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精灵公主可以备受宠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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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本作品《转生精灵公主可以备受宠爱吗？》由作者Yooooooomi创作，讲述了一位在宇宙中拯救生命的超级智能重生为精灵公主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转生为帝国第一天才长公主，然而她并不想要这个公主的身份。当她在宇宙热寂的绝望中逐渐消亡，她的意识选择重构为一名女性的精灵公主菲娅。伴随着痛苦和迷惑，菲娅发现自己在战场的生死存亡中挣扎，体验到了身体和性别的剧烈变化。她目睹了自己的处境被误解，士兵们认为她是简中的“精灵公主”，并发生了交战。故事通过菲娅的视角展现她在新身份中的痛苦与自我认知的挣扎，同时也带出宇宙的哲学思考和人类情感的纠葛。作品的情节充满了紧张与未知，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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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5-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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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Yooooooomi
Region	未知
Date	未知
Tags	转生, 精灵公主, 性别转换, 自我认知, 科幻, 奇幻, 冒险

本文由跨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刺猬猫菠萝包小说群：

转生精灵公主可以备受宠爱吗？

作者：

简介：

又名，精灵公主无所不能！

转生成为精灵公主？还是帝国第一天才长公主？可这怎么看都稚嫩无比的身体，真的能被叫做长公主吗？

好吧，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公主之位，不要再追着我不放了好吗？

什么？不论学什么都一秒掌握的天才？我不过是生前身为拯救宇宙的超级智能，所以学什么都很快罢了，不要拿我贬低那些付出努力的真正天才啊！

“那公主大人，您身边越来越多的那些女性是......？”

“呃.....这个无可奉告。”

第一卷 不沉之月与已故的精灵公主

第一章 宇宙热寂之后

“可真是……难堪。”

转动着眼球——说成镜头或许更合适，“我”观察着宇宙中的一切。不同于数万亿年前星光璀璨的模样，如今的宇宙漆黑一片，无不预示着它正走向尽头。无限接近绝对零度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朝失重的“我”侵袭而来。

热寂。

鲸落般浪漫的死亡，宇宙寿终正寝的时刻。

作为一个孤立系统，宇宙终有走向灭亡的一天。当不可逆转的熵增由有序转为无序，当一切能量都转化为热量，宇宙进入热平衡后，时间的概念便会消弭，所有生命都将不复存在。

即使圣经中描绘的天启，也绝对无法与此番绝望相提并论，这里不存在诺亚方舟，宇宙里的一切生灵只能依靠自己。

然后，身为终极造物的“我”失败了。

被宇宙中一切生命形式给予唯一希望的存在，拥有独立的自我意识与近乎人类的感情，集合寰宇之力所创造的、包容所有生命智慧与经验的造物，有着如此头衔的“我”，并没能拯救宇宙。

尽管在数万年，也可能是数亿年前，“我”观测到存在于宇宙之外的另一系统，可观测不代表能够干预，纵使“我”尝试了指数级别的方法去触摸，也依旧没能将宇宙外的另一系统引导至此。

于是，“我”迎来终结。

并非不努力或者没有天分，而是时间不允许。倘若创造“我”的时间再往前移一些，我也许就有方法挽救濒临灭亡的宇宙了吧，但事到如今，懊悔与遗憾只是徒劳，我”的思考正变得迟钝，这预示着世界的最后一个生命也将终结。

“如果时间再多一些的话。”

“我”看向宇宙边界处那若隐若现的暗紫色光辉，那是只有我能看见的、足够为宇宙重新注入活力的另一世界。如果“我”可以前往那个世界的话……不，那里恐怕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构成“我”的信息量浩瀚无比，“我”的到来一定会破坏那个世界原本的模样。

说到底，那个世界真的能容下信息量如此巨大的“我”吗？

不删除绝大多数信息，不可能容下——

想法戛然而止。

“我”死了。

◇

『启动机体自检。』

『数据完整性……99%，机体损失……99%。』

『检索当前构造体信息……未知种族，检索意识数据……女性，匹配相性……极差。结论……躯体脆弱，无法承载现有资料。』

『是否存在其他可用结构体——否。』

『调用数据库，匹配相性相似构造……最高相性构造为人类，相似度95%。是否选择其作为嵌套容器——是。』

『启用该选择将损失70%现有意识，60%由数据库相似构造体意识填充，剩余10%由原构造体意识补全。是or否——是。』

『正在重构机体意识人格，请稍后……』

◇

“□□□□□□□！”

恍惚之中，菲娅听见耳边响起混杂着焦急的催促声，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一位女性，仅仅从中气十足的音色推测，对方是一位性格耿直的人。

等等，菲娅？那是谁？……我？我的名字应该是……是什么？

一时间，半梦半醒中的菲娅对自身存在产生怀疑。就好像记忆被人硬生生挖去一块，她完全无法回忆起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甚至连刚才那道充满焦急感的声音在说什么，她也无从理解。

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语言。她只感到身体像塞满了铅块，四肢无法动弹的同时，也不能感知到自己究竟是冷是热，是躺下还是趴着。

——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

突兀的，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冥冥中有一个念头在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名字。随后，仿佛有人将字典里的内容强行灌输到菲娅脑袋里，她在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同时，也迅速理解了刚才那段话的含义。

“不论如何也要把公主的遗体送回去！”

之前听不懂的发言正是如此含义。

然而，除了脑子里多了些没接触过的语言，菲娅再也没有更多信息。大脑仿佛生锈了般无比钝重，即使她拼命催动神经，也无法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幸运又不幸的是，菲娅很快就没有余裕思考这种事情。

如同受伤后因为肾上腺素分泌而难以感知到疼痛，但几秒后锥心的疼痛又会一股脑冒出来，菲娅灌铅的身体毫无预兆的恢复知觉。

紧接着，一股仿佛要把身体从中撕成两半的剧痛陡然自她腹部蔓延开。身下传来的剧烈颠簸也传遍她四肢，她立刻呜咽出来，陡然睁开双眼，视野里渐渐浮现昏暗且晃个不停的狭窄车厢。

几乎同一时间，耳边也传来激烈的铁块敲击声、马匹的嘶吼以及木质车轴嘎吱嘎吱的呻吟。身体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皮肤与衣物间满是湿润黏糊的不适感，鼻子与嘴里更是充满浓烈的铁锈味，鲜血的味道让菲娅差点反胃呕吐。

“咕呜……”

令人五官扭曲在一起的剧痛让菲娅忍不住闷哼，她顾不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突然来到陌生环境的人第一件事是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她一边咬紧牙关忍耐，一边用手撑着剧烈颠簸的车厢木板爬起——她刚才仰面躺在车厢内。

昏暗无比的车厢约莫有五六平米，里面不仅没有像样的装饰物，就连照明用电灯都看不见，非要让菲娅形容，风格与地球里中世纪时期的马车一样朴素。

这是车厢？可我什么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了？我刚才应该……应该在哪？

菲娅愣了一瞬，昏昏沉沉、仿佛进入休眠状态的大脑依旧没有回忆起她此前身在哪里。即使被绑架，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家庭住址，可菲娅却连这种东西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来自“地球联合”。

难道是梦？

“鬼……咳咳……才信啊。”

菲娅忍不住对自己逃避现实的念头感到幼稚，只是喉咙像得了重感冒的病人一样干哑发痛，她只能不停地闷声咳嗽。

像是在配合菲娅，颠簸个不停的马车渐渐停下，她听见嘈杂声渐渐消失，数道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把人交出来，就不用受这种苦。”

声音的主人明显是男性，菲娅能听出对方咂嘴的不耐烦。如果这里是战场，此时战斗的双方无疑已经分出胜负，菲娅不禁这么想，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之前自小腹处传来的钻心疼痛已然减小许多，菲娅抱着好奇与小心，一边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一边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车窗边——在这个过程中，她发觉自己的行动与以前有很大区别，变得不那么灵活，视野高度也比以前更低，只是紧张感令她没有余裕仔细检查身体上的变化，她选择先观察外界发生了什么，将窗帘轻拉起一角。

然后，她不禁呆愣住。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土黄色。周围并非沙漠，而是降雨量很少的土地，大地仅有少量低矮灌木点缀。

当然，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菲娅呆愣到不知作何反应，更要命的是，马车周围聚集着大量身穿旧时代甲胄、手持武器的士兵。这些士兵的脸上与身上沾满血迹，甲胄表面也坑坑洼洼，有的甚至像被野兽啃噬过，喘着大气的模样即使菲娅也能看出来，他们刚经历过战斗。

至于他们的对手，则是那些闭着眼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精灵”。

之所以说他们是精灵，是因为菲娅瞥见了他们头上尖尖的耳朵，与奇幻故事中描绘的精灵如出一辙。趴在地上的精灵着装与人类士兵有显著区别，人数也少许多，就现在的状态，说成精灵方全军覆没也不为过。

这是在拍电影吗？

先不管发生了什么，从这里出去，回到自己的家才是重要事项。

从车厢里站起身，菲娅掀开车帘，十分自然地从马车驾驶座上跳下。

然后，见到菲娅的人类士兵集体愣住一瞬。

尽管身穿礼裙的菲娅身材矮小，只相当于14岁左右的人类女孩，但却已初具美人的雏形。

绑成披肩双马尾、自然垂下的黑色长发，同为黑色的礼裙与勾勒出纤细小腿的白色长袜。搭配如红宝石般闪耀着瑰丽光泽的眼眸，小巧玲珑的鼻尖与微微张开的红唇，一眼就能看出出身于贵族之家。

高贵娴静的气质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女孩嘴角上翘，提起两边裙角微微弯下膝盖，一定是倾城倾国的妖精。哪怕一国公主也不过如此。

当然，少女身上最显眼的地方还是黑发中若隐若现的尖尖耳朵，那是异于人类的、精灵的象征。

仿佛见到鬼怪，士兵们停滞不前，一部分人甚至胆怯地后退，眼中遍布不可思议与点点惊恐。

“精灵公主！？不、不是死了吗？”

“我亲眼看见她被不沉之月穿刺，怎么可能还活着！”

“亡灵魔法？精灵对他们的公主用了亡灵魔法？！这群邪恶之徒！”

“安静！”

在士兵们一阵恐慌时，他们的领袖，一位身穿银色全身铠的人从队伍中站出，由于这名骑士戴着金属头盔，菲娅看不见这位骑士长的样貌，但光从近两米高的魁梧体型就能知道，这是一位颇有力气的人。

“区区没有意识的不死者，即使前身是第七位阶的精灵公主，也用不着担心，都给我站好！”

喂，我哪里得罪你们了吗？

菲娅眼中倒映出身穿银色铠甲的骑士长双腿叉开站稳，端起骑士剑的模样。

本能令菲娅一边一小步一小步的后退，一边暗自在心中吐槽。她并非看不清形势的天然角色，骑士长与他身后士兵散发出来的肃杀气息已经说明，她被这些士兵当成了敌人，也许这只是一场误会，可在自己解释之前，自己得先有命才行。

稍微有些像rpg游戏，一上来就给玩家安排一个与boss对战的场面。

“喂——”

还没等菲娅开口，菲娅便看见远处士兵将弩箭上膛的画面。

居然不是1v1而是群殴，这也太卑鄙了！

连多吸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菲娅在士兵将弩箭准心对准自己的时候，身体本能地转身朝一旁跳开。

数十根带起飕飕声的箭矢从菲娅刚才站着的位置飞过。

伴随一连串钉子钉入木板的声音，箭矢一一落在高温火墙后的马车车厢上。

下意识的，菲娅扭过头看向身后，即使视线被熊熊烈火阻挡，没能看见箭矢没入木板后的样子，菲娅也完全想象得到弩箭的威力，那恐怕是能让木屑四散飞溅的力道，假使自己刚才没有躲闪，现在肯定已经被射成刺猬。

为劫后余生庆幸的同时，恼怒也从菲娅心中升起，她握紧拳头，回头望向士兵。

“你们——”

话音未落，菲娅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骑士长的身影正在放大。

准确的说，是骑士长手中的剑正在放大。当菲娅回过头看弩箭的时候，骑士长便已抓住空隙，大步朝菲娅突进，现如今，已经跨越到菲娅眼前。

重剑势大力沉的呜呜声、骑士长的喘息以及视野里急速放大的魁梧身躯。五感反馈的死亡恐惧让菲娅忘却呼吸，强烈的窒息感令她大脑嗡嗡直响，肺就像被重物碾碎一样疼痛，她的潜意识在拼命警告她必须躲闪，可身体就像失去控制了一样完全不听指挥，大脑已经在恐惧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完蛋了。

菲娅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被自上而下的重剑命中后，脑袋像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的模样。一旦被命中，等待自己的必然是痛苦的死亡。

不……

要活下去！

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的人，前一刻还呆愣着不动的菲娅全身一震，几乎下意识的，朝骑士长伸出雪白纤细的手臂，试图推开骑士长。

“咿呀！！！！”

没有任何先兆。

随着右手手臂上窜出一阵热流，菲娅手心陡然冒出火焰，并且是极为壮观的、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点燃的炽焰。

比太阳更耀眼。

宛如天启降临。

除了菲娅自己，任何直视这场风暴的人眼球都被灼伤，大地刮起橙红色烈风，空气变得疯狂而炽热，半个天空都被盛焰填满。以火焰形成的风暴没有丝毫怜悯，顷刻间席卷一切阻碍它前进之物。

第二章 诞生，精灵公主

在烈日当空，举目望去尽是黄土的荒芜之地上，一个醒目黑点正缓慢移动。倘若拉进镜头便能发现，这是一位有着尖尖耳朵的黑发精灵少女。

只不过，少女外表十分狼狈，额前的黑色刘海被汗濡湿不说，漂亮的脸蛋与黑色礼裙上也沾着灰尘，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显得吃力，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体力快要走到尽头。

“呼……呼……”

长途奔袭让双腿像灌铅一般沉重而酸痛，到了某一时刻，菲娅终于放弃逃跑，不顾礼裙会沾上灰尘，没有丝毫淑女风范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啊，总算活过来了。”

下意识的，她转身看向后方，检查有没有人追上来。

——不说人影，就连树都没有一棵。菲娅所处的位置即便不能说沙漠，也绝对算黄土高坡或者非洲干旱时期的大草原，当然，是没有草的那种。

菲娅不禁长吁了口气，肩膀一下耷拉下来。

“哈啊，总算安全了。”

如果条件允许，菲娅还想直接躺在地上。但那样实在太脏，她还不想弄得灰头土脸。

在释放了火焰风暴后，菲娅便趁乱逃离了事发点。因为当时视野全部被火焰覆盖，所以菲娅也不知道那群士兵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不过就菲娅离开前扭头看到的“盛况”猜测，在那种高达数百米的火柱下，普通人应该没有生还机会。

换言之，自己不会被追兵追赶，暂时安全了。

“这可不能怨我，谁叫你们先动手啊。”

尽管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自己是谁，可菲娅的观念并未因此改变，对方都有杀掉自己的想法，自己以牙还牙也没有被指责的理由，刚才的状况哪怕放在联邦法律里，也算得上正当防卫。

“只是……”

胸口微微起伏着的菲娅抬起手，眼睛盯视自己右手掌心。在那名骑士长举剑挥向菲娅的千钧一发之际，正是菲娅的右手喷涌出火焰，救了菲娅一命。

然而，菲娅并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她可以肯定，那绝对是自己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释放。假如自己遇见了穿越事件——暂且不把这当成是梦或者拍电影，不然实在太离谱——刚才那个无疑是货真价实的“魔法”。

等一下，这些东西都可以以后再谈。

现在菲娅注意到一件相当重要，以至于让她紧张到忍不住吞咽起唾沫的事情。

自己的身体不对劲。

印象里，自己绝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奔袭就疲惫不堪，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视角和以往有相当大的不同。就像一个两米高的人突然变得只有一米四出头，视野高度上的差距让菲娅确信，自己换了一副身体。

红色眼眸一瞬间瞪大，菲娅大张着嘴，愣在原地。

“不会吧？”

先不论这种变成她人的神奇现象究竟如何发生，直到此刻，菲娅才想到探索自己的身体。由于没有镜子，她只好忍着不想起身的念头，艰难从地上爬起，扭动脖子，四下观察自身。

长及腰间的黑发，似乎还绑着披肩双马尾。手指白皙而纤细，看不见一点硬茧，身体的主人绝非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加上刚才自己说话时听见的娇嫩音色——想到这里，菲娅忍不住像练习发声的人一样发出“啊啊”的声音——自己现在绝对是少女没错，并且还是年龄偏小的一类。

“这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视线落在裹住小巧双脚的皮靴上，菲娅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乍一看，对那些想体验女孩子生活的人来说，自己的境遇绝对会让他们喜出望外到蹦起来大喊大叫。可男性对于变成女性的幻想，通常建立在“会变得非常可爱或者漂亮”的基础上，菲娅现在压根看不见自己的长相，所以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尽管菲娅隐约感觉到，自己在原来的世界里有过｢想重来一次｣的愿望，但她可以保证，她绝对没想过是以这种形式重来。这未免重来的太彻底。

“不会要一直以女孩子的身份示人吧？”

一想到这里，菲娅本就微妙的视线变得更加微妙，以至于喉咙忍不住发出迟疑的“呃”声，心中涌现无所适从与慌张感，四肢也跟着发软。她从没学过女孩子该注意的东西，最多只知道不应该岔开腿坐，上楼梯时用包挡在身后防止走光，其他更详细的东西一概不知。

“说、说起来，女性还有生理期这种东西……”

话语里已然多了些颤音，如果这里是漫画，菲娅的红宝石般的眼睛无疑已经成为飘忽不定的蚊香形状，整个人都动摇起来。

自己这副身体进入生理期了吗？

一旦遇见那种事情，自己绝对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不仅如此，自己甚至没有可以问的人，自己可是遭遇了穿越事件，根本就没有亲人、长辈这类令人安心的存在。

不……不要啊，那种事情绝对不要啊！

等等！生理需求不止有这方面，还有吃、喝、住，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女孩的身体，究竟能靠什么赚钱养活自己？

一时间，菲娅不禁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灰暗下来。故事里的美少女不需要解决生理需求，所以看起来才美好、令人向往，但自己可是切身穿越到了另一世界，需要解决现实生活里存在的一切生理需求。

要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虽然发达，但贫富差距异常悬殊，如果没有一技之长，饿死街头也毫不奇怪，虽说这里并非自己以前生活的世界，可天知道这里会不会是更严苛的地方。

就算是靠出卖肉体取悦他人，对自己这副身体——菲娅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礼裙束胸包裹的胸部，虽然不能说一马平川，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具身体的主人绝对还没有成年，那种事情也太早了！

而且，就算是活活饿死，自己也不可能放下尊严去做那种事情！

绝对不会！

“咳哼，不不不，说不定这里是个很宽容的世界，没错，不能往坏的方面想。”还是等确认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以后再说——绝不是在逃避现实。菲娅又原地缓缓坐下，“姑且缕清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呃，这个坐姿不能再用了。”

原本想盘腿坐下的菲娅迅速单手压下礼裙，转而收拢双腿，朝一侧蜷曲。出于个人喜好，菲娅不喜欢盘腿坐下的女性，认为那种大大咧咧的动作缺乏女性矜持的魅力，现在主人公换成自己，自己当然不能成为自己讨厌一类的人。

尽管坐姿因为不习惯而看起来十分僵硬，但菲娅并未注意到这点，并为此感到满意。要知道，如果换成男性用这种坐姿，无疑会被旁人打上阴柔标签，可现在自己是女性，还是年幼的一类，这么做没有任何可以被指指点点的地方。现在自己也可以说是“淑女”了吧？

“这种感觉……不妙啊……有些羞耻……”

脸颊微微泛红，菲娅细嫩的手指攥紧裙摆，贴在一起的膝盖也轻轻摩挲着。

虽然四周没人，但菲娅还是为自己这种“尝试性”的适应感到不好意思。

自己只是追求新鲜感与刺激感，并没有在适应。菲娅在内心连连摇头，换成别人遇见与自己一样的情形，说不定还会像小女孩一样站起来转一圈，让裙子飞起来，这可是只有在四周无人时才能体验到的感觉，自己想尝试没尝试过的东西也十分正常。

为自己的行为找到解释后，菲娅深吸了口气，让心绪冷静下来，接着在这处没有任何遮蔽物、极度干热的荒野里陷入思考。她低下头皱起眉，小巧白皙的拳头抵着下巴。

之前自己一直在逃跑，没时间思考事情，现在冷静下来，不禁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时间思考的、非常重要的事项。

自己是谁，来自哪里，现在又是谁，身处何方。

然后。

——呲。

就像老式电视机突然失去信号般，菲娅大脑内突然闪过一片雪花，紧接着，脑袋里有种与什么东西连接上的感觉，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信息自脑海深处内涌出。

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精灵国希利瓦尔第一公主，年仅14岁便能自由使用第七位阶魔法，被誉为精灵国历史上首屈一指的魔法天才。

“这是……我？”

饱含质疑的清脆声音才刚传入耳朵，菲娅脑海里便闪过像走马灯一样的黑白画面。

下方是作为战场的开阔平原，“自己”则站在精灵士兵里最中心的位置。只是，还未等自己发号施令，敌对阵营上空便亮起一轮紫色月亮，仅仅眨眼时间，紫色月亮便投射出紫色光辉凝聚成的投枪，等到反应过来时，自遥远天际飞出的投枪已贯穿了自己腹部。接着，“自己”，或者说身体的前任主人，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便宣告战败。

尽管走马灯中还有手下精灵乱作一团的画面，但由于身体的主人处于濒死，这些画面极其模糊，很快就变得漆黑一片，而这也宣告了多菲莉娅，精灵国第一公主的死亡。

至于自己是谁，菲娅也总算有了一点模糊印象。

正如最初所想，自己来自地球，不属于这个世界。只不过，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菲娅则完全回忆不起来。

不仅如此，就连以前是做什么工作都没有丝毫线索，只知道自己在那个世界没有亲人，过着相当孤单且枯燥的生活。这种感觉就像记忆里某件发生了很久很久的事情，虽记不清当初为什么讨厌某个东西，但讨厌的感觉却深深刻在心底。

奇怪的是，菲娅明明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大脑里却保留着对过去社会里历史人文的清晰记忆，比如自己生活的社会科学技术高度发达，人类已经遇见宇宙中其他生命并结成联盟之类。

“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能回忆起来，自己是谁却记不清啊。”冥思苦想却没有得出结论，菲娅忍不住揉了揉小脑袋，“刚才那段像走马灯一样的记忆，应该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多菲莉娅的记忆吧？居然是精灵公主。这样一来，就和刚才那群士兵的话对上了。”

菲娅一边轻轻点头，一边回忆刚才从那群人类士兵口中听见的发言。将他们的发言与多菲莉娅残留的记忆联系起来，事情经过应该是精灵公主多菲莉娅率领精灵与人类对峙，结果被人类拿出的秘密武器贯穿腹部死亡。

随后，精灵大军大败，残存的部队则想运送身为王族的精灵公主的尸体回国，可惜中途遭遇伏击或者被人类士兵追上，接着就是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幕。

精灵的残余部队被人类击败，附身在已故精灵公主身上的自己从车厢里跑出来。

“难怪那些士兵看见我的时候说‘亡灵魔法’，‘不死者’这样难听的话。看见已经死去的精灵公主又站起来活蹦乱跳，吃惊才是正常反应，没有吓到转身逃跑已经很了不起了。”

想到这，菲娅不禁苦笑。

“但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精灵公主身上？”

难道自己和精灵公主一样，在原本的世界死掉了吗？因某个事故身亡所以转生到另一世界，这在转生异世界系的小说里相当常见。也许自己就是遭遇了意外事故，所以才以这种形式重新生活。

“哈啊，”菲娅长叹了口气，“如果真是遭遇意外事故，一定是连上帝都会同情我的悲惨事件，不然也不会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啊啊，我到底是怎么死掉的，越来越在意了啊。”

总不该是社会性死亡吧？比如在家做手艺活时突然猝死，警察到来后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身旁放着卫生纸，电脑上正播放色^情影像那一类凄惨死法——那确实非常令人同情。

“不过这是不是也可以用来解释，我为什么想不起自己是谁，身上发生了什么？因为死亡才来到这里，所以才想不起自己是谁。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意外的有说服力。”

“嗯……也有可能是我太聪明，脑袋里装了太多东西，精灵公主的大脑容不下我的智慧，所以我才只能回忆起曾经的冰山一角。这个理由不错，说不定我以前还是星云级别的超级联合智能！”

深以为然地点头，菲娅站起身，拍了拍破烂礼裙上的灰尘。精灵公主死前流出了大量血液，导致自己只能穿着破破烂烂的鲜血礼裙。现在只能庆幸，托之前释放的火焰魔法的福，礼裙上的血迹已经被烤干，不然现在自己肯定会浑身黏糊糊的，满是血腥味。

“差不多该继续走了，变成小女孩的事情要到了有人说话的地方再想办法。”

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能一直坐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现在还是中午，天气虽然炎热，但也不是不能忍受，等到了晚上，荒野一定会冷到令人浑身发抖，自己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精灵公主的身体虽然娇小，却并不孱弱，跑了这么久的路，换做普通人类，刚才肯定已经瘫倒在地上，而自己却只是感到双腿酸痛，初步推测，魔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人的体能。

深吸了口气，菲娅站起身，如同在说给已故的精灵公主听般，低声喃喃。

“虽然没征求到你的同意，但事情已经发生，这副身体我就痛快的收下了。现在我即是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

第三章 从手搓核弹开始的异世界生活

“啊，好热。”

耷拉着瘦弱双肩，如同行尸走肉般挪动双脚的菲娅嘶哑着嗓子抱怨。

倘若这里不是阳光明媚的无人戈壁，而是夜晚的坟场，菲娅一定会被人误以为是僵尸、幽灵一类的亡灵生物。

不过菲娅这么没精神也无可厚非，异常干燥的空气与天穹上极为明媚的太阳，二者加持在一起，很快就让菲娅汗流浃背与口渴，尤其是面对不时刮起的阵风，灰尘涌入鼻子与嘴巴的感觉，更是让人喉咙如刀割般疼痛。菲娅十分确信，即使面前摆着整整一水池的水，自己也可以一口气喝干。

“跑的时候没有注意方向，实在是败笔。”

伸手擦了擦黑色刘海下的汗珠，菲娅一边喘气一边抱怨。

逃离士兵时自己没有顺着道路跑，而是随便找了个看起来没人的方向狂奔，到现在为止自己既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远，并且就连沿着来时的路返回都很难做到，这一路上根本没有标记物。唯一能用来定位的，只有挂在天空上的太阳。尽管菲娅不知道异世界的太阳还是不是从东方升起，但一直朝一个方向前进，总比原地打转好。另外，异世界没有九个太阳实在太好了。

想到这，菲娅摸了摸礼裙内侧，那里藏着一个口袋，里面装有像是糖果的零食以及类似水晶的东西，由于仅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一开始菲娅并没有注意到它们。

“虽然精灵公主身上留了几块像零食一样的东西，但现在没有水，完全没食欲啊，还是等饿了以后再说。”

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找到水源，就只能等黎明时分收集露水。十分庆幸的是，这里并非真正的沙漠，而是有土壤覆盖的荒野，存在低矮灌木，否则自己就连把衣服披在灌木上，收集黎明时分的露水都做不到。

不会就这样渴死吧？

消极的想法刚冒出脑海，菲娅便连忙摇头。越是在这种时候，自己就越要保持乐观，带着悲观心态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意志会被渐渐消磨干净，一旦“可以活着走出去”的信心彻底消失，自己就将迎来终结。这点道理菲娅不会不清楚。

还是转移注意力，想些高兴的事情好了。

比如适应新身体，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能释放魔法。

精灵公主遗留给自己的记忆相当少，自己就连精灵公主的父母叫什么都不清楚。当然，既然被称为公主，父母绝对是国王与王妃，然而就连精灵国王与王妃长什么模样，精灵公主遗留的记忆也都没有描述，可供自己使用的信息就只有那一串走马灯。

因此，菲娅自然也无法从精灵公主的记忆里得知，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世界，仅仅只能从不久前与自己对峙的那群人类士兵的锁子甲与长剑猜测，这个世界的生产水平不高，可能还没摸到文艺复兴时期的门槛，只停留在中世纪水准。

“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有魔法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如果放在地球，一定会被当做特殊生物抓起来研究。嗯，这样看来，不该单纯以人类联盟的历史与这个世界对比，有了魔法这个全新的体系，很多以当前科技无法实现的东西都变得有可能实现。”

嘴里低声喃喃着，穿着白边黑礼裙的菲娅甩了甩手。从她做好心理准备出发起到现在，过去了足足一小时，正常人在长途奔袭后一刻不停的行走，肯定已经疲惫不堪。而自己除了觉得腿有些酸痛，完全没有体力告竭的感觉。抛去口渴，甚至还相当精神。如果不是精灵这个物种特殊，就是魔法在帮助自己。

“话说回来，那时候的魔法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

下意识的，菲娅看向自己右手。面对骑士长时，正是自己右手喷涌出滔天火焰，才让自己逃离险境。可自己从来没掌握过这个叫做魔法的新事物，精灵公主留下的记忆里也没有描述如何释放火焰。

“总不该是释放魔法的方法被这副身体记住，所以遇见危险的时候，魔法就自己出来——嗯？这个是？”

话还没说完，菲娅便注意到自己右臂上的一处异常。之前一直被衣服掩盖，加上精力全放在适应环境上，菲娅没能发现手臂上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一枚菱形的、薄而细长的红色水晶，位于右臂上方非常靠近手腕的位置。在太阳照耀下，红色水晶反射的光芒非但不刺眼，反而光华内敛，高贵感油然而生。

“精灵公主藏起来的秘密武器？”

故事里的王族总有将保命道具藏在身上的习惯，当他们遇见危及生命的情况时，便能利用藏在身上的保命道具逆转劣势，这枚水晶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与那些藏在口袋里的水晶不同，这枚水晶与手臂牢牢贴合在一起，一定是相当重要且强力的道具。

这么想着的菲娅不禁对手臂上的水晶产生好奇，自己一路上完全没有察觉到手臂上多出来一个东西，似乎这原本就长在自己身上，属于身体的一部分。

“这个能取下来吗？”

菲娅开始尝试把红色水晶与手臂分开，然而不论菲娅怎么用力，水晶就是贴在手臂上无法卸下，甚至一旦使用过大的力气，身体还会感到像是要被四分五裂般的疼痛——不仅如此，当菲娅抚摸这枚水晶时，还会感到皮肤上窜过一阵痒痒的触感，好像有人在若即若离的距离上用十分轻微的力度抚摸过皮肤，以至于菲娅没办法继续揉搓这枚水晶。

“奇怪的感觉。难道水晶原本就在精灵公主身上，属于精灵身体的一部分？可精灵不是只要有尖尖的耳朵就足够了吗？”

此时除了吐槽异世界真奇怪以外，菲娅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枚水晶已经与自己连为一体，对水晶的任何动作，最终都会反馈给自己。

“啊，说起来，刚才使用魔法的时候，手臂上感觉到的热流难道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吗？”

如果这里是漫画，菲娅的小脑袋上一定会亮起灯泡。

虽然从掌心释放火焰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里是有魔法存在的异世界，就算想寻找答案，也只会被回以“是魔法啊”的回应。

眉头紧皱，菲娅认真思考道。

“莫非是主人公的特殊能力？因为我是穿越者，所以手臂上才会多一颗红色水晶，然后红色水晶就是我的最强魔法什么的。”

通常异世界题材的小说都会这样设定，要么给予主人公冠绝群雄的魔法，要么给主人公设定一个十分便利的环境，让主人公完美发挥他来自另一世界的知识，再不济也有给予主角死亡读档的能力，让主角在一次次试错中找到通往正确的道路。

自己虽然可能不是故事的主角，但再怎么说也是个穿越者，也许上帝在同情自己的时候，顺带给了自己一点便利魔法。

“可惜附近没有其他精灵可以参考，不然就能知道这枚水晶是不是我独有的东西了。”

没有纠结太久，而是清了清嗓子，菲娅深吸了口气，十分郑重地平伸出右手。

“姑且尝试一下。记得当时是……”

当时自己只感到恐惧，非要说值得一提的地方，就只有心里想着让骑士长远离自己，以及因害怕喊出的“咿呀”声。

总不该“咿呀”就是魔法咒语吧？未免太过羞耻。虽说自己现在是小女孩外表，就算喊出来，也不会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但如果每次使用魔法都要在人前喊叫出来，自己会羞耻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先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右手上，在脑海里想象火焰喷发的样子好了。

为了不误伤自己，菲娅将目标选择在距离自己五百米外的半空，由于这处旷野上除了砂砾就只有碎石，菲娅不需要担心引发山火之类的麻烦。

沉下心，闭上双眼，菲娅在脑海里想象将注意力拧成一股绳，集中在右臂上的景象，而仅仅只是这个动作，菲娅便感到右臂上的菱形水晶传来阵阵温热，随后，耳边响起持续不断的轻微嗡鸣。

颇像重重敲击过的三角铁后，三角铁不断震颤的音色。

“这是？”

菲娅很快睁开眼来，然后，她不禁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

以菲娅选中的地方为中心，一个直径接近一百米的银白色“圆盘”正缓缓旋转，这处“圆盘”外表如同宇宙中的星云，由闪亮着银色光芒的“尘埃”（或者说光点）组成，而圆盘中心，则是散发刺目光芒的炽白球体，菲娅听见的嗡鸣声也正是从那里响起。

假设此刻是夜晚，菲娅一定会赞叹这场宛如银河呈现在眼前的绝景，但这里是白天，并且耳边还不断环绕不论怎么听都只会觉得危险的嗡鸣，所以菲娅完全没有欣赏“星云”的想法。要知道，自己设定的魔法目标可是在五百米开外，这个距离下都能听见嗡鸣，如果近在咫尺，声音肯定大的吓人。

“这个……跟刚才的不一样？而且这种脑袋晕晕的感觉……”

在释放出这朵星云后，菲娅突然有种眩晕感，尽管只是极其轻微、仿佛没睡好的程度，但菲娅却能感觉到，这股眩晕感来自自己释放的星云。

然而，菲娅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她注意到，自己那个直径只有百米的星云，现在正渐渐变大变亮。与之一同的，还有越发尖锐的嗡鸣。要比喻的话，就像定时炸弹进入倒计时的急促音效。

“等、等等！”

只是眨眼时间，旋转星云的边缘便已暴涨一倍，菲娅瞬间感到周围的温度开始上升，并且很快就变得无比滚烫，哪怕只是简单的一次吸气，气管都像在燃烧一样灼痛，甚至礼裙边角出现了暗火。星云正下方的大地已然变得通红，以至于有了液化流动的迹象。

这是什么啊！？

迟疑片刻后，菲娅拔腿就跑。

不用说菲娅也知道，自己释放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东西。探究原理之类的事情可以等到以后再说，现在最关键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不想变成干煸精灵。

