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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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情归何处》讲述了主人公林静在Y大学的成长与奋斗故事。作为一名学霸,林静原本事业爱情双丰收,然而一次轻信他人导致她欠下巨额债务,从此踏上了艰难的逆袭之路。在这个过程中,她与两位男生黎昕和蒋世杰、以及好友胡昊然产生了复杂的情感纠葛。随着故事的发展,林静逐渐认识到真爱的含义与人生价值,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友情的珍贵。小说的情节真实贴近生活,展现了女团成长史的艰辛与美好,深刻揭示了年轻人在追求梦想过程中面临的压力与挑战。
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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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情归何处.txt |
Type | document |
Format | Plain Text |
Size | 1209224 byt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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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2-10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花公公的情人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未知 |
Tags | 校园爱情, 成长故事, 逆袭, 学霸, 友情, 情感纠葛, 励志, 大学生活, 真实, 性别转换, 伪娘, 魔法, 变嫁, 薄凉, 男主追女主 |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情归何处/作者:花公公的情人』
『状态:更新到:番外四:重逢』
『内容简介:
Y大学霸林静一心想出人头地,眼看事业爱情两得意,不料一次失误轻信他人,欠下巨债。从此走上了艰难的逆袭之路。故事极度贴近现实。
林静在与黎昕、蒋世杰、胡昊然的感情纠葛之中,艰难的步步崛起,最终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真正的人生价值。而故事中的友情也叫人感怀,堪称最接地气女团成长史……
邀请大家快来占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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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内容开始-------
001 雏鸟
2011年,是我在Q大最后一年,Q大是国内排得上号的财经大学,而我们金融系由于诸多毕业生都就职于颇有名气的金融机构,成为这所大学里最耀眼的分支。
在虚拟经济如火如荼的年代,江湖上屡有Q大金融系毕业生功成名就的传闻。而每次校庆,金融系毕业生们鲜衣怒马的做派,和停放在停车场争奇斗艳的豪车,无不刺激着我们这些跃跃欲试的雏鸟。
我叫林静。
同宿舍有个闺蜜,叫陈彩凤。乖巧又勤勉,甚是讨人喜欢。四年来,虽从未有过丝毫家庭拮据的迹象,却总因家里出自农村而常常产生自卑心理,或许连她自己都并未觉察,但每每有人问到:”你家是哪里的?”她总要费心编造一番。那些交往少的人,还没深究就忘了。那些交往多的,便很容易发现,她的答案经常因人而异,也因时间有所不同而生出差异,大约时间一长,自己之前说了些什么,竟会连自己也忘了!
她之所以这么信任我,大约是很久之前有一次,有人发现她总这么编造,我不但没有象方舒那样尖锐揭穿她,而是很有温度的在众人面前替她解围:“农村又怎么啦,其实现在农村比城市富裕的家庭也挺多,受教育程度也不见得比城市人差!”
她脸上尴尬立刻转变成感激。
只方舒冷冷的向我丢下一句:“虚伪!”
其实撒谎编排是件很累心的事情,大约是我知道她的底细又并不在意,她在我面前不必伪装,内心很轻松,所以总喜欢和我在一起吧!亦或许,人是群居动物,总爱三三两两厮混一处。
唯独方舒是个奇葩,方舒在我们班是独行侠,她高傲冷漠、特立独行,一副看不起天下人的样子。同学间盛传,她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家族是本市颇具盛名的大财阀,主营地产开发。
有时候我偷偷观察她,面色总是苍白,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跟她浑身上下的名牌竟然相融的如此和谐,我分不清究竟是大牌给了她那冷冷的光,还是她给了那些大牌冷冷的光,手表、包包、鞋……
既然是光,即便再冷,也不得不承认其耀眼夺目。
我偷偷总结,有些人天生就是贵族,如方舒;有些人天生就是闰土,如彩凤。
方舒基本不住在宿舍,也经常缺课,总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学校老师对她异常客气,平日里对我们总命令加威胁,但对她皆是交心体己的劝慰,这“明显”让全班都感知到其背景不凡。
我从小便生得一颗坚强好胜的心,在彩凤面前那是百分之二百的优越感,但在方舒面前,若不是她每学期会挂个一两科,总落得次年补考,而我每每总是全A碾压了她,恐怕我也会在她面前落得个心理失衡。但有时候一转念,也不得不感叹:就她蜻蜓点水似的来那几天,居然只挂一两科,真是聪慧过人啊!继而内心默默被她碾压了!
连我都被她虐成这样了,其他人还怎么活,所以她基本没什么人缘。
不过,看得出来,方舒对学校里的人缘根本不在乎。或许,那时候我们的世界在学校,而她的世界,才真是世界。
2月14日,这是我在学校里最后一个情人节。
一大早彩凤就不见了踪影,她每年的情人节都异常兴奋,并不是因为她有需要经营的恋情,而是因为对那些她力所能及的小生意,历来抱着及其浓厚的兴趣。她跟她的那几个老乡,我之前以为至少其中有一位是男朋友,但彩凤坚决否认了,一再强调只是老乡。
他们通常凌晨就起床,在学校大门口集合,辗转N趟公交车,去本市最便宜的花卉批发市场,批发成捆玫瑰,然后自己用那些闪亮的包装纸分装成一支一支去热闹的街头售卖。我总感觉她在选择花色和包装材料的时候显得过于“浮躁”和“热闹”了些,老喜欢那些个红橙黄绿,一如她的穿衣风格。
有一次她痴痴的看着刚装扮好的我说:“林静,你们城里人就是长的白!”
我故意提示她:“你若好好搭配色彩,也会很白的!”
我这是故意说了假话,彩凤五官很是清秀,但就只皮肤有些黑,若非如此,她便是很惊艳的那种了。
一直以来,她执着的喜欢红色,经常说:“黑白灰什么的,不适合我,我喜欢红色,我们那儿结婚时,新娘子穿的那种红裙子,可漂亮了,等下次我们那儿有人结婚了,我带你去看,你一定会惊艳傻的,呵呵呵!”
她说的时候很兴奋,我总不以为然,洁白的婚纱才是这世上最美的。那时候我想,或许她一生都不会有对“高级美”的颜色感知。
胡昊然是矮了我两级,法律系的小学弟,年纪比我整整小了三岁。
我不明白如今的学弟怎滴不爱乖巧可爱的学妹,非要来追着为了找工作的事,烦躁到脾气都跟更年期了一样的学姐。
去年冬天,我和彩凤路过篮球场,一个篮球突然就砸了我满眼金星。我怒将篮球扣下,一心想狠狠收拾一下砸了我的冒失鬼。
一个大冬天还穿着背心短裤的男生蹬蹬跑来,也不道歉,看着我笑得很邪性。
我火冒三丈:“你砸到人不知道说句对不起吗?”
“我没觉得对不起!”他居然毫无愧疚。
“这么说你是成心的?”
“对,成心的!”
“我之前得罪过你?”
“没有,我今天第一次见你”
“你神经病吗?”我火冒三丈,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我想上去揪他的头发。
“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让你停下来看到我!”他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我想他一定有病。
“不是乱七八糟,我认真再说一次,我胡昊然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让你停下来看到我!”他表情严肃。
他坚决的态度让我一度有些狐疑起来,但当我再次认真梳理记忆,确定自己之前确实不认识他,便断定这人一定病的厉害。身边由于我们的争吵已经慢慢围起了围观的人,听到他的话,更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兴奋的吹起了口哨。
对待非常之人,得用非常之策,干脆撒谎:“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你撒谎,我之前已经打听过,你没有”他一本正经的不依不饶。
002 作弊的情人节
我喜欢的人,精致洁净、谈吐优雅、书卷飘香。比如那清瘦斯文的黎师兄。而眼前的人,背心短裤、臭汗淋漓、咄咄逼人、窜上跳下,像只猴子。而且还是只突兀、没有礼貌的疯猴子。
之后他更疯的厉害了,到我们宿舍楼下弹吉他,下着大雨还把寿司便当送到我班里来。他每次毫无顾忌于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行事,总引来一阵哄笑,让我感到很是丢脸,所以更多时候觉得他象个麻烦一样纠缠着我。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在外界环境里,他如此这般纠缠却华丽丽的被所有人同情。他成了痴情典范,而我成了“白眼狼”典范。
今天可是情人节,我担心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不,上午一下课他又堵在宿舍门口。
“林静,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接着看个电影怎么样?”这么俗套的活动,他一脸兴奋。
“不去”我眼都懒得抬一下的拒绝他。
他在我身边那种自顾自的欢乐,总让我立刻怒火中烧,这种特殊的日子,更不能跟他有所牵扯,吃饭看电影什么的,不等于默认了他所想要求的那种关系,同学们看到该怎么想我,他们一定会嘲笑我:“看吧,装了那么久的矜持,还不是缴械投降。”
我想绕过他进去,他抓住我的一支胳膊,戚戚然看着我。
我强压住心头火,冷冷道:“再不放手,你信不信我会给你一大耳刮子?”
