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明神女录(无绿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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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琼明神女录》是由倒悬山剑气长存创作的一部增彩版作品。本书讲述了主角林玄言在沉寂五百年后再次苏醒的故事。在他于青山之中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与技能后,遇见了曾经的徒弟裴语涵。故事描绘了他从沉睡状态被唤醒后的迷茫与对自我身份的思考。此外,在与裴语涵的对话中,展现了角色间的情感与剑道的执着。裴语涵作为女剑仙独立特行,面对阴阳阁的威逼后,她依然坚持自己的信念,这种对抗彰显了女性的坚定与勇敢。小说中不乏对人物刻画的细腻描写,涉及情感、剑道和修行的主题。整个故事融合了古典仙侠元素,人物关系复杂而深刻,情节层次丰富,引人入胜。
其他信息 [Processed Page Metad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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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 Plain Text |
Size | 2290986 byt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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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1-11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倒悬山剑气长存 |
Region | 未知 |
Date | 未知 |
Tags | 跨性别, 性转, 伪娘, 男娘, 变身, 古典仙侠, 武侠, 自我认同, 情感戏, 修行 |
本文由跨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书名:琼明神女录
作者:倒悬山剑气长存
修改者:Rscjegd
来自:灵梦樱社吧/yy小说吧/哀伤雪刃吧
一、前言:
总算是改完了,本版是测试版,也可能是最终版。
主要还是基于诸位看客的观后意见。
二、个人感觉很满意,但我还是有些地方不满意。
①邵神韵的前尘往事、轩辕夕儿的嫁作人夫(神雕),我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②一些打的补丁,圆的情节,对修改者的我来说,实在是如鲠在喉感觉突兀,不知诸位读后是否会觉得生硬不顺?
③(在心中)
三、关于我对本书的评价:
是本好书,无论是文笔,还是人物刻画、感情戏都为我所喜、所爱——
篇幅不长,不足百万。
或许是因笔力胜人,刻画的一个个女性角色当真颤人心神。
裴语涵,一袭白衣犹如云雪,拔剑茫然;雨下平静执伞凝望,如山水画卷。
陆嘉静,彩裙凌空,遗世独立;青裙涤水,花灯浮载,如人世青莲。
季蝉溪,宛若墨色焰火;洞房花烛与君,持剑便同心。
俞小塘,仙人已抚顶,何不拜天地?结发长生。
邵神韵,人道她少三分神韵,犹红衣如玉,天下无双。
......
一个个,真是让我心动不已。
若是这些角色好好的写在一本【古典仙侠】小说里,好好的讲男主与她们的故事,然后Happy end!
那该多好。
可惜有些短了,一些东西还可再长些,再长些。
读至结局,不免怅然,半分是意犹未尽,可惜遗憾。
一种感觉,改书时有,改书后仍有:
恨不能自己提笔,绘摹一本与此书气韵相投的仙侠——佳人伴白衣,一剑斩妖邪。
多想直接来本同人,展开自己的幻想,自故事的起点,三万年前开始写起——
那里有琉璃(邵神韵),南祈月,如此又是一番故事...
而后故事大致不变,拓展丰满全文后,再来个续写。
岂不美哉!?
.......
但以上终究只是遐(瞎)想,真要我付诸实际,难!
可惜在原书,感情可以再铺垫以丰满人物,剧情有时本满怀期待——“可以这样这样展开”——但难免走差预期。
原作有些地方逻辑不通(为绿而绿)、剧情薄弱、后期一些女性角色与男主感情互动太少,收的太突兀等问题。
原作尿性如何此处我也不多赘述,当然你们也不想听。
此修改纵有不满意之处,但也很满意了。
......
如果作者一开始就奔着纯爱后宫去走,再走的长些的话,我感觉会写的更好,纵使有些不完美的不合y吧之处,若有幸碰到引为仙草,不妨再小改几笔,此书便会被我列入殿堂藏书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PS1:以神防的姿态,改适合负防看的书,这背后尽是泪啊。
PS2:修改不易,若看时有哪些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弃书便好,莫来喷!
PS3:本书修改纯属兴趣使然,游戏之作,若有哪里不妥,可删。
PS4:(在心中)
第一章 那年有个少女【改完】
叶临渊在一个幽静的暗室中醒来,身边放着一柄生锈的剑。
石壁之上镶嵌着青铜古灯,壁上绘画繁复,彩绘的笔画保存完好,栩栩如生,没有丝毫的剥落。
一袭白衣古静如素,那张年轻的少年脸庞在昏暗的石室间清秀如同少女。
他看着那柄锈迹斑斑,毫无灵气的古朴长剑,默然许久,他终于幽幽叹了一口气:「临渊羡鱼,终于被深渊吞噬了。」
他推开石门,走进了光里。
这一日,这个尘封了五百年的府邸终于洞开。微风扑面,有些涩,有些冷。
万水依山渐入心怀,五百年一场大梦,他恍然初醒,默默领会着这五百年闭关的感悟。
山峰很高,高耸入云,耳畔可闻鸟语,也可以听到飞瀑溪流漱雪碎玉般穿过云雾的声音。
少年看着石壁间飞泄而出的溪水,看着白云深深,不知何处。若有所思。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无奈地笑了笑:「修道五百年,尽付水云间?」说完这句话,他开始不停咳嗦,咳嗦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格不入。
咳嗦许久之后,他终于抬头望向云层掩映之间的青山,那是潮断峰的母峰,相比子峰更为巍峨高耸,孤绝苍翠。他的目光有些狂热,有些茫然,有些不甘,最后竟然有些害怕。
五百年前,他便是通圣境巅峰。终于偶得机缘,有望达到世人从未到达的境界。便在潮断峰闭了一个五百二十年的大关。如今他提前出关。却发现自己通圣境界如海的法力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但是自己的境界却大涨,隐隐快要跨过那个门槛。如今自己的容颜青稚如同少年便是最好的证明。淬体炼魄,拔污除秽之后,他这副身躯便返璞归真至了少年。
但是空有境界没有法力施展,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他需要二十年时间来解决自身出现的问题。
他缓缓走下山崖。山崖依旧,无论是石道还是风景都如同五百年前一样。只是尘世不比山水,人间可不只是千篇一律的山水更替,世俗人伦沧海桑田,不知道已经到了哪一步。
随着他拾级而下,他竟然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空空荡荡的剑胎之内,缓缓流入灵气。仿佛是溪流缓缓地流入干涸开裂的海床,虽然杯水车薪,但是百川东到海,总有充盈的那一日。他放慢了脚步,开始推演。
总有人把人间比作棋盘。只是人间的事远远比下棋复杂太多,即使是最精通算计推理的人也只能算出一个大概罢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停下。
出了潮断峰子峰自己设立的禁制的范围之后,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的推演被说话声硬生生打断,这让他有些烦躁。
不远处隐隐约约站着一个女子,隔着树林花影,那女子一身黑白的单衣犹显古意,仿佛山水之间一道难以捉摸的窈窕写意。叶临渊身躯微震,他觉得这个身影好生眼熟。正在他思考之际,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都过去五百年了,裴仙子还如此念念不忘么?这些日子我结庐山下,时常看到裴仙子御剑山灵,在潮断峰外徘徊的流光魅影。特来拜会。」
叶临渊这才注意到年轻女子对面站着一个身材干瘦穿着黑白道衣的中年男子。
裴仙子……她是……叶临渊的嘴角无声扬起,没想到命运如此巧合,自己刚刚出关便见到了自己五百年前最寄予厚望的首徒,裴语涵。
只听裴语涵极其冰冷道:「我剑宗行事,关你阴阳阁何事?」
那人冷笑道:「裴仙子不愧是轩辕王朝女剑仙魁首,如今敢负剑行走天下的女子,早就屈指可数了。」
裴语涵只是说道:「希望二十年后你还能如此说话。」
那人放声狂笑:「二十年?你以为那个人真的能出关么?别傻了,如今全天下都知道,那……」
话未说完,一道剑光照彻了青山。仅仅是一瞬间,裴语涵的剑尖便顶在了那人的喉咙口。
她平静道:「再让我听到你诬蔑家师,我就杀了你。」
那人竟然丝毫不为所动。淡然道:「裴语涵啊裴语涵,虽然我境界远不如你,但此刻你若敢动我,那与我阴阳阁的交易是不是可以断了?」
「呵,可笑!你是几分货色,何时能代表阴阳阁了!?」裴语涵冷哼,甚是不屑。
道人不语,似是被说中要点,显得尴尬。
忽然,那阴阳阁的道人神色一厉,转头望向林间,目光如炬如电:「谁在那里!?」
叶临渊微微一震,他刚刚出关,还没能熟练运用道法隐匿气息,竟然被发现了。
裴语涵的目光也望向了这里,无奈之下,叶临渊只好缓缓走出林间,看着眼前两人,他想了想,弯腰作揖:「见过两位仙长。」
裴语涵看着已经抬起头的他,微微蹙眉,问道:「你是哪个仙门的弟子?」
叶临渊看着这位曾经的徒弟,她已然那么美丽,清丽的容颜,高高盘起的秀发,斜插的木簪,一丝不苟的黑白剑装裹着她傲然挺拔的身材,仿佛她就是一柄矗立林间的剑,所有的山水景色都被夺去了锐气。他感到很欣慰,自己这位首徒不仅出落得更加娉婷,也迈过了那一道剑道门槛。只可惜,此刻自己无法与之相认。
叶临渊看着裴语涵,平静道:「我没有宗府门派。我是轩辕王朝林家的一个庶子。我叫林玄言。」
五百年前,自己为了防止各种不测,早已埋下了许多补救的方法,这个身份在五百年前便已设计好了。从此,那个叱咤风云的叶临渊便死了,活着的是名为林玄言的白衣少年。
裴语涵看着他,忽然说道:「你愿意随我修行,追求剑道么?」
林玄言心中一惊,心想自己的首徒收徒弟就这么随便么?这时,那个阴阳阁的中年人发出了一串尖锐的笑声:「没想到堂堂裴仙子如今已经如此……如此饥不择食了?哈哈哈,你们剑宗已经实在招不到人了么?这种路边随意见了一面的人都要?」
裴语涵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又问了一遍:「你愿意么?」
那人咧了咧嘴,忽然开口道:「这位林家的公子,你别急着答应。我是阴阳阁的四长老季修。虽然实力不算拔群,但是在阴阳阁地位也算非凡,这位公子可愿随我去阴阳阁修行?」
裴语涵神色一厉,目光如剑。心底明白,这是针对自己方才施给他的难堪而故意作对。
那位自称季修的长老笑道:「怎么,裴仙子高兴了,我季修就是要和你抢人。」
季修继续说道:「我阴阳阁在轩辕皇朝的地位你不会不知道吧?如今这位裴仙子的宗门早已中落,独木难支,不管你天赋高低,根骨好坏,进入剑宗是一个极差的选择。」
林玄言很想告诉他,他真的不知道。
裴语涵冷冷道:「季修,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季修伸长了脖子一阵冷笑,一副你来啊的样子。在他心中,轩辕王朝没有任何年轻人可以拒绝成为阴阳阁弟子的诱惑,而且这种空有皮囊的庶子对力量最为渴求,如今他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估计只是想给这位轩辕皇朝女子剑道魁首一点面子罢了。不管这个人资质怎么样,总之不能让裴语涵收走,自己就是摆明了打压她。
裴语涵收剑而立,看着林玄言,她自己也没了信心,只是发出了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
正当她想要驭剑离开之际,林玄言忽然看着她,缓缓开口道:「我跟你走。」
裴语涵娇躯一震,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季修更是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疯子和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气得面容都有些扭曲,竟是不自禁笑了出来,「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他又冷笑道:「真是初生牛犊,剑宗注定是死路,今天如此,二十年后也会如此,大道机缘你不走,你自己要找死我也不拦着你了。下次见面我要亲手剐了你!」
林玄言没有理会他,他缓缓走到裴语涵身边,此刻他少年身材的身高只能到裴语涵的肩膀,曾经经常被自己宠溺揉头的少女此刻居然比自己要高了,他忽然觉得好不自在。
他看着裴语涵,说道:「带我去剑宗吧。」
…………
寒宫剑宗位于轩辕皇朝的南端,建于归雪峰上,临近月海。
这个世界名为琼明界,大致分为四个势力——
人间的大陆王朝版块,轩辕皇朝。
南方九万里月海绕城而过的失昼城,那是银月族精灵的住所。
一直被三大妖族割据混战,不得安宁的北域。
还有凌驾与人间之上,聚集了最多九境以上飞升者的浮屿。
而寒宫剑宗是裴语涵一手建立的,是轩辕皇朝的六大宗门之一。
裴语涵带着林玄言驭剑赶路的时候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和他交待了一些大致的宗门内容和需注意的事宜。简单而琐碎。
寒宫剑宗很大,但是入宗却只能感受到凄清。
一路驭剑而来寒风蚀骨,虽然裴语涵已经给他加持了许多保护,但是如今羸弱的身躯仍然侵入了许多风寒。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年也是这么带着她驭剑的,只是他当时可没有裴语涵这样细致,一路驭剑下来把她冻了个半死,小姑娘还格外倔强,一路上一声不吭。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他不由地微微扬起嘴角。
一道剑光落在寒宫之前,清冽惊艳。裴语涵收剑入鞘。林玄言仰头,目光缓缓向上,一直落到那两个寒玉雕琢的青蓝色大字上:寒剑。
寒宫清幽照人。裴语涵领着他走入殿口。殿门上空剑气纵横,寒光闪耀,若是初出茅庐的人见到如此凛冽剑气,必然会心驰神遥。但是林玄言却平静得出奇。
这位堪称轩辕王朝剑道魁首的绝美少女望着林玄言,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随我修剑。或许是钟情于剑,或许只是一时冲动,考虑不周。但是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随我踏进了这扇门,你从此便是我的弟子。你的生命便与剑息息相关,连为一体。你愿意么?」
林玄言静静地看着她,竟是有些犹豫。
裴语涵微微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你这么快做这么仓促的决定确实太为难你了,这是我的错,不怪你,如果你现在反悔,我可以护送你下山。」
林玄言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
裴语涵纤长的秀美微蹙,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林玄言没由来地挠了挠头,竟然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愿意追求剑道,只是……我能不叫你师父么?」
曾经缠着自己一声声叫师父的女孩,如今自己反过来要叫她师父,他还是难适应。
裴语涵疑惑道:「为什么?」
林玄言很快编了一个借口:「我曾经有一位师父,教我读书写字,年前他病逝了。我很敬重我的师父,短时间内我不想找其他师父。」
裴语涵看着他的眼角,两双清澈好看的眼神对视着,她似乎是在辨认林玄言是否说谎了。片刻之后,她才幽幽道:「节哀。」
说着,她转过身牵起了林玄言的袖子走入寒宫之中。林玄言抬起脚跨过了那道不算高的门槛。
一步跨过,剑道九境。他便水到渠成般来到了第一境。
第一境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穷尽一生都无法跨过。这是天地堑。但是在此刻的他眼中,不过一道矮矮的门槛。
裴语涵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
入了寒玉殿,两个穿着素衣剑袍,英气逼人的少女走至裴语涵面前,鞠躬作揖:「见过师父。」
这是这偌大的寒宫剑宗仅剩的两名弟子了。
裴语涵简单介绍道:「她叫赵姩,是你的二师姐。她叫俞小塘,是你的大师姐。你是寒宫第三位弟子。」
林玄言沉默了一会,说道:「我还没有认你做师父。」
名为赵姩的普通少女正欲开口,那眉清目秀的少女俞小塘便怒气冲冲道:「怎么?你看不起我们剑宗啊!你也想去修那些邪魔外道?那你别来啊,外面前途一片光明。」
林玄言看着这位鼓着香腮怒气冲冲的少女,感觉很像当年的语涵,他本就不爱说话,所以一时间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裴语涵打破尴尬,柔声道:「他叫林玄言。不叫我师父是另有隐情,并非对剑宗有何异端看法。以后你们好生相处,莫要欺负他。对了,玄言,等会你随我入正殿,我给你讲一下入门心法。」
谈话间,一道素白色的茸片从灰蒙蒙的天空上悠悠飘落。
秋风散尽,林木苍黄。
那是初冬的第一片雪。
俞小塘笑着摊开了手掌,咬着嘴唇接下了这一瓣雪花,那一瓣雪花转瞬消逝,但是她仍然欢天喜地道:「下雪啦!下雪啦!」
越来越多的雪花从铅灰色的云层中坠落,簌簌飘零向层峦青山之间。
赵姩看着满天雪花,也喃喃道:「冬至了。」
裴语涵和林玄言望着悠悠扬扬的漫天飞雪,似是都思及了什么往事,都沉默不言。
那年冬……林玄言忽然笑了,他摊开手掌。雪花落在掌间。他合上十指握住了这片雪。
这一刻,他迈入了剑道第二境。
……………
「剑道和其他道一样,都分为九重境界,每三重境界都是一个槛。达到七境以上便可以进入那座高高在上的浮屿。而九境之上是化境。我此刻的境界便是化境。」化境是真正的大宗师境界,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可以开宗立派的至高存在。
但是裴语涵说这话的时候却极其平静,那不是故作谦虚,而是真正的平静。
「化境之上是通圣。」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她补了一句:「我师父便是通圣巅峰的剑修。」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很平静。但是林玄言看得出来,她是在故作平静。
林玄言故意问道:「请问你师父现在身在何方?」
裴语涵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微的骄傲:「全天下都知道我师父是叶临渊。五百年前纵横整个大陆最天才的剑修。五百年前,师父得到了大道机缘,于潮断峰闭关。我在潮断峰见到你,还以为你知道我师父的事情。」
林玄言摇了摇头,说道:「我出生陋僻。所以不得而知。」
裴语涵只是说道:「师父是我最敬重的人。」
林玄言觉得又有趣又可爱。他很像告诉她,自己就是你最敬重的师父大人叶临渊。然后像以前那样宠溺地揉她的脑袋。但是出于诸多考虑,他微动的手指还是缩了回去。
裴语涵看着林玄言说道:「现在我传你寒宫入门剑法心得。你一下要记下来。」
「嗯。好。」
裴语涵继续道:「记口诀很容易。但是想要真的迈过那道槛,真正登堂入室却是极难,如果三个月时间你无法进入一境,那便基本与剑道无缘。到时候你来去都由自己决定。」
林玄言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好字。
......
出了寒玉宫,俞小塘走到上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小师弟啊,你长得挺好看的。」
林玄言倒是没有反驳小师弟这个说法,五百年前他听过太多太多夸奖,如今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夸奖,只是觉得有些新奇。
俞小塘戳了戳他,有些不满道:「你大师姐和你说话呢。你居然敢不理?」
林玄言只好说道:「我知道我很好看。」
他不喜欢说话,所以也不太会和人打交道。
俞小塘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睛墨色很深却很干净,像是砚好的新墨一样,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哇,小师弟,没想到你这么自恋。」
「……」
俞小塘拍了拍自己初初长成的胸脯,说道:「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姐姐我,如果你在山下被人欺负了,师姐可以替你报仇的。」
林玄言确实有很多问题,比如他最想问的,为什么五百年前最为辉煌的剑道如今没落至此?
但是他终于没有开口。只是说:「谢谢师姐。」
那些问题虽然是很大的问题,但是对于此刻剑心已经修到半步见隐的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无论五百年间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只要隐忍二十年,他便能复兴剑道。只是……
看着满天纷纷扬扬的落雪,他忽然想念自己的未婚妻了。
浮屿神王宫的圣女夏浅斟。
五百年了,你还好么?
宫殿口的雪越落越高。
白茫茫地遮住了远山近树,一点点堆砌在本就雪白的砖瓦上。远远望去犹似一座清寒蟾宫。天地间唯一的颜色里,裴语涵披着白色绒边红色面料的披风站在风雪之中,她没有用法力隔绝雪花,仍由它们落在自己刀削般的香肩上,沾濡在青黑的秀发长。
像是瀑布上的小花,也像是星空下的梅瓣。
一道黑白色的剑光在她身边绽放,寒宫之中闪起了千万道剑光,那些黑白分明的剑光仿佛是她衣襟上飘起的裙带也像是她眸子俯瞰世界的样子。
洋洋洒洒的雪花也被黑白两色照亮。
林玄言站在殿前,忽然回身凝望,漫天的剑光照亮了他的眸子,如果是过去的话,他会觉得这些剑光太单薄,运气剑气的方式太过简单,挥剑的速度也不够凌厉。
但是此刻他只是觉得很美。就像那位挥舞剑气的少女一般。
名叫赵姩的普通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很好看吧?」
林玄言平静地看着她:「很好看。」
赵姩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某个宗门派来的卧底,但是如果你敢加害师父,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林玄言瞧了瞧她,这个名里有个“姩”字,相貌却普通的少女,想来其间包含着她家长辈对她的期愿。
少年没有理会,缓缓离开了正殿。
接下来的一个月过得无比平静而简单,他早已不需要练剑了。他练过太多太多的剑,从前一天挥剑何止百万次?每一个轨迹和行气方式都早已烂熟于心。对他来说,练剑还不如发呆更有意义。
这一个月裴语涵都悉心教导他们剑法,赵姩的悟性很高,学剑很快。俞小塘也不算逊色,只是这个小姑娘有些静不下来。林玄言一直表现得不温不火,他挥剑挥得很好看,但是一直被俞小塘嘲笑是花架子。
但是这一天,裴语涵没有教他们练剑,寒宫的雪还没有停,天地间依旧覆着浅浅颜色。
林玄言将那本自己年轻时候编著的《剑气初行之理》随意摊在桌上,这本书写得很简单,但是内容很不简单。但是不管简单不简单,他都不想看。
因为书上的每一个字,甚至笔画的高低他都记得。
百无聊赖之后,他推开了小小的厢房,凭着感觉在寒宫之间踱步。
夜色渐暗,雪越来越深。
他看着被月色照亮的雪色,忽然抬头望着那些琼楼玉宇,神色有些茫然。他发现了一个自己以前从来不会去想的问题,他,迷路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宫殿面前。
宫殿里泛起了幽幽的火光,他脚步一停,看着宫殿上浮刻着的碧落二字,才恍然,已然到了语涵的寝宫。
碧落宫中跳跃着灯火,莹莹地亮起了昏黄的颜色。
他走到殿门口,终于停了下来,欲要离去,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
「且进来吧。」
「停至门口便可。」不忘补充道。
那声音清浅悠长,像是溪石下暗暗流动的水,像是剑坪上无声落下的雪。
这里是碧落宫,那便自然是裴语涵的声音。
「好。」
顿了顿心神,缓缓将紧闭的门扉向前推开。
他的视线越来越宽广,索性碧落宫不大,门推开了四分之一便几乎可以看到半个寝宫的构造。
入眼第一眼的是被灯火照亮的屏风,屏风薄如轻纱,分为四副,一副绘着仙鹤衔花,一副绘着仙女浣纱,一副绘着天凤祥云,一副绘着仙人洗剑。屏风绘画极其秀气,灵韵逼人。
屋子装饰得简单而精致,那墨玉书案上撩着熏香,照亮屋子的仅仅是五盏形制统一的侍女捧杯状的古铜灯,烛火微微曳舞跳动,带着许多温香,窗前挂着花纹简单的竹帘,竹帘一般被火光照亮,打下斑驳的光,那些光落在书架上,像是雪花一般美丽动人。林玄言这才发现,这屋子的构造和自己当年的寝宫居然一模一样。
禁不住心底好奇,便三步并两步绕了进去,雾气渐浓,奋力挥开满目蒸腾水汽,不觉一怔。
屏风之后,置着一只椭圆形状的大木桶,裴语涵身着轻纱,闭目浸于桶中,那蒸腾的浓浓白雾正是来自桶中水面,光看便知水温正热,浸得人通体舒泰。
她放落浓发,被濡湿的发束一绺绺垂落在木桶之后,两条雪酥酥的细直藕臂搁在桶缘裸露出肤质细润、线条姣好的腋窝来,腋下光洁,令人忍不住想凑上去咬一口,细细舔舐;微波之上,耸出一对白腻的浑圆半球,水珠沿着饱满的弧面滑落,水下隐约两点细嫩乳梅,淡淡的浅橘色酥软粉润,十分动人。
裴语涵已然发觉,冷冷说道;「我只教你停至门口,可曾许你深入?还不转过身去。」
林玄言自知理亏,闻言便急忙转过身去。只是这心底波澜难平,脑海中依稀浮现那时春光明媚。
雪白娇躯出浴,将一件白衣薄衫披在身上以遮掩春光,待扣着好衣物,轻道一声:「......可以转身了。」
林玄言这才缓转过身,却瞧见瞧见她清冷面庞下似泛出淡淡红晕,可见这小妮子心底也是不平静。
「你看到了我的身子,对吧?」她问道,不带一丝波澜,使人猜不透此时她心中所想。
林玄言闻言觉得好笑,无奈反问道:「我说没看到,你信么?」
......
第二章 大雪与小剑【改完】
裴语涵盯着他那好看的眸子,似是无意般,青葱纤长的手指轻巧地整了整衣扣,面无表情道:「自是不信。」
林玄言问道:「那你想要杀我灭口么?抑或是处罚轻些,挖我眼珠扯我舌后,便逐出师门,任由我自生自灭...」
裴语涵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没有看林玄言,只是摇头道:「师父说过,剑不是用来屠杀弱者的。况且,在你眼中,我有那般残忍?」说着,微微鼓起了腮帮似是在抗议,竟有些可爱。
「权当玩笑。」林玄言不由苦涩道。
裴语涵正了正神,说道:「玩笑?那便当作玩笑吧?其实呢,我本想询问你白日间所得,却没想到你恰经我住处,到是省去了找人唤你的麻烦。可教你在门口静待,你胆子到大!竟敢冒然进入...」
林玄言欲张口、却无言。
「不过念你年纪尚小,又是我弟子,便处罚轻些,抹除这段记忆罢了...」
言罢,不待林玄言反应,便素手轻抬,一豆青光陡现。
林玄言双目微怔,心里讶叹——“错忆灵犀!”
「错忆灵犀」——乃当年叶临渊坐观鱼戏洞庭,悟道七七四十九日,略有所得所创。施之可摄人魂魄,却能不损害其识海一毫便可轻易抹去被施法者的某段记忆。堪称奇术。
前身未曾传习过外人,这举世间也只传给了眼前女孩。
或许当真是命运使然,这小妮子如今却用到了她家师父身上,日后若被她知晓,不知心底会作何感想?
一念至此,林玄言不由感到几分好笑。
眼见那青光触及眉心,林玄言不再多想,装作已然伏法的姿态,微敛双目,好似失神。
暗地里却默念「正魂一气」与之对抗——
“此番自己理亏,换个女子这般做也是合乎情理...罢了,师父在心底先给你道个歉吧...”林玄言缓舒了口气。
法毕...
林玄言装着睁开略感迷茫的双眸,显得不知所措。
裴语涵见状,自是感觉满意,便回归正题,启唇轻道:「此番叫你前来,是询你些话。」
林玄言配合道:「弟子奉陪。那有什么事呢?」
裴语涵莲步轻移,坐回床沿,双腿轻轻摇曳着,慵懒说道;「你以前在林家的时候有没有人给你讲过修行的事情?」
林玄言摇了摇头。
裴语涵叹声道:「难怪你会加入剑宗。你难道不知道,剑道已经快覆灭了么?」
林玄言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五百年前自己一手发扬光大的天下第一道为什么会和覆灭两个字扯上关系?这五百年前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语涵继续道:「寒宫是轩辕王朝硕果仅存的剑宗之一,寒宫也曾是六大门派之首,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如今不仅轩辕的正统王朝拼命打压剑宗,浮屿上的那座宫殿甚至直接把剑宗列为了邪宗。虽然化境已然很强,但是真的要和那些人对抗,覆灭不过弹指之间。」
林玄言问道:「怎么会这样?」
裴语涵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幽幽道:「事情太过复杂,和你难以说清。总之如今我们宗门岌岌可危,什么六大宗门之一,早就名存实亡。十年前我们宗还有几百人,如今只剩下你们三个了。」
林玄言道:「我不会走的。」
裴语涵深深地看了一眼。
裴语涵忽然正色道:「其实别人无论怎么做都不重要。不管剑道如何式微,我都会一直把这个火种延续下去。」
「为什么?」
裴语涵披上了件黑白色的衣袍,系上腰带之后更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无比纤细,「因为这是师父留给我的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传承下去。」
林玄言张了张口,他忽然觉得好内疚,好心疼,那个曾经可爱的少女已然长成了一位冷若冰霜的剑仙,他很欣慰,更多的是不适应:「你师父或许宁可你抛弃剑道,也不愿意你现在这样苦苦支承这偌大宗门,为了他守住剑道。」
裴语涵惨然一笑:「师父怎么想的不重要,我是他唯一的徒弟,守护他的道便是我如今存在的意义了。」
「如果你师父的道是错的呢?」
裴语涵正色道:「他的对错无关我的坚持。」
林玄言点了点头,他很满意这个回答。接着,他又问了一个一直让他很疑惑的问题:「你上次告诉我,你师父还有二十年就能出关了,为什么那些人还敢这么嚣张打压剑道?」
裴语涵秀美微蹙,她沉思片刻,也摇了摇头,不由唏嘘:「对剑道的打压是浮屿上那些人的意思,他们好像得到了什么消息,可以阻止或者说破坏我师父出关。具体细节没有人知道。也正因如此,墙倒猢狲散,一些剑宗子弟畏惧前途未卜,便弃宗另寻他处了。岁月轮转,剑宗便到了眼前境况。」
他刚想再问,裴语涵便打断了他:「让你修行的剑道如今怎么样了,我要检查功课。」
林玄言答道:「我比较笨拙,一直不得其法。」
裴语涵叹息道:「修行本就是上天赏饭,能登上那座长生桥自然最好,如果不行也莫要强求,但是你千万不可放弃,如果你在修行上有什么疑惑尽管来碧落宫问我。」
林玄言看着她墨色带水的眉目,忽然心头一热,一本正经地答道:「是,师父。」
裴语涵神色一凝,随即展颜一笑:「怎么?肯叫我师父了?」
林玄言抿着嘴,不语。
裴语涵的笑容稍纵即逝,她忽然垂下长长的睫毛,她看着林玄言,美目幽幽闪动,轻声道:「这句师父我接了。」
林玄言肯定道:「你一定会是最好的师父。」
闻言,裴语涵神色恍惚。
一模一样的话,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经说过,只是当时那个牵着自己手的高大身影,如今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一方了。
林玄言忽然撇到望向桌上的一封信件,指了指问道:「那封东西是什么?」
「白日里阴阳阁的那位长老就是来递信的,里面是我剑宗与他阴阳阁的交易:我给他们剑阁藏剑,他们保证剑宗不在轩辕王朝除名。」
「除名?」
裴语涵解释道:「轩辕王朝每隔五年都会举行一次试道大会,试道大会的参与者主要是六大宗门中的人物,当然,也有一些其他门派的天才参加。而每次试道大会的排名便是各大宗门的排名,所以各宗对这个尤为看重。而我们剑宗已然连续四次在六大宗门中位列倒数了,按照规定,如果这一次再拿不到好名次,那么剑宗便会在轩辕王朝除名。」
「剑宗所藏之剑对阴阳阁有何用处?」
「他们不习剑,自然无用。只是那阴阳阁阁主季易天虽附属于浮屿神王宫,却有一怪癖:平生从不习剑,却痴于网罗天下宝剑。剑宗又是天下剑道根基...他便以权谋私,派人登门,提出这番交易。当年赵姩那孩子表示赞成以保全剑宗。我也鬼迷心窍,考虑到若有季易天帮忙的话,也还能再支撑下一个五年,就擅作主张...」说道此,裴语涵咬咬牙。
不待林玄言反应,她便继续道:
「师父曾说:宝剑有灵人有情。而我却因一己之私,擅下决定,把它们当作一件件商品去“买卖”。没有完完整整的守护师父留下来的东西,我真的很抱歉!......我辜负了师父对我的信任!我是不是玷污了剑道?......我对不起师父托付给我的剑啊!剑阁藏剑虽为多为无主之剑,但,他们曾经的主人,哪个不是惊艳过岁月?......而我呢?为了保全剑宗,自己到当上了家贼?什么天下第一女剑仙啊!?你说可笑吗!?......」
她越说越激动,俨然没了往日那份从容与冷静。
「但、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做...」语气里透着无奈与自责,眼神微黯。
弱柳扶风,烛光下尽是柔弱与无助。
林玄言也感受的到,眼前女孩仿佛为此所困多年,剑心已有破损之状。
少年此刻很想揉揉她的头,轻声告诉她:师父其实不在乎的。既有人夺剑,那便等到来日再夺回来,又何必介怀呢?