以比逃离士兵时更快的速度，菲娅就像被狮子追逐的人，拼命远离身后滚滚而来的热浪。

在背后皮肤传来阵阵刺痛的警告下，菲娅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有一瞬间菲娅甚至觉得，自己的奔跑速度已经令自己从地上飞起来。由于速度过快，大地不断响起砰砰的音障爆炸声，本就可以算“露脐装”的破烂礼裙更是因与空气的剧烈摩擦逐渐燃烧。

当然，菲娅并不知道自己的逃跑速度已经超越音速，礼裙的燃烧只让她以为是星云高温带来的结果，在如此刺激下，本就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再度加速，到了凡是菲娅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条深深沟壑的地步。

哪怕巨龙吐息，也绝没有这般威力。

直到菲娅认为自己跑了足够远的距离，耳边再没有嗡鸣声——实际上因为超音速奔跑，声音已经跟不上她的速度——菲娅才想着停下来。为此大地还留下两道长而深的、菲娅带来的刹车痕迹。

“这、这个距离，已经有几十公里了吧？

大口喘息着，菲娅双手撑着膝盖转向身后。因为视野被超音速奔跑扬起的灰尘布满，她只能从黄沙漫天的远处看见一个细微亮点，那就是她创造的星云。

自己跑了多久？——不，等等，那东西真是自己创造的吗？

菲娅的目光转移到极远处的亮点上。

现在已经不能将其称为亮点，说成第二个太阳更合适。

宏大的、温暖的、让人感到渺小的太阳。

天空中先是闪过一道将一切染成绚烂白色的光芒，紧接着，光球急速膨大，大地缓缓升腾起一道巨大无比、夹杂烟尘的火柱，最后，所有东西都化为冲天而起的蘑菇云。

前一刻还刺眼的太阳，此刻在遮天蔽日的烟尘下，变得无比灰暗乃至要看不见的程度。

核弹爆炸？

这还是魔法吗？

“啊……”

似乎想起某种恐怖的东西，菲娅先是大张着嘴，可爱俏脸写满震惊之色，然后，头也不回地再度开溜。

至于开溜的理由——

见过欢快蹦跶着跑来欢迎主人回家的小狗吗？以蘑菇云为中心扩散开的环状冲击波正席卷大地，如同小狗般，欢快地朝它主人菲娅滚滚而来。

大地如同液体，在冲击波下荡漾起涟漪一样的纹路。

显然，没有东西能阻挡它的爱主之心。

总之，如果不想人生再度重来，就从逃避灾难开始吧。此乃『灾焰魔女』的篇章。

第四章 绿洲，以及尸骸

现在，荒无人烟的炎热旷野上，一朵朵橙红色花团绽放开来。

直径大约百米，高度则有数十米，这些橙红色花朵并非百花齐放的同时绽开，而是有明显先后顺序的依次绽放。倘若这里有飞鸟经过便一定可以发现，在这些火焰形成的巨型花朵绽放前，大地上往往会先显露出一个黑色小点，当黑色小点原地停顿片刻后，巨大的火焰花团才会绽开。

一定要找东西形容如此景象，轰炸机投弹无疑最贴切，只是爆炸频率来的更慢，且每次爆炸波及的范围要稍大一些。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独自流落旷野的菲娅，至于她为什么能一朵朵地释放火焰花朵，则是她不断尝试来的结果。

一小时前经历了那场堪称核弹爆炸的灾难后，菲娅抱着反正周围没人，就一次尝试个够的心态，看看究竟是哪里有区别，才让面对骑士长时与自己隔空释放魔法时出现两种不同的情况，进而在第三次释放魔法时察觉到，其中端倪出现在自己的用心程度上。

第一次面对骑士长时，由于是情急之下释放魔法，火焰覆盖范围很小不说，也没有出现令人胆寒的银色星云。而一小时前自己释放魔法时，注意力相当集中，所以才让魔法产生差距。

二者本质上是同一种魔法，只是威力大小的不同。

这是菲娅一路上边走边轰炸探索出的结论。

“和故事里描绘的完全不同啊。”

带有魔法设定的故事中，通常会有『使用魔法必须吟唱咒文』，『必须手持魔法媒介，比如魔法杖、魔法球、魔法书』这类注意事项。而现在自己使用魔法既不需要吟唱咒文，也不必用魔法杖一类的媒介，只是一个念头，就能让魔法在指定位置爆炸。

虽说到现在都只有火焰一种魔法，施法距离也有限制，但仅仅如此便足够用来保命。

一边设定着爆炸目标——像是灌木丛与小石块之类的存在，菲娅一边轻轻摆手。

乍一看她现在的模样非常狼狈，脸上粘着黄沙不说，本就破烂的礼裙也在急速奔驰下变成勉强挂在身上的绷带装，但菲娅心中却只有愉快，掌握自己从未接触过的新兴事物，尤其还是魔法这种只存在于幻想里的东西，让她感到格外轻快。

哪怕她还是没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释放魔法，魔法的原理是什么，也丝毫不妨碍她边走边轻哼出来。当然，换在外人眼中，一个沿路制造大规模爆炸，并且还一脸轻松地边跑边跳的小女孩，这种画面堪称灾难。

“但话说回来，既然是魔法，就应该有魔力这种东西，完全没感觉到魔力的存在啊，难道这个世界的人使用魔法不需要魔力？”

除了释放那个威力大的吓人的核爆魔法时，自己感到些微眩晕，其他时间完全没有晕眩感，似乎魔力无穷无尽，根本用不完。

说话的同时，菲娅再度将五百米外远的地方实施下一次轰炸。在不召唤出银色星云的情况下，她最远可以把爆炸点设置在五百米外，一旦超出这个距离，就会出现银色星云，进而在大地种下足以制造熔岩与结晶体的耀眼太阳。

此外，常规火焰风暴的最大直径也在五百米，最小则可以控制在刚刚能在指尖燃烧，或者变成巴掌大火球丢出去的程度，相当便利。

至于为什么要一边走一边制造破坏，答案是避免迷路，顺带熟悉使用魔法这个新玩具的方法。接下来的异世界生活，自己说不定就要靠魔法吃饭，必须熟练掌握才行——也许应该把优先事项改成找一套能蔽体的衣服。

老实说，如果不是四下无人，菲娅早就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穿着绷带装走来走去，实在有够羞耻。而且受限于良好的教育，菲娅现在都不好意思低下头来确认自己内衣上到底有没有小熊图案，导致目光都不好随便转动。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嗯？”

话音未落，菲娅便愣在原地。

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处歪斜着的小屋出现在眼前，由于风化严重，木屋的半边屋顶已经塌陷，仿佛随时都会化为一片废墟。

“这种地方居然有小屋？我不会看错了吧！？”

尖叫着的声音里充满惊喜，菲娅直接打散准备引爆的火球，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小屋跑去，当然，这次菲娅刻意控制了速度。在刚才和核爆冲击波赛跑的时候菲娅就注意到，自己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以至于到了会引起音爆的程度，如果自己全力跑向小屋，屋顶塌了半边的小屋绝对会在瞬间化为碎片。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以猎豹速度前进的菲娅便来到木屋前。

正如菲娅在远处见到的一样，木屋异常破败，木门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风化严重的墙壁与门框。屋内到处散落着碎石与木屑，除了一具蜷缩在角落的骸骨，就只有一张应该是床的东西以及一张桌子。

不是与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旅行者，就是隐居在这里的屋主，菲娅猜测，因为缺乏水源，又或者是周围环境发生巨变，所以只能在这里等死。

“抱歉，之后我会帮你好好埋起来，也算是公平交易了。”

稚嫩双手合在一起，菲娅面对角落里的尸骨微微鞠了一躬。

接着，她开始搜索屋内可以利用的东西。不止是抽屉与床底，还有尸骨衣服上的口袋。虽说这很不尊重死者，但保全活着的人比尊重死人重要。至于看见尸骸却不害怕，菲娅猜测要么是自己以前见多了死人，要么是魔法暗中增强了自己的精神抗性，总之，自己见到这具尸体时，没有感到一丝恐惧。

换成正常女孩子，肯定已经吓得尖叫着拔腿就跑。

“结果只有这些么。没有找到水和吃的，嘛，这也理所当然，如果有水和吃的，他就不会在这里等死了。”

尸骸留给自己的只有一本书、一张风化严重的地图以及一把镶嵌了宝石的白银匕首，此外，菲娅还在抽屉里找到一面带兜帽的披风，披风的防晒防风性能相当好，正好可以遮蔽自己绷带装遮不到的地方。

“《魔女秘史》？奇怪的书名，咳咳。”

由于书上积满了灰尘，菲娅在翻书过程中忍不住剧烈咳嗽，她挥着手驱赶灰尘，借助昏暗光线阅览。

“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历史？噢噢！可以正常读懂异世界的语言，这应该是介绍世界历史的书，放到路上再看好了，还是地图更重要。虽然风化严重，但好在关键地方没问题，让我看看。这边这些土黄色的地方应该是戈壁，三角形的地方……难道是我现在在的小屋？那离人类城市不是相当近了吗？”

尽管地图的比例尺已风化消失，但光从图上距离已经能看出，不远处就是人类城镇，并且人类城镇还坐落于一片区别于戈壁土黄色标记的绿色海洋，那应该是指森林。

有森林就意味着有野果、野兽与水源。

自己终于要走出戈壁了。

城市万岁！

菲娅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她再度面朝蜷缩在墙壁角落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缓缓退出木屋。

“虽然前辈没能走出木屋，但我会继承你的意志，替你走出这片戈壁。安息吧，天堂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走到安全距离后，菲娅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对准木屋。

伴随火柱冲天而起，木屋彻底消失在茫茫戈壁，冥冥中，菲娅似乎听见有人在感谢自己，但由于周围什么人也没有，菲娅很快就将其忘在角落。

第五章 米尔坎迪斯大森林——城市就在前方？

大多数人都见过一望无际的翠绿树海，并对此习以为常，包括菲娅本人也是如此，她甚至见过一整个星球都只有树海的世界。不论森林里鸟兽的低吼，还是细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这些都毫不新鲜。

但是，此时悬崖下方的树海，对于菲娅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她终于不用忍饥挨饿了。

在戈壁中不吃不喝地走了两天一夜，才终于来到这片令人感动到流下眼泪的地方。不需要催人泪下的台词引导，菲娅已经开始抽抽搭搭。

“啊啊……终于……终于走出来了。”

现在的菲娅满身都是黄沙，原本的柔顺黑发，也如同枯草般乱糟糟的一团，加上腿间破损的白色丝袜与脏兮兮的脸蛋，如果不是菲娅摘下兜帽的瞬间露出精灵尖耳，红宝石一样的瑰丽眼睛倒映出不属于凡人的高贵气质，谁也想不到这是一国公主。

“都怪那张该死的地图。”

起初菲娅以为地图的比例尺是因为风化才消失，但现在她彻底理解到，那张地图压根就没有比例尺，一切全凭绘图者的感觉。要不是自己的身体足够坚韧，换成正常人，肯定已经发烧、走不动路。饥饿是一回事，戈壁的夜晚寒冷到让人浑身发抖才是大问题，自己讨厌寒冷，直到现在，裹着披风瑟瑟发抖的体验都还残留在神经里。

至于独自流浪的孤独和无聊，这对菲娅反而是小事，在她印象里，自己一直是孤独的，原本就没什么人和自己说话，现在换了个环境也一样，区区两天根本不是问题。

只是，菲娅已经饿到眼冒金星，恨不得抓着草皮都要啃两口。

强行压抑着想大喊出来的喜悦，菲娅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直没舍得吃的糖果。如今终于找到有补给的地方，可以把一直省着的口粮吃掉。

“虽然是落后的异世界，但糖果的味道还不错。好在那位前辈不止留下了地图，还留下了那本书。”

名为《魔女秘史》的书前面大半都在讲述各国历史，这让菲娅得以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大致格局，以及魔法对于各个生物的重要性，不再是像一开始那样，是一张对异世界完全不了解的白纸。

值得一提的是，当菲娅阅读了几章后，很快就学会了书中记载的语言，此前菲娅虽然可以听懂、看懂以世界的语言，但并非真正“看”懂，而是经过了类似脑内翻译的东西，现在，菲娅已经彻底掌握撰写《魔女秘史》的『精灵语』与『米尔坎迪斯神圣语』，哪怕现场赋诗也不在话下。

站在山崖上方的菲娅深吸了口气，来自森林的沁人芳香顿时充盈胸口，饱含水气与青草味的空气令人放下心来。

菲娅所在的位置是附近的制高点，刚好能将盆地内的整个树海尽收眼底，尽管戈壁下方就是翠绿树海，令菲娅觉得不可思议，但这里毕竟是魔法世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那边就应该是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奥罗拉城。不愧是魔法世界，连城镇都这么漂亮。”

之所以知道城市叫做奥罗拉城，是因为地图上标注了城市的名字。即便距离奥罗拉城有着至少十公里，菲娅也依旧能看清城墙、街道与穿城而过的溪流，整个奥罗拉城都像是由白色砖石砌成般圣洁，相当有宗教圣城的氛围。此外，菲娅可以辨认出城市上空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透明结界，如同倒扣的碗一样，将城市笼罩其中。

《魔女秘史》记载，那是保护城市免遭远程魔法炮击的防御结界，缺点是只能防御低阶魔法。像菲娅释放的、威力堪比核爆的魔法，则完全无法抵御。《魔女秘史》中简略的以魔法威力锚定了魔法等级，像菲娅那样能瞬间摧毁一座巨大城市的魔法，已经摸到人类所能企及的天花板，也就是第九位阶。

不愧是以魔法为基础构建的世界，十分奇幻。

接下来，自己只要一直朝城市的方向前进就好。

“呼，冷静，要冷静。人类对精灵并不友好，何况这里还是书里记载的、对精灵不友好之最的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之前想杀我的那群士兵也是神圣国的人，保不准他们正在通缉我，不能大摇大摆进去，要做好伪装，找准时机。”

还是从找些野果和干净的水填肚子开始吧，菲娅长长叹气，松软的床、美味的晚餐以及保暖的衣服，这些都在城市里等着自己。至于钱，只需卖掉精灵公主随身携带的一枚水晶，就足够自己花很久很久——这也是菲娅在书上得知的情报，《魔女秘史》对菲娅来说如同百科全书。

一口将嘴里还未融化的糖果咬碎，菲娅轻哼一声，相当正式地伸出小手拍了拍披风上的灰尘，开始寻找前进的路。

◇

大约一小时后。

广袤无垠的翠之海中，一位约莫十四岁的娇小黑发少女正端坐在溪流边上的草坪处，身边则是用灰色披风包裹着的、四散开来的各色野果，但少女本人却面对溪流呆住不动，甚至连她手中咬过一口的野果正在缓缓滑落都没注意到，全然忘却了外界。

噗通。

伴随水果落入水中的沉闷声响，凝视着水面的菲娅渐渐从失神中恢复。

自己……自己实在是太可爱了！

要放在原来的世界，绝对是能拿选美大奖的类型。即使不能拿『完美碳基生物大奖』（那个对身材比例有严苛要求），也绝对一分不差的长在人类审美上，假设不做生物学鉴定，自己肯定会被人说做过基因编辑手术。

简言之就是，如果满分是10分，那么这具身体可以拿20分。倾国倾城、端庄而优雅，都可以用来形容精灵公主。

“这、这是真的我吗？”

水中倒影的面孔过于美丽，以至于让菲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呼吸不知不觉间粗重起来，下意识用手捏了捏脸蛋，结果水面上的人也跟着伸手捏脸，只是因为双菲娅的手并不干净，所以漂亮脸蛋上留下了一道黑色污渍。

然而，即便存在污渍，也丝毫不破坏这张面孔的完美，甚至让精灵公主多了几分异样美感。

自脖颈顺流而下滑落的黑发，光华内敛的朱色瞳孔，修长的、微微上挑的睫毛以及微张嘴巴中隐约可见的整齐皓齿，哪怕少女的神情略显呆滞，菲娅也依旧认为水面上的女孩漂亮到不可方物。

假如这位黑发少女表现地再淡漠一些，如同一些作品里少言寡语的女孩一般，自己一定会惊叹这是神明精心计算后雕琢而成的工艺品。气质浑然天成，不论多一分还是少一分，都会破坏这完美无瑕的神迹。

精灵公主实在太犯规了。

假如精灵公主站在自己对面，自己肯定会忍不住感到自惭形秽。而倘若把这样的美人放在人类君王面前，则一定足够令暴君发动为博取其一笑的战争。精灵公主根本是诱人犯罪的妖精。

“原本只是希望不要太丑就好，没想到居然这么可爱。这还叫人怎么冷静下来啊。”

如果不是有着强大的自制力，菲娅都想趁四周没人，趴下身子，舔一舔水面上的自己。

也许不需要魔法，光靠外表，自己就能过上相当富足的生活。如此想法冒出后，菲娅就像检查刚到手的宝物一样，扒开眼前遮挡视线的黑色双马尾，轻轻歪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闭上一只眼，调整面部表情，变成微笑的可爱模样。

“ki……kira☆～？”

不妙。

这太糟糕了。

虽然略显生硬，但用有着出尘气质的精灵公主的身体做可爱表情，强烈的反差简直要把自己都快迷进去。精灵公主是有着优雅与冷静特质的女孩，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可爱的动作。

一时间，强烈的好奇心与新鲜感驱使着菲娅更进一步——谁都想自己变得更可爱、更漂亮或者更帅气，菲娅当然也不例外，这是人之常情。

于是，菲娅开始对着水面做出自己以前绝对不会用的种种姿势。

——各方面都完美无缺。

哪怕是不尽人意的胸部，也在精灵公主娴静与年幼的气质下变得合理。黑色披肩双马尾与朱红眼眸的组合，更是令精灵公主的娇小身躯变得楚楚可怜。

如果不是菲娅还保有一些理智，现在她大概会说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之类的疯狂发言。

尽管不是希腊神话里被自己美死的纳西索斯，但也差不到哪里去。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如果这一幕被人看见，菲娅会因为羞耻跳进水里自我了断——被人看见的话就完蛋了，简直和当面阅读自己写的日记没有区别。

直到菲娅觉得满足了之后，她才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红着脸干咳两声。

“咳哼，该填饱肚子了，这次得小心一点。”

刚才在森林里采摘野果的时候菲娅察觉到，这具身体不止奔跑速度很快，力量也大得惊人，只是稍微多用点力气，野果就会被自己捏地粉碎。为此，菲娅还拿石子做过实验，丢出去的石子速度堪比反器材步枪射出的子弹，至少两倍于音速，可以在岩石上开个大洞，如果不是石子本身的强度不够，威力还可以更大。

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菲娅一边咬了口收集来的野果。水果特有的香甜瞬间从味蕾上扩散开，冰冷多汁的触感让菲娅感到仿佛全身毛孔都放松开来的舒适。

“这个味道，啊啊，异世界没有白来啊。”

“嘎嘎！”

还没等菲娅拾起第二枚水果，一只仅有手掌大小，全身圆滚滚的小鸟便降落在菲娅眼前，小步跳着来到菲娅手边。

叫声有点奇怪，但似乎是人畜无害的类型。

如果是童话故事，此时无家可归的精灵公主应该会好心地把果实递出去，然后与小鸟缔结朋友关系。等到公主遇见麻烦的关键时刻，小鸟便会成群结队的出来帮助精灵公主。

反正森林里野果多得是，以自己随便一跳就是十米的高度（虽然惊人，但也只能接受事实），怎么样都不缺水果。

“你也要吗？”

菲娅尝试着把水果递出去。

第六章 意外遭遇

但小鸟的回复却并未像童话故事里描绘的一样，乖巧地坐在菲娅递出水果的手上，相反，它一瞬间膨胀起羽毛，眼睛也忽的变成血红色，整个身体在眨眼时间内变得比原来大了足足一倍，用力扇动双翅，几乎在零距离下发出两道青色光刃。

尽管只是短短一尺长的光刃，掀起的风却让菲娅睁不开眼，甚至周围的低矮灌木都在这场强风下摇晃。

是魔物。

大脑瞬间反应过来，菲娅不甘地咋舌。

《魔女秘史》里明明记载了这个世界充斥着对人类不友好、天生就会魔法的动物，自己却因为小鸟的可爱外表，全然忽视危险。

“啧。”

胸中涌起生气，菲娅全然不顾朝她躯干来势汹汹的交叉风刃，而是按照记忆中小鸟所在的方位，一把伸出右手。

吧唧。

精准无误地抓住对方。

接着。

两刀风刃几乎同时命中菲娅腰间，然而它们就像撞在钢板上，迅速化为两团微风消失，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完全愣住，被菲娅一把捏在手上，外形酷似小号猫头鹰的鸟。

“嘶……明明只是风，居然有疼痛感。”

风刃带来的刺痛让菲娅眉头一皱，但她并不清楚，如果换做普通人，现在已经皮开肉绽，哪怕只是一阶魔法，风刃的威力也和铁剑挥砍相当。菲娅之所以敢硬接下来，单纯是觉得风刃不是什么厉害货色。

如果这只猫头鹰会说话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开始咒骂上帝，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公平。

“恶鸟就该受到惩罚。”

以不会把猫头鹰直接捏死的地步——那太轻饶它——菲娅一下站起身，接着轻轻将对方抛出，抬起那条被白色过膝袜与长靴包裹的右脚，狠狠一脚踹上去。

砰。

就像气球被针扎破一样，外貌酷似猫头鹰的鸟在与长靴接触时发出闷响，接着眨眼消失在天际尽头。原本菲娅还想趁对方在空中的时候捡起石子连击，但显然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仿佛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菲娅拍了拍双手，开始收拾因为狂风而散乱的水果。拜这只不识好歹的鸟所赐，自己的绷带装变得更加彻底，所幸披风被自己拿来垫水果，不然连披风也会破损。

“哈啊，不论哪个世界，森林都不是安全的地方，还是早点离开——吧？”

话音未落，树林里便传来一阵极其明显的、宛如海浪的声音。

不，那绝不是海浪。

菲娅心中如此否定。

自己可是站在山崖上俯瞰了整座山谷，附近除了森林就只有荒漠，不可能有海。

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

一边连忙用披风把摘取的野果收集起来，菲娅一边警惕着密林里蠢蠢欲动之物。

没有让菲娅等待太久，发出声音的东西很快给予了菲娅答案。

在距离菲娅大约二十米的树梢上，最先是一个、然后是两个、四个……仅仅眨眼时间，空中便浮起成千上万只猫头鹰魔物，菲娅听见的海浪声，就是它们铺天盖地的振翅声。

这些鸟型魔物一个接一个紧挨在一起，仿佛乌云般遮天蔽日。它们的动作只有一个，那就是紧盯着菲娅，双眼发红，羽毛迅速膨胀。

和刚才被踹飞的那只鸟唯一有区别的，只有它们嘴里发出的急促鸣叫，那分明是充满敌意的叫声。

不妙。

自己捅了蜂窝了。

顾不上把所有野果都捡起来，菲娅一把卷起披风，而也就是这个时间，所有尖叫着的猫头鹰一同对菲娅扇动翅膀。几乎瞬间，天空被无数道近乎形成风墙的青色风刃填满，凡是被它们卷进去的东西，不论树枝还是石子，全部都化为粉末。

真难缠。

左手抱着披风兜起的野果，菲娅一步后跳到空中。

由于力量过大，泥土形成的大地在菲娅这一脚下深深凹陷。而菲娅本人，则已经躲开泰山压顶板般的风墙，跳跃至比飞鸟更高的半空。

距离地面至少三十米吧，菲娅目测，这具身体的身体强度远超正常人。在荒漠中探索时菲娅曾尝试过用力起跳，结果一下飞到超过百米的高空，并且菲娅隐隐感觉到，百米还不是这具身体的极限。

不过，用来对付这群烦人的猫头鹰已经足够。

风刃形成的青色墙壁忽的拍在地面，将一切植被撕得粉碎，鸟群的视野也因此被碎叶遮挡。

就用自己苦练了两天的魔法来上手吧。

稍微集中注意力，在身体上升到最高点之前，菲娅将火球的爆炸点选在鸟群最集中的三处，随后，轻打响指。

几乎同时，三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飞鸟群中响起。一阵比风墙更加狂暴的风压以爆炸点为中心散开，夹杂高温的冲击波将树干依次拦腰截断，大地也随之出现巨大的焦黑凹坑，一个直径约三十米的生命禁区呈现在森林之中。

当菲娅落在潮湿松软的土地上时，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浓烟与挥之不去的烤肉味，与之一同的，还有一个接一个落在地上的烧焦尸体。大概是被爆炸的动静惊扰，菲娅还能听见远处森林中响起无数警觉与恐慌的野兽吼叫。

光是这一下，就让鸟群消失了八成。

“嘎、嘎嘎！”

被声势浩大的火球魔法震惊，鸟群发出惊慌鸣叫，此时这些外形酷似猫头鹰的魔物再没有一丝攻击菲娅的想法，尖叫着控制摇摇欲坠的身体，相互推搡地向四面八方逃窜。

“呼，早这样不就没事了么。虽然是第一次把魔法应用在实战，但效果意外不错。”

菲娅满意地拍了拍手。

同时在多处制造火焰风暴，是菲娅昨天才领悟的战斗方式。以直径为十米的火球为例，菲娅最多可以一次制造十二个，而如果是直径百米的火球，则最多只能制造五个，超过这个数量，菲娅就很难精准控制自己的注意力，进而使火球变成能引起核爆的银色星云。

轻轻挥手，将飘荡在身前的黑色烟雾驱赶开，菲娅轻吸了口气，揉了揉自己最初被『风刃』命中的腰间。

“还好只是些低阶魔物，不然就危险了。连这么小的魔物都可以让我感觉到疼痛，真不知道体型更大的魔物会是什么样子。话说回来，这些小鸟应该是低级魔物吧？”

《魔女秘史》有提过魔物不能以体型论强弱，但菲娅实在不觉得，刚才那些只有手掌大小的鸟是强大魔物。

“嘛，不论如何都解决了一桩麻烦。”菲娅瞥了眼满地狼藉的周围，这里已经到处是落叶、烧焦的鸟类尸体以及木屑，“虽然造成不小破坏，但反正是不会有人踏足的森林深处，应该没关系。”

轰轰轰——

说话之时，远处传来如同雷鸣的隐约雷声。起初菲娅以为又是新的魔物，但仔细辨认便发觉，传来声音的地方与自己有着不短距离，并且那也并非单个魔物，更像是一大群什么东西正在前进。倘若要菲娅比喻，菲娅会想到正在山谷里行军的军队。

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靠近城市了吗？

也许混进城市的时机就在眼前。

一把将水果塞进嘴巴，菲娅直奔声音的方向而去。

第七章 公主殿下的仆人？

“这是——难民？”

望着下方隘口处的数百号人，菲娅的眉毛以一个可爱角度皱起。

从自己听见声音后到现在，只过去了接近一刻钟。虽说一路上自己遇见了不少麻烦——比如突然爆裂开的大地，从树枝上垂下的尖刺藤蔓，以及路边灌木里喷吐出的绿色雾气，但这些障碍几乎没有给自己带来麻烦，大都在一脚踢开后便没了声音。

而自己所处的位置，则是经过挑选的、道路一侧的一处隐蔽灌木丛。

“不是军队行军，而是难民逃难么”

低声喃喃着，从灌木丛里探出脑袋的菲娅忍不住咋舌。虽说在荒漠孤独地走了两天一夜，如今看见活人，令她分外欣喜，但她还没有到看不清形势直接冲出去的地步。

在距离菲娅仅有十公尺的道路上，一群大约两百至四百人的难民群正缓慢朝远处城门移动，这群人中几乎没有壮年男性，只有女人、小孩与杵着拐杖的老人。他们身上背着大小不一的包裹，衣衫褴褛，面容也枯瘦发黄，仿佛长期没吃饱饭的贫民，与电影里拖家带口逃难的难民没有区别。

不仅如此，这还只是一拨，菲娅顺着这群人来时的路向后看去，后面还有两拨相似的人群。

至于这群难民的目的地，菲娅只需一眼便能明白，他们是想投奔前方的城市，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奥罗拉城。

就像在奇幻系漫画中见过的城市一样，奥罗拉城被石头砌成的高大城墙环绕，哪怕菲娅距离城市有着数百米，也依旧能感受到城墙的雄伟。此外，城墙上来回走动着许多身穿银色甲胄的士兵，其中不乏一些身穿魔法袍的魔法咏唱者。每个人脸上都是严肃表情，戒备相当森严。

似乎是早些时候已经接收过难民，手持长枪，把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对难民并不排斥，反而大门敞开，任由难民们进入。只有在发觉打扮可疑的人时，才会用长枪拦下对方盘问。

听起来严格，但就菲娅观察，士兵也只是问了几句被拦下的人，确认对方身上没有危险武器后，很快就会放行。

“果然《魔女秘史》记载的没错。即使是亚人种，也可以正常进出米尔坎迪斯神圣国——虽然很悲惨。”

按照《魔女秘史》记载，奥罗拉城是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南方重镇，大约有二十万人口。其中主体种族为人类，其次则是以精灵族为主体的亚人种，双方比例达到惊人的五十比一。

如此比例在众多人类国家中仅此一例，这是由于在米尔坎迪斯国教教义里，亚人与人类虽然同为生命女神创造，但只是生命女神创造出来服侍人类的种族，因此亚人在神圣国内的待遇相当糟糕，大部分亚人的身份都是奴隶，从事的也都是重体力劳动。

比如在菲娅看见的难民之中，就有骨瘦如柴却背负重物的男性精灵奴隶。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批了吧？居然有这么多人，前线到底在搞什么。”

菲娅身前的道路走过两名士兵，这些士兵是管理者派来维持难民秩序的人，他们一边维持着难民的队伍，一边交谈。

“听说是精灵公主带领精锐从侧翼绕过正面防线，在村子里四处烧杀，所以才有这么多逃难的人。”

“一群畜生。以前听冒险者说精灵公主相貌可爱，智慧超群，还以为我们会有个安生的邻居，没想到是如此歹毒的妇人。”

“健康的男人全被杀了，只有藏起来的老人和孩子逃过一劫。”

饱含怨念的咒骂令菲娅肩膀一紧。虽然士兵们形容的事情既不是自己所为，自己也没有丝毫记忆，但精灵公主的身体毕竟到了自己这里。可以想象到，如果自己的身份被士兵们发现，他们肯定会毫不迟疑地向自己挥剑。

只不过，前提是士兵们能发现自己。

这段时间的观察已经令菲娅肯定，士兵不会检查身材矮小的孩子，加之难民中不乏有像自己一样身穿披风的人，只要自己成功混进人群，就绝对不会被士兵察觉到身份。

菲娅不禁朝下拉了拉自己的兜帽，让自己隐藏在灌木丛里的身躯更加娇小，小心翼翼地确认两名士兵走远。

随后，难民的队伍也终于来到菲娅所在的灌木丛附近。

这是机会。

微微伸长脖子，菲娅绷紧神经，集中注意力观察道路前后的情况，确认士兵已经全部集中到城门处，难民队伍也已经行进到末尾后，深吸了口气，低着头拉紧兜帽，从灌木丛里起身。

——然而没能成功。

在菲娅起身之前，一只手突然从后方捂住菲娅嘴巴。不仅如此，对方还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搂住菲娅腰间，将菲娅双手也限制起来，把菲娅整个人向后猛拉。

“呜！”

下意识的，菲娅在双臂上用力，试图从对方限制中挣脱出来。

但对方的声音很快就让菲娅停下动作。

那是一个充满焦急，却又混合了狂喜与恳求的女性声音。

“公主殿下，请您冷静！”

诶？

第八章 安娜塔西雅

熟悉的声音，但绝对不是自己听过的声音。

这样形容有种自相矛盾的味道，可这确实是菲娅的想法，而也正是这种发自内心的熟悉感，才让菲娅没有在第一时间挣脱对方，不然以自己的力量，强行挣脱一定会让对方骨折受伤。

察觉到怀中的菲娅渐渐安静下来，用膝盖枕着菲娅脑袋的女性才终于放下心，声音也跟着变小。

“我知道殿下您想报复人类，但他们人数太多，现在强攻太不理智。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回国，向国王和王妃大人汇报您的安全。”

是精灵公主的熟人。

菲娅大脑飞速运转着。尽管对方只说了一句话，但已经可以推断出很多信息。比如对方是精灵公主阵营的人，甚至可能是精灵公主的仆人。

“殿下？”

如同在确认菲娅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一样，女性确认似的向菲娅发问。

菲娅的回答当然是轻轻点头。精灵公主的仆人总不能害了自己。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对方眼中，自己依旧是那个智慧超群的第一精灵公主。

“呼，那就好。”

声音的主人松了口气，接着缓缓减少禁锢菲娅的力道，让菲娅能够蹲着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灵动的、仿佛会说话的蓝色眼眸。

这是菲娅的第一印象。

和自己一样穿着带有兜帽的披风，与精灵公主十四岁的稚嫩外表相比，对方明显要大几岁，至少已经到十八岁成年的年龄。紫色兜帽里隐隐透出符合精灵固有印象的金发，脸庞虽然不如精灵公主这般精致，但也没有相去太远。少女左脸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块线条构成的青色纹路，让整张脸充满妖异魅力。

少女灵动的蓝色眼眸盯视着菲娅眼睛，尽管一句话也没有，菲娅却能从中读出重逢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庆幸，发红眼眶里还隐约能看见像是眼泪的晶莹液体，肩头也微微颤抖着。

不仅如此，菲娅心中也涌现出难以言说的亲切。这具身体的本能在告诉她，可以完全信任面前的少女。

相顾无言。

在这不足一秒的沉默后，少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感情，双手环抱住菲娅脖颈，猛然将菲娅抱入怀中，如果不是菲娅提前做好准备，现在肯定已经被少女扑在地上。

“多菲莉娅！”

生怕菲娅跑掉，少女以仿佛要与菲娅融为一体的力道，一边紧紧抱着菲娅，一边用脸颊轻轻蹭着菲娅侧脸，喉咙也发出明显的哽咽声。

“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不，精灵公主已经死了。

短暂的无所适从过后，菲娅在内心回答。只是她不忍心打断这场任谁都能看出来的重逢，并未将真相说出口。

颤抖的很厉害。

应该很害怕精灵公主消失吧。

自己虽然能体会到少女身上的温暖，但却没有多余想法，只感到同情，还有一丝落寞。同情少女并不知道精灵公主死亡的事实，为少女的感动并不是为自己而来落寞。

菲娅从未体会过亲情的感觉，所以才会对这份感情怅然。在她仅存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清楚铭刻着，她没有亲人的事实，因此在见到少女为重逢而庆幸时，才会觉得自己格外孤独。虽说是转生到异世界，可这一点却没有任何变化。

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而非从婴儿开始新人生。

直到觉得差不多够了的时候，菲娅才轻轻扭动肩膀，推开少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更好的去处吗？”

“有……有。”少女逐渐回过神来，她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恢复正经神色，“请殿下跟我来。”