“林静,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我求你了”他放了手却很委屈的样子。
“胡昊然,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你告诉我,我改,我改还不行,我也求你了”
他尴尬一笑:“是我先喜欢的你,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改就好了,你告诉我改成什么样才是你喜欢的?我一定会做到!”
我内心转了几百个来回,这个方向的话似乎说的已经够多了,但均不见效。干脆来个狠招。
我沉吟片刻,作真诚状先叹口气,然后一字一顿:“抱歉!今天情人节,我若和你出去了,男朋友必定误会,希望你理解!”
我知道这是此时最伤他心的话,也是最能让他死心退却的话。
不出所料,他立时脸煞白向后退了一步。“男朋友?什么男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诧然沉默过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竟然问:“那你们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我故做甜蜜状:“那是自然!”
“你告诉我,你男朋友是谁?你们今晚在哪里吃饭?我需要核实一下”
“不好不好,他会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做贼心虚,着急啊。
“不会,我会跟他说明,我在追求你,你没有理我,所以我想看看她中意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通常这种情况,男人都不会生气,反而会很有面子。如果这样还会生气的男人,就小肚鸡肠没什么气量了!你们只管吃你们的,不用管我,我看一眼就走”。他认真恳切的说了一通。
我这边呆愣着还没答复,他只说晚上见,走了!
哎呀妈呀,这孩子咋这难对付!这般这刨根问底的脾气真是叫人崩溃。
我赶紧打电话求男闺蜜赵瑞来救我!
赵瑞是小时候就一起撒尿玩泥巴的发小加男闺蜜,总是有求必应,后来学的艺术设计,这会儿还没毕业就被某著名设计公司给预定了,说实话挺羡慕他。
赵瑞很是仗义,晚间果然赶来救场。
我跟赵瑞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加互相打击,之前说好了他配合我演这出戏。六点半,胡昊然果然站在门口朝西餐厅里张望,我笑意盈盈,故意用餐叉叉了块沙拉,做了亲密装喊:“啊”喂给赵瑞。
这种情形想必换谁都转身就走了,不料胡昊然这朵绝世奇葩还端端的坐了过来,简直让人烦闷死了,不想说话。
那情形分明是胡昊然疑心我在“演戏”,他一直委婉盘问赵瑞我们之间的事情,期望我们好露出什么破绽来。难道他以为赵瑞是我花钱租来的!
男闺蜜起先对他很是同情,被问着时象挤牙膏一般,挤一下出一点,问着问着,忽然就被问得起了逆反。
男闺蜜不再被动,絮絮叨叨起来:“我和小静是青梅竹马,我们家小静看着厉害,什么都会,但实际什么都不太精,游泳50米就歇菜,钢琴只会一首《爱丽丝》,吉他只会两首:《天空之城》和《丁香花》。她画画是我亲授,只会简单的风景。换句话说,她所有的技能只能供短时间臭显摆,不能深究,一深究就露馅……
很明显,他真的与我青梅竹马,不是租的。
“不简单,我是印象画派,你懂不懂?”我故意与男闺蜜撒娇道。
胡昊然一直愣着,似乎仍旧没有退场的意思。男闺蜜乘胜追击接着叨叨:“她吃花椒油不吃芝麻油,小时候滑滑梯时摔烂过脸,不敢吃酱油爱吃酸醋。从小就使坏,不爱吃的东西总会“意外”掉在地上,尤其是煮白水蛋和卤猪肝,这两样必须掉地上,偏偏林家阿姨觉得那东西最有营养,老弄给她吃,掉了还叫捡起来用水冲干净吃下去,这么些年,我一直都抢着把她掉了的东西吃了!你难道怀疑我们之前的感情?”
他的陈述和总结都很棒,果然是闺蜜加青梅竹马,太有默契。
只是我们俩相熟的称呼一直都是他叫我“老静”,我叫他“老瑞”,陡然间他叫“我家小静”,便浑身鸡皮疙瘩冒起,那胡昊然听得脸上一整白一整红,说不出话来。
气氛太尴尬,只想着赶紧把这累心的局给散掉,“哎呦,这八点半的电影就要开始了嘛,还有半小时车程呢!”我假装随意这么一说。胡昊然失魂落魄差点没摔椅子下面去,立刻逃之夭夭了!
虽不地道,但终归大获全胜,我满意道:“没发现,你小丫还真是了解我啊!”。
003 男闺蜜
赵瑞得意:“那可不,你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胡昊然一走,我们的画风马上就正常起来。
“俗气,什么屎不屎的,你不觉得我浑身都是美德吗”?
“哎呦,你还美德呢,你打小就没良心,没良心的人咋能长出美德这东西!”
“我咋就没良心啦?”
“你削了肥皂装糖纸里骗我吃,往我凳子上刷浆糊,算了,说多了都是泪”
“挺记仇嘛!你一大男人,心眼咋这么小?”
“说真的,你这么作,好不容易有人要,我若是你,装也装出点淑女样,好赶快把自己给出货了,免得嫁不出去了被人耻笑”
“你就是旧社会脑袋,嫁不出去就会被人耻笑吗?”
“当然,人家会说你心理有问题或者生理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呢”
“我两方面都没有问题,我有三个女朋友,你是知道的,可你有什么呢?”
“你更没好下场,要么就是穿帮,三个都不理你;要么就是你把别人当三分之一,其实自己也是别人的三分之一。一个男人有没有全心全意,你真以为女人没感觉吗?”我越说越认真起来,仿佛自己就是他的女朋友之一。
“瞧你这副德性,好不容易来了个一心一意的,你还不感天谢地,一个劲儿作死的往外赶?还使坏叫我来当刀子,一刀一刀给人小心肝扎的鲜血淋漓!”他也认真起来。
“我什么德性啦?”
“你就是白雪公主的毒后妈!”
气死我了,咒我还没当公主就当了后妈,我死命一脚就踢他脚踝上。
从小我们就爱在一起玩,玩在一起又要吵,他不肯让着我,非要吵赢我。我也不肯让着他,也非要吵赢他。小时候还打过架,最厉害的一架他把圆珠笔都扎我脸上,我用石头打破了他的头。但相亲相爱的时候也多,有一次狗追我,我慌里慌张摔地上了,以为他必定会不管我自己跑了,不料他捡了棍子,站在了我前面……
男闺蜜就是:我能一口气说他一百个好,也能一口气说他一百个不好。每次吵完就说散伙,散伙一段时间又忍不住要联系,联系了又吵,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
之前自己不自觉的站在他女友的角度考虑问题,现在他也不自觉的站在胡昊然的角度考虑问题。他忽然调转枪口数落起我来,说人胡昊然一片痴心,遇上我这么个“残忍”、“没良心”、“冷漠”的坏主,真是倒霉。说着说着,我也生气起来:“我残忍?你没残忍吗?谁让你从游泳扯到鸡蛋花椒油的。是你把人给气坏的?干嘛光说我坏?”
我也觉得自己很冤枉呢!
今天也没有意外,吵着吵着就散伙了!我没看电影径自回了宿舍。
大约九点的样子,隐约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喧闹,一舍友闻声伸头向窗外望去,接着惊声叫我:“林静,快来看你的小狼狗又在搞事情”。
我趴上窗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伸头一看,那胡昊然搞了一堆红蜡烛摆成了个心形,自己捧着一束玫瑰跪在中间,幼稚又恶俗,似乎刚摆弄好。一抬头看到四楼我伸出来的头,兴奋地大喊:“林静,咋没跟你男朋友去看八点半的电影呢?”
“他……他有急事,要先走”我因心虚而结巴。
“情人节有急事的,都是有别的女朋友,这种人要不得,还是跟了我吧!”
“没……没别的女朋友。额,我们吵架了,明天就会和好的,我们经常吵架!”吵架是真事,会和好也是真事,基本我说真话时语言很流畅,一说假话就结巴。
“经常吵架就分手好了,还是跟我好吧,我保证让着你,不跟你吵!”