可是林玄言却是不知道,少女的心思是多般复杂——她很在意的,自己所珍视之人的所有,一切。
岁月太长,自是越想越多,越想越乱。
短暂的沉默,裴语涵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心底略羞却未曾流露,转瞬间便恢复到了清冷模样。却感疑惑:自己那般姿态为何会显露在这少年眼前?他怎给我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就像师.....不对不对!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林玄言又问:「你所谓的好名次是指多少?」
裴语涵失神之际,自无察觉。
林玄言见此,轻咳一声。
「嗯!什么!?」回神,暗骂一声第二次了!
林玄言抑扬顿挫,一字一句重复道:「你所谓的好名次是指多少?」
「前八。」裴语涵正色道,杂念尽去。
林玄言自修道以来一直是以傲视天下的速度进境,所以对这个名次有点没有概念:「很难么?」
「修道九境,小塘三境,赵姩四境。其实如此年纪已然不易。但是如今六大宗门里最天才的少年已经第几境了么?」
林玄言坦然摇头。
裴语涵说道:「第七境。玄门天才少年萧忘已然达到了第七境。第六和第七之间相隔天堑,但是他这么小就迈过去了,我在他那么大的时候都不如他。」
林玄言心道,你怎么可能不如他,你可是我的首徒啊。
碧落宫中灯火曳动,林玄言看着裴语涵领口微微露出的雪白皮肤,忽然心神一动,他的视线顺着衣衫落下,那衣料紧贴着丰满的双峰,看上去丰满而挺拔,她坐在床上,下身的衣摆微分,可以看到一些修长的大腿,少女此刻前凸后翘的
身材被灯火的微光勾勒得更加迷人。裴语涵看着他不规矩的视线,下意识扯了扯衣摆,遮住了自己露出的大腿。她微恼道:「你在看什么?」
林玄言微笑道:「师父真好看。」
裴语涵神色微恼,刚要出言教训,林玄言便说道:「我的漂亮师父,我们打个赌好么?」
裴语涵没好气道:「什么赌?」
林玄言说道:「我帮你得到名次,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本来想说夺魁,但是他怕这么说,裴语涵以为自己在开玩笑。所以只是说夺个名次,但是裴语涵依旧丝毫不相信。
裴语涵看着他一副一看就羸弱的身子,气笑道:「谁给你的自信?」
林玄言无奈道:「你回答我赌不赌就行了。」
裴语涵看着他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到一点其他神色,但是那双眸子太过太过
清澈,她什么都没有找到。林玄言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着。最后裴语涵缓缓点头:
「好,我答应你。」
林玄言展颜一笑。
裴语涵忽然神色一变:「那如果,你拿不到名次呢?」
林玄言瞳孔微张,他愣然道:「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
这天下有许多很高很高的山,山越高,宗门地位便越高。
焚灰峰是轩辕王朝第二高的山峰,仅次于那座人间至高峰潮断峰。
焚灰峰东临大海,日日夜夜有瀚海潮烟拍岸,声势骇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死者的尸体尽数流入海中,化作久久不散的阴气,所以那些潮浪拍打的
声音在听起来也像是冤魂的哀嚎。
一个少女俏生生地立在山崖之上,她望着那山下一波波涌来的浪头,也望着那更远处一直到视线穷尽的海天一线。
天太高太远,看不到尽头。海水太冷太深,越看越令人心悸。她便低下了头看着自己仅仅覆盖到膝盖上的黑色棉布裙,有山风起,轻轻拂动她的裙摆,裙摆轻柔地贴着大腿翻滚,像是一层细细的波浪。那雪白的小腿像是漆黑的山脉里唯一的光。
微风清澈,吹动她额前的发丝,吹动她青稚的眉目。她垂到腰间的长发用一红色的发丝轻盈地系着,垂落肩上的几缕漆黑的发丝被晚风拂起,那稚美的脸上无比宁静。
她的长发无比漆黑,那是纯粹的黑色,一如她的衣裙,她的瞳孔,也如那山崖之下漆黑翻涌的潮水。
盛夏时候的焚灰峰一半铅灰色,一半翠绿色,像是分隔生死的阴阳一样,霎时好看。可如今是冬季,山顶上铺着皑皑白雪,夜色降临,寒风凄迷,少女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样。她喜欢来到山顶上眺望或者凝想。
只是她经常会觉得,这座山还不够高。站的不够高,自然不能看得更远。
所以她一直想去传说中的潮断峰看看。只是潮断峰被强横无比的禁制封印了五百人,任何人都无法进去。
站在山崖上的少女静静地呼吸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之间,夜色之间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一直同样漆黑的夜鸦出现在了
云巅之上,少女遥遥望去,对着夜空伸出了手。
寒鸦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刀子般撕扯着夜色。
雪越下越大,海水越来越急。
少女静静地闭着眼睛,稚美的容颜上忽然泛起了一丝微笑,涟漪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身后出现了一个唇红齿白,撑伞而立的儒生。清秀的面庞依稀可见其女子姿态。
雪细细地铺在青色的伞面上。那人轻声道:「小姐,回阁了。」
…………
几日匆匆而过,林玄言跟随两位师姐习剑,不一会儿便被俞小塘叫去偷懒。
赵姩却不为所动,依旧在那里挥剑。
赵姩此人仿佛木头一般,终日只知练剑,仿佛剑是自己生命的全部。为剑而生,为剑而死。
林玄言曾私底下询问过俞小塘:为何赵姩这般模样?
俞小塘答:赵姩确实是天生喜剑,胸中荡着一股侠义。
俞小塘也曾问她为何习剑如此刻苦?赵姩回答说:如今剑道衰微,我要用自己手中的剑去开一片天地,振兴剑宗就是她梦想的第一步!
林玄言听罢,看着眼前的普通少女,一时有些沉默。
…………
二月的某个清晨。裴语涵远远地望见林玄言站在广场上练剑,舞剑的样子很笨拙,像是稚童一样。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那一天听了少年的「豪言壮语」之后,她心里是燃起了一丝希望的,但是这丝希望很快被林玄言糟糕的表现所扑灭了。
她有时候甚至想劝林玄言放弃剑道,但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些剑道的指导。
虽然在她看来这些指导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她看着林玄言装模作样练剑的样子,除了怒其不争还能如何?
渐渐地,她开始放养林玄言,不再逼迫他每日练剑,而是把心思更多得放在赵姩心上。
但是她对林玄言还有一丝道不明的情愫。或许是因为那晚被他看到了的原因吧。虽然她早已剑心通明,但是自己的清白身子被自己的徒弟看到了内心肯定还是有所芥蒂的。纵使她觉得抹去了他的那一段记忆。
让裴语涵欣喜的是,赵姩的进步却快得出奇,她像是突然悟道了一般,短短的几个月的功夫,便隐隐要迈入第五境了。如果真的能顺利迈入第五境,那么还的有望为宗门获得名次。那样自己也不必去继续去进行与季易天的交易了。
没有了裴语涵的管束和制约,林玄言干脆也装模作样都不做了。要不是为了让这个宝贝徒弟安心一点,他根本不会去做练剑这种浪费生命的事情。
与他相似的是,俞小塘也不喜欢练剑。赵姩不爱说话,所以一直闷得发慌的俞小塘便喜欢来找林玄言玩,无奈林玄言也不喜欢说话,但是俞小塘总觉得林玄言长得很好看,而且她出了山门就不识路,所以也乐此不彼地来找他下山玩。一来二去之后,他们便渐渐能聊天了。
林玄言一如既往地将那本自己写的剑术入门指导摊在桌上,自己则是闭目养神。俞小塘忽然推门进来,林玄言睁开眼,俞小塘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桌子旁,她看着那本翻到中间的书,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这么一本破书你居然这么久都没看完。哼,要不是如今我们没人了,我早就让师父把你逐出师门了!」
林玄言微笑道:「你别小看了它,这书里可有大智慧。」
俞小塘不以为然道:「没觉得。我看你根本就是对练剑一点兴趣都没有。整天无所事事,好吃懒做,真是对不起咱们师父的苦心教导。」
林玄言故作讶然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确实不喜欢练剑。」
俞小塘问:「那你喜欢啥?」
林玄言想了想,说道:「我喜欢春雨夏雷秋风冬雪……」
俞小塘连忙打断:「呸呸呸,我们是练剑的,别一股读书人的酸劲,故弄玄虚。」
林玄言又说道:「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剑的。」
「鬼信你。」俞小塘想也不想道:「你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是不是别的宗门的卧底,看你这么傻也不像,那你是不是……」
俞小塘忽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喜欢师父!」
林玄言无奈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俞小塘嘟了嘟嘴,说道:「谁叫你有时候撇着师父看呢?」
「有吗?」林玄言扯了扯嘴角,想到自己往日发呆的确是喜欢望着小语涵的。想不到这被她误会了。
「有!」
「...」
察觉到话题有些跑偏,她故作镇定道:「咳咳,就说你二师姐赵姩吧,她入门比我晚,现在修为都...」
说着说着,俞小塘有点垂头丧气。
林玄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爱抚小猫一样:「你的天赋很高,比你想象中高很多很多。」
俞小塘被自己的师弟用这种长辈的方式摸了摸头,她有点不爽,拍开了他的手,佯怒道:「你懂什么?我自己的根骨我自己还能不清楚么?我能跨过修行的门槛已经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了,我也不求能走多远了。」
林玄言正色道:「相信我,你可以走很远。」
俞小塘撇了撇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戏虐道:「你看看你呢?我好歹知道练练剑,你呢?就不知道去剑坪上练练?师父看到了好歹也安心一点。哎,你都不知道师父这些年是有多不容易。哎,师父这样好的一个人不该这样的。都怪那个杀千刀的师父的师父。搞了这么一个杀千刀的剑道,现在自己倒好,走了一了百了,剩下后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林玄言问道:「师……师祖做的确实不对。」
俞小塘点头道:「剑道第一又怎么样,天下第一又怎么样?他根本就不配做师父的师父!」
「……」林玄言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便问道:「剑道为什么会式微至此。听说以前很辉煌啊。」
俞小塘撑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好像听师父说起过,好像是有人给师父的师父设了一个死局,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反正现在浮屿的当权者最讨厌剑宗了,变着法子打压剑宗,明里的,暗里的,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然后我们轩辕王朝的狗皇帝,为了巴结浮屿的势力,便也跟着要整死剑宗。虽然师父是化境的大剑仙,可是化境上面还有通圣啊……」
林玄言问道:「浮屿的当权者是谁?」
俞小塘挠了挠头发,「记不清,好像是姓殷的……」
果然是她。林玄言神色微动。想起了那个女人。
他又问:「轩辕王朝好歹是世俗最大的王朝,为什么要去刻意巴结浮屿?」
俞小塘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问道:「你以前消息是有多闭塞啊?」
「怎么了?」
俞小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难道不知道,一直混乱不堪的北域,十年前出了一个妖尊,不仅一统北域,还将三大妖族的势力联合起来,养精蓄锐,对轩辕王朝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林玄言疑惑道:「妖尊?」
俞小塘翻了个白眼:「据说那个妖尊可厉害了,王朝派了很多高手去北域打探情报,但是都一去不归。」
作为曾经去过北域的人,他自然知道北域有多乱,三大妖族割据政权,谁也
不服谁,经常有战斗爆发,那三大妖王皆是境界极高的强者,而妖族的妖众更是多得数不胜数,所以即使是浮屿也拿北域没有任何办法。如今却出了一个妖一统了北域?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能力?
即使是他,也忽然很想见一见。
忽然,俞小塘戳了戳他,说道:「还有四个月就要进行试道大会了,你真的不准备准备,好歹不要给宗门丢太大的脸啊。」
林玄言摇头道:「我懒。」
俞小塘赏了他一个板栗:「懒死你哦。」
林玄言摸了摸头,微笑道:「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剑的。」
「骗人,你根本不练。」
「不骗你,不相信我教你三剑,保证惊世骇俗。不过这件事情你不许告诉师父,可以么?」
谁料俞小塘一脸不屑道:「谁稀罕。」
林玄言又问道:「你确定不学?」
「……」
一个月后。
那桌案上依旧摊着一本书。书依旧翻到了那一页。正午的阳光透过竹窗洒落,光穿过编制稀疏的帘子,在书页上划上了一排排乌黑的影子。
林玄言静静地看着那些没有被竹影淹没的字,斑驳的光中,他缓缓地吐纳。
他闭着眼,那些字却像是投影到了他的眼皮上,在他的视觉中无限放大。他仿佛站在每一个字的面前仰望。仰望那些自己都已经难以辨认的文字。
门窗紧闭。屋子里寂静的尘埃忽然开始流动。
他并指伸出,对着空气轻轻划动,眼前的书页竟然随着他的划动翻动了起来。
寂静的屋子里唯有哗哗的翻页声。
书一页页翻过,那些停在书页上的影子却屹然不动,依然遮挡着许多字。
他背靠在竹椅上,闭目翻书,看上去却是无比专注,好像在真的读书一样。那本一个月都一直停在中间的书很快被他翻完。一直到最后一页落下,他才缓缓睁开眼,合上了书,起身将它放到架子上。
安静的屋子里风声灌入,门忽然被推开。林玄言转身看到闯入屋子的少女,
面露微笑。
俞小塘愣了一下,她看着林玄言,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出来。
她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了正事,忙说道:「小师弟,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林玄言愣然:「怎么了?」
俞小塘有些歉意道:「刚刚我在剑坪上练你教我的那个剑法,那个剑法真的好怪,我练了几次都不得其法,然后我没注意到师父来了……」
林玄言有些生气道:「她看见你完整的剑法了?」
俞小塘从没见过他居然会动怒,在她印象里,小师弟永远都是温和如玉的。
她愧疚道:「这倒应该没有。她应该只看到了一招半式。不过师父看到了之后好像很生气,问我这是谁教的。师父当时的样子很吓人,我就……」
林玄言高高举起了手,作势欲打,俞小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脑袋。片刻之后,林玄言只好悠悠叹气,手掌缓缓落下,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俞小塘发现他好像很喜欢摸脑袋,她刚想发问,便感觉林玄言摸自己脑袋的手僵住了。
林玄言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去,一个白衣玉立的身影逆光而立门口,她长发飘舞,英气逼人,剑气如裂。
林玄言扶着额头,大拇指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完了。
裴语涵站在门口,腰佩长剑,怒气冲冲道:「林玄言,你给我出来!」
林玄言乖乖地走了出去。裴语涵拎着他的衣服往剑坪走去。俞小塘看着这一幕咬着嘴唇,她觉得很对不起小师弟。
裴语涵扯着他来到了剑坪。正视他,涩声道:「小塘的剑是你教的?」
林玄言点了点头。
裴语涵死死地盯着他,「那你应该知道,那个剑法是邪剑。」
林玄言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落落,他抬起头看着那张风雪中清美的容颜,神色恍惚。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一幕……
那时候语涵刚刚迈过剑道第六境,他看到她在剑坪练剑,用出了那一招。
那一招剑鸣极其大气,名为「苍山捧日」。创造这一剑的人是三千年前的首任魔宗宗主。那一剑战力之高,杀力之强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因为这一剑太过太过出名,不知是不是魔宗宗主刻意而为,当年全天下所有的剑修都知道这一剑的运气方式。
于是便有千年之前那场剑修的大浩劫。无数剑修修炼此剑走火入魔。那之后,这一剑被列入四大禁术之一,不再允许任何人修行。
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有剑修抵抗不住诱惑,执意要修行。
那一年,裴语涵便背着自己偷偷练这种剑法,被他发现之后重重责罚。他责问裴语涵为什么要修这种邪魔外道,裴语涵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向宠徒弟的他也罚语涵跪在自己殿前,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自己。
于是裴语涵便一直跪着。一直到自己于心不忍,把双脚麻木的她抱回了屋内。
当时裴语涵问了他一个问题,被他顶了回去。
命运弄人,如今他把当年那句话问了回去:「天地唯有一剑,为何会有正邪之分?」
寒风夹杂着细雪,拔地而起般撩动了她如雪的衣裙,那柔软的衣裙流云般猎猎舞动,露出了纤细而无暇的小腿。
她的衣衫将娇躯贴得更紧,那钟灵的秀丽曲线在风雪之中更添凌厉的意味。
碎雪洋洋洒洒地遮蔽眉眼。
过了许久,裴语涵的气息才渐渐平复了下来。风雪渐止。
林玄言那句问话让她一时间难以自持。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看着林玄言,神色恍惚。
为什么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巧合么?
良久,她才缓缓道:「剑道有心。不可急功近利。你的心偏了。」
这句话是那一年他对她说的。
她按着林玄言的肩膀,手劲一沉,怒喝道:「跪下。」
林玄言双膝跪地,被她按在了地上。
仿佛当年。
裴语涵留下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来碧落宫找我。」
「……」
林玄言看着那个风雪中渐行渐远的清丽背影,他跪在地上,雪水沁入膝盖,十分寒冷。
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什么,一直到裴语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他才破口大骂道:「小丫头长胆子了啊!居然敢对为师这样。等以后我恢复了功力,不打烂你的屁股我名字倒过来写!」
风雪无言,跪在地上一向沉静的少年骂骂咧咧。
…………
俞小塘拎着一个红木雕花的饭盒走到林玄言的身边,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做成小白兔样子的面包,递给了林玄言:「师弟吃么?」
闭目养神的林玄言看了一眼,咽了口口水,但是任然闭目道:「不吃。」
俞小塘哦了一声,从饭盒里换了一个小老虎样子的:「那这个吃嘛?」
林玄言说道:「不吃。」
俞小塘不气馁,又换了一个小山羊的:「吃一个嘛。」
林玄言看了俞小塘一眼,俞小塘肩上落着雪,骄傲的少女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楚楚动人,林玄言无奈道,「师姐我想静静。」
俞小塘一脸诧异道:「你也喜欢陆嘉静啊?」
陆嘉静是轩辕王朝清暮宫的宫主。
林玄言看着俞小塘稚气犹存的脸,瞪大眼睛,一脸震惊。他心想你小小年纪已经可以言随法出了么?那陆嘉静当年确实很喜欢自己。
俞小塘蹲了下来,看着他,认真道:「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给男孩子做东西吃!」
林玄言看着栩栩如生的山羊状糕点,由衷赞叹道:「那真不错。」
想了想,林玄言接过了那个糕点,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把俞小塘拉到身边,
低声道:「虽然那丫头……师父不让你练,但是你相信我,好好练这一剑。师弟不会骗你的。」
说完这句,他才放心,他看着糕点,正欲放在口中,忽然看见雪夜之间幽灵般立着一个白影。
俞小塘吓得躲到了林玄言身后蹲下。林玄言眼疾手快地捧起那个尚有余温的
糕点,对着风雪中那个婆娑窈窕的身影,平静道:「这是小塘给师父精心准备的糕点。」
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裴语涵看着糕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用跪了,跟我来。」
林玄言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偷笑,果然和自己当年一样,这么容易心软。
他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湿透了的雪,觉得腿有些麻。
他心有怨气,自己当年好歹是把她抱回去的。你就不能抱一下嘛?
俞小塘看着他问道:「你还能走路么?」
林玄言顶了一句:「我走不动你抱我么?」
俞小塘认真地想了想,权衡之下她拒绝道:「不行的不行的,你可是男孩子啊!」
林玄言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艰难地朝着碧落宫走去。
第三章 师父徒弟,少女少年【改完】
碧落宫构建平和,没有上穷碧落的恢弘磅礴,大气伟岸。那青蓝色瓦铺顶的宫殿更像是一片幽深的夜空,静默地盛开在人间一角。
碧落宫穹顶以疏云流石铺筑,宛如烟云堆雪,如今室内燃着幽幽烛光,将那云雪照得艳若霞色,璀璨生辉。裴语涵凝立一角,白衣如雪,望着那一屏薄纱丹青怔怔出神。
林玄言推开门,晦暗光线中他望见暖焰里那个女子,夺去了满堂神采。
她没有穿那件黑白贴身的剑装,此刻宽松的白袍虽不能将身材勾勒得淋漓,却更大袖飘飘,犹似谪仙人。
她静静地看着林玄言,青黑秀丽的长发犹如三千弱水淌下,铺就秀丽绸缎。
林玄言掩上了门,轻声道:「师父。」
裴语涵给他扔过一个铜铸暖炉,将他唤到身侧,将那件白绒边的红色兽皮披风盖在他身上。他抓住披风的边角,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暖意伴着微香袭人,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好,因为他已经太多年不知冷暖了。
裴语涵捋了捋他微乱的发丝,认真叮嘱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习到的这种剑法,但是以后切不可再使用或者传授他人。」
林玄言本来想说没关系他自有把握,但是看着裴语涵清澈认真的眸子,话到嘴边变成了:「是,弟子谨记。」
裴语涵想了想,又道:「剑道过千,每个人的起步都不同,昔日魔宗宗主修行两百余年还不曾迈过那道修行门槛,但之后破境之快有如神助。所以你千万不要气馁,每个人的契机来临的日子都不尽相同,所以就算没有进步也千万不可散漫……」
林玄言知道她是怕自己因为没有进步放弃修行之路所以出言安慰,林玄言平静道:「师父,我迈过那道门槛了。」
裴语涵面露异色:「你入剑一境了?」林玄言轻轻点头。
裴语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你是没有跪够么?还敢骗我?」
林玄言无奈叹气。按照裴语涵化境的修为,九境以下的境界她一眼便能看个大概,但是林玄言的修行却走了一条千古没有人走过的道路,连他自己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因为他的修为获得不是凭借修行,而是修为一点点回到自己的体内,不疾不徐。而他体内的剑胚太大,大到无论怎么看都好像是空空如也。
裴语涵语重心长道:「你的体魄非常纯粹,可能正因为如此,所以迈入修行的道路会很困难。」
林玄言点头不言。
裴语涵看着他的神情,以为他又认为自己在安慰他了,便说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无论如何,你也要每次勤学苦练。如今修剑之人早已屈指可数,都是仅凭一念支撑,我希望你能成为琼明界的一柄新剑。」
可是他这柄剑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他内心苦笑。正欲开口,忽然,吱啦一声,漆红木门被推开,一个风声俊朗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林玄言看门外人问道:「来者何人?」
本来面带微笑的温润公子渐渐敛去了笑容。裴语涵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她望着门口那个男子,讶然道:「阴道主?」举世皆知阴阳阁有一个阁主,两位道主,五位长老,一个公子,一个小姐。
来的人便是阴阳阁的道主之一,世称极为好色。
裴语涵问道:「贵阁阁主可是还有什么想交待的?」
阴道主身上毫无阴鹜的气息,他面色雪白沉静,随着他踏入寝宫,宫门随着他的脚步悄悄合上,那北风卷雪都被关在了门外。
阴道主温声道:「难道一定要是阁主有吩咐才行么?此番前来是我阴某人自作主张。实不相瞒,我对仙子仰慕已久...」
裴语涵纤细的眉渐渐蹙起,她轻轻侧过身子,寒声道:「阴道主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只要今日你乖乖就擒,我自可向阁主美言几句,交易继续进行」说着,脸上不由泛起淫笑「如若不然...我便从中作梗,这样一来,你那前功怕要尽弃了吧!」说着手里凭空出现了一个信封。
裴语涵见状,顿时知晓了他的算盘「你私改信件来阻挠交易,就不怕季易天追究吗?任谁都知道,那季易天是在以权谋私在与我买卖,这你也敢插手!」
「哈哈哈!你还好意思说!这天下人皆在笑你:剑修不惜自家剑。堂堂天下第一女剑仙却拿剑来作买卖...」阴道主丑态愈显,挑眉反讽道:「那就试试吧,纵然知晓此般作为阁主定不会轻饶,但我尚有活路一条。还有啊,任谁都知道,我阴某人惜色如命,若能收获一代女仙的初夜,便是死了也觉风流哇!只不过于仙子而言,剑宗被除名你接受得了吗?」
「你在威胁我?」
阴道主没有回答,看了林玄言一眼,片刻之后微微摇头:「你们剑宗已然如此饥不择食了么?要这种没有丝毫修行根骨空有皮囊的弟子了么?都说剑宗式微,此刻看来哪里只是式微,我看已经已经几近衰亡了,独木难支又何必支撑!」
裴语涵断然摇头,「不劳你废话,语涵自有心意。速速请回吧!」
阴道主唇角微微翘起,他戏虐道:「如果不是我们阁主念及你剑宗宝剑无数,这次试道大会之后,只怕剑宗要在王朝除名了。所以,该怎么做你不会不清楚吧?」
裴语涵不语,她在收敛杀机。她怕此时自己忍不住杀了他,那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阴道主见状一笑,自觉已然拿捏住眼前人的命门,便缓缓踱步,越过林玄言,慢慢靠近。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裴语涵一身如雪的裙裳之上,即使是衣袍宽大,依旧掩盖不了她那山峦起伏的优美曲线。化境之上的女子本就与仙人无异,一举一动皆是剑气,一颦一笑皆是绝景。
「你想死吗?」裴语涵沉吟道
阴道主脚步一顿,神情惊鄂,然后笑道:「裴仙子莫不是患了失心疯不成?竟这般对我说话。」
裴语涵目光森寒,幽幽闪烁,她看着阴道主那张俊美却极为可憎的笑脸,胸膛微微起伏。
阴道主又看了林玄言一眼:「小家伙,你大半夜的为什么会在你师父的寝宫里,难不成……哈哈哈哈哈哈......既如此,那就由我代劳吧...」
裴语涵的眼神越来越冷。林玄言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却该死地发现他身子无法动弹。
他看了阴道主一眼,心中愤愤——阴道主怕他坏事,所以暂时锁住了他的气机。
曾经堂堂的琼明第一剑仙难道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徒弟受如此委屈却只能干瞪眼?这般窝囊?
自然不会!
裴语涵一直站着,没有说话,但是她的长发却无风微微自动,振荡起一阵凛冽的波纹,想着若此贼再不知难而退,继续咄咄逼人,那便只能动手了。
“只是这一旦出手,交易照旧无法进行。往后剑宗该是如何是好...师父,语涵该怎么办?”裴语涵心下担忧,优柔寡断。
那阴道主看着裴语涵诱人的曲线,只觉得一阵心驰神遥,微微倾身就要发难。
忽然,他的身子僵住了,他的手想要举起,却再难以寸进。
只见此刻阴道主瞳孔瞪得大如铜铃,裴语涵望见了林玄言的脸。那张清秀得甚至有点像女孩子的脸。他的脸有些微红,但是目光中却尽是逼人杀意。
他一手拎着他的后领,一手握着剑柄,剑刃贯穿了眼前男子的胸膛。
阴道主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的嘴唇颤抖起来。他恨恨地转过头,看着林玄言,又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身上的剑,他扯了扯嘴角,浑身气机暴涨,那柄刺在自己身子里的长剑微微颤鸣。「你居然敢对我出手?」阴道主嘴角渗出鲜血,似笑非笑,喷涌的鲜血似零落的红梅,凄艳招展。
阴道主高高扬起手,一道阴阳之气凝聚在他的手中,他很生气,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凡人伤到。这一剑很凌厉,但是绝不致命。只不过自己需要时间去调息,再次之眼,他只需要一点余力杀掉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裴语涵疾呼道:「玄言小心!」剑还是未拔出来。
阴道主冷冷道:「臭女人闭嘴,等收拾了这小子我再来收拾你!」
说完他扭身一掌对着林玄言劈下。
林玄言死死地盯着那一掌,那是九境巅峰的一掌,以此刻他的境界根本无法避开,但是他曾经是通圣强者,历经了太多太多的战斗,所以在他眼中,那一章虽然霸道无比但也不是天衣无缝,他在寻找那一掌仓促之下的漏洞。
一掌落下!正当林玄言想要使用隐藏了许久的身法闪躲之时,那道掌气凭空碎裂,化作齑粉!
林玄言暗暗一惊,烟尘之中,他望见了裴语涵清澈的眼眸,那一剑从阴道主的胸膛穿出,击碎了那道掌。见到如此变故,阴道主勃然大怒。他猛然回身,看着裴语涵,语无伦次道:「你居然敢对我出手?你完了!你们剑宗完了,我要你们死……」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那柄剑不知何时折回,再次贯穿了他。
剑握在林玄言手中。这一次贯穿了他的心口,分毫不差。他握剑侧立,抿嘴无言,风姿卓然。
「你……」阴道主看着从胸口穿出的剑,「你居然……」
林玄言淡然道:「你说得太多了。」
言罢,他再次抽出剑,再次贯穿,这一次是喉咙。
阴阳阁的大道主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他的尸体砰然倒地,鲜血流出,一片滑腻温热。
裴语涵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震惊无言,她方才出手不过是想要保护林玄言,只是没想到林玄言出手竟然果断至此,一下子夺过长剑斩杀了阴道主!