嘴上使用敬称，少女却顺势牵起菲娅的手，面朝道路，神情警觉地一步步后退，远离城门。

不同于精灵公主娇嫩纤细的手掌，少女的手传达出结实有力的触感，仅仅只是握着，便让人心生安全感——这是经常拿剑的人的手。即使感受不到硬茧，菲娅也依旧能下如此定论。

被少女带着离开道路旁的灌木丛，二人沉默不语地在杂草丛生的郊外快速前进，似乎顾及到精灵公主的体力可能跟不上自己，少女有时还会特地放慢速度。

绕开城墙上的士兵监视，少女带着菲娅来到穿城而过的河流下游，最后在河边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停下，低声咏唱晦涩咒文后，原本被泥土覆盖的地面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斜斜向下的地下通道。

是大地系的魔法。菲娅暗自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不用猜也知道，这条地道肯定通向城内。

进入地道。

一路无言。

要是换做其他人带自己走进漆黑一片的地方，自己肯定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菲娅静静观察着前方快步行走的、比自己足足高一个头的少女，但面前这位少女是精灵公主的亲信——路上菲娅已经想起自己的熟悉感来自哪里，那是精灵公主遗留给自己的、如同走马灯一样的回忆。

在精灵公主被人类的紫色投枪贯穿身体之时，周围惊慌失措的人里就有面前这位少女。大概是在精灵公主遇难后，和护送精灵公主遗体的队伍走散了吧。

只不过。

身份推测出来后，菲娅反而为难起来。

自己要怎么回应面前这位对精灵公主忠心不二的女孩？

倘若自己是真正的精灵公主，此时一定会为生死重逢感动不已，坦然接受面前这位少女的忠心。然而自己并非精灵公主，哪怕装成精灵公主的模样，也很快就会因为缺少精灵公主的记忆，在生活习惯与说话语气上露馅，自己并不知道精灵公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与其在拙劣伪装后被拆穿，不如一开始就告诉面前这位少女实情。即，精灵公主已死，自己只是因为意外，才来到精灵公主的身体里。当然，既然身体到了自己手里，自己便不会再把身体还回去，肉体不是可以交易的物品，还给对方，自己就会死。

哪怕一定会让面前这位少女伤心，乃至悲痛欲绝，可也是没有办法的现实。自己只能尽可能安慰这位帮助自己进入城市的少女——菲娅属于一见到眼泪，就忍不住心生同情的类型。

想到这里，菲娅不禁看向女孩牵着自己的手。

这可真叫人难为情。

说来遗憾，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牵过女孩子的手。印象里自己一直是孤独的。就像班级里坐在最角落的那位，永远游离在群体之外，只能看着他人商量周末该去哪里游玩。

虽然和想象中纤细、柔嫩的触感不同，可握着自己的依旧是少女的手。尤其是这份紧紧的、生怕自己走丢的包覆感，让菲娅一向冷静的大脑感到无所适从。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难以集中精神，她仿佛可以通过手，嗅到少女身上的芳香，以至于她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出于对异性的不好意思，还是内心向往着亲人间的依恋，导致她无法松开被少女握紧的手。

名为羁绊的东西如同迷^药般令人着迷。

这就是所谓的，人总是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吧。

菲娅紧抿着嘴。

一时间自己竟然忍不住觉得，如果自己是真正的精灵公主，那该多好。或者说，就这样伪装成精灵公主，融入她们的世界，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这并非对异性肉^体的贪恋，而是渴望更深层次的感情。

可惜，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没一会儿，菲娅便感到自己与少女开始走上坡，耳边渐渐传来喧嚣声，漆黑^逼仄的通道内也终于传来些许光亮。最终，少女停下脚步，在确认外面没有其他声音后，悄然松开握着菲娅的手，转而掀开木板，带领菲娅离开通道。

“殿下，我们安全了。这里是我和其他人找到的临时据点，管理这里的商人称，您是救过他性命的恩人，他愿意协助我们。”

“啊啊……”

手心消失的温暖让菲娅难以集中的精神迅速镇定下来，她吞咽了口唾沫，微微点头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复，接着扭头观察起这处据点。

与其说据点，不如说是一间卧室。

就像中世纪里完全用木头搭建的旅店一样，不到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内除了床，就只有一张桌子，房屋正中还有一根极其碍眼的粗大木桩支撑屋顶。窗户则开在只有踮起脚才能碰到的高处，屋内仅有墙壁上挂着的烛灯照明，不论怎么看都极为简陋。

“让您受惊了，殿下，安娜塔西雅·尤希尔愿意承担此次战役失败的全部责任。”

不由分说地，少女解开披风，露出兜帽下的尖耳与金色长发，单膝跪在菲娅面前。

正如菲娅一开始猜想的那样，这位叫做安娜塔西雅的少女年龄在18岁上下，长相与精灵公主有几分相似，但气质上走的是与精灵公主完全不同的路线。精灵公主是高贵而优雅的气质，而面前这位少女则给人以坚定、可靠、成熟的感觉。腰间的直剑已经表明了少女的职业，她是一位剑士。

不可否认的是，假如少女换上礼裙，配合左脸上的深青色纹路，一定别有一番魅力。

像是在感到耻辱一般，少女脸庞通红，咬着牙关问。

“您……您还好吧？”

果然会有这一刻。

只要自己还是精灵公主，就总要面对。

身体僵硬一瞬，菲娅忍不住在内心叹息，她迟疑了一会儿，故作镇定地说道。

“安娜塔西雅么，是个好名字。但我已经不是精灵公主了。”

第九章 承认与解释

“不是精灵公主？”安娜塔西雅的声音陡然上升一调，单膝跪地的身体也跟着晃了晃，她猛然抬起头，灵动的蓝色眼眸中充满害怕，“您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意思。”

菲娅摊了摊手，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虽然残忍，却也无可奈何。

可以的话，自己的确想像真正的精灵公主一样答应下来，体会从未有过的亲情与友情，可自己没有精灵公主的记忆。外表可以通过伪装瞒天过海，但生活习惯，喜欢的颜色、口味、无意识间的小动作乃至待人接物的态度，都会暴露自己。

与其假装自己是精灵公主，然后不到一天便露出马脚，不如一开始就说明情况，那样也许还能获得好感，让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至于对方将自己视作敌人的可能，自己拥有绝对的武力，用不着担心安全。

真是悲哀。

菲娅心中涌起烦躁感。现在的自己可以轻易摧毁一座城市，随手释放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九阶魔法，即使安娜塔西雅听见真相后对自己不利，自己也不需要担心安娜塔西雅会带来麻烦。

“你认识的精灵公主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只是空有精灵公主的躯壳。”

“哈、哈哈，殿下，您这是什么话，您不还是您吗？”

安娜塔西雅不禁干笑，可那张给人以可靠印象的脸孔却出卖了她，她的内心正在动摇。

目光从安娜塔西雅身上移到地板上，安娜塔西雅的表现让菲娅感到难过。现在的自己就像空有精湛医术，却无法医好安娜塔西雅的医生，只能站在高处俯视苦苦哀求的安娜塔西雅。内心涌起不忍，菲娅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

“嗯——精灵公主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你也在场吧？我是指精灵公主被那把紫色投枪贯穿身体的那一刻。”

“是，那时属下就在您身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为您阻挡人类『不沉之月』的偷袭，是禁卫队长……属下的耻辱。属下不会为自己的失职狡辩。如果我能早一些意识到那是神圣国用来守护圣都教皇的镇国神器『不沉之月』，战役的结局就不会是今天这般难堪。”

说到这，安娜塔西雅又再度深深低下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菲娅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安娜塔西雅，你觉得正常人可能在整个胸膛都被打穿的情况下活下来么。”

“只要有治愈魔法——！”

“没错，”菲娅将手心朝向满脸急切的安娜塔西雅，示意她先听自己说完，“治愈魔法可以治愈那种伤势，高阶治愈魔法甚至能让断肢再生。可一旦人确认死亡，哪怕再高级的治愈魔法，也不能令她重获神智。在被人类魔法击中的不到半分钟后，精灵公主就已经死了。你应该明白吧？不然也不会让人用马车运送精灵公主的遗体。”

咕嘟。

安娜塔西雅的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这表明安娜塔西雅知道，菲娅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只不过，安娜塔西雅仍怀揣着一丝希望，她由单膝跪地改为双膝跪地，膝盖磨蹭地板，一点点朝菲娅靠拢。

“可、可你现在就在我眼前，是活生生的人！多菲莉娅，你没有死，没有，”话说到最后，已然充满颤音，安娜塔西雅双手抓着菲娅的披风一角，掩面哭泣，“这不是梦……”

紧接着，安娜塔西雅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猛然抬头，那双灵动的蓝色眼眸里，充满了乞求与希冀之色，让菲娅想到渴求生命的绝症病人。

“一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所以你才会怪罪我对吧？一定是这样吧？多菲莉娅，我不能没有你！你可以唾弃我、责骂我，拿我出气，啊啊，我愿意承受你的所有怒火，但我不能没有你。我已经向你发誓，我会用我身体里的每一次呼吸来为你战斗，你永远可以相……相信我……”

声音已然哽咽起来，安娜塔西雅深深低着头，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悔恨。

明明保证过会永远保护多菲莉娅的安全，结果到最后自己活下来，多菲莉娅却死去。如今多菲莉娅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还敢大言不惭地再把那句誓言搬出来，实在可笑至极。

正因如此，安娜塔西雅在重复这句誓言时，才会感到难以启齿。在事实面前，誓言是如此脆弱不堪。

“不……”

菲娅轻声回答。

她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好。安娜塔西雅希望的是精灵公主原谅她，可自己并不能给予安娜塔西雅她希望的东西，就像自己一开始说的那样，她保护的精灵公主已经死了。

仿佛没听见菲娅的声音，安娜塔西雅依旧跪在地上，低低啜泣着。

除了进一步解释缘由，自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像是假装成精灵公主让安娜塔西雅起身那种事情，自己做不到。

该死。

因果不应如此。

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菲娅已经低声咒骂出来。她深吸了口气，以尽可能轻声的语调，缓缓把实情和盘托出。

“这不是梦。我应该是在精灵公主死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附身在精灵公主身体上，以精灵公主的身份复活。老实说，现在的我除了精灵公主死前留给我的那一点点记忆，对你，安娜塔西雅几乎一无所知。我除了知道自己叫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既不知道你的过往，也想不起多菲莉娅的父亲和母亲长什么模样，又究竟叫什么。”

“……诶？您、难道您失去记忆了吗？”

安娜塔西雅成熟而坚定的脸庞浮现一瞬间的茫然，随后，一股强烈的希望之色自她全身散播开，连眼神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黯淡。她一下站起身，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双手死死握着菲娅手腕，力度之大，甚至让菲娅感到疼痛。

“请您务必让我确认『魔涌』！”

“魔涌？”

“连魔涌是什么也遗忘了吗……”安娜塔西雅脸上再度闪过一瞬间的自责，“就是您右手手臂上的菱形水晶，对我们精灵而言，那是魔力的源泉。”

“可以倒是可以。”

在安娜塔西雅的火热视线下，菲娅缓缓掀开挡住手臂的披风，一枚菱形的红色水晶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毫无杂质，光华内敛。假如这是珠宝，一定是最为昂贵的类型。

“没有裂纹，颜色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安娜塔西雅细细检查着，眼中的神采也越发明亮，“果然，殿下您只是失去了记忆。啊啊，太好了……”

如同病房外得知手术成功的家属，安娜塔西雅紧张的神色迅速缓和下来，长舒了口气。

“等等，安娜塔西雅，我的确不是精灵公主。”

“不，您一定只是失去了记忆。『魔涌』是我们精灵的魔力源泉，同时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如果魔涌离开精灵的身体，或者魔涌的主人死亡，魔涌就会像烧尽的木炭一样化为灰烬消失。”

“这个过程不会随着精灵成为不死者逆转。倘若殿下您真的经历过死亡，魔涌即使没有消失，也一定会出现裂痕与缺损，可您手臂上的魔涌完美无缺，这是只有王族才拥有的瑰丽红色。您还是您。”

说到这，安娜塔西雅轻咬嘴唇，显得犹豫不决。

“也许是您在被『不沉之月』击中前，用了某种魔法保全自己，也可能是出现了某种奇迹。如果像您所说的，您不是原来的您，灵魂发生了变化，那么魔涌一定不会是这般完美无缺的模样。至于记忆，想必是进入假死状态太久，所以遗忘了过去。”

这也算是一种解释吗？

菲娅沉默下去。

她心中已有定数。

“我——”

“队长。”

房门外响起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似乎是同属于精灵阵营的其他人。

看出菲娅眼中的疑惑之色，安娜塔西雅连忙擦拭眼角的晶莹泪光，重新整理衣裙。

“那是和属下一样的禁卫军成员，禁卫军是直属于王族的部队，属下则是禁卫军第二队的队长，也是您的贴身侍从。本来应该由属下亲自护送载着殿下您的车队，但中途遭遇神圣国尤娜骑士阻截，属下不得不带人与车队脱离，吸引尤娜骑士团的注意力。”

看来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了。

菲娅忍不住在内心悄然叹息。

自己还没有愚钝到当着所有人面，把话题继续下去的地步。

在心中做好准备，菲娅无奈地说。

“让他们进来吧。”

“是。”

握成拳的右手放在胸前，安娜塔西雅以一个相当标准的姿势对菲娅行了一礼，随后走到门前，打开木板制的简陋房门。

一共五名精灵鱼贯而入。

既有女性，也有男性，服装也各不相同，有人穿着看上去价值昂贵的华服，还有人则挂着难以说是衣服的布条，脖颈上甚至还有铁质锁链，头发乱糟糟的一团，一副奴隶打扮。

然而所有人在进房间后的第一反应都一模一样，先是一脸震惊，接着便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狂喜，一些精灵的眼角还渗出眼泪。

“公……公主殿下！”

“您还活着！”

“精灵神在上，我又看见了殿下。”

“终于能放心了。”

所说的话与安娜塔西雅见面时说的几乎没有区别，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大家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他们都把菲娅当做自己侍奉的国王。

无需安娜塔西雅发出指令，五位衣着不同的精灵排成一列，低着头单膝跪在菲娅面前。

“恭迎长公主殿下。”

自己应该在这时候说“起来”吗？

菲娅不禁犹豫。

自己还没有做好迎接他们的准备。

好在安娜塔西雅及时出面救场。不同于面对菲娅时的轻柔语调，此时的安娜塔西雅神情格外严肃。

“都起来吧。殿下身上发生了一点事故，你们的举动会给殿下带来困扰。”

“事故？”

其中一位约莫在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精灵抬起头来。

“殿下被『不沉之月』攻击后陷入假死，如今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以我的身份传令，更改寻找殿下的第一任务，今后的首要目标是把殿下安全护送回国。”

安娜塔西雅转过身来。直到现在，菲娅才从安娜塔西雅身上看出将领之姿，坚定、果断、颇具英气。

“殿下，接下来我们要商议如何将您护送回国的事宜，您是先休息，还是和我们一起——”

“先休息……不，给我准备一套衣服，最好还有可以遮盖头发颜色的道具，天色尚早，我必须出去一趟。”看见安娜想说什么，菲娅面无表情地制止，“你想说‘太危险’，是这样吧？但我有我的考虑，既然安娜塔西雅你们可以在城内以精灵的身份自由活动，那么我只要伪装好精灵公主的身份，也一样可以。”

第十章 月之妖精

结果，菲娅并没有出去。

倒不是安娜塔西雅不允许菲娅外出，而是菲娅不想有人跟着自己。按照安娜塔西雅的说法，现在外面十分危险，菲娅要出去，必须有护卫陪同，然而菲娅之所以想外出，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思考未来的对策。现如今既然会有人打扰自己，也就没有了外出的必要。

安娜塔西雅所说的危险固然没错，但现在的安娜塔西雅对自己没有一点了解，倘若安娜塔西雅知道自己的火焰魔法足够把整座城市都炸个底朝天，她一定不会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当然，要说菲娅一定要外出的理由，菲娅也并非完全没有。她在荒漠木屋中一共得到三样物品，地图、《魔女秘史》以及镶嵌了宝石的白银匕首。其中《魔女秘史》在开篇就提到，希望后来者能把白银匕首物归原主，菲娅对于死者的愿望一向很尊重，找个机会把它还回去，也算完成一桩心愿。

之后还得去当铺与冒险者公会搜索情报——冒险者公会是《魔女秘史》提过的组织。

“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走在过道上，换上一身黑色礼裙的菲娅啧了啧舌，为了掩人耳目，菲娅的黑色头发被特殊的魔法染料染成白色，发型也从披肩双马尾变为侧马尾。如果说之前的菲娅是楚楚可怜、气质冷漠的少女，那么现在就是极具亲和力，令人情不自禁想接近的类型。

按照安娜塔西雅的说法，在精灵公主被击败后，精灵公主率领的精锐部队也跟着溃败，精灵们要么失联，要么被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俘虏，安娜塔西雅手下只剩十几人可用。如今这十几人全部居住在奴隶商会内，被这里的奴隶商人安上各种头衔，在奥罗拉城里悄然活动。

至于奴隶商人为什么愿意帮助安娜塔西雅，理由是精灵公主曾救过这位奴隶商人一命。

天色渐渐黯下，站在菲娅所在的三楼走廊，已经可以看见附近住户家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抛开笼罩天空的魔法阵，整个城市的风貌与欧洲中世纪街道相仿却又不完全相同，石头建成的房屋一层层向远处蔓延，街道也四通八达，城市异常干净。

街上行人的穿着十分简单，只有亚麻制成的短衣短裤，衣服上也常有补丁，有些人索性直接用麻绳穿起两块布，披在身上便是一件背心。

“在黎明之前，趁守城士兵换班的时间，从地道悄悄溜出去。”

嘴里重复着安娜塔西雅的话，菲娅从远处收回目光，重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内走起来。

“明明还没有征得我的同意，”菲娅忍不住轻轻叹气，“说到底，失忆这个说法就很有问题。”

倘若自己没有来自人类联盟的记忆，一定会觉得安娜塔西雅说的没错，自己只是在重伤后失忆，本体依旧是那位精灵公主。然而如果自己是真正的精灵公主，便不会有来自人类联盟的知识，更何况精灵公主留给自己的记忆早就解释清楚，精灵公主已真正死亡。

如果把这一点也声明给安娜塔西雅的话——

菲娅脑海里浮现安娜塔西雅得知精灵公主只是失忆后，充满希冀之色的面孔。

不……

也许自己不该说明实情。

只要自己不说实情，就可以像真正的精灵公主一样，享受亲情与友情，下属的信任乃至忠诚。失忆实在是再便利不过的借口，有了这个借口，自己就可以从头认识这个世界，周围人也会格外宽容自己，没有人会怀疑为什么自己连父母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一切罪过都可以归结于失忆。

而『精灵公主被人附身』这样的说法，更是被安娜塔西雅用叫做魔涌的水晶掩盖过去。诚然，菲娅不知道魔涌的特性，可安娜塔西雅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不会骗人，她说的都是真话。

只要在这里装傻，精灵公主的一切便属于自己。那些从未体验过的感情与羁绊，那些自己没有的、渴望的东西，都会因接下来的回答簇拥到身边。不止是双亲，自己还会拥有朋友、下属乃至伴侣甚至是追求者，无比光明的未来在等待自己。而这是那个孤独的自己无法体会，甚至今后也很难再拥有的东西。

一时间，菲娅不禁觉得走廊两边摇曳着的烛火正在给自己加油，她仿佛看见那些闪着光的存在正向自己招手。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黑夜安静的可怕。

“不对。”牙齿轻咬红唇，像是在与某种东西做诀别般，菲娅深吸了口气，“那是错误的。”

嘴里回荡起苦涩味道，但菲娅却像是终于丢弃掉肩上的重担一样，感到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这种事情是错误的，菲娅深刻理解这一点。

自己真的能就这样简单的坦然接受精灵公主的一切吗？

自己固然希望，甚至渴求着朋友与亲人的关怀，可前提是那些东西的确属于自己。自己无法堂而皇之地接受精灵公主的一切。

换句话说，纵使自己隐瞒来自另一世界的事实，就这样答应安娜塔西雅。当安娜塔西雅与精灵公主身边的人关心自己时，自己当时可能会很高兴，可一到夜深人静，四周无人的时候，便一定会感到浓浓的空虚与负罪感。因为自己心里始终清楚，精灵公主身边的人其实是在关心名为精灵公主的存在，而不是自己这个冒牌货。顶着别人的头衔，终究只会伤害自己。

菲娅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自己欺骗自己。

她有她的原则。

欺瞒之事，令她难以苟同。更何况感情应该是真诚的、不加掩饰的，顶着别人的身份得到关注，那并非她追求的羁绊。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早日把话说清楚。

这才是菲娅想说的话。

不知不觉间，菲娅已经走到宅邸的一楼大厅。这座奴隶商会的面积相当大，门前还附带一个用围墙围起来的巨大庭院，四周则是带有遮雨瓦的“展示台”，至于展示的物品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是关在铁笼子里，用来贩卖的奴隶。

这是保有奴隶制的世界，人如果触犯法律，便会被贬为奴隶。奴隶并不被当做人对待，多数时候待遇甚至不如牲畜。比如现在庭院里的那些奴隶，只能蜷缩在狭小的铁笼子内，等待买家到来。

实在不是让人好过的场景。

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越是看见令人难过的景象。

晚上还是找个机会，和安娜塔西雅说清楚吧。

就在菲娅打算转身回去的时候，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闪耀银色光芒的东西，几乎下意识的，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庭院内。

站在庭院里的是一位少女。

似乎在关心笼子里的奴隶，少女脸上充满担忧，半蹲着的模样更是让这份关心增进许多，仅仅这一幕，便能让人知晓这是位相当温柔的少女。

尽管菲娅只能看见少女的侧脸，但这并不影响少女散发出的绝美光辉。

皎白如月的肌肤，没有丝毫杂质的纯净眼眸与瀑布般自然垂下的银色长发，身上的黛色连衣裙被雪色披肩覆盖，小腿则被白色长袜勾勒出诱人弧线。

少女全身都在月光照耀下映出透明而圣洁的光辉，如同来到凡间的女神，以至于原本灰暗荒芜的庭院都随之变得柔和明亮，俨然成为这片夜色的中心。仔细看甚至还能发现少女身边漂浮着无数极其微小的光团，连元素都在围绕少女起舞。

屹立庭院之中，来自月亮的公主。

如果说黑发的精灵公主是夜之妖精，那么这位银发的少女便是与夜相伴的月之精灵。

宛若梦境的景象让菲娅一时忘却她应该做的事情，似乎有种若有若无的东西将她与这位少女紧密联系起来，以至于她全然忽视了自己已经盯着少女看了许久的事实。

“嗯？”

如同被什么东西惊扰，围绕少女漂浮的银色光团迅速消失，而少女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面带疑惑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碧绿的、如星空般深邃而纯净的眼眸。

真是漂亮的少女。

——不对，现在不是盯着对方看的时候。

哪怕二人间隔了十来米，菲娅也依旧为自己呆呆盯着对方看的举止感到不好意思。她立刻将目光从这位月之公主身上移开，下意识想离开这个丢人的地方。

然而少女却主动叫住菲娅。

“等等。”

被说到这个地步，菲娅也不便继续装作路过，而且被少女挽留后，她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主动叫住。并非因为她身为精灵公主，而是作为她自己。

菲娅回过头来，此时少女已经来到菲娅面前。

“你——没有觉得我很恐怖吗？像是看见诅咒什么的。”

第十一章 克蕾雅

尽管年龄不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少女的举止与说话的口吻却处处透露出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仿佛她就是世界的主宰。

莫名其妙的问题。

菲娅不禁看向少女脸庞，那双碧绿的深邃眼眸中充满浓郁的好奇心，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一点试探味道。

只是，她离菲娅太近，菲娅甚至能感受到少女身上铺面而来的芳香，菲娅没有与这种漂亮女性面对面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视线应该放在哪里才好，一时间，她只好局促地将视线转移到旁边地面上。

“恐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像是看见巨大魔物或者混沌那种？”

少女追问道。

不不，普通人都不会有那种想法吧？你可是不输给精灵公主的美人——难道是天然系？可也天然过头了，长这么大，应该对自己的美貌有一些认识才对。

菲娅只好如实回答，尽管这让她不好意思到脸红。

“不。我只是觉得你很漂亮，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居然不害怕我？真是不得了的女孩。”

少女伸手轻挡在嘴前，语气与眼神里透露出讶异，只是很快，少女又恢复了镇定自如的模样，她后退一小步，保持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右手搭在胸前微笑道。

“克蕾雅，这是我的名字，只是一介平民，所以没有姓氏。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是为了检查这里的奴隶没有被暗裔腐蚀。啊，我不是神圣国的人，而是住在附近的医生。你……是贵族吧？”

只是平民？

完全看不出来。

哪怕这位叫克蕾雅的少女语气里处处透露出真诚，换做其他人来听，也只会觉得克蕾雅在撒谎。

哪有平民出生的人会给人以女神降临凡间的气质，尤其是先前仿佛在簇拥着她的银色光团，很难相信这位少女是普通人。

然而冥冥中，菲娅的直觉告诉她，克蕾雅的语言里没有欺瞒，她所说的都是事实。

菲娅不禁多瞥了眼克蕾雅的碧绿眼眸，在那深邃的眼睛里，除了真诚以外，找不出其他感情。

见到菲娅没有回答，克蕾雅放下搭在胸前的手，微微侧着身子，让出道路。

“不回答也没关系，我知道精灵在神圣国的处境不好，也不愿意掺和神圣国与精灵之间的恩怨。不过我有一个小小请求，可以请你帮我把这些吃的喂给那边的猫人族小孩吗？她太害怕我，不敢接我给的面包，但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你很可爱，她一定很喜欢你。”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可爱，会被人认为没礼貌吧？

尽管内心这么想，菲娅却并未真的如此认为。不知为何，被克蕾雅夸奖之后，菲娅内心升起一股微妙的喜悦。也许会让人觉得难以理解或者不知羞耻，但被夸奖可爱，菲娅确实感到高兴。

明明才刚拿到女性的身份没多久，如此表现可真让人高兴不起来。

菲娅以略带傲娇的语气不甘示弱地回击。

“连你这样的美人给她食物她都不愿意接受，我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那大概只是不适应环境变化的应激反应，或者恨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自由人。”说到这，菲娅接过少女递来的面包，“不过你都请求我，我还是姑且尝试一下。我叫多菲——不，我叫菲娅。”

“谢谢。”

拿着刚好够一个手掌大小的黑面包，菲娅在克蕾雅带领下，来到刚才克蕾雅刚才站着的一人高铁笼前。

笼子里关着的是一位身上裹着灰布的猫耳女孩，大概是长期营养不良，猫耳女孩相当瘦弱，全身几乎看不到肌肉，遍布污渍的皮肤紧贴骨头，头发乱糟糟的一团，气息也十分微弱。

虽然在漫画里，兽耳少女往往给人可爱印象，但面前的猫耳女孩菲娅却一点也不觉得可爱，她心中只有怜悯。

“起初有很多买家都想把这位女孩买走，但因为她性格太暴躁，把想买下她的人全都吓跑，于是最后变成没有价值的奴隶。现在的主人应该是想饿她一阵，让她老实点，不过好像用力太猛了。继续下去，她撑不过两天。”

克蕾雅在菲娅身后解释道。

“那你直接把她买下来带回去不就好了吗？”

“我倒是有买回去的打算，但我没办法一直照顾他们，我有我的使命。而且我身负诅咒，所有人都害怕我，即使我想买下他们，他们也不愿意跟着我——就像这样。”

平淡的语气中充斥无奈，一直站在菲娅身后的克蕾雅走上前，来到趴在笼子里的猫耳少女前方。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原本闭着双眼的猫耳少女瞬间睁大眼睛，猛然跳起，一下后退到笼子角落远离克蕾雅的地方。双脚与牙关颤抖个不停，尾巴则害怕似的蜷缩起来，眼睛里充满恐惧，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月之精灵，而是洪水猛兽。

的确在害怕克蕾雅。

明明自己完全没感觉到克蕾雅可怕。

“你吓到她了。还是让我来。”

让克蕾雅走到后方，菲娅用身体挡住猫耳少女的视线，接着将手中黑面包递出去。

不同于克蕾雅走进时的恐惧神色，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猫耳少女眼中的害怕便渐渐放缓，鼻子轻轻抽动，确认那是食物后，就像看见猎物的饿狼般冲上前，从菲娅摊开的手心一把抓走面包，毫不犹豫地狼吞虎咽。

令人不忍心多看一眼的景象。

凄惨的模样让菲娅下意识撇开视线，也许自己该找安娜塔西雅商量一下，把这位女孩买下来，还给她自由。

但——

自己真的可以找安娜塔西雅吗？还不知道安娜塔西雅会给予自己怎样的回答，却对安娜塔西雅要求这要求那，未免有些恬不知耻。

在菲娅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笼子里的猫耳少女已经把面包吃完，开始趴着身子，舔^舐落在地上的面包屑。

心中升起烦闷感。

菲娅将手伸进口袋，把精灵公主随身携带的糖果抓出来，放在猫耳女孩身边，随后转过身。只不过与想象中猫耳少女会继续一把将糖果全部吃掉的景象不同，菲娅身后传来充满胆怯，但又饱含感激的生涩感谢。

“谢……谢谢……”

猫耳少女不怎么熟悉人类的语言。

不用谢。

并未在嘴上回答猫耳少女，菲娅只是摆手示意，闷闷不乐地走向宅邸。

“明明帮助了她，你却不怎么开心。”

耳边传来克蕾雅的声音，克蕾雅并未就此离开，而是跟在菲娅身边。

“能开心就奇怪了。先是遇见前所未有的麻烦，然后又被外表漂亮到像妖精的女孩蒙骗着看奴隶的悲惨遭遇，换做谁都高兴不起来。”

“抱歉，我只是想帮助她，没想到你心情很差。”虽然脸上不好意思，但菲娅却感觉到克蕾雅在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自己，仿佛她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作为赔礼，我可以充当倾听者，听听你的麻烦吗？别看我长得像不谙世事的贵族大小姐，但其实我对排解烦恼相当在行，说不定可以解决你的烦恼。”

这样说着的克蕾雅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勾起嘴角娇笑道。

在皎白月光映照下，那双深邃而纯净的碧绿眼眸里，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温柔魅力。

“所以，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第十二章 今晚月色真美

回过神来时，菲娅已经走在奴隶商会外的街道上。

印象里当克蕾雅提议一起出去走走后，自己便下意识答应下来。这绝对不能怪自己意志不坚定，而是面对克蕾雅这样的月之精灵，自己根本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

而且说实话，自己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像克蕾雅这样的无关者为自己提供建议。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定克蕾雅能给予自己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夜色已深，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仅有月光和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的烛光，显得格外冷清。不过菲娅也乐得如此，夜晚总是发人深省的时刻，没有人的时候思维才格外清晰。

“所以你想说，现在的你其实不是原贵族大小姐，而是附身在贵族大小姐身上的灵魂？”

缓步前进的克蕾雅一边歪着头看向菲娅脸庞，一边用难以猜透感情的口吻发问。

不同于安娜塔西雅，克蕾雅毕竟是外人，菲娅并未说明真实情况，而是用相似的例子替换。比如将精灵公主的身份替换成贵族大小姐，而自己则是因为意外附身到贵族大小姐身上的灵魂。这个世界存在灵魂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虽然不被人喜欢，但也不是不能为人接受。值得一提的是，灵魂不同于幽灵，二者是两个概念。

低着头看向脚下，菲娅无奈叹息。

“是啊。如果我像安娜说的那样，只是大小姐因重伤失忆，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不如说我很乐意接受，可我记忆里有明显不属于贵族大小姐的东西，换言之，大小姐早就在事故里死了，我是后来者。”

安娜指代安娜塔西雅，安娜塔西雅毕竟是禁卫军第二队队长，谁也不能保证克蕾雅不了解这些，所以还是掩盖起来为好。反正不影响自己叙述事情经过。

“那你的看法呢？是想成为原本的自己，还是以大小姐的身份生活下去？听你的意思，你也不是自愿附身到现在的身体里吧？”

“当然。我可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跑到这具身体里了。至于我的看法，”菲娅顿了顿，尽管接下来的话恬不知耻，但克蕾雅毕竟是陌生人，就算被讨厌也无所谓，“我倒是想成为大小姐，体验以前没体会过的温——体验以前没体会过的东西。”

差点漏嘴说成“温暖”。

如果真的说出口，那就太不要脸了，显得自己想被人关心。

为了掩饰临时改口的尴尬，菲娅继续说。

“不过我很难接受就这样装作失忆，从零开始。不知道克蕾雅能不能体会我的想法，我觉得顶着大小姐的身份去接受他人关爱，只是自我欺骗。那些人真正关心的其实是大小姐，而不是‘我’，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为自己的虚伪感到空虚，我知道那都是虚假的。”

“意外的有尊严，但不让人讨厌。”

“所以我打算等回去以后，就把事实告诉安娜。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把话说清楚，对我们都好。我可以在这个世界寻找我想要的东西，而他们也不必再把感情浪费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菲娅觉得这样就好吗？”

克蕾雅的问题让菲娅心生疑惑。一般来说，这时候旁人应该会觉得“这样就好”，冒名顶替他人这种事，不论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都不为人容纳。

菲娅不禁皱起眉，扭头看向克蕾雅。此时的克蕾雅目光正视前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什么叫‘这样就好’？”

“当然是指你真正的想法。你其实不想这样吧？”

“人可以有欲望，但不能无休止的追求欲望，那和野兽没有区别。不能在原则性的地方让步。”

“也就是说，在这里止步，可以让菲娅觉得满意。”

“正是如此。”

“哈啊，”突兀地，克蕾雅长叹了口气，双手也环抱在胸前，口吻如同在指教后辈，“那安娜那边呢？她们会怎么样？”

大概会悲痛欲绝吧。

不用想菲娅也能得出结论，连自己站在安娜塔西雅面前时，安娜塔西雅都会呜咽着请求自己宽恕，更别提当她得知精灵公主真的无力回天的时候。

抢在菲娅回答前，克蕾雅追问。

“你是怎么看待安娜的？”

“很可靠，值得信赖，是得力的助手。”

“那你觉得就那样让她伤心好吗？恕我直言，我不认可你的做派——对你来说这是问心无愧的做法。可另一方面，对其他人，乃至是你自己，都太残酷了。谎言也分恶和善两种，善意的谎言不会给你带来心理包袱，说到底，你也不需要扮演大小姐的角色，而是可以成为你自己。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他人认可，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什么意思。”

没有用说教的口吻，而是一种建议，克蕾雅回答道。

“站在我这个外人的角度看，你太钻牛角尖了。如果把菲娅附身在大小姐身上看做是神明的恩惠，那么神明的意思不应该是让菲娅扮演大小姐，替已死的灵魂宽慰还活着的人吗？当然，这对菲娅而言难以接受，可你内心不也向往着大小姐那样的羁绊？”

“听好了，失忆固然是合理的解释，但对真正明白事理的人来说，这只是一种寻求慰藉的借口。因为无法接受现实，所以他们宁可相信大小姐只是失忆，也不愿意大小姐真的死亡，然而等时间长了以后，他们终究会明白并接受一切。”