我一向在群体面前是羞于表现的,脸一下烧的厉害,他搞这么大动静,不光他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和他的狼狗助力团,我们这整栋宿舍楼和对面一整栋楼,每个窗户都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胡昊然不懂我要的是什么,只自顾自用他的方式渴求着我的回应,却不懂得他必须得用我喜欢的方式,才有希望得到我的回应。这就好比我想要个梨子,他自己爱吃葡萄就非要塞串葡萄给我。胡昊然太稚嫩了,在我眼里幼稚得如同哭闹的小朋友。这样的他,又怎能掀起我内心哪怕是一丝波澜。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把他当男人,而是当成了孩子。
既然是孩子,就不能一味惯着,之前已经好好跟他解释过多次,我的耐心被消耗殆尽,这次他又调皮,非要搞的人尽皆知。
吃瓜群众被他的情绪影响,加上狼狗助力团的家伙撺掇,很快两栋楼间就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胡昊然这戏居然做的大家都入了戏,而我却觉得他玩过了,被逼的要窒息。控制不住的火冒三丈,没多想就用水盆抬了满盆水,从楼上照着他泼了下去。
随着人群的惊叫,那盆水泼灭了蜡烛,淋湿了胡昊然,安静了所有起哄的家伙。
起哄变成了唏嘘,我伸出脑袋看下面,只看到东倒西歪的蜡烛和一串远去的湿脚印,内心难免还是生出了些许罪恶感。
而那无情的一泼,让我以“冷酷无情”的名声在学校里声名远播。之前还在暧昧的校园感情因我“如此可怕”被扼杀在摇篮里。
彩凤回来的很晚,看起来情绪也不如去年高涨,我故意问她今天挣了大钱了吧?她只支支吾吾说还行。
我对经济账虽谈不上精细入微,但囫囵算法也还思路清晰。学校门口就有卖情人节玫瑰,情人节这一天上午喊的是二十元一支,下午就变成了十元一支,傍晚时候已经跌成五元一支,晚八点更是五元三支,而彩凤晚十一点才回来,据她说进价是五元一支,售价是十元一支,我为她没有随时间推移而变化售价而心存疑虑。
夜里,宿舍蚊帐中,彩凤又说梦话了,嘴里卖力吆喝着:“来啦来啦,情人节玫瑰,四元三支啦!”。
宿舍的蚊帐里,偷笑声此起彼伏。
004 校园里的那场雨
我挺佩服彩凤,她在情人节亏损之后完全没有一蹶不振,而是立刻另起炉灶,彩凤跟学校里一个清洁工小芬是老乡,交情甚好。小芬有时会在学校大门口摆地摊,这次,彩凤对我们宿舍宣布说是要接手了小芬的地摊。
关于摆地摊,我绝对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但如果让我去,这脸上一定是挂不住的。也就是说,别人摆倒是没什么,自己去摆还是觉不好意思。
而且我的时间很紧,为了能达到目标公司的标准,我还有很多自学科目在研读。金融是一种涉及面广,单一领域纵深程度又很深的业态,行业知识更新迭代极快,从业人员需要随时都保持亢奋的学习状态。
不过为什么要接手地摊呢?
我不奇怪彩凤为何要摆,而是奇怪小芬为何不摆。
说起小芬我们这栋楼都认识,彩凤跟她走的比较近,所以跟我们宿舍的人更熟络些。小芬身份证被改大了两岁,来的时候说是十八岁,其实只十六岁,如今也刚满十八岁,是学校里请的清洁工,长的清秀可爱,我见犹怜。
小芬不是一个普通的清洁工,如此被我们集体看重,是因为她是一个有故事的清洁工。小芬家里重男轻女,初中都没给念完,之前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带弟弟,后来弟弟大些不用带了就去给人当帮工,然后不知怎么滴辗转来去,到我们学校当了清洁工。
在学校里她偷偷仰慕一位学长,而这位学长重情重义。从初中课程开始教她,一直教到高中课程。
每天晚上七点至十一点,都是学长为小芬授课的时间,总能看到他们在学校自习室僻静的角落,对着成摞的书本耳鬓厮磨,或认真、或谈笑。小芬之前的人生令人同情,可这之后的,却令人羡慕。
她非常努力用功,为了保证除了工作之外有更多时间学习,彩凤说她每天学习到晚上十二点,凌晨五点起床继续学习。我最初认识小芬的时候,她经常坐在教学楼后面的一棵大树下,全神贯注看教材,我上前戏谑她:“小芬,这是要考状元的节奏嘛!”她只笑咪咪的呵呵几声。
草根逆袭是这个世界最俗套,却又最动人的故事,不可否认,草根毕竟是人类的大部分,小芬的奋斗符合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渴求,听彩凤说,小芬的人生目标是成人高考,于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在这个城市立足。迫切到一如她的人生我们可以参与其中似的。
小芬的工资卡被母亲拿了,所以想要攒学费就去学校门口摆了地摊。那些花花绿绿、闪闪亮亮的发夹,连同她的梦想成了我们大家的鸡血。认识她的人去买,不但不压价,有时候还想多给,她总是红着脸拒绝。
“小芬为啥不摆了?”我奇怪。
“哎!”彩凤鼻子一酸,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她调整好情绪,絮絮叨叨了一阵,我们才知道,小芬家里给她准备了亲事,彩礼钱都收了,过两天就回去结婚。
“那学长怎么办?”
“怎么能跟不认识的人结婚?”我们和隔壁宿舍完全因义愤填膺而炸了锅。
我们是新时代的大学生,一定能拯救小芬,也拯救我们内心那点对美好的坚持。我出主意支持小芬跟家里决裂,然后对全校发动募捐,如果不够再对社会发起募捐,支持小芬完成学业。我们宿舍像马上要干革命似的,激动得一夜睡不踏实,一个个像斗鸡,尤其是彩凤,看着我满眼都是崇拜。
大家叫来了小芬,她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我跟她说完了计划,她边哭边笑抽抽噎噎的笑了。
忽然觉得肩上有了光荣的担子。学校里的我,无知者无畏。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永远都记得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彩凤突然跑来说小芬收拾好行李要走,学校很有人情味,专门派了车送她去火车站。
不是说好了要勇敢的跟家里决裂吗?我这几天都忙着准备募款的物料呢,她这个直接当事人怎么最先扛不住?我冲了出去,彩凤抓了伞追着我。
大门口,她站在车前,伞下一双泪目凄然回望。我扑上去紧紧抓着她气急败坏喊:“不是说好的跟家里决裂吗?”