看着地上的尸体,她从震惊中缓缓平复,最先想起的,是剑宗的未来,其次是眼前这位白衣少年。
林玄言看着地上的尸体,胸中有一抹难言的快意。他杀过许多许多人,一剑伏尸千百万,可是他却从未如此痛快过。他没有想更多,更不会去想剑宗的未来。
因为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剑便不会消亡。
方才阴道主分神与裴语涵交谈之际,他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他便悄无声息地抽出了那柄剑,送入了那个人的胸膛,本来刺的是心口,但是阴道主对于生死的反应还是极其敏锐,被他下意识地避过了要害,不过还好,有惊无险。
裴语涵看着林玄言,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要重新认识这个少年,虽然此刻看起来,他依旧是没有丝毫的法力,接着,她问了一个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杀了他?」
林玄言直视裴语涵的眼睛,说道:「不想让他脏了你的手。」
裴语涵闻言呆了呆,不等她说话,林玄言又直指她心扉:「这就是你的剑道么?你那满是顾忌,甘愿屈居人下的剑道?你的剑,不再一往无前了...你这样子,一辈子都只能是化境,只退不进。」最后那句话如此嚣张跋扈。九境到化境的天堑不知道拦住了多少胸怀大志的天才,历史上多少人一至九境顺风顺水,偏偏一辈子都过不去那道坎?但是在他口中,化境仿佛不过尔尔那样。事情来得太突然,他的言辞又太过激烈,裴语涵还没来得从那震撼和言语中脱离出来,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她又说不上来。
裴语涵还没回过神来,正在思考措辞之际,有一个微微发凉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嘴唇。
林玄言俯身吻了上去。裴语涵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是林玄言竟然咬住了她的嘴唇,她想要推开他,但是一身化境的通天修为竟然半点用不上力气。
林玄言亲吻着那花瓣般柔软的娇唇,寸寸而进,舌尖挑弄唇缝,竭力想要撬开她的嘴唇。林玄言按住她的肩膀,向后压去,不知觉间竟把她逼到了床沿。裴语涵反手支着床,不让自己躺倒在榻上,他们就这样深深地吻着,林玄言对着那娇唇不停地吸允,轻咬,交吻,搅动,裴语涵嘤咛一声,嘴唇不自觉微张,双唇被撬开,那游鱼般的舌头趁虚而出,深入檀口,纠缠上裴语涵的香舌。裴语涵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嗯嗯的闷哼,不知情绪。灯火摇晃,雕花木床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
两人眸子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玄言墨色的瞳孔中泛着莹莹的光,又似遮着一片迷离雾气。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忽然,她的背下意识挺直,一只手托上了她的背脊。林玄言欺身压下,裴语涵支撑着身子的手臂渐渐弯曲,终于脱力。
林玄言托着她背脊的手支撑着她柔若无骨的娇躯,她下意识地将手前伸,按住了林玄言的胸膛,阻止他进一步索取。深吻之后,林玄言收回脑袋,他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胸膛前。
她的雪白裙袍被林玄言渐渐褪下。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那颤颤巍巍的乳峰毫无遮挡,配合着她矜贵圣洁的容颜,更是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看着林玄言直勾勾的目光,裴语涵猛然脸上泛起红晕,连忙扯过被子的一角扯住自己的胸前似是要寻求些安全感。堂堂轩辕王朝女剑仙竟然露出如此小女子情态。
只听她不知所措的忙声道:「你你...你!你这是作甚!我可是你师傅,你夺我初吻,毁我清白,我...我我要杀了你!」说着便要抬手,但举到半空的纤手悬着便没了动静。
娇躯微微颤抖,脑海里不止的浮想起刚才那幅场景。虽是一代剑仙,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从未沾染情爱的少女,已然是慌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昔日的小女孩此刻已然长成如此凹凸有致的少女,又作出这般小女儿姿态,林玄言忍不住伸手向前,袭向那对虽裹着衣衫,却肉眼可见,颇具规模的双峰,对于女人的胸脯,他更多的是好奇,因为过去的岁月里,他修行的太过忘我,所摸的只有剑。
此刻千百年修为付如流水,他才开始重新审视红尘风情。
裴语涵的慌乱间,余光瞥了一眼地上渐渐凉透的尸体,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一把推开了林玄言,默念静心咒,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深呼吸道:「先把这个尸体处理了。今日之事我就暂且饶了你,全是因为你替为师除了口恶气。但也算摊上了麻烦...不过...算了,日后我自会找你算账!」说着,有回归到往日清冷仙子模样,依旧静好如雪。
林玄言看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其实他内心根本不在意。从前飞剑杀人,剑去剑收一气呵成,从未想过,也没有必要去想怎么处理尸体。
但是看着裴语涵凝重的眼神,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裴语涵心想处理尸体确实不算太难,以她如今的修为可以做到遮蔽天机,只要阴阳阁阁主不往自己这么查,应该不可能查到,只是她无法确定,阴道主今晚来剑宗的事情真的无人知晓么?林玄言俯下身子在衣服里翻找起来,他从他的胸口翻出了一块写着「阴」字的牌子。
裴语涵问道:「这是什么?」
林玄言答道:「阴阳令,全阴阳阁只有五枚。这个令牌最强大的地方便是可以召集亡灵,所以即使持有者身死,它也召集主人的魂魄,令死而复生。」
裴语涵讶然道:「这么隐秘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玄言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看着裴语涵认真地说道:「多读书。」
裴语涵秀美一挑,赏了林玄言一个板栗。林玄言揉了揉红肿的额头,有些怨念地看着她。裴语涵瞪眼道:「到底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林玄言看着裴语涵,神色复杂。
裴语涵见他盯着自己,有些微恼,又回想起刚才令人作羞的画面,斥道:「不服?」说罢,她扬起手,作势欲打。林玄言连忙补救道:「师父我错了。」
裴语涵哼了一声。走到尸体身边,她取出黄色符纸,以剑为笔,空中做符。
那些符绕着尸体不停打转,最终落到他的眼耳鼻喉,四肢,檀中。嘶嘶的响声不停响起,一道道青烟冒出。曾经叱咤风云的阴道主化作一道青色的邪火,火光一亮,照彻碧落宫。那具尸体转瞬烟消云散。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事毕,林玄言忽然问道:「你买卖自家藏剑为天下人耻笑,却依旧去做来保全剑宗值得吗?」
裴语涵抿着嘴唇,不回答。
忽然,她瞳孔微缩,她看见不知何时,那张季易天寄给她的信出现了在了林玄言的手上。
「你什么时候拿的?」
林玄言没有说话,看着裴语涵,缓缓开口:「我觉得不值得。」
裴语涵回答道:「为了家师。」
林玄言气恼道:「你师父到底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
裴语涵淡然道:「你不会懂的。」
啊呸!我不懂谁懂?你个死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林玄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徒弟也……也挺好的 .」
听此,裴语涵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回想起方才那个吻,她不由脱口而出道:「你喜欢我?」
「……」
裴语涵自言自语道:「你不用觉得太过尴尬,对貌美女子的爱慕是常事,况且你年轻气盛,可以理解。」
林玄言打断道:「师父求你别说了,我自有分寸。」这徒弟这么蠢,自己当年是怎么看上的?
心中有些郁郁,他看着手中那封东西便越看越气。
忽然,裴语涵发出一声疾呼,她刚要出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林玄言一下子把手中那封东西撕成了两半。
裴语涵震惊无语:「你……」林玄言还是不解气,继续撕扯,随手一扬,手中的信变成了纷纷扬扬的柳絮,他微笑地看着脸色略显苍白的裴语涵。
裴语涵不由嘶喊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因为他毁了她的希望,哪怕渺茫,但确实守护剑宗唯一的希望。
林玄言平静道:「我们剑宗不需要这个东西。」
裴语涵痴痴道:「你……你说什么?」
林玄言说道:「只要是能靠剑讨回来的东西,便不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裴语涵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林玄言安慰道:「师父你放心,这次我们能赢的。」
裴语涵问道:「你有进前八的信心?」
林玄言摇头道:「我只想过夺魁。」
裴语涵忍不住笑了出来,但那个笑容是那么苦涩:「可是你现在甚至还没有迈过那道门槛。」
林玄言微笑道:「不是还有四个月。」
四个月,在茫茫修行路上,短短的四个月能改变什么?她认为他这种举动不过是少年的一腔热血罢了,一时冲动的他根本没想过后果。不过裴语涵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想太打击他,只是说道:「事已至此,也无他法。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林玄言颔首。
林玄言耸肩无所谓道:「这样好了,一了百了。」
不知为何,此刻,裴语涵竟然有一瞬间心驰神摇的感觉。她看着眼前这个才入门两年的少年,看着他尚且清秀年少的眉目,竟然有一种熟稔感。
似乎很久很久的某一年,某一场风雪,曾经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这样长长地对视,目光像是揉在了一起,再也难以分开。
想着想着,不由瞧着他那双好看的眸子,竟莫名倍感安心。
“也罢,来日方长!或许,我是真的做错了...”
她微微摇头,摒弃杂念。心想一定是试道大会临近,自己的心神有些摇曳了。也或许这样的场景真的曾经发生过。
但是她想不起来了。
林玄言推开门,雪已经停了。他来时的脚印也被新雪淹没了。云破月开,照着雪地,泛着盈盈的光。裴语涵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白雪无声,万籁俱寂。
世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对师父徒弟,少女少年。
第四章 我也曾有个徒弟【改完】
山风静寂,冷月无声。林玄言回到房内,无声翻书,这一次他换了一本书,也是自己当年亲笔写的,他摩挲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恍如隔世。
那些字算不上是什么大家之作,只是那铁画银钩颇有韵味,似是一剑穿云裂石,一往无前。
他没有去读那些内容,这本珍贵无比的剑经对他来说横着读竖着读倒着读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每一个字上。
门窗微开。清风不识字,胡乱翻书页。林玄言每看过一个字,那个字上面本来带有的峥嵘剑气便渐渐消失,那些字渐渐变得毫无灵气,真的只是纸上普普通通的字了。
林玄言将那些峥嵘剑意捻在指间摩挲,若有所思。
世事白云苍狗,唯有剑气还认得自己。那些剑气随着自己的抚摸都悉数回到了自己体内,变成了瀚海般剑胚里的水流。
翻完最后一页,他轻轻吐了一口浊气。
外面泛起了光,从地平线的那一端亮起,潮水暴涨般涌来。天亮了。林玄言闭眼小憩。
林玄言感觉自己修行很努力,他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这么努力过了。即使是做梦他依旧在修行。
他在梦里回忆剑法,修行剑阵,然后他不断回想起睡前的那一幕。睡前的一幕不停地在梦里出现,那万里苍山,和那轮被山峦捧出的朝阳,海潮般的光线铺天盖地地让人窒息。
正当他有所领悟,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的时候,他的梦里一阵地动山摇。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然后看到了俞小塘眉目清稚的脸。
「师弟师弟,你怎么在桌上睡觉啊?快醒醒,都晚上啦!」俞小塘摇着他,
「师弟你知道么,今天人间可是除夕啊,可热闹了!」
好不容易有所感悟的林玄言被硬生生地打断,他心中还是有些微恼,这种感悟在五百年前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如今他可谓是「惜字如金」。他拒绝道:「你找别人去吧。」
俞小塘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傻啊,我们剑宗算上师父就四个人,你那赵姩二师姐就是个榆木脑袋!大过年的还执意要练剑,师父就更别说了,我总不能拖着她过去吧。」
林玄言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和你去?」
俞小塘一本正经道:「虽然你平日里表情寡淡,但是我知道师弟不是无聊之人。」
林玄言假装讶然道:「大师姐果然慧眼独具!」
俞小塘高兴道:「那收拾一下就走吧!」
林玄言脸色一变,重新回到面无表情的状态:「不去。」
俞小塘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昨晚被师父责罚心情有些不好啊,没关系的啦,我们师父是典型的豆腐心。肯定不会真的责怪你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林玄言说道:「不去。」
俞小塘想了想,学着他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楚楚动人道:「师弟乖,一起去嘛。」
林玄言被她摸了摸头,一阵怪异感涌上心头,他深深吸气,刻薄道:「你个身子还没张开的小丫头还想色诱我?」
俞小塘闻言身子一颤,她脑袋前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问道:「什么是还没有张开啊。」
林玄言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六。」
林玄言说道:「再过两年,你的身子……嗯……会变得高挑很多,腿也会变长,那里也会变大。」
林玄言指了指她尚且不壮阔的胸脯说道。
俞小塘下意识捂胸,神色憧憬道:「那会不会变漂亮啊。」
「那可能不会。」
俞小塘拉拢下来了脸,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林玄言笑道:「因为你现在就很漂亮了。」
俞小塘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一下子又雀跃了起来。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神秘兮兮道:「那个,师弟,你知道么!今年接天楼会举办一场很大的歌舞会,那位姑娘据说会露面哦。就是上次你想的那个!」
林玄言心头一震,「陆嘉静?」
俞小塘眼睛一亮,试探性问道:「是不是忽然想去了?」
「……」
人间不似山上清冷,华灯通明,点亮了千家万户,烟花柳巷。爆竹声声除旧岁,新桃换旧符,那城市潮浪般的光华之上,有许多身着彩衣,绸缎凌空的貌美仙子跨着花篮柔柔飞过,素手一扬,鲜红的花瓣自修长圆润的手指间飞出,化作人间洋洋洒洒的红雨。
车马如龙,高大的骏马和三头六臂的异兽缓缓穿行过人流,有许多雕龙画凤的轿子无人抬弄便腾空自行,众人知道定是仙家手笔,皆啧啧称奇。
从山上一路来到轩辕王朝的主城承君城。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但是承君城的夜色早已被点燃,漫天的烟花绮丽烂漫,将承君城照得亮如白昼。
俞小塘十指交叉捏在胸口,一脸憧憬地望着天上灿烂夺目的花火,瞳孔里流光溢彩。
那些繁华同样倒影在林玄言干净的眸子里,但是他没有太多情绪,那些繁华固然是美,烟花很美,车如流水马如龙很美,一夜鱼龙舞很美,但是他们不过过眼烟云罢了。但是他看俞小塘东张西望看得很开心,就陪着她一起看。
「师姐,这里很好玩吧。」
正拿起了一个绣花填棉手工小兔子的俞小塘心不在焉地答道:「当然啊。」
林玄言奇道:「那你会不会不想回到山上了啊?」
俞小塘放在了做工精美的小兔子,认真说道:「当然不会,我可不能抛弃师父。」
「为什么?」
「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师父把我捡回宗门把我养大的,我怎么可能会被猪油蒙了心呢!」
说这话的时候恰好又是一批烟花腾跃而起,照得她漂亮的脸蛋更加神采熠熠。
捡回来的?好熟悉的剧情啊……林玄言忽然有些怅然。
忽然之间,人群沸腾了起来。
「啊!要新年敲钟了!」俞小塘忽然雀跃了起来。
「敲钟?」
「就是接天楼的敲钟啊!」俞小塘兴奋道:「我过来的时候和你说过的啊,清暮宫宫主陆嘉静亲自敲钟呢。」
俞小塘拉着他的手向着人流更深处挤去。
无数烟火不停地拔地而起,拖曳起一道极淡的灰线,升至天际,炸成绚烂五色。临近新年,越来越多的烟火璀璨盛放,仿佛要穷尽人间的富丽。整个夜空百花齐放,燃烧成绚烂的火海。
接天楼上更是五光十色,灯光明亮,每一层楼阁前都用花束编织成一个绮丽硕大的花结,每一层楼选用的花都不尽相同,各有祥瑞寓意。
好不容易挤到接天楼附近,犹豫人群太过拥挤,实在难以寸进,俞小塘和林玄言手拉着手,防止走丢。明明是严冬腊月,此刻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少年少女握着的掌心竟然还冒出丝丝的汗水。
抬头高高望去,楼前悬着一个鎏金的巨大漏洞,那个漏洞沙子很快便要流尽,万千烟花盛放凋零的极盛大背景里,炽热的火光粼粼烁烁,点点剥落,像是火海落成的雪。
刹那之间,几声烟花炸膛的巨响响起,即使是林玄言都心头一震。那几束声势极其浩大的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炸开,竟然绽放成了层层的莲花状。
接天莲叶无穷碧。
富丽堂皇的烟火之下,那几朵莲花摇曳生姿,仿佛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夏风阵阵。
随着莲花盛放。那些绚丽的焰火纷纷凋零。等到繁华剥落殆尽,漆黑的夜幕重新来到了视野,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天空中竟然还飘落着细细的雪。
一道明艳的光忽然出现在清冷的夜色下。整片夜空都被照亮了。
一个女子从接天楼顶步履翩跹,踏着那些烟花构成的莲花步步走来,莲花随着她的脚步纷纷破碎,凋落成粼粼的光,那身淡淡的青衣上雕画着大团大团的锦簇花鸟,却不显艳俗,反而明月凌空般皎皎出尘。
挽在她手臂间的绫缎却是白雪般的素色,凌空而下,从天上垂落人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夺去,因为她是陆嘉静,是清暮宫的宫主,是人间最美的女子之一。
她不食人间烟火,因为她便是人间最美的烟火。
天上大风,她繁花似锦的衣裙柔和翻飞,目眩神迷,若流云卷雪。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她。唯有林玄言收回了目光。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回想起了一些往事,无声地笑了起来。觉得她这样确实比穿素衣要好看许多。
一道红色的幕布从天际悠悠落下,铜钟显现,四方八正,浮刻轩辕二字,无数铜雕的奇珍异兽众星捧月般将轩辕二字哄抬起,清脆的钟声响起,回荡在轩辕王朝的上空,悠远绵长,久久不散。
「愿我轩辕,国祚绵长。」
陆嘉静空灵的嗓音是坠入湖心的明月,是微风荡起的涟漪。风雪也不再清冷,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臂,高声呼喊:「愿我轩辕,国祚绵长。」
「愿我轩辕,国祚绵长……」
全城上下皆振臂高呼,每一个声音都是一点浪花,浪花接着浪花连成了海,
汹涌浩瀚,攀登到最高处便是墙立而起的波涛。
俞小塘听着那人群中振聋发聩的喊声,没有捂住耳朵,也没有跟着起哄,只是呆呆地看着天女下凡一般的陆嘉静,神色恍惚。她觉得这个女子真是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一点了。虽然隔着很远看的不算太真切,但是那种雍容华贵但不失仙气却是美得让人睁不开眼。
新年的钟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人们才恍惚意识到,原来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一直到陆嘉静离去,众人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书里说的洛神凌波惊鸿一瞥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繁华攀登到了最高点之后没有散去,只是渐渐地降温了。人群依旧拥挤。牵着手的少年少女在承君城的街道上缓缓步行,一路上偶然交谈,少女更多的是好奇。
两人走走停停。俞小塘忽然问道:「我以后也会像那位姐姐那样漂亮么?」
街道上铃声摇动,由远及近,不时有仙人凌空飞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门神张牙舞爪,减弱的吆喝声追逐着流水缓缓远去。
林玄言看着俞小塘微微抬起的脸,她的脸很精致,丹唇如樱,目光如水,琼鼻精巧,活脱脱地一个小美人胚子。但是林玄言还是微笑道:「我看难。」
俞小塘鼓了鼓香腮,虽然她觉得林玄言说的是实话,但是还是有点气恼,说道:「哎。好啦好啦,良辰吉日,今天师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诶,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在承君城兜兜转转,走了许多小巷子,结果又回到了接天楼前。接天楼灯火
通明,仿佛是用花灯编成。林玄言忽然说道:「去那家店里喝点茶吧。」
俞小塘问道:「你带够银子了么?」
林玄言颔首道:「我们曾经也好歹算是大宗,家底总还算有的,我前些日子去师父的钱库偷了点。」
俞小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不怕死啊。」
林玄言笑道:「如果真的被师父发现了,我就说是师姐指使的。」
「你!」俞小塘哼了一声,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刚刚说谁指使的?」
林玄言连忙笑着求饶,两个人打打闹闹一直来到了店里,要了两杯花茶坐下,俞小塘对钱没有太大的概念,怎么说她也算是山上修行的仙人,这是她难得地食人间烟火。
林玄言捂着被拧得发疼的耳朵,安静地抿了一口茶。茶香四溢,漫过唇齿。
即使是一座小茶楼,因为靠近了接天楼,所以今晚人也多得出奇,若不是因为过了半夜,肯定挑不到位置。
邻座似乎是仙门的弟子,林玄言瞥了两眼,只是觉得那身校服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他才泯过了一口茶,便听到那穿着黑白道衣,带着阴阳抹额的人开口道:「这人间的茶果然比不得我们那里啊,真真是哪里入口。」
一个带着湛蓝色抹额,丰神俊朗的人说道:「师弟,你是养尊处优惯了,这茶虽然寡淡,可也不算太过不堪。」
忽然又有人开口:「听说这里再过几个月便又要举行试道大会了。」
「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是谁冷哼了一声。
又有人说道:「那萧忘小小年纪已经跻身七境,在我们那里也算是天才中的天才。」
「但是也只是出了一个萧忘罢了。」
「说不定有人韬光养晦,只等一朝成名也未可知,师弟不可妄言。」那湛蓝色抹额的人似乎在这些人里身份最高。
「师兄啊,你感觉那个清暮宫的宫主怎么样啊?」
师兄回答道:「惊鸿一瞥,人间仅有。」
听到这里,林玄言才恍然想起他们的身份,难怪这身校服这么眼熟,原来是浮屿道门的人,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外门弟子,但是饶是如此,身份也是尊贵异常。
俞小塘可耐不住性子喝茶,她早就跑到了窗口,趴着张望,怔怔地看着对面那座接天楼出神。
忽然,林玄言喝茶的动作僵住了。因为他听到了那里最初说话的那个师弟神
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他的听觉很敏锐,所以听到了那句话是什么。
「今年的试道大会可是极有看头,那清暮宫的宫主兼轩辕王朝的圣女陆嘉静,据说要在那日亲自册封我们阴阳道为轩辕王朝唯一正统道法,还要在那日试道大会落幕后,宣布今后会改修阴阳道,并且择一枚良人,作为日后与自己双修的对象。」
「什么?!」
有人甚至茶杯没有拿稳跌到了桌上,茶水肆意流淌,那人也无空闲去擦拭,
连忙问道:「你这个消息是哪里得到的?真的假的?」
「就是,方才我们都见到了,那陆嘉静何等神仙似的人物,即使是那神王宫的圣女夏……也不遑多让。轩辕王朝对外宣称陆仙子今后会改修阴阳道?我不信,陆嘉静一代化境高手,若从此改修他道,那往日修为岂不要尽费?如此草率的择一枚良人与之双修,这对一介女子来讲,怎么可能会作出如此折辱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刻意造谣。」
不过那位道门弟子却十分笃定,说道:「爱信不信,我爹可是在轩辕王朝当大官的,他亲口告诉我的。再过一个月,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琼明界了。」
「怎么可能?陆嘉静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情?不可能不可能!」
林玄言早已难以喝茶,他曾经和陆嘉静一起出生入死,对于她的性情十分了解,她那么高傲的女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只听那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清暮宫宫主的身份再大,怎么可能大的过轩辕王朝的铁律?这次轩辕王朝是刻意要与浮屿阴阳道交好,才做出如此举动,而陆嘉静就是他们向浮屿神王宫表明心意,示以讨好的工具。也可以借此来彰显阴阳道之昌盛!」
「可是为什么,堂堂凌驾人间的王朝,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北域!以前北域动荡不安,虽然那些妖物体魄强悍,极其危险,但是始终内乱不定,不足以构成威胁,但是如今妖尊一出,北域一统,那些数不胜数的妖魔鬼怪若是连成一心,战力比人类可是要高出一大截。如果他们举兵攻打轩辕王朝,就算轩辕王朝不灭,也要被打去半条命。这时候若是其他亲王趁机动手,恐怕王朝就不姓轩辕了。」
「所以说陆仙子要为轩辕王朝殉道了么?」
「又不是身死道消,何必如此说得如此悲壮。陆嘉静本就是化境高手,论女子战力,仅次于那剑宗宗主裴语涵。她对道肯定有很深的感悟,如果是真去改修,那修行阴阳道不一定是坏事……只是仙子般的人物今后会与人双修...始终让人难以接受啊。」那名弟子喝了一口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陆嘉静……」那师兄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师兄别想了,师兄好生修行,如此天资,定能进入内门,到时候以道门内门弟子的身份,说不定可以得到陆仙子青睐,一亲芳泽呢。」
师兄训斥道:「师弟不可胡言。」
「若等那陆嘉静也沉沦了,那剑宗宗主裴语涵便是这王朝唯一的笑话咯。听说那裴语涵可是姿容气质不输陆嘉静的绝色女子啊。」
师兄喝了一口茶,还是忍不住问道:「方才听你讲,陆仙子会当场择一良人来与之双修,只是不知这所谓良人,究竟是怎般的良人?换言之,这能初破陆仙子苞的人会是谁……」
那弟子悠悠摇头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爹告诉我,好像是让试道大会的优胜者……哎,一个人间宗门的小辈凭什么可以染指仙子?越想越气人。」
「那真是便宜那个萧忘。恐怕这个决定是轩辕王朝的当权者和阴阳阁协商的结果,在人间,玄门和阴阳阁便相当于神宫阴阳道的意志。如此更能体现出轩辕王朝对浮屿神宫投诚的决心啊。看来那个妖尊却是强大,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物竟然能让轩辕皇帝如此焦头烂额。」
师兄皱眉道:「他们就不怕有人战胜萧忘么?」
那师弟冷哼道:「你以为第七境的门槛是这么好到的么?再说,就算真有人战胜了怎么样,六大宗门五位都是以阴阳之理修行,虽然宗系不同,但是殊途同归。那位获胜的小辈未来也定是轩辕王朝的大人物。说不定能成为与北域交战的关键棋子。牺牲一个化境女子而已。对于一个真正的大国来说,一个女子的美貌再惊世骇俗又能如何呢?」
「只可惜,玄门有一个萧忘。阴阳阁却拿不出太像样的年轻人咯。」
「嗯。听说阴阳阁阁主的女儿容貌惊人。小小年纪便被列为轩辕王朝的四大美人之一。」
「那位季小姐么?又如何呢。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罢了。容貌注定成为家族的工具罢了。」
众人还在议论,但是林玄言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举杯倾倒,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付了茶钱,拉着还在窗口看风景一脸诧异的俞小塘离开了茶店。
这时候,林玄言的眼角忽然瞥见了一道艳红色的光,浓烈得像是难以抹去的墨。林玄言循光望去,看到西侧窗边露出了一截红色的衣角。林玄言微微一愣,心想如此醒目的衣服自己喝茶的时候为何没有注意到?难道被那些道门弟子的谈话吸引太深了?
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隔着窗看清楚了那桌人的样子。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红衣人面覆青铜甲胄,身材匀称,分不清是男是女。那人身边坐着一个明黄色衣服的童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承君城鱼龙混杂,奇人异士颇多,他多看了两眼,并未太记挂心上。
俞小塘看他没什么兴致,问道:「怎么了呀?是不是茶不好喝啊?我感觉挺好的啊。」
「热闹看够了。回山门吧。」林玄言对俞小塘说道。
俞小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大城市,似乎要把每一分繁华都烙印在眼中。
林玄言宽慰道:「再过四个月我们还会来的。不用太舍不得。」
俞小塘抽了抽鼻子:「可是四个月后哪有现在热闹嘛。而且,那时候我们就是来吃白眼的啊……」
「我们宗门有这么不堪?」
俞小塘弱弱道:「我在宗门呆了十几年了,每次都差不多,最讨厌试道大会了……」
林玄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今年会不一样的。」
俞小塘啪地拍开了他的手,怒气冲冲道:「你怎么总喜欢摸我头!会长不高的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以后不能长得像陆姐姐或者师父那么好看就打死你!」
林玄言微笑不语。不过一提到陆嘉静的名字,他神色又黯然了几分。闭上眼,那个彩裙凌空,遗世独立的仙子仿佛犹然眼畔。
…………
夜色凉如水,红色烛光将室内陈设照的明亮。
房间内有二人。
一为主,正坐席间,淡品清茗。
另一为仆,侧侍其侧,眸间尽显坚定。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慈儿?」
「宫主,这是报恩。」
「是吗?我对不起你。」素手轻颤,足见心底不平。
「不,这是慈儿自愿的,莫要心觉愧疚。宫主,还记得吗,那个冬夜,是您将快要冻死街头的我捡了回来,教我读书写字,敲棋作画...您给了我命!所以这一次,就由慈儿为您续命吧!」
「你还不知道吗!?我做这些都是在利用你,让你心甘情愿为我办那件事。我只是把你当工具!即使这样,你还愿意为我去那样做吗!?」她心中到底还是不忍啊,不忍。
「可我把你当姐姐!」眼角已泛泪,语气仍坚。
「我的傻妹妹啊.....对不起!你才十八岁就让你承受这般...」终于是真情流露,不作伪装。
「慈儿不悔,唯有祝愿姐姐能等到那个你等了五百年,痴了五百年的男人回来...现在呢,慈儿只有一个请求,唯愿姐姐百年后还能记得有过我这么个妹妹...」
「会的,一定记得,一定!...但事后一定要自尽吗!?」已然有哽咽。
「是...到底慈儿只是个普通女孩,接受不了的...虽然明知如此,只会让你更痛苦,但我还是希望姐姐不要...」
「慈儿,我是不是很自私很卑鄙的女人啊?」自嘲道。
「...宫主,开始吧!」女孩没有回答,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气氛陡转。
「对不起...」泪终究是不争气的落...
「没关系!」女孩笑了,清秀的相貌,却在这一刹那令天地失色。
…………
她取出了一张萦绕着古朴气息的面具。名曰「蜃」,眼角的一滴泪落在其上。
内心在挣扎。
女孩看出来了,又是一笑,伸手便把面具一夺,覆在脸上。
女人一怔,神色黯淡:「对不起。」
「不要道歉,你这样还是那个坚强的清暮宫宫主吗?」
语落,只是眨眼间,房间里还是两个人。
但除了服饰不一,却都好似一个人——
无论绝色倾城的容貌,还是清冷不似凡间能有的气质,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却都好似一个人。
「...」女人揩泪,无言。
「最后的最后,我还能叫您一句“姐姐”吗?」
「嗯。」
「姐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女孩又是一笑,却是最后一笑。却在最后,对着眼前人,道下了祝愿。
「我的傻妹妹!」
话语隐没。再无第三个人知道,在这个房间,还有过这样一段话。
…………
焚灰峰上终年飘雪。黑色裙摆的少女坐在崖头向着很远的地方眺望。这一次她没有看海。而是看背着海的那一面。城市在视线很远很远的地方,依稀能看到被烟火和花灯点亮的城市,遥遥望去,听不到喧乱吵闹,入目唯有万家灯火,一片馨宁。
凄冷的山风吹拂着她膝盖上摊开的一本书。书页随风翻动。上面绘画着一个个面容狰狞,凶相毕露的鬼怪。看上去阴森森的。
少女裙摆只覆盖到膝盖,她坐在山崖上,露出的雪白小腿在崖石悬空处荡啊荡啊。清冷而孤独。
身后浪潮日日夜夜拍打岸头,身前万家灯火都在脚下。
除夕之夜,她凝神远望,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远远的城市里传来了钟声。一遍又一遍。喧沸的钟声来到了山前已经化作了弱不可闻的清冷山风。她只是荡啊荡啊,摇晃着小腿,像是个小女孩一样。
一直到有人出现在她的身后,对她说:「小姐,该回去了。」
小姐忽然伸出了手,指着远处灯火汹涌的城市说:「那里,很好看。」
青年人愣了一下,自家小姐不善言辞,极少说话。她忽然觉得有些拘谨,认真想了想,说道:「小姐愿意的话,是可以去看的。」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不再说话。又过了片刻,黑裙少女默然起身,接过了那人递来的另一把伞,左手将书夹贴在怀里,右手撑伞,自顾自地走下山道。
她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微微摇头。自己一介女子,陪她身旁也不算短了,但还是会在每次见到自家小姐的容颜都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只是可惜,女子本来可以为宗门续传承,奈何这位小姐却是个没有仙缘的废人呢?
修行这件事本就是上天赏饭,命运使然。
听说阁主已经在谋划小姐的婚嫁之事了。再加上玄门那位天才少年对小姐一见钟情。素来貌合神离的玄门和阴阳阁可能要因为两个小辈联姻了。这也是大势所趋。
不知道公子最近闭关如何了。若是能破境,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与玄门那位抗衡一番。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下人应该关心的事情。她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多想。
撑着伞随着小姐缓缓走下山道。
…………
林玄言带着俞小塘回到山门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玄言偷偷摸摸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却发现里面亮着些许火光,他惯坐的木椅上,有一个女子静坐翻书。女子正襟危坐,挺胸抬头,神色专注,烛光落在她的面容上,熠熠跳跃,灿若云霞。
一直到林玄言进门,女子才收起书抬头道:「玄言,你过来。」
林玄言忽感不妙,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如履薄冰地看着她。
坐在那里自顾自翻书的女子正是裴语涵。她看着林玄言,手却在桌上的书本处摩挲,她很好奇,为什么书上字里行间那些峥嵘剑气消失了,难道是因为岁月隔了太久么?
林玄言被她看得有点慌,抢先开口道:「师父找玄言何事?」
裴语涵合上了书,背靠在椅子上,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今晚你和小塘去哪了?」
林玄言面不改色道:「试道大会临近,我和小塘去山下对练了一会剑。」
「为什么不在剑坪上练?」
林玄言平静道:「对练时候剑撞击的声音比较大,我怕这种嘈杂的金石之音扰了师父和二师姐的休息。」
裴语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玄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为他人着想,为师甚是欣慰。」
林玄言诚恳道:「应该的。」
裴语涵忽然站起来,拧着他的耳朵问道:「那为什么钱库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林玄言一不做二不休,嘴硬道:「师父你先松手,想必是宗门遭贼了。师父最好设立一个剑阵严加守卫。以防贼人趁虚而入。」
裴语涵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按在椅子上,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塞到了他的手里,命令道:「你把这本《剑心通录》抄一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林玄言知道再辩解也没用了,苦着脸说道:「去人间走走对剑道大有裨益啊。」
裴语涵训斥道:「剑心通明首先要做到的便是斩断俗尘。」
林玄言心里又炸响了一记惊雷。他忽然想到这句话不也是自己当年说的么?
而且这句话自己事后想想根本就算一派胡言啊!难得自家徒弟把它奉为真理,最后坑了自己。难道这就是因果报应?