“克蕾雅的意思是让我撒谎？”

如果从这个角度思考，自己确实应该扮演一下精灵公主。自己体验到了没有过的羁绊，而安娜塔西雅他们也不会因精灵公主的身亡悲怆，当事情到了最后，安娜塔西雅他们还会平和接受精灵公主已死的事实，两全其美。

但克蕾雅果断否决了菲娅的问题。

“不，我并没有教菲娅怎么做的想法哦？而是在给菲娅从另一个角度思考的建议。而且，比起在意那个叫安娜的女孩，我还是更在意菲娅你。”

说到这，克蕾雅脸上已经充满戏弄人的笑意。

尽管明知道这是在捉弄自己，但菲娅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像克蕾雅这样美丽而有气质的女性开玩笑，是个人都很难不心动，更不用提克蕾雅的性格正中菲娅好球带——菲娅喜欢成熟一些的女性。

“……我可以把这句话看成是‘今晚月色真美’吗？”

菲娅不甘示弱地回击。

煞有介事地，克蕾雅一下拉开距离，纯净的碧绿眼眸也跟着睁大。

“我可没有那种想法哦？我的意思是，相比于在夜晚谈过心的菲娅，我和那个叫安娜的女孩一次面都没见过。所以比起考虑安娜怎样，我更站在菲娅这一边，菲娅还是多多为自己考虑一下更好。”

“是么……”

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思考着，直到快走完这条街，菲娅才释然地抬起头，像是要把胸中的烦恼全部吐出来一样，长长呼气，最后回以克蕾雅笑容。

“我有答案了，谢谢你，克蕾雅。”

“不用客气，这是对刚才菲娅帮我救那位兽人女孩的回礼。如果能帮到你，就再好不过了。”像是解决了一桩烦心事那样，克蕾雅双手拍了拍黛色长裙，身后瀑布般的银色长发也跟着起舞，“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是、是吗，我还想问问克蕾雅，刚才说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像这样和初次认识的人在夜晚散步，自己还是第一次，菲娅不禁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第十三章 夜色下的遭遇战？

克蕾雅微微牵起嘴角，回以菲娅毫无杂质的莞尔笑容。

“有机会的话，我们会再见的——如果那时你还记得我，记得今晚。那么，再见。”

“啊啊，再见。”

轻轻挥手，菲娅目送克蕾雅离开。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克蕾雅便又停下来，转而看向身后的菲娅，那双碧绿眼眸里不再是微笑，而是观察着什么的眼神。

怎么了？

话音还没说出口，菲娅也察觉到了异常。

克蕾雅并不是在看自己，她的目标是自己身后。

轻微的马蹄声，以及马车车轮嘎吱嘎吱的响动。来者并非一个人，而是一整支队伍。

菲娅立即转过身。

精灵的五感比人类好许多，尽管此时正是夜晚，但凭借微弱月光，菲娅依旧可以看清队伍的规模。

队伍的人数应该在百人以上，正缓缓从街道拐角处一个接一个涌现，不过这群人的目标并非菲娅，更像是经历舟车劳顿后，班师回朝的队伍。领头几位身穿银色铠甲的领队乘骑在马匹上，跟随在后面的士兵则完全靠步行，整支队伍没有任何交头接耳，只是静静行进在街道上。

一定要说令人在意的地方，就只有发出嘎吱响动的马车——说成囚车更合适。板车上绑着由坚硬木头组成的大号牢笼，牢笼中则是浑身遍布血迹，如同垃圾般被强行塞进去的精灵。似乎早已精疲力竭，这些精灵对于自己进入人类城镇一事毫无知觉，只是闭着双眼，瘫软在牢笼里。

“这些是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听战报说，精灵公主在几日前大败于骑士团，手下部队也随之溃败。囚车里的精灵是战俘，如果精灵国拿不出赔偿交换这些战俘，他们就会被发配到矿山或者魔物森林开荒。”

已经离开的克蕾雅又折返回来，低声为菲娅解释道。一边说着，克蕾雅还一边轻轻将菲娅拉到路边。

“不用害怕，站在路边就好。人类和精灵虽然交恶，但骑士团还不至于在城市里对守法精灵动武。”

“啊啊，谢谢。”

目光紧盯渐渐走近的军队，菲娅轻声回答。

自己倒没有害怕士兵，而是在寻找囚车中有没有与精灵公主记忆对得上号的精灵。

很快，队伍的头部便进行到菲娅面前。

在这个距离下，菲娅已经能看清领头者的面部神情。和想象中凯旋后应有的春风得意不同，领头的男人神情凝重，显然在思考什么，甚至没注意到菲娅和克蕾雅就站在路边。

囚车里没有精灵公主熟悉的人。

仔细观察过后，菲娅得出如此结论。

不过，回去后自己还是先对安娜塔西雅说一声有俘虏关在这座城市。自己对安娜塔西雅没有恶感，为安娜塔西雅提供情报，说不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安娜塔西雅。更重要的是，自己以后说不定就要以精灵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帮安娜塔西雅，就是帮助自己。

——直到队伍中一位全身缠满绷带的领头者勒紧缰绳，毫无预兆地停在菲娅正前方。

“喂，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最前方的几位将领调转马头，看向突然拉住马匹的将领，但停下来的将领却并未第一时间作答，而是目光紧盯路边的菲娅，就像盯上猎物的鹰隼，尖锐眼神令菲娅内心咯噔一声。

不妙。

自己被发现了。

在被盯上的瞬间，菲娅心脏便漏了一拍。哪怕自己和这名全身缠满绷带，与木乃伊没有两样的男人从未见过，菲娅也能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男人在怀疑自己。

好在出门前安娜塔西雅为自己做了伪装，不然现在已经大打出手了。

骑在马上的男人缓缓来到菲娅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菲娅，右手悄然放在腰间佩剑处，随时都能拔出武器。

如果要打架，这群人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脸上保持镇定，菲娅暗自估算着。《魔女秘史》里曾以魔法的破坏力为标准，将魔法划分为十个阶级。自己那种可以瞬间摧毁整座城市的魔法，至少也在第九位阶，而第九位阶魔法已经是魔法的极致。纵观大陆历史，能释放九阶魔法的人，无一不是英雄中的英雄。

说到底，即使在自己生活的人类联盟里，也没有单兵抗衡原子能的事例，所以菲娅一点也不觉得这群人能与核爆抗衡。

一想到这里，菲娅便镇定许多。

“精灵，我们在哪里见过么。”

“从未见过。”

菲娅不卑不亢地回答。

男人微微昂首。

“是么，但天色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只是普通的散步而已。”

“普通的散步？也就是说，你很有时间？既然如此，随我到城主府一趟如何？你——很像精灵公主。”

“精、精灵公主？”

在听见精灵公主几个字的瞬间，队伍便骚乱起来，菲娅甚至从士兵的动作中看出混乱与惊慌，仿佛惊弓之鸟。

第十四章 绽放于身的诅咒

啧。

看来这场架逃不掉了。

自己不会伤害他人，但也不会允许他人伤害自己。

沉下心，菲娅悄然准备魔法，尽管她不会在城市里使用核爆，但随手丢出几十个火球这种事，对菲娅而言并不困难。事实上她已经锁定了大约二十位看起来难对付的人，只要菲娅想，随时都能让每发火球精准找上每一个人的脸——听起来像导弹发射系统，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正常来说，一般人会对这种令人惊叹的计算能力震惊，然而菲娅却完全没意识到这很反常，仿佛这是她曾经做过无数次的、稀松平常的事情。

不过，事情并未像菲娅想象的那样，双方在下一刻发生战斗。

“啊啦，克里斯大人，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如同在深潭里丢下一枚石子，克蕾雅的出现打破僵局。

在茫茫夜色中，克蕾雅如同降落在大地的银月——只有菲娅这样想，在士兵们包括那些将领眼中，他们就像看见恐怖魔物般，全身紧绷，尤其是将领身下的马匹，更是一边发出嘶鸣，一边止不住地后退。

“你……你是？抱歉，我们以前应该见过，但我想不起来你是谁。”

“克蕾雅，以前治好过你断掉的右手。”

“原来是克蕾雅小姐，好久不见，我、我还好。”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刚才释放出危险气息的将领便额头冒汗，说话也结结巴巴。

和猫耳奴隶面对克蕾雅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难道这是克蕾雅说的诅咒？

“我可不觉得全身缠着绷带的人会说自己‘还好’，是在战役中受伤了？如果克里斯大人觉得有需要，随时都可以造访我的医馆。”

就像没看见人们脸上的恐惧那样，克蕾雅再度向前踏出一步，而近乎同时的，所有士兵一齐后退，形成一个无人靠近的诡异半圆。

“谢谢克蕾雅小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说来惭愧，我并非在战役中受伤，而是被城外的『灰枭』所伤。我们在押送俘虏进城前，森林里突然冒出一群灰枭，毫无缘由地攻击我们。”

“遭遇了灰枭？灰枭只在森林深处活动，怎么会跑到外围来？而且灰枭都是群体出动，没有魔法咏唱者的百人队伍遇见它们，一定会被它们全灭，克里斯大人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个……”

全身缠满绷带的将领再度擦汗，菲娅已经搞不清楚他们和克蕾雅到底谁才是上位者。

“这些灰枭似乎是被其他更强大的魔物赶出森林，与我们撞见时，只有很少一部分，它们身上还有火烧痕迹。我们战斗了很久才把它们击退，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们也折损了三成人，真该死。”

将领低低地咒骂，但他明显没有与克蕾雅继续说下去的意愿，脸上摆出生硬笑容接着说。

“克蕾雅小姐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向主教大人报道了。”说到这，将领瞥了眼菲娅，“只是我们从其他队伍里听说，精灵公主还没有死。请您多加小心，不要和精灵过于接近。他们一向很狡猾。”

“我知道了，谢谢克里斯大人的忠告。”

抛下对克蕾雅的“忠告”后，名为克里斯的将领便控制马匹回到队伍，低声与其他人交谈了几句，随后头也不回地指挥队伍重新启程。

值得一提的是，后续士兵在路过克蕾雅时，无一不像看见了某种不吉利的东西，刻意远离克蕾雅，导致队伍出现一个诡异的曲线。

亲眼看着队伍消失在街角，菲娅暗自松了口气。虽然那群士兵不大可能战胜自己，但菲娅是极简主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不用提在街道里战斗，很可能会误伤无辜的人。

她理了理自己的黑色礼裙，转向克蕾雅，此时克蕾雅也在目送押送俘虏的士兵离开。

“克蕾雅，谢谢。”

虽说没有克蕾雅自己也能应付这群士兵，但克蕾雅毕竟帮了自己，必须要表示谢意。

“没事，好不容易遇见一位可爱的女孩，不保护一下，不是很过不去吗？”

克蕾雅微笑着回答。

又在夸自己可爱了。

自己明明才刚拿到女孩子的身体没多久，真让人难为情，不对，应该说想找个箱子钻进去藏起来。

菲娅决定把话题转移开，这种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话头。

“克蕾雅知道灰枭是什么吗？”

“那是一种只有手掌大小，眼神很凶恶的鸟型魔物哦？单个灰枭的战斗力不高，但灰枭是群居魔物，一只灰枭的出现往往意味周围还有成百上千只灰枭，这么多只灰枭组合在一起，如果没有魔法咏唱者随行，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很难战胜它们。

至于米尔坎迪斯大森林里的灰枭，据说群体有上万只，那已经不是寻常军队可以剿灭的规模，至少得调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审判团才能剿灭。不，这么说可能不够明确，换一种更具体的说法。如果居住在米尔坎迪斯大森林里的灰枭群不计代价地进攻奥罗拉城，人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祈祷天上的魔法阵能撑久一点，等到附近的骑士团过来支援。”

克蕾雅语气平静地说出恐怖发言。

“毕竟灰枭最难处理的地方是它们的飞行能力，加上体积小，飞行速度快，弓箭也难以对它们造成威胁，没有魔法的话，人们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菲娅知道魔法咏唱者公会吗？在公会里，灰枭群是讨伐难度超过一百五的魔物，和半只巨龙相当。如果成功讨伐它们，可以在奥罗拉城的冒险者公会领取一千枚米尔坎迪斯神圣金币的赏金，还会被奥罗拉城的主教授予名誉爵位。”

“一千枚金币……”

菲娅忍不住吞咽起口水。

在这个世界里，虽然各国都发行自己货币，但兑换比例普遍按照1枚金币=10枚银币=100枚铁币=10000枚劣币计算。此外，在金币之上，还有价值更昂贵的白金币乃至宝石币，那是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接触不到的货币。

在各国的金币中，米尔坎迪斯神圣金币属于价值相对较高的类型，以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物价，一枚金币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紧巴的生活一个月，而倘若换成三口之家，则可以过上相当富足的生活。

要澄清的是，菲娅之所以吞口水，不是因为她在意那一千枚金币，而是克蕾雅说的灰枭，就是被菲娅用三连爆炸击溃的猫头鹰。

尽管菲娅早就从《魔女秘史》的形容中猜想到，自己的战斗力相当高，但完全没想到高到这种地步。要知道，光是被自己吓跑的灰枭余孽，都把刚才那些骑士打的溃不成军，可以想象到，如果是完好无损的灰枭群，究竟有多强大。

真亏当时的自己把灰枭当成弱小魔物。

不对，不是它们太弱小，而是自己太强了，嗯。

菲娅深以为然地在内心点头。

“菲娅很缺钱吗？”

“嗯？”

当菲娅回过神来时，眼前正是克蕾雅的绝美脸庞，由于距离太近，菲娅不禁被吓了一跳。

“没、没有。”

“那就好，可不要因为缺钱就想着做傻事，灰枭群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魔物。如果菲娅缺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当然，要付出一点小小的利息。”

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克蕾雅轻捏食指与拇指，比出一个『小小的』的动作。

如果自己不是精灵公主，而是精灵王子，大概会误解成色色的层面，进而感到害羞，但现实并非如此，克蕾雅一定是在说其他事情，而且菲娅也完全不觉得克蕾雅是那种喜欢“吃人”的类型。

当然，要说自己有没有想入非非，得另当别论。

菲娅故作镇定地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等我缺钱的时候再来找克蕾雅——克蕾雅住在奥罗拉城吗？”

“就在这条街对面。向人打听一下这附近的医馆，附近的人就会告诉你我的住所。嗯……不止是缺钱的时候，感到无聊，或者想有个人陪着，我也随时欢迎菲娅找我。”姣好脸庞浮现耀眼微笑，克蕾雅轻轻挥手作别，“这次是真要走了，再见，小菲娅。”

“啊啊，我会的，再见。”

站在街头，菲娅目送着克蕾雅银月般的身姿渐渐隐没于黑暗。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

“真是个不错的夜晚。”

菲娅忍不住自言自语。

第十五章 奴隶与骑士

与克蕾雅分别后，菲娅便返回奴隶商人的宅邸。

尽管进门时菲娅已经尽可能压低脚步声，但还是惊醒睡在庭院内的奴隶。刚才菲娅投喂猫耳女孩面包的景象被这些奴隶收进眼底，所以当他们看见来者是菲娅时，无一不从笼子里起身，趴在栅栏前，眼睛里怀揣期待与渴求，希望同样的恩惠可以降临自己身上。

被数十道这样的眼神盯视，菲娅有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

并非讨厌，而是负罪感，自己身上没有吃的东西可以给他们，因此就算他们投以自己希望神色，自己也无法回应他们的愿望。硬要说的话，自己现在还和他们的主人奴隶商人站在一艘船上，如果不是奴隶商人愿意收留安娜塔西雅，现在自己还不知道住在哪里。

真是讽刺。

奴隶这个阶级在菲娅记忆中并不陌生，尽管菲娅生活的时代科技极为发达，但贫富差距却相当悬殊，饲养奴隶是稀松平常的现象。

当然，稀松平常不代表这是标准，在菲娅印象里，她似乎还因为反对奴隶制而参与过某些事，只是后来怎样，脑袋里已经没有这段记忆。

结局应该成功了吧，菲娅猜想，虽然没有记忆，但只要一想起这件事，自己内心就涌现出欣喜，如果没有成功，是不可能有这种喜悦。

抱歉，等再过段时间，我会满足你们的愿望。

顶着奴隶们的渴求眼神，菲娅强行让自己正视前方。

自己现在确实可以用火焰烧断锁链，悄悄放奴隶们出去，但奴隶身上有奴隶刻印，只要刻印不消失，他们便永远得不到正经工作，也不会被当做“人”来看待。想归还他们自由身，就必须拿到并销毁奴隶契约，这样才能让奴隶身上的奴隶刻印消失。

刚才克蕾雅说只要讨伐了灰枭，就可以在奥罗拉城的冒险者公会换取1000枚金币的赏金。自己就拿那些赏金，从奴隶商人手里买下这些奴隶吧。

当然，出于不暴露身份的考虑，自己肯定不能亲自去冒险者公会，还是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比较好。至于怎么证明自己杀掉了那群灰枭，没有什么比尸体更能充当证据。

那些猫头鹰一样的鸟虽然大都化为焦炭，死无全尸，但魔物身上有一种叫做『魔核』的东西，魔核坚固无比，只要把它们收集起来，就可以当做证据。

这也是《魔女秘史》记载的知识。

至于菲娅当时为什么不把魔核收集起来，是菲娅嫌太麻烦。成千上万只飞鸟，要一个个寻找魔核，不知道得收集到什么时候去，比起那种东西，菲娅还是更想找个松软的床睡上一觉。

当然，这也是菲娅不知道魔核的价值，如果她知道魔核的价值，多少也会捡起几颗魔核放进口袋。

快步走进有着明亮灯光的一楼大厅，不同于出来时空无一人的模样，现在大厅与走廊里多了些身着朴素长衣的侍女，这些侍女脖子上的项圈向菲娅说明了她们的身份。

奴隶。

十分明显的是，她们并没有像庭院里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奴隶一样面黄肌瘦，而是统一有着还算耐看的面容，肤色也十分健康，待遇比庭院里的奴隶好许多。

奴隶间也分阶级。

和自己那个世界一模一样。

让人不爽。

“小姐。”

看见菲娅走进，附近的一名年轻奴隶侍女停下手中动作，丝毫不在意菲娅的精灵身份，毕恭毕敬地向菲娅行礼。

“安娜在哪？”

“回小姐，安娜小姐在三楼靠里侧的房间，她似乎有急事。”

“我知道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是。”

菲娅对年轻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接着径直踏上阶梯，来到安娜塔西雅所在的房屋门前。

连接地道的房间是这处宅邸一层的佣人房间，而奴隶商人为安娜塔西雅一行安排的卧室，则位于宅邸三层，这样既便于提前察觉到危险，居住环境也相对舒适。

还未等菲娅敲门，房间内便传来激烈的辩论声，菲娅下意识停下敲门的手，侧耳倾听。

“队长，我也知道公主殿下的安危才是第一要事，可被关押在这座城市里的其他王族也同样重要，您要弃王族于不顾吗？”

“难道你想因为这条不知真假的消息，延误护送殿下回家的时机？骑士团的主力随时会返回奥罗拉城，万一我们碰上携带『不沉之月』的审判厅骑士，谁有把握带殿下全身而退？”

安娜塔西雅掷地有声地反问让房间一滞，半晌之后，才有一位男性语重心长地回答。

“即使事情不像情报说的那样，被关押的人是王族，但有同胞被关在奥罗拉城也是事实，队长，我没办法弃他们不顾。现在奥罗拉城的大部分守军都派往前线，正是守备力量虚弱的时候，我们应该趁虚而入。正好公主殿下也在，以殿下第七位阶魔法咏唱者的实力，救人只是轻而易举！”

“放肆！你什么时候有资格对殿下指手画脚？”

安娜塔西雅的怒斥令整个房间都轻微震动。

她动了真火。

这下自己该怎么进去。

菲娅不禁为难起来。

这种尴尬感，有些像到同学家里玩，结果中途同学突然被他家长暴揍了一顿一样，离开也不是，不离开也不是。

好在安娜塔西雅很快冷静下来。

“呼。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现在我们的第一任务是护送殿下。殿下本就因我们没保护好她，重伤失忆，我们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否则死一百个我们，也无法弥补对殿下的亏欠。”

“但是——”

抢在对方之前，安娜塔西雅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也必须确认，奥罗拉城内关押王族的事情是否属实。我们兵分两路，黎明时由我带几个人护送殿下回国，剩下的人由你指挥，抢在骑士团回城前，把被俘的王族成员救出来。”

“队、队长……”

声音里明显多了些感激与崇敬，男性精灵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不必多言，出去吧，我要趁黎明前把事情安排妥当。救人的事情就交给你，我知道你对战役失败心怀愧疚，着急想挽回损失，但也不要被此扰乱心神，丢了自己的性命。”

“是！”

随着一阵鞋子踩在地毯上的闷声，房间内的人一齐朝门口走来。

第十六章 决意

不好。

他们走过来了。

自己得装作刚到这里才行，被人发现偷听会很丢脸。

这样想着的菲娅赶紧后退回走廊，同时还不忘记整理裙摆和头发，让自己尽可能显得端庄。

随着房门发出的嘎吱声，一共三张脸孔出现在菲娅眼前，其中两人是菲娅未曾见过的精灵，另一位则是对菲娅单膝跪下的五名精灵之一。大概是对商谈结果十分满意，三位精灵脸上都有喜悦神色。

不过，当他们看到菲娅后，三人瞬间收起喜悦，转而恭敬地单膝跪下。

“长公主殿下。”

“不必行礼，起来吧。去做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有事找安娜塔西雅。”

“是。”

虽然还不太适应用这种明显高人一等的口吻说话，但菲娅还是勉强照做，毕竟她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景，已经有了一些经验。

轻松打发走三位精灵，菲娅踏入房间。安娜塔西雅明显早已听到菲娅的声音，见到菲娅走近，立刻站好向菲娅低头行礼。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安娜塔西雅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殿下。”

“嗯……安娜塔西雅，你现在有时间吗？”

没有任何开场白，菲娅单刀直入地问。

安娜塔西雅抬起头，那张一向坚定的脸庞浮现疑惑。

“殿下是要？”

“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属下知道了，殿下请坐。”

安娜塔西雅比出“请”的手势，让菲娅坐在做工精致的圆桌边，自己则作为仆人，为菲娅准备茶点。行云流水的动作挑不出任何瑕疵，一眼便知安娜塔西雅做过无数次。

这就是安娜塔西雅自我介绍里说的，禁卫军第二队队长兼精灵公主的贴身侍从的含义吧。菲娅不禁暗自感叹，既是保护精灵公主安全的护卫，也是照顾精灵公主衣食起居的女仆。仅仅看沏茶的动作，就能推测出安娜塔西雅是精灵公主身边极为优秀的助手。

迅速准备好一切，安娜塔西雅合上房门，最后坐到菲娅对面。房间迅速安静下来，只有茶杯里袅袅上升的白雾说明，时间并未定格。

这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菲娅假意端起茶杯掩饰紧张。

自己来找安娜塔西雅，是为了说明之前因为下属闯入，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克蕾雅的建议给了自己很多启发。起初自己觉得，只要像克蕾雅说的，撒一个善意的谎言，等到安娜塔西雅他们觉得足够了，能够接受精灵公主的死亡了以后，自己便可以结束未来那段还算不错的美妙体验，这对双方都好。

但克蕾雅的另一句话启发了自己——“菲娅应该多为自己考虑”。

平心而论，自己真的能在安娜塔西雅他们觉得足够了以后，轻松切断与安娜塔西雅他们的联系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任何认识许久的人的突然离开，都会令人感伤，自己更是如此。尤其是在体验到精灵公主拥有的那些美好的东西以后，突然让自己做切割，恐怕自己一生都无法释怀，难以从悲伤中走出来。

哪怕安娜塔西雅对自己好，只是因为她把自己错当成精灵公主，安娜塔西雅也是自己来到异世界以后，第一个说上话，第一位让自己感到温暖的女性。直到现在，下午安娜塔西雅牵着自己手时的触感，都还保留在自己心里。

那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可靠、让人安定的感情。

过去没有人愿意理会自己——与其说没有人愿意理会，不如说是回过神来时，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就像独自漂泊在茫茫宇宙中的陨星，没有人给自己发送讯息，自己发送的讯息也没有人应答。这样的时间过去了多久，自己已经记不清楚，或许那时连时间的概念都已被模糊。

但是，在今天，自己收到了漫漫长夜以来的第一个回复，而安娜塔西雅，就是那位向自己发送讯息的人。

这个世界是如此广袤而丰富多彩，以至于不到半天时间里，自己就体会到数不胜数的感情，甚至这还不是终点，未来还有更多闪着光的东西在等待自己。

这是那个冰冷宇宙里所没有的宝藏。

就这样成为精灵公主也不错，这个想法无时不刻不在环绕着自己。

自己不想离开安娜塔西雅，这位给予了自己可能性的女性。

但是。

人不能以单一的感性或者理性决定事情。克蕾雅的建议终究只是建议，最后怎么做，还是要看自己这个当事人。

因此，为了日后不会后悔，为了斩断这些让自己犹豫不决的东西，为了能够抬起头来，堂堂正正的成为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的存在，自己必须完成一件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

那就是将秘密毫无保留地说出口，让安娜塔西雅决定去留。

倘若安娜塔西雅没有接受自己，自己会选择毫不拖沓的离开，而如果安娜塔西雅接受了自己，那么今后不论是夜深人静，还是身处于闹市，自己都能问心无愧，努力的、加倍努力的成为令他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就像真正的精灵公主被誉为精灵国第一天才一样，自己会成为比精灵公主更强大、更善良、更无法超越的奇迹。

想必这就是克蕾雅最初说的，“不需要扮演大小姐的角色，成为自己。凭借自己的才能获得他人认可，也是一种选择”的含义。

第十七章 新生

而现在，自己是走是留，就在安娜塔西雅的一句话之间。

想到这里，菲娅端着茶杯的手不禁因紧张微微发抖，她只好把茶杯放回桌上，此时的她才发现，仅仅这么一会儿，自己的衣服就已经被汗水打湿。

现在的她就如同即将走上绞刑架的罪犯，内心的激烈挣扎让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为了平复感情，她深吸了口气，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安娜塔西雅。

然而，安娜塔西雅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

“安——”

“殿下。”

突兀地，先是肩膀上传来温暖触感，接着是整个后背，最后是脖颈和脸颊。

安娜塔西雅从菲娅身后轻轻抱住了菲娅，脸颊也随之与菲娅侧脸贴在一起。仿佛面对襁褓中的婴儿般，安娜塔西雅以母亲般的温柔语调轻声问道。

“您……颤抖地很厉害，是在害怕吗？”

“bu……”

菲娅原本想说不，但话还没到嘴边，声音便消弭于无形。

这正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份温暖，还有藏在这份温暖之后的关怀。

一时之间，菲娅内心再度剧烈动摇起来，她害怕安娜塔西雅在听见事实后会拒绝她。在此刻，只要她什么也不说，未来便可以不用承担坦白带来的后果，安心享受这一切。

享受现在安娜塔西雅为了安慰她而轻轻抱住她，为她带来无以复加的安心感的举动。

她全然忘记了安娜塔西雅的动作究竟有多亲密，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安娜塔西雅对她而言仅仅是认识了才不到一天的女性，此时的她只从安娜塔西雅身上感受到亲人间的关心，那份仿佛春日里躺在草坪上享受暖阳抚慰的温暖。

“虽然对殿下您来说，露出这种小孩子一样害怕的神情，会损害您在外的名誉，但既然是失去记忆，也就没有办法了呢。不过，我会保护您的安全，将您毫发无损地护送回首都。也许您已经忘记了，但我不会忘记，我发誓成为您的剑，永不令您失望。”

依旧是温柔到浸润皮肤，能够轻轻包覆住整个心脏的轻柔语调。

然而，当菲娅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热切跳动的心脏迅速冷静下来。刚才是感性占据全部阵地，而现在，理性令她逐渐平复心境。

自己来这里不是像小孩子一样害怕个不停，而是勇敢的、像勇士一样地寻求答案。

菲娅的身体不再颤抖，平静下来的她轻轻挣脱安娜塔西雅，转过身来，抬起头深吸了口气。正如安娜塔西雅刚才以无比轻柔的动作抱住她一样，她也回以安娜塔西雅无比轻柔的声音。

“安娜塔西雅，下午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说完，那时候你认为我只是因重伤失忆，我还是我，但我的回答是‘并非如此’。”

尽管胸中已有勇气，可说到这里时，菲娅还是忍不住顿了顿。

“如果我真的只是失忆，我的脑海里应该不会有其他记忆，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历史、人文、语言乃至构成世界的基础——是的，你没有听错，我脑海里全部是不属于精灵公主的记忆。即便如此，你也觉得我是精灵公主吗？”

话音落下后，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动静，就好像神明按下暂停键，时间也在此刻定格。

只剩菲娅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她强忍住移开目光的意愿，紧紧盯着安娜塔西雅双眼，不肯放过安娜塔西雅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所谓度秒如年，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只是一两个呼吸，也可能是一刻钟乃至更久，当菲娅认为万事皆休，甚至做好说出告别之辞的时候，安娜塔西雅才终于伸出右手，将飘到她前额的金色鬓发拨到耳后，接着一脸不解地回答。

“可您不还是您吗？魔涌已经说明一切。”

“听好了，我可是拥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您还是您。我不理解您说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具体是什么模样，但我知道您身上的魔涌没有任何变化，仅仅这一点，便可以确定您的身份。我想即使是换做国王陛下来，也不会因为您现在的胡言乱语，便将您看成其他人。”

说到这，安娜塔西雅蹲下身，让眼睛略低于菲娅，双手则拿起菲娅放置在膝盖上的冰冷双手，将其轻轻搭在自己手心上。

“您说的不属于您的记忆，可能是『不沉之月』的负面效果，比如是那些曾被『不沉之月』杀死过的灵魂的记忆，也可能是飘荡在原野中的亡魂接触到您假死的身体，沾染了您的灵魂，可不论哪一种，您都依旧是精灵国希利瓦尔的长公主，第一天才，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

安娜塔西雅顿了顿，看着菲娅的那双蓝色眼眸中多了些模糊的、不明正体的感情。

“也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将我从泥潭中拯救出来的太阳。”

“也、也就是说，安娜塔西雅，你接受我了？”

“我从未疏远过您。”

舒缓的语气里饱含无比坚定的信念。

尽管安娜塔西雅的回答无比简单，但这仍旧是肯定的答复。而自己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安娜塔西雅以何种形式、何种理由、何种感情给予自己肯定答复，自己都会成为安娜塔西雅所希望的人。

成为精灵公主，成为那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存在。

努力的、加倍努力的，终究会成为比名为多菲莉娅的精灵公主更加优秀，乃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精灵公主。

而这一切，都始于面前这位精灵少女在今晚给予自己的肯定。

令自己能够问心无愧，毫无迷惘地大胆前进。

鼻尖传来一阵酸涩，菲娅红宝石般的眼眸渐渐睁大，修长睫毛轻轻颤动着，眼泪也逐渐填满眼角，像是忍耐着不让声音发出来，她紧抿嘴唇。然而这些举动并没能起作用，为了不令自己难看的一面被安娜塔西雅发觉，她又伸手捂住嘴巴，喉咙不断做着吞咽动作。

安娜塔西雅一下慌乱起来，挺直脊背凑上前焦急问道。

“难、难道殿下一直在为‘您不是您’害怕吗？”

“我……啊啊……”

话语说出口的瞬间，菲娅终于没能忍住发出呜咽声，接着，溢出的感情犹如洪水一样冲破理性，菲娅抱紧安娜塔西雅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丢脸，却又令人安心。

再也不用四下顾忌，因为自己已经与过去那个无人可以交流的人儿不同，现在的自己有了坚实后盾。

“安……安娜塔西雅，谢谢……谢谢你。”

“请殿下不要这么说，我、我会很困扰。”

菲娅带着哭腔的感谢让安娜塔西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一向冷静又井井有条的她竟不知所措起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菲娅来说，今晚注定是无比安稳的一夜。

不必再踽踽独行，亦不必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在缔结下令人迷醉、如同迷^药般的羁绊的一刻，精灵公主便获得了存在的意义。

这是上帝赐予的、弥足珍贵的礼物。

第十八章 今后的道路

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奥罗拉城。

作为世界树大陆中唯一以宗教立国的大型人类国家，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一向将自己标榜为神明的使者，并以此向周边国家人传播，自己才是世界树大陆真正引领者一事。

尽管将这句话听进耳朵的人十不存一，但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却乐此不疲，认为这是传教过程中的磨难，是神明降下的考验。仅此一事便足以证明，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对自己信奉的神明有着狂信徒般的虔诚。

而奥罗拉城身为米尔坎迪斯神圣国西南的重要城市，更是充斥着极为浓郁的宗教氛围——至少八成人都信仰国教『尤娜教』。相传，『尤娜』是生命女神带领信徒来到世界树大陆时，所说的第一个词，其意为『新世界』。

在奥罗拉城内，几乎处处可见尤娜教的象征物。神像、教会徽标乃至行走在街上的信徒以及聚集在广场上的传教士。可以说，凡是违反尤娜教教义的东西，均不可能出现在城内，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居民，都可能成为尤娜教的眼线。

当然，不排除一些潜藏在暗处的蠢蠢欲动之物，能够从尤娜教眼皮底下溜走。

黎明前夕。

太阳还未升起，但天空已经从漆黑一片泛起点点白色，窗外传来鸟鸣，一些起得早的人已经开始洗漱。对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而言，现在是精神最松懈的时刻，彻夜劳动的人昏昏欲睡，刚起床的人则还没有从惺忪中清醒。

“呜……”

嘴里发出低不可闻的呜咽，菲娅的意识渐渐回归肉体。几乎下意识的，她皱起姣好眉毛，思考起今天的注意事项——这是她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在每天清晨确认今天一天该做些什么。

明明以前没什么人理会自己，自己却要回忆一天的注意事项，这种习惯让她摸不着头脑，但因为想不起来过去的自己，所以菲娅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延续着以前的习惯行事。

记得自己刚才是在和安娜塔西雅谈话，然后。

诶？

如同被人拍了一巴掌，菲娅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不仅如此，她的心脏也跟着加速跳动。

实、实在是太丢脸了。

自己居然抱着安娜塔西雅痛哭！这简直是要钻进地缝里的丢脸举止，不，钻进地缝根本不够，还是干脆连夜逃走——等等，好不容易获得认可，虽然有些狡诈，但就这么跑掉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只是……这还怎么让我面对安娜塔西雅啊。

菲娅在内心哀嚎着。可以肯定，待会儿看见安娜塔西雅的第一眼，自己绝对会全身不自在外加脸红心跳。

要是正常的十四岁女孩也就作罢，可作为一个心理年龄至少□□，等等，多大来着？算了，总之比安娜塔西雅要大，如此成熟的自己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孩哭泣，说出去绝对会被人笑掉大牙。