她边哭边摇头:“我家收了人家五万的彩礼钱,那钱急着给我弟弟治病。”
“你等一等,就一两个月,我想办法去募捐”,我可笑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她哭的更厉害干脆蹲在地上,我被她崩溃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
“他没有想过要娶我,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愣住,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不是被生活伤了心,而是被爱情伤了心。我突然明白她的人生目标并不是成人高考,而是成为跟学长一个世界的人,然后结婚,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孱弱,爱情的杀伤力竟然会大到让人放弃希望。
载着小芬的车逐渐远去,终于在雨幕中消失,她就这么走了。
我转头看到不远树下立着的那个清瘦的男孩,我知道是他,内心怨恨他怎能就这样让小芬离开。
恨了他很久,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能理解他的处境,那时候的他又能做什么呢?我们都在学校漂着,他又如何给得起小芬一个婚姻的承诺。回望那些时光,毕竟他教了小芬那么多、那么久。大约那已然是他倾尽所有,所能给予小芬的情意了,也许这也是小芬一生中最温暖的岁月。
那是我第一次感知无能为力的苦涩。
这场雨淋湿了小芬的未来,淋湿了我的希望、淋湿了彩凤的憧憬。
一切都怪我们还太稚嫩。
我再也没问起有关小芬的消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便可以不管不问。
只是过了很久,每次经过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总会忆起树下聚精会神看书的小芬,头发被风轻轻扬起,粉红格子衬衣,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
005 初进职场
我正感伤校园恋情不靠谱尽伤人呢,法律系一小学弟慌慌张张跑来递一张条子给我,是胡昊然写的,那是张简陋的半张A四纸,没仔细读,只扫了一眼,上写了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我不答应做他女朋友,他就割腕自杀云云。这种没出息的行径很是叫我看不起,而且这种被影视剧都演烂了的桥段,如今真是没人相信。我更加不相信有人真会去死。
“俗烂了的剧码”我恨恨的哼哼。
不加思索,拿出红笔在字条上落款处接着写了四个字“赶快去死”,就算是回了他,没想到,这四个字还真奏效,胡昊然后来果真没再来烦过我。
他这种人岂是四个字就能打发了的人,虽然每每想起这事,总觉得透着点蹊跷,但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淹没在找工作的热情中,没空再想。只是多年后,这事儿着实让我后悔了一生。
大四来的时候,学习、谈恋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都忙着找工作呢。我第一次觉得成绩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家里有关系的基本都是最先定下来,透着幸福的优越感,还没找到去处的,透着灰溜溜的焦虑。
那时候的我们,见面的招呼语都变成了:“怎么样?工作定下来了吗?”跟“吃饭了吗?”一样常用。
我家虽然就在本市,但只是普通家庭,父亲是小学教师,母亲是图书馆管理员,为了将我供养至此,他们已然是尽了这一辈子最大的努力。如今我羽翼丰满,发誓要用最大的努力获得成功,给予他们最好的生活,每每想到这里,免不了摩拳擦掌心情激动。
无数次想象自己穿着精致合体的职业装,出入城市最有名的CBD,如和平时代的将军在商场上攻城拔寨,名利双收。
我坚信自己终将会获得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得到想要的一切。
六月,我们正式毕业了,大学期间没有谈过恋爱,一来是因为我挑剔刻薄又慢热,两年才看顺眼了一个学长,刚顺眼了人家就毕业了,我只能酸溜溜的感叹造化弄人,悲伤有缘无份啥啥的。后来冒出胡昊然跑来瞎胡闹了一番,哎!总的来说,我的大学生活,表面看着热闹非凡,实则却清冷凄凉!我觉得是自己际遇不佳,而彩凤说我是不肯接纳。
好闺蜜赵瑞说我是白雪公主的后妈。胡昊然班同学说我是披着人皮的冷酷怪兽,没人敢和披着人皮的怪兽谈恋爱,谁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我便会发了疯似的一通撕咬,咬得他们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还好,学校生涯终于结束了。我决定脱胎换骨一番。
我对职业的看法至少比其他同学要通透,如今毕业生找工作其实不难,门槛是很容易进。进去了站得住脚很难;若站住了还站得好看,那就是难上加难。总之,一番泣血拼搏铁定是少不了。要不,学校里怎么会有一位学长三个月换了九个工作的江湖传闻。
Y公司驻扎在豪华的写字楼玉成金环,而玉成金环坐落在本市最繁华商业区,从成立到现在,只不过两年时间就做到了非常大的资金规模,经常参加政府组织的各种金融论坛、峰会、交流……被我们这一届金融系毕业生视为最佳历练之地。
我踌躇满志填了Y公司的职业申请表,彩凤说要跟着我,也一同填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们两都通过了面试。后来听说没跟我们一起来面试的同学还有几个,也是直到进了Y公司一个月后才搞清楚,我们系应届生,一共5个人在Y公司谋到了职位。
Y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疯子般的崇拜着老板赵林城,据人事部蔡姐说,老板赵林城12岁就开始用压岁钱和零花钱炒股,十六岁就炒到八百万,十八岁就已经有八千万资产。
“我们老板赵林城被业界称为金融神童,家族背景也是很大的地产开发商!”蔡姐边拿出表格让我们填,边神乎其神地介绍着,我怀疑这话她是不是对每个填表的新员工都得说一遍。
“那现在老板有几岁?”彩凤忍不住问。
“很年轻,三十四”
“啧!啧!啧!深不可测啊!”乖乖,如果按照这种每两年10倍的增长率,还不富可敌国了!我想象着老板赵林城家一定堆着金山。
我和彩凤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常常被这个公司的人和事惊的瞠目结舌。
刚来的一个星期,都是培训和学习,工作氛围非常好。我很喜欢这种地方,大家都为业绩拼了命,根本没空勾心斗角,业务部之间的合作也很积极,气氛和谐,所有人都拼命努力。只偶尔会有些办公室恋情的事,跑出来满足下每颗渴望三八的心。
Y公司有很多业务部,统一搭建了规范的外协平台,每个业务部都独立有投融管退的通道,业务部之间也有完善的合作机制,每个业务部经理都疯了般的追求成长业绩排名。
我分在业务二部,部门经理高美娜是当之无愧的职场白骨精,她一身名牌开着酒红色宝马X5潇洒来去的样子,几乎满足了当时自己未来人生的所有刻画。
彩凤被分在了业务五部,当她“贼兮兮”的告诉我,业务5部的经理竟然是黎昕时,我便知道,有些故事你以为的结局只是开始。黎昕正是我那酸溜溜“造化弄人”且“有缘无份”的学长。
再过了两周,我发现高高在上的方舒成了老板赵林城的助理。
我和彩凤很是惊讶。
“方舒不去风风光光的继承家业,要跑来别人的公司上班?”我一脸茫然。
“也许方舒为爱情离家出走!”也许平日里都是我为彩凤答疑解惑,今日我突然迷惑了,彩凤觉得不管怎么滴也要为我答疑解惑一回。
“你Y韩剧看多了吧!”白眼已经不解恨,我死命戳了一下她那木鱼脑袋。
“也许我们公司比他们家公司有钱!”
006 重逢
我经常为彩凤的智商感到着急。
“我们公司的钱将来也落不在她口袋里,他们家的钱才是他们家的钱”
“万一她当了老板娘呢?”彩凤突然说。
她这话的逻辑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这一次,叫我发现她的思路虽与我迥异,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这没着没落的一通假设,看着是些玩笑话,但最后一条在我们学金融的看来,真是笔好买卖。地产跟金融结合一直呼声很高,专业叫法是地产证劵化。而联姻又是财阀家族之间最喜好的结盟方式。未来真是大有可为啊!
这两周我们都很兴奋,我,林静,终于从一个学生变成职业精英了!虽然自知距离精英还有很大距离。我给自己一年时间。
一周培训完成后,我们这些新来的童子军开始完成最初级的指派拜访任务,说的好听是指派拜访,其实是帮助经理和业务骨干们跑跑腿,送资料、送礼物、送活动请柬之类。从客户角度看,这样会让经理们更有层级感,身份更显尊贵。
这个夏天,我和彩凤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套房子,虽然很旧很简陋,也很小,可被我们布置得很温馨,令我们最满意的是,再也不用熄灯,我们想开灯就开灯,还可以做饭。彩凤感叹,原来上下床不用爬梯是这么惬意,四年来,她一直睡高低床的上床。然后傻笑好久。
多年以后,我经常回忆那段时光,虽然很穷,但很温暖,暖暖的感动到灵魂深处。
那时的我把未来想象的太好,竟不知那已是我此生最幸福最温暖的时光,也从未敢想过后来的我竟落得一生遗憾,失意孤独。
新人总象打了鸡血,每当我们按时下班,看到骨干们彻夜加班赶制要发布的项目资料时,都会无比羡慕,是啊,那时候连加班都轮不上我们,菜鸟是不用加班的。我们唯一能单独完成的,是每天提前二十分钟到办公室,她打扫业务五部,我打扫业务二部。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二部办公室植物繁茂,窗明几净。方舒也经常会来找我,她代老板行使些项目稽查的责任,会到各业务部来调资料。她告知我,我们班还有两个同学况洁、和朱尧也来了这个公司,分别在三部和七部。那时的我们,都努力的想适应这里的一切人和事。可我总觉得就算你赤诚得想把心掏出来,人家也觉得毫无用处。
一天我正浇花呢,美娜姐冷冷叫我:“你进来一下!”
我进了她的小单间,看她阴晴不定的样子,有些忐忑。
她抬头望向我:“你是清洁工吗?”
这是问的什么话?“嗯?不是!”
“那你每天都把心思放在打扫上干嘛?”
“我……我……”我结结巴巴。
“脚勤手快固然是没错,但工作能力仍然是你在公司立足的根本!”她抬眼斜视着我。
“我明白,可……可……目前还没什么头绪,”我心虚得说话都有些喘。
“晚上十点在公司门口等我,带着你那小基友一起吧!”说完,她踱着高跟鞋,甩着大红色的LV包包出去了。
中午,饭后我跟彩凤一人一杯酸奶在露台的长凳上说起这事,彩凤兴高采烈张嘴就来。
“是叫我们加班吗?我们终于也能加班了!”
在我们公司精英们都加班,彩凤思维倒置,觉得加班就是精英,梦寐以求想加班。
“加你个大头鬼啊,加班就该在办公室等,干嘛在门口等!”
“也是啊,那是去干嘛呢?”
“晚上十点是干吗的时候呢?”我们俩想破了头。
“单独培训呗!”身后一个好听的男声。
我转过身,楞了一下,那一微笑就上扬的嘴唇,是黎昕。我心脏突然狂跳,脸上烧了起来,听彩凤在耳边:“经理好!”我也赶快结结巴巴:“黎学长,哦、哦、不是,黎经理好!”,这是从学校分别后第一次面对他,之前由于长时间暗恋他,这会儿做贼心虚,节操崩溃,表现得一塌糊涂。
他似乎也是看出了我不适,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你们两都很不错,就是还没找对工作方法,我拜托了美娜姐给你们开个小灶,她的方法通常很有效!”