林玄言答非所问,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其实啊。我以前也收过一个徒弟。」
裴语涵饶有兴致道:「哦?我这位徒弟的徒弟什么样啊?」
林玄言看着她的脸,郑重其事道:「我收我徒弟的时候,我还不大,而且那时候我会的也不多,对徒弟基本就是放养。而且我那位徒弟也是生性顽劣,经常捅出许多乱子,把我忙得够呛。后来我和这位徒弟就分开了,然后就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裴语涵见他神色认真,不似开玩笑,便问道:「收这么一个顽劣的徒弟肯定很麻烦吧。」
林玄言说道:「当时觉得麻烦极了,不过后来回来起来却觉得再没有更温馨的事情了。」
裴语涵认真思索了一番他的话,说道:「理当如此。」她又问:「那你都教你徒弟干什么啊?」
林玄言咬着嘴唇,憋了一会,他仿佛确有其事地说道:「抓兔子。」
「啊?」
林玄言忍着笑意说道:「我们那边村子附近有许多兔子,但是那些兔子很狡猾,喜欢打假洞,我是我们那抓兔子最厉害的。我那徒弟被兔子的假洞骗得团团转,便来找我询问技巧,我便顺势让她叫我师父。就是这样儿戏。」
裴语涵信以为真道:「那你怀念你的徒弟么?」
林玄言说道:「其实有些害怕。」
「害怕,为什么?」
林玄言说道:「当时只是小孩子打打闹闹过家家认一个便宜师父,现在时过境迁,再见到那个徒弟说不定此刻人家已经大有出息,那时候面对她,如果她已
经高高在上,对我趾高气昂,爱搭不理。那我不是很受伤么?」
裴语涵深以为然道:「确实如此。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徒弟就太气人了。」
林玄言拼命点头:「你也这么认为的对吧!」
裴语涵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何情绪忽然如此冲动,只好点了点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万不可忘本。」
林玄言煞有介事道:「我一定会去找我徒弟的,如果她敢那么对我,那我就用师父您教我的武功狠狠惩罚我徒儿,师父您看如何。」
裴语涵答道:「师父惩戒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只能以警训为主,不可太仗势欺人。」
林玄言瞪大眼睛小鸡啄米般点头:「师父您这么说,徒儿就放心了。」
说完,他深深抱拳:「师父请回吧。徒儿要抄《剑心通录》了。一定准时交付于你。」
裴语涵一脸不解地看着莫名干劲十足的林玄言,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临出门之际,她还是有些心软,便又嘱咐了一句:「若是实在抄不完,你可以先睡会。下不为例。」
林玄言开怀道:「是,师父。」
第五章 来去一如春风般,匆匆【改完】
第一个月,天下传来了一个大消息。
据说阴阳阁两大道主之一的阴道主无故失踪,下落不明。
据说已经身死道消。
一时间这个消息轰动一时,众人想象不出什么势力敢和阴阳阁作对,阴阳阁已经派遣暗使开始调查,但是尚无头绪。
第二个月,有一个大消息瞬间淹没了人们的讨论。
轩辕王朝承君城有三座宫殿,分别是帝居的乾明宫,郡主居的赋雪宫和教宗圣女居住的清暮宫。
而近日乾明宫发出消息,试道大会当日,会宣布阴阳道及其旁支为大陆唯一正统道法,其余尽数为旁门左道,再不受王殿的保护和优待。
而宣布仪式由清暮宫宫主主持。
当日清暮宫宫主会献祭自己,转修阴阳道。不仅将红丸交给试道大会的优胜者,还会移驾于接天楼第九楼与优胜者进行为期三日的「双修」。
这个消息传播速度极快,很多人听到的第一反应都觉得是谣言或者是自己听错了。
犹记得除夕那个神仙风采的女子惊鸿一现,众人更是觉得极为不真实。
但是那个圣旨上三宫的巨大印章如此醒目如此真实。
过了好几日,人们才开始相信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各大赌场纷纷开局,无数青年俊彦的名字都跃然其上,最被看好的自然是玄门的天才少年萧忘,而其他许多知名的天才少年也在其中,从萧忘的名字排下来,便是阴阳阁的公子季昔年。摧云城的少城主钟华,天机派的魏机……虽然群英辈出,但是萧忘依旧一枝独秀,众人都极为羡慕他的艳福,生在一个最好的年代,可以染指王宫最美的少女。
而今年试道大会的入场券更是被炒到了天价,无数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为了争一个入场能亲观此事的机会,都是抢破了脑袋。
第三个月,林玄言开始选剑,他和赵姩很难得地交流一会。
剑宗自然有剑阁,剑阁里陈列了上百把剑,那些剑都曾经是叱吒一时的名剑,有些剑上前代主人的灵气未消,依旧桀骜。
本来剑阁应该是禁地,但是随着剑道衰颓,剑阁也变得可以随意进出了。
裴语涵也是在其中择些良剑达成与季易天的交易。
赵姩从剑阁选了一柄青蓝色的剑,那柄剑据说是数百年前的西海剑妖的三把佩剑之一。
林玄言一眼便看出了那柄剑的来例,看着长相普通的赵姩摇头道:「剑妖之剑阴气太重,不适合你。」
赵姩心中有些不屑,心想你一个不能修行的人懂什么剑,但是毕竟是自己师姐,还是温言问道:「那师弟觉得我适合什么。」
林玄言不说话,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凭借着记忆,他来到了道路的尽头,剑阁的道很长,越是往前剑的品阶便越高,但是剑好并不代表就合适,所有赵姩没有往深入了走。
越深处剑意越深,遍地生寒,赵姩只觉得剑气刺骨,每走一步都犹如刀割,
但是林玄言面色如常,彷佛没事的人一样。
她很是不解的,但是痛苦让人无法分心思考。
终于,在赵姩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林玄言从木架上取下了一柄剑递给了赵姩:「此剑名为雪牙。」
「当年雪国魔头之剑?」
赵姩心头暗惊,但是他依然接过了剑。
那确实是一柄罕见的好剑,虽然是雪国魔头,但是剑却毫无阴气。
当年雪国覆灭,这柄剑便被亲手斩了那魔头的师祖悬挂在剑阁之中。
赵姩接过剑便连连后退,退出了如织的剑意范围。
林玄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以赵姩的体魄无法承受这些名剑的威压。
林玄言说道:「以后你便是这把剑的主人了。」
他这句话并不是给赵姩说的,而是对这柄剑说的。
剑似乎听懂了他的心意,嗡得一声发出长鸣。
赵姩原本想以魔头之剑之类的理由反驳,但是那一刻,她竟然感觉自己与此剑剑心相连。
那种奇妙的感觉玄之又玄,难以言喻。
他深深地看了林玄言一眼,问道:「师弟,其实你可以修行的对吧?」
林玄言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朝着剑阁更深处走去。
赵姩站在原地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玄言看了剑阁最深处的那柄剑一眼。目光幽幽。
他说道:「我只是剑宗的一名弟子,你的师弟,试道大会师父对你给予厚望,不要让师父失望啊,师姐。」
赵姩抿着嘴,忽然开口问道:「师弟你要选什么剑?」
林玄言的目光从那柄曾经震烁古今的剑上移开了目光,那柄剑竟然难以抑制地发出了颤鸣,那是恋恋不舍,也似故人白发相逢。
林玄言没有理会那柄剑的挽留,转身离开:「我没有要选的剑,我想自己弄一把。」
赵姩更加疑惑:「自己弄一把?」
「嗯。我在山下认识一个铁匠。」
…………
沿着山道向下,是一片乱葬岗,
独自一人下了乱葬岗之后,有一片怪石横生的溪流,溪水溅成无数白色的水沫顺流远去。
沿着溪流的南边走有许多几十丈高的老树,那里落叶堆积得很厚,蛰伏蛇虫,一般人都会绕道而行。
四月初春,清流涨水,无数溪流上浮满了细红落花,有鱼轻吻花瓣,一触即走,散成清涟。
林玄言脚步一顿,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隔着数十步远,一袭漆黑的衣衫径直地撞入了视野中。
那道黑色似乎很柔和,却显得那样刺眼,彷佛青天白日之下燃起的墨色焰火,明媚得夺去了所有的目光。
那是一个黑裙少女。
因为背靠着参天古树,所以显得她的身材更为娇小柔弱。
少女坐在岸边莹润的石头上,赤着的双足垂荡着溪水,她光洁的小腿轻轻摆动,轻巧的水珠和波纹像是一簇簇绽放的小花。
林玄言心中微异,为何荒郊野外会出现一个这样的少女?少女的长发如瀑般垂下,挡住了她的侧脸。
她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似是在看自己溪水中的倒影。
她的长发太过漆黑,以至于无法分辨发丝,就像是画师用最浓的墨一笔垂下,一气呵成。
少女的身材很是美好,既不纤细也不臃肿,黑色裙衫贴着的粉背玲珑姣好,衣领上露出了一截如雪的脖颈,彷佛最深的夜色里温柔明艳的月光。
随着林玄言步履的接近,踩碎落叶的沙沙声惊扰了静坐的少女,她忽然回过头,神色有些愕然,林玄言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他无法形容那种容颜,彷佛是极北雪地里盛开的野罂粟。
那名少女见到林玄言,松了一口气,继续转过头。
林玄言心中明白了几分,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偷偷跑出来,又害怕被仆人抓回去。
林玄言心中想着铸剑一事,便没有太过逗留,继续向前,刚走了两步,他心
中忽然一个悸动,还是转身走到了那名少女的身边。好言相劝道:「姑娘,这荒郊野外野兽横行,强人出没,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名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幽深的目光像是几万米的深海。
她摇了摇头,「没事的。」
她外表纤弱,但是声音却很平静。
林玄言微微惊讶,他看得出,这名少女身上根本没有修为。
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少女的膝盖上放着一本古旧的书,封面的字迹已经难以辨认。
她轻轻地涤荡着水面,裙摆均匀地覆盖在膝盖上。
沉默寡言。
林玄言下意识说道:「你这本书……很奇怪。」
少女微微仰头,说道:「你也是。」
林玄言皱眉道:「多加小心。」
少女玉足涤水,波纹粼粼:「谢谢。」
简短而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之后,林玄言不再废话,转身离开了。
他看不出那本书的来历。
但是如果真的是名门的小姐,那身上必有法器倚仗,安危也不需要自己关心。
一路下山,来到了一座破旧的小城里。
他借着记忆来到了一座铁匠铺子的门口,铺子门口垂着一块熏黑的天蓝色旧布,隐约可以听见半开着的门里传来的打铁声。
走到门口依旧可以感受到一股热气。
林玄言犹豫了片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汉子抡着铁锤对着一块烧红了的胚子的捶打,火星四溅,砧板上的铁胚被敲打得当当作响。
那名中年汉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人,顺便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抹了一把汗珠,汗水洒落,落在滚烫的砧板上,发出嘶嘶的声音。
「客人要把什么样的刀?」中年汉子问道。
林玄言看着他,掩上了门,平静道:「我想要一柄剑。」
中年汉子面露难色,苦笑道:「剑?公子莫不是在嘲笑我?这铺子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铸过剑了。」
林玄言没有理会他的说辞,自顾自地说道:「我要的剑要求不高,以雪花钢作为材料,不需要特殊的纹路,剑一定要薄要窄要轻,方便激发剑气就好。剑鞘用最普通的兽皮制作便可。」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说道:「不做剑不做剑,这大逆不道不说,而且我师父也没有教过我做剑的技艺,早就失传了,做不了做不了。」
林玄言看着他,问道:「你真的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为凡夫俗子铸造菜刀农具?」
那名中年铁匠忽然不说话了,他满是健壮肌肉的胸膛流淌下亮晶晶的汗珠,
滴到通红的胚子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林玄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承君剑,断龙剑,山君,诛邪,苍山雪还有……羡鱼。」
中年铁匠静静地听着他说完这些剑名,一言不发,两人四目相对,阴暗的密
室里火星四溅,湿热压印的气氛终于被中年铁匠打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究竟是什么人?」
忽然他瞳孔一亮,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玄言的脸,语气中已然是震撼得难以
言表:「是你?是你!不对!你不是……」
林玄言点头道:「是我。」
…………
第三个月相安无事。
第四个月,试道大会的前一天,林玄言下山取剑,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交谈。
试道大会的前一天,林玄言深夜来到了碧落宫的门口,那一夜碧落宫的烛火没有熄灭,初夏风声温和,却依旧带着许多春寒。
裴语涵推门而出走在寒宫的云台之上,遥望连绵群山,恰好遇见了林玄言。
裴语涵今夜穿着单薄的衣衫,长发挽到了脖颈处,用一条红色的发带系着,发带垂下,顺着玉背垂到了纤细的腰间。
腰间束着裙带,深青色的百褶长裙素素婷婷,裴语涵向来不施脂粉,如此打扮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林玄言神色恍惚。
人生若只如初见,便大概是这样的情景吧。
林玄言上前行了个礼。
裴语涵见到了他,微微诧异:「玄言怎么还不睡?明日便是试道大会,要早些休息。」
林玄言笑道:「师父不也还没睡么。」
裴语涵不言语,缓缓走到了云台边,像是有重重心事。
林玄言问道:「师父是在怪我当日把阴道主给杀了?」
裴语涵摇头道:「这些本就是我不作为所致,是我自己无能,怎么可能怪罪到自己徒儿身上呢?」
夜色馨宁,月色清幽照人。
林玄言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种拦腰揽入怀中的冲动。
忽然,裴语涵问道:「玄言,我听念儿说你下山去铸剑了?」
林玄言没有否认。
她又问:「剑阁如此多的名剑,为何要自己去铸?」
林玄言答道:「那些剑都有过主人了,用起来总觉得不算趁手。」
裴语涵点了点头:「这次试道大会结束之后,我们恐怕便要离开这里了。」
林玄言问道:「师父您对我没有信心也就罢了,对赵姩也没有信心?」
裴语涵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悠悠叹息。
自言自语道:「试道大会开始了……」
长夜漫漫,夜色如水,花树如雪,照得伊人皎洁。
…………
承君城的中央,原本镶嵌在广场中央的四块表面平整的巨石悬空而起,浮在广场的中央。
除了六大宗门之外,还有十个名额散给其他势力争夺,最终参加试道大会的便是十六个门派,每个门派最多可以派出四名弟子,所以一共参加的便是六十名弟子,采取抽签制。
但是今年只有六十三名。
因为寒宫剑宗只有三名弟子,所以注定有一个人会轮空。
等到裴语涵师徒三人到来之时,承君城已是日上杆头。
人流云集,三五成堆。
放眼望去人海浩浩荡荡,门派各色的校服聚集一起,有人互相行礼问好,有人双手环胸神色桀骜,有人挥拳通臂跃跃欲试。
但是这些热闹和喧哗似乎与他们无关。
裴语涵驭剑至城门口便再收起了飞剑,步行入城。
虽然贵为六大宗门,但是早已名不副实,自然也不好驭剑城中。
越是临近试道大会的武场人流便越是拥挤,幸而早有王朝的侍卫开辟了专门的道路供门派众人通行。
俞小塘忽然伤感道:「这会不会是我们参加的最后一次了?」
裴语涵闻言脚步也不由慢了下了,她抬起头,环顾这泱泱城池,她没有太多留恋,只是有些伤感。
不向寡言的赵姩开口道:「只要签不太差,说不定可以。」
林玄言发现裴语涵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一路走来,他听见了很多闲言碎语。
那些闲言碎语最多的便是关于陆嘉静的。
因为陆嘉静的原因,大家彷佛对于这次大会的比试都没有了太大的兴趣,一来是因为萧忘一枝独秀,而来是因为陆嘉静的名气实在太大太大。
林玄言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心里染上了一丝难以擦去的尘埃。
虽然试道大会的第一可以获得资格。
但是就算他能拿到第一,以他剑宗弟子的身份定然会被千般阻挠。
不过...纵有千般阻挠在前,我自一剑破之!
六月阳光流铄,正午的阳光将整座城市照得无比明亮,但是丝毫感觉不到燥热。
这座城市的中央早已被几位大道师遮蔽了起来,温度也是最为宜人。来到了寒宫剑宗专属的位置上。
放眼而去,虽然每个宗门来的名额都有严格限制,但是看上去依旧浩浩荡荡。
与剑宗比邻的便是阴阳阁。
立在阴阳阁最高处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年轻人,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但是看上去依旧极为年轻,丰神俊朗不输少年。
那一袭巨大的绘着阴阳鱼的玄白道袍灌满风一般飘摇着。看上去极有气度。
看了一眼,林玄言便确定此人是季易天。
他默默把他的容貌记在了心底——来日自会前来讨剑。
年轻男子遥遥地望着悬浮在场中央的四座擂台场,目光黑曜石般幽邃。
场间忽有骚动。
赵姩忽然正襟危坐。
俞小塘拉了拉林玄言的袖子,指着方才进场的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萧忘。」
林玄言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会,他问道:「是那个长得很高很帅的么?」
俞小塘摇头道:「是那个。」
林玄言这才注意到走在前面有一个矮小的少年,那个少年的骨骼像是少女一样的小巧,他的头发泛着暗红色,用丝线系着。
他算不上眉清目秀,也算不上刚毅俊朗。
看上去简简单单,很不起眼。
但就是那样一个人便是王朝最天才的少年。
林玄言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错。」
俞小塘不知道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评价有多高。
反而觉得不错两个字太低了,撇着嘴说道:「你是不是嫉妒人家,陆宫主那般神仙似的人物就要被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给……」
俞小塘毕竟是女孩子家,说不出什么粗鄙的话语。
林玄言白了她一眼。
正欲开口,他忽然神色微动,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邻座不远处的阴阳阁走来了一位少女,少女安安静静,从看台后的小洞天里走出,一身黑裙均匀地覆盖到小腿上,睫毛低垂,看着脚下,她一身唯有墨色的裙裳和雪白的肌肤。
就像是雪白稿纸上绘成的少女。
俞小塘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顺着望了过去,也呆了呆,半响才说道:「太好看了。」
林玄言问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俞小塘不屑道:「第一次见面就打听别人女孩子的名字,师弟啊,虽然你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但是花花肠子一点都不少啊!」
林玄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一直沉默的裴语涵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个人应该是阴阳阁阁主的女儿。据说是整个阴阳阁唯一一个不能修行的年轻人。」
林玄言哦了一声,多看了那名少女一眼。
俞小塘踮起脚尖远远望去,每一次看到如此云集的人潮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
她也知道,剑宗每次来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三名弟子能在这个海洋里腾起什么波浪呢?何况这个场间,天才有如过江之鲫啊。
一个秃头的胖子来到了剑宗的场地前,神色一脸讶异:「呦,不得了不得了,我还以为剑宗早没了呢。裴剑仙真是持家有道,居然还撑着,真是令高某佩服啊!」
裴语涵看都不看他一眼:「有劳高宗主关心了。」
那秃子见裴语涵如此冷冰冰的模样,他笑的时候脸上的肥肉也挤在了一起:「裴剑仙啊,若是以后你们剑宗真没有去处了,其他地方不敢收纳,我璇顶派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接纳仙子啊。还奉你做首席客卿?」
裴语涵冷冷道:「不劳挂心。」
对于裴语涵的冷澹,胖子秃子不以为意。
林玄言攥紧了拳头握着衣角,神色微厉。
俞小塘不知道这个死胖子在对师父说什么,但是显然师父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刚想下逐客令,便听到裴语涵冰冷道:「滚。」
一道剑气从裴语涵的身上激发出来,那高姓秃子虽然身子很胖,但是却出奇灵巧,一连退了三步,轻盈地躲过剑气,嘿嘿地笑了一声:「仙子好大的脾气,看来是高某自己找不痛快了。」
俞小塘大骂道:「死胖子,没听到我师父让你滚么?」
话语刚落,不知何时剑宗之前又多了许多人,一个高冠博带面色如玉的青衣书生双手环胸,丝毫没有读书人该有的战战兢兢之态,他啧啧道:「不愧是六大宗门之一,脾气真大,如此不好客让我们这些小宗门如此过活?」
那年轻人看了一眼怒目而视的赵姩,微微点头:「这个年轻人还算不错,应该就是你们的底牌了吧。啧啧,不过也只是不错而已。」
有人附和道:「也不知道你裴仙子怎么把这个早就名存实亡的小宗门撑了这么久,不过也该到头了。」
「这位小公子长相倒是不错,可惜是个不能修行的废人。没想到剑宗连这样的人都收。真是……」
说话的人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
有人接话道:「病急乱投医,可惜都是庸医啊。」
聚集看笑话的人越来越多,双手死死攥着衣角的赵姩再也无法忍受,怒喝道:「我们宗门何去何从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管!」
「呦,脾气挺大,不知道过了这次试道大会还有几分傲气。」
「裴仙子始终不肯放弃的原因其实大家都知道,不就是因为你那位名满天下的师父?可惜了可惜了。」
话音刚落,便惹来众人一阵哄笑,裴语涵对于她师父叶临渊的感情可以说是路人皆知,只是这层很薄的窗户纸终于被人说破了之后,那种感觉依旧不一样。
裴语涵站在原地,原本愠怒的她忽然有些失神。
俞小塘红着脸骂道:「我师父喜欢谁关你屁事?反正不喜欢你!你!还有你你你!都给我滚!」
裴语涵拍了拍俞小塘的肩膀,温柔道:「小塘,不必如此,犯不着。」
俞小塘仰起头看着裴语涵,目光里有些泪光,泫然欲泣的样子看着楚楚可怜,「师父,可是……可是他们……」
裴语涵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俞小塘看了一直不说话的林玄言,忽然就来气了:「狗师弟!你也骂两句啊,我女孩子不方便,你是男孩子啊。师父对我们这么好,现在被人这么说,你怎么像个闷葫芦一样,你也是头白眼狼啊!」
一直在想事情的林玄言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这才看到眼前多了服饰各异的许多人,林玄言看着满脸通红的小师姐,心想自己着实没有学过怎么骂人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俞小塘以为他不敢,怒其不争地踹了他一角。
众人闲言碎语不断,忽然听到一声清冽而极有穿透力的声音传来:「够了,不许对裴仙子无礼。」
说话的人是阴阳阁的阁主季易天。
化境巅峰的强者再加上他阴阳阁道主的身份更是无人敢忤逆。
季易天说完话之后众人果然平息了许多,他俊美的脸上泛起了一道温和的笑容:「裴仙子一人之力独扛剑道大鼎,殊为不易。如果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可以说给季某听。」
众人心中暗骂,好一个伪君子,暗中拉拢裴语涵,又以阴阳阁道主的名义来压自己,但是他们虽然心中抱怨,却也不敢真的发作,都口不对心地连连称是,其中不乏美言了阴阳阁几句,对于阴阳阁的那位仅仅差了萧忘一线的公子季昔年更是赞赏有加。
俞小塘听着那些虚情假意的言论,觉得好生虚伪,一想到世界上最好的师父如此忍辱负重又觉得好生委屈。
她拉了拉裴语涵的裙角,裴语涵无声地笑了笑,告诉她没关系的。
林玄言看在眼里,裴语涵清丽的容颜映在心中,彷佛闭上眼就能看到扑面而来的往事。
一直到钟声敲响大家才算去。
人群中的议论越发小声。
那些本来行走谈论的众人也回到了各自的席间。
忽然之间,人声一下子喧沸了起来,甚至很多人都站了起来,踮起脚尖眺望。
「快!看那里。那个人是……」
「那就是陆嘉静么?」
「传说中跻身化境的女子?几百年未曾出宫的清暮宫宫主?」
「听说陆宫主心情极其清冷。整日面若冰霜。不曾想竟要在大会后与人双修……」
「今天见到了陆宫主才觉得花那么大价钱问师叔买的名额没有浪费啊。」…
………自接天楼悬浮的琉璃石阶处,一个长裙曳舞的女子平静走来。
她今日不似除夕之夜的华袍,而是换上了清暮宫宫主的道衣,那身深青色的长裙衣领和袖口绣着雪浪梅花,澹雅又显风情,那简单的衣裳剪裁合身,恰好贴着冰雪肌肤,那丰胸高挺,腰肢不盈一握,傲人身材更烘托得淋漓尽致。
她的发色也是深青色的,就像是黄昏也深夜交接时天空中的流云。
那一头青丝绾起,插着一支凋镂精致的白玉簪子,红色的流苏与她的绛唇是那一身装扮中最点睛的亮色,看上去不仅丝毫不显艳俗,反而将美人的气质眉目更衬完美。
「静儿?」
林玄言喃喃道。
俞小塘由衷道:「太好看了!」
陆嘉静赤着玉足从接天楼走到试道大会道场的中央,来到了众人面前。试道大会的道场有四面,其中三面都是面对的各大宗门,另一面则是正对皇宫。
陆嘉静背对皇宫望着众人,安静地施了一个礼。
嘈杂的讨论声渐渐平息,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位绝色仙子,期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陆嘉静环视了一眼众人,她的秀眉不描而黛,欺霜塞雪的肌肤在充足的日光下显得无比夺目。
她轻轻开口,声音犹如淙淙的水声流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清暮宫宫主陆嘉静,恭迎各位贵客不远万里而来。试道大会五年一期,其旨在为王朝的未来选拔最好的年轻人。如今天下更是英才辈出,人才济济,想来今年的试道大会会极热闹。具体事宜便也不再多言,关于本宫的事情想必诸位也都知道。届时本宫会在接天楼观战,静候消息,于优胜者决出的下一日与这位青年俊彦合体双修,以昭阴阳之理。」
陆嘉静的声音薄得像是春冰,又像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
裴语涵神色看着陆嘉静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神色黯然。
陆嘉静继续道:「本宫是自愿如此,既是为了自己的大道之行,也是为了轩辕王朝的众生子民。若能换王朝千秋太平,嘉静女子之躯并不足惜。」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始终平静,彷佛是深埋在坚冰之中的翡翠。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的意思。
「接下来的七日试道大会,本宫将于接天楼中静待佳音。」
言毕,一朵朵青色的莲花自陆嘉静足下升起,她转身离去,步步生莲,一袭清丽缥缈得让人难以直视的青色背影隐没在接天楼的烟缭雾绕之间。
来去一如春风般,匆匆。
金石之音自场中起,又有洪亮巨响贯于其间,犹如黄钟大吕。
七十二位舞女穿着仙衣团花群衫,翩跹而来,一时间,场中歌舞升平。
彷佛是陆嘉静那惊鸿一面的余韵。
众人逐渐从震撼中转醒之时。
鸣乐歌舞已然结束,试道大会正式开始了。
第六章 仙人抚我顶【改完】
四周霞光四起,瑞气纵横,贯彻天穹,如流云织锦一般绵延满四方悬空擂台的上空。一位鹤发老人脚踩虚空,仙风道骨,步步而上,站在四方擂台簇拥的中央。
十六个门派惊疑声微动,又压抑着些许兴奋之意。这位老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姓姚,在轩辕王朝地位极其超然,武道修为也臻至极高的地步。甚至传说中,他已经半步通圣。每一次的试道大会抽签都是由老人一手主持。
姚老头袍袖一甩,六十三根竹签从他袖子里徐徐飞出,疏密均匀地拍成了一列,滑成一圈,绕着他周身不停旋舞,姚老头轻喝一声:「接签!」
十六个门派的四位出战弟子纷纷走到门派的最前面,摊开了手掌。
寒宫剑宗只有三人。林玄言看着那脚踩虚空的老人,心想这架势倒是真挺唬人的。他也摊开了手掌。那老人再一拂袖,六十三根竹签如有感应,长龙一般向着人间舞掠而去,犹似一道道当空而下的光,那一道道光落下,落在众位弟子的手掌心中,光芒褪去,便是一根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竹签了。
那六十三根竹签分为对称两批,每一批都写着一到三十一的数字。抽到相同数字的人进行对战。当然,因为剑宗只有三人的缘故,所以会多出一枚三十二的签。抽到三十二的幸运者便会轮空。
众位弟子纷纷看着手中的竹签,神色凝重。
俞小塘轻声道:「三十一,不知道是谁,师妹,你是多少啊。」
赵姩摊开竹签:「十六。」
俞小塘又问:「小师弟你呢?」
林玄言摊开手掌,面色不惊不喜,他轻轻摇头,淡然道:「三十二。」
俞小塘大惊道:「你轮空了?」
林玄言轻轻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惊讶的表情。裴语涵见了也是面色不变,
无奈摇头。两人相视一笑,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俞小塘如此聪颖,也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发签的老头定然是故意的。
小师弟修为低下,随时都可以淘汰,所以第一轮轮空的名额给了他。而轩辕王朝要刻意打压甚至打死剑宗,所以……
林玄言忽然说道:「两位师姐,你们抽到的人,肯定极难对付。」
等到所有签都落到了众人手中以后。那竹签刻着数字的下面,忽然亮起了一道小光,小光缓缓勾勒出人名。那是抽到的相同数字的对手的名字。
赵姩忽然身子僵住,面如死灰。俞小塘同样也一脸震惊的样子。
裴语涵秀眉微蹙,沉声道:「你们都抽到了谁。」
赵姩苦涩道:「萧忘。」
俞小塘道:「摧云城少城主钟华。」
一个七境,一个六境。
林玄言看了赵姩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俞小塘的头,说道:「师姐万事小心。」俞小塘心情很差,所以这次林玄言摸她的头她都无暇生气了。少女觉得好委屈,那轩辕王朝何必要如此和他们这掉落得几乎殆尽的宗门过不去呢?
裴语涵轻声道:「没关系的。」
俞小塘看着裴语涵,本来只是有些委屈的少女眉眼间忽然氤氲起了雾气,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下方,扬起小拳头道:「嗯嗯,没关系的。又不可能有什么过不去的苦难。」
裴语涵忽然面色沉重,她低声道:「为师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实在不行的话,放弃剑宗这个虚名就是了,只要人活着便有希望。」
林玄言和赵姩皆是神色一震。作为轩辕王朝最后的剑道宗门。裴语涵一直在心里有解不开的死结。如今她居然想要放下了?