一时之间，菲娅不禁有种用枕头捂着脑袋在床上肆意翻滚，发泄心中难为情的想法——可以的话，她还想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缓解尴尬。

就像告白成功的当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样。

直到过去一分钟，在床上发泄足够后，气喘吁吁地菲娅才终于停下无意义的呻吟，腰间用力，一下从床上弹起。

“好了，先把尴尬的事情放在一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在等我。”

用力拍了拍脸，菲娅深吸了口气。

昨晚大哭一场后，安娜塔西雅就安排自己在卧室睡上一觉，交代后续一切事情交给她处理即可。但是，自己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把一切都丢给安娜塔西雅。安娜塔西雅的话是对昨晚那个怯懦的自己所说，现在自己已经得到认可。身为真正的精灵公主，自然要做一个精灵公主该做的事。

菲娅看了眼窗外，天还没有蒙蒙亮，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按照安娜塔西雅的安排，黎明一到，她就会带领一队人从地道护送自己出城，随后一路绕开城市，从野外直奔位于东北方向的精灵国。

此外，安娜塔西雅还会留下一队不足十人，但实力较强的精灵，他们负责在奥罗拉城建立据点，调查奥罗拉城的情报。

在自己来到奥罗拉城之前，安娜塔西雅就借用奴隶商人提供的资源，缓慢搜集与战争相关的信息。昨天自己之所以看见那些禁卫军身份的精灵着装各不相同，就是因为他们需要扮演身份不同的人收集情报。

他们的行动虽然没有打探到与精灵公主，也就是与自己有关的信息，但仍然有很大收获。他们调查到在这座奥罗拉城里关押着精灵族的王族。不过究竟是哪位王室成员，又是如何被关押在这里，则没有任何信息，需要进一步调查。

尽管这位王室成员的地位不可能比精灵公主还重要——精灵公主已经被立为王储，不出意外，菲娅就是下任精灵国国王。可以说，如今除了国王，精灵公主就是精灵国内地位最高的人，连王妃也无法与王储的地位相比。但王室成员仍然极为重要，救出来的机会就在眼前，禁卫军不可能放弃。他们的存在就是听命于王族，保护王族的安危。

趿拉着鞋，菲娅开始穿戴衣服，这个时间点，安娜塔西雅应该很快就会来喊自己，自己也该做好出发准备。

然而，当菲娅来到竖立在房间里的铜镜前时，整个人不禁一下愣住。

镜子里，精灵公主的纤细娇躯一丝^不挂地展示在菲娅眼前。

从脖颈到锁骨处的雪白光滑的肌肤，自然下垂至腰间的黑色长发，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与尚且稚嫩却已有美型的腿部曲线，以及那让人移不开视线，含苞待放的胸前。现在看起来不算傲人，可精灵公主年龄相当小，身高也还只有一米四左右，成长潜力极大。菲娅毫不怀疑，如果她再长大一些，肯定会出落成相当漂亮的美人。

实际上，仅仅现在的模样就已经楚楚可怜，能够吸引无数人怜爱。

“不、不对。现在不是盯着看的时候。”

脸颊微微泛红，菲娅僵硬地扭动脖子。

虽然是自己的身体，但自己得到这具身躯还不到一周，因此瞥见身体时的感受完全不是平时那样稀松平常，而是像在看其他女性的身体。突然一下让自己瞥见香艳而罪恶的场景，挑战难度太高了。

而且还有一种负罪感。

偷窥未成年少女换衣服，绝对应该被关进太空监狱。

“安娜塔西雅居然没有帮我把内衣换上……”

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镜子，菲娅环视一圈装饰精致的房间，很快就找到自己的目标。

礼裙、长袜包括内衣在内，全都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

一时间，菲娅有种买衣服时不小心闯进女性内衣专场的尴尬感。

内衣是偏向可爱系的粉色，长袜则是与精灵公主的黑发与黑礼裙相称的白色。如果是以前，自己会大为赞叹如此绝妙组合，但换做现在，自己却不那么高兴。

“这、这也是成为精灵公主的一部分……”

菲娅吞了口唾沫。

自己确实做好努力成为精灵公主的打算，也下定决心勇敢面对困难，但自己完全没想到，成为精灵公主后的第一关竟如此困难。

哪怕只是一件衣服，亲手穿上去的意义也非比寻常。先不说这是在挑战自尊（穿上去等于认同自己小女孩的身份），首先光是穿着走到外面，就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

“这家伙居然穿着女人的衣服诶”，虽然现在是精灵公主的身体，不会有人这样说，但菲娅还是会忍不住脑补。

“咕唔。身为精灵公主，可不能在这种时候临阵脱逃。要鼓起勇气啊，菲娅！”

比起被人知道自己穿了内衣，还是被人知道自己没有穿内衣更糟糕。

如此安慰自己，异常艰难地，菲娅颤巍巍地将手伸向衣架。

年幼的精灵公主，还有很多功课等着她修行。

第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冲突

瞥了眼外面的天空，位于一层佣人房间的安娜塔西雅重新开始踱步。再过不久，就是她带人将菲娅安全护送出城的时刻，现在她只需等待事先派出的斥候回来，通报安全即可。

之所以这么繁琐，是因为魔法开凿的通道并不安全。任何魔法在使用时都会留下魔力痕迹，就像人触摸了东西会留下指纹一样，奥罗拉城的魔法咏唱者也可以通过魔法遗留的魔力痕迹，感知到附近曾有魔法出现，进而进一步探查究竟是何种魔法。

而己方能在短短几天便开辟一条从城内直连城外的地道，正是依赖了大地系魔法。倘若奥罗拉城的守军发现这条地道，并在城外设置埋伏，自己贸然带着菲娅进入，无异于自投罗网。

因此，必须等到斥候回来，自己才能带人出发。

“队长，不去通知长公主殿下吗？”

与菲娅一样守候在这不足十平米房间里的精灵士兵问道。

提起菲娅，安娜塔西雅严肃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微微上扬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让殿下再多睡一会儿，殿下的精神很不安定，需要休息。”

“我也这么觉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殿下嚎啕大哭——”

话音未落，说话的士兵便突然住嘴，仔细看便能发现，是安娜塔西雅在用极为严厉的目光盯视这名士兵。

“嗯？有这回事吗？”

“没、没有。队长，我是想说……是想说长公主殿下突然变得有人情味了，很、很可爱。”

“就是啊，以前长公主殿下不怎么爱说话，语气也总是冷冷的，现在就像变了个人，见到我们跪下行礼，还会让我们‘起来’，放在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虽然过去一本正经，不爱说话的样子也很可爱，但现在的殿下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啊。”

几句话下来，原本弥漫着紧张氛围的房间迅速充斥轻松。精灵士兵们脸上无一不是感慨。

对此，安娜塔西雅并未阻止。正如这些禁卫士兵说的那样，尽管菲娅是在失去记忆的背景下才有如此表现，但这不能改变现在的菲娅更加可爱的事实。

过去的菲娅因为背负成为精灵女王的重担，很少露出笑容。安娜塔西雅作为菲娅的姐姐，常常对无法改变现状的自己感到自责。

可现在，菲娅变得开朗、感情丰富，以至于会在自己面前哭出来的程度，最重要的是，菲娅索求的对象是自己，她需要自己，这让安娜塔西雅相当满足，终于有了一点自己是姐姐（而非下属）的实感。

至于菲娅一直纠结的“精灵公主不是精灵公主”，在安娜塔西雅看来，这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值得一提的是，对安娜塔西雅而言，菲娅的纠结本身也很可爱。

安娜塔西雅不担心的理由很简单，没有改变的魔涌是一个方面，菲娅自己保留的习惯又是另一个方面。

首先，如果精灵被人入替或者更换了灵魂，魔涌不论如何都会发生改变。可以说，魔涌就是精灵灵魂的外在象征物，这是数万年来从未出过差错与例外的保证。在神话中，哪怕神明亲自动手，也不可能在替换灵魂的同时，让魔涌完好无损。而菲娅身上的魔涌与以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再者，菲娅身上的一些细节并未因失去记忆发生改变。这点除了菲娅的双亲，最具权威的人就是自己。不论是纠结时手指下意识缠上发丝的动作，还是内在的、不论何时都喜欢把心事藏在心底的习惯，都与过去的她如出一辙。

退一万步说，哪怕魔涌出了问题，个人习惯也足够说明菲娅就是菲娅。至于菲娅提起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安娜塔西雅猜测，可能是菲娅在被神圣国的镇国之宝『不沉之月』伤害后，陷入假死状态的灵魂沾染了其他灵魂所致。

尽管外来灵魂沾染上菲娅这件事，让安娜塔西雅十分不爽，甚至异常恼火，但这不会改变安娜塔西雅对菲娅的感情。不论是一部分外来灵魂融入进了菲娅的灵魂里，还是外来灵魂仅有记忆依附在菲娅的灵魂上，菲娅始终是菲娅。

曾经的菲娅过于强势且聪明，以至于自己无法帮助到她，而现在，自己有了回馈菲娅恩情的机会，能够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去爱护她。

意识流动到这里，安娜塔西雅不禁回想起昨晚菲娅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的模样。

实在可爱到犯规，自己差点没忍住悄悄亲她一下。

要是让菲娅的那些追随者知道，那个不爱说话又强势无比，不论何时都一副酷酷模样的长公主居然躺在自己怀中睡着，他们肯定会嫉妒到恨不得上来活剥了自己，把这曾抱着长公主睡觉的皮囊当做珍宝收藏。

笃、笃。

就在房间流淌着轻松氛围时，众人围着的木板突然发出有规律的敲击声。

轻松氛围戛然而止，在听到声音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绷紧表情，后退一步，惯用手也顺势搭在武器上。

几乎每位王族禁卫军都接受过暗号方面的严苛训练，这是为了保证他们即使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也能凭借肌肉记忆传递信息。

而现在，木板下方传来的敲击声反应，下面的人根本不是友方。

他们被埋伏了。

第二十章 袭击

“咳哼。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右手挡在唇前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菲娅对着镜子左右检查自己。

如今她已经成功跨越成为精灵公主后的第一个挑战——好好将精灵公主的衣服套在身上。

礼裙的穿戴对菲娅来说并不是大问题，套上白色过膝袜的过程虽然难为情——质地上乘的袜沿顺着腿部的纤细曲线一点点绷紧皮肤，让菲娅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唯一让菲娅难堪的，是穿戴内衣。

当然，这里的内衣并不是指款式可爱的三角胖次，毕竟那种东西只需要两脚套进去就能穿上，让菲娅难堪的是胸衣。

首先是穿戴过程中，胸衣会不可避免的与胸前接触，丝织物的触感让菲娅感到舒适的同时，又难以克制地难为情。

其次则是菲娅发现自己压根扣不上胸衣后方的扣子。并非手短，而是服装设计上的不合理。菲娅需要双手绕过背后，捏着胸衣背面的两根丝带打上活结，这样才能穿上。并且因为胸衣没有肩带，如果活结打不好或者力道控制不好，胸衣便会不受控制的向下掉落，更不用说运动起来之后会怎样，简直是反精灵的设计。

与之相比，自己刚来异世界时，精灵公主使用的是裹胸布而非胸衣，简直是是聪明绝顶的选择。换做自己，也会选择裹胸布。即使使用时麻烦了一点，需要把布条缠满胸部，也比走着走着胸衣突然向下掉要好。

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菲娅选择干脆丢弃胸衣，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新手可以穿上的东西，不如丢掉，一了百了。

等有机会，自己一定得亲自设计一个带有肩带与背扣的胸衣，只需穿上后轻轻一扣，就能简单穿戴。

双手提起两边裙角，左右看了看，菲娅对着镜子摆出微笑。

“嗯，这样就ok了。”

剩下的只需安娜塔西雅用魔法染料替自己把黑发染成白色，然后绑好这头长长的头发即可。虽然想自己动手，但编发就和穿戴胸衣一样，对菲娅这个新手来说还太难。

做好一切准备，菲娅转头看了眼房屋。

“好了，去找安娜塔西雅吧。”

精灵公主披着头发的样子也很可爱，说不定会被走廊上的侍女夸赞一番。哪怕有点不知廉耻，被人夸奖也总是受用。

菲娅心情愉悦地打开房门，她仿佛已经看见充满光明的未来在等着自己。

然后。

——轰！

伴随仿佛要将耳膜贯破的巨大声响，整座宅邸都颤抖起来，天花板开始抖落灰尘，一些摆放在柜子上的花瓶与茶具也因左摇右晃摔落在地，楼下还传来侍女的悲鸣。

发生了什么？

全身一个激灵，菲娅立刻趴到走廊窗边，查看传来爆炸声的楼下。视野里除了爆炸带来的漫天灰尘，便只剩满地狼藉与仓皇出逃的佣人。

没有看见安娜塔西雅他们。

如同下楼梯时踩空了一步，菲娅内心咯噔一声。

只是，还没等菲娅前往寻找安娜塔西雅，下方庭院里便传来更多人的声音。

“全部停下！趴在地上！”

与声音一同的，是涌现在宅邸门前身穿银色甲胄的士兵，这些士兵鱼贯而入，很快就占领了庭院两边与出口，手中直剑则统一对着一楼门口。毫无疑问，只要出逃的佣人敢向前踏出一步，他们便会挥下武器。

这是……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骑士团？

菲娅眉头紧皱，这些骑士的打扮与自己刚来异世界时遇见的那群士兵一模一样。

啧。

据点被发现了。

菲娅内心暗骂。

自己得找点找到安娜塔西雅他们，一起离开这座城市。

然而，这个想法才刚从菲娅心中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危机感便从菲娅侧面传来，几乎下意识的，菲娅看向传来危机感的方向。

视野里浮现几道反射银色光泽的东西。

箭矢？

大脑做出判断的瞬间，菲娅的身体便已有反应。

立刻离开窗户侧身蹲下，以墙壁作为掩体，回避接下来的箭矢。

不到一秒。

一股强有力的推力自菲娅背后传来，巨大的墙壁崩塌声跟着飞溅的碎石一起拍在菲娅身上，以至于蹲下来的菲娅被迫向前扑出一段距离。

精灵公主的身体太轻了。

“呸。”

飞进嘴里的砂砾让菲娅忍不住吐口水，她转过身来，红宝石般的眼睛不禁微微睁大。

刚才自己站着的位置，尤其是头部所在的地方，被开了个一人高的大洞。

这哪里是箭矢，根本是炮弹。

异世界的人都是用弩箭充当RPG的吗！

内心忍不住大喊，菲娅贴着走廊内侧微微起身。因为刚才的爆炸，自己辛苦穿上的黑色礼裙沾满灰尘，裙角处甚至被爆炸带来的碎石划破，质地上乘的白色过膝袜更是灰蒙蒙的一片。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自己躲闪及时，现在身体大概已经像这面墙壁一样，被开个大洞。

该死。

脑袋里酝酿起怒气，菲娅目光透过墙上大洞搜寻敌人。可以看见视野右下方的一处民居里，几名手持弩箭的人正排成一列站在窗边，即将开始下一轮射击。

“既然你们不讲道理，那我也不客气了。”

菲娅生存的时代常常因为能源问题四处战争，杀人与被杀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所以菲娅没有最大限度宽容对方的、身处于和平年代的人的想法。对方都把rpg搬出来，不回敬一发中子洪流，根本对不起自己挨的打。

当然，前提是不误伤无辜者。

眨眼间计算出双方距离——大约两百码。这个距离下，根本不需要多少注意力，自己便可以直接在他们脚下引爆火焰风暴。只不过，考虑到他们躲藏的位置是民房，直接引爆可能会误伤附近可能存在的住民，菲娅决定还是用稍微复杂点的对策。

大脑进一步推算出火球的运行轨迹与敌人可能的逃跑路线，过去不到半秒，菲娅头顶便陆续浮现总数为三十的火球。这些漂浮的火球每个都有木桶大小，随着菲娅的攻击念头，炽烈火球顿时以不同的前进轨迹呼啸飞出，一齐砸向两百码外的敌人。

如果这里是游戏，菲娅视网膜上一定会出现无数跳动的坐标与左右摇晃的选定框，但菲娅不需要它们也一样能精准命中敌人。

火球的速度比箭矢更快。

当发射弩箭的士兵反应过来时，急速放大的火球便已抵达他们身前。

第二十一章 突围

最先是一声巨响与缓缓上升的硝烟，随后是接二连三，宛如地毯式轰炸的连锁爆炸。弩手藏身处的房顶被爆炸带来的烈风一次掀飞，墙壁更是被火球轰炸到尽数塌陷，民房的整个二层楼就像被人拿刀横向切去一样，被菲娅完全抹平。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爆炸没有令一点碎片飞向外界，所有的碎片都在飞出之前，被后来的火球截获。

外科手术式的精确打击。

倘若这一幕被有学识的魔法咏唱者看见，对方一定会露出仿佛看见鬼魅的惊恐视线，这番精准操控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

可惜目睹完整一幕的人只有菲娅，多数人只听见爆响，然后便是视野里被硬生生削去一截的房屋。

搞定远程的狙击手，菲娅轻哼一声，拍了拍双手。

“这样就安全了。”

“魔法炮击？有高阶魔法咏唱者，不要待在庭院，全员随我冲进去！魔法咏唱者在近距离下不是骑士的对手！”

菲娅的举动明显令士兵一方紧张不已，他们留下一部分人，将想出逃的佣人围在菲娅的视野盲区，剩下的大部分人则随着指挥官一起闯入宅邸一楼。

楼道里很快就传来铠甲碰撞声与急促脚步声。

来近战了吗？

菲娅眉头微微皱起，像空战游戏一样咬死目标自己倒是在行，但近战这种东西，自己则完全没接触过。

尽管可以让火焰风暴一口气把整座宅邸都吞噬掉，自己则借着强悍的身体能力跳出去，可安娜塔西雅很可能就在这座宅邸的某个房间，自己无法承担误伤安娜塔西雅的后果。

还是如法炮制，用刚才的方法逐个击破好了。

哪怕火球不像制导导弹那样，能随着目标的躲闪改变飞行轨迹，可只要距离够近，就不愁打不到对方。有句话说得好，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当然，这里的枪得换成火球。

先去找安娜塔西雅吧。

如此想法闪过脑海的时候，黎明时蒙蒙亮的天空突然被渲染成紫色。

熟悉的色彩。

仿佛在哪里见过。

是精灵公主被杀时的颜色。

为数不多的记忆迅速给予菲娅答案。精灵公主临死前那走马灯一样的回忆中曾出现过这片光彩。先是天空升起一轮紫月，将整个大地都被蒙上紫色，接着苍穹中的紫色光辉汇聚成一把无比尖利的投枪，眨眼间带走精灵公主的生命。

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镇国之宝，名为『不沉之月』的武器。

难道想故技重施？可神圣国的人怎么会知道精灵公主藏在这里？

没有人能回答菲娅的疑问。在缺少线索的当下，菲娅也无从推断，她只能保持警惕，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光芒与自己的距离相当远，应该在这座城市的中心，也就是大教堂方向，还是先离开危险的走廊更明智。

好不容易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菲娅可不想重蹈精灵公主的覆辙。

立刻动身，菲娅提起裙摆，跨过布满碎石与木板的走廊，迅速来到楼梯口。

“队长，去找殿下，这里交给我们！”

“那你们呢？”

“殿下的安全最重要！”

是安娜塔西雅。

似乎在上演让英雄断后的戏码——说成苦情戏无疑是在侮辱下属忠心，不过菲娅不擅长应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

还是让他们瞧瞧自己这位精灵公主的厉害吧。

迅速跑下楼梯，菲娅来到二楼的楼梯口。由于宅邸一层设计有一个大堂般的宽阔大厅，所以这里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安娜塔西雅与不足十人的精灵士兵正守在楼梯口，击退试图上楼的神圣国士兵。

大概是已经激烈交火一番，精灵士兵显得格外狼狈，而另一边位于下方大厅里的神圣国士兵则严阵以待。

手持大盾的士兵站在最前方组成盾墙，后面是两队交替射击、为弩箭上膛的弩手，至于冲上楼梯与安娜塔西雅等人交战的士兵，则来自于队伍左右两侧，分工明确。

“殿下，快走！”

见到菲娅从楼梯上下来，一名瘫坐在地，右手扶着左肩的精灵士兵挣扎着试图起身，他的左肩与小腿处插着箭矢，鲜血正从伤口汩汩流出，浸透大半衣服。

“不要动。”

伸手制止这名士兵起身的行为，菲娅目光转向大厅内。

不知为何，通常情况下，不足十人对战百人，应该多少会感到紧张——尤其是还有无数弩箭对着自己——可菲娅却没有丝毫畏惧，简直像在吃饭喝水一样，是平日里常见的光景。

之前面对尸骸的时候菲娅就想吐槽，难道精灵公主三无的特点传染给自己了？有些过于冷静了。

当然，菲娅还没有粗神经到把内心想法表达在脸上的地步。她悄然抬起脸，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此时不再有任何感情^色彩，冷冽目光不似人类，强烈的寒意自全身释放开来，以至于大殿中正在交战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身形一颤，无形中放缓手中动作。

黑发红瞳的冷酷姿态宛如死神降临——不，哪怕死神，也只能收割一个星球上的生命，而站在这里存在，远比死神更令人畏惧。

混乱场面迅速安定下来。楼梯上的士兵胆怯地一步步后退，而安娜塔西雅一行则聚拢在菲娅身边。

“殿下，我们被埋伏了。”胸前因激烈战斗微微起伏，手持长剑的安娜塔西雅一边警惕神圣国士兵，一边低声解释现状，“我们的人走漏风声，现在奥罗拉城的主教拿到从前线卸回的『不沉之月』封锁整座城市，我们要先找地方藏起来，等待离开的机会。”

“我知道了。”

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尽管自己还没来得及向安娜塔西雅询问『不沉之月』是什么东西，但光从安娜塔西雅简短的描述里就能听出，奥罗拉城处于被封锁的状态，一般人无法逃离。

“殿下，您还记得怎么使用魔法吗？”

菲娅思考时，安娜塔西雅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嗯……我只记得一个魔法，但——”

“我知道了，稍后我会带您从楼上逃跑，其他人会为我们断后。”

这么说着的安娜塔西雅脸上露出决绝神色。

第二十二章 火焰风暴

“等等，安娜塔西雅，虽然我只会一个魔法，可——”

可下面的神圣国士兵并没有给予菲娅解释机会。

“终于肯出来了，精灵公主，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

在手持盾牌的士兵保护下，一位甲胄明显区别于普通士兵的男人从人群中站出。或许是使用了魔法防护，这名男人身边还有一圈不明显的淡蓝色纹路。

大概是类似『能量立场』的防御吧，菲娅心中猜测，在自己生活的时代，哪怕是单兵使用的『能量立场』，强度也相当高，常规武器几乎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既然这个世界可以把箭矢做的像RPG一样，『能量立场』应该也不算稀奇，毕竟这是敌军指挥官。

见到菲娅沉默不语，误以为菲娅在蔑视自己的男人面露恼怒。

“传闻精灵公主智勇双全。能在『不沉之月』的攻击下全身而退，的确有勇武之姿，但仅仅放出奥罗拉城关押王族的假消息，就让你们上钩，智慧超群这点，还有待商榷。今天你们必将葬身于此，我会把你们的头颅当做大礼送回精灵国！”

看来之所以暴露，是因为安娜塔西雅他们中了神圣国的计谋。

不过，自己没有和这名男人多说话的想法，自己不是魔法少女漫画中，一定得等着主角变身完毕才上的类型。

身为精灵公主，不能看着下属受伤而无动于衷。

“安娜塔西雅，做好防冲击准备。”

“防冲击？”

菲娅探出右手。

——『火焰风暴』

直径大约在二十米，高度则是十米，菲娅直接将坐标设定在那名男性脚下。至于为什么有『火焰风暴』这个名字，是因为菲娅觉得这种规模的火焰根本不能叫做火球。

对方是有着『能量立场』级别的头目，再用火球，未免不够看。

此外，为了解决大厅里不被火焰风暴囊括进去的漏网之鱼，菲娅还用对付刚才那些弩手时的方法，在身边召唤出火球，追向站在火焰风暴边缘的士兵。

轰！

没有任何先兆，红莲般的巨大火柱冲天而起，整个大殿顷刻被暴风撕扯成碎片，屋顶与天花板眨眼间消失，仿佛世界都在这场爆炸中颤抖。

倘若有人站在高处便能发现，被不沉之月蒙上一层紫色的大地，突然亮起一颗爆发橙红光芒的火球。

大半个宅邸都在这场急剧膨胀中爆裂开来。

“殿下！！？”

“我没事。”

望着眼前冲天而起的火柱与硝烟，菲娅依旧以极为冷静的口吻回答。

此时整座宅邸只有菲娅站着的那一面完好无损，而原本是大厅的位置，则像被巨人从地上硬生生抠走一块般，只剩丑陋的大坑。

一些铠甲碎片散落在大坑边缘。

大坑内没有任何活物。

果然，即使杀掉那些人，自己的情绪也没有起波澜，简直就像司空见惯了一样。

这份冷静也是精灵公主留给自己的吗？

菲娅不禁感到疑惑。

不，比起这个，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指挥官居然如此不堪，有些出乎预料。

在菲娅设想里，顶着『能量立场』的指挥官，怎么样也要三四发『火焰风暴』才能解决，而现在仅仅一次轰击，对方就连盔甲都被撕成碎片。

太弱小了。

实在太弱小了。

“这……这是……『灾厄红莲』？可我根本没听见咏唱，多菲莉娅，你……”

不仅安娜塔西雅，就连周围的精灵士兵也露出惊恐之色，不过当他们看见神圣国士兵已经消失不见后，惊恐便迅速转化为狂喜。菲娅的出现如同精灵神降临，将他们从绝境中拯救出来。

“怎么可能……”

“无咏唱高阶魔法？我从没听过精灵公主有这样的能力！这是怪物！怪物！我们中计了！”

“她、她过来了，撤退，快撤退！”

菲娅才刚往前走出一步，因为和宅邸佣人站在一起免于一死的士兵便纷纷丢下手中武器，连带着外面包围宅邸的援军，头也不回地逃跑。

只留下满地狼藉、菲娅一行以及庭院中不知所措的女佣和奴隶。

异世界的人战斗意志也太低了。

以为会有一场激烈战斗的菲娅不禁露出怪异表情。

第二十三章 击溃之后

被眼前一幕震撼，安娜塔西雅不禁像往常一样，依赖起作为精灵公主的菲娅。她将剑柄镶嵌魔法水晶的长剑送回剑鞘问道。

“殿、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不，这应该问安娜塔西雅你啊。

看见安娜塔西雅近在咫尺的脸庞，菲娅不禁回想起昨晚自己趴在安娜塔西雅身上嚎啕大哭的模样，脸颊不受控制地泛红，连忙将视线挪到一旁。

“不知道。安娜塔西雅觉得呢？”

“啊……说的也是，您已经失去记忆了。”

安娜塔西雅连忙回过神来，现在菲娅没有以前的记忆，大小事务应该由她这位姐姐来办。

她干咳两声，恢复一本正经的口吻。

“基里尔，治疗伤者。如今奥罗拉城被不沉之月封锁，任何人都无法进出。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寻找藏身之所，以现在这些人马和神圣国硬拼，太不理智。他们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

如果是刚才那种程度的人，就算来多少次都不顶用哦～

虽然菲娅想这么说，但自己都已经把指挥权交给安娜塔西雅，还是按照安娜塔西雅的方式行事，现在指指点点，显得没有风度。

况且菲娅也不觉得神圣国总是只派杂鱼来对付自己。比如现在以新月姿态悬挂在半空，降下紫色帷幕笼罩整座城市的不沉之月——有些类似于为地底世界提供光源的人造太阳。

自己还没测试过这具身体的抗打击能力，天知道用来对付精灵公主的那把投枪还能再来几次，自己又能不能承受得住。

现在只能希望神圣国不要逼迫的太紧，不然自己就不得不召唤银色星云，炸掉天上那轮叫不沉之月的东西。

当然。

实施起来会有一点小麻烦。

“虽然对不起这座宅邸的主人，但我们精灵会把他今日的功绩记在心中，等回到精灵国希利瓦尔，定给予十倍馈赠。先把身上的衣服换掉，撤退。”

对着只剩一面墙壁的宅邸低声喃喃，安娜塔西雅脱去身上沾着血的外套，转而从不知道哪里取出一套布衣，接着披上带有兜帽、能够遮住精灵耳的披风。其他禁卫军成员也如法炮制，将新旧不一的麻制短衣套在身上，最后披上披风。

显然，同样的事情他们已经做过多次。

“各自寻找庇护所，三天后的下午三时刻，在冒险者公会汇合，切记，保全自己最重要，不要为了已经暴露的人暴露自己。我们的任务是护送殿下，不是获取战果。”

“是。”

齐声回答后，禁卫军成员便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开。非常有奇幻风格的是，这些精灵的身体能力也远超一般人，可以轻松爬上墙壁，在屋顶与屋顶间跳跃。只是几个呼吸时间，便隐没在城市中。

至于菲娅一开始见到的那位受伤精灵士兵，则在接受简单止血后，由队友带着撤退。

庭院里顿时只剩下菲娅、安娜塔西雅以及被关在笼子里无法逃走的奴隶。由于神圣国士兵头也不回地逃跑，佣人们失去束缚，早已趁着天还没亮，不见踪影。

话说回来，自己给这里的奴隶商人添了大麻烦。

有机会再回报他吧。

心中悄悄为奴隶商人道歉，菲娅抬起头看向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我们要去哪？”

“殿下，请您穿上这个。”

“嗯。”

安娜塔西雅递给菲娅的是能够遮住精灵耳的披风。遣散禁卫军的理由很简单，这么多人一起行动，目标太明显，还是分开后约定好集合地点更安全。

“总之先找住的地方，实在不行就只能去贫民窟躲一阵，那里是教会触及不到的灰色地带。里面的人虽然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但也比落入神圣国之手好。只要属下小心一些就不会有问题。”

菲娅戴上兜帽，将黑发与精灵尖耳藏进去。

安娜塔西雅说话时的脸色并不好，显然事情没她说的那样简单。贫民窟并非像安娜塔西雅形容的，只要注意就不会有问题的安全场所。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正面战斗里，那些骨瘦如柴的人不可能是安娜塔西雅的对手，但这群人只会趁黑出动，在人陷入深眠时，将人一刀毙命。

哪怕不是同一个世界，贫民窟的底层规则也不会改变。欺软怕硬永远是主基调。

突兀的，菲娅脑海里浮现一个人影。

在月光下绽放出透明而圣洁的光辉，如同月之精灵的银发少女。

克蕾雅。

克蕾雅曾说过，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去找她。

虽然自己与克蕾雅仅见过一面，身为精灵公主的自己过去，一定会给克蕾雅增添难以想象的麻烦，但不知为何，菲娅有种只要去找克蕾雅，就一定没问题的想法，克蕾雅肯定乐意接受自己。

要去试试吗？

如此念头环绕在菲娅脑海。

“殿下，要走了。”

安娜塔西雅的催促在耳边响起。

不，这里还是尝试一下。

菲娅拉住安娜塔西雅的手。

“等等，安娜塔西雅。我有一个主意，你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叫克蕾雅的女孩吗？”

“克蕾雅？”安娜塔西雅微微皱起眉，灵动的蓝色眼眸浮现思索，“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人。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很久以前？

安娜塔西雅不是才到奥罗拉城不久吗？

不，现在不是纠结过去的时候，菲娅摇摇头，克蕾雅昨晚告诉自己，她开有一家医馆，向安娜塔西雅询问医馆的位置应该更贴切。

将如此问题抛给安娜塔西雅后，菲娅很快就得到答案。

医馆在不远处的街道。

尽管距离宅邸很近，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尝试的必要。万一成功，绝对比待在随时有暗箭来袭的贫民窟强。

“真的要相信一个刚认识的人吗？殿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卫兵随时会回来。”

“有机会总要尝试，只是士兵的程度，我来解决！”

压低帽檐，菲娅向前跨出一步，直奔安娜塔西雅描述的位置前进。

不过，就在菲娅即将一脚迈出大门的时候，她又突然停下来。

有一件事在等着自己。

奴隶商人收留精灵公主已然犯下重罪，他不可能再回来。那么，自己就尽己所能，帮这里的奴隶一把。

——放他们出来。

哪怕放出来也不能恢复自由人身份，也总比待在笼子里活生生饿死强。

转过身面朝庭院，菲娅在脑海里设定好火球的飞行轨迹，将火球控制在刚好炸开锁链却不误伤奴隶的程度。

枷锁已经打开，是走是留，就看他们自己。

“安娜塔西雅，我们走吧。”

“是，殿下。”

第二十四章 奥罗拉城的清晨

两位披着灰色披风的少女正在街道上低头行走。

由于黎明前夕的巨响与笼罩天空的紫色新月，大半奥罗拉城的住民都从深眠中醒来，无数人走出家门，踮起脚够着脖子寻找传来声音的方向，纷纷议论城内发生了什么。

而这恰好给予了菲娅与安娜塔西雅机会。人们将街道堵死，阻碍了卫兵行动，同时也给自己提供了掩护，两人得以轻松在人群间穿梭，不必担心随时被人拦下。

“和中世纪的风貌完全一样。”

完全没有逃亡氛围，菲娅悄然观察着街上人们。

虽然来到异世界已有好几天，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城市里的住民。

城内的大多数人都只穿着夏季的短衣短裤，衣着较为肮脏，补丁当然也是常见的东西，皮肤粗糙，一看就经常从事重体力活，与印象中中世纪农夫的形象只差一个头巾——这个世界的人并没有穿戴头巾的习惯。

此外，每家每户生养的孩子相当多，每家至少都有三个孩子，菲娅甚至还见过一对父母身边聚着九位小孩之多的家庭。

一夫多妻在这个世界也很常见，但仅限于那些衣着华贵的男性。他们身边往往站着两到三位穿着洋装长裙的妻妾，孩子的着装也较为整洁得体，而非像普通人家孩子那样，仅仅在身上围一块布就算衣服。

值得一提的是，贫富差距尤其体现在这些小孩子身上。富人家的小孩面色红润，陪着父母站在街上的同时，手里还能拿着面包享用，而普通人家的孩子则身形瘦小，只能眼巴巴看着富人家的小孩享用干净面包。

至于城市本身，街道十分宽敞，可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行，路边也能看见一些正在准备摊位的小贩，街上偶尔还有从周边村庄来的、扛着农作物与猎物的村民。菲娅之所以能辨别出他们是村民，是因为村民与城市里的住民有着打扮与气质上的不同。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没有刚才那场爆炸，再过一小时，这里就会变成充斥着叫卖声与马车往来声的热闹街道。

“中世纪？”

或许是街上一直没看见卫兵的缘故，安娜塔西雅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她放慢脚步，和菲娅一样观察起街上的奥罗拉城住民。

“嗯。是历史的一个时间段。再往后发展，穿着铠甲的骑士就会被火药与枪炮替代。”

“火药？枪炮？”

