汗之下。 她察觉到了厉无咎的杀意。 怎么办? 慌乱之下,小五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但见她忽然将手中的青丝朝着一旁空无一人的地方打去。青丝很强,水墙更甚。青丝强行突破了水墙之后,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厉无咎轻蔑的冷哼了一声,小五也跟着笑了。 “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继承护花铃的力量,能不能挡得住我这青丝。” 厉无咎愣了一下,匆忙看一眼那青丝冲击的方向,大吃一惊。“作死!”怒吼一声,身形腾挪,朝着小五狠很打出一掌,之后借着这掌力,朝着那青丝急追而去。 等厉无咎追上那青丝,再回头,小五已经不见了踪影。 山林中,小五犹如丧家之犬,急切的逃命。跑出一段距离之后,终于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她咬着牙,擦拭着嘴角,发誓要让厉无咎好看。 可又该如何做呢? 厉无咎如今实在是太强了,自己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打是打不过了。 不过…… 小五眼睛里放着光,咧嘴笑了。 满是血的贝齿,看起来触目惊心。 153 尽在掌握 夜晚的凉风依然有些刺骨之感。 李初九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嘴里叼着旱烟,一脸愁容。他的身后,厉无咎抱着孩子靠在门口,躲避着凉风的侵袭。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厉无咎道:“小五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护孩子周全的。只是你打猎的时候,要小心一些,莫要被她暗算了。” 李初九应一声,道:“她不敢偷袭我,也不敢再对孩子下手了。她虽然疯癫,却并非真的不怕死。” “那你在担心什么?”厉无咎皱着眉头,“担心陈卓?担心小五会对陈卓下手?大可不必吧。陈卓现在,跟玄门关系火热。自有玄门高手护着的。” 李初九摇了摇头,深吸一口烟,看着眼前烟雾缭绕。他伸出手来,看着手腕上的旧伤,片刻之后,护花铃若隐若现,怔怔出神。 孩子终于睡着了,厉无咎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摇篮上,走出来,站在李初九身后,欠身搂着他的脖子。“你有什么打算?要不……”厉无咎犹豫着,要不要跟李初九提一提打开天门摆脱这“尘世纷扰”的话题,又担心引起李初九的警觉,从而导致刚刚起效的“蛊心”被他察觉到。 李初九抬起手,握住了厉无咎的手,手指看似不经意的在厉无咎的手腕旧伤处摩挲。 时间还不够长啊。 厉无咎还没有因为自欺幻境而彻底的“迷恋”自己。这个时候,若是提出来让她帮忙毁掉地宫,她必然不会答应的。 自欺幻境虽然厉害,可要将厉无咎对于“仙”的执着转嫁到对自己的感情之上,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甚至可能三年五载都未必能办到!冒然提出她最在意的事情,很可能会让幻境慢慢产生的影响彻底消散。 相较于大幻境,这种在人的意识形态中形成的自欺小幻境,最讲究细节,一个不慎,都可能前功尽弃! 看一看天色,李初九忽然起身,转身看着厉无咎,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厉无咎有些意外,仰着脸,道:“去哪?” “京城。” 厉无咎眉头不经意的跳了一下,“到底还是担心陈卓?” “不是。” “那就是担心徐阳了。” 李初九讪笑,“吃醋了?” “没有!”厉无咎矢口否认。 李初九道:“小五啊……其实很没种的。她不敢对我的女人怎么样,但一定会给我们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相信,她应该会去一趟京城,然后把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七月和羲和。所以,我要赶在小五胡说八道之前拦住她。”说着,李初九抬起手,按在厉无咎肩头。“乖乖的在家带孩子,我很快就会回来。” 厉无咎盯着李初九的眼睛,明显的察觉到了李初九眼神里的一丝温柔。不由的,她微微一笑,“那……你小心一些。” 李初九踩着夜色离开,回想着刚才厉无咎看着自己时的关心之色,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幻境”的效果和时间比。