林玄言有些释然,也有些黯然。
师徒四人言语之际,试道大会已经真正开始,按照数字的顺序,最先的四组人已经来到场上进行切磋。其中就有大家十分看好的天机派魏机。
天机派的魏机带着半张狐媚面具,另一半露出的脸却是男子刚毅的轮廓。女子的柔美与男子的刚强隔着面具的一线呈现在了同一张人的脸上,却又极其浑然天成,他的对手是一位红色劲装的女子,女子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短裙为了方便战斗只盖到了大腿。
经过了短暂的礼仪鞠躬之后,两人便腾跃而起,化作两道反复交击的虚影,各展所长,一时间,四张擂台风生水起,无数不曾见过的奇门异术层出不穷。
俞小塘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竹签,望着兔起鹘落的那些影子,心情很是沉重。她走到裴语涵身边坐下,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人修的法术都乱七八糟的,也不都是阴阳道的法术啊。那不也就不能算是正统么。」
裴语涵解释道:「你理解错了。阴阳道只是一种入道的方式,不是具体的法术形式。就像是千百年前,人间极力推崇儒学为正统学术,而那些儒学的学者大家,最后修成的学问也各不相同,有人提倡性善,有人提倡性恶,有人说格物致知,有人说知行合一,争论得昏天黑地,谁也不服谁。但是他们的根源都是同一门学术,万变不离其宗,而阴阳道也是一种入道的方式,人,运行气的方式有太多太多种,阴阳道就是其中之一,而现在确实也证明了,阴阳道可以走得很远很远的。」
俞小塘一知半解,问道:「那阴阳道是不是就相当于我们蒙学时候读的书籍呢,学成之后可以把它当做其他法术的基础。」
裴语涵答道:「嗯。现在阴阳道的主流有双修之术,太极之术,阴阳道法,玄功等,总之形式颇杂。你可以用阴阳道的运气方式控制暗器,激发道法,写字绘画,甚至……挥舞刀剑。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辈无法握剑了。」
俞小塘问:「是因为师祖和那个人的恩怨么……」
裴语涵肃然道:「小塘切记,这种话在外面不要多言。」
俞小塘连忙掩唇,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过了会她又忍不住问:「那这样对那些人有什么好处么,别人修什么道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裴语涵解释道:「这里有一个很邪乎的说法,叫做『香火』。就像一条路一样,如果没有人走的话会很狭窄甚至野草丛生,如果走的人多了,那么会渐渐宽阔平坦,直至成为大道。所以一个道法修行的人越多,那么这个道法整体也会越强。但是许多年之前,轩辕王朝还没有出现这种一家独大的局面,那时候百家争鸣,谁也不服谁,各种术法层出不穷,皆占一席之地。」
俞小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裴语涵下颚微抬,目光平视前方,那四座擂台上战斗激烈。她转向赵姩,嘱咐道:「你面对萧忘千万不要勉强,力所不逮认输就好,千万不要拼命。师父不会怪你的。」
赵姩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裴语涵这才松了口气,也对小塘嘱咐道:「小塘,钟华也是成名已久的少年天才,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受伤。」
俞小塘弱弱地哦了一声。林玄言的目光轻轻落在俞小塘的侧脸上,他忽然很期待俞小塘的比赛。
那擂台之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放在魏机身上,魏机的天机道讲究入局与破局,其道法犹如下黑白围棋一般,极其隐秘凌厉。那红色劲装的女子才与之交手了三十多个回合便陷入了绝对的被动。
擂台之上隐约有纵横的黑白二线,魏机的身影在其间不停腾跃,趁势而攻。林玄言遥遥望去,恰好望见一道宛如刀斧般大开大合的壮阔黑线对着红衣少女的背上劈下,红衣少女察觉到背脊上竖起的寒意,身子一凝,法术凝于拳上,迅捷出拳,一下轰上,砰然一声巨响,一道光芒自红衣少女的拳尖炸开,少女连连后退,而那魏机的身影也被轰出了黑线,借着后退的力量,魏机脚踩地面,膝腿一曲,借力而上,身子划出了一道流畅曲线,黑白两线生于臂间,犹如龙蛇曳动。挥舞而去。
红衣女子挥舞着双拳,明明是个娇俏少女,却是拳风如罡,她一边退一边招架,看似被动挨打,实则还留有余力对付后手。魏机忽然咦了一声,双臂展翅般张开,向两侧一甩。那些眼花缭乱的线忽然抽走,红衣少女神色一滞,等到察觉到危机之时为时已晚,一道阴柔之气忽然从地里钻出,缠住了她的脚,极其刚劲柔韧,难以挣脱。红衣女子一咬牙,未缠住的脚用力一跺,罡风四起,欲要挣脱。
俞小塘赞叹道:「那女孩看上去比我还小,却那么厉害。」
林玄言道:「只是可惜,境界差距太大。」
话音刚落,魏机的身影高高跃起,一道黑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少女身前,那密不通风的罡风之中,少女怒喝一声,身影冲天而起,与此同时,缠住她右足的劲道向下猛拽,她身子便如坠线般被一下子拽了回去,一屁股坐到了其上。周身罡风瞬间散去。魏机已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线黑线指着她的眉间。胜负已分。
而另外的台上也是高潮迭起,很多不曾听闻过的少侠女侠都各展所长。还有一位修士最让人气愤,他修的是驱使异兽的能力。他用自己驯服的一只洪荒巨犬追着对面的修士满地图跑,而自己坐在一边悠闲看戏。
第一组的结束很快,除了那个放狗咬人的其他胜出和大家猜想差不多,没有什么悬念。第二组也有名声赫赫的名人。比如那六大宗门之一的天青派首席弟子叶知清。还有一位则是非常出人意料。阴阳阁阁主的女儿,那位传闻中不能修行的废人小姐。季婵溪。
阴阳阁弟子中年轻俊彦辈出,为什么偏偏要挑选这么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等到众人真正看到了季婵溪的容貌之后才有所了然,或许阁主只是让她一展容貌吧,向玄门示好,人间两大最大的宗门联谊起来,那势力足以媲美轩辕王朝的神殿了。
季婵溪肌肤极白,衣着发色却是极黑,漆黑的裙摆在大风中不停激荡,仿佛焚灰峰下黑色的潮水。明明是没有修为的一个女孩,却让人生出了渊渟岳峙的怪异感觉。她的对手是白衣宗的一名弟子。名为白牧。那名弟子对于少女的容颜极为惊羡,此刻见她气度超然,又感不凡,心中暗暗为她不可修行而惋惜,如果少女也是天资卓绝之人,想必将来天下又会多一道绝色的传奇。
白牧深深鞠躬:「季小姐多有得罪了。」
季婵溪嗯了一声,玉手微动,一面镜子忽然出现在她的掌中,白牧起初不以为意,但是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神色剧震,如临大敌:「八相镜?」
试道大会有许多规定,比如比武点到为止,对方认输之后不可继续伤人,比如不得凭借非自己役使的凶兽伤人,但是可以使用法宝,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很强大的法宝,但是要将那些法宝炼为几用便需要花巨大的心血和法力,一般来说,
年轻人再天资卓绝也无法驱使那些高品阶的法宝,而低品阶的法宝虽然有时也有奇效,但是终究没有那么巨大的杀伤力。
而人间有四件法宝最为著名,乾明甲,炼妖鼎,八相镜和白骨锁。
季婵溪单手捧着那锈迹斑斑,看上去无比平凡甚至已经被岁月腐蚀斑驳的青铜古镜,神色极其郑重,那镜子虽然隔了这么久岁月,单手表面依旧平滑,光可鉴人。她没有回答白牧的问题,转了转镜子,一道明黄色的光线从中迸发出来,一个身披金鳞铠甲,面覆黄金甲胄的巨人猛士在金黄光线中挥舞刀戟,发出哗哗声响。白牧身影在巨人照耀之下一下子单薄了下来。
八相镜无须炼化,只认血脉,虽然八相镜发挥出来的力量和主人的实力息息相关,但是饶是如此,那镜中八相的战斗力依然非同凡响。
一直神色慵懒的萧忘目光也凝重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神色一松,戏虐道:「没想到阁主如此宠溺女儿,如此法宝居然敢交给她。只是她能力太过低微,根本发挥不出百分之一的力量,对付白牧可能够了,但是……呵呵呵。」
玄门的尊者看着这位声名卓著的天才少年,嘱咐道:「虽然季小姐只能倚仗法宝,但是季家还有一位六境巅峰的公子,你万不可大意。」
萧忘不以为意道:「六境七境,相隔的是什么,尊者应该比谁都清楚。」
尊者又道:「据说季家公子有可能已经到了第七境。」
萧忘枕着自己的胳膊无所谓道:「那我萧某来给大伙辟辟谣吧。」
尊者不再多言,闭目养神。他很想告诉这位自家宗门的天才,虽然同龄人中近乎无敌,但是山外有山,切不可太过骄纵。免得将来遇到无妄之灾,断了长生路。
林玄言自然一眼便认出了那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裙少女,他看着那八相镜,有趣又不解。
俞小塘坐在看台上,用手支着下巴,显得没精打采的。赵姩正襟危坐,下一场便是她的比试了。面对的又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心中的紧张可想而知。
临上场前,裴语涵最后说道:「点到为止即可,你的天赋根骨去哪里都比留在剑宗强。纵使输了比试,将来也大有去处。」
赵姩固执道:「我不想走。此生只为习剑。」
裴语涵叹息道:「山雨将至,浮屿上那个人显然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你和小塘还有玄言的去处为师会帮你们安排的。我知道你喜剑甚至痴剑才留在剑宗,但不要固执,活下去最重要。」
俞小塘问道:「那师父怎么办?」
裴语涵微笑道:「师父好歹也是化境巅峰的强者,放眼人间几乎无敌。一心想要避祸肯定没问题的。」
俞小塘委屈道:「可是师父你坚持了这么多年啊……难道……都怪我们太弱了。」
裴语涵道:「剑宗不过一个虚名,不过是我自己要支撑的一个信念罢了。我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你们的。」
林玄言的目光一直在看台上,他没有回头看裴语涵,因为他害怕素来寡淡的他会一时间忍不住眼泪。当年风雪中捡来的那女孩,本应该快快乐乐的长大,成就剑仙境界之后再行走人间,斩奸除恶,有春风斩春风,遇蛟龙斩蛟龙,她的肩膀上,不应该背负这些的。
都是自己不好。
俞小塘更是愤愤不满,心想为什么世界上最好的师父会有一个世界上最不好的师父。
那四场比试很快便结束了。季婵溪因为八相镜的缘故获胜,众人不免不服。但是很大程度是因为白牧境界不足,若是遇到其他的高手,以此刻季婵溪的能力获胜希望肯定渺茫。
除了季婵溪以外,其余人的胜负情况也没什么惊喜,接下来便是众人无比期待的萧忘的首战,他的对手还是剑宗的弟子。众人看戏的意味便更浓了。
赵姩走上舞台,一言不发,神色凝重。萧忘个子虽然不高,却是风度翩翩,年纪轻轻已有宗师气度。
这一战不会有悬念的。
赵姩握着自己手里的剑,那是师弟替他挑的剑,雪牙。雪牙剑嗡嗡颤鸣,已有战意。
「来吧。」她看着沉寂千年的名剑,沉声道。
「呵,一介女子罢了」萧忘不屑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念你是个女的,我就暂且让你几招吧。」甚是狂妄。
赵姩不由一恼,冷哼一声,不多言语。
「呦,长得不好,脾气不小...那就开始吧!」
萧忘话音刚落,试道大会进行至今的第一道剑气激发而来,如一道雪影贯空而去。赵姩已然先声夺人,一剑出。萧忘微露异色,微微跺脚,玄门阵法以自己为中心激发出来,瞬间覆盖全场。
裴语涵师徒三人观那擂台之上,剑气如雪,喷薄如怒,赵姩的剑尖和他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萧忘在场上不停变化的身影。
一拳裹挟风雷之势击出,击溃了一道冰寒的剑气,赵姩察觉到他的方位,先声夺人,身子弹射而出,剑尖所指是一处无人的虚空。
萧忘咦了一声,身影出现在那片空气之中,他用极快的速度在身前化了一个圈,那是一道柔劲力,柔劲死死地黏住剑气,犹如流水消磨石头的菱角,那道杀意盎然的剑气被一圈圈消磨散去,赵姩想要抽回剑却发现自己拔不动剑。
砰!
小腹下一拳猛然轰来,赵姩避无可避,小腹结结实实地受了一拳,身子倒飞出去。雪牙嘶鸣,竭力向前掠动,试图抵消这一击的冲击力。赵姩的身子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最后足尖点地,剑尖支着身子来维持平衡。
萧忘不依不挠,一道道极尽刚猛的拳风猎猎绽放,仿佛空气都轰然爆开,耳畔是滚滚惊雷。
赵姩强行咽下了一口血水,双手握剑开始奔跑,整个人化作一道充沛的剑气狠狠地砸向了迎面而来的萧忘。
赵姩浑身是伤,摇摇欲坠。
鲜血浸染了长衣,沿着剑尖不停滴落。赵姩仅凭一息执念支撑,心头平添一口气——“不想输,我自幼痴剑,拜入剑宗走属于我的道!如今剑道衰微,剑道!由我振兴!”
若是在场人知晓此时场上赵姩心中所想,怕是会笑掉大牙,骂句做白日梦!
但、此般少女焉有梦,早已比下天下多少少年郎!
如今其他人都已比试完毕,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这里。观众们从本来对剑宗的不屑一直到现在自心底萌发出了敬意。
萧忘有些恼火也有些敬佩。一个女子竟有如此韧劲,刚才倒是小瞧了她。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出手,他想干净利落,让她几招后便速战速决,却没想到拖了这么久。他本来以为对方只有四境修为,没想到已经是五境巅峰,那一战剑气纵横,险象环生,也因为那柄剑是一把极好的剑,战斗的一开始居然与萧忘战了个难舍难分,不过硬实力上的差距依旧难以靠剑和热血来弥补。
萧忘看着浑身是伤的她,居然生出了一丝不忍,他叹息道:「你认输吧。」
赵姩望着他,咬了咬牙。她不甘心。
俞小塘看到赵姩如此重伤还不肯认输,急得快哭了出来:「这样下去师妹会死的……」
裴语涵遥遥地望着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不由凄然。
萧忘看着她,赵姩忽然笑了起来。她递出了最后一剑。萧忘甚至没有催动道法抵挡,而是怜悯地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她。而只是这一剑确实毫无杀伤力,还没触及到萧忘便力竭倒下,雪牙坠地,发出阵阵哀鸣。就像是二月末凋零的最后一片雪。
萧忘,胜。
裴语涵飞掠至场间,剑如流云裹住了赵姩千疮百孔的身子,带回了剑宗看台之上。
林玄言静静地看着被扶回来已经昏厥了的二师姐赵姩,那一袭剑装全是红色,血腥味扑鼻而来。
赵姩虽然受伤严重,所幸大部分都是外伤。裴语涵护住了她的心脉,以寒宫的疗伤秘法为她一点点修复受损的身体,俞小塘看着赵姩一点点恢复的身子,才终于缓缓舒了口气。
裴语涵看着眼泪汪汪的俞小塘,安慰道:「你师妹已经没事了,等会你的比试切不可向她一样硬撑啊。打不过认输就好了,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哦……」
第三轮比试马上结束,俞小塘的比试马上要开始了。俞小塘出了洞天,看到林玄言站在那里看她,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神色的林玄言。那种不知道是平静还是怒火的神色,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师弟年少老成了许多。
「怎么了……」
林玄言看着她,严肃道:「赵姩已经败了。师姐你不能再败了。」
俞小塘一惊,有些委屈道:「可是那个钟华……」
林玄言郑重其事道:「我相信你可以赢的!因为——你是俞小塘,你是我的师姐!」
俞小塘不敢点头。他们修为已经有如此巨大的差距,更别说术法上的熟练度了。
林玄言道:「小塘你过来。」
因为被林玄言气场震住了的缘故,俞小塘真的乖乖过去了。林玄言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脑袋,就像是平时摸头那样,他揉了揉俞小塘的脑袋,这次俞小塘没有缩头躲避,仍由他将自己小心梳理过的头发揉的像鸡窝一样乱糟糟的。他好像很喜欢摸自己的头诶,总是这样揉自己的脑袋。可是我才是师姐啊……
这时,俞小塘忽然觉得自己的气息好像有了什么改变,但是她自己又说不上来。
没等俞小塘好好思量明白,林玄言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下意识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林玄言忽然微笑道:「小塘师姐,你听说过一句话么?」
俞小塘一愣:「什么话?」
林玄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幽幽,声音幽幽,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第七章 苍山有雪,师姐有剑【改完】
俞小塘怔了怔,旋即鼓了鼓香腮道:「没听过。」
林玄言一愣,笑道:「没关系。师姐,这个也送给你。」
说着,林玄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皮革包裹的长匣子,打开匣子,剑光森寒照人。
那是一柄新剑。剑如柳叶,剑身很薄很窄,反射着寒芒。
俞小塘问道:「我听二师弟说,你两个月前下山去铸过剑,不会是这把吧?」
林玄言道:「嗯。这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剑,你之前的剑太过笨重,不符合你的剑风。这柄剑最恰到好处。师姐收下吧。」
俞小塘心中感激,又有些埋怨地问:「为什么不早些给我?也好让我适应一下」
说着她取出剑挥舞了一番,剑过风无声,很是趁手。
林玄言道:「先前你的能力挥不起它,但是现在可以。」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俞小塘淡淡地哦了一声,但是一想到这是师弟送给自己的礼物又觉得很高兴。耳畔锣声敲响,俞小塘心脏一跳,如临大敌。裴语涵恰好从洞天中走出,连忙嘱咐道:「小塘,你的安危最重要,师父不在乎输赢的。」
俞小塘乖巧地点了点头,她朝着擂台走去,娇小可人的身子像是一道风景,也像是一道光。她虽然点头了,但是她握着剑的手却很紧。师弟已经这么努力了,自己可千万不能丢脸啊。
这是今日比试的最后一轮了。
其中极有人气的两位青年修士也在其中,一位是与俞小塘对战的摧云城少城主,一位则是阴阳阁的大公子季昔年。
季昔年身子羸弱得像是一个病人。他干净雪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条湛蓝色的丝巾。身子竟像女子一样纤瘦,但是没有人敢因此小看他。不仅是因为他身后站着阴阳阁,更是因为他年纪轻轻便已经六境巅峰,传闻中,他甚至进入了第七境。
摧云城的少城主则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五官棱角分明,犹如雕塑,用紫金发冠箍着脑后的长发,脸侧则有两缕长发垂下,是的那疏狂神色之间更多了几分清雅。他瞳孔深邃,光是瞥了一眼俞小塘就让本来好不容易高昂起斗志的俞小塘内心发怵。
钟华看着眼前那名握剑少女,忽然笑了笑:「我的对手居然是你这样的女孩子,不过也好,总比遇到那个娘娘腔强。」说着他的目光不由瞥了一眼隔壁比武场的季昔年。
季昔年身子很瘦,但脸确实俊美绝伦,看上去比姑娘还要姑娘。钟华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一股冰冷孤傲的气息围绕周身,忽然间,他长发激荡,一缕缕无形的气息绕着他周身展开。他肃然道:「摧云城钟华。」
俞小塘也严肃道:「寒宫剑宗俞小塘。」
这一战在大家眼中依然没有悬念,虽然方才赵姩表现极其出色,但是大家依旧觉得这位小姑娘不会带来任何惊喜。
裴语涵站在看台之上,神色凝重。
季易天不知何时出现在一丈之外,笑道:「你看我家公子如何?有没有剑道天赋?」
裴语涵目光都懒得移一下,不屑道:「没兴趣。我看你季易天如此喜剑,不如拜入我们剑宗吧?」
「不不不,季某虽喜剑,但那仅是收藏心理,与他事无关。至于问我家公子剑道天赋只是纯属好奇,随口一问,宗主莫要多想。」
「那就滚吧!」
季易天不理,微嘲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位女徒弟不过是区区三境吧?」
裴语涵清冷道:「又如何?」
季易天哑然失笑:「不如何不如何,我就看看这小丫头能撑过几招。」
此言一毕,阴阳阁的许多好事弟子纷纷交头接耳,开始赌俞小塘可以撑过几招。最少的说是一招,最多的也不过说是三十招。有人甚至押了自己一个月的俸钱。裴语涵看着这荒诞一幕,神色越发冰冷。这时,她居然看到林玄言不知何时也凑到了那一堆人里。
「让一让,让一让。」林玄言高声道:「我也要压。」
说完他接下腰间一块品相极好的玉佩往地上一拍。众人一看居然是剑宗弟子,
心想难道剑宗自家的弟子都来落井下石了。不由笑得前俯后仰:「行行行,你也压,你压你师姐能撑多少回合。」
看到林玄言去凑热闹裴语涵脸色也极差:「玄言,你回来,瞎凑什么热闹?」
季易天也道:「好了,大家别闹了。」话虽如此,但是他根本没有出手阻止,依旧看戏般望着林玄言。
林玄言伸了个懒腰,没有理会师父的训斥,他再次拿起玉佩,往那些押注的对立面一拍,语出惊人道:「我压我家师姐赢!」
「啥?」
「这玉佩我瞅瞅,不会是假的吧?」
「疯了疯了。剑宗不是弱智就是疯子,也就那个赵姩那女的像点样子了。」
林玄言双手环胸站在一边,仍由他们检查玉佩的真伪。裴语涵也在一旁愣了好久,最后只好苦笑。林玄言怂恿道:「美人师父,你要不要也压一下。相信师姐啊!」
裴语涵自然不会参加这种无聊的举动,刚要训斥几句,忽然一个极其清冷却好听的响起:「我也压赢。」
这个声音太清太冷,就像是雪山下刚刚融化的溪水,众人纷纷回头,看到一位黑裙少女不知何时从洞天中走出,来到了那简易的赌局前。
林玄言的目光不自觉间落在了那黑色短裙之下的雪白小腿上便知晓了来人是谁。
季易天目瞪口呆,旋即跳脚急道:「婵儿,你瞎凑什么热闹!你押俞小塘赢?你拿什么押?」
季婵溪想了想,认真道:「八相镜可以么?」
季易天扶额长叹,气血上涌,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众位弟子心中纷纷咋舌,心想传闻小姐不仅不能修行,心智也有问题,当时心存怀疑,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惊心的美貌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季易天还是妥协道:「你押吧你押吧。就八相镜吧。反正输了也是给自家弟子,我就不信哪个弟子敢收下。」
季婵溪真的把八相镜放了上去。众人看着这件传说中的绝世神器,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一个个呆若木鸡。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连忙对阁主说道:「弟子不敢。」
众人纷纷道:「弟子不敢。」
季易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谁料季婵溪拿回了八相镜,认真道:「这样,就没意思了。」
季易天一脸无奈,心想那你到底想干嘛?
全场唯有林玄言一脸知己难觅的神情,他连忙解下了自己的钱袋交给季婵溪,诚恳道:「借你,押吧。赢钱了记得还就是了。」
季婵溪神色庄重地接过了钱袋,一丝不苟地放在了地上。她心中甚是疑惑:为什么大家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出乎意料的是,季昔年的战斗是最早结束的。他虽然看上去比弱柳迎风的女子都要不如,但是战斗中却是神出鬼没,几乎是一边倒的碾压态势。这一战之后,季昔年的支持率想必又要节节攀高。
第二场地的比赛也结束了,获胜的是名叫李岩的造化宗弟子。
第三场地获胜的是名为周翼的天云山大弟子。
而第四场却依旧打得如火如荼,那名本来被认为会瞬间溃不成军的少女却展现出了极其惊人的剑术,难道,这是剑宗的第二个惊喜?
第四擂台之上,两道身影已经交击了数十个回合,依旧只是平分秋色。俞小塘握着那柄量身定制的剑,她心中暗自惊疑,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使剑前所未有地得心应手,仿佛那些剑招都圆融进了自己的身体,出剑收剑都行云流水。而体内也法力也像是被强行开拓过一般硬生生地涨了一倍不止。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隐约知道,这与林玄言有关。
两道身影又一个交错,各自砰然砸落,俞小塘剑尖地点,借剑身的弹性抵住身子,身子一旋,双脚着地。而钟华凭借一道足下升起的云气缓冲,落地后仍是退了半步。咳嗦了两声,平复了一下微微激荡的气血:「听师弟说你只有三境修为,如今看来师弟真是吃屎长大的。」
俞小塘对于自己的境界也是一知半解,她现在只觉得,只要握住了这柄剑,那么一切都可以斩断。法力灌入剑中,呛然一声长鸣,俞小塘没有言语,身子随剑而起,一剑斩向钟华,快如闪电。钟华双手结印。一道云气瞬间于自己胸口聚拢,宛如盾牌一般挡住了前来的剑。
剑光滑过云盾,那柔软的云层非但没有被撕裂开来,反而让剑身弯曲,俞小塘娇喝一声,握剑之手一拧,嘶啦一声,云气与剑气之间爆出星火,一道火光燎燃,照彻眉目。那云盾被硬生生撕开了一点裂痕。而那一剑也彻底力竭,俞小塘接着剑反弹的力度身子飘然后撤,而那钟华目色一冷,眉宇更为阴沉,衣袖忽而一甩,云气顷刻消散,一道道箭转而凝聚空中。箭光无影无声,犹如毒蛇吐信,瞬息向着俞小塘穿刺过去。
俞小塘抽剑回挡,剑光一闪即逝,与那云气化作的飞箭擦过,俞小塘快速侧开脸,躲过了那一剑的余威,几根发丝被斩落,悠悠飘往地面。俞小塘足尖点地,又屈膝借力而起,剑立于胸前,剑光随着她娇小的身子一并燃起,气势夺人,仿佛少女便是一柄剑。
云气顷刻捣碎,自俞小塘为中心,瞬间张开了一张剑气充沛的阵。寒宫剑阵!漫天云团被撕扯成絮,像是漫天飞舞的碎缎子和纸屑。
钟华脸色阴沉,强压下心中的杂念,身子凌空跃起,一下子来到了剑阵的上方,犹似苍鹰盘旋,他以极快的速度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口中爆喝:「开!」
四周风生水起,云聚如龙,从四面八方涌向俞小塘,而少女面色如常,微微仰头,她目光隔着坚如磐石的凝气流云与钟华有一瞬间的对接。她右手持剑自左肩起势,猛然一甩,剑光璀璨,这一剑声力浩大,自己身子也不由被剑所带动,随剑转去,划过了一个浑圆优美的曲线,犹如河畔新月绽放,铺满视野。四周聚拢而来的云气突兀地裂开了一道缝,剑光更盛,涟漪般荡开。
少女反手再次挥剑,嘶啦一声巨响,一道云气竟然硬生生被撕裂开来。一直站在原地施法的钟华忽然厉喝一声,身子化作一道白虹向着俞小塘砸去。俞小塘瞬息便察觉到头顶上压迫下的恐怖气息,一身黑白剑装如灌满长风猎猎作响。她干脆甩剑而出,同时双手变化掐诀,那飞出的一剑附上了一层深红光泽,剑光一闪即逝,有去无回。
短暂的飞行轨道上,那剑居然幻化出了数十道剑影!一时间寒芒满空,声势浩大的剑阵硬生生撞上了钟华的白虹。两道色泽各异的波纹自撞击处荡开。激荡的云气和剑气混杂在一起,一下子遮住了视线。
仅仅片刻,俞小塘的身子便从那气流之中飞跌而出,她连连后退,剑已回到了手中,她持剑左右格挡,便挡便推,斩碎那些纠缠不休的云气。钟华也破云而出,身子后退,再接回弹之力继续攻来,气势更甚。白虹再至。俞小塘这次只能横剑格挡。剑一横,剑势随之一沉。寒宫剑宗的玄冰立古之意!手中之剑如生灵犀,剑气纵向铺开了数倍,犹如一张横空出世的瀑布,又似拔地而起的墙甲。
砰!钟华凝气于拳尖,一击笔直,毫无花俏之意,硬生生地砸开了剑幕狠狠地轰击于剑上。俞小塘虎口剧震,闷哼一声,手中铁剑几欲脱手而出,那一拳力道十足,将剑身都砸得弯曲了一下,余力更是让双脚死死踩地的少女连滑出去了数丈,一直到擂台的边缘才堪堪止住颓势。
而剑身弯曲造成的巨大弹力也将钟华弹了回去,不时有云气出现在后背,缓解冲击,饶是如此,身子落地之后也连退数步,一阵摇晃之后才堪堪止住。他气血浮动,方才那一拳也是他竭力而为造成的。只是那样居然都没能一下子击溃她的剑气。这是五境修为?还是六境?
「你给了我很多惊喜。」钟华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唇。袖子上沾了一片鲜红。
而俞小塘的情况更惨。她握剑的虎口已经开始流血,被迫左手持剑,她弯下的身子缓缓站起,尽量使得自己平稳下来。方才的战斗极其凶险,却也让她有了许多明悟,她吐了一口气,皱眉道:「少废话。」说完,那道剑气随着她自擂台边缘弹射出去,剑光如流星划破,明艳耀眼。
观战许久的裴语涵早就惊讶得难以言喻,她望着神色如常的林玄言,惊疑道:
「你……你早就知道了?」
林玄言答非所问道:「师姐的天资之高,根骨之好。她自己都不知道。」
正当全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场激烈的战斗时,林玄言不经意间瞥到了趴在看台的栏杆上的季婵漪,身子因为她的动作微微翘起,那诱人的线条充满了香艳之气。她本人却毫无察觉,脑袋搁在栏杆上,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
林玄言呆了呆,转正了视线。
那些嘲讽声早已平息,压了多少回合的人基本已经全部输完。因为压得最多的人也只是三十回合,而就在方才,两个身影又连续交击了数十下,云气剑气纠缠跌宕,难分高低。
看了许久,季易天才悠悠叹息:「不错,真的很不错。裴语涵。我终究还是小瞧你们剑宗了啊。这小姑娘怎么说也是五境巅峰的修为了吧。如果她的对手不是钟华,估计都轻易取胜了。」
林玄言出声道:「确实如此。这个钟华赢起来确实要费力一点。」
季易天哑然失笑:「还如此大言不惭。虽然你师姐确实表现出众,但是这样缠打下去,必定会被钟华活活拖垮。」
台上的俞小塘也早已察觉到了自己的劣势,虽然自己的每一次进攻都凌厉无匹,但是钟华总能凭借那娴熟的技艺连消带打,最后反而自己落入被动。
砰!
又是一声撞击,仓促结成的云气被剑气切割成千丝万缕,钟华身影倒退,一道白云自他足下而生,托住了他倒退的身影,后退途中,他手臂一甩,五道云箭分别从五指中激发出去,或阴毒,或刚猛,或凌冽,几道箭沿着笔直的飞行轨迹穿刺而去。俞小塘疲于变化身影,堪堪挥剑封挡,还是有一道箭破开防御呼啸而去,虽然已经侧身躲避,但是依旧被撕裂开了一道道细碎的小口,血水溅起,甚至带着一些碎肉。
瞬间,她疼得身子麻木,剑几欲脱手,她握剑的左手挽出一个剑花,虽然她痛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是决斗之时岂可分心?手中长剑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痛苦,剑光四射,炸成一捧烟花。
漫天云气笼罩而下,钟华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俞小塘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片逼迫来的云海,忽然间,长剑一声清鸣,俞小塘厉声道:「给我破!」左手挥剑伦下,一下子大气磅礴的剑气激发而出,斩向了云海的某一处。嘶啦一身,钟华的身影被硬生生斩出云海,袖袍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钟华面色阴沉,身子一晃,再次消失在了原地。俞小塘冷笑了一声,这一次挥剑再无犹豫,又是衣帛撕裂之声,这一次钟华的身上添了一道伤口。
「为什么?」钟华神色痛苦。
俞小塘懒得回答,手中长剑幻化清影万千,钟华不再发问,那片云海依旧没有消散,他再次消失,这一次,俞小塘没能再察觉到他的气机。仅仅是一息之间,她便感到背脊生凉。下意识做出一个背剑的姿势挡住后背,没想到前方的云海中
忽然有一拳击出,还好下意识的举起双臂封挡,但那一拳还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胳膊上,瞬间飞至半空,单膝下跪落地。
「够了!」裴语涵再也看不下去,疾声道:「小塘别打了!」
俞小塘双臂已觉麻痹,仿佛剑都握不稳了,痛意席卷全身......
林玄言同样神色凝重,对手的实力也出乎了他的预料,手里隐隐有了汗水,他搓了搓手心,望着比武场,不置一词。
俞小塘哪里能够听到裴语涵的呼喊,她此刻虽然受了伤,身子同样剧痛难忍,但是她战意极高,剑意更是节节攀升,想比最开始不升反降。她目光如剑,散乱的长发随风激荡,清秀的容颜上泛起了一丝晕红,她贝齿紧咬,剑尖直至天穹。
钟华神色一凛。寒宫剑宗第七式,拨云开浪?
一道道剑气自她周身激发出来,迸发出绚烂色彩,那些旋转而起的剑气搅动云气,犹如翻滚不休的尘埃。
云海不休不挠,依旧层层逼下。俞小塘清秀的眉目变得阴邃幽暗,脸上狰狞之色一闪而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剑气竟惹得衣衫猎猎翻滚,如云如絮。剑意依旧节节攀高。仿佛方才的过招只是小打小闹一般。云海之中隐匿身形的钟华面露异色,继续催动云气进攻的他忽然神色大变。这根本不是拨云开浪。这一剑是开天摧浪!相传百年之前,月海发生海啸,百丈浪潮墙立而起,眼看就要吞噬掉周围的城镇,剑宗宗主裴语涵硬生生靠着一人一剑于千钧一发之际斩开巨浪,那落到人间的巨浪便只剩下一场大雨。
大雨磅礴,醍醐灌顶。
虽然此刻俞小塘修为远远不及师父,但是这一剑的卓绝风采却不输当年。裴语涵恍然失神,忽然间留下了眼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钟华想要抽身已晚,磐石般坚不可摧的云海硬生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天光伴随着剑光自裂开的缝隙中灌入,缝隙不断扩大,那起初的一线瞬间绵延成一条极长的裂痕。浩大的云海被硬生生斩成了两半。
钟华的身影犹如断线的风筝从云海中跌出,他一路咳出鲜血,不停倒退,跌跌撞撞,脚步虚浮,最后身子剧震,单膝跪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他脑袋垂下,发箍断裂,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披在肩上,狼狈至极。
俞小塘同样也是强弩之末,剑意攀升到了顶点之后疯狂下降,剑自身的反噬也让她硬生生吐了一口精血。身上的伤口开裂,鲜血将衣袍染了大半。
「厉害……厉害的……」钟华不停咳嗦,他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依旧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他望着俞小塘,忽然发现这个少女真的是清丽得有些可爱,长成之后定是个美人,战斗的紧要关头,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
「要不别打了,做我媳妇吧。以后摧云城就是你家了。」
对于这种下流言语俞小塘想都不想呸了一声,「滚!」
钟华微微一怔,虽然他说那话不是百分百诚心,但是他确实动了心意,最重要的是,他此刻也到了力竭边缘,犹豫再三,他问道:「真不考虑考虑?」
俞小塘理都不理他,做出了一个古朴的持剑架势。
钟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强行压下了剧烈的伤势,轻声道:「当日摧云城降下一场百年难见的暴雨,黑云滃墨,白雨翻盆……」
俞小塘根本不想听他的招式介绍,出手便是一剑。
钟华微微叹息:「本想给萧忘或季昔年用的招式,没想到居然给你这个小姑娘用了。」
有长风自天上来,萦绕周身,仿佛钟华便是这道风的风眼,长风汇聚漩涡,凝成龙卷。
浩荡云气再次聚拢到身边,只是云色皆由白转黑,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那一眼望去,竟让人生出了不可打破的无力感与绝望感。
黑云幽幽将钟华托起,钟华的影子仿佛重若千钧,他也变成了云气的一部分,那是暴风雨前最浓重最晦涩的阴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压抑的气氛即使是旁观者都有些喘不过起来,更何况俞小塘置身其中,而且负伤在身?