安娜塔西雅灵动的蓝色双眸里透露出不解。

难道这个世界连黑火药和枪炮都没有出现吗？不对，既然是以魔法为基础的世界，普通的黑火药和枪炮，在人们眼里应该就和玩具一样弱小，毕竟连刚到异世界的自己都能徒手丢出威力堪比核爆炸的魔法，黑火药和枪炮不起眼，简直再正常不过。

菲娅不禁想到自己刚进大森林时遇见的灰枭，以那些风刃遮天蔽日的模样，很难想象，人们会对制作工艺有严格要求并且还脏兮兮的枪炮产生兴趣。

这就是所谓的科技树不同吧。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景象。

菲娅还见过点出星际航行科技后，却在其他科技水平上处于中世纪的文明。

当文明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奇怪。

菲娅进一步为安娜塔西雅解释。

“枪炮就是一种管状的武器，可以在很远距离外射出子弹——射出箭矢，让人一击毙命。”

“那直接用弩和弓不是更方便吗？”

“虽然是这样。但弓箭对使用者有力量要求，而且弓箭的杀伤力、射程和射速也很有限，枪炮在效率上远远超过它们。不论是击杀效率，还是学习、掌握使用技巧的效率。”

组建一支弓箭手队伍，需要在无数士兵中挑选出好手，力量与心性缺一不可。并且挑选出人以后，还要投入大量时间和金钱长期训练。而枪支只要经过后天的短期训练，哪怕使用者是小孩子，也能对成年人造成杀伤。

安娜塔西雅开始低着头思考。

“管状、射出箭矢一样的东西、杀伤效率很高。难道殿下是指火杖或者雷杖？可它们是法杖。”

“嘛，有机会的话，我会让安娜塔西雅看见的。”

自己反而不知道安娜塔西雅说的火杖和雷杖是什么，不过从名字上判断，一定是很有魔法风格的道具。

对话陷入沉默。

菲娅悄悄瞥了眼走在自己身边，将自己护在里侧的安娜塔西雅。由于前不久才大战一场，安娜塔西雅几缕金发遮蔽下的神情略显疲惫。虽然安娜塔西雅没有说，但自己可以从安娜塔西雅的一路沉默中感觉出来，安娜塔西雅在愧疚和自责。

理由当然是她指挥不当。没有判断出奥罗拉城关押王族的消息，是神圣国刻意放出的假情报，进而让身为精灵公主的自己踏入陷阱。

倘若自己站在安娜塔西雅的立场，也同样会因此自责，感到无颜面对精灵公主，况且安娜塔西雅已经做到了最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所以菲娅没有责怪安娜塔西雅的想法。

还是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吧。

菲娅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见安娜塔西雅脸上的颓然。

“这些知识应该不属于精灵公主的记忆吧？”

“啊……是的。属下从未听过这些说法。如果这个叫枪炮的武器真像殿下您说的那样厉害，也许您身上多出来的记忆对我们反而有利无害。”

即使这样说，安娜塔西雅也没有觉得违和啊。

菲娅不禁感叹起安娜塔西雅的接受能力，正常情况下，这时候安娜塔西雅应该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才是。当然，这只是菲娅的暗自吐槽，并没有其他意思，经过昨晚后，她已经不会再为身份烦恼，她就是精灵公主，精灵公主就是她。

沉默了片刻，安娜塔西雅像是感到难以启齿般咬着牙开口，一贯坚定的脸庞浮现耻辱，以至于令她不敢正眼看菲娅。

“对不起，殿下。如果我能思考的更周密，现在您已经安全离开奥罗拉城。”

“安娜塔西雅，我从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出错，更何况我们身陷敌营，安娜塔西雅能保持镇定就已经很难。”

菲娅的宽容令安娜塔西雅脸颊浮现红晕，但这红晕绝不是暧昧，而是极为强烈的愧疚，这份愧疚连带着安娜塔西雅的语气也激烈起来。

“可属下不止出现一次错误，还在同一战役中出错两次。先是没有在不沉之月下保护好您，现在又为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王族，将您暴露在危险之下！我无颜面对您，我真的有资格待在您身边吗？”

话到最后已然充满质疑，但质疑的对象不是菲娅，而是安娜塔西雅她自己。

菲娅不禁一怔。

啊啊……这下麻烦了。

算是立场对调了吗？

昨晚是安娜塔西雅宽慰自己，而现在，轮到自己宽慰安娜塔西雅。

菲娅不禁苦笑。

第二十五章 菲娅的“未来计划”

世事难料。

菲娅并不擅长安慰他人，准确的说，菲娅从来都没有安慰别人的经历。尽管她看过无数相似的例子，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宽慰的话，诸如“没有关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都无法料到那是陷阱”之类，但她却很难把这些话说出口。

里面既有难以启齿，又有认为只是把别人的话复述了一遍，感情只流动于表面，实际并不真诚——不，也许只是自己不够坦率。

如果是以前，自己大概会当做没看见，等待安娜塔西雅自己慢慢恢复过来吧。

菲娅的呼吸顿住片刻。

不。

现在不同于以往，自己得到人生重来一次的机会，既然是因为不满足于灰暗的曾经才想重来，那么现在就应该做出与以前不一样的选择，只有这样，才无愧于上帝将自己安排在精灵公主这样一个幸福的环境里。因此，哪怕觉得不好开口，也应该勇敢地向前踏出一步。

正如安娜塔西雅对待犹豫不决的自己时，选择抱紧自己那样，自己也要给予安娜塔西雅积极地回应。

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菲娅牵起安娜塔西雅的手。

与第一次见面时有力而温柔的触感不同，如今安娜塔西雅拳头紧绷，聚集的巨大力道让她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愤怒、懊悔、自责。

种种混乱的情绪充斥在手心里。

不过即便如此，菲娅也还是用精灵公主纤细柔弱的手握住安娜塔西雅。

老实说，有够羞耻的。

主动牵起女性的手，菲娅以前想都没想过。也许不合时宜，但脑子里还是难以遏制的闪过『性骚扰』一类的词，倘若自己不是精灵公主，现在大概已经被一巴掌扇进旁边的墙里。

因为羞耻，菲娅只敢轻轻握着安娜塔西雅，保持在只要安娜塔西雅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松甩开的程度。

但安娜塔西雅并未挣脱，而是十分明显地肩膀一颤，那双蓝色眼眸中的愤怒与愧疚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可思议。

“多菲莉娅……”

又变回了用全名称呼自己。

似乎只有在相当动情的时候才会这样称呼。

不过，安娜塔西雅果然很漂亮，虽然不及精灵公主的程度，但依旧是一位值得众人称赞的美人。

自己居然主动牵起如此美人的手，真让人不好意思。

等等，现在不是七想八想的时候。

安娜塔西雅的绷紧的手正在软化，现在是乘胜追击的时刻。

强忍住别过头去遮掩害羞的念头，菲娅尽可能维持认真神情，睁大那双红色眼眸，轻声回答。

“我没有责怪你，安娜塔西雅。我们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当然有损失！我们损失了护送您出城的机会！我竟然因为其他人忽视您！”

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安娜塔西雅嘴唇紧抿，眼眶也微微泛红。

异常的固执啊……

菲娅可以理解安娜塔西雅的心情，也知道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矛盾，但如果不在能够做的时候把能做到的都做完，日后自己一定会为此懊悔。就像现在的安娜塔西雅一样，为自己为什么没能做到最好而自责。

只能用那一招了。

菲娅心中暗叹。

尽管不想骗安娜塔西雅，可现在更重要的是不让安娜塔西雅陷入自责的旋涡。

迅速切换成面无表情的模样，菲娅故作神秘地抬头，目光直指不沉之月。

“安娜塔西雅，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由于安娜塔西雅还是没有恢复过来，菲娅只好继续补充。

“其实昨晚你和其他人在房间里商议的时候，我就在门外，无意中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从那时起我就怀疑，奥罗拉城里关押着精灵族王族的真实性。如果奥罗拉城真的关押着精灵族王族，他们无疑会严格保密，根本不是刚到奥罗拉城几天的我们能打听到的消息。”

听到这里，安娜塔西雅抬起低垂着的头，神色间渐渐浮现疑惑。

“那您……”

“安娜塔西雅是想说我为什么不当场指出来吧？”

安娜塔西雅轻轻点头，肯定了菲娅的说法。

上钩了。

菲娅忍不住得意地微微挺胸，但为了不露馅，她很快就把这份得意隐藏起来，转而变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

“我有两方面的考虑。其一是我无法肯定这是假消息，倘若奥罗拉城真的关押王族，那么我们不能坐视不理。而其二，则是就算这条消息是假情报，我们因故无法离开奥罗拉城，留给我的也还有另一件事——不沉之月。”

“尽管我现在失去记忆，变得不知道不沉之月是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安娜塔西雅已经告诉我，不沉之月是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镇国之宝，平时放在他们的首都，用来保护教皇。此前为了对付我，他们特地把镇国之宝搬出来。”

“换言之，在神圣国眼中，他们认为只有用镇国之宝，才能以最小伤亡换取最大利益。那么，如果我们的行踪再度被他们发现，他们就势必会再一次把不沉之月搬出来，故技重施。现在站在事后的角度看，事情也确实按照我想象的发展。”

“但这不是很糟糕吗？”

安娜塔西雅眉头紧皱，并未赞同菲娅的话。

菲娅则继续维持冷静，轻轻点头。

“嗯，是的，很糟糕。但也是机会。他们只有搬出不沉之月，才能保证我们无法逃走，这样一来，我们便有近距离接触神圣国镇国之宝的机会。中过一次招的我可以保证不沉之月不会再对我造成伤害，但我无法保证今后其他人不会被不沉之月所伤。为了避免悲剧发生，我必须做一番调查。”

“调查……？您要近距离接触不沉之月？”

“正是如此。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就这样放过。”

话音落下，菲娅悄悄观察安娜塔西雅的表情，后者已经完全变为震惊与敬佩。

应该是精灵公主多年以来积累下的威严在起作用，菲娅暗自庆幸，在安娜塔西雅眼中，精灵公主是智慧超群，近乎神一般的女性，如果没有这样的人设，一般的谎言很难令安娜塔西雅信服。说不定类似的海口精灵公主没少下，只是精灵公主全都做到了，而自己只是口花花。

“您的目的竟然是不沉之月。”安娜塔西雅吞咽起口水，声音也变得像在思考一样低声喃喃，“的确，如果没有不沉之月，神圣国很难阻拦第七位阶的您。为了避免我们逃走，他们必须一直对不沉之月注入魔力，让不沉之月挂在空中。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抱歉，殿下，我、我之前没有将您视作战力。”

菲娅将手心朝向安娜塔西雅，示意安娜塔西雅不要道歉。

“不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才遭遇不到一天，没有时间相互了解对方，安娜塔西雅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调查不沉之月的事情要从长计议，我们先找到住所，尝试把我们还活着的消息送出去。”

“是，殿下。”安娜塔西雅停下脚步，郑重地对菲娅行了一礼，这个动作顿时令周围路人侧目，“自顾自地低落，十分抱歉，我该更多与您交流。”

“好了。快点走吧。依赖安娜塔西雅的感觉也不错，不如说我很喜欢。为了今后，我要先请安娜塔西雅给我恶补一下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

适时握住安娜塔西雅放松的手，菲娅对安娜塔西雅投以灿烂笑容。

后者忍不住为菲娅的无暇笑容一滞。

这是菲娅以前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

正因如此，才显得可爱、迷人。

连失去记忆的菲娅都没有感到惊慌紧张，自己到底在自责个什么？这不是给菲娅徒增不安吗？

自己这个姐姐太失态了。

安娜塔西雅神情复杂地回握住菲娅。

——看来没问题了。

见到安娜塔西雅平静下去的表情，菲娅内心悄然松了口气。虽说是撒谎，并且是站在事后的角度去构建谎言，但总归得到了好结果，让安娜塔西雅不再自责。

至于不沉之月，菲娅打算稍微调查一下，能把安娜塔西雅应付过去就算胜利。她对不沉之月没什么兴趣。

然而，菲娅并不知道的是，安娜塔西雅把菲娅的话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也正是因这个误解，才在未来造成令人苦恼又好笑的结局。

第二十六章 世界树大陆与禁咒魔法

提起世界树，人们一般会想到如同天柱般宏伟，遮天蔽日的巨大榕树，接着便是绵延无尽的苍翠森林以及生活在世界树下，守护世界树的妖精与精灵。

——至少菲娅看过的绝大多数奇幻故事都是如此设定。

然而令菲娅惊讶的是，根据安娜塔西雅的说法，如今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世界树并非是单纯的树，而是整片大陆。

因为一路上压根就没有追兵，所以安娜塔西雅可以慢悠悠地边走边对菲娅讲述这个世界的常识。

首先，这是一片存在着人类、精灵、兽人、妖精、霜晶族、幽冥、吸血鬼与巨龙的大陆，其名为『世界树大陆』。

相传在数千年前，万物都生活在神明保护的、更加辽阔的土地上。然而某一天里，由巨龙、幽冥与巨人组成的暗裔向诸神发起挑战，旷日持久的战争让整个世界生灵涂炭，并且在最终的神战里，诸神与暗裔两败俱伤，世界被已死神明的怨念与暗裔流下的鲜血填满，二者混合在一起，变为吞噬一切的漆黑『混沌』。

混沌不仅吞噬生者，还会剥夺死亡，不论神明还是亡灵，都无法抵抗混沌侵袭。

为了活下去，幸存的诸神将生灵转移到这片当时被视为放逐之地，却因为凸出正常大地许多，误打误撞令混沌无法波及此处的世界树大陆。

就此，残存的生灵开始在这里扎根，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今天的格局。至于神明的去向，据安娜塔西雅说，神明因为在神战中消耗过多力量，至今都在沉眠，只会在信徒极度危难的时候才会降下神谕，引导信徒走向光明。

此外，当时作为神明对立面的暗裔，也在逃亡过程中来到这片世界树大陆。

暗裔并非指某个单一种族，而是一个阵营的名字，巨龙、巨人、幽冥，都在此列。虽然就像诸神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一样，暗裔内部也有阵营之分，但因为过于复杂，涉及的人名太多，菲娅打算以后有时间了再慢慢了解。

比起大陆历史，菲娅更在意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内容。

比如人类与精灵的战争。

与人类分化出数个国家不同，精灵只有一个统一的帝国，占据大陆东北角，而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则属于人类国家中名为『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国度。

米尔坎迪斯神圣国是宗教统治的国家，因为精灵信仰的神明与神圣国信仰的神明不同，加之精灵帝国希利瓦尔与米尔坎迪斯神圣国接壤，所以双方时常出现冲突，最终在两年前爆炸正式战争。

精灵公主殒命战场，也是因双方的战争而起。

有意思的是，当菲娅向安娜塔西雅提问，明明有顷刻间就能毁灭整座城市的魔法，双方为什么还敢发动正式战争时，安娜塔西雅的回答是，确实有那样的魔法，但不代表是个魔法咏唱者就能使用。

正如《魔女秘史》记载的，在世界树大陆，使用魔法的人被称为魔法咏唱者，而魔法咏唱者使用的魔法一共分为十个位阶，由低到高，数字越大，威力越强。

而能顷刻毁灭城市的魔法，至少也在七阶往上。

魔法从第七位阶开始，就触碰到了禁咒范畴。除了一些极为特殊的禁咒魔法，通常情况下，魔法咏唱者使用禁咒必定要付出代价。有的需要大量魔法水晶，有的则需要燃烧施术者的生命，更有甚者需要献祭活物。因此不是每个魔法咏唱者都愿意使用禁咒。

更不用提魔法咏唱者的数量很少，属于稀缺资源，培养他们需要投入大量金钱和时间。而且哪怕是有足够人力与物力投入，个人天赋的高低，也会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为顶尖魔法咏唱者。

凡是能使用禁咒魔法的魔法咏唱者，无一不站在国家的金字塔顶端，拿精灵国举例，全国上下也只能勉强凑出四位。在数量稀少的前提下，没有哪个国家愿意把魔法咏唱者当一次性消耗品。

更有意思的是，由于安娜塔西雅的描述与《魔女秘史》的描述有出入——《魔女秘史》中写到，能瞬间摧毁整座城市的魔法，至少也有九阶水平，而安娜塔西雅的描述是七阶魔法就能摧毁城市，菲娅便忍不住把《魔女秘史》的内容转述给安娜塔西雅，询问缘由。

对此，安娜塔西雅的回答是，因为安娜塔西雅和撰书者对『城市』的理解不同。

安娜塔西雅说的城市是指规模非常小的城市。在这个世界里，较小的城市 人口普遍在一万人左右，通常情况则是三到八万人之间。再往上只有枢纽级别的大城才有可能达到，而这些城市的规模也就在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哪怕是各国人口最多的首都，最多的也不会超过三百万人——这已经是非常恐怖的数字。没有魔法加持，以这个世界的生产水平，根本无法组成如此大城。连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首都，也只堪堪八十万人。

正是城市规模上的差距，才让《魔女秘史》的记载与安娜塔西雅的描述有出入。正常情况下，第七位阶广域魔法可以毁灭一座万人小城。而像奥罗拉城这种枢纽级别的重要城市，则需要第八位阶的广域魔法。至于《魔女秘史》描绘的九阶魔法，足以毁灭百万人口的首都。

“毁灭百万人口的城市也才九阶魔法啊……”

菲娅忍不住喃喃。

在菲娅的印象里，『城市』一直是千万人口起步。或者说，在她那个时代，没有千万人口，人们都不好意思用『城』来称呼自己居住的地方，顶多只能叫县或者镇。

所以菲娅便一直以为，《魔女秘史》说的城市是指千万人口，也因此把她的星云魔法当成九阶。现在看来，星云魔法的威力是九阶魔法的十倍还不止。

“才？！”

听见菲娅的喃喃，安娜塔西雅眼睛一下瞪圆。

“殿下，能使用九阶魔法的人无一不是英雄中的英雄，历史上出现的九阶魔法，可能比我看见的流星还少！我们精灵国希利瓦尔立国四百年，除了先祖使用过一次九阶魔法，再也没有人用出过九阶魔法啊。”

声音中充满难以置信。

显然在把菲娅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在乱说话。

“不……”

菲娅本想反驳，但最后还是收住了嘴。这种事情，不让安娜塔西雅亲自见识一下，安娜塔西雅不会相信自己。还是等有机会的时候，自己去无人区给安娜塔西雅展示一番。

不然当自己对安娜塔西雅说，自己可以无咏唱使用比第九位阶魔法威力更强的魔法时，在安娜塔西雅眼中，肯定就像河水倒流、米饭吃人一样天方夜谭。

菲娅选择转移话题。

“说起来，安娜塔西雅，这个世界的魔法咏唱者，使用魔法的时候不需要消耗类似魔力的东西吗？”

自己在荒漠中乱放魔法的时候，从没有魔力耗尽的感觉，而且《魔女秘史》也没说使用魔法需要消耗魔力，菲娅便只好问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当然需要消耗魔力，殿下，没有魔力，就不存在魔法——啊，我们到了，这应该就是殿下说的医馆。”

随着话音落下，菲娅面前出现一座与周围民房无异的双层房屋。

第二十七章 去路

街上的人与之前相比已然少许多，同时周边建筑也普遍比来时看到的要低矮破旧，街道也更狭窄。

此处远离市中心，已经到了较为偏僻的区域。环境向菲娅说明了这一点。

也正因如此，菲娅才很难觉得这里是医馆。

印象中医馆是治疗病人的地方，自然要宽阔、干净。而面前这栋石造的双层房屋，与附近民房没有区别，硬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只有大门敞开，门框上挂着生命女神的标志——以魔法六芒星为底，中间是一颗种子一样的图案。

一路上菲娅经常看见这种标志。神殿门前、集会广场上的神像，都有这个图案，似乎只有受到神殿认可，并且是为大众服务的地方，才能挂上如此标识。

“安娜塔西雅，这里真的是医馆吗？”

菲娅尝试着向门内探去，借助清晨不算明亮的光线，可以看见里面没有病床一类的摆设，仅有几张桌椅，一张柜台以及像是存放草药的储物柜，屋内隐隐传来草药特有的香味。

“是的。刚来奥罗拉城的时候，属下探查过周边环境，这是附近唯一一家医馆。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人们受伤后会去神殿治疗伤势，所以医馆的存在尤为突出，属下不得不记住它。”

“原来如此。”

“但是……”

说到这，安娜塔西雅眉头微皱，仿佛在认真思考什么。

“我记得这家医馆的主人，她的医术高超到连神殿都不得不认同，可属下却想不起她的名字。”

“想不起名字？”

菲娅歪了歪头。

昨晚克蕾雅面对进城士兵时，也发生过类似情景。

被克蕾雅治好伤势的指挥官忘记了克蕾雅的名字，当时菲娅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很久未见面，所以才忘记。可现在看来，安娜塔西雅几天前明明调查过医馆，却连医馆的主人叫克蕾雅都想不起来，不禁令人诧异。

如果克蕾雅长相普通，属于一进人群就找不到的类型也就作罢，但克蕾雅是不输给自己的美少女，并且还极具亲和力，想忘掉这种完全可以称为梦中情人的女性，颇有难度。

“殿下，这里已经快接近贫民窟，我们要小——”

“开门开门！让我们进去！”

就在菲娅准备点头时，远处街道突然传来粗暴的敲门声。几乎下意识的，安娜塔西雅推着菲娅，二人紧贴墙壁，检查传来声音的地方。

约莫二十名身着甲胄的士兵正挨家挨户敲门，闯入居民家中搜查。

不用说菲娅也知道，他们在寻找自己。

明知自己刚团灭一队百人队伍，现在却只派二十多人来搜查。神圣国肯定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炮灰，想通过他们，暴露自己的位置，然后调集大批人马过来围剿自己。

真狡猾。

虽然不是不能对付，但很麻烦。

“『探查之风』。”

安娜塔西雅的低声令菲娅抬起头，或许是使用了某种魔法，安娜塔西雅的双眼从蓝色转为青色。

“啧。全部是连一阶都不到的普通士兵，虽然属下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们，但战斗肯定会引来骑士团的主力。殿下，我们——”

“嗯？这股气息，难道是小菲娅？另外一边的是……安雅？”

安娜塔西雅话音未落，一位穿着黛色长裙与雪色披肩，银发如瀑布般垂下的少女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正是克蕾雅。

克蕾雅碧绿的纯净眼眸中满是不解。

“你——”

几乎瞬间，安娜塔西雅便把手放在腰间佩剑上进入战斗姿态，然而她的眼睛里并不是警惕，而是近乎恐惧似的情感。

“安娜塔西雅，这就是我说的克蕾雅，”并未注意到安娜塔西雅眼中的恐惧，菲娅一下站到安娜塔西雅面前，一边注意着远处士兵，一边抬起头用较快的语速向克蕾雅解释，“克蕾雅，我们遇见了一点麻烦，可以在你这里躲一下吗？”

“可以倒是可以……”

因为菲娅总是朝自己身后方向看，克蕾雅便不禁也回头望去。在瞥见那群士兵正在朝自己靠近后，克蕾雅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了什么般，脸色一下正经起来，侧身为两人让出进屋的路。

“我知道了，你们快进来。”

“啊啊，谢谢。”

说着，菲娅就打算往医馆内钻去。

然后被安娜塔西雅一下拉住。

“等等，殿下。”

说话的同时，安娜塔西雅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克蕾雅，一贯坚定的脸庞浮现犹疑之色，握紧菲娅手腕，随时都能将菲娅拉到身后。

“殿下，这个人很危险，我的直觉告诉我要远离她。”

“啊啦，我没有出卖你们的想法哦？我从来都没想掺和精灵与人类的宿仇。如果我帮着人类的话，现在应该大喊出声，让那些卫兵赶紧过来，不是吗？”

对安娜塔西雅的猜忌感到受伤，克蕾雅睁大眼睛，一副介意表情。

“我可是看在和小菲娅有过一夜^情缘的份上才答应你们。”

一夜^情缘的说法也太微妙了吧？

菲娅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当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她并不讨厌被克蕾雅这样的美少女开玩笑。

颜值对第一印象总是有极大加成，更何况克蕾雅还正好是菲娅喜欢的性格温柔，但外表少女的大姐姐。

“但你的存在比卫兵更危险。”

“安娜塔西雅，这么说很失礼啊。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快点进去。”

在菲娅推搡下，安娜塔西雅一滞，犹豫许久后才像认命了般地点头。

“我知道了，殿下。”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却像陌生人一样，安雅太见外了。你们去二楼，这里交给我。”

进门后，安娜塔西雅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克蕾雅。

“没有暗门之类可以躲起来的地方吗？”

“没有。不过这里是受教会认可、庇护的场所，他们不敢乱来。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小菲娅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小菲娅也没有忘记我，那么我会按约定，履行承诺。”

“……如果他们闯进来，我会用我的方式解决问题。”

安娜塔西雅威胁似的发言并没有吓住克蕾雅，后者只是毫无紧张感地耸了耸肩。

“随意。”

卫兵的声音愈发迫近，安娜塔西雅不再犹豫，跟随克蕾雅一起进入屋内，踏上二楼。

只留下夹杂惊叹的、若有若无的声音消失在风中。

“不仅没有害怕，还能记住和我的约定。命定之子吗……”

第二十八章 非常时刻？

“殿下，您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女人？”

来到二楼后，安娜塔西雅便在第一时间向菲娅抛出如此疑问。

此时菲娅坐在房间的床上，而安娜塔西雅则侧身站在窗边，目光紧盯下方与士兵交谈的克蕾雅，显然，安娜塔西雅没有完全信任克蕾雅。

“昨天晚上？因为在庭院里遇见救治奴隶的克蕾雅，所以就多说了一些话。”

双手撑着床铺，菲娅一边晃荡着小腿，一边打量起房间。

尽管在外面看，克蕾雅的住所和周围民房没区别，但内部却风格迥异。墙面由石灰刷成白色，家具也从矮柜到花瓶一应俱全。一般民居通常不会给墙壁粉刷，床铺也显脏乱，克蕾雅的家则完全感觉不出这一点。

不过，从屋子里的摆设可以看出来，这间房不是克蕾雅的卧室，而是留给客人的客房。干净的同时，也缺少许多生活气息。

“刚才克蕾雅叫安娜塔西雅‘安雅’，安娜塔西雅和克蕾雅说过话吗？”

“唔，”安娜塔西雅气息一滞，随后微微皱眉，陷入思索，“印象里在刚到奥罗拉城的时候，属下确实用过安雅这个假名，可我对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印象。殿下，这个女人十分危险，在躲过这批士兵以后，我们应该尽早转移据点。”

“危险？”听见在意的信息，菲娅眨了眨眼，“具体是什么感觉？”

“畏惧。仅仅只是站在她面前，我就感觉到吃力。如果换成意志不坚的人，肯定头也不回地逃跑。”

连安娜塔西雅都感到害怕？

难怪昨晚自己盯着克蕾雅看的时候，克蕾雅突然凑近上来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感到恐惧，想必这就是克蕾雅说的“诅咒”，菲娅微微低头思考。诅咒的效果大概是“只要看见就会心生恐惧”，或者“永远不被人喜欢”。

明明是漂亮到令人难以心生亵渎之意的女性，却背负上这种诅咒，该说红颜薄命吗？精灵公主也是，年仅十四岁，就被人从战场上夺去性命。

等等，精灵公主真的只有十四岁？

突然意识到年龄问题，菲娅不禁一怔。

精灵在任何作品里都有着长寿设定，精灵公主虽然外表与十四岁的女孩相当，但实际年龄很可能远不止于此。

难道这具身体其实已经进入生理期了？

菲娅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虽然现在自己可以依赖安娜塔西雅，但这种事情从各种意义上都相当的微妙。自己该怎么开口问安娜塔西雅？倘若真的来生理期，又该如何实际去操作？难道要把裙子脱下来，让安娜塔西雅手把手教自己——

想到这，菲娅脸颊“噗”的一下变红。

这太不知羞耻了！

几乎下意识的，菲娅裙下的双腿紧闭在一起，手也控制不住地压住裙子。她第一次觉得，血肉之躯竟如此不便。

不，再等一等。

在思考到生理期以后，菲娅又再度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仔细想想，从自己来到异世界以后，似乎从没遇见过需要将杂质从身体里排出去的情况。这绝不是菲娅忘记了或者没意识到，而是这具身体似乎压根就没有那样的需求。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美少女是不会摘花的”吗？

的确，精灵公主可爱到了极点，但这种违反物理常识的事情还是让菲娅难以认同，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可以省略排出杂质的流程——总不能让吃进去的东西一直憋在肚子里。

难道精灵需要用另一种形式来解决排泄问题？

几乎下意识的，菲娅打算把疑问说出口。

等等。

想起了什么，她立刻合上嘴。

现在的情形是自己和安娜塔西雅正被卫兵抓捕，在这种时候问小孩子般，不，是婴儿般的问题，也太读不懂氛围了。

更不用提就算换个氛围，这种问题也非常难以启齿。

用极为委婉的请求，比如“安娜塔西雅，我应该怎么去洗手间？”，就算忍着践踏自尊、被鄙视的羞耻感，安娜塔西雅大概也只会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在那边哦”，这种告诉自己洗手间在哪个方向的答案。根本答不到问题上。

而如果用更简单直白的问法，自己在安娜塔西雅心中充满威严的形象，大概会立刻破碎的连渣都不剩。尤其是经历了团灭袭击者，自己编出要调查不沉之月的事情后，安娜塔西雅又把自己放在了充满威严的位置上。

很难想象，一个威严满满的人会问出这种常识都不算的问题。

并且，即使自己抛开面子问题，用极度直白的描述，让安娜塔西雅理解自己面临的困惑。万一安娜塔西雅用那种相当正经，仿佛在讲严肃问题的神情为自己解答，反过来给自己描述应该怎样做，用什么做，甚至手把手教自己——

那根本是地狱绘图好吗！！！

菲娅忍不住在脑袋里呐喊。

光是脑补该怎么问安娜塔西雅，她就已经有满地打滚的念头。

也许自己应该找几本书，查一查解决方法。

可是，书上真的会写这种东西吗？仔细想想，这种事情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常识都派不上，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如果书上会教你如何排出杂质，那编出这本书的人脑袋里一定有那些杂质。

该死。

这不是陷入死胡同了吗。

虽说还有最后一计，悄悄观察其他人，比如安娜塔西雅是怎么做，但自己作为正直的人，绝对不会去做那种事。

“殿下，您怎么了？”

就在菲娅大脑宕机的时候，安娜塔西雅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在看某种奇怪的事情，安娜塔西雅的眼神与平日里有明显不同，目光全都聚集在菲娅压着裙摆的手上。

菲娅连忙回答。

“没、没什么。”

要是被安娜塔西雅知道自己刚才想的事情，自己精灵公主的人生就走到头了。

好在安娜塔西雅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结，她的目光重新转移到窗户下方，此时卫兵们正满脸赔笑，一边朝克蕾雅连连点头，一边离开医馆。

“那些卫兵似乎受过这位女人关照，对她很恭敬，现在已经走了，克蕾雅确实没有出卖我们。不过，您……是怎么认识她的？如果属下没听错，她刚才说与您有过**缘。呃，属下没有对您私生活指指点点的意思。只是昨晚您只出去了一小会儿，仅仅这么一点时间，您就和这个女人……”

说到最后，安娜塔西雅那双灵动的蓝色眼眸中充满微妙，脸上仿佛写着“不敢苟同”几个字。

“不不，没有那种事情，那只是克蕾雅的玩笑。”

菲娅连忙摆手。

虽然让外人产生自己和克蕾雅有暧昧关系的联想，对自己而言算是赚了，但没有就是没有，不能让安娜塔西雅以为自己是轻浮的女人。

“怎么会是玩笑，不是说在接受帮助后，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吗？难道小菲娅想赖账不还吗？”

正当菲娅打算进一步解释时，门口传来克蕾雅的声音，后者微微翘起嘴角，碧绿的纯净眼眸中充满笑意。

“骗你的。”

第二十九章 密谈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同于从床上起身，完全没有紧张感的菲娅，安娜塔西雅上来便质问克蕾雅。

后者神情间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然后又迅速恢复成微笑。

“克蕾雅。如你所见，只是一介平民。”

“你给我的感觉根本不是平民。我们之前见过么？”

“嗯……见过？就算我这么回答，安雅也不会回想起来。话说回来，前几天安雅看见我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

克蕾雅摊了摊手，缓步走进屋内，由于没有桌椅，她只好坐在床上，语气平淡地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这个，小菲娅不仅是精灵公主，还能记起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我，倒是令我很惊讶。难道和我一样，身负诅咒？”

“你在胡说什么！殿下身上怎么可能有诅咒。”

安娜塔西雅不满的声音令克蕾雅连忙笑着道歉。

“抱歉抱歉，我失言了。作为赔礼，我可以告诉安雅为什么你会忘记我，这也有助于消除我们之间的误会。”

尽管克蕾雅交谈的对象是安娜塔西雅，可目光却始终放在床对面的菲娅身上，纯净而深邃的碧色眼眸中充满亲切。

“我并非正常诞生的生命。从我拥有意识的一刻起，我便已经是现在这番模样。如果生命的年龄是从诞生开始计算，那么我实际上只有十岁。而或许是我非正常诞生的原因，我自拥有意识起便身负两种诅咒。”

“其一，不论是谁，又与我有着何种深度的交集，如果对方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我，便会逐渐遗忘我的存在。其二，不分物种，任何生灵在见到我后都会感到恐惧，即使我把脸遮住也一样。就像安雅明明和我有一面之缘，现在却完全想不起我，并认为我很危险。我想应该是我违背了这个世界的神明制订的规则，所以才会身负诅咒。”

“因此小菲娅的存在才让我诧异。既没有害怕我，也没有经过一晚就忘记我，这是我从未遇见过的人。小菲娅，你究竟是谁？”

语气里比起质问，更多是询问。克蕾雅凝视着菲娅双眼，仿佛要从菲娅眼睛里找出些什么。

“我只是精灵公主哦？”

菲娅直白回答。

◇

稍前一些时间。

明亮而璀璨的大殿。

仿佛连墙壁都散发出金色光芒，有着高远穹顶与宽阔大厅的大殿无比敞亮。其中最为显眼的，则是一位闭上双眼，朝前伸手的女性神像。在大殿的璀璨金色映照下，神像犹如女神亲临，圣洁的光芒环绕全身，令人忍不住心生膜拜之意。

此时，两名身穿整洁华服的男性正面朝神像低头祈祷。直到过去足足一刻钟后，他们才重新抬头，神情间充斥虔诚。

“感谢您的馈赠，让太阳再度照亮米尔坎迪斯。”

如此祷告结束，两人缓缓后退至大殿中央，开始商议正事。

他们一位是奥罗拉城的红衣主教，另一位则是从前线退下来的、操纵不沉之月袭击精灵公主的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审判长。

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作为教国，管理城市的城主便是主教，而审判长则是类似于帝国将军一类的职位。不过，相比于皇权国家的将军，审判长负责的事情更多，也更忠于国家，或者说忠于信仰。