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厉无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她相信,要不了太久,李初九就会彻底的爱上自己。当然了,李初九很强,蛊心的效果只能慢慢影响,可能需要好多年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不过无所谓,不管是多少年,自己都等得起! 屋里忽然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厉无咎惊了一下,赶紧回屋。抱着孩子哄了哄,又掀开衣服奶孩子。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低声咒骂:“小畜生,跟你爹一样!用这么大劲儿做什么!” …… 小五稍稍调养了一下身子,就抢了一匹马,飞奔回了承天府。这一日夜晚,风尘仆仆的小五来到了徐府外。如今已经是吏部尚书的徐阳,仍然居住在她城南的宅子里。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的尚书府中,多了许多仆役。或许,这些仆人之中,还有绣衣局的眼线。 小五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溜进府中,找到了徐阳的卧房。正要破门而入,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小五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猥琐兴奋。 好嘛。 徐阳竟然偷汉子! 好得很呐! 李初九那个混蛋,若是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一定能气死吧。 哈哈哈! 小五想到此,差点儿笑出声来。 她抬起手,让青丝钻入门缝,打开门闩,之后推门而入。 “哈哈!奸夫淫……”兴奋的话还没有说完,漆黑的房间里,小五注意到了那一双闪烁着异样红色的双眸,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李初九从床上下来,拿起衣服,一边随意的穿着,一边对小五说道:“怎么才来?我等你两天了。” 小五后退了一步,之后转身就跑。一路疾奔,抛出了很远,正想回头看看李初九有没有追上来,却倏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正在点旱烟的李初九。 急忙止住身形,小五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来。“夫君,我想死你了。” “是想死我了还是想我死了?”李初九抽一口旱烟,慢悠悠的走过来。四下里看了看,笑道,“你选的这个地方不错。” “怎……怎么不错了?” “风水不错,适合死在这里。”李初九道。 小五的脸色有些惨白,她知道,李初九和厉无咎是一样的人。他们既然起了杀心,就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她审视着李初九的眼睛,估算着李初九到底有多想杀自己。“夫君,为何一见面就想杀我呢?我没想过杀你的孩子,就是为了自保而已。” “你确定没想过杀了我的孩子?”李初九脸上笑意浓浓,“可能也没想过让七月和羲和去找我的麻烦,对吧?” 小五的笑容很尴尬,很紧张。她察觉到了周围的空气中的炙热。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随时可能燃烧起来。“夫君……师兄!我错了!真的!” 李初九终于站到了小五面前,伸手掐住了小五的脖子。 小五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可在手指上的青丝刚刚触及李初九便顷刻间化作乌有之后,她放弃了挣扎,泪眼汪汪的哀求道:“师兄!求你……不……不要杀我。呜呜……师兄,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初九叹气,“你的话,不值得信呐。今日放了你,你终究会再兴风作浪。”说话的时候,李初九的手上越来越热,也越来越用力。 小五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小脸儿憋得通红,甚至眼睛都开始翻白。 “不过……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李初九笑了,放开了小五。 小五瘫软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又一次侥幸不死——小五很开心,也很愤怒。她暗暗发誓,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李初九十倍百倍的奉还! 李初九低头看着小五。 小五好似被看破了心思一般,哆嗦了一下,道,“师兄要我做什么?” 李初九搀扶着小五,让她站起来,之后搂着她的肩膀,闲庭信步一般缓缓前行。“小五啊,你说,那些跟着七月,帮她守护地宫的玄门弟子,真的不想步天成仙吗?” 小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在李初九并没打算听她的答案,只是继续说道:“我呀,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屑于做什么好事。可对于南贵妃舍己为世人的精神,还是很感动的。为了这天下间的安宁,为了这天下苍生不被护花铃守护的花给毁掉,一路从另外一个世界,追杀护花铃至此,最终更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很伟大。” 小五并没有护花铃的“记忆”,对此一知半解,只是懵懂的抬头看看李初九。 李初九继续说道:“这世间,有很多东西,看起来很美,如娇艳的花。可有些时候,就是这些看起来很美的东西,却是致命的。就像你,我见犹怜的样子,却藏着一颗恶毒的心。” 小五哆嗦了一下,紧张的攥着拳头,好似要在李初九再次对她发难的时候,做拼命一击。 “我没兴趣拯救这个世界。对那些被娇艳的花迷了双眼的修真痴人也没兴趣。”李初九笑了起来,“但我不愿意自己的女人被牵连。所以啊,我做了个决定,我要毁掉天门,哪怕是付出很大的代价。原本呢,厉无咎若是能帮忙,就简单多了。可眼下,厉无咎是不会帮我的,我又等不及她的自欺幻境彻底见效。便只能有求于你了。” 小五嘴角抽搐着,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修为浅薄,怕是……” “不怕,再找几个人帮忙就好了。”李初九笑道,“玄门七系高手聚在一起,当然还是不抵一个厉无咎,但只要尽力,要毁掉地宫,彻底堵住天门,也不是不可能……” “玄门七系……那要七个人。” “你是木系,三姐是土系,二哥……二姐是金系,师父是暗系。还有风系的苏掌门,水系的秦尚书。再加上我的火,结合半个护花铃,足够了。” 小五的脸色很难看。 一旦天门彻底堵住,会发生什么?会不会象之前那样,修为尽废? 迟疑着,小五说道:“三姐和二姐应该会帮你。师父她……不好说吧。还有苏景行,她可是一直想找你报仇的。秦尚书么……也未必会帮你。” “不用担心。” “你……你有什么好计划?” “没有。”李初九笑了,“唯有动粗了。” “呃……” 小五沉默了下来。 眼下,打不过李初九,只能委曲求全。 毁地宫关天门么? 若是到了关键时刻,忽然阴一下子…… …… 幽王府。 大晋驸马、玄门掌门苏景行怒视着面前的畜生,嘴唇发白,浑身颤栗。 李初九站在苏景行面前,脚下踩着一个箱子。箱子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件件的拿出来,给苏景行做着介绍。“这东西,叫口塞,看到这上面的三个眼儿了吗?用来流口水的。这个,皮鞭。不要怕,其实不会很疼。还有这个,很奇妙的,这个叫羊眼圈……” 苏景行几乎咬碎了银牙,“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初九笑了,“你甭管我要做什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然……” “你!”苏景行闷哼一声,“士可杀,不可辱!”啪的一声,苏景行打开了钢骨折扇,怒视李初九。“大丈夫虽死……” “你算什么大丈夫!”李初九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到了苏景行面前,一把抓住了那折扇。“你难道以为我准备的这些东西,是给你用的?”说着,那折扇,竟是融化,滴滴哒哒的钢水,落在了地上。 苏景行愣了一下,震惊于李初九的实力,心底却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我这些东西,是准备给你师父用的。”李初九笑起来,“除非你乖乖的听话。” …… 春意盎然的早晨,阳光暖洋洋的。 刑部尚书府。 