「招法凛冽,声势骇人,已当得起年轻有为四字了。」远远观战的季易天问道:「你家徒弟只能到这里了。」
「了不起……没想到小小剑宗居然如此强悍把钟华逼成这样。」
「黑云摧城。少城主的绝技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女孩可以应付的,该结束了。」
「剑宗实力好像都不差,只是签运实在太差了。」
「到了这种时候,唯有以招破招,只是单纯招上,哪一个剑招能比这更沉重更磅礴?」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有些惋惜。
方圆几里内的云气也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汇聚在了钟华的头顶,俞小塘横剑在前的身影显得那么渺小,就像是随时都会被吞没的蝼蚁。
只能到这里了么?俞小塘觉得好生遗憾。
她能感受到那一招的气息,比先前强大了岂止一倍,自己无论如何都接不下的,还不如弃剑认输算了,望着缓缓逼来的黑云,那里仿佛有巨龙翻腾其间,吞云吐雾。视野里再也找不到钟华的影子,轰隆隆的雷声自其中发出,震得人心驰神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小师弟,想起了小师弟一次次地摸自己的脑袋,想起了来之前小师弟的那句仙人抚我顶。她隐约明白了,原来小师弟一次次地摸自己的头,是在给予自己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到。
小师弟好像还给过自己什么……怎么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呢?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那黑云之中忽然探出了一个巨大的龙头,钟华站在黑云凝成的龙头之上,神色桀骜至极,他御龙而下,洪亮的长啸声响起:「这招你能接下来你是我爹!」
黑色的云雾喷薄笼罩而下,俞小塘的身影被黑云淹没。
可俞小塘目光却忽然一亮。
那日大雪天,师弟曾经教过她三剑,前两剑平淡无奇,而第三剑的运剑运气法门却极为怪异,自己当时怎么都用不出来。后来师弟还因为这个被师父罚跪了。
这一剑怎么用的来着……
她双手握剑,高高举起,那一剑的行气方式虽然有些生疏了,但是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她凝立其间,庄严捧剑,如朝圣者跪天地,敬生死!
有青虹平地起,显化峥嵘气象。
美人如玉剑如虹!
一道灼热耀眼到让人睁不开眼的剑光毫无征兆地亮起,仿佛干草间溅入了一枚火星,燎原火光冲天而起,照彻四野。
紫电青霜疾驰,云海怒涛翻滚。城池般坚不可摧的云气之中,有一束束光芒裂云而出,霞虹之光照亮了整个会场。
她的手中捧起了一轮太阳!
光华灼灼,流光烁金,朝气勃发。
那是万年覆雪的冷寂苍山之上,捧起的第一轮朝阳!
季易天看着这一剑,面无表情。
接天楼上一位绝色的青裙女子仓促奔至楼外眺望,思绪渐远...
承君城一个小酒楼中悠闲喝酒的红衣人酒杯忽然晃了晃,那人微微一怔,轻轻一笑,缓缓放下杯子。而身边明黄色衣袍的童子兴奋地跳了起来,趴到窗口张望。
修为低浅的弟子们,更是被这一剑照耀得睁不开眼。
时隔三千年,魔宗剑意再次重现世间。只是挥动它的不是那位睥睨天下的魔宗宗主,而是一个剑术小成的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是够了。
许多许多年后,在漫长的史册里,这是死灰了百年的剑道中升起的第一轮朝阳。
裴语涵痴痴地望着那轮破云而出的明日,瞳孔中倒映着千万丈的剑光,她早已泪流满面。林玄言站在她的身侧,袖子里的手握紧成全,虽然他一言不发,但是心中早已激起了千层浪,千堆雪。他闭上了眼。
这一幕恍如隔世。
第八章 一寸剑夺大造化【改完】
擂台上黑云早已消散,晴空如洗,一碧万里。
俞小塘用剑支着身子,剑身无法承载剑意,冰裂般的痕迹布满铁剑,如同她的身子一样,随时都会垮掉。而从黑云中跌出的钟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他眼前一黑,仰头昏厥过去。等确认他倒下之后,俞小塘紧绷的最后一根弦也松了,身子垮掉,也昏了过去。
两位弟子的长辈连忙上台将各自弟子带回。而宣布胜负的红衣裁判愣了许久,
一直到两人被带离了场间,那人才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说:「俞小塘……胜?」
俞小塘躺在语涵的怀里,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她从台上飞掠回来,余光看了林玄言一眼便马上进入洞天。
林玄言在原地怔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疏狂地大笑起来,对着那些还在发愣的阴阳阁弟子大喊道:「来来来,拿钱拿钱。你的一百两,你的青黄玉章,别藏了,愿赌服输。」
季婵溪转过了身,靠着栏杆,忽然拿起八相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她用手理了理漆黑的秀发,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蹲在地上收钱的林玄言喊了一声:「季姑娘,收钱了。」她才收起镜子,不动声色地来到场间。
她拾起一块银锭子,打量了好一会儿,俏丽的脸上无甚表情,清清冷冷。
林玄言心想这姑娘有些天然呆么?便问:「你在想什么?」
季婵溪缓缓道:「原来钱这么好挣啊。」
林玄言瞪大了眼睛:「哈?」
不知何时,一个面向阴柔的男子走到了季婵溪的身后,柔声说道:「婵溪要钱问哥哥要便是了,你这样哥哥心疼死了。」
林玄言瞥了他一眼,阴阳阁最杰出的年轻人季昔年。他长得极其阴柔秀美,明眸皓齿,眉毛很秀长,眼角竟还有些黛色,一眼望去犹如未卸妆容的戏子,美得可以让很多女子都自惭形秽。
季昔年根本没有看林玄言一眼,他道:「妹妹不要为修行的事情耿耿于怀了,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的。有哥哥在你便不会被人欺负的。」
季婵溪想了想,道:「不是的。」
季昔年有些心疼:「妹妹别嘴硬了。每次见你去焚灰峰上看山看海哥哥便觉得自己很不称职。」
季婵溪道:「我喜欢看。」
季昔年无奈道:「好吧好吧」
「……」
林玄言默默听着他们的交谈,心想这个面容清冷的少女内心居然这么傻的可爱?这时季婵溪忽然望向了他,两人目光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玄言竟从她幽邃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丝狡黠之色。
他无奈地笑了笑,收起银钱朝着洞天走去。他揉了揉脸,觉得有些头疼,语涵和一些幕后的人看了那一剑之后一定有许多疑问,该怎么编过去呢?
洞天之内,赵姩已经悠悠转醒,她看见裴语涵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女进来,神色一紧,连忙道:「师姐怎么了?」
裴语涵没有回答,只是连忙将其放坐在玄冰床上,自己也坐了上去,以打坐的姿势坐在她的身后,双手按上她的后背,源源不断地为她灌输真气。小塘的伤比她想象的的还要严重,那一剑威力太大,甚至直接波及到了她的剑骨,没有半年时间调养肯定很难好起来。裴语涵一直传输真气,疗养她的心脉,五脏,皮肤,血肉。而那剑骨只能靠小塘自己一点点修补了。一直到她脸色微白才停了下来,
望着气息微弱的小塘,缓缓舒了一口气。
赵姩紧张道:「师姐到底怎么了?没事吧?」
裴语涵摇了摇头:「伤很重,一时半会好不了。」
赵姩神色痛苦,咬牙切齿道:「那钟华居然下手这么重!我……唉……」
裴语涵道:「钟华的情况可能比小塘更差。」
「啊?」赵姩惊疑地看着她。
只听裴语涵缓缓道:「小塘赢了。」
「什么?」赵姩下意识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摧云城少城主钟华,年纪轻轻跻身六境,早已声名在外,唯有那萧忘可以稳压他的风头。
这时林玄言一身白衣出现在洞天入口,裴语涵转头看他,神色复杂。她嘱咐赵姩道:「你先照看一下小塘。」说完转头对林玄言道:「玄言,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林玄言哦了一声,跟在裴语涵身后,随着他进入了七十二洞天的某一处。此处洞天构建成一个小院子,竹影落落,荷塘幽寂,无甚新奇。
裴语涵没有废话,直截了当问:「你到底是从哪里习得的魔宗剑法,你知不知道这一剑差点要了小塘的命。」
林玄言正色道:「这一剑反噬很重,但是小塘绝不会死,调养个把月便好,这点我心里有数的。」
「你心里有数?」裴语涵怒道:「你知道千年里多少人修这一剑修得走火入魔。小塘还这么小,你拿什么担保?」
林玄言答道:「那是因为他们修的方式不对。」
裴语涵看着他,忽然冷冷道:「你不是林家的人。」
林玄言心中一惊,心想你终于看出来我的身份了,虽然自己打算刻意隐瞒,但是实在瞒不住了也无妨啊……
裴语涵打断了他的心思:「你是北域妖族那边派来的么?还是……北域妖族想利用你拉拢我为妖族效力成为吞并王朝的棋子。」
林玄言无奈道:「师父,你想多了。」
裴语涵正色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你叫我师父那我也暂且认你这个徒弟,就算你真的是妖族的奸细,只要你不对小塘和赵姩不利我便也不会管你。至于妖族对轩辕王朝的图谋,我不关心。」
林玄言百感交集,想要辩解一下,一时却又不知如何言语,他抬起头,目光一下子落到了裴语涵衣衫包裹下波涛汹涌的胸口,由于刚才运功的缘故,竟是浸出了细汗,在明亮的光线下,那雪白的衣衫甚至有些微微通透,可以望见那傲然挺立的嫩红蓓蕾。
裴语涵盛怒之下又问道:「你平时握剑哪只手?」
林玄言内心骤然惊惧,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看着裴语涵凶巴巴的脸,还是
如实回答道:「右手。」
裴语涵转身去折下了一根竹子,一把抓起林玄言的左手。
「啊!」
林玄言惨叫一声。那细细的竹子抽打在林玄言的左手心上,啪的一声,痛意钻心。
啪啪啪,林玄言掌心抽搐,五指被抽打得不停屈伸。
林玄言缄默不言,只是心中默默想着小丫头真是反了天了,以后自己一定要加倍奉还!啊……
又是啪得一记抽打在掌心,裴语涵神色严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林玄言连忙道:「是,师父我知错了。」
啪啪啪。掌心又多了几条红印子,林玄言痛得嘶哑咧嘴,想要抽回手,但是手腕被裴语涵死死地抓着,根本动弹不得,他有些欲哭无泪:「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啊……」
又是一记重重地拍打手心,留下了一道通红的竹鞭印子。
没有法力的护持,这一下下可谓是记记到肉。辛辣的疼痛感刺激得毛孔耸立。「师父饶命啊!」林玄言疾声道,再顾不得尊严。
裴语涵吐了一口气,俏脸上已然愠怒,看着林玄言被打得通红的手掌,她有些于心不忍,但是片刻后便坚定了信念,自己这么做是在为这个徒弟好,自己师父曾经告诫过自己,对待徒弟切不可骄纵。
林玄言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自己坑了,掌心又是啪啪啪得被连打了许多下。
裴语涵看着连连求饶的林玄言,有些哀其不争。她将竹条丢到了一边,神色清冷道:「你自己好好反省。三个时辰后再起来。」
林玄言望着她离去的窈窕身影,清冽得像是不染俗尘的雪。他又看了看自己通红的左掌,嘴唇抿成一条线。自己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问题是欺负自己的不是别人还是自己曾经最宠的宝贝徒弟。看来是以前太惯着她了,今日之仇铭记心底,以后境界恢复了一定要把你调教得服服帖帖的!林玄言从地上捡起了那根竹条,看了一会儿,心中暗暗发完誓,便将这根本质上是法力虚幻出来的竹条收入了怀中。
唉……他忽然悠悠叹息。有些疑惑,这半年下来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心性真的变得像是一个少年了?
…………
第二日初晨,林玄言悠悠转醒,揉了揉尚有些疼痛的手掌,看着前边床上的俞小塘,小塘气息已经平稳,只是依旧昏迷不醒。裴语涵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彻夜未眠。
林玄言道:「今天的比试,师姐应该没办法参加了。」
裴语涵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这样参与者便只有三十一人,便又会有一个轮空的名额。」
林玄言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他摇头道:「这一次轮不到我了。」
裴语涵点点头道:「也对,他们看来是要赶尽杀绝了。」
「师姐的事情怎么办?」
裴语涵知道他问的不是身体上的事情,思索片刻答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毕竟那魔宗一剑千百年前流传甚广,几乎每一个修剑之人都知道其心法口诀。剑宗弟子习得此剑并不算奇怪。」
林玄言摇头道:「知道归知道,用不用得出便是两码事了。」
「那你有什么看法?」裴语涵问。
林玄言娓娓道:「如果那些人真的要对剑宗赶尽杀绝,定然会从小塘的魔宗剑法上下手,这是千年来第一次有人用出了这传说中的一剑。他们甚至会说,小塘是三千年前那个魔宗宗主的转世,必须诛杀,然后逼剑宗放人,师父自然不会肯,到时候便有理由和剑宗彻底决裂。」
裴语涵神色阴沉凝重,林玄言所说的她昨晚也考虑过,只是如果那些人真的这么做,她不知道除了除了彻底和王朝翻脸还能如何?
林玄言道:「嗯……你可以说是你潜心研究此剑多年,最后终于得其法门,修补了原本心法中的一些谬误,使得此剑可以为我们所利用。反正现在全天下也没其他人学剑了,谬误到底是不是谬误没有人知道。」
裴语涵苦笑道:「他们凭什么相信?」
林玄言没有道破天机,而是云里雾里道:「会有办法的。」
裴语涵苦涩摇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徒弟了。最后无甚好说,便关切嘱咐道:「今日不管遇到谁,可以轻胜负决不可轻生死。昨天我对你惩罚重了些,师父向你道歉,我不该把私愤发泄到你身上。」
林玄言表面点头说着没关系。暗地里揉了揉自己的左掌心,心说这件事没完。
裴语涵忽然一怔,问:「你带剑了么?」
林玄言也是一怔。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五百年前,他行走天下,无论去到何处便会有名剑自动飞至身边认主。哪里需要自己携带?
裴语涵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解下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林玄言,林玄言双手接剑,打量着这把玄青色剑鞘的长剑,握住剑柄缓缓抽出一寸,一寸剑身便已寒芒逼人。
「这是……」
「此剑名为三月。是师父给它起的名字。」
「三月啊……」林玄言望着薄锐的翡翠色剑刃,喟然长叹:「好名字。你师父真是少有的惊才绝羡。」
裴语涵发自内心地傲然道:「那当然,我师父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林玄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道:「稍后我的比试师父会来看么?」
裴语涵点头道:「自然,不过我要稍迟一些。我要帮小塘调养一下气血。」
林玄言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师父好好照顾小塘,我走了。」
光华热烈,咄咄逼人,林玄言将袖子抬到眉前遮了遮阳光。刚走出洞天的第一眼,他的目光便对上了季易天。季易天对他温然一笑:「你的师姐可真是了不起。」
林玄言叹了口气:「不过师姐今日可能无法参赛了。」
季易天早已料到但还是故作惊疑道:「那你们剑宗岂不是无人矣?」
林玄言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嘲讽之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师父的这把剑,有点沉啊。」
季易天笑着眯起了眼。
林玄言瞥了他一眼:「还有事?」
季易天道:「不知昨日你师姐使用的剑招名字是什么?季某看着很是眼熟啊。怎么有些像曾经风极的魔宗之剑呢?」
林玄言淡然道:「你看错了,这一剑是我师父自创的。」
季易天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裴剑仙真是旷古奇才啊。」
林玄言没有搭话,转而锣鼓声扎起,一道铿锵的金石之音乍响,穿金裂石,听得人热血激荡。
那姚姓老头不知何时已凌空而立,手握三十一支竹签,这次他直接往空中一洒,三十一支竹签如有灵性一般朝着三十一位比试者飞掠而去,林玄言伸出手,随意接过那枚飞掠而至的竹签。数字一。第一场比试便是。片刻之后,数字下面显现出了对局者的名字:造化宗李岩。
林玄言伸了个懒腰,看着剑宗空空荡荡的看台,叹了口气,抬步走到场道里,顺着台阶缓缓走到比武擂台之上。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看着他没有以法力驭气而是一步步拾级而上,
不少人冷哼道:「故弄玄虚。」
一百多级台阶一步步要走许久。林玄言走的始终很有耐心。
有人道:「怕不是故弄玄虚,听说剑宗的三弟子本就是个不能修行的废人。只能老老实实一步步走上去。」
「不能修行?不能修行参加什么比试?本来还以为他能带来惊喜。」
「听说昨天一战成名的俞小塘今日也无法参战了。」
「那剑宗岂不是无人了?」
「天亡剑宗,大势所趋。」
阴阳阁旁,季易天大袖飘飘与季昔年并肩而立,「昔年,你看这个少年如何。」
季昔年看了许久,盖棺定论道:「无气海窍穴,金玉其外,废人一个。」
忽然,季昔年脸色大变,他发现不知何时妹妹已经走到了身后。素来心疼妹妹的他觉得有些失言,「婵溪,你和他不一样,你……」
「没事。」季婵溪打断了他的话,来到了栏杆旁,目光顺着那个白衣少年一点点往上挪动。眉目清冷如雪。
借着法力如长虹凿地般瞬息来到台中的李岩望着一步步缓缓而上的白衣少年,
神色中难掩着不耐烦的情绪。身子一股战意真是巅峰,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不急不慢地上来,当真是有力使不出。
终于等到林玄言来到台上,李岩嘲弄道:「听说你不能修行。」
林玄言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眼中难掩落寞遗憾的神色。
李岩嘲讽之意更浓:「苟延残喘百年的剑宗废于今日,这是很历史性的一刻,我很荣幸抽到你。能亲手完成这一壮举。」
林玄言点头道:「恭喜你。」
李岩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嘲弄之色,只当他是嘴硬,他扯了扯嘴,下颚微仰,神色倨傲道:「造化宗李岩。」
林玄言淡然道:「我是你爹。」
李岩先是一愣,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怒火,「敢和老子逞口舌之快?」
随着一声厉啸,他整个身子蹦跃而出,双拳一前一后,一个形如猛龙抬头之势,一个裹挟着山虎咆哮之意。两股力道,一个威严一个刚猛,前后拉扯成一道极充沛的劲力,刹那掠至林玄言身前,他猛然抬臂,双手交叉握住,龙虎相融,气象瞬间攀升数倍不止,如涛如怒。李岩以抡锤之势划过一道新月轨迹,当头凿下!
造化宗,夺天地之造化为已用。所修功法以斑斓万象,大气磅礴闻名于世。
林玄言静立不动,单手握剑,拇指一推,剑微出鞘,不多不少,刚好一寸。
…………
裴语涵扶着俞小塘的后背,将调息完毕的她平凡在一张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将冰冷的小手也放入了被中。
做完这些之后,她微微调理了一下气息便朝洞天外走去,对于林玄言的比试,她依旧放不下心。
刚走出洞天,便见林玄言白衣飘飘朝着自己走来。
裴语涵脸色阴沉:「你直接认输了?」
自己帮小塘调理气息所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哪有这么快便能结束的比试?
在裴语涵心中,修剑之人端的是一口不坠的剑气,可以败,但是也要败得堂堂正正,不尽人事便擅自认输,有什么资格做剑宗弟子?孽徒啊!
忽然她发现周围有些安静,那些其他宗门的弟子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异样,没有想象中的嘲弄之声,更多的是惊疑和不确定。仿佛是在看一个怪胎一般。季易天望向这里的目光更是如此。
裴语涵心脏一跳,有些震惊地看着林玄言。
林玄言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师父,孽徒赢了。」
第九章 山高水远风雨近【改完】
山川绵延,一壤接着一壤,或苍翠巍峨,或死灰险峻,或独峰孤峙,疏疏密密连绵成片,山脉越往深处越是荒凉险恶,一直到一处犬牙交错的山谷。
两旁掩映的上古丛林之中,一道泛着淡黄色的河流蜿蜒直至深处,越往深处颜色越深,到最后便是一道浑浊无比的暗流。
河流经过的两旁河道,树木纷纷泛着死灰色,树叶都像是风一吹便会散去的灰烬一般。但是怪异的是,这些草木依旧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生长。
一个中年汉子头戴斗笠,嘴里叼着一根草,脸上尽是没有刮干净的胡渣。他背着一个东张西望的小孩子。中年汉子穿着粗布麻衣,腰带宽宽地系着,看着有些吊儿郎当。而他肩上的小孩长得确实粉嫩可人。
那到河流尽头是一座几乎荒芜了的死城。
中年汉子推着一车木柴火顺着崎岖的山路回到家里已是汗流浃背。开门的是一个身材丰腴的少妇,她没好气地瞪了中年汉子一眼:「这么晚才回来?」
中年汉子抬起斗笠,嘿嘿地笑了笑。那美艳少妇无比哀怨地瞪了他一眼:「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安儿也跟着你吃苦头。」说着她从汉子肩头抱过那个粉嫩的小孩子,对着小脸颊亲了亲,脸上满是心疼。
中年汉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避避风头,避避风头。过段日子俺们就回家。」
这位身材姣好的少妇搂着名为安儿的孩子,埋怨道:「半年前你就这么说了。现在呢?我们还不是在这个鬼影都见不到的地方待着。当时我真的是猪油蒙了心,那么多公子少爷抢着要娶我,我怎么偏偏就跟了你这个穷鬼。」
虽然天天被骂,但是每次中年汉子还是觉得很愧疚,他憨厚地笑了下便将柴火堆在一边,然后捡了张板凳坐了下来,似乎是想什么事情。
少妇冷哼了一声,忽然蹲下靠在汉子身边,娇嗔道:「咋了?说了你两句就不高兴了?」
中年汉子回过神来,连忙道:「不会不会,是我没用,该骂该骂。」
「哼。瞧你那怂样。以前还说你是能干大事的人,现在看起来也就……也就能在床上欺负欺负我。」少妇自怨自艾的同时忍不住将饱满的胸脯往他粗壮的手臂上蹭了蹭。
被放在地上的安儿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向着外面张望。
中年汉子连忙喊道:「安儿回来,晚上外面危险。」
暮色四合,荒芜的古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雾色里。
相貌很好的少妇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危险的?这鬼地方我又不是没有逛过,什么鬼东西都没有,跟坟地一样。你也是,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啊,要躲来这种地方。」
中年汉子嘿嘿笑道:「小心为上,还是小心为上。」
少妇冷哼了一声,站起身一脚踹到了他的腰上,竟然直接将他踹翻在地,中年汉子倒在地上,摸着腰哎呦哎呦地痛呼着,她看了更气了,冷哼道:「出息。」
少妇将鬓角落下的一缕头发撩到了耳朵后面,讥讽道:「今晚你自己在外面睡吧。别上老娘床了。」
中年汉子哪里肯,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道:「媳妇我错了我错了,等这阵风头避过去了,我肯定带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到时候别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呆了,我们会老井城做生意。」
说着汉子直接搂住了她,女子扭动着腰肢想要挣脱,却更像是欲拒还迎。她嘴上骂道:「信你有鬼了,也每个准话。好了好了,别动了……嗯……你先去看看安儿,别让安儿跑远了。」
中年汉子这才放开了她,女子整了整自己松散的衣领子,一脸娇怨之气。
男子匆匆出门,在荒芜的街角处抱起了小安。他抬头看了一下昏沉的天色,皱了皱眉头。男子星目剑眉,如果撇去那些窝囊的气质和邋遢的脸,算能称得上是俊逸。这一家三口是这座荒废千年的古城里唯一的人家。
那条黄色的河流便在这城头断了,不知道流向了哪里。
坐在肩头的安儿指着街上一块破旧的石碑问道:「爹爹,那几个字念什么呀。」
中年汉子看了一眼那几个几乎被沙化得剥落的字,解释道:「那个啊。是『潜龙在渊』。」
「啥意思啊?」
「就是有一条龙躲在一个很深的池塘里。」
「哦……那几个字念什么啊……」
中年汉子定了定神,这个老城有很多废弃的碑文牌坊,有些字很是浅薄,有些则是大有深意。他顺着安儿指的位置望过去,仔细辨认那几乎辨认不出的字迹,最后说道:「那八个字是『风雨晦暝,大道无疆』。」
「哦……什么意思啊。」
中年汉子耐心解释道:「就是说,有要在大道通常是险恶而没有边际的。」
安儿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中年汉子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背着安儿在这座阴气森森的城里走了走。一路给安儿指那些字的读法和意思,而很多字早已废弃,实在模糊不清。
那些字有的铁画银钩,有的方正敦厚,有的若行云流水,飘逸俊美,有的若坟冢枯骨,死气沉沉。什么「乾坤明玺,方寸大观」。什么「江野潮浪三千丈」,「量浩渺天地履」。什么「南琴风骨」。还有自己隽秀似女子刻画的「中天悬月」。
安儿早慧,对于那些不知道多少年纪的字中蕴藏的某种力量若有感应。只是懵懵懂懂,似隔雾窥花。
「那四个字是什么?」
安儿伸出手指指着一个碑,那些碑形状各异。安儿所指的一块歪斜在土地之中,隐约看上去是一把剑的形状。而上面的字却依旧铿锵有力,似有虬龙游走其间,峥嵘傲骨。
中年汉子看着那四个字,叹了口气,摇头道:「爹不认识。」
安儿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心想那四个字看着也不难写啊。爹爹怎么会不认识呢。
夜色如临,抬头已可见漫天星斗,安儿看不清那些字了,撇了撇嘴问道:「爹爹,听我娘说你惹了仇家了,到底是什么呀。」
中年汉子叹口气:「是个臭婆娘,极其难缠,你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咯。」
安儿天真道:「有娘难缠么?」
「嗯……这……这不一定。你娘的『难缠』可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比的。」
「什么意思啊?」
中年汉子笑道:「等安儿长大了就懂了。」
「哦。」
中年汉子转过头看了看安儿粉雕玉琢的脸蛋和那剪短的头发,心中埋怨道,好端端一个女儿为什么非要当成儿子养。将来女儿脾气真像个男孩子里咋办?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埋怨,若是说出来肯定要挨上一顿拳打脚踢。长相俊朗性情憨厚的中年汉子没由来得有些惆怅了。
安儿忽然笑道:「那个追杀爹爹的人肯定不厉害。」
「为啥?」
安儿一板一眼道:「我娘说爹爹很没用,谁都可以撵着你打,所以这次爹爹的仇家肯定也不厉害,只是爹爹太窝囊了。唉,我娘长得那么好看,但怎么会看上你的啊。」
中年汉子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苦笑道:「唉,世道险恶,人心凉薄。安儿你还小啊。」
回到家把安儿放下了之后去推房门,却发现房门从里面拴住了怎么也推不开。
他急得猛敲房门。只听里面女子道:「老娘今天心情不好,你憋两天。」
「媳妇,咋啦?是不是我又做错啥了?」
只听里面女子怒气冲冲道:「你是不是又教安儿识字了?」
中年汉子无辜道:「你不是说要把女儿当儿子养嘛。」
女子不依不挠:「两码事!」
「开个门呗?」
「滚!」
中年汉子一脸尴尬地望向了安儿,安儿坐在椅子上,脚一晃晃地坏笑着。
他蹲在地上长叹道:「日子哟,没得过咯。」
…………
第二轮的试道大会相较第一日打得更为激烈,从中午一直打到了天黑才飞出胜负。
其中最让人出乎意料的便是林玄言的胜出,他赢得太快了,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其次便是阴阳阁的季大小姐再次凭借八相镜胜出,不过很大原因也是她抽到了这次除了林玄言以外公认最弱的选手。
萧忘表现出来的碾压力更为惊人。季昔年所展现出来的境界依旧是六境。是否达到七境还只是传闻。
而十六强进八强为了公平服众,便是自己抽签了。所以也存在了同门内战的可能性。
而六大宗门里,每个宗门必须得有至少一个人进入八强。如故连续四届没有,便会被除名。这是剑宗的第四届。所以至关重要。
裴语涵昨日彻夜未眠,而赵姩重伤未愈不便下场,于是林玄言自告奋勇去照顾俞小塘。小塘始终昏迷不醒,但是气息和脉搏都趋于平缓了,无性命之忧。
俞小塘似乎在做一个梦,每过一段时间,她的身子便会辗转一下,秀美时蹙时松,看上去不是什么好梦。忽然她身子猛的一震,娇小的身躯竟然一下子将被子一震,朝着床下滑去。林玄言连忙扯住被角,帮她把被子盖好。
他的手触碰到了俞小塘的手,一片冰冷。他心中微惊,摸了摸她的手,像是握着一块冰一般。睡梦中的俞小塘如有感应,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两只手就这样握在了一起。林玄言想要抽出来,但是小塘抓得很死,尝试了一会后他无奈地笑了笑,仍由小塘抓着自己。
小塘的手真的很冷,死人一样没有温度,于是他的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
小塘本来微微颤抖的身子渐渐趋于平稳,紧蹙的眉头也渐渐松开,唯独那只手依旧紧紧地握着不愿松开。
昏暗的室内燃着一盏灯。灯火微明,映着少年单薄的身影。
少年的一身白衣被照得微微泛黄,随着灯火一并摇晃。
林玄言便盯着那盏放在身侧的灯,目光随着火光一起跳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枕着胳膊睡着了。俞小塘的手很凉很冰很软,握着却很是舒服,他坐在椅子上,头靠着自己的肩膀,这个姿势本该很不舒服,但是他却觉得自己从未睡得如此舒服过,一向安静的他甚至都有了微微的鼻息。
次日裴语涵推开门看到这一幕,她望着少年少女握紧的双手,错愕地笑了笑,
不愿去打扰。一直到林玄言需要参赛之时,裴语涵才将林玄言轻轻拍醒。
他醒来之时依旧睡眼惺忪,俞小塘紧握的手不知道时候时候已经松开了,她的体温也渐渐恢复正常,再不似那死人般的冰冷。林玄言转了转压得发麻的手臂,抬起头便对上了裴语涵的眼睛。裴语涵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都明白。
下一场比赛那么重要,但是语涵知道将整个宗门的希望放在一个入门不过半年的少年身上,担子太过沉重。
今早她还听过许多流言蜚语,譬如林玄言是靠卑劣的手段获胜的,李岩输得极其冤枉什么的。虽然不知道昨日比赛的具体细节,但是她隐隐有些担忧。
林玄言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师父,那天晚上我们曾订立过一个约定。」
裴语涵虽然从未当真,但是她一直记得,那天林玄言说过,如果能够夺魁的话,便答应他一个条件。「我记得的。」
「师父记得信守承诺。」
若是平时林玄言说出这句话,她只会觉得是玩笑。虽然不知道昨日他是如何击败李岩的,但是无形之间,她竟然对这个徒弟有种莫名的信心。她郑重点头。两人并肩走出小洞天。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了过来。林玄言这才看到,洞天口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是昨日被自己击败的李岩。
李岩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瞳色凝重的眸子就像是风霜清洗了几十年的岩石。
「有事?」林玄言问。
李岩道:「昨夜我想了一整夜,我无论如何无法接受我自己输给一个没有修为的人。」
裴语涵神色剧变。没有修为?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凭借她的境界也探查不到林玄言的修为,但是她开始相信林玄言体质特殊或者有什么隐秘法宝遮蔽了天机。
林玄言不动声色:「剑只要足够快足够准就够了。」
李岩苦笑道:「昨日你先是一步步缓慢走上台阶来消磨我的耐心,再假装自己是弱不禁风的废物来让我轻敌,最后以话语激怒我让我莽撞出击。而你用的只是比我更快的剑攻击我没有法术防备的部位。环环相扣,心机城府让我昨夜回想起来确实还深感佩服。不过,你以为你这样能走多远?」
「你来就是给我说这些?」林玄言淡然道:「我曾经听说,许多年前,剑道鼎盛时期,许多人没有修行的根骨但是仍不愿服输,便只练纯粹体魄,只将挥剑的速度练得很快,更快,那时候人间盛行快剑,又被称作『江湖剑』。起初人们对江湖剑不以为意,直到有一次,一位剑客凭借快到出神入化的剑术暗杀了一个九境修士。从此天下闻名。」
裴语涵对于这段历史有些印象,曾经她不想练剑的时候师父便给她讲故事,那时候便提到过这江湖剑。
最后林玄言笑了笑:「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岩深吸一口气:「受教。你觉得你的剑已经可以快得过六境修士,甚至七境的萧忘?」
林玄言没有回答,只是说:「你来到底想说什么?」
李岩盯着他认真道:「我只希望今日之后,我们还能再堂堂正正再战一次。」
锣鼓声敲响,林玄言没有回答他,只是摆了摆手道:「我去抽签了,祝我有个好手气吧。」
李岩站在他的身后默默盯着他,脸色阴沉得骇人。
一直在旁看戏的季易天望着裴语涵,饶有兴致道:「魔宗之剑,江湖之剑,你们剑宗今年真是好大手笔。」
裴语涵漠然道:「魔宗之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季易天道:「裴仙子莫要和我装傻了。」
裴语涵冰冷道:「小塘那一剑是我根据魔宗之剑脱胎出来的一招,虽然样式接近,但是本质却相去甚远。难不成季阁主以为以小塘这个年纪居然可以用出三千年未有的一剑?」
季易天哦了一声,顿了顿,说道:「既然是仙子自创一剑,那你们宗门其他弟子是不是也应该都习得了这一剑才对?以裴仙子的性格,总不会唯独偏袒小塘吧?」
裴语涵面色清冷,不再说话。季易天当是她懒得纠缠。实则裴语涵害怕言多必失,因为这一剑,连她自己都挥不出来。
此刻林玄言和其他十五名对手一起走到签筒之前,其中十六人中,阴阳阁和玄门的弟子便各占了三人。大家都觉得冠军便会在这两个最如日中天的宗门中决出。
萧忘有意无意地靠近了林玄言,低声道:「虽然我的师弟师兄都说你的剑道是邪魔外道,走的是野路子,行而不远。但是我对你还是蛮欣赏的,萧某想领教一下,你的剑到底能多快。」
林玄言直截了当道:「我不想抽到你。」
萧忘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觉得理所当然。他伸出两根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夹出了一根竹签,他甚至没有多看竹签一眼,因为他不关心对手是谁。与谁一战对他来说都一样。
林玄言抽了一支,上面写着七。恰好他身边的一个头戴湛蓝色抹额的宗门少年也举起了一根书签,上面写着七。林玄言侧过头看了一眼,他也下意识望了林玄言一眼,眼中难掩兴奋神采,在实力稍弱的几个人中,大家都希望自己能抽到林玄言或者那位季家的大小姐。
抽签很快结束,众人配对竹签,都知道了自己的场次和对手。
悬浮在空中的比武场已经由四个撤成了面积更大的两个。有四位修为高深的长老坐镇四个角落,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林玄言抽完签之后无心观战,回到洞天继续照看小塘。
季大小姐拿起竹签对着天光看了又看,清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试道的前四场已然比完,各尽全力,打得极为精彩,根本不惜伤筋动骨,一心求胜,最后第一场的胜者是玄门的一位得意弟子,名为孙道年,若不是玄门出了一个萧忘,那他便应是里面最夺目的星辰。
第二场获胜更险,天云山大弟子周翼最后动用了门派秘法才堪堪略胜一筹。
第三场萧忘以极快的速度胜出,第四场季昔年也短短三十个回合不到便击败对手。两位公认的天子骄子虽然未正式一战,却已然针锋相对。
正在进行的第五场也是精彩至极,操控阴阳弦线的魏机与叶家长子叶知清打得难舍难分,叶家擅长暗器类术法,与魏机所在的天机阁有异曲同工之处,过往便时常有人争论天机阁与叶家孰强孰弱,这场两家最出色年轻人之间的较量便似乎是为了回答大家的问题而生的。
魏机的阴阳弦线诡谲多变,而叶知清的招法走的是凌厉的路子,不靠刁钻的角度,只靠用速度与力度将敌手一击毙命。
两人自交战至今从未近身,而术法如刀,两人身影在场间不停变换,激发出的术法不知在空中交击了多少下。场间尽是术法刮擦空气爆出的猎猎风声,两个人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只剩下不停交错变幻的影子。
而第六场却是极为儿戏,第六场是季婵溪的比试,而凑巧的是,她抽到的是同为阴阳阁弟子的郑锦,郑锦哪里敢对自家门派的大小姐动手,虽然他有六境修为,而季婵溪不过只能操控八相镜中的一相,还操控得极为撇脚,一般遇到五境高手便很难招架,但是此刻郑锦空有一身修为无法施展,被季婵溪追的满场跑,
只敢防御不敢还手,一直到他瞥了一眼隔壁比武场,感觉打得差不多了,便主动举手认输。季婵溪便如此『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前八。
众人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观战的季易天只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又没办法责备。
魏机与叶知清的比试还在继续。
林玄言从洞天中走出,恰好看见魏机的身影如猎鹰俯冲一般扑向叶知清,而叶知清也如毒蛇抬头一般冲击而上,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交击,两道不同颜色的光华灼灼交融,扭曲,而只是一个刹那,他们身子便错了开来,向着两边倒滑而去,与此同时,他们身子都以最快的速度转了过来,双手掐诀结印,一道道暗器弦线飞羽般交错相击,恰好互相在空中击中,纷纷破碎凋落。
林玄言走到裴语涵身边,裴语涵正坐着,她察觉到林玄言的到来,叮嘱道:「玄言,你的下一个对手是玄门的萧泽,萧忘的弟弟,他所修不过三式,一为拨云,二为拔鼎,三为开岳。但是这之前他的对手,没有扛过第二式的。你一定要小心。」
林玄言俯看裴语涵披散的秀发,很想像过去一样揉一揉。听到她的嘱咐,便漫不经心道:「听着挺唬的。」
裴语涵叹了口气,每次她的叮嘱林玄言都像是耳旁风一样毫不在意。而林玄言看着那个比武场,过了会忽然说:「魏机输了。」
场上依旧难舍难分,两人皆未显露明显颓势,而裴语涵凭借化境修为自然可以清楚地察觉到场上每一个气机的变化,也知道魏机开始渐渐不支,但是林玄言毫无修为又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仅仅凭借异于常人的视力?