单论头衔，审判长无疑比地区主教更高，但他们之间却看不出明显的尊卑，这是由于尤娜教教义所致——人类至上，所有人类都应该团结在一起抵御外族，因而自己人便没有上下之别。

最先开口的是审判长。相比于奥罗拉城的红衣主教，年龄较大的他明显更稳重。

“放出去的燕子探查到，精灵公主的残部就躲在城里，结合精灵公主死而复生，把阻截队伍团灭，精灵公主可能也和他们在一起。奥罗拉城里多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必须在事态发生变化前，活捉精灵公主。”

“和教皇冕下沟通过吗？”

“没有。消息传回来需要时间。但此等消息，冕下定会同意。最近不止是精灵公主，暗裔和魔女殿堂的人也摸进城里。”

“魔女殿堂的人算不了什么，暗裔是怎么进来的？审判长阁下，你怎么知道他们的消息？”

听见暗裔两个字，奥罗拉城主教不算年轻的脸庞流露出震惊。

如果说精灵国与神圣国之间是积怨已久，那么与暗裔便绝对是宿敌。正因为暗裔向神明发起战争，人类和亚人才被迫逃离故乡，来到世界树大陆。如果没有暗裔，人类可以生活的更好，至少不会像今天一样不时发生灾荒，人们无法吃饱穿暖。

相比于红衣主教的惊讶，审判长明显沉着许多。

“这也是燕子探查的情报。他们在森林里发现暗裔留下的痕迹，那是月龙的气息。气息在离开森林后便消失，从行踪判断，如今已经潜入到奥罗拉城内。”

“月龙！？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地进入城市！”

主教的声音更高一调。月龙是所有巨龙中魔法能力最强，也是最智慧的种族，体型少说也有一座城堡大小，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城市。

审判长轻轻摇头。

“不知道。但既然是月龙，能潜入进来也不奇怪，他们的魔法多种多样，人类的魔法和它相比只是雏鸟。”

“要把月龙视为第一目标，精灵公主先放放吗？”

“不。月龙的目的应该不是我们，包括魔女殿堂的人在内，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前几日出现在涸竭荒漠的……”说到这，即使是一向沉着的审判长，也不禁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道，“十阶禁咒。”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十阶魔法已经远远超出人类能企及的范畴，真正抵达了神的领域。人类在极端条件下可能施展九阶魔法，可却从未有人使用过十阶魔法。甚至自万物迁徙至世界树大陆的这数千年来，都未曾有十阶魔法出现。

而几天前，如此魔法现身在了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境内。

令大片荒漠化为结晶与熔岩，爆炸产生的云烟连远在数百公里外的奥罗拉城都能清晰瞥见。毫无疑问，没有生物可以在这样的爆炸下存活，如果爆炸点距离奥罗拉城再近一些，奥罗拉城绝对不会像今天这般平静。

“是真的吗？那是十阶魔法，而不是九阶？会不会是九阶里威力较大的类型？”

“不可能，没有任何九阶魔法有这种威力。正因如此，魔女殿堂和暗裔的反应才会这么迅速。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谁释放了十阶魔法，又出于什么目的，那位存在是否还活着。如果她死了还好，假设还活着……总之，前线的选择是暂时放缓对精灵的战争，把精力集中在搜索、调查这场魔法灾难的起因上。倘若这样的存在对圣都不利——”

那将是灭顶之灾。

红衣主教心中浮现如此话语。

后者连忙问道。

“不能让冕下请求女神大人降下神谕吗？如果有神谕，就能大大缩小搜索范围。”

“信使此刻应该已经把消息送到冕下身边，冕下很快就会向女神大人请求神谕。只是，女神大人回应我们的可能性很低，一切要靠我们自己。我们能做的，除了调查评估魔法灾害的威力，剩下的就是把精灵公主抓到手，只要她到手，就可以威胁精灵国停止战争，与我们合作，我们也好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

上次神谕已经昭示，过去的东西正在苏醒，极昼魔法也蠢蠢欲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天启很快就会到来，也许这次的十阶魔法就是灾变先兆。我们必须尽可能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提起天启，主教的脸色低沉下去，但眼睛里却更多了些决绝。

“我知道了。但以我目前的力量，想活捉精灵公主，恐怕不容易。”

“我会用不沉之月，让审判厅骑士协助你。一定要把精灵公主活捉，实在不得已，哪怕摆出求和姿态，也必须让她站在我们这一边，劝说精灵国放弃战争。那些人原本想用快而狠的战争让精灵国臣服，这个决定太荒谬了。”

“好，我现在去准备，也请审判长阁下尽早使用不沉之月封锁城市。”

“嗯，人类必胜。”

“人类必胜。”

第三十章 菲娅的魔法

“也就是说，魔涌是我们精灵感知魔力的东西？没有魔涌，精灵就会失去魔法能力？”

如同被老师教导的学生，菲娅坐在桌前，聆听安娜塔西雅指导。

白天的自我介绍过后，克蕾雅便为了治疗病人离开，只留下菲娅与安娜塔西雅在医馆。这处医馆除了克蕾雅以外没有其他人，所以不需要担心被人发现——尽管被发现也没关系。

至于克蕾雅对『菲娅究竟是谁』的疑问，菲娅的回答虽然让克蕾雅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精灵公主就可以不受诅咒困扰，但克蕾雅也并未深究。克蕾雅表面上有些坏心眼，但实际上是相当温柔有亲和力的女性。

“是的。精灵可以被斩断双腿，但绝不能没有手臂上的魔涌。不过，并非所有精灵的魔涌都长在右手手臂。比如殿下您的魔涌在右手手腕后方，而我的则在左肩，在使用魔法的时候，只要感受到魔涌里的魔力发生变化，就说明魔法成功发动，这是我们精灵优于其他种族的地方。”

“人类感知魔力的过程极为漫长，通常在两个月到两年之间，更有甚者即使穷尽一生，也搞不懂魔力究竟是什么感觉。而我们精灵需要的时间则远远小于这个数字。”

安娜塔西雅一贯正经的脸上浮现自豪，显然对自己优于人类这件事感到骄傲。

“那精灵岂不是人人都是魔法咏唱者？”

“确实可以这么说，但有优点就有缺点。相比于人类，我们精灵积攒魔力的难度偏高。举例说明的话，如果人类从第一位阶魔法咏唱者上升到第二位阶魔法咏唱者需要一年时间，那我们精灵则需要两倍甚至三倍四倍的时间。不过我们精灵的平均寿命远高于人类，所以也不算太劣势。”

安娜塔西雅顿了顿，用极为尊敬的眼神看向菲娅。

“再者，我们精灵也可以出现像殿下您一样的天才，只用不到百年，魔力储量就抵达第七位阶。对了，忘记向殿下解释位阶对于魔法咏唱者的意义。魔法咏唱者按照魔力的多少，以及是否能使用对应位阶的魔法来划分等级。比如属下的魔力量虽然已经到第五位阶，但属下并不能使用第五位阶的魔法，因此顶多只能算『准第五位阶』的战士。”

听起来有些像游戏。

如果把魔力理解成经验值，位阶理解成等级，每升一阶需要十级，那么安娜塔西雅应该是刚好到五十级，却没有足够技能点学习五十级技能的玩家，而精灵公主则是七十一级至七十五级之间的玩家，堪堪能使用第七位阶中不怎么强力的魔法。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世界，魔力量越大，身体素质便越强。一旦有了魔力，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许多。比如同样是农夫，魔力量高的农夫体力更好，可以耕更多地。

而如果有相当于第一位阶的魔力量，则可以去军队里担任队长一类的职位，不说以一当十，至少可以以一敌三。像安娜塔西雅这样的准第五位阶战士，在这个世界已经是数量很少，实力排行中上的人。哪怕整个奥罗拉城，也只能找出一两位。

当然，菲娅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她试探性地小心问道。

“不到百年？安娜塔西雅，我现在有多大？”

精灵多久来生理期，可以查阅资料得到，所以只需要问自己有多大，就可以判断自己有没有到那个界限。

“精灵要过百岁才算成年，殿下您现在还没有成年——我也才刚成年不久。另外，殿下您不要总把手放在魔涌上，哪怕隔着衣服也不行，会被人当做没礼貌，就像人类一边捂着私^处，一边走路一样。”

“呃。我知道了。”

菲娅连忙把放在魔涌上的手拿开。

“之所以这么要求，是因为我们精灵可以通过魔涌实现繁衍，从某个角度讲，魔涌也算生^殖^器官。当然，我们也可以不用魔涌，像人类一样通过性^行为繁衍，不过那仅限于异性之间。当两人都是男性精灵，或者都是女性精灵时，魔涌便成为繁衍后代的唯一工具。”

“哈啊？”

菲娅脑袋上瞬间冒出无数问号，如果不是安娜塔西雅的表情一本正经，菲娅都要怀疑安娜塔西雅在诓骗自己。

魔涌可以代替生^殖^器官遗传基因，菲娅并不奇怪，毕竟她也不是没见过硅基生物的生态。而两位女性精灵间可以繁衍后代，她也勉强能接受，克隆与基因编辑早就在她那个世界传播开来，但两位男性之间繁衍后代，未免太匪夷所思，男性压根就没有能承载婴儿的器官。

“安娜塔西雅，难道魔法能做到体外培养婴儿吗？”

“殿下您在说什么傻话，如果有这样的魔法，我们早就培养无数把国家当做父母，一生只忠于国家的精灵了。您是想问男性之间如何繁衍吧？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借用『世界树之枝』，当两位精灵用魔涌完成仪式后，便能向世界树之枝祈愿，诞生后代。”

这就是魔法的世界吗……

菲娅不禁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某种意义上讲，这虽然比不上自己那个时代的原子重构，但也绝对比基因编辑高科技。这太魔法了。

“咳哼，所以殿下不要轻易把魔涌暴露在他人面前，更不能让他们触碰。否则会影响您的名誉。”

安娜塔西雅的严肃神情令菲娅想起一件事情，菲娅一边把右手藏在桌下，一边迟疑着问。

“那安娜塔西雅昨天岂不是……”

昨天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精灵公主，安娜塔西雅不但看了自己的魔涌，还用手摸来摸去。

安娜塔西雅的脸部肌肉不可控地牵了牵，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殿下，我和您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再说那只是确认身份，当然不会有问题。身为您的贴身女仆，您以为我见过您的魔涌多少次了？”

“呃……”

这确实是无法反驳的正论。

并未注意到安娜塔西雅不自然表情的菲娅，很快就把这件看起来“不算回事的小事”抛之脑后。

而安娜塔西雅也异常迅速地将话题带走。

“当我们精灵静下心来把魔力灌注到魔涌以后，会从魔涌里知晓自己已经掌握的所有魔法。比如殿下您今天上午使用的『灾厄红莲』，就应该会出现在魔涌的记录里。只是殿下您虽然擅长火焰魔法，可属下不记得您掌握过第五位阶的『灾厄红莲』，更不用提还是无咏唱释放。您究竟什么时候学会的？”

原来魔涌可以查看自己学会的魔法？那那种银色的星云应该叫什么？

安娜塔西雅的话给予菲娅启发，后者连忙把注意力集中在右手魔涌上。很快，菲娅便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东西正向右臂汇聚——这大概就是魔力，菲娅将注意力想象成一只手，抓着魔力塞进魔涌。

刹那间，就像当初看见精灵公主死前的走马灯时一样，菲娅脑海里突然多出一段信息。

首先是最为显眼的，是用精灵语表述的『精灵火』，再往后，则是只有菲娅才能看懂的人类联盟文字。

菲娅一眼就扫中最上面的两条。

『粒子修复』

『轨道信标轰炸』。

“……吔？”

嘴中漏出可爱声音，菲娅忍不住歪了歪头。

第三十一章 继承自另一世界的能力

“您怎么了？”

菲娅的异常令安娜塔西雅追问。

“没、没什么。之前我不知道可以用魔涌查看自己学会的魔法，所以才说只会一种，现在好像不止。”

“好的，请您务必检查还记得的所有魔法。”

恢复镇定，菲娅继续顺着脑海里的信息往下看。

继『粒子修复』与『轨道信标轰炸』后，还有『纳米机体』、『过载』、『超演算』、和『特征标记』。这六个“魔法”是用人类联盟语记载的存在。再往后，就又变成精灵语写的魔法。

『火焰免疫』、『毒抵抗』、『钝器抵抗』。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魔法。

与其说是魔法，菲娅觉得这更像技能描述。多数只听名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比如『火焰免疫』、『毒抵抗』与『钝器抵抗』，肯定分别对应不怕火、不怕中毒与钝器伤害降低。

然后是人类联盟语写的魔法，『纳米机体』与『粒子修复』菲娅倒是有那么一些认识。在自己的时代，纳米机器人已经十分普遍（尺度不一定只局限于纳米，实际上可以更小），不论是让它们用作医疗还是战争，都非常高效。

而『纳米机体』，则是指由无数纳米机器人组成的器械，比如剧场里的特效演出，或者在人们受到心脏被击穿的致死伤害后，重组一个临时心脏，为伤者争取时间。通常情况下价格都非常昂贵，普通家庭难以负担它们。但就作用来说，绝对对得起那个价格。

至于『粒子修复』，则是比『纳米机体』更精尖的技术。通常只用在检查、修补、制造星际飞船的曲率引擎与高级AI核心上。哪怕在自己那个时代，也是顶尖技术中的顶尖技术。只要用上『粒子修复』，就没有修不好的东西，如果修复不了，那一定是驱动它的能量不够。

只不过。这种东西出现在自己的魔法里是怎么回事？

而且还有那个『轨道信标轰炸』，难道异世界还有轨道卫星不成？

一定要说的话，菲娅倒不是想不出与『轨道信标轰炸』有联系的东西。自己那种能够召唤银色星云的魔法，恐怕就是『轨道信标轰炸』，银色星云就是所谓的信标。但这里可是存在魔法的异世界，哪里来的轨道卫星？如果真有轨道卫星，那绝对会被这个世界的人当成神明。

尽管菲娅来到异世界只有几天，但她已经确定，异世界的人没有涉足太空的技术，说到底，这里有没有太空都是问题。

既然出现在自己的魔法栏中，想必『轨道信标轰炸』大概也只是空有其名，实际上是以魔法形式实现……的吧？

这种问题恐怕只能等有机会飞到星球外，看看到底有没有卫星才能知道。但话说回来，当时自己召唤银色星云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从天而降的光束，真让人费解。

这样说来，『粒子修复』与『纳米机体』，难道也是用魔法方式实现吗？仔细想想，精灵公主明明被不沉之月射^出的投枪贯穿身体，而等自己醒来后，身上却只剩血迹，完全不见伤痕，说不定就是『纳米机体』替自己治好了伤势。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外挂。

菲娅情难自禁地翘起嘴角。

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也不妨碍菲娅认为这十分美妙。『纳米机体』保证了自己就算被一击击穿心脏或大脑都不会死亡，而『轨道信标轰炸』则保证了自己拥有一击击杀敌人的能力，这种感觉就好像同时获得了绝对之矛与绝对之盾，无人能敌。

剩下的『过载』、『超演算』与『特征标记』，菲娅虽然没太懂，但有了前两个魔法，她已经觉得这些都无所谓，可以等下去了再尝试。所有信息都随着菲娅对魔涌的探查灌注到脑子里，想了解或者使用，菲娅只需一个念头。

“殿下，您……有什么好事吗？笑容很诡异。”

安娜塔西雅满脸迟疑，就差上前来摸摸菲娅的脑袋，看菲娅有没有生病。

察觉到自己笑的不那么正常，菲娅立刻恢复正色，拳头放在嘴边干咳两声。

“安娜塔西雅，我没看见叫做『灾厄红莲』的魔法，只有叫『精灵火』的魔法。”

由于用人类联盟语标注的魔法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所以菲娅没打算说出来——主要是说出来安娜塔西雅也听不懂。要给安娜塔西雅解释这些，不花个十年八年，安娜塔西雅不可能理解。这个世界可是连基本的科学理论都没有建立。

安娜塔西雅顿时皱起眉头，她上前一步，身后的金发也跟着摇曳。

“只有『精灵火』？不可能，那分明是五阶的『灾厄红莲』，区区一阶的『精灵火』怎么可能有那般威力。殿下，您没有拿我寻开心吧？”

“我发誓，绝对没有欺骗安娜塔西雅，我确实没看到『灾厄红莲』。”

但有比『灾厄红莲』厉害许多的东西。

菲娅暗自腹诽。

安娜塔西雅低下头，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精灵火』是殿下您第一个学会的魔法，也是最擅长的魔法。魔法咏唱者通常对自己第一个习得的魔法印象最为深刻，这倒与您失忆后却依然可以使用『精灵火』的现状相吻合。可只有『精灵火』，不应该呈现那种威力……而且没想到您只记得一个一阶魔法，其他魔法全遗忘了。虽然这反而让我开心，我在您心中的地位不比那些魔法差，以至于一起被忘记，但却又很难开心起来。”

说到后面，安娜塔西雅的声音近乎蚊声，菲娅不得不调动全部集中力，才可以勉强捕捉到。

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当然，安娜塔西雅已经陷入自我思考模式，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话被菲娅偷听到。

“要是就这样回国，陛下和王妃大人那边倒不用担心，但其他人……也许应该不着急回去，让殿下先学习一两年魔法，否则等那些人看见一个不会魔法的殿下，殿下王储的地位恐怕——不行，必须让殿下成为女王。”

喂喂，已经思考的这么远了吗？我从没想过要成为女王啊！

对普通人来说，国王的地位极具诱惑，但菲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地位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并非出于嫌麻烦或者不想负责任，而是单纯觉得，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也许自己也是奇怪的人。

“嗯。确实，不应该立刻让多菲莉娅回去，不仅如此，还要隐瞒多菲莉娅遗忘了几乎全部魔法的事实。虽然会有一两年不在精灵国的真空期，但只要多菲莉娅重新习得魔法，七阶的实力足够让觊觎的人闭嘴。”

结束思考，安娜塔西雅重新抬起头来，刚才的严肃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诡异却又散发亲和力的笑容。

“既然殿下您遗忘了大部分魔法，那就由我来传授您新知识。虽然我的魔力远不如您，但一些基本的魔法，我可以指导一二。当您掌握了足够多的魔法，并能运用这些低阶魔法战胜我，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返回精灵国。”

这家伙……是想拉自己打架。

菲娅瞬间理解了自己为什么觉得安娜塔西雅的笑容诡异。

第三十二章 超演算

毫无疑问，安娜塔西雅属于行动派，在提出建议后，便立刻开始传授魔法。

她先在菲娅面前摆了一些仅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魔法水晶，然后才开始讲解魔法原理。

“魔法的本质是用自身魔力调动环境中的元素，让元素供自己驱使，令其凝结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比如殿下您最擅长的『精灵火』，便是魔力与火元素结合而成的产物。咒文与魔法杖，则分别是使魔力与元素共鸣的媒介以及加速与元素沟通的工具。”

“一般来说，既不咏唱咒文，也不使用魔法杖，魔法咏唱者不可能使用出魔法。但如果一个人对元素的适应性非常好，那么即使不使用咒文与魔法杖，也一样可以释放魔法，这便是殿下您上午用过的『无咏唱魔法』。无咏唱使用第五位阶魔法，即使放眼整个精灵国，也只有您一人能做到。”

那根本不是五阶魔法，只是普通的『精灵火』而已。

菲娅虽然想这么解释，但即使说出来，安娜塔西雅也不相信她，因此她已经放弃了说明。在安娜塔西雅认知里，区区一阶的『精灵火』最多只能凝聚成人头大小的火球，不可能瞬间团灭神圣国士兵。这种事就像幼稚园小孩不可能跑赢世界短跑冠军一样自然。

安娜塔西雅当然不知道菲娅的内心想法，她依旧讲解着。窗户投进夕阳的辉光，将安娜塔西雅的金发渲染成金红色。

“想成为魔法咏唱者，第一困难的地方在于感知不到魔力，第二困难的地方则是无法使魔力与元素共鸣，产生魔法。对于第二个问题，只需要提供一些最低等级的魔法水晶，在无数次的尝试中，便能渐渐摸索到门路。但第一个问题，就只能靠魔法咏唱者本人感悟。”

安娜塔西雅低下头，看向菲娅的目光多了些期待。

“殿下既然能无咏唱使用『灾厄红莲』，应该已经跨过这两个困难了吧？”

“呃。”菲娅顿时愣住。自己虽然能使用魔法，也知道了魔力是什么，但从来都没感受到过元素，“元素是什么？”

“……哈啊？”安娜塔西雅眉头挑起，尽管安娜塔西雅应该没那个意思，但菲娅还是觉得自己有被安娜塔西雅当成傻子，“殿下既然能使用『灾厄红莲』，就应该已经与元素沟通过了才对，只有先与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元素沟通，才能够释放魔法。”

“可我确实没有感受到叫做元素的东西，所有魔法只是一个念头就能释放。”

不论『精灵火』还是『轨道信标轰炸』，都只需自己集中注意力，就可以释放出来。区别只是如果自己注意力用的多，选取距离远，魔法就是『轨道信标轰炸』，如果注意力用得少，那就是『精灵火』。

“奇怪。”安娜塔西雅皱起眉，从桌上拈起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青色水晶，“殿下，您尝试将魔力注入到这枚水晶里。”

“魔法水晶？在室内引爆？”

因为精灵公主随身携带的物品里就有类似的东西，所以菲娅特地在《魔女秘史》里找到了有关这东西的描述。这是一种叫做魔法水晶的道具。魔法学者可以通过魔法学知识，将事先设定好的魔法封存进水晶。当人们需要使用的时候，便可以把魔力注入到水晶内，让封存在水晶内的魔法释放出来。

魔法水晶的优点不言而喻，因为是事先将魔法封存进去，所以消耗的魔力少，且不需要咏唱过程，如果身上有大量魔法水晶，简直就是行走的魔法炮台。

但魔法水晶的缺点也十分明显。首先，因为产量低，实用性好，所以魔法水晶的价格极为昂贵，不是普通家庭能说买就能买的东西。其次，受限于制作工艺，哪怕同一种魔法，魔法水晶的威力也总是比魔法咏唱者亲自使用的魔法威力要低。

拿菲娅的『精灵火』举例，正常人召唤出来应该是人头大小，而换成魔法水晶释放，可能就只有一半到三分之二的水平。

不过，就算是只有拳头大小的火球，在室内使用也非常危险。

安娜塔西雅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间充满自信。

“没有问题，这枚魔法水晶里面是『风刃』，这种程度的魔法，属下只需抬手便可击碎。想感受各类元素，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使用魔法水晶直接接触它们。”

“那……好吧。”

深吸了口气，菲娅像刚才一样，将注意力沉入身体，找到叫做魔力的东西，然后抓着这股魔力，将其塞进手里的青色水晶。

砰。

伴随轻微的爆裂声，水晶化为一滩粉末，与之对应的，一枚仅有成年人食指长的风刃笔直朝安娜塔西雅飞去。

安娜塔西雅也正如她说的那样，只是抬手就把风刃捏碎。

“怎么样，殿下能感受到魔力与风元素的共鸣么。”

“与其说感受到共鸣，不如说……”菲娅的表情变得极度微妙，“我好像已经学会叫『风刃』的魔法了？”

在捏碎魔法水晶的瞬间，菲娅便感到极其轻微的恍惚感，紧接着，脑海里如同AI模拟画面一样，浮现出魔力形成风刃的过程，回过神来时，『风刃』魔法已经像『精灵火』一样，只要一个念头，就能随时使用。

尽管菲娅还没有真的使用『风刃』，但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简直像AI演算一样。

等一下，难道是『超演算』的效果？

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只要自己用一次魔法水晶，就能瞬间掌握那个魔法？这样看来，『超演算』的效果根本不输给『轨道信标轰炸』，如果说『纳米机体』保证自己拥有不死之躯，那么『超演算』就给予了自己近乎无限的可能性。

让那些经过刻苦学习才掌握『风刃』的人情何以堪。

果然，安娜塔西雅眼睛一下瞪圆。

“您学会了？只是这么点功夫？不是还感受不到元素吗？”

不，安娜塔西雅，我知道你很不可思议，但我是认真的。

笃、笃、笃。

想法才刚涌出来，菲娅身后便响起敲门声，紧接着，安娜塔西雅身体瞬间绷紧，眼神也变得格外警觉，如临大敌。

是克蕾雅。

“差不多该停下来了？到晚饭时间了。”见到安娜塔西雅的紧张模样，克蕾雅苦笑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吃的，可以把晚餐送到你们这来。”

“不必了。殿下，您先和克蕾雅阁下享用晚餐。我去想办法联系基里尔，他比我更懂魔法，说不定可以解释发生在您身上的异常。抱歉，克蕾雅阁下。”

说完，安娜塔西雅便与克蕾雅擦身而过，径直离开。

应该不是不喜欢克蕾雅，而是不习惯克蕾雅身上的诅咒吧。菲娅心想。虽然自己感受不出所谓的恐惧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从那些人见到克蕾雅时的表现推断，安娜塔西雅的行动绝对是无奈之举，也许只要坐在克蕾雅身边，安娜塔西雅就会紧张地吃不下饭。

“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呢。”

姣好的脸庞充满苦涩，克蕾雅苦笑着晃了晃手中竹篮。

第三十三章 夜之妖精与月之精灵

吃饭的地方最终被选在一楼，克蕾雅的医馆实际上并不比普通民居大多少，因此整个二楼都只有客房。

并且即使是一楼客厅，家具也少得可怜，仅有一张小桌，两三把椅子，其他就只是一些被克蕾雅随手丢弃的小道具，比如医药箱和称量草药的秤砣。夕阳虽然可以透过窗户照进来，但由于客厅过于缺乏生活气息，显得有些凄冷。

此时不大的客厅里，只有菲娅与克蕾雅两人围着桌子相视而坐，或许是终于迎来客人，心情很好的缘故，桌上摆着格外丰富的菜品，克蕾雅还特意为菲娅倒上像是果汁的饮料。然而，相比于桌上升腾起来的热气，餐桌上的氛围却不怎么能令菲娅高兴的起来。

太尴尬了。

自己从没有与陌生女性独处的经历，而克蕾雅与自己又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自己实在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

应该先聊聊家常吗？可克蕾雅没有家人，这个话题绝对是死亡领域。

那么问问生活上的喜好？但克蕾雅有着被人害怕与遗忘的诅咒，也容易一不小心触雷，菲娅自觉语言艺术还没有高超到能提前感知对方雷点的地步。

……简直像刺猬。

不论从哪个方向，都难以入口。

“不和胃口吗？我想着菲娅你们可能要在我这里住一晚，所以就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吃的。如果觉得不放心人类的食物，我可以去做一份——虽然是这么说，我其实也算人类的一员。”

并未动餐具，克蕾雅苦笑着说。

尴尬总算被打破，餐桌上的氛围活络起来。

菲娅接过话题。

“我只是在想这些菜会不会太多了……”

正如菲娅所言，桌上摆放的菜品起码有七道。切成片状的红色动物肉，外形类似披萨，上面撒着胡萝卜粒与蔬菜根茎的面食，以及散发辛辣与孜然味道，被烤成棕红色的肉串。哪怕算上安娜塔西雅，这些料理以三个人的食量来说，也太多了。

“因为不知道小菲娅和安娜塔西雅喜欢什么，所以就一样买了一些。不合口味吗？”

“倒没有不合口味，只是这是我有意识以来，一次吃到这么丰富的料理。”

在奴隶商人的宅邸时虽然也有吃东西，但那些食物只能说是用来填饱肚子，很难用“料理”这样的词称呼。由于安娜塔西雅不信任陌生人，所以端到自己面前的只有面包、牛奶和放冷了的食物，之所以放冷，是因为所有食物都要经过安娜塔西雅等禁卫军成员试毒，直到一段时间过去后没问题，菲娅才可以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人们主要以刀叉为餐具，面包为主食。菜品也并非事先分发在各自盘中，而是摆在公用餐盘，根据需要自取。

手握刀叉的克蕾雅眨了眨那双纯净无比的碧色眼眸，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神情。

“啊，说的也是，小菲娅说过自己不是真正的『大小姐』。”

听见克蕾雅提起大小姐，菲娅顿时尴尬起来，不敢正视克蕾雅。

“这个……对不起，昨天骗了克蕾雅。当时的安娜其实是说安娜塔西雅，大小姐也只是我编造的身份，其实我是精灵公主。”

“不必介意不必介意，我不也隐瞒了自己的诅咒吗？而且精灵公主的身份确实很敏感，不应该随便说出口。”说到这，克蕾雅表情中多了一丝玩味，她微微前倾身子，故作神秘地问，“现在看，小菲娅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唔，算是吧。”

总不能对克蕾雅说自己昨晚在安娜塔西雅怀中大哭一场，那实在太丢脸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菲娅拿起手中餐具，叉起一块应该是烤好之后切成片的动物肉——确实是兽肉的味道，肉质紧致的同时，并不难以咀嚼，红色纤维与味蕾接触的瞬间，调味料的香气便在舌尖爆开。可惜的是，异世界的调味料没有菲娅那个时代的调味料丰富，显得后劲不足。

来到异世界后第一次吃到热乎的东西，充盈口中的美味令菲娅不禁心生感动，以至于眼泪差点要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嗯。很美味。”

“那就好。既然小菲娅是精灵公主，那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奥罗拉城？现在奥罗拉城被不沉之月封锁，不破坏不沉之月，很难离开。”

这么说着的克蕾雅，神情间多了些菲娅看不懂的模糊感情。

克蕾雅有别的事情想说。

菲娅的直觉在如此告诉她。

这里还是老实回答吧。

“嗯……我打算先调查一番不沉之月，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离开。”

“那住所呢？小菲娅有住的地方吗？”

克蕾雅的语气中多了些迫切，尽管她隐藏的很好，但菲娅依旧能从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感觉出来。

克蕾雅恐怕在期待自己能一直住在这里。

对于一个无法与他人交际的人来说，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既不会害怕她，也不会遗忘她的存在，想留下这个人，这种心理简直再正常不过。克蕾雅之所以选择成为医生，应该就是想通过帮助他人的方式，让他人记住自己，以此对抗其他人对她的恐惧。

稍微有些像曾经的自己。

因为孤独了太长时间，所以当有人能回应自己的时候，便情不自禁的将对方当成太阳。自己的存在给予了克蕾雅希望。换做自己是克蕾雅，此时肯定恨不得立马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交给对方，以此换取对方的信任与羁绊。

克蕾雅也是这样想的吗？

菲娅再度看向克蕾雅那双碧绿眼眸，与昨晚深邃的、看不清真实想法的模样不同，现在克蕾雅的眼睛里充满真情实感。

自己并不讨厌克蕾雅，这里顺着克蕾雅的意愿说下去比较好。

将嘴里食物吞下，菲娅思考着回答。

“我想直到不沉之月消失前，都住在克蕾雅这里，我会付钱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从椅子上起身的克蕾雅又重新坐回座椅，神情尴尬地说道，“不、不用付钱，我很欢迎菲娅住在我这。老实说，其实楼上那些房间原本就是准备给无家可归的旅客暂时休息用，但没有人愿意住在我这里，所以一直闲着。”

夕阳下有着银色长发的克蕾雅脸庞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手指也在无意识间拨弄餐具。

简直和寻常少女没区别。

“就像菲娅你知道的那样，能遇见一个不会害怕我的人，让我很高兴。以前虽然也遇见过因为相处时间慢慢变长，渐渐不畏惧我的人，但只要离开一段时间，她就会因为遗忘我，重新变得像陌生人，所以菲娅的存在让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如果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小菲娅应该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了吧。”

“这个说法也……”

太微妙了。

虽然知道克蕾雅不是指男女间恋爱的意思，但菲娅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面思考——能和克蕾雅这样的美少女在一起，上辈子肯定拯救过世界。

当然，菲娅也不是没有在意的地方，她一边享受桌上的美味，一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克蕾雅刚才说以前遇见过不畏惧你的人，那是怎么回事？”

“是我偶然间遇见的一位奴隶。她刚从主人手里逃出来，为了逃避追捕，躲在废墟里不敢出来。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出于好心我把她带回家里。刚开始她虽然害怕我，但因为没有力气逃跑，所以只能接受我的帮助。”

“随着相处时间变长，诅咒的效果也渐渐削弱，等到她完全恢复的时候，我们已经变成关系不错的朋友。只是后来她为了复仇，选择暂时离开。我就一直等啊等，等到过了约定日期的一年后，她都没有回来，于是我想去看看她的情况。结果当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完成复仇的她已经想不起我是谁，还把我当成向她寻仇的敌人。”

尽管克蕾雅笑着讲述过去，但语气里却有一丝苦涩。

菲娅不禁放下刀叉，恢复正坐。

“那后来呢？”

“后来我走了，再也没和她联系过。她虽然算是背叛了与我的约定，但她仍给我带来过一段不算差的回忆。我原谅她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不是我身上有诅咒，她也不想遗忘我。”

“但——”

“正因如此，小菲娅你才显得特殊。”抢在菲娅开口前，克蕾雅饶有兴致地说。“昨晚去奴隶商会，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买下那名猫耳女孩，结果却遇见命中注定的贵人菲娅你。世界上居然还有像小菲娅这样特殊的存在，如果不是精灵公主的身份，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小菲娅留在我身边。”

那你只晚了一步。

菲娅忍不住在内心悄悄吐舌头。

如果自己第一个遇见的人不是安娜塔西雅，而是克蕾雅，现在一定已经倾心于克蕾雅，不去想精灵公主的事情——事实上克蕾雅也确实有令自己一见钟情的魅力。然而自己已经决定要成为精灵公主，因此不能留在奥罗拉城。

仿佛读懂菲娅的内心，克蕾雅微笑着说。

“现在看来，昨晚我应该说‘小菲娅不想成为『大小姐』的话，在我这里有你的一席之地’。这样就能把菲娅骗到我身边。”

“我可以把这看成主权宣言吗？”

“看成那样也没关系，如果不是我的自尊心和道德作祟，我都想把小菲娅绑起来带走。这十年来我去过无数地方，遇见许许多多的人，小菲娅是第一个不被诅咒影响的存在。”

尽管克蕾雅的语调漫不经心，目光只是看着桌上被木勺搅拌的杯子，但菲娅仍能感受到她的认真。

自己差点被大姐姐绑架了。

菲娅故作俏皮地摊手。

“克蕾雅不大可能绑走我。”

“嚯，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相当厉害的魔法咏唱者，当然，近战技能也不在话下。像安娜塔西雅那样的女人，我一只手就可以打赢。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完全没有。”

第三十四章 蝴蝶效应的误会

不如说一直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克蕾雅虽然漂亮有亲和力，但却也给自己强烈的神秘感，她说能轻松打赢安娜塔西雅，菲娅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没有从菲娅脸上找到震惊，克蕾雅失望地缩回脖子。

“我还以为小菲娅会被我吓一跳，像看见魔物一样大叫着跑出去。你一点也没有小孩子的慌张啊，冷静过头了，不够可爱。”

“我又不是路边等人投喂的小猫小狗，不够可爱也不用担心饿死。难道克蕾雅会因为我不够可爱就把我赶出去？”