“哦哦,是这样啊!谢谢你啊!”他拍我我就更加不适了,都要昏倒了!
偏偏彩凤这个该死的家伙这时候还拆我台:“呦,林静,你怎么啦?脸红成这样!”
交友不慎啊!“哦,是吗?天太热,太热,你们两聊,我们二部有事儿呢,先走了”然后狼狈逃走。
整个下午,我在工作间隙哀叹自己竟然这么没出息。恨得死命掐自己大腿。
两年前的春天,学校里有个书法展览,我跟彩凤去瞧,我那身衣服没口袋,便装了满满两口袋瓜子在彩凤口袋里,边走边吃边看边聊。
“咱大中国的字真美腻歪了!”我边感叹,右手边伸手去她兜里摸瓜子,瓜子呢?这么快就被吃完了?刚想缩回手,感觉手给另一只手给捉住了,缩不回来。
转头一看,就对上黎昕凌厉的眼睛。
“这么明目张胆,我得夸你胆大还是骂你笨呢?”一低头,手正好伸在他衣服口袋里,被他捉了个现行,很明显,他误会了!这种情况,换谁都误会。可刚刚明明是彩凤在旁边的,这死鬼跑开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下误会大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捞瓜子,你不会以为我是小偷吧?”我一紧张激动脸就烧,肯定涨得通红。“彩凤,彩凤……”
“这儿呢,这儿呢,她是在捞我的瓜子,你看你看,不骗你,你也吃点吗?”彩凤及时跳出来解围。我们认真出示了彩凤兜里的瓜子,还有我左手捏着没丢的瓜子壳。
黎昕转而笑了起来,也是如今天这般笑得嘴角弯弯。
“还真是个冒失鬼!”说完揉了下我的头。
这一揉也许只是想安慰一下刚才着急慌乱了的我,我却因此身心堕落,陷入暗恋的泥藻不能自拔。
解除了误会后,黎昕主动提出互留微信。开始聊了一段时间,聊得甚是火热,我喜不自胜以为红鸾星动呢,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消息渐渐少了,后来就毕业走了,我以为再也没有后来。
007 夜店
晚上十点,我跟彩凤胡乱猜测,叽叽喳喳的等在公司门口。红色宝马驶来,美娜姐化的烟熏妆,美得不可方物。
我们两爬上车,“美娜姐,这么漂亮去夜店啊?”我玩笑。
“你总算也聪明一回,没错,咱们去夜店!”
“啊?去夜店开小灶?美娜姐?”我很是不解。
“再啰里啰嗦就给老娘滚下车”!美娜姐好暴力,可却是我们全公司的偶像。
我们不知道美娜姐怎能生得如此强悍,只听蔡姐说,美娜姐之前离过一次婚,独自带着5岁的小女孩,也许女人当了妈妈就能变成三头六臂。说不定我当了妈妈也可以这样。
从我家一贯的传统教育来说,夜店是及其陌生,也让我及其不舒服的地方,美娜姐可舒服极了,她娴熟的点上根烟,长卷发半遮凤眼,厚厚的红唇娇艳欲滴,低胸连身裙上的银丝线,在夜店暧昧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细高跟把一双腿衬得修长性感。我和彩凤看呆了,再看看自己,简直是丑小鸭两枚。
“你们两酒量怎么样?来一打还是半打?”就在我呆愣的时候酒保来了,美娜姐似笑非笑抬眼望着我。
“美娜姐,我喝不了……!”
“一打吧!”彩凤兴奋的样子叫我意外。
“行啊你,没看出来你们五部还有这种出息货”她这是拐着弯的骂我没出息。
“我刚生下来,老爸就用筷头沾酒给我喝呢!不是我吹牛,天生二斤酒!”彩凤这牛皮也是吹上了天。
美娜姐安排的第一环节,猜拳,我太菜,被灌了不少,彩凤也不少,但似乎她在喝酒方面确实真有实力,喝的自发自愿,不似我这般扭捏作难。这期间,由于美娜姐实在太光亮,那些个来敬酒的狂蜂浪蝶络绎不绝,彩凤居然帮美娜姐一一顶上喝了。突然之间,这个四年来朝夕相伴的人,我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喝了一会,美娜姐说现在开始认真做事,我奇怪这样的夜店里,有什么认真的事情可以做。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你们两个怂人,你从这边开始,你从那边开始,去跟陌生人搭讪敬酒,索要名片,两人做到闭环。”她就这么悠悠道。
这多让人难为情,虽然明知道质疑她只会碰钉子,但还是忍不住:“这是为什么呀?”
她冷笑,“因为什么?因为你们这些童子军太怂了,人太怂就放不开啊,这都一个月了还在放不开!”
“放不开?要怎么个放开法?”我嘴里嘟嘟囔囔。
“大胆做事啊,不要那么谨小慎微看人脸色,你以为你是司令大人的警卫员吗?Y公司是狼文化,狼你们懂吗?狼就是认准了食物,然后出去争出去抢,从不看人脸色。”
去争、去抢?狼?额,我不太了解狼……
“来啊,喝啊,今天你俩有种就出去碰啊,不就是怕碰壁吗?碰壁撞得头破血流也比缩头乌龟体面。”
“你别跟我说你今天灌这么多马尿,还壮不起你那怂胆来?”美娜姐拍了桌子。
“怎么样?今天这事儿搞不了,明天就给老娘滚蛋!”看来美娜姐是喝多了,直接从女白领变身成女土匪。
不去就得滚蛋,吓得我跟彩凤赶紧整理准备。准备的当口,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欠缺,我还穿着牛仔T恤帆布鞋,即便我青春满满、年轻漂亮,却也淹没在夜店昏暗的灯光里。
夜店,是个清纯敌不过性感,短发敌不过长发,素颜敌不过红唇的地方。
或许,我在意识上渴望成长,却又在行动上拒绝成长。
彩凤穿的也不比我好,但她没想那么多,喝酒是她本来就擅长的,今天她比我有胆色,拎了瓶酒就穿入了昏暗灯光中乱舞的人群。
我也硬着头皮拎了瓶酒,胡乱找了一桌人,很为难,不知道怎么下手。
想了半晌,艰难的用指头轻轻戳了下一位黑西装先生,他转过头盯着我。
“先生,我……我敬您一杯酒,您能给我张名片吗?”我紧张得声音发抖。
原来我真这么怂,以前还真高看了自己。
他愣了一愣,突然大笑,好不容易笑停下来,转而突然一本正经“小姑娘,你是想要名片还是想撩我?”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要名片,没想撩,您女朋友在,我怎么敢,那什么什么!”他瞪得我很紧张,紧张得语无伦次。
“我不是他女朋友,你尽管撩,哈哈哈哈”他旁边女生话音刚落,那一整桌人都笑的前仰后合。
也是啊,莫名其妙跑出个小丑给他们逗弄,他们今晚可是玩的尽兴。
“不给……不给……就算了!”我懦弱的准备逃走。
“那怎么行,刚撩了就走,你也忒不负责任了吧?”黑西装抓着我拎着酒瓶的手臂不依不饶。
“我没想干嘛,我们经理说我太怂,叫我练胆要名片来着,真的,那边坐那美女就是我们经理,还有那边对桌也在要名片的是我同事,也跟那儿练胆呢!您放手让我走吧!”我苦着脸声音都快哭了。
“这么快就把战友给出卖了,战争年代肯定是块当叛徒的料”这哪跟哪啊?他还有心开玩笑。
果然还是女人惺惺相惜,那女生看我可怜,把一桌人的名片都搜来给我,一共7张呢,我破涕为笑,真心实意的跟他们每个人都碰了杯呢。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觉得完全不可能,所以很怕很抵触,后来发现原来这么容易,越做越轻松。也许真是酒壮怂人胆,也有熟能生巧的缘故,后来搞着搞着越来越顺,胆子越来越大。酒也越来越多,迷糊间直接上去就叫:“帅哥,美女,我对你一见钟情,能给我张名片方便以后联系,以解在下相思之苦!”再后来就迷迷糊糊回了家。
还好,第二天是个周末,我拉着彩凤去商场买了一身职业装和高跟鞋。
“你也该买点改变下自己”我劝她。
“我立场坚定,我要做我自己”她食古不化。
“你怎么就知道穿了高跟鞋的就不是你了,那是更好的你自己”我苦口婆心。
“我只穿帆布鞋,高跟鞋多难穿,我才不受那罪呢!”我感叹她也在拒绝成长。一直到离开商场,彩凤这家伙吃了四个肯德基蛋筒,硬没舍得花钱置办一件穿着。
008 拔苗助长
周一,我穿了简洁黑色套头针织衫和浅灰半身裙,银色高跟鞋,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镜子里的女子,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整个人显得亭亭玉立、腰肢盈盈。自己都惊得打了个激灵。
“你本来就很漂亮了,现在这么打扮一下更漂亮了,你让我们这些女人还怎么活?”彩凤靠着门边没正形,嘴里嚼着面包故作悲苦状。
“那你也打扮啊!又没人拦你!”我心里怨她昨晚食古不化。
“有那些钱拿来买好吃的不是更好!”这个时期的彩凤总惦记着吃,或许每个女人没有恋爱之前,都会觉得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而我,大约是因为黎昕在这间公司,所以能比彩凤提前进化吧。
“作为你生命中的一盏明灯,我必须提醒你,如今是个看颜值的时代;你这样下去会发生三件事情:第一,超重,大额度超重;第二,工作事半功倍,第三,找不到男朋友。”话虽狠了些,但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啊。
彩凤咯咯笑道:“我有内在美!”