林玄言看着一脸疑惑的裴语涵说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而已。」
未等裴语涵仔细咀嚼其中意味,叶知清的身影忽然以比方才快不止一倍的速度移动,那些本来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忽然炸开无数碧色的翠芒!原来方才的一切进攻不过是布局蓄势罢了,叶知清的身影随着漫天翠芒纷纷落下,这是蓄力许久之后的致命一击。魏机连忙将阴阳弦线布于胸前,翠芒被弦线切割而过,发出刺耳而尖锐的声音。
整个场间像是被翠色笼罩的染缸,偶有一两条黑白弦线极其突兀地纵横其间。
过了许久,风平浪静。叶知清依旧站着,而魏机单膝跪地不停喘息,满脸不甘。
等到两人退下,林玄言便一句话也不说地朝着台上走去。一百八十二级台阶,他依旧缓缓拾级而上。但是这一次场间质疑和嘲弄的声音小了许多,许多宗门的女弟子这才发现原来剑宗竟有如此清秀英俊的少年。又十分惋惜他如此天才竟不能修行,否则何必走江湖剑这种大道无期的野路子。
他若不是剑宗便好了。若可以修行便好了。许多人都有些惋惜。但也有许多人心中不屑。
一个曾经如此鼎盛的宗门如今要靠交易本宗藏剑这种歪道来维持,何其可笑可怜。
林玄言走到台上之时,萧泽早已立在对面,一身拳意流泻,犹如待喷薄的火山。
第十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改完】
林玄言走到台前,萧泽已然摆出一个古朴的拳架势,体内气机高涨,紧绷的肌肉将衣服高高撑起。林玄言刚要说点什么,萧泽便沉声道:「我不是李岩那种人,你别想着激怒我。」
林玄言微微一愣,转而洒然一笑:「剑宗,林玄言。」
萧泽面无表情:「玄门,萧泽。」
玄门所修术法重气象轻变化,而萧泽所修三式更是玄门一位大名鼎鼎的武夫苦修百载所琢磨出来的精粹,每一式都大开大合,气象磅礴。
萧泽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衣服暴涨,仿佛有大风鼓动其间,高高胀起,他缓缓伸直双臂,一道充沛的劲力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拔起,虽然他运势极慢,却有浑厚真元蕴蓄其间,只等萧泽递出第一拳。
此刻场间的人抬头便可望见试道大会上空的云层竟然被硬生生地分开了一线口子,那拳势竟然充沛到直冲云霄的地步。萧泽扎了一个马步,手上的动作宛如拨云开雾。
林玄言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他的剑已然在不经意间推出了一寸。
萧泽怒喝一声,猛然间,天上云气受到拨动,搅在了一起,萧泽蓄力之后一拳奔涌而来,似蛟龙出海,势不可挡。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剑光忽然大盛,林玄言忽然消失了原地。
裴语涵神色一变,林玄言明明没有修为,为什么能催动如此快的身形,这种身法,自己……又似乎见过。
挥拳而来的萧泽也是微一错愕,拳意瞬间铺开,散至全场,勘察林玄言的位置。
下一刻林玄言又出现在了原地,一道剑光亮起。林玄言再次消失。又一个刹那,林玄言再次出现,剑光再亮,剑光更盛,林玄言再次消失。
如此消失出现在短短的几息之内竟重复了数遍。
「这是什么身法?」
「踏浪式?不像啊。难不成是履尘术?那不是天云山的不传之秘么。」
「就算是履尘术,他又没有修为,如何操控?」
试道大会的会场之外,一个高高筑起的玉台之上,一位本来闲心使然随意远眺的银发女子忽然定住了目光,她望向了那个武道场,看了许久,微疑道:「这……怎么这么像姐姐的星移步?」
她的身段虽不似陆嘉静一般好到夸张,却也是玲珑毓秀,皮肤极好,细腻滑嫩得宛如吹弹可破。那头最有代表性的银发披在描金黑袍之上,只露出一双小巧的耳朵,望上去如同夜的精灵。
所有人只要见过了她的相貌便知道她来自哪里。
中天悬月失昼城。海上仙岛南宫,三万户琼楼玉宇,十万里月海绕城而过。
那里的人男女相貌都很美,都是一头银白色长发,擅长乐器。男女皆已南为姓。
那里终年见不到阳光,永远只是明月星辰。
在人间大陆上,失昼城似乎只是个传说。但是人们都知道那是真实的,因为每次试道大会,失昼城都会派大使渡海而来观望。
不过这次有些特殊,来人为失昼城,三当家。
......
叮叮叮的声音不停响起,仿佛是抡锤大凿,那时隐时现的剑光就像是巨浪下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下一个浪头吞没,但是剑光却顽强挣扎,始终不曾消失。
天上云浪翻滚,竟凝成了一个漩涡,而此时萧泽飞跃而至的身影也重重地撞向了林玄言,一拳对着他消失出现的地方凿下!砰然一声巨响,如凿实物。
一阵烟尘喧嚣腾起。
众人未来得及反应,茫茫烟尘之中,一道剑光忽然撕裂开来,紧接着一道道铮然之声响起。烟尘遮蔽了视线,只听又是砰然一声,林玄言的身子倒飞出了那片混沌之中,他足尖触地之后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才止住退势。
烟尘散去,人们发现地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浅坑,萧泽站在浅坑里,衣衫之上满是灰尘。他低喝一声,灰尘便簌簌从身上抖落。那一个浅坑竟是被萧泽硬生生砸出来的,这时比试以来,少有的比武场被破坏,那些从南疆开采的朱雀石极为坚固,寻常修者根本难以撼动。
天上搅动的云气渐渐流散。恢复原状。人们这才发现萧泽的身上竟然有伤,
那是剑伤,他的右臂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鲜血顺着手臂流到拳尖上,最后顺着拳尖滴落,萧泽抖了抖拳头,震落了那一脉血珠,他扭过身子望着林玄言,有些困惑。
萧泽有些匪夷所思,他寒声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五十六……你怎么做到的?」
萧泽没有感受到他身上有丝毫的法力流动,他的肉体在同龄人中堪称强横,寻常刀剑根本无法留下甚至一道白痕,而那一刻,他蓄满力道的右臂更是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人不靠法力怎么可能破开?
林玄言一剑自然也无法破开,但是方才交击的片刻,在他的拳没有落下之时,他的剑硬生生在同一个部位斩了五十六下,于是右臂的那一处从不痛不痒到出现白痕再到破皮肉流血不止。
林玄言没有吝啬解释:「因为我的足够快,而你太慢了。」
萧泽觉得有些可笑,但是他笑不出来,因为他的拳法的精髓就是慢,只有慢才能蓄那一口气,才能最后创造出大气恢弘的壮观气象。
萧泽抹去了手臂上的血,倒吸一口气,古铜色的皮肤上竟然有隐隐光泽,而那血也随之止住了。他沉声道:「又怎么样?让我流血应该已经是你的极限了。」
林玄言手按剑柄,不动声色。
远远观战的裴语涵正襟危坐,她曾经想过林玄言是修剑天才,但是从未想过已经天才到这个地步。
方才那不断亮起的剑光其实只是遮蔽他身法的手段,而他的身法极其诡异,虽然似曾相识但是年岁久远根本想不起来。他用那种身法近身,将一剑又一剑毫无剑气朴实无华的剑送到了他的手臂上,被萧泽的劲力震回原地之后再次折回,
如此反复,最后凭借剑光混淆,竟硬生生躲过了萧泽拨云式最要命的一击。
那一击将场子硬生生砸出了一个浅坑,若是实打实地落在毫无修为的林玄言身上,非死即伤不说,甚至可能直接轰成肉泥。
在场之人震惊之色还未缓过来,萧泽下一击已然起势。
他抬起双臂,低喝一声:「拔鼎!」
他正如举鼎一般缓缓抬起双臂,方才跌落的一身起势瞬间攀升。
林玄言微微叹息:「我说过,太慢了。」
他身子猛冲过去,随后一道剑光滑过一个清越的弧线。
萧泽的三式每一式都大气磅礴,但是代价便是需要起势许久。就像是很多术士行法前需要进行的吟唱一般,而术士体质羸弱,吟唱之时需要其余人护法,但是萧泽不一样,他所练之法同样需要「吟唱」,只不过他自认体魄强悍,无人可以打断他的吟唱。
只是林玄言同样不一样。
一阵钉钉钉的声音再次响起,萧泽却是打不还手,他的拔鼎之势即将大成,而气机也是紧紧锁住了林玄言,这次无论什么身法,他都确信林玄言无法逃脱。除非,他可以在拔鼎落下之前斩破他的防守。
一剑,两剑,三剑……剑光不停亮起,只是那剑光不是修为激起的,而是明镜般的剑身发射的阳光,因为挥剑太快,好似连光都聚集在一起,汇聚成海。而林玄言也从没想过用什么身法,他对站在萧泽面前,对着萧泽一阵劈柴般的狂砍。萧泽受着落下的一剑又一剑,不动如山,而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仿佛双手之上真的扛有一个人面兽纹的青铜大鼎!
那些观战的年轻修士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屏住了呼吸,他们很想知道,到底是宝鼎先成,还是剑光先破。
就在萧泽气势要攀到巅峰之际,一道恐怖的裂纹断层般出现在了那气象之中。
只听刺啦一声,剑刃上滚过一道血滴。
血滴珠圆玉润,看上去很美很艳。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水珠纷纷溅开。而那头顶的宝鼎之上竟然出现了骇人的裂纹!
萧泽本来悬而不坠的一口气猛然一沉,先前的巅峰气势矮了一大截。
几百剑之后,他铜墙铁壁的皮肤竟然真的被硬生生斩开。伤口随着一剑又一剑越来越深,如果此刻再强行结鼎,只怕他的心脉都会被斩开。他猛然一喝,强行散去宝鼎,凝气胸前,震去了那一剑,随后身子后退一步,右脚踩地,堪堪躲过了闪电般划过的一道剑。
萧泽为了修这三式,如今所有的术法都是用一种慢而沉稳的形式去施展的。
他自然也会其他法术,只是他忽然都失去了信心,他发现以自己如今的体魄程度,似乎根本无法挨住那些剑。
林玄言已然收剑,静静地看着他胸口的伤痕,还是有些不满。百年未挥剑,终究有些生疏了。
萧泽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是输不起之人,他不解道:「你凭什么能够这么快?」
林玄言坦然道:「修道的路本就是一个舍本逐末,最后又回归起点的过程。在我看来,修行很多时候都是逐末。假设你每次练拳几万次,练上个几千年,你也可以快得不能再快一点点。」
萧泽对于他说的几千年自然觉得是玩笑话,但是对于那每日练拳几万次却深信不疑。但他依旧不甘,问道:「你这柄剑究竟是何神兵,居然可以锐利至此?」
林玄言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六境和七境之间差的是什么吗?」
萧泽皱眉。
林玄言道:「若是你哥哥在这里,绝对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萧泽低头,陷入了沉思。
他很想告诉萧泽,这柄剑名叫三月,是自己当初给徒弟玩随意在一家店铺买的入门剑,而剑的价格恰好是徒儿三个月的零花钱,于是起名为三月。一般来说剑向来价格不菲,而自家徒儿勤俭,每月花的钱极少,足见这柄剑是多么随意多么不堪。
但是自家徒儿长大之后即使看穿了这柄剑低劣的本质,还依旧每日携带身上,他便觉得很是欣慰,又很是愧疚。
所以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压力,他一定会一点一滴讨回来。
最后萧泽长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可惜最后一式开岳无法施展了,开岳所需的时间比拔鼎要长许多,我相信那段时间足够你破开我的气了。」
林玄言的余光落到了四周,那些看客们早已震惊无语,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侮辱,甚至已经在等林玄言一击落败被抬下场去尴尬场面了,但是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成了这样。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裴语涵那里,隔了那么远,他依旧可以看清裴语涵的目光,她已然站了起来,挺胸抬头,望向这里的眸子泛着盈盈的光。
他忽然觉得很骄傲。骄傲这种情绪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过了。
他对着萧泽一板一眼道:「让我见识一下最后一式开岳。」
说完他将剑负在身后,表明在萧泽蓄势期间他不动剑。
萧泽震住了,自修道以来他从未被如此轻视过,但是林玄言的眼神太过平静,他甚至找不到一丝轻蔑,更无法激起心中的愤怒,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少年,难道他的剑仅仅是快而已?
林玄言白衣静立,等待着他出招。
萧泽一言不发,而一股气势再起,他一手作斧劈状立于胸前,一手握拳置于心口。下盘扎起马步,沉重坚稳,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之色。
这是大会以来他第一次施展出来开岳。
大道所向,有山岳阻于前当如何?自然是开岳而行!
众人看着那峥嵘气象,都不由惋惜,明明萧泽已经认输,为何他还如此不自量力,非要硬抗最后一式,难道你真以为你剑够快就能是无敌?没有修为的凡人体质终究怯弱,如何能扛得住这山岳都得崩摧的力道。
开岳大成。所有的气机从八个角度牢牢锁住了林玄言。林玄言仿佛成了山中之人,避无可避。
忽然之间,一道白线在场中亮起,那道线越来越亮,越来越宽,竟像是一道不断拔高的浪潮。
他想告诉所有人,剑足够快就是无敌!
嚓!
一声脆响。
可那不是剑断的声音。那坚不可摧的山岳气象竟像是瓷器一样出现了裂纹!
你可以拳开岳,我自可以剑开岳,这也是我的开岳!
剑光大盛,林玄言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挥下一剑,也像是挥下了许多剑。
剑鸣清越,不停作响。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林玄言对着他微微行礼:「承让。」
说完这句,他洒然离场,一百八十二级台阶,他一步步走下去。
萧泽跪坐原地,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默然无语。
他看着林玄言白衣远去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就在方才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了林玄言剑上有法力波动。他不敢确定那是错觉还是真实的。若是后者,那么他更感到一阵后怕。如果此人真的是可以修行且刻意隐藏境界,那此人得有多强?
剑宗那一池小小的潭水,何时变得如此深不可测了?
林玄言一直走到裴语涵身边,他望着裴语涵轻轻一笑,裴语涵扶住了他微微倾倒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将他抚回了洞天之内。
方才虽然不惜动用修为去破除那一式,但是终究有些托大了。
裴语涵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是林玄言一回到洞天便挑了张床倒头就睡。
她看着林玄言清俊的容颜和睡眠中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之间,她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一个她想都不敢多想的想法!
「你……」裴语涵不确定地看着他,颤抖的双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又很快地缩了回来。
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师父。」
裴语涵回头,望见俞小塘不知何时醒来,站在了门口,仅仅穿着一身单薄白衫,脸上犹有病色。
裴语涵诧异道:「小塘你什么时候醒的?你身子未稳,还需多加休息才是。」
俞小塘摇头道:「师父,我刚才看到师弟的比试了,师弟真的好厉害啊。」
裴语涵嗯了一声。看着林玄言,神色复杂,她心中有个疑问,等林玄言醒了她要亲自问他。
俞小塘走到床边,看着师弟好看的侧脸,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秀气逼人。
其实她没有告诉师父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剑骨好像发生了变化,那魔宗一剑竟似重塑了她的剑骨,自己本身圆润的剑意也变得锋芒毕露。她现在有种感觉,只要自己握住了剑,就能很快很强,若是再遇上钟华,甚至不需要动用那一剑也可以击败他。
少女第一次对自己的剑道如此憧憬。
…………
…………
老井城有一个老人。老人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对谁都和和善善,见了人就微笑着嘘寒问暖,聊一聊家长里短风俗人情,老人的学识很是渊博,几乎是一个万事通。每一处的风俗人物,历史典故都可以说得出来。而那些刚刚蒙学的稚童也是极喜欢和老人说话,老人有时候给他们讲书上的道理有时候给他们讲鬼怪的传说。
大家只知道老人姓袁,大家都叫他袁老头,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老人平时闲来无事之时便喜欢去承君城的一座古楼上登高远眺,看风看雨看雪,皆顺应天时。而最近,老人最喜欢看的便是天上的星星。
其他人对于老人的身份都有猜疑,有人说他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有人说他是不得志被贬下的老官,有人说他是科举不成的老秀才。老人对于这些言论总是满脸笑意,不知真假。但是他的好心却是真的,老人虽已年迈,但仍然老当益壮,每当街坊邻居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便都一副责无旁贷的模样。
那小小的巷子里便添了很多和乐。只是最近不知怎么,老人变得有些沉默。
平时见人时候的笑容也略显牵强。通常笑了两声便开始出神。
大家都觉得他是想自家的孙女了。老人的孙女原本是在老井城卖酒的,而一年前被一个天天来买酒的汉子给勾搭走了,不知道此刻人在哪里。
可老人还是喜欢登高看星星,漫天的星辰落在沧桑的眼中。他望着熠熠流动的光华,默然无言,很多时候,一看便是一整夜。
许多人都安慰他,也都祝他孙女虽然背井离乡但仍可以平平安安。老人都报以微笑。
直到那一天,破旧的小巷子忽然又来了一个老人,只是这个老人看上去气宇轩昂,衣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京城之中的高官。这位老人面无表情,不怒自威,那些好事之人也只敢远远看着,没有谁敢上前搭话。
老人独自一人来到了袁老头的门口。
观望的众人心中一惊,心想不会是袁老头隐居至此,今天终于被老仇人寻上门了吧,不然如此气度之人怎么可能回来这破巷子。
在众人无比震惊的目光中,他竟然对着袁老头的家门长长作揖。
门开了,袁老头看着眼前这位望上去丝毫不比自己年轻的老人,素来爱笑的他竟是一脸刻板严肃。
那人一揖不起,恭敬道:「学生拜见先生。」
看戏的众人不觉心中大动,不曾想这逢人便笑的袁老头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袁老头示意他进来,掩上了门,面无表情道:「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二。当初不是说好让我来老井城安度晚年,为何还要来找我?」
老人不敢高声语:「是神殿对不起先生。」
「你们如今不是也有一个姓姚的老妖怪么?何须请我。」
老人叹息道:「姚老头的真实身份先生不是不知道,若是将来真与北域开战,神殿信不过姚老头。」
袁姓老人不以为然:「这一去,我怕是再也见不到我那孙女的孙女咯。」
老人面露疑惑。
袁老头自言自语道:「若是再见到那个拐走我孙女的孙女的老妖怪,老夫定要一拳打死他。」
老人心中大惊,心想这个世上能抗住袁老头一拳不死的人已经是何其凤毛麟角了,那人好大来头。
「也罢也罢。」
袁老头无声笑了笑:「若是我身死皇城,记得将我的尸骨带回来葬在那口老井旁,若是哪天井对面那家卖酒的铺子开门了,也记得帮我照应一下。」
老人沉重道:「先生一身玄通,怎么可能死。」
「唉。」袁老头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春夏秋冬,叶可常绿。生老病死,人无长生呐。走吧,谁让我姓袁。」
曾经他的袁之前还有一个字,只是被自己可以抹去了。
这一日,一直爱笑的袁老头忽然不笑了,他怔怔出神,不知是在想念那个孙女的孙女,还是在想那座千里之外的王朝神殿。
…………
…………
不知是不是林玄言故意为之,他一觉睡觉到了次日抽签之时,裴语涵甚至没有机会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次抽完签之后,裴语涵惊讶地发现一向洋洋自得的季易天面色阴沉得可怕,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整个阴阳阁宗门的人同样如此,全都垂头丧气,一脸痛苦无奈,如丧考妣。
季易天不停地踱步徘徊转悠,时不时走到栏杆之前远远眺望,捶胸顿足,声音痛苦到:「天亡我阴阳阁啊,天亡我阴阳阁啊!」
「唉,和玄门那个老不死的赌谁家弟子能够夺魁,赌了十来把神兵仙器啊。这下要赔死了,赔死了啊……」
有弟子上前宽慰了几句,但是被季易天一把推开,他一个人吹胡子瞪眼,独自生闷气。
只听到旁边另一个宗门的弟子窃窃私语偷笑道:「听说啊,阴阳阁的最得意弟子季昔年,抽签抽到了自己的妹妹季婵溪……」
「哈?那岂不是……听说季昔年素来疼爱妹妹,怎么可能动手?」
「是了。这次阴阳阁的试道大会可要止步这里咯。真是可惜了,天意不垂青,怨不得谁啊。」
裴语涵恍然大悟,想到那个呆呆的又清美至极的少女,觉得有些有趣。
而自己的徒儿林玄言,如今再没有人敢轻视,虽然仍有人说他是投机取巧,但是那些话语中明显是带了酸意的。今日林玄言抽到的是天云山大弟子周翼,此人相较萧泽境界更弱一些,她不是很担心。
各大赌坊之中,林玄言的名字也被挂了起来,许多好事之人甚至认为他能和萧忘有一战之力。
而今日试道大会的第一场,如大家所料,看的极为尴尬,大家就看着一个俊美的少年和一个清美的少女对坐在比武场上聊天,也不知道在聊什么,可能是扯一些家长里短之类的。
其实季昔年出于对门派的私心,他是很希望季婵溪能主动认输的。但是季婵溪好像并没有这个觉悟,哥哥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有时候问问近来课业完成得如何。问问焚灰峰上风大不大,妹妹需不需添几件衣服?问问妹妹为何偏爱黑色,如此阴郁之色很不少女。问问东问问西,问道最后季昔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个人便干坐着。
最后季昔年看季婵溪好像完全没有认输的样子,便扭过头满怀歉意地望了季易天一眼。季易天心如死灰,长叹一口气,一甩袖子,气得走进了小洞天里。季昔年直起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认输。」他举起手。
季婵溪看着哥哥,无辜地眨了眨眼。
而另一边,林玄言对阵天云山周翼,天云山的心法所求的也是一个快字,其不传之秘履尘术便更是如此。而此道与林玄言不谋而合,而相同的道也是最容易分出胜负的。
周翼空中不停变化攻击的身子只留下一串串残影,而林玄言挥剑的动作更是快到看不到影子。
林玄言的每一剑都落在了周翼攻击的最薄弱处,若是跻身化境的高手看这番比试便会更加震撼,因为若是放慢下来,便可以看到每一击不是林玄言打上去,而是他将剑摆在一个位置,周翼便自己撞了上去!一个年纪如此轻的少年是如何将料敌先机做到这种地步的?
这一战之后,萧忘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原本公认最废的剑宗少年,虽然他仅仅凭借快剑便击败了两个六境高手,但是没关系,六境和七境之间相隔不只是一个境界那么简单。
那是天地堑。非大天赋大刻苦难以逾越。所以六境的年轻天才,七境却独他一人。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接下来的一场比试胜者是纵横宗的年轻修士,李墨。擅长棋道攻伐。其六境修为的底子甚至比萧泽更为扎实。
这一战打完,林玄言没有和裴语涵说一句话,他又回到房里倒头就睡。一睡便是一整天。
裴语涵看着他睡时的样子,心中更加疑惑,他……他是在刻意逃避么?
忽然之间,她察觉到门外有一丝异样的气息,她警惕回头,望见一个黑袍白发的绝美女子凝立门口,月光款款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流动的水。
「南……」裴语涵认出了她,紧蹙眉头,刚想发问,那女子便摇了摇头平静行礼离开。裴语涵追出门外,那女子的身影却早已悄然而逝。
不知为何裴语涵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为何失昼城的三当家会出现在这里?失昼城的三位当家已然百年没有出过月海了。
剑宗的小洞天内,林玄言偷偷眯开一线眼睛,看了一圈确定裴语涵不在附近之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床上鞋子走到了门外,他仅仅一袭单衣,夏风拂过,便是一身清凉。
他看着头顶高悬的残月,前尘旧事走马灯般浮现。
他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那时候自己父母尚在,自己也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富裕也不贫瘠。直到某一天一个驾驭飞剑的老仙人出现在了自家门口说要收自己为弟子,父母虽是不舍却仍然喜极而泣。
当时那还是一个很小的宗门,自己进宗门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一位师姐。
仙家女子和俗世女子就是大不相同,她裙带飘飘,面容清冷,腰佩长剑,英气逼人。仅仅第一眼他便喜欢得不得了,发誓以后要苦心修炼将来迎娶师姐。
后来呢……
后来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自从真正走上了剑道之后,他的心性越来越淡薄,过去同时代的人早已作古,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剩下。
而那位师姐的名字他也早已忘记,师姐最后到底如何了,他也无法想起,而那份曾经浓烈的情感也早已被时间冲去。
往事往往都是这样,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只能回忆无法复制。
那些曾经陪伴左右的人们,也不过是后来人走茶凉的故事。
今夜风月舒朗,天气清和。他想起了更多人更多事。恍然一场大梦初醒。
最后白衣少年懒懒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念起了一段游学时读过的诗句,当时觉得很好,现在也是。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长剑出鞘,白衣少年扣剑而声,剑鸣清越,诵声清朗,丝丝入扣。
回想起近日两战,诵读之声便更酣畅淋漓。过往自己一人入北域斩妖,九境化境皆是一剑斩去,那等潇洒出剑都没有这两战这般畅快。
少年且想且吟。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当时年少春衫薄。」少年怔怔重复。念及此处,他忽然笑了,不再扣剑,不再诵读,而是出神地看着月色之下的馨宁城楼,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十五六的少年。
第十一章 人间生我季婵溪,从此天才尽低眉【改完】
深邃的夜色,裴语涵她穿着白色的薄衫,青色的长裙婷婷地立在月光没有流淌到的黑暗里。月色如霜如雪,美人如月如玉。
她望着击剑轻歌的少年,无声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自己如此责打他,他竟也似丝毫不记仇一般,拿到了前八保住了剑宗的名头之后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难不成他的想法真的只有夺魁?