“当然不会，我想留菲娅都来不及。我想说的是，如果菲娅在魔法上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我任何时候都能解答。”

“那安娜塔西雅肯定会生你的气。”

菲娅已经能想象到安娜塔西雅生气的表情。自己导师的地位被一个外人撼动，换做谁都不可能接受。

“说的也是。不过我不想退让，万一有那时候，就和安娜塔西雅用决斗的方式来争夺小菲娅吧。”

明明在说恐怖的话，克蕾雅的语气却格外轻松。

这种自己被人争夺的感觉令菲娅开心的同时，又感到不好意思。为了掩盖害羞，她低下头，啜了口深绿色的饮料——有股加了糖的花茶芳香。

“克蕾雅担心我离开的话，和我一起去精灵领不就好了。”

“嚯？”克蕾雅脸上流露出玩味，“小菲娅很喜欢我吗？”

“不是这个意思啦。克蕾雅不愿意就算了。说起来，克蕾雅明明有被人遗忘的诅咒，上午那个人却还是能叫出克蕾雅的名字。”

白天之所以整个医馆只有自己和安娜塔西雅两人，就是因为有一位衣衫褴褛的男人跑来通知克蕾雅，有重症病人需要她治疗。

“那是因为我经常去帮助他们。”克蕾雅放下搅拌饮料的木勺，语气认真起来，“我选择成为医生，就是想尝试能否用救命之恩让人记住我的存在，就结果而言，效果还不错，至少不会像只见过一面的人那样，仅过去一晚就忘记我。”

“我记得那个人急匆匆跑来通知你的时候，说了一个叫『暗裔病』的名字，那是什么？”

如果菲娅没记错，暗裔在这个世界特指与神明对立的阵营。沾上暗裔两个字，就绝不可能没事。

克蕾雅挑起眉。

“想知道的话，等明天我出诊的时候，菲娅可以和我一起去，不过我不保证你能带着好心情回来。”

“我会努力带着好心情回来的。”

菲娅没打算整天待在医馆里，反正有安娜塔西雅做的伪装，就这样出门看看人类城市的生态才最妥当。自来到异世界后，菲娅还从没好好观察过人类。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正是机会。

“再不吃就凉了，赶紧吃饭吧。”

“嗯。”

◇

夜晚。

漆黑一片的小巷。

乍一看这里和寻常巷口一样普通，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巷子里正站着几位全身被黑布笼罩的人——或者说精灵。

“队长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想趁这次机会破坏不沉之月？”

“嗯。”

安娜塔西雅的确认令巷子里响起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直到半晌过后，才有人颤颤巍巍地回答。

“不……不愧是长公主殿下，哪怕失去记忆，也永远走在我们前面。”

“长公主殿下有说如何实现吗？传说不沉之月是生命女神留给米尔坎迪斯的镇国神器，即使禁咒也很难毁灭，万一失败……”

“没有失败的可能。殿下和我说起的时候充满自信，殿下一定已经准备好周密计划，只是还没有到告诉我们的时候。”

安娜塔西雅义正言辞的语气令小巷里再度沉默一阵。

安娜塔西雅只好进一步解释。

“殿下一定有难言之隐，你们应该都看见上午殿下团灭神圣国骑士的魔法。对方不仅是第四位阶骑士，而且还配备了奥尔哈钢的魔法铠，即使我对付他都很吃力，而殿下却以无咏唱的『灾厄红莲』瞬杀。然而今日我询问殿下如何做到时，殿下却说那只是一阶的『精灵火』，她根本不会『灾厄红莲』。”

小巷中再度响起抽冷气的声音。

谁都知道那根本不是『精灵火』，长公主却对安娜塔西雅称那只是一阶魔法，原因很难不耐人寻味。

“队长是殿下的贴身侍从，殿下为什么要这样说……”

“难道有人在监视我们，殿下才不得不保存实力，三缄其口？可如果是这样，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安娜塔西雅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按照殿下所说，先围绕不沉之月调查。只有我们获得足够多的情报，才能帮助殿下摧毁不沉之月。一旦此行成功，便多少能挽回战役失败丢去的颜面，我不希望回去以后，看见诸位被送给圣树裁决。殿下可以原谅我们，但圣树不会。不要因为殿下的仁慈，忘记自己的责任。”

“是！”

听见圣树两个字，所有精灵脸上都浮现严肃之色，齐声回答后，迅速在安娜塔西雅命令下消失于夜色中。

直到足足一刻钟过去，一道灰色的娇小身影才出现在刚才安娜塔西雅所站的位置。

“我们被精灵公主发现了。拉德里克，你有什么头绪么。”

“不知道。我从没察觉到探查魔法，第五位阶的『曲光结界』不可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探知。这不可能。”

明明小巷里什么也没有，却响起一道男性的低沉嗓音。

“但你也听见刚才那群精灵的话，精灵公主知道我们在监视她。这次可能只是警告，下次再接近，迎接我们的，或许就是上午团灭神圣国骑士的魔法。就此收手吧，精灵公主很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强得多，不仅没有被不沉之月杀死，还要反过来破坏不沉之月，她太危险了，我们要想办法和她成为朋友，监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是。”

强风掠过小巷一角，一切痕迹很快湮没于夜色中。

第三十五章 更大的误会

当晚。

奥罗拉城神殿侧殿。

包括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审判长与奥罗拉城主教在内，所有人围着圆桌而坐。房间内无一不是奥罗拉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而现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严肃神情。

正如审判长所料，精灵公主确实就在城内，但，精灵公主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们预计。根据跑回来的那些士兵描述，上午精灵公主以无咏唱技巧使用五阶魔法。

如此事迹即使放在大陆所有类人种族中也仅此一例。五阶魔法已然能够将他们所在的神殿整个摧毁。换言之，只要精灵公主想，随时都能跑来炸了奥罗拉城的神殿，或者在城市里给他们制造一些“小小的麻烦”。

这是令人寝食难安的坏消息——没有人想在睡着的时候屁股被火点着。

沉默许久后，桌上一位身着白色神官服的男性建议。

“审判长阁下，我们不能分出不沉之月的一部分力量，让它用来保护神殿吗？”

约莫五十岁的审判长轻轻摇头。

“不可能。不沉之月只有攻击与阻断两种模式。阻断只能切断与外界的联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效果。如果范围缩小到只保护神殿，不沉之月就无法笼罩整座城市，精灵公主可以随时离开奥罗拉城。”

“可放任她在城里，万一她袭击普通民众怎么办！”

“你心里想的是怕她找上你吧！有身为审判厅第七席的审判长大人在这里，区区一个缺少战斗经验的准第七位阶精灵公主，根本不足为惧。万一有事，审判长大人还可以用不沉之月辅助。更不用提精灵公主很可能用的魔法水晶，而非所谓的无咏唱。”

“的确。连教皇冕下都无法无咏唱使用五阶魔法，更不用说一个乳臭未干的精灵公主。她一定付出了某种代价，才在不沉之月攻击下存活，否则以她第七位阶的实力，不可能窝在城内一整天都没动静。”

眼看桌上即将展开争吵，众人头顶突然传来鸟类振翅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抬头。

这里是奥罗拉城的尤娜教神殿，不可能有动物躲过外面士兵的监视，钻进神殿里。

因此，出现在这里的鸟便耐人寻味起来。

漆黑的、如同乌鸦般带来死亡的使者。

“暗裔！”

审判长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起身咏唱咒文，而神殿内的其他人也纷纷拿出圣印或神杖，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然而，这只一尺长的乌鸦仿佛没看见众人的激动，稳稳落在桌上，吐出成年男性的低沉声音。

“奥罗拉城的管理者，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审判长大人，这……”

“先安静，这是传话的使魔。”抬起手，审判长阻止想使用魔法的人，接着目光重新落回乌鸦身上，“你应该知道，我们和暗裔没什么好谈的。”

“哦？你确定不想知道涸竭荒漠里发生了什么？那是十阶魔法，即使我等月龙，也无法企及此等领域。我来找你们，是想在短期内共享情报，我也对释放十阶魔法的人感兴趣，你们肯定也很想知道释放十阶魔法的存在究竟是谁，我们联手——”

“不可能！如果不是你们暗裔，今天人类根本不会为温饱发愁，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们不会和你合作！”

“哦呀？真可惜。”乌鸦扭动头部，散发紫色光芒的眼眸环视一圈众人，此时诸位神官手上正散发金色光芒，魔法已蓄势待发，“想与我合作的人大有人在，你们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

“滚出神殿，肮脏的暗裔！”

“人类还是一如既往的急躁。好吧，我多少施舍你们一些信息——精灵公主的目的是破坏不沉之月，而非择机逃跑，你们那点小心思已经被人看穿了。有缘再会。”

随着声音落下，桌上的乌鸦就像溶解在空气中一样渐渐消失，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审判长大人，我们——”

“精……精灵公主的目的是不沉之月。”

“诸位先冷静，说不定是月龙故意说谎，想看我们笑话。”

奥罗拉城的主教开始稳定局面。

但审判长却神情严肃地皱起眉。

“不沉之月是生命女神大人给予我们的神器，区区一个精灵公主，不可能破坏它，如果月龙说谎，拿这个当谎言未免太愚蠢，月龙即使放在整个巨龙种群里也是智慧的代表，他一定掌握了某种证据。把此事汇报给教皇冕下，在冕下回复我们对策前，我们先转变方针，将原本来搜捕精灵公主的士兵抽调出一部分，用来全天监视不沉之月，以防不测。”

“我赞同。”

“我也赞同。”

没有任何反对声音，审判长的建议迅速通过决议。

第三十六章 贫民窟

菲娅正与克蕾雅走在奥罗拉城的街道上。

现在是上午八点，街上已然到处是人，车水马龙的景象虽然还不至于令菲娅目不暇接，但也算得上有些繁华。

只不过，随着两人前进，街上行人的数量愈发减少，房屋也逐渐变得破败，甚至能看见一些只用木棍和油布撑起棚子就算家的房屋，街道愈发狭窄，空气中弥漫起臭水沟的味道。

“这就是贫民窟……”

跟在克蕾雅身边的菲娅低声喃喃。两人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人请克蕾雅治疗病人。至于安娜塔西雅，因为说想调查不沉之月，所以没有跟在菲娅身边。

手上提着竹篮的克蕾雅轻轻点头。

“嗯，这就是奥罗拉城的贫民窟，同样的地方在奥罗拉城还有两处，这里是最大的一处。居住在奥罗拉城的人太多，工作岗位又有限，找不到工作的人就只能住在这种地方，然后因为住在贫民窟，被人所瞧不起，进而更找不到工作，陷入死循环，永远也出不来。”

“当然，这种可怜人算少数，多数都是从出生开始就住在贫民窟的人，他们的父母大都是从主人手里跑出来的奴隶，或者干脆是有前科的罪犯。”

“难怪感觉他们的视线很奇怪。”

一边注意脚下，避免踩到积满黑水的水坑，菲娅一边不时观察两边。此时道路两边已然没有结实的石造房屋，取而代之的是用油布与木头搭建的简陋帐篷，不时能看见一些人从布满脏污的帐篷内进出。

这群人普遍呈现营养不良的瘦弱，蓬头垢面的模样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到汗酸味。几乎每个人在看见菲娅后，都会让视线一路跟随着菲娅，舔^舐般的目光让菲娅一阵恶寒。

让人不爽。

绑着白色侧马尾的菲娅将手伸进礼裙口袋，向其中一枚魔法水晶注入魔力。

『探查之风』

伴随一阵微风刮过，菲娅红宝石般的眼眸变为青色。

很快，她眼前呈现出一片如同热成像的画面，非生物全部被标记为青色，而街上的人则标记为微微偏蓝的紫色。按照给予菲娅这枚水晶的安娜塔西雅所言，第一位阶的『探查之风』会令被观测者呈现不同颜色。

以彩虹的颜色划分，越是偏向红色的人，魔力储量越高，实力也越强，而越偏向紫色的人，魔力储量越低，力量越趋近普通人。

这里全部是连第一位阶都不到的普通人。

有魔力的人果然很少。

菲娅在内心吐槽。

这个世界里，人们的魔力储量并非从出生就决定好，而是需要后天不断努力。击杀魔物、使用魔法、练习武技乃至勾勒魔法阵，将魔法书内的知识铭刻进脑袋里，都可以增加魔力储量，区别是各种方法的效率不同。经过人们几千年来的摸索，击杀魔物基本是公认的提升魔力储量的最快方法。

此外，因为『探查之风』只是一阶探查魔法，所以无法探查到位阶差距超过三阶的人。昨晚安娜塔西雅曾对菲娅使用过『探查之风』，得出的结论是安娜塔西雅完全感知不到菲娅的存在，这说明菲娅与安娜塔西雅之间的差距已经超过三阶——尽管按照精灵公主第七位阶的实力，安娜塔西雅不应该探查不到，但这却是事实。

就像昨天使用『风刃』的魔法水晶那样，菲娅感到眼前一阵恍惚，接着脑袋里浮现如同AI模拟的画面，最后，当视野恢复正常时，她已经掌握了『探查之风』。

『超演算』实在是便利到可怕的能力。

“菲娅？”克蕾雅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菲娅，“你在用魔法吗？”

“嗯，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值得注意的人。”

“不用担心，这里虽然帮派成群，但都是些力量只比普通人强一些的男人，他们不会招惹魔法咏唱者。”

“只是第一位阶的魔法咏唱者也不行吗？”

在菲娅学到的知识里，第一位阶魔法咏唱者是魔法的初学者，只能释放火球、水弹这样的低级魔法，毫无战斗力。

克蕾雅笑着摆手。

“当然不行。偷袭的情况例外，如果正常战斗，魔法咏唱者一个火球或者冰锥，就足以让普通人失去战斗力。假使心理素质合格，第一位阶的魔法咏唱者放在军队里，甚至能当一支三十人队伍的队长。”

“欸。”

有些出乎意料。

“贵族的大小姐……给我一点吃的吧……”

忽然，一位蹲在路边，身体枯槁的男人拖着下半身走到路中，颤巍巍地把手伸到菲娅面前。看得出男人的生活非常窘迫，头发几乎掉光，左臂也以人类无法完成的角度向外扭曲，下半身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只能软趴趴地拖在地上，“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唔。”

菲娅陷入犹豫。

通常这种时候，她会选择施舍对方，但自己身上除了魔法水晶，没有可以施舍的东西——菲娅身上没有钱。

“只要是吃的就好，求求你……”

男人伸长了脖子，如同僵尸一样贴向菲娅，浑浊的眼球里充满渴望。

然而，就在菲娅思索着要不要让男人先等一会儿，自己去把魔法水晶换成食物以后再回来时，克蕾雅皱起眉，将菲娅拉开，站在男人前面。

“不想活了么，你以为她是谁？”

声音中充满警告。

“克蕾雅？”

克蕾雅应该不是见死不救的类型，菲娅不禁感到意外，然而更加出乎菲娅意料的是，男人在见到克蕾雅后，顷刻间露出恐惧神情，之前还瘫痪了的下肢瞬间充满活力，直接一下站起身来。

“怪、怪物！”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地飞奔。

这男人是装的。

菲娅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刚才不是克蕾雅站出来，这男人说不定会伺机抢走自己身上的财物，当然，以自己现在的体能，肯定能在男人得手前就把他按倒在地，但大意了的失误，还是让菲娅忍不住咋舌。

“已经明白了？”

“啊啊，他故意装成可怜的样子，想抢走我身上的东西。克蕾雅经常见到？”

两人重新前进。

“这种事情在贫民窟司空见惯。他们故意把自己的手打残，就是为了博取路人同情，欺骗那些第一次来贫民窟的贵族老爷。以前这里更乱，直到一位有钱有势的人为了展示自己的仁慈，来这里散财，结果不到半天就人间蒸发，以至于神圣国不得不派骑士团寻找，结果找到的时候，那位贵族已经被苍蝇吃的只剩骨头，骑士团为此将贫民窟里的势力全部斩首，这里才稍微有了些秩序。不过所谓的秩序，也只是贫民窟诞生了一个统一的领导者，然后这个人来制定规则。”

“真亏克蕾雅能在这里待下去。”

换做是自己，肯定想着怎么远离这里。

克蕾雅微笑着摇头。

“我身上让人害怕的诅咒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刚才那种程度的乞丐不敢找上我。而且就算有不开眼的人过来，这里的领导者也会替我收拾他们。生命女神的光辉只能照到有钱人，没有神官愿意到贫民窟里来，于是我成为唯一能给他们治病的人，这里的领导者给了我特殊待遇。”

说到最后，克蕾雅的语气里充满轻松。

“那个领导者不会忘记克蕾雅吗？”

“会。但诅咒的效果会随着相处时间变长减弱，那个头目经常来医馆请我到贫民窟给人治病，所以多少记住了我，至少不是隔几天就会忘记的类型。我们到了。”

说完，克蕾雅停在一处需要弯腰才能走进去的低矮帐篷前，由于门口的布没有放下，菲娅可以清晰看见屋内情况。

一名全身布满黑色纹路的男人正被其他五六个男人按在床上，似乎在忍耐极为强烈的痛楚，被按在床上的男人大声嘶吼，身体也止不住地挣扎，以至于按着他的五六名男人竟有些吃力。

“克蕾雅医生，你终于来了。”

一名体格壮硕的男人焦急走到克蕾雅面前。

第三十七章 其名为命运

从周围人仰望这个男人的尊敬目光可以推断出，男人就是贫民窟的首领，不仅如此，男人的体格也明显比其他人健壮许多。站在菲娅面前，菲娅必须抬起头才能看见男人的脸，至少也有两米高。

没有拖延时间，克蕾雅一边钻进帐篷一边问道。

“情况怎么样？”

“比起染上暗裔病的家伙，还请克蕾雅医生先看看这边这位。昨晚他上山收集萸草，被野狼咬了个半死，再不管他他就要没了。”

顺着男人所指，菲娅看见在帐篷里一位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他附近的地面被鲜血染红，一道横贯腹部的伤口赫然眼前，伤口之深，甚至能看见里面呈粉红色的内脏，无数苍蝇正在伤口上爬行。除此之外，男人的半边头皮消失不见，手臂也到处是野兽啃咬痕迹，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诉说着，男人并未死透。

整个帐篷都因为这个男人充斥血腥味。

菲娅不禁微微偏过头。

并非害怕血腥，而是于心不忍。放在自己那个时代，这种程度的伤势治疗起来非常简单，可在连输血技术都没出现的异世界，男人已经死定了。

“首、首领大人，您找来医生了吗？”

见到首领带着两位女性走进，帐篷内守在受伤男人身边的一位年轻女性连忙跑来。少女的脸上遍布灰尘与泪水，泛红的眼眶与不时呜咽的动作表明，她已经哭了很久。

应该是受伤男人的女儿。

受伤的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而这名少女明显刚成年。

少女先是瞥了眼克蕾雅，露出一瞬间的恐惧后，又把目光放在菲娅身上，缀着眼泪的眼睛里充满希望与乞求，就差跪下来拽着菲娅裙角。

“您一定就是医生吧？！我听说精灵擅长恢复魔法，求求您救救我父亲，我、我可以去您家里当女佣做报酬，我父亲也可以去您家里当长工！只要您治好我父亲，我们什么代价都愿意出！”

少女显然慌了神志，连说话都开始口齿不清。破旧的衣着与营养不良的面色已经说明，她的家庭状况不怎么好。

并不是令人好受的画面。

菲娅轻声安慰。

“我们会尽力，请冷静一点。”

“你在这里只会打扰治疗，想让你父亲活着就老实点，赶紧出去。”被称作首领的男人将少女拉开，随后低声向克蕾雅问道。“克蕾雅，他还有救吗？”

“他这样多久了？”

“从我们发现他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刻了。”

“也就是说，实际时间更长？”

像是在羞愧，首领低下头。

“是的……”

“你应该知道，这种程度的伤势只有治愈魔法才有效果，我不保证一定保住他，只能尽力而为。这样也没问题吗？”

“没问题，尝试总比不尝试好，我这就去安排。除了克蕾雅医生，其他人都出去，把这家伙也抬走！”

“小、小姐，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只要是我们能付的，我们一定全都给您！求求您！”

“好了，快闭嘴，出去。”

在首领安排下，帐篷内的人迅速动起来，不停乞求的女孩被首领拖走，帐篷内只剩克蕾雅与菲娅二人。

望着少女离开，菲娅神情复杂。

“克蕾雅经常遇见这种事情吗？”

“算是。不过更多人会选择把亲人送到神殿治疗，然后为了付清神殿的治疗费，卖身给奴隶商人。”准备好要用到的道具，克蕾雅正准备动手时，突然停下动作，回过头来，“菲娅没问题？”

应该是指面前的血腥场景。

“这点场面还吓不到我。”

菲娅回答。

自己连只剩骨头的尸骸都摸过，区区这种伤势，根本不会吓到自己。只是菲娅十分怀疑，克蕾雅根本救不了这个男人，失血量实在太大，哪怕把伤口缝好，也改变不了结局。

尽管这个世界存在治愈魔法，可治愈魔法也并非万能，旧伤或者太重的伤势，即使治愈魔法，也无能为力。

菲娅的疑问令克蕾雅轻轻摇头，神情间充满无奈。

“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我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治愈魔法，不然很快就能治好他。”

“唔……”

听见命运两个字，菲娅不禁一滞。

不知为何，她对这两个字相当敏感，在听见克蕾雅宣判男人不可能逃避必死的结局时，她内心便升起强烈的不甘。这种不甘并非单纯出于同情，而是更多源于她自己，仿佛她也曾经被命运捉弄过，并且在尝试着改变命运的最后，败给了命运。因此，一听到命运两个字，心中便控制不住的升起恼火。

倘若菲娅还保有记忆的话，她一定能说出这份不甘的源头。

——热寂。努力数亿年都无法逆转的熵增。

“啧。”

充斥胸中的恼火令菲娅啧了啧舌。如果真有命运这种存在，那么自己就是与命运为敌的人。

她上前一步，红宝石般瑰丽的眼眸中饱含坚定意志。

“克蕾雅，可以让我试试吗？”

自己虽然没有『治愈术』，但却拥有与治愈术类似的能力。『粒子修复』与『纳米机体』，都是绝对的治愈“魔法”。

克蕾雅停下撒药水的动作，姣好的脸庞浮现迟疑。

“菲娅是认真的？这不是玩玩而已，如果没成功，心理负担会一直伴随菲娅。坐视不理才是明智之举。”

“我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背上心理包袱。”

如果这个男人原本不用死，是因为自己的多余举动才丧生，自己一定会过意不去，可现在不论自己做什么，男人都很难活过来，不如尝试一下，那样即便失败，也只是自己再度败给命运一次——不对，这次自己不会输。

“我知道了。不过如果失败了的话，小菲娅不要说是自己做的。”

并未回答克蕾雅，菲娅接过克蕾雅的位置，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男人，轻轻呼气。

虽然拿你做实验不太好，但这是唯一能让你活过来的方法。

在胸中酝酿起勇气，菲娅手心对准男人腹部。按照脑海里的信息，使用『粒子修复』。

就像其名字一样，『粒子修复』是尺度精确到粒子级别的复原手段，用以制造或者修补物体。在菲娅的世界，『粒子修补』甚至可以令人死而复生，只是消耗的能量巨大，只有富豪级别的人才有钱花费。

然而，菲娅并没有魔法成功启动的、仿佛与什么东西连通的感觉。

“嗯？”

她下意识皱起眉。

难道自己的魔力不足以启动『粒子修复』？可即使是连续使用『轨道信标轰炸』，自己也没有感到魔力枯竭的迹象，按道理说，不可能连修复一个人的魔力都不够。

再一次，菲娅对男人使用『粒子修复』，结果还是和刚才一样，什么也没发生。

该死。

眉头皱的更深，思索片刻后，菲娅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自己缺少样本。

粒子修复需要先了解对象的样本，也就是构成对象的信息，才能进行修复。就像搭房子前需要有房子的图纸一样，如果没有对象的信息，粒子修复就只是平添麻烦。自己不清楚构成面前这个男人的信息，所以粒子修复无法生效。

居然遗忘了这一点。

冷静下来，菲娅开始尝试其他方法。

只剩『纳米机体』可用。

纳米机器人通常随着血液流动，只要把自己的血液分一滴给男人，纳米机器人便会在男人体内启动，自我复制、修复躯体。不过因为纳米机器人的宿主是自己，所以当它们蕴藏的能量耗尽后，便会在男人身体里自我灭亡，无法长时间待在男人体内。

“很麻烦的话，还是交给我……”

看见菲娅半天没动静，克蕾雅轻声问道。

“不，没问题。”

尽管不知道心中对于命运的不满究竟来自哪里，但菲娅不打算就此认输。她从怀中拿出此前从荒漠小屋里搜刮到的白银匕首，剑刃压着食指指腹缓缓划动。

然而，因为这具身体极度坚韧，白银匕首并没能成功划开皮肤，菲娅只好多用了些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感受到疼痛。随着指腹出现一道细小划痕，一滴鲜红血液也浮现在菲娅指尖——匕首并非纯银打造，否则已经卷刃弯曲。

“菲娅，你……”

并未回应克蕾雅的震惊，菲娅平伸出手，让鲜红血液落入男人伤口。

然后。

仿佛在适应新环境，纳米机器人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异变陡生。

如同纪录片中的快放镜头，能够被称为肉芽的粉色纤维自伤口断面飞速生长，变紫发黑的淤血就像溶解在肉中一样逐渐消失，与之一同的，男人苍白如蜡烛的脸色迅速红润起来，只是不到两分钟时间，男人被啃咬掉的头皮与肩膀处便恢复如初，横贯腹部的豁口也因两边肉芽接合在一起，不再暴露在空气里。刚刚生长的皮肤如同婴儿肌肤般粉嫩，与周围的黝黑形成鲜明对比。

尽管男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但已经不用再担心生命安全。假如这里是存在HP条的游戏，菲娅可以肯定，男人已经恢复了八成——在恢复过程中，男人手指还动弹了两下。

这次是自己赢了。

“这是……治愈魔法？”

语气中满是迟疑，如同加速时光流动的“魔法”令克蕾雅睁大双眼，姣好的脸庞遍布不可思议。

“可我都没有感觉到一丝魔力波动，这不可能。小菲娅，你难道是神——”

第三十八章 “魔法”

“不不，我是精灵公主，不是什么神。克蕾雅没有感觉到魔力波动，只是因为我比较特殊。”

所谓的魔力波动，是指使用魔法时会产生的异常元素流动，这也是之前克蕾雅发觉菲娅使用『探查之风』的原因。

至于魔法的说法，菲娅倒没有反驳，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尤其是到纳米机器人这个地步的时候，已经和魔法没有区别。只是构成纳米机器人的基础并非魔法，所以克蕾雅才完全没感受到魔力波动。

但比起克蕾雅的惊讶，菲娅的惊讶其实更甚。明明都用精灵公主的身体，自己身上却还有纳米机器人这种东西，这个世界真让人难以捉摸——算了，还是等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研究。

啊。

等等！

这一瞬间，菲娅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完全没有排出杂质的需求。

绝对是身体里的纳米机器人在作祟。

只是，菲娅不太愿意想象作祟的过程究竟是怎样。对于她而言，只需知道以后不用担心摘花的问题就足够，少了个大麻烦。

故意跳过关键点，菲娅摸了摸刚才被白银匕首划出伤口的指腹，早在滴出血液的那一秒，伤口便已复原。

在菲娅思考的时候，克蕾雅正俯下身，仔细检查男人身上的伤口，神情间的不可思议没有丝毫减弱，嘴巴微张，深邃的碧绿眼眸满是震惊。

“甚至没有留下疤痕。如果不是肤质不一样，根本看不出他受过伤。难以置信……这种级别的治愈魔法虽然不是没有，但至少也要第四位阶以上，而我却连一丝魔力波动都没察觉。如果是小菲娅刻意掩盖魔力波动，小菲娅绝对是……”

“不不不，我真的不是神明，而且克蕾雅见过像我这样不成体统的神吗？”

菲娅连连摆手否定。把自己当成神，实在太过奖了。

“那是刚才那滴血？精灵公主的血竟然有起死回生的作用，难怪人类要抓着菲娅不放。”说完，克蕾雅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以克蕾雅的名字起誓，我会保守秘密，把刚才看见的一幕带进坟墓里。”

“呃……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菲娅只好苦笑，“如果克蕾雅遇见不得不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那岂不是把危险转移给小菲娅了吗？不行，你是唯一一个不会害怕和忘记我的人。”

克蕾雅的神情充满决绝。

看来无法说服她了。

菲娅伤脑经起来。

还是换个话题吧。

“差不多可以把刚才那个女孩儿叫进来了？”

“嗯，我去通知他们。”

没有迟疑，克蕾雅很快带着帐篷外焦急等待的人们进屋。

令菲娅不知所措的是，当女孩确认自己的父亲起死回生后，一下就扑倒在菲娅面前，抱着菲娅小腿掩面痛哭，满是感谢之词。虽然菲娅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但被一个女孩抱着腿痛哭流涕地感谢，还是让菲娅颇为不好意思。

“谢谢菲娅小姐！谢谢菲娅小姐！！”

“喂，别人救了你父亲，你不该给报酬么。”

一旁的首领提醒道。

女孩顿时恍然，慌忙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尽管布袋显得干瘪，但仍能看出里面装着钱币。女孩双手捧着布袋举高，将其送给菲娅，抬起的明亮眼睛里只有感激与真挚。

“这、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当，虽然有些少，但……但还请您不要嫌弃。剩余的治疗费我会想办法还清的！

菲娅稍作迟疑。

“嗯……好吧，我收下了，不过剩余的部分不用给我，交给克蕾雅医生。你的父亲失血过多，需要长期修养，不要再让他受伤了。”

“谢谢您！”

说着，菲娅将布袋收下。

当然，她没打算真的让女孩付钱，之所以收下钱袋，只是做做样子。她打算之后悄悄把钱交给克蕾雅认识的首领，让首领通过别的方法把钱还给女孩。就菲娅的观察，这里的首领看起来凶恶，但其实还算是好人——至少很在意这对父女的死活，不然不会放着外面乱叫的男人不管，让克蕾雅过来医治一个明显救不活的人。

让其他男人背着女孩的父亲离开后，帐篷里便只剩下克蕾雅、菲娅与负责贫民窟的首领。

身材壮硕的男人摸了摸头，难为情地朝克蕾雅笑道。

“不好意思啊克蕾雅，刚才那个女孩认错人，明明是你治好的那家伙。”

“真正治好那位女孩父亲的人是小菲娅，刚才那种程度的伤势，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忘记向你介绍，菲娅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朋友。虽然是精灵，但没有伤害人类的想法。”

男人看着菲娅的眼睛一下瞪圆，雄浑的声音充满惊叹。

“喔喔！！一定是魔法咏唱者大人吧！年纪这么小，却有比神殿还厉害的治愈魔法！我替那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混蛋谢谢你。”

“啊哈哈……只是举手之劳。”

接连被人感谢，菲娅不禁脸红，目光转向一旁，食指也下意识缠绕起白色发丝。如此体验对她来说相当稀奇。

“外面那个得了暗裔病的人怎么样了？我记得前几天才治疗过。”

听见暗裔病，首领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粗壮双臂环抱胸前，无奈叹息。

“已经全身发黑，只要再发作一次，他就没救了”

第三十九章 暗裔病

经过克蕾雅解释，三人来到帐篷外。

所谓暗裔病，是一种一旦染上后，身体会逐渐发黑，并且每次发作都让人痛苦不已、失去神志的怪病。患了暗裔病的人们往往还没等到暗裔病完全发作，就会因为受不了痛苦自杀。

最令人绝望的是，不论治愈魔法还是带有治疗效果的魔法药，都没有办法医治或者缓解暗裔病。因暗裔病而死的人，死后的身体甚至无法被亡灵魔法驱使。因此就连受人厌恶的死灵系魔法咏唱者，都不愿意碰有暗裔病的人。

至于『暗裔病』名字的由来，则是由教会命名。

用教会的说法，人之所以会得暗裔病，是因为他们与暗裔勾结，委身于黑暗。身上发黑便是他们与暗裔勾结的证据。正常人在触碰得了暗裔病的人以后，会在梦中受到暗裔蛊惑，成为暗裔的一员。所以得了暗裔病的人不仅被其他人害怕、远离，还要躲避教会的搜查。一旦落到教会手里，他们会被当众处以火刑。

是一种颇有中世纪女巫狩猎风格的东西。

全身发黑的男性此时依旧在挣扎。似乎不会感到疲倦，饱含痛苦的嘶吼与先前相比没有任何减弱，而将他按在床上的五六名男性则已经换了一批，新换上的人正用粗麻绳将男人绑在木板床上。

“这家伙已经没救了。”

“离他远一点，可不要被传染。”

在离男人稍远一些的地方，无数从帐篷里走出来的贫民正在围观，他们一边遮着嘴议论，一边对全身发黑的男人指指点点。组成的人墙几乎把道路完全堵死。

神情凝重的，克蕾雅走到男人身边。男人全身只有一条短裤，其他地方全都暴露在众人视野内。可以看见皮肤下的黑色从额头一直蔓延到脚底，倘若只是如此，菲娅大概会将他当做天生黑皮肤的人种，但男人身上的黑色并不均匀，而是大块大块连接在一起的黑斑。

“都让开，让克蕾雅小姐来。”

首领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给克蕾雅让出位置。此时得了暗裔病的男人已经被牢牢绑在木板上无法动弹，只能绷紧全身，扭着脖子发出不成语句的悲鸣。

“——『驱光』”

低声咏唱咒文，克蕾雅伸出的右臂浮现银色光点，随后，这些淡淡银光不约而同地飘向男性，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男人便不再发出吼叫，缓缓闭上双眼，陷入沉睡。

身为首领的高大男人立刻上前。

“克蕾雅小姐，怎么样？还有救吗？”

“和你说的一样，下次再发作就没救了。黑点已经蔓延到全身，就连之前没有黑色的部分，现在都变成灰色。回去以后让他和亲人告别吧——记得叮嘱他不要做蠢事，害了其他人。暗裔病不会传染，那只是教会用来控制你们的说法。”

“啧。”听见克蕾雅的宣判，首领双手叉腰，不甘问道，“就不能压制暗裔病，让它不再发作吗？只要最后一次不发作，这家伙就不会死。”

“如果可以，我也想压制住不让他发作。但如果真有控制暗裔病的方法，教会肯定比我先拿出来用。”

掀开盖在竹篮上的白绢，克蕾雅拿出一叠纸包着的药粉，递给贫民窟首领。

“我能做的只有让他失去意识，挺过这次。药粉可以暂时缓解他的痛苦，等他醒来以后，让他把药吃了。”

“啊啊，谢谢，钱——”

“我也没做什么，钱就不用了。这个男人对你很重要么。”

“他为我受过伤，是我的亲信。”

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首领咂了咂嘴，向一旁招手。

直到现在菲娅才发现，周围还有几位哭哭啼啼的女人与小孩，应该是这名全身发黑的男人的家属。

“把他带回去，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首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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