李初九从房间里走出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之后才懒洋洋的看向不远处。“师父,好久不见了。” 楚元亨背着一只手,一脸嫌弃的看着李初九。片刻,叹气,道:“秦大人,圣上召见。” 李初九笑了起来,“师父,混的不咋好啊。怎么干起了太监传话的差事啊?” “顺道传话而已。”楚元亨闷哼道,“我是奉了圣上口谕来见你的。走吧,咱们师徒二人许久不见,找个地方说说话?” 李初九笑着点点头,又回头,冲着屋里说话。“秦大人,你等等,咱们一起进宫。”说罢,转身走向楚元亨。“师父,真是好想您啊。来,拥抱一下。” 楚元亨后退了两步,一只手臂半抬起来,随时准备推开李初九。 李初九哈哈一笑,“师父,我的后宫还有一个名额。看在咱们试图情意深重的份上,我留给你吧。” 楚元亨不理他,转身朝着尚书府的后花园走去。李初九跟了上来,与楚元亨并肩走着。大概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时不时的打着哈欠。 “你回来做什么。”楚元亨问。 “来回了地宫,封了天门。”李初九随意的回了一句,又打了个哈欠,“哎呀,困。” 楚元亨眉头一皱,“为何?” “哎呀这还不简单?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李初九抖擞了一下精神,一脸的大义凛然。“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行了,别胡扯了。”楚元亨打断了李初九慷慨激昂的发言,道,“说点儿实在话行不行?” 李初九笑道,“行吧,师父想听,便说与你听。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外传!” “好。” “附耳过来。” 楚元亨杵在原地,听着李初九的耳语,眉头越州越深。“原来如此……”忽然,耳朵上一热,有些痒。楚元亨愣了一下,转脸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猥琐的脸,登时满脸通红。 “师父好香啊,用的什么香料洗澡的?” “孽畜!”楚元亨冲着李初九飞起一脚。 李初九轻易的抓住了楚元亨的脚腕,一边肆意把玩着,一边笑道,“七系少一人,师父可愿帮忙?” 楚元亨奋力抽回了脚,瞪了李初九一眼,道:“可以。不过……风险极大,你找的另外几人,可靠吗?你想好了吗?” “一切尽在掌握。” 154 拿下 历史在墙壁上留下痕迹,时间在岁月里尽是斑驳。烟花三月,森严的皇宫大殿里,却尽是深秋的清冷。就连日光,都畏惧着,怯弱着,不敢靠近。空旷的大殿,没有一丝声响,却又好似有刺耳的喧嚣,在脑海中回荡。 金黄宝座上端坐的人,熟悉又陌生。 冕旒之后,那双美丽的眼睛,像是柔情似水,又像是冷若寒冰。 李初九看着朝思暮想的人,估算着靠近她需要几步。只需要几步,但却又遥不可及。他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缓缓拜倒。 陈七月的身子往前探了一下,似是想要起身,可最终还是稳稳的坐下。她朱唇轻启,却是欲言又止。想要挤出一丝笑容,可却似是忘记了该如何去笑。 大殿里空荡荡的。 殿外,却是重兵把守。 穿着侍卫服饰的玄门弟子,每个人都把手搭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闯入大殿。 春日里的风,带着冬日的冷,还好似深秋的凉。 殿前百步,有一座桥。 过了桥,就是万民道。 桥边,几个银发异女,散散落落的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小五懒洋洋的靠在桥头的汉白玉柱上,享受着和煦的阳光,眯着眼睛,扫视着眼前诸人,嘴角带着她惯有的阴险邪恶的笑容。 苏景行阴沉着脸,时不时的看一眼一旁的秦士廉,似乎欲言又止。隐约间听到楚元亨似乎在跟荆十八和慕容非说着些什么,侧耳倾听,却又听不真切。 楚元亨的声音极低,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的看一眼小五、苏景行和秦士廉三人。脸上的警惕之色,丝毫也不掩饰。 荆十八抱着一把钢刀,跨步挺身站着。听着楚元亨的话,偶尔点点头,视线就没有离开小五三人。 过了许久,桥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六个异女几乎同时将视线转了过去。 李初九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他径直走过来,看看六人,道:“走吧,去地宫。”说着,率先前行。 慕容非紧随其后,挨着李初九,低声警告。