关于彩凤的“内在美”,我们两住一起,我是最与发言权了,她勤劳善良,温柔体贴又擅长家务,若我是男生,定将她娶了。
周一早会结束,美娜姐叫了我进去。
“很聪明嘛,开窍很快”
“开窍?”
她流里流气道:“生得媚相、却无媚态”
我只道她这是对我今日个人形象升级感到满意呢。只见她红艳艳的指甲从包里捏出一叠名片递给我。
“这是?”
“你的!”
“我的?”
“忘了啊?这是你夜店之夜的战利品!”
“这么多?”
“一共六十一张,其中有个黑西装专门找到我,来问了你业务!”
居然这么多,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那个黑西装,是我突破的第一桌,那时候还没醉,有些印象的。
“从现在开始你要自己开拓自己负责的项目,有问题随时问我,你很有潜质,学的也很快!”美娜姐眼神暖暖看着我,从到Y公司来,她第一次这样夸我,我胸口发热,眼睛有点湿,心里暗地发誓要在有生之年为美娜姐誓死效忠呢。可想到自己来负责项目,心里发怵。
“自己开拓?”我挠头,没底气啊。
“不是你自己开拓,别人开拓的能让你负责吗?你不直接负责项目就只能拿到底薪,公司的底薪就是饿不死,你就只为了吃饱饭来的Y公司吗?老实说,你现在拿那点底薪,掉在地上我都懒得弯腰去捡!”我每次对工作只要表示出一丝一毫畏难或者迟疑,都会招来她一顿言辞凌厉的数落。
胸中豪气顿生,我咬了咬嘴唇发了狠:“好的,美娜姐,我明白了!”
“这个月就开始报项目,三个月内要有过了会的项目!”她真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
“好的,美娜姐”我只能答应。
很多年后,回忆起美娜姐的领导之术总是颇为佩服,她总是给你颗糖,然后又狠狠扇你一巴掌。她给你的糖的时候叫你甜的冒泡,她扇你巴掌的时候你就羞愧的想死。骂人从不带脏字,却字字积毁销骨,叫人又害怕又喜欢,委实叫人佩服。
刚要出去,美娜姐叫我等一等,迟疑片刻,似有惋惜又有怜悯道:“你……”然后叹了口气,半晌也没有下文,我疑惑。她望着我,我也望着她。
久久她声音似远远传来“将来诱惑会很多,你要保住自己的真心”。可我那时压根没听懂。
人想做什么事情,能力又达不到的时候就会焦虑,我承认,这一周以来,我焦虑到嘴巴起泡。学校里的知识只能满足我现在工作的基本常识,但要想独立负责项目就不是基本常识的级别,而是要有说服众人的独到见解,而这些众人并不是普通如菜场买菜的大姐们,而是本身就有丰富社会经济经验的投资人和项目方。就我,就我这种菜鸟也想去忽悠这些个老江湖?我觉得美娜姐对我是拔苗助长了!
我愁的快神经了,彩凤突然神秘兮兮的跑来说黎昕愿意给我们两个菜鸟开小灶。
“他干嘛这么好?”
“我上次不也搭你的便车,一起享受了二部美娜姐的小灶吗?这次黎经理给我开小灶,也让你搭便车嘛!”她一副有恩必报的样子。
“好,就你最讲义气了!”我觉得太合情合理啦,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周末,图书馆里,我跟彩凤到图书馆找黎昕。
他找了些法律层面的书籍和案例给我们看,看完又一个个讲其中的商业逻辑和盈利模式给我们听。我总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深深的眼眸搅乱勉强才保持住的那点方寸。
可他那温柔的声音总跑到我耳朵里,让我如沐春风,我拼命装很专心用功的样子,死盯着他手指着的书上的要点,眼里却是那永远洁净挺括的袖口,修长白皙的手指。有时候,我真想不顾一切的把那只手握到手上,贴到脸上。但瞬间又会被自己疯狂的想法吓坏了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把持不住自己真这么干了,黎昕一定会认为我疯了,再也不理我了,我怎滴如此好色?怎滴如此不矜持?还这么不要脸!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我总会突然很认真说:“彩凤,你送我到精神病院吧!”
她自然不懂我内心由于来自工作和单恋而产生巨大感情漩涡的双重压力,已经快疯了,还没心没肺的打击我:“等我赚了钱,我送你去世界上最豪华的精神病院!耶”
她喊着耶要来与我击掌,“耶你个头!”我回她个没头没脑。
009 方舒不冷
在美娜姐面前立下军令状后,我开始了艰苦的陌生拜访,积攒了少量的银行资源,但由于基数太少,想一个月就报项目也真心吃力,毕竟来这里总共也才三个月。可没想到运气竟这般好,在马行长的引荐下,一家大型建材公司的老板,王颜在看了我带去的投资回报业绩说明后非常满意,一口答应将认购我们公司“蓝钻资产惠赢理财产品”二期,认购金额高达两千万。幸福来的太突然,感觉走在云里,不踏实,早晨醒来,怀疑会不会是做梦。
有了这么个大金主,我首次有资格参加了业务讨论会,业务讨论会跟我们之前开的部门例会不同,部门例会只是各部门自行召开,二部都是由美娜姐主持召开。而业务讨论会在公司最豪华的大会议室召开,老板赵林城亲自主持会议,参会的主要人员是八个业务部的经理,及法务所、财务所等外协单位代表,我这样的普通职员必须手持金光闪闪的项目才有资格坐在这里。
兴奋、紧张、激动、骄傲了一番后,看到会上有不少熟脸,美娜姐、黎昕。老板赵林城之前只在停车场见过,而且只看到他的黑色玛莎拉蒂绝尘而去,这会才看得清清楚楚,圆圆脸笑眯眯,不似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那般冷酷,相反觉得象邻家大哥很亲切。还有方舒,方舒是老板赵林城的助理,她也跟我一样形象升级了,气质更好了!由于她总被一种强大气场所包裹,而我却连装都装不出来,跟她比,我总是不自信。老板都笑嘻嘻,她一个小助理却冷酷中带着霸气,会议发言也冷冷的,眼神干脆装不认识我的样子。
会议很残酷,没项目的业务经理都没脸面,大气不敢出,有项目的人才可以谈笑风生。美娜姐报了三千万,黎昕报了二千八百万,其中七部经理报了五千万。我感觉在这个公司,钱都不是钱,不是彩凤算的一个冰淇淋五块,十个冰激凌五十块,可以吃到想吐那种逻辑。在这里,钱只是个数字,仅仅是体现我们工作价值的一个个数字而已。
我一个新人可以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居然也可以报出两千万业绩,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隐约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他们了。
晚上睡不着觉,跟彩凤聊到很晚,向她抒发着自己今天的激动和感触。而她则感慨着我的好运气。
迷迷糊糊中,我梦到自己成了横刀立马的大将军,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校园女生了。
之前因为美娜姐的说教,专门研究了狼,狼适应性强,极善奔跑、残忍而机警。
是的,我越来越感受到,在Y公司,乖顺、没有攻击性是可耻的。
很快,方舒作为项目稽查和我一道去王总的公司例行拜访,我满心欢喜的带上《有限合伙人计划书》,想顺便借此机会给签了,否则这心里总也不踏实。
虽然我跟方舒的的确确是同学四年,一起外出却是第一次,她开了一辆白色高尔夫,那种冷冷的姿态着实让人不适,我也不是没话找话的人,所以两人一路沉默。
进了王总办公室,三个人坐在硕大的茶几前,打量了方舒一番后,那王总调笑道:“你们Y公司真是了不得,个个都是美女,难怪在K市金融界赫赫有名!”