裴语涵心底本来有一个疑问,她本来怀疑林玄言是师父布下的一枚棋子,还有二十年师父出关,林玄言这样的剑道天才横空出世,其间一定有联系。又或者他就是……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打消了,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孩子分明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啊。而自己的师父呢,是一个一心向道不通人情的榆木脑袋啊,也只有对身边的人会好一些……
或许只有那样同样一心向道的女子才能与他做道侣吧。而自己呢,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瞻仰那举世无双的光芒便好了。
那份喜欢也只能是永远藏在心底。
裴语涵忽然有些担心,她忽然想起那一夜,自己的身子被林玄言看到。林玄言也可能是喜欢自己的,真的夺魁了以后向自己提出那种条件,那自己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想着这个,她脸上飞过一抹霞色。她竟有些紧张不安地转过身,悄悄走入了那深不可知的夜色里。
林玄言也不再扣剑诵词,他将剑横在阁台之上,望着月色沉默地发呆。
月色如霜,清冷照人。
他害怕自己被裴语涵看到问自己一些自己还没有想好答案的问题,便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翌日林玄言醒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有一方盒点缀精巧的糕点。俞小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她拎起糕点递到自己面前微笑道:「师弟,早饭。」
林玄言心中一暖:「这是你做的?」
俞小塘微歉摇头解释道:「这可是大城市诶,哪里需要自己做吃的解馋,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到很多好吃的。」
林玄言接过糕点吃了一个小口,似真似假道:「还没有师姐做的好吃呢。」
俞小塘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面露喜色便望见了林玄言瞳孔中那好不真诚的神色,她微恼地戳了戳林玄言的额头:「哼,油嘴滑舌,师姐白对你好了。」说着她夺过了糕点自己咬了一口。
林玄言一脸笑意地看着赌气的少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一次俞小塘没有抗拒,她一边嚼着糕点一边抬起头看了林玄言一眼,鼓着的香腮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揉着俞小塘的脑袋道:「小塘啊,那天你可真是威风死了,现在师姐可是名人了,外面仰慕你的青年俊彦可以排好长一个队了。」
俞小塘没好气道:「我才不要那些人。那些人都是……」她一时没有想好措辞。
林玄言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俞小塘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道:「那些人都是胭脂俗粉,你师姐将来要嫁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剑仙!」
林玄言拍了拍俞小塘的肩膀,笑道:「嗯。那些胭脂俗粉根本配不上我们小塘。」
俞小塘一下子拍开了他的手,气笑道:「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大师姐!」
林玄言的目光顺着她的脖颈顺下偷偷看了一眼,心想师姐是师姐,但是大就……不过毕竟小塘年纪还小,未来可期。
俞小塘当然不知道林玄言此刻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吃着本来给师弟准备的糕点。
林玄言看了一眼门外,收回视线道:「好了,师姐,我要去抽签了。」
俞小塘连忙咽下了一口糕点,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有些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师弟,你一定要小心啊……」
林玄言宽慰道:「师姐,你一定要对师弟有信心啊。」
说着,少年少女一起走出了洞天,阳光落在清秀的容颜之上,俞小塘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感受着其他弟子投来的视线,心情便不自觉地愉悦了起来。那目光再不是鄙夷和嘲弄,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与敬畏,即使剑宗早已不是正统。
而此刻最受争议的弟子早已不是林玄言,而是那几乎是「保送四强」的季家大小姐季婵溪。但是季家大小姐好像天生便是清冷性子,对周遭的事物极少关心,无论什么言语都无法在她那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激起丝毫涟漪。
四位弟子来到抽签席中。偌大的签筒里已然只剩下整齐排列的四支竹签了。
其中李墨应是关注度最低的弟子了,他能战胜叶知清进入决赛本就是极出人意料。若是他能够抽到季婵溪,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进入决赛,久久没有人才出世的纵横宗今次真是准备了大手段啊。
四人分别抓起了一根竹签。
季婵溪拿起竹签看了一眼。萧忘没有看竹签,只是大拇指微微摩挲过可有字迹的地方。林玄言余光瞥了一眼便将竹签仍回了签筒。
李墨看着林玄言,神色凝重道:「请指教。」
萧忘望着季婵溪那张清美至极的秀气侧脸,不觉有些痴醉,对于这位以后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少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下重手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像季昔年一样认输,一个女子的美色再绝世,也不过是路上采摘的风景。怎么比得过自己的大道坦途?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许多怜花之意:「季姑娘,稍后比试萧某定不会伤你,我听说你喜欢去焚灰峰看海,希望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
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可季婵溪看着萧忘,这才神色恍然道:「我爹说要给我找一个未婚夫,不会是你吧?」
萧忘不由愣住了。季易天来玄门说亲已然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天下皆知,而这件事季婵溪居然从未关心过?而且听她这语气……他不由有些恼火,「正是在下。」
季婵溪打量了他一下,嗯了一声便扭头朝着宗门走去。被晾在原地的萧忘有些傻眼,自成名以来,他何曾受过这种冷落?
他心中难得地泛起了一丝恨意……
纵横宗的家主将李墨唤到身前交待事情,李墨不善言语,只是低头点头。
林玄言走到裴语涵面前,刚想要说什么,裴语涵便柔声道:「徒儿,我给你煮了桂圆莲子羹放在你床头了,比完记得吃。」
林玄言心中一震。那年他遇见裴语涵的时候,第一顿便带她去吃了桂圆莲子羹。她一直记得,他也是。自己这小徒儿终于起了疑心了么……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略带歉意道:「我不爱吃羹,不过若是师父做的,我一定吃完。」
裴语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忽然,他注意到林玄言身上背了一个紫色的小木盒子。便问:「你背上背的什么?」
林玄言答道:「小玩意,等会便知道了。」
裴语涵皱了皱眉头,没有多问。
第一场便是林玄言和李墨的较量,裴语涵最后嘱咐道:「万事小心便是。」
众人早已习惯了林玄言一级一级走台阶的习惯,也耐着性子看他一步步走上去。走至台中,两人相隔不过数丈,李墨一身素朴青衣,纹着黑白纹饰,他似乎很不善言辞,甚至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
「纵横……横……横宗……李墨。」
他说话结巴,但是没有人笑话他,因为他每个字说得都极为认真,也因为他是实打实地进入了四强。
林玄言抱拳道:「剑宗林玄言。」
自报完家门之后李墨身子便向后一飘,做出了一个御敌的姿态,昨夜半个宗门的长老都为他出谋划策,其中最多的便是遇到林玄言该怎么打。但是饶是如此,见识过林玄言快剑的他心里还是没有底。
林玄言微微一笑,从身上解下了那个盒子道:「素问纵横宗精通棋道博弈,黑白杀伐天下无双,这一战,我想与你在棋道上一争高低。」李墨皱起了眉头,他自幼修道,先修的不是法而是棋,学棋可练算历练心性,是纵横家立宗之根本。而李墨的棋力更是同辈之中独一无二,他不善言辞却极擅计算,他的一位还曾经称赞他「同辈相争,胜负不出百手。」
自棋道大成以来,除了长辈,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手下走五十手棋不显劣势的。
林玄言已然推开了那个匣子,一副不算上乘的棋具便摆在其中。林玄言盘膝而坐,看着李墨,李墨神色变幻不定,虽然家族对他寄予厚望,但是他的表情早已超出了预期,方才师父也嘱咐自己尽人事便好,勿勉强。
他看着那幅棋盘,没由来地咽了下口水,仿佛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见猎心喜。
但是李墨终究能沉住气,他望向了纵横宗所在的位置一眼,师徒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交汇,他向师父征询意见。他望了那里一会,最后收回视线,对着林玄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比武他会输给快剑,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棋道不会输。
他走到林玄言面前,盘膝而坐,此刻两人相隔不过几尺,如果谁先偷袭动手必然可以得手,但是李墨性情耿直,不会这么做。林玄言自然也不会。
林玄言叠开了那木质棋盘,取出了两个竹编的棋篓子,从黑棋中抓起几颗,握着拳头伸到棋盘上。猜先。
场间的观众对于此刻的变化依旧不明所以,明明是比试为什么变成下棋了?纵横家棋术天下认第二便没有人认第一,这林玄言居然敢托大至此?
身为裁判的姚老人声音在场间响起:「此为试道大会,以棋力论胜负自有一年后的仙才大会可见真章,此间擅以棋道论高低,是否不妥?」
李墨天生结巴,一时间支支吾吾想要辩解但是又说不清话。
林玄言望着姚老人,坦然道:「试道大会,试的是道,阴阳是道,玄气是道,仙是道,妖是道,棋自然也是道。我觉得以棋论胜负没什么不妥。」
姚老人与林玄言对视了一会,目光如刀,寻常人早应避其锋芒,但是林玄言毫不退缩,目光温和地看着姚姓老人的眼睛。片刻之后,姚姓老人收回了目光。
这时,一个声音在场间响起:「我看比棋也没什么不妥,父王便很是爱棋,曾要我幼时苦学,无奈我天资太差太不成器,但是终究也算是对棋略知一二。若二位真想以棋论高低,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专门的棋场,让皇城最好的棋师来为在场的众人摆谱解说。」
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穿四爪龙袍的黄衣青年人不知何时与姚老头并立,他居高临下,望着泱泱人潮,面带微笑。
众人心中一惊,皇家居然来人了?
姚老头看着来人,没有行礼,只是淡然道:「若是三皇子有雅兴,便听三皇子安排便是。」
此人竟是三皇子轩辕帘?传闻中大皇子的暴毙和二皇子的失踪都与此人有关,只是传闻终究传闻,没有切实的证据。
三皇子哈哈大笑,对着台中的两位少年朗声道:「在此处下棋太不像话了,城中有一家墨梅阁,最适手谈,请二位……『移驾』?」说道此处,三皇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移驾两字说重了可是忤逆皇室,但是他说得却如此轻描淡写不以为意。
姚老人的脸色莫名阴沉了些。
李墨望向林玄言,征求他的意见。林玄言望着三皇子点头道:「听阁下安排便是。」
于是这场棋道之争便移驾到了墨梅阁,由国手棋师为众人摆谱解道,一时间,无数痴迷棋道之人都簇拥而至墨梅阁前。而此刻试道大会内空闲的场地便直接进行下一场对决。
阴阳阁季婵溪战玄门萧忘。
在大家看来,这是一对未来的道侣。郎才女貌,最是般配,所以这场比试大概也会像之前一般,无甚有趣。本来对季昔年与萧忘的对战充满期待的人更是极为埋怨这个黑裙少女,就因为她,试道大会便要错过了很多精彩。
上台之前,依旧在生气的季易天没有和季婵溪多说一句话,而季昔年走到她的身边关切道:「那萧忘倾慕于你,自然不会下重手,你也适合而止就好。萧忘终究不是我,不会主动认输的。」
季婵溪微微笑了笑:「嗯。我知道哥哥的好。」
季昔年叹了一口气:「只是惹恼了父亲,可能要生很久的气了。」
季婵溪忽然取出了一个用锦布仔细包好的东西递给季昔年:「这个,送给你。」
季昔年接过那东西,很沉,有些压手,他奇道:「这是什么?」
季婵溪神秘地眨了眨眼道:「等会你再打开看。」
季昔年怔了怔,但还是微笑着答应:「好。妹妹,小心便是,别伤了身子。」
季婵溪便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之中朝着比武台走去,她走过人们眼前的时候,就像是一道无意而过的春风。和林玄言一样,她也是一级一级走上去的。
季婵溪走在台阶上时,季昔年拆开了妹妹赠送的礼物,打开一看,他不由惊得目瞪口呆,那是……八相镜!
季昔年不由大惊。她这是做什么?没有八相镜作为倚仗,季婵溪连一息都很难撑过去啊!
早已在台上的萧忘耐心地看着绝色少女一步步走来,也不觉得厌烦,只是觉得很是可爱。
季婵溪走到台上望着那位将来可能成为自己未婚夫的人,那位人间最天才的少年,神色认真。
萧忘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不由开怀道:「小婵溪,你不会想着凭借八相镜就能打败我吧?八相镜虽然是天材地宝之间的顶尖法器,但是以你的水准,终究远远不够看。」
季婵溪平静道:「我没有带八相镜。」
萧忘微愣,旋即笑意更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那位少女变了。他忽然回想起两年前的初见,她坐在溪边看莲花,荷塘中的锦鲤便纷纷簇拥在她临水自照的水面上打转,那时春风吹过,起于微末,至于她烟水淼淼的烟波。
那时她膝盖上放着一本画满鬼怪的志异书籍,她闲来无事之时便喜欢看书。
清冷平静。于是满塘莲花都被夺去了风采。
那本鬼怪志异萧忘也曾看过,季昔年季易天都曾看过,但是他们都觉得那是一本很普通的书,无甚新奇。或许是少女的心里太过寂寞,所以需要一些志异的温养与慰藉。
季婵溪不高不矮,恰到好处的娇俏。她身子更是纤肿得得当,线条玲珑清秀,一眼难忘。少女喜黑裙,她容颜清冷,气质更冷,像是春水上缓缓带去的一片浮冰。
她站在场间,便是人间独一的风景。温婉间自带料峭春寒。
只是忽然之间,场间起了一道风。那道风很是单薄很是萧瑟很是冷淡,就像是寸草不生的荒原上席卷过的一道秋风。初夏才至,为何有秋风乍起?
风吹动她裙裳的下摆,就像是焚灰峰前翻滚的黑色细浪。风吹过了场间的每一个角落。
玉台之上眼高于顶的银发少女蓦然微笑。觉得有点意思。
萧忘忽然放声大笑。
「婵溪,自那年荷塘初见,我便知道你生而不凡,虽然你不能修行,也始终没有展现过境界。但是有季昔年这样的哥哥,又身为阴阳阁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个只能靠门派遮风挡雨的病弱少女?我相信之前的八相镜只是避人耳目的手段罢了。我萧忘看上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废物?希望季大小姐能给萧某更多的惊喜。」
「我啊,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那道起于微末的秋风最后散在萧忘伸出一点的指间。
季婵溪始终没有说话,萧忘的声音也忽然止住了。
对面的少女从衣襟内取出一张纸,那是一张画着东西的纸。
少女缓缓撕下那张纸,将那张纸握于掌心。
萧忘疑惑之后反而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另有手段,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法宝?难道还能比得过八相镜?还是这个东西能帮你提升境界?你居然藏在这种地方,看来确实至关重要。若是真是提升境界,能帮你提升到几境?三境?四境?甚至五境么。哈哈,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呢。」
季婵溪始终没有说话,奇怪的是那张握在手中的纸竟然像雪一样缓缓消融了。
那是那本志怪书的某一页书页。那本书平淡无奇,她却一直随身带着。她喜欢看书,只喜欢看那一本书。
她在春风里看书,在山崖上看书,在阴阳阁看书,在青山间看书,明月萤火作照灯,清风共她翻书页。醒来,梦里,忙碌时,闲暇时,她都在看书。
那页纸便被她夹在鬼怪志异之中,掩人耳目。望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页书页,书页上也与其他页一样,绘着妖魔鬼怪。但那是她修行的根本。
少女不是不能修行,而是把所有的修行都放在了纸上。所以她本身没有丝毫的境界。
少女一言不发,忽然抬起脚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之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出现在了季婵溪的身上,她裙裳微摆,如春风拂动。
那一步,她跨过了修行的门槛。进入了一境。
她想起了那个雪花飘舞的傍晚,天地昏暗,娘亲让她出去买一卷窗花……
她清秀的容颜上忽然滑落了两行清泪。
她从一境走来。朝着萧忘缓缓走去。
她走得极慢极慢,每一步都像是经历了千万岁月,此刻那沉默寡言的少女仿佛一瞬之间长大,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阅尽沧桑的时光。
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少女。
她在台间漫步,便有秋风生于足间。她的气息随着脚步不停地上升。
一境守拙境,两境真元境,三境观道境。
三四境之间为游虚境,是很多修士眼中难以迈过的坎。
在她眼中,轻似一片鸿羽。
五境观止境,已可微引天象,行大造化。但是少女依旧迈步。
那上升的气息毫无颓势,随着少女的漫步一点点拔高,再高!
少女停下了脚步。
她的发色极黑,衣裙极黑,眉目极黑,像是用最沉重最漆黑的墨细细绘成。
所谓眉目如画,便是如此。而此刻她长发间飞舞的墨色不是沉重,而是深邃。那是最晦涩的穹顶无穷尽幽暗的夜空。
而那曼舞的发缕之间,仿佛可以倒映出漫天星辰的光。
她从一境迈步,缓缓走来。
她来到了六境巅峰!
场间的普通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季婵溪在故弄玄虚,而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者面色凝重得可怕。季易天和季昔年更是如此。他们瞳孔微缩,望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尤为惊骇,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
墨梅阁里,对坐了两位少年已然落子五十手。
许多抱着偌大兴致而来的棋手纷纷捶胸顿足,大失所望。他们本以为那林玄言棋艺如何高超,竟敢公然挑战纵横宗,没想到这棋非但不高超,还如此不堪。
甚至连李墨都很想问:你真的学过棋么?
林玄言却神色自若,精神都落在了棋盘之上,似乎是在认真计算,可是他认真计算之后下出的棋又让人大跌眼镜,那哪里是高手对局,分明就是稚童行棋!
林玄言的棋不能说没有章法,只是太过朴实太过无华,围棋所称道的行棋飘逸天马行空他一个字不沾,反观李墨的棋,便能看到大宗门里出来的人就是不同。
这等不懂棋的野路子就不要侮辱围棋了!
甚至连摆谱的国手都要破口大骂了:「点三三,点三三,点你他娘的三三,你棋道蒙学老师没有告诉过你,这步棋价值很低很不划算吗?」
一位民间公认的大棋手也叹息道:「他在此处投了一子还算不错,可他为什么不拆边?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大场?」
有人附和道:「此人为什么如此偏好尖冲?这手棋到底好在哪里?」
「还有此处,他为什么要弃子脱先,此处接上不好么?这里被冲断之后棋便会被分成两段,再想补救就太难了!而因为这手的原因,这本来的活棋也变得死活未卜,若是再被屠掉一块这林玄言可以直接投子认输了!」
林玄言自然不知道那些对于自己的纷纷议论,他落子很快,几乎是在固定的时间内便能落下一子。于是大家更范嘀咕了,你的剑快就快,越快越好,没人说你,你难道不知下棋长考很好么?赶着回家吃饭?
林玄言看着棋盘,忽然有些想念徒儿煮的桂圆莲子羹了。
虽然林玄言棋下得很是笨拙,棋形更是丑不堪言,但是下了五十多手,虽然跌跌撞撞,竟然也没有下出明显可以认输的劣势。
下到第一百手的时候,李墨的落子却慢了。他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心中暗暗数目。
而林玄言却猛然转头望向了窗外。
一直气定神闲的他在确认那道气息的源头之后也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秋风席卷,掠过了墨梅阁的琉璃秀瓦。
一直到李墨啪的一声落下了下一颗子的时候,他才微微一笑,跟了一子。
…………
本来震惊无语的萧忘在确认了季婵溪身上的气息之后,凝重的眉头忽然一展。季婵溪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六境巅峰何其了不起。更何况她隐忍不发了这么多年。足够当得起任何赞美和敬意。
但是还是不够。
因为六境七境之间的天地堑你季婵溪依旧没有迈过去。一线之隔便是人神之间。
位于人间之上那座高高在上的浮屿,其间之人最低便是七境。因为那是一道衡量强大的标尺。进入七境并不算真正的强大,试道大会里的年轻天才们以后都会纷纷跨过那道坎。但在这个年纪进入七境,便是仅有的天才。
所以他的声音依旧自信。这种自信便缘于强大。
你们以为我萧忘真的只是七境?你们不敢想只是你们缺乏想象,不代表我不能再更上一层楼。
「季大小姐,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很强。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强。但是你依旧会输,这不是你的错。你遇到其余二人都可得胜,奈何你遇到的是我。在我的境界面前,即使你那位哥哥真的如传闻中进入了第七境,对上我也依旧毫无胜算。认输吧,你已经足够精彩了,我不想伤你。」
说着。萧忘也向前迈了一步。
那一刻,他的气息陡然拔高,一下子冲破了七境的瓶颈,来到了第八境!气象巍巍峨峨,如崇山峻壤骤然拔地起。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无语!他何时进入的八境?他早就进入了八境?
季婵溪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纹路。她放下了手,望向萧忘的目光多了些情绪,那依旧清冷的神色里却带着些许怜悯。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是清很浅,如秋风拂红叶,沧海照冰轮。又像是林外小溪里澹澹而过的水声,如此清雅如此秀美如此凄清。
「我娘曾经对我说,男人都是又蠢又自信,道法低气量小,趋炎附势,敬畏强者,欺压蝼蚁。」
「我娘还说,他们都认为女子素来低贱,无慧根还好,若有慧根且不能修行,必然会被虏去做修行的鼎炉。我娘对我说,她生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许多东西,醒来时枕盘有张纸,纸上画着魔鬼。她知道我生而不凡。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人间绝有的女子,不似春风转瞬即逝,不似秋蝉落寞而鸣,也不要像她一样只能委身于他人换取权利,最后只能等着年岁过去,香消扇坠。」
不知道为何,阴阳阁阁主季易天此刻宛如一根被劈焦的槁木,他年轻的容颜泛起了皱纹,他的鬓角有了霜痕。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他的手臂在袖子中不停颤抖。季婵溪的母亲,他曾经发疯似爱的一个凡人女子,早已死在了那年的冬天。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他以为对季婵溪的百般呵护便能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
他以为他这般作恶多端之人早已无资格遑论真情。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流下了眼泪。是我季易天愧对于你,是阴阳阁愧对于你。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雪。那尚且年轻美丽的女子握着娇小少女的手,默默告诫她一些人生的道理。告诉她男人都是坏的,告诉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告诉她慧极必伤须要藏拙。告诉她年轻不是力量,美貌不是力量,那些只能随浊浪浮沉的,都不是力量。
最后,她让季婵溪去城外买些剪纸贴在窗上。那是窗花。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季婵溪走出了门,天上还飘着雪,街道清冷,脚印稀疏。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曾经名动京城的花魁躺在床上,多病缠身,清瘦憔悴。她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默默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落下。她再也没有睁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
娘亲,你在天上看到了么……女儿现在很强,真的很强很强……
你曾经希冀的事,我替你实现,你曾经厌恶的人,我替你杀死,你曾经求而不得的梦想,我帮你牢牢抓住。
即使现在做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她再向前跨了一步。
什么生死桥,天地堑,万里鸿沟。什么非大毅力大天赋难以迈过。什么四十岁七境便是天才,二十岁以下天下无双。
这些俗人眼中的评价在我季婵溪眼里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浅浅一步。
六境巅峰再涨!季婵溪一步入七境。
萧忘半张着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季婵溪看着萧忘,目光无比平静。
「你若是七境,我便以六境败你。你若是八境,我便以七境败你。」
她像是在说一个最通俗易懂的事实,就像是在说太阳升起后会落下这种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地间的长风这一刻都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肤泛着莹莹的光,似倒影月色。而她眉清目秀之间更是深邃,像是藏着千山万水,她站在此处,便是渊渟岳峙!
她抬起了手,平放至胸前,微微屈下。
她依旧清冷,只是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了。
「天下天才太多太多,多如过江之鲫,恒河沙数,数不胜数。你萧忘算是其中比较特殊耀眼的一个。但是在我面前,低眉顺眼就好。」
第十二章 雪色中的你和我,月色下的他与她【改完】
季婵溪覆盖到膝盖的黑裙忽然逆风而舞,在空中柔软翻飞,衣衫便贴得更紧,将臀背的灵秀曲线勾勒得更加稚美。
天地陡然昏沉,处处秋风,唯她一人明艳。
萧忘望着那个夺去所有光彩的少女,目光骤然狠辣,他心中虽然有惊慌,有不安,但是胸膛中燃起的怒意和战意盖过了一切,他握紧了拳头,向前踏了一步,
凤凰石硬生生踏出裂纹,而他骨子里隐约炸起滚滚雷声。
他忽然为方才的不战而怯感到耻辱。
他望着季婵溪,本就有些秀骨的少年眉目间陡然有狰狞之色。盛怒之下忽然长笑。
「七境败八境,好大的口气。你真是太看轻萧忘这两个字的分量了!想让我萧忘低眉顺眼,得看看你到底有几两本事。」
他终究已经迈入八境,一身修为何其磅礴雄厚,所以即使季婵溪带来了这么多的震撼,他依旧有信心获胜。
天地响惊雷!
萧忘的拳头上忽然绽放起丝丝缕缕的紫电青光,一道道青色的雷电自他足底升腾而起,耀目蜿蜒,照得须发皆碧。他提拳,吸气,蓄势,满身青雷炸开,骤然撕裂秋风!
那忽然亮起的漫天青光下,黑裙少女忽然显得很是渺小。仿佛浪头之下瞬间便会被倾覆的小舟。
萧忘向前连踏三步,青紫色的电光纠缠更猛,犹若龙蛇缠绕!
玄门青紫气!
一出手,萧忘便用了最强招。因为他相信,季婵溪堪堪得到境界,决然没有战斗经验,他不给她适应的时间,直接轰出最强一拳,誓要将她一拳击败!
所有的电光都瞄准了季婵溪所在的方位,那一拳骤然奔走而出,萧忘神色肃然,所过之处坚硬的凤凰石硬生生被犁出了一道很深的沟壑。而萧忘跃起的一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漫天的紫电里,他仿佛成了每一道电光,再也难以分辨。
那是一道浩浩荡荡的天劫,而他便是天劫的所有。
他相信这一击季婵溪除了硬生生接下别无他法!
铺天盖地的紫电青霜降下,一瞬间吞没了少女。
…………
墨梅阁的讲棋还在继续,李墨执黑先行。
国手棋师正在将棋局娓娓道来:「此处李墨当真为好手,这一子即兼顾了右上角的征子变化,也加强了这个角的厚实,这片棋变得极厚,同时棋形也很是美观。不亏是名门出生。」
「嗯。」一位大学者附和道:「反观白棋此处被黑棋挂角,居然敢置之不理,如今被双飞燕,白棋极为难受,角部形式堪忧啊。」
「哼,堪忧?我看就是崩盘。此子是自寻死路。被挂了角居然不守,执意要去点三三,就为了那一点点实地,真是目光短浅。岂不闻高者在腹?」
「此人行棋真是有悖棋理,此处黑棋已然如此厚实,居然还敢贸然投子,死活暂且不论,稍后一番行棋下来,只怕会让黑棋棋形更厚!真是不可理喻。」
「墨梅阁如此圣地,竟敢被如此糟蹋,真是有辱棋道,有辱斯文!」
满口抱怨之下,一脸哀其不争的国手讲师继续根据传来的棋谱摆棋。国手看着棋谱,口中啧啧,一脸无奈。若不是皇子有令在先,他真想摔棋盘走人!
「黑棋小尖。连消带打,不仅做活自己还为腹地之争奠下基础。」
「白棋二路低挂。无理手!」
「黑棋小飞,强势出头,点透了白棋仅有的厚势。」
「白棋打入,黑棋如此厚势也敢打入?这分明是在送子吧。」
「黑棋飞压。好手。」
「黑棋长,真是锋芒毕露。」
「黑棋断。棋从断中生,此处变化真是耐人寻味啊。」
「黑棋大势已定,白棋从头到尾无一手妙手好手,犹如稚童行棋,必败无疑。」
「黑棋跳。整个棋形犹然连成一体。」
「黑棋之势已然不可阻挡,白棋修修补补如何能挡住黑棋猛烈攻势?」
「接下来的中腹最后的争夺定然犹然精彩,不知道黑棋能不能直接把白棋这大龙屠了,赢得更潇洒一些。」
「黑棋……」国手接过下一张棋谱,手忽然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黑棋……」
「黑棋怎么了呀?是不是又下出了什么叹为观止的妙手,直接断了白棋的生路?究竟是如此神仙的一手让国手大人都如此惊叹。」
国手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众人,许久才缓过神来。甚至他说话都了有些结巴。
「黑……黑棋……黑棋投子认输?」
…………
天地大放青紫气。若非四位长老镇守四角设下禁制,在场的普通观众轻则心神摇曳,血气虚浮,重则会重伤吐血坏了根本。
萧忘毫无怜惜之意,八境高手的巅峰一击又是何其凌厉霸道!
场间再也看不到季婵溪的身影。连季易天也面露惊慌之色,修行的路走得越高就越知道每一境中的差距,虽然季婵溪瞒了所有人十几年,但是她真能扛下这一击?
浩渺之中,萧忘却能看到她的眼睛。那样的平静冰冷,像是隆冬飘雪的湖心。
那不像是季婵溪的眼睛,那是一个蛰伏了千万年的魔鬼,破茧成蝶般睁开了眼。
紫电青霜之间亮起了一道光,那是一道明月的清辉,如水波荡漾,清清浅浅,一轮残月自季婵溪身后亮起一下子裹住了她黑裙的身影,残月陡然消失,她也消失在了原地。
砰然一声巨响。烟尘喧嚣而起。
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落空了,与此同时,萧忘发现自己的皮肤上竟然有斑驳的痕迹,像是落下的月影。
萧忘骤然抬头。季婵溪的身影飘然而下。她的身影那么薄那么轻,仿佛风一扯便会散。但是萧忘心中却生出一种无力感。可是他还是将拳收至腰间,如猛龙升空般再递一拳。
季婵溪也伸出了拳头,她肌肤细嫩,吹弹可破,她的拳头对比之下也很小,
但是她神色却无比平静而自信。
那黑裙娇俏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个翩然却凌厉的轨迹。身随拳至。
如明月当空,如高蝉嘶鸣。
两拳相接,无声无息。
可浩荡的紫电青气竟也无声裂开,仿佛大风刮过,卷去残云败叶。转而天地清和,季婵溪身子飘然落地,她身后月影清清,像是站着一个法相极其高大的女子,但是清影模糊,难以辨认。
萧忘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只是他的手臂忽然无力垂下,他失魂落魄。
他很想问为什么。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
季婵溪没有落井下石,看着萧忘平淡道:「你很不错了。」
萧忘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疲惫转身,在无数人震惊至极的视线中向着台下走去。就像是走下王座的前朝君王。
最先缓过神来的还是姚姓老人,他的声音传遍了大会的每一个角落,将那已经显而易见的事实再重复地诉说给那些还是不愿意相信的人们。
「季婵溪,胜。」
…………
李墨坐在墨梅阁冰冷的椅子上,看着那盘棋,从最初的一手开始推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全局只下了一百八十二手棋,李墨自认为自己下的滴水不漏,甚至很多手棋自己都觉得极好,寻常棋手见了更是拍案叫绝。
但是下到一百余手的时候,他便暗暗数目,发现自己似乎非但没有领先,反而在实地上还稍有落后。这是如何荒谬的事情?林玄言这般粗莽地行棋为何还会有领先,明明是自己在棋盘上处处占便宜,为什么最后数子反而不如他?
李墨在心里细细地推演了一遍。他还是不认为自己哪一手棋下的有问题。甚至他自己觉得自己下的很完美,无论是布局,治孤,大场,手筋都做得很到位。但是越下到后面他便越是觉得恐怖,直到一百八十二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棋已经不行了。落后的子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追回来了。
这为什么?这凭什么?他望向了林玄言,想要寻求答案。
林玄言直截了当道:「你的棋理错了,你这些年学的棋本就是错的。」
李墨不善言辞,所以震惊都写在了脸上。
林玄言继续道:「很多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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