“能行吗?小五和苏景行等人,怕是信不过。” “这倒不是我最担心的。”李初九呼出一口气,声音竟也不刻意放低,好似是对所有人说话:“有些贼船,好上不好下。真进了地宫,打开祭坛之后,没有人敢乱来。”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我最担心的是,万一我们侥幸不死,又成功毁掉了天门的话……我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啊。所以,师姐,如果我们侥幸活下来,拜托你帮我个忙啊……” 慕容非侧耳倾听着李初九的耳语,片刻之后,哑然失笑。再看李初九,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一行人终于成功进入地宫。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悠长的台阶和台阶之后广袤的天地。 护花铃声在这一刻响起。 天地间陡然发生变化。 众人又站在了一处狭小的封闭的房间里。 这里,只有一处祭坛。 “来吧。”李初九深吸一口气,精神抖擞。“开始召唤神龙。” 苏景行虽然恨李初九不死,还打算关键时刻暗算李初九。可此时听到这话,不免惊讶:“真的有龙?” 慕容非苦笑,“没有。他就是喜欢这么说,不明所以。” 小五嘿嘿嘿的嘲笑着苏景行,之后看向李初九。“要施法么?” “要。”李初九道。 “莫非还要脱光了衣服?”小五舔了一下嘴唇,一脸色眯眯的样子。虚握的拳头里,暗暗的涌出青丝,随时准备伺机捣乱。她看得出来,对李初九恨之入骨的苏景行会配合。对于修仙很感兴趣的秦士廉也可能会配合。慕容非和荆十八不足为惧。就是师父楚元亨,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李初九斜了小五一眼,竟是忽然笑了。“你想脱,也可以。”说着,手腕上的护花铃急促的响了起来。双目忽然红光乍现。他的周围,瞬间出现了一片红光。顷刻间,红光充斥了整个房间里。 房间里立刻炽热起来。 小五的瞳孔猛然收缩,警惕的关注着四周,关注着李初九。 咔咔的异响出现。 那不知材质的祭坛,竟然动了。祭坛缓缓升起,又微光从周围的缝隙中打出来。 李初九抬起戴着护花铃的手,放在了祭坛之上。响个不停的护花铃,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周围炙热的红光,越来越浓,却不再有温度。 秦士廉眉头一簇,皱了皱琼鼻。 她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再看周围。 那充斥的红光,浓到了极致,竟是好似弥漫的血…… …… 锦和宮。 水池边。 陈七月看着平静的水面,忽然眉头一皱。 她随身携带的五把龙匕,竟是不再受她的控制,自行飞出,直奔水底。 …… 山野之中。 正抱着孩子跟胡大嫂闲聊的厉无咎忽然闷哼了一声,哆嗦着抬起一只手,看着手腕上剧烈颤抖,并且发出急促的声响的护花铃,额头上冷汗之下。 突然,啪的一声。 护花铃碎了,碎片继续碎裂,最终消散于无形。 …… 地宫密室之中,殷红的似血似火的东西,直接将所有人包裹其中。脚下,周围,尽是一片红色。随着一声奇怪的碎裂之声响起,周围的红光慢慢散去。 周围豁然开朗。 看着不辨真假的清新世界,慕容非惊叹道:“师弟,这里……就是琼台幻境?” “是。都不要乱动。”李初九警告道:“一步走错,很可能会彻底迷失在这里,一辈子也出不去了。这里其实是两个空间的连接通道。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就是两个世界里的幻象。南贵妃称之为琼台幻境。只有护花铃的庇护,才可以让我们随意往来。如今呢,护花铃已经毁掉了。”再看小五,又看看苏景行和秦士廉,李初九笑了起来。“想逃离这里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关闭这条通道。” 苏景行皱着眉,问道:“若是逃不出去呢?”看看周围的青山绿水,苏景行又道,“这里,也好似世外桃源。”说罢,连带着不信任和赌气的心思,直接前行。 刚走出两步,苏景行忽然呆住,整个人背对着诸人,好似傻了一般杵在那里。片刻之后,竟是毫无征兆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真个人也开始颤抖不止。 李初九上前一步,一把将苏景行拉了回来。 众人这才发现,苏景行脸色惨白,竟是毫无血色。 过了一阵儿,苏景行才缓过劲儿来。她慌乱的四下里张望,待看到李初九,整个人才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松弛下来。 