“王总,您这消息可不准确,我们Y公司之所以能赫赫有名靠的是业绩,也就是对投资人的回报,和对K市经济体所作出的贡献,如今脸蛋什么的,可当不得饭吃。”方舒工作的时候仿佛变成另一个人,口若悬河、话锋犀利。怪不得连美娜姐有一次都特意问起我她的来头,恐怕也是被她的才情给好好惊骇了一番呢!
方舒有种完全不对应年龄的老练与江湖气,也就是我总感觉她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场,真是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这王总也毕竟是老江湖,只是干笑了两声就话锋一转,聊起正给我们泡的茶,可是如何稀有的上好茶叶。
期间,我有意插话问了下合约签署的问题,他皆左右而言他的转开了,搞的我云里雾里,道行又浅,藏不住心情,脸上或许浮现些许不快。那王总或许看出,提出带我们去楼上财务室看看财务总监回来没,他解释说财务总监把他的印鉴拿出去办事儿了。那栋楼的设施比我们Y公司可差远了,设施陈旧却公司甚多,电梯又少又小,难免拥挤。我被挤得无法动弹,感觉脖颈里总吹了一股热气,还好就5层楼,很不巧,那财务果真没在。我们只能遗憾告辞。
回来的路上,方舒不冷不热:“放手吧,这一单没法做!”
“为什么?”我奇怪。
“王颜那老狐狸又色又滑头,你这点三脚猫的能耐,铁定搞不定他”她转头朝我耸了耸肩。
“又色又滑的老狐狸?不是吧,你想太多了吧?”我有些不解。
“哼,你看着吧,没有甜头他是不会跟你签约的!”她言之凿凿。
“甜头?不是有投资回报吗?再说,他之前已经同意了的,今天只是财务不在嘛!”我不服。
“不信?那你明天接着去,后天接着去,大后天接着去,你就是去一年,我赌你也签不下来”她这冷水泼得叫人生气。
“为什么?”我还是不甘心。
“你傻啊,他是老板,想知道财务在不在,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还出去找?分明就是想占你便宜?”
“占便宜?我有什么便宜可占?”我吃惊。
这二十三年来,在母亲和老师面前,我都只是个孩子,接触最多的都是同学,做一个好学生和好孩子的思想根深蒂固,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有便宜可以给人占了。哪怕就是现在想到这里,都会觉得难为情。
“我?占我便宜?不至于吧?”我红着脸说。
“你丫还真是单纯?不会还是处女呢吧?”方舒没正行起来,一副讥笑的口吻。
她说这话也太没羞没臊了,“如今处女很丢人吗?”我不自然地双手捂着脸往手指缝里看着她问。
“没错,说明你没市场,没有诱惑力,身为一个女人白活了……!”她一串连珠炮打过来,震惊了我的世界观。
方舒的理论我是闻所未闻,书本上也从未有过,她甚至表示,由于对我这么“无知”的同情,她好心的建议我找些A片学习学习。
我嘴巴可不愿认输,还击她:“难怪你老不来上课,考试还老挂科,原来精力都是研究A片去了!”
她坏笑得呵呵呵的:“别老抱着学校里那点可怜的荣耀啦!如今这个世界水好深,人好坏,我是怕你这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给活活淹死喽!”
“那你呢?你不会淹死?”
她得意的笑:“我?怎么可能?我可是航空母舰!”
“看你嘚瑟的,你是航空母舰,我就是航空公舰!”
原来方舒不是我之前想的那种人,她活泼又热情。
这世界上有些人表面看似冷酷,深交后却发现其内心热情如火,真诚可爱,再难离舍;而有些人,表面上看热情似火,深交后却发现其冷酷无情,根本无法走近内心。
我与方舒,同学四年,彼此从未刻意接近,只能在校园里擦肩而过。如今因缘际会,落到了社会这个大世界的同一滩泥泞里,自然而然惺惺相惜起来,只是,她远比我想象中厉害太多。而我,比自己想象中笨拙太多。
010 暧昧的小灶
周末,又到了图书馆学习时间,可彩凤这个没谱的家伙,身上来着大姨妈还一口气吃了四个千层雪,昨夜肚子疼得哭爹喊娘,起初我给她喝热水,不见效果。只能凌晨四点送她去了医院,吊了水才不再哼唧,安静睡着。我凭白被这么折腾一夜也是又困又累。
打电话给黎昕,本想着这次情况特殊,主角儿都不能来了,只剩我这搭便车的,小灶行动肯定也就取消了。没成想刚说了几句,那黎昕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那你就一个人来吧!”
“我?我一个人?那……那不是太浪费您时间了嘛!”我有些茫然。
“不会,别迟到!”。
好想睡觉啊,可黎昕这个名字对我诱惑力太大,居然战胜了那些挥之不去的瞌睡虫!
马上兴奋起来跑回家洗了头发,看着镜子里的人,长发顺滑流香,清秀可爱的脸,虽然苍白了点,眼眶四周还隐约有点黑,但丝毫没有影响姿色,看起来还有些许楚楚可怜的味道,哎,连自己都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
站在图书馆外面高高的台阶上,东张西望的等黎昕。
“干嘛呢林静?”况洁高兴的喊我。
“哦,我等个人”遇到同学况洁。
“男朋友?”她在班里的时候就一向三八,一脸兴奋。
“不是”。
我听方舒说况洁分在业务三部,她一向好强,想来也是来图书馆精进业务,黎昕她是认识的,今天恰好彩凤又不在,若看我们两单独在一起,恐怕会无端生出些绯闻来。恐将来落下话柄让黎昕不高兴,我有些作难,支支吾吾起来。
“听说你是最先有业务突破的新人哦?”况洁很是不会看脸色,依然兴奋。
“嗯,呵呵,一点点啦!”我得表现低调。
“连王总那种人物你都结交上了,人脉很广嘛!”
“没有啦!”
她扬了扬眉毛,挤眉弄眼凑近我“你认识的那些有钱又帅的,记得介绍给我认识下嘛,我还没有男朋友!”
她没完没了,让人好不心烦,忍不住怼她一句:“我要是认识那种人,不得留着自己消化,还轮得上你?”
“你资源那么多?就不能匀点给我?做人不能自私嘛!”不知道她脑袋里整天都想些啥。
这会真被她搞烦了,翻着白眼吼她“哪有资源啊?你没见我自己还海风吹着屁股呢!”
“林静!”黎昕偏偏这时候来了。
“黎经理您好,我是业务三部的况洁”况洁看到黎昕主动伸手问好。黎昕只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
“你带来的?”他淡淡问。
“不是,是遇到的!”我本来就已经是厚着脸皮搭彩凤的便车,已经够忐忑了,哪敢再带个拖油瓶。
“好,那我们进去吧!”他朝况洁点了下头示意告辞,转身进去了。
我屁颠屁颠的赶紧跟着他,直觉能感应到况洁射来恨恨的眼光将我后背戳了俩窟窿。
迷迷糊糊看到蓝天白云,满地的野花,美得很,身边躺了个人,有点看不清楚脸,我努力看,依稀是黎师兄,我们怎么会一起躺在野花里呢?浪漫得叫人陶醉不已,耳边他不停叫我呢:“林静!林静!林静!”我一睁眼,看到黎昕正敲我手臂。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野花,只有满屋子书架和桌椅。
“嗯?我睡着了?”猛晃脑袋,想将那些云哟花的从脑子里晃走。
“就这么困?”他一只手杵着下巴,审视我的眼睛。
“对不起啊!”真难为情。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柔声道。
我发现手中他找给我的书只看了两页,这样就回家了,那我今天白来一趟,学生白来一趟老师更白来一趟,岂不叫他看不起我,我用手指撑了下眼皮,强打精神。
“保证不会睡了,再看一会儿吧!”
他突然压低嗓门:“你刚刚打呼声音太响,旁边的人都听到了,我想赶快走”。
“啊?”我大惊失色,天啊,有没有地洞好让我赶快钻进去。他一定是觉得我好丢人。从座位上弹起来的时候,身上披着的黑色外套滑落,我捡起来递给他跑了出去。
“林静……林静……”他追上我。
“不用了,黎经理,我自己会坐公交回去的,今天已经浪费你时间了!”我假装体贴懂事。
“你今天这状态铁定会在车上睡着,在这儿不要走,我把车开过来,等我!”