李初九笑问,“炼狱之苦,如何?” 苏景行闷声不吭。 秦士廉将视线从苏景行脸上收回,看向李初九。“果然是贼船。” “哈哈哈。”李初九大笑,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眼睛里尽是亢奋。 忽然,五道流光出现,渐渐汇聚在一处,竟是化作人形。 李初九看着面前那流光溢彩散去后杵立的漂亮宮妆异女,笑道:“前辈,久等了。” “是啊,太久了,该结束了。” …… ——我不屑成仙,也无意成魔。我只想在这尘世间,为所欲为! 站在水边,回想着李初九跟自己说过的话,陈七月有些哭笑不得。为所欲为吗?没有了护花铃,你又如何为所欲为? 朕对你的感情,不正常吗? 你仍然如此认为吗? 竟然用“扭曲的感情”来形容?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朕就不能有普通人的情感吗?就不能喜欢一个男子吗?不都说爱情是盲目的吗?旁人相爱,不需要理由。朕爱上一个男子,便要说出千百个理由吗? 旁人不信,横加指责。 朕都不在乎。 你竟也不信,你也……嘲弄朕! 可笑! 可笑的是,你认为朕对你的感情不正常,自己偏偏又真的喜欢朕。你这种人,也会单相思啊? 脚下的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地龙翻身? 胡思乱想的陈七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地震。 田恭一把拉住了陈七月。“圣上!地龙翻身!快走!” 正说着,面前的渠水,忽然翻腾了起来。 紧接着,晴朗的天上,陡然间乌云密布,狂风骤起。 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 豆大的雨滴砸下来。 电闪雷鸣! 黑压压的天地间,暴雨倾盆而下,狂风肆虐不止。 一片混乱之中,隐约之间,还夹杂着一声声奇怪的声音。 好似一声声龙吟…… …… 地上一片泥泞,眼前一片狼藉。 狂风骤雨和地震,折腾了一天一夜,终于消停了。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废墟之上。 满脸疲惫,浑身湿漉漉的徐阳坐在一处残垣上,呼呼的喘着气。她的一跳腿,在地震中受了伤。骨头大概是断了吧,如今已经肿胀的不行。想来若是不及早救治,怕是要废了。 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上,堆满了麻包。赶车的马夫,穿着“慕容商号”的衣服。马夫背对着晚霞,穿过一片废墟走过来,之后在低着头休息的徐阳面前对下。 徐阳抬眼,看到马夫的长相,不由的愣了一下。 马夫微微一笑。“该走了。” 徐阳蹦着嘴唇,点了点头。 马夫转过身,背起徐阳,走向马车。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马夫愣了一下,循声看去。 竟是一队禁军骑兵,为首那位身材壮硕的将领,还是个熟人。 “李大人,这么急着走啊?”那将领冷着脸,道:“宣武营奉圣上口谕,请李大人留步。”说罢,一抬手,道:“拿下!” 155 大结局 大多时候,人最经常有的梦想,竟然不过是好好睡一觉。 铺一张草席,河边树荫下躺着。不去插手那些江湖纷争,不去在意那些尔虞我诈,不去关心那些金戈铁马,甚至也不去操心明日的生计。 只是放空了心思,狠很的睡一觉。 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幸福的事情被打断了,自然难免心情烦躁。 感受着鼻前的痒,睡梦中的李初九打了个喷嚏,之后愤怒的睁开眼,看着头上笑嘻嘻的可恶嘴脸,厌烦的骂了一句。“滚!” “我倒是想滚,最好能滚得远远的。”小五盘腿坐在李初九脑袋边,阴阳怪气的说道,“可惜被某人连累,这辈子大概是都无法离开此地了。”说着,见李初九侧了个身子又要睡觉,小五气的抬脚踹了一下李初九的腰。“喂!跟你家七月说说,让我走!行不行?我这人罪大恶极,最好是让我滚得远远的!发配南疆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初九愤怒的坐了起来,一只手按在后腰上。“你有毛病啊!不知道我腰疼啊!” “活该!” “作死!”李初九抬手打来。 小五反应很快,在草地上翻了个身儿,躲了开来。 李初九也不追打,悻悻然的坐下。被搅了美梦,也没了睡意。打了个哈欠,看着河面上往来的各种船只怔怔出神。 小五又溜溜达达的凑过来,与李初九保持着安全距离,“听说没有?你家羲和又要升官儿了。啧啧,看样子,快要封侯拜相了。” 李初九抠着眼角,说道:“你要是没事儿,回家帮着厉无咎带孩子去,别在这烦我。”顿了顿,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的抱怨不会有任何作用。毕竟,小五跟厉无咎,可是水火不容的。自从两人沦为普通人,又住在徐府之后,明里暗里的争斗算计,搅得整个徐府鸡飞狗跳,整日里不得安生。徐阳已经跟他抱怨过很多次了,让他管一管“自己的女人”。 家里是待不住了,外面也是腥风血雨。 上个月,幽王跟徐阳在朝堂上吵起来了。徐阳认为幽王有义务帮助皇帝管理一下幽燕之地的事物,让那些吕氏余党不要再兴风作浪了。幽王却岔开了话题,指责徐阳“家风不正”,阴阳怪气的提及李初九与苏景行在望月楼上饮酒的事情,显然是意有所指。末了,又把事情上升到了皇家威严上,气急败坏的在皇帝面前弹劾徐阳。之后更拉秦士廉下水,认为朝堂之上,尽是“裙带关系”。说完之后,还意味深长的瞅了雍王一眼。未成想,雍王所在的位置,与李初九的“义兄”在一条线上。“义兄”迎上了幽王的视线,感觉到了一丝挑衅。“义兄”很气愤,大义凛然的指责幽王纵容家仆闹事作恶的破事儿。 正忧心如何应对胡族的强大和西夏强势的陈七月,大概是想到了耶律璟和拓跋羽跟李初九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再看看朝堂上争吵的“李初九的女人们”,心情也是恶劣到了极点,直接来了个各打五十大板…… 半月前,李初九闲着无聊,去找荆十八喝酒。以往很是热情的二嫂,明显有些不待见自己。悻悻然的找个借口离开,又去找师父楚元亨。那“老家伙”也是够狠,直接隔着院儿门说了一句“我不在家”。气愤的李初九狠很的踹了一脚大门。可惜今非昔比,门没有踹开,反倒是把自己弹了个屁墩儿。 “你怕什么?!”李初九怒声质问。 “人言可畏。”楚元亨隔着门回话。 李初九哑然,涨红着脸离开,又去找慕容非。 慕容非倒是依旧亲切热情,只是作为商号的东家,生意做大了,平时很忙,实在是没时间跟李初九闲扯。 所以,河边睡个昏天暗地,就成了李初九最喜欢的事情。 “今天你家七月又发火了,一个胡乱编排什么《李大官人传奇》的书生,被下大狱了。” “滚滚滚!”李初九闭着眼,又躺下了。脑袋落在了草席外,也混不在意。“别耽误我睡觉!” 小五却是不知死活的又凑了过来。“我说,要不,你便跟你家七月好了吧。女人么,有些事情不得满足,心情总会不太好。她不开心,天下人人自危……” 忽然,李初九一把抓住了小五的手臂,往前一甩,之后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小五惊叫起来,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水面咕嘟了几下,一个漂亮的身影从水中钻出来。小五双臂划拉着水面,忽然坏坏一笑,冲着李初九大声的嚷嚷起来。“夫君!男子么,腰疼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要不要赶紧找个郎中诊治一下啊!” 躺在岸边草席上的李初九痛苦的狠很的拍了一下额头,恨不得把自己打晕过去。 过了片刻,没了动静。 李初九也懒得去管小五的死活,有时候,他甚至恶毒的希望小五突然间暴毙而亡。那样的话,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耳畔又传来脚步声,李初九愤怒的坐起来,正要发火,却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和一双稚嫩的小手。李初九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笑着张开手,接过了厉无咎手里的孩子。 “你怎么出来了?太阳那么大,别晒着孩子。”李初九宠溺的逗着孩子,跟厉无咎抱怨着。 厉无咎没有回话,而是抓住李初九的手腕,看了一眼。 “死心吧。”李初九道,“护花铃已经彻底毁了。天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不可能!”厉无咎一脸的坚毅,“护花铃已经与你我融合,若是真的毁掉,你我都会死!”她咬了咬嘴唇,轻声呢喃:“还有希望……” “唉。现在呢,跟你说实话也无所谓。”李初九道,“你现在是不是坚定的认为,只要守着我,总有一天,天门会打开?其实你已经陷入了自欺幻境之中,当初我暗地里引动了护花铃……你不惊讶?” 厉无咎一脸淡然的看着李初九,道:“护花铃毁掉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幻境影响,已经无法消除。” “嘿,厉害。”李初九忍不住赞了一声。 厉无咎嘴角微微扬起,看向河面。河面上,已经不见了小五的身影。“小五想水遁逃了。” “我知道。” “那你是否知道,你为何最近常常在我房中留宿?以你的愚钝,应该是不知道的。” 李初九一愣,诧异的看向厉无咎。“有吗?我一向是雨露均沾的吧……”说着,暗暗算了一下,发现竟然真的如厉无咎所言一般。 厉无咎又是一笑,从李初九手中抱过孩子,“你之前中了蛊心,会慢慢的彻底爱上我。”伸手捏了捏孩子的脸,盯着李初九的眼睛,笑道:“就像我脑子里的幻境一样,你即便是知道了,也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唯一不同的是……天门,一定还有办法打开!”说罢,起身离开。 李初九错愕的看着厉无咎的背影,觉得自己该生气,该狠很的教训厉无咎一顿!至少,也要一个月不去她那里。此时,更应该恶毒的咒骂她一顿。可话一出口,却成了:“你去哪?” 厉无咎头也不回的说道:“回家,等着小五被禁军抓回来,好看她笑话。” 李初九哑然。 愣了许久,无力的躺下,继续睡觉。 不远处的望月楼上,一主一仆从楼上下来,边走边低声聊着。 主人安平侯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着:“可恶!可恶至极!本侯什么时候跟李初九睡了!一群无知小民,整日里胡说八道!真是气死老子了!” 一旁,忠仆王鹏也是跟着安平侯同仇敌忾。“侯爷说的是。这帮闲汉,最喜欢胡扯了。侯爷若真是跟李初九睡了,被这般说三道四,也还罢了。偏偏并无此事,却又被如此编排,更亏了。” “对啊!”安平侯赞同了一声,又猛然意识到不对劲,恶狠狠的瞪了王鹏一眼,骂道:“对你大爷!滚一边去!” 王鹏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毛病,吓得连连告罪。 安平侯倒也并没有很生气,闷哼一声,看看天色,道:“你回去,准备一些厚礼,随我去一趟钱大夫那里。御史弹劾咱们偷税的事情,还要托她帮忙。” 王鹏有些为难,道:“侯爷,钱大夫跟您可不熟啊。而且,听闻钱大夫为官清廉,从不收礼的。” “外人的礼,自是不能随便收,本侯么,算不得外人。”安平侯道,“钱忠跟李初九的关系,天下谁人不知啊。听说在草原和梁州的时候,两人背着徐阳干了不少龌龊事。本侯的名声已经被李初九那混蛋糟蹋了,若不好好利用,谋求利益,才是更亏了!” “侯爷高见!” “对了,再准备一些胭脂水粉。钱忠不喜欢这些,跟着她的那个对外宣称是丫鬟的橘子,却是喜欢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经过烟花巷,穿南门,回了内城。就在二人进城之际,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穿过南门而出。马车里,换下了一身皇袍的陈七月端坐着,柔美的容颜上尽是云淡风轻。一条腿,却是不自觉的频繁抖动。终于,她叹一口气,道:“朕越来越迷惘了。”看一眼面前最忠心的仆人,陈七月道:“朕的感情,真的如他所言?扭曲了?” 田恭微微一笑,“圣上何须在意许多?李大人之前说过一句话,奴婢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陈七月愣了愣,哑然失笑,最终笑的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打开一旁的帘子,笑颜如花的看着眼前的花花世界。 不久之前的那一场地震暴雨之后,繁华的大晋承天府,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曾经的一次次灾难,好像从未留下过任何痕迹。一切过往,残留在亲历者的记忆中。一遍又一遍的根据他们的个人喜恶口述给后人,直到死去。后人添油加醋的转述给后人,直到死去。 或许在一些文人士子家中,在深宫大殿之内,还保有文字的记忆。但终将因为岁月的流逝,王朝的变迁,不知所踪。 也许,终有一日,那些光怪陆离的往事,成了谣传和密信,成了古人的臆想,再也无从考证。像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梦,醒来之后,很快就淡忘。 夕阳西下。 李初九终于睡醒了。 慵懒的起身,卷起草席,哼着喜欢的陈词滥调,优哉游哉的回家。 【全书终。】 新书若无意外,明日上传。或许要后日才能审核过了。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新书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