“不用不用……”
他没再言语,只皱着眉冷冷盯着我。
我不敢再多说一字。
他预料得没错,坐进了黎昕白色宝马车,我果然又控制不住的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是三小时后,身上还盖着那件黑西服外套。
“你流口水呢!”他笑着提醒我。我一颗心又猛一下悬了起来,伸手摸了一下嘴角,没有嘛。又摸了下头发,还好,没太凌乱。可刚放下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涩涩的问了句:“我又打呼了吗?”
他幽幽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我:“嗯,声量不小!”
果然,又来了,怎么搞的啊,我平常从不打呼,可今天是怎么了?伤心的看着他,不想解释了,这种情况解释再多也无力得很。今天在暗恋的他面前,已然颜面尽毁。
“干嘛不叫醒我?”我忿忿的问。
“没忍心打断你的呼噜声”他还真讨厌,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我走了!”真是不想继续下去。
“等等!”
“?”
“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话音刚落,他笑意盈盈在我眼里全然变成了讥笑。难道就因为我打呼和流口水了,就想把我推给别人。别说我一直按捺自己,从未纠缠过他。再说,难道我是物件吗?可以给人推来推去。
“不用了!”我狠狠答。
“噫?你刚才不是还说海风吹着屁股嘛!”
“不用你管”我甩上车门走了。
晚上,我伤心的抽抽起来,跟彩凤说了一遍今天这痛苦的一遭,彩凤奇道:不会吧?流口水这事不敢肯定,但睡觉从来都没有打过呼啊?我是从来没听过啊!”
我停下抽抽,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就听彩凤开始补刀:“但书上说,这人要是太疲倦,睡姿不正确突然打呼了也是有的。”我转念一想,今天若不是太疲惫,怎么可能睡着,再说,那图书馆的桌子和宝马车的椅子,人都放不平,我这睡姿能正确吗?
“对了,你早晨起来有没有发现枕巾湿了的情况?”
这损友是要毁死我才甘心吗?我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但最让人伤心的还是黎昕那态度。他是怕我对他抱有希望,都着急给我介绍男朋友了!
“你给你们黎经理说,下次你们小灶我就不参加了”。
“别啊,这次是偶然了,下次你别睡不就可以了,”
“不去,脸皮没那么厚呢,”我只跟彩凤说了打呼和口水的事,没给她说介绍男朋友的事,毕竟很丢脸。
所以她没搞明白小灶和脸皮厚有什么关系。
011 出师不利
方舒的断言没错,后来一周,由于王颜总有各种缘由,我始终都没办法把这个单子拿下,有时候电话都不接了,只回条短信“在开会!”,让我摸不着头脑又很是焦急。
周末晚上十一点,我和彩凤正准备睡觉,电话突然响,是王颜打来,有些意外。他言语恳切说由于应酬推不掉,喝醉了很狼狈,麻烦我去接他一下,送他回家。我奇怪我们并未熟络到如此地步,有种说不出来的疑惑和忐忑。
“他不是有专职司机吗?再说,他员工都上千,想去接他的人恐怕排成队了吧?”连彩凤都觉得此事蹊跷,但毕竟涉及到部门大单,我想请示下美娜姐,电话拨过去美娜姐关机了,料想她平日太忙,周末想安静陪陪女儿。
还好,每次关键时刻彩凤总能伴我左右,我们换了衣服出了门,KTV里嘈杂纷乱,本以为那王总已经喝醉,只等我俩扶进车里送给他家人就可以打完收工。没成想他毫无狼狈之状,且精神矍铄不见醉意。而出乎意料的是,我们似乎陡然间就成了众矢之的,敬酒的人配合默契,轮番上阵、死缠烂打、难以推脱。
一阵狼狈应战,我很快荤菜,浑浑噩噩间似乎去了酒店,忽然又见到了黎昕,醒来是在家里。
彩凤递了杯热茶给我,我脑袋疼的厉害。
“你都不知道昨晚有多么凶险?真是上演的一出虎口脱险啊!”她惆怅道。
什么啊?我根本没什么印象了!
彩凤绘声绘色起来:“喝到后来大家都醉了,我这么厉害肯定是装醉,但我看出那王总也是装醉,他那酒量才真是深不可测啊!连我都不一定能胜得了他”。
我被她所感染,奇道:“你刚生下来就开始酗酒,才有了如今的道行,难道他在娘胎里就开始?”
“跑题了,转回来”彩凤郑重继续说:“大家散了的时候,王总既不打算回家,也没打算送我们回家,而是跟司机说要去海曼酒店,我很机警的发短信给黎师兄了,我们到了酒店,王总开了两间房,我开始以为是我们俩一间,他一间。谁知道上了楼我刚把你扶进房间,他说叫我放心,他会好好照顾你,接着递给我另一间房的房卡就把我给推出来锁上了门,任凭我怎么敲他也不开,”听到这里,我惊得直冒冷汗。
彩凤突然握住我的右手,泪水滚了下来:“我正纠结要不要报警!还好,黎师兄来了,他在门外一直敲门,说是你部门负责人,那王总才打开门,这才把你带回来的”。
“我在那房中大约多长时间?”听到自己的声音发了抖。
“还好,大约只七八分钟的样子。”
“衣服整齐吗?”还是不放心。
“整齐的!”
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我似被丢入冰窖中从头凉到了脚,学校里那个无知无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林静,和如今落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林静,两者之间的反差深深伤害了我,这个反差也是理想与现实的反差,透着无可奈何的郁闷。
起初以为自己的精神于社会有了价值,不料被这社会看重的还是这副青春的皮囊。
这一天都失了神,迷茫、失落、后怕……黎昕若是没来,又将是怎么的结果?不敢去想象,连想象心都会一阵阵疼。
周一又开业务讨论会,上周我报的工作内容是跟进争取签署,如今发生了这事,已然无望。轮到我发言,吐字艰难:“这笔业务,我已放弃,非常抱歉!我会继续努力”众人唏嘘。
“为什么?”美娜姐不解。
“我……我……我能力达不到”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跟了这么久,你就这么一句能力达不到就说放弃吗?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美娜姐以为我半途而废,恨铁不成钢。可我,我又该如何,委屈的眼泪在打转,咬牙拼命忍着。
“她可做不了,那王总就是个老色狼,没甜头可是不会签的”方舒冷冷插了一句。
“老色狼?那个王总?人家那种地位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得着动脑筋花时间跟你这生涩的丫头片子下套置气,想多了吧!”三部经理程娟嘲弄的口吻真可气。
“谁知道呢?红烧肉吃多了腻味想换个野菜嚼嚼也未尝不可!”方舒可从不认输。
“野菜也得上得了台面嘛,要不下不去口嘛!”
“我上次去核实业务的时候就亲眼看到那老色狼借人挤的当口,贴在林静后背上,跟大狼狗似的闻林静头发,看起来猥琐得要升仙似的……”
方舒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黎昕面色苍白把笔狠狠砸在桌上。众人被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下来,方舒和程娟都住了口。
“我看也不是做不了嘛,林静能力达不到就再学习锻炼一阵子,换个能力达到得到的同事继续跟进,不就解决了嘛”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板赵林城出来打圆场。
“林静,你把单子移交出来,连同业绩和提成一并转给其他能做的同事可以吗?”
“可以的!”我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高美娜,给你们部优先转接”。
“谢谢您的关照,但这种单子我们部就不接了”,美娜姐看黎昕的态度,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做法让我倍感温暖。
“那谁来?”
“赵总,我们三部接吧,我安排新人况洁来搞定”程娟气势逼人。
哎,可怜我的业绩就这么从第一名变成了末位,虽然美娜姐说:“这种单子放弃是对的!”;彩凤宽慰我说业绩垫底还有她陪我一起;连老板赵林城也安慰我,“年轻人要把眼光放远,不要计较一时之间的得失”,但他们毕竟是少数。这个可笑的世界,雪中送炭的没几个,落井下石的有一堆。那些背后窃窃私语,茶水间、卫生间、吸烟区……我听到和没听到的,不知多少人拿我当了笑话。
是非总是越传越离谱,起先说的是我不让占便宜失了单,后面成了我不但被占了便宜还失了单,于是总有人默默的拍拍我肩膀,一脸同情,劝我“看开点!”,更有身后那些莫名其妙的窃窃私语。
一周后,况洁顺利签回了王总的两千万大单,我虽然存了万般疑惑,但再也不敢去触碰这件事情。只存了大家赶快忘记这件事情的希望。
012 坚持不易
一日下楼来,遇到分到七部的朱尧,他神色暗淡说已经递了辞职,收拾了东西就要走。如今入了这社会,才知道同学是这般亲切。我跟彩凤不舍,请他吃中午饭践行。
“这里的钱太难挣,也或许只不适合我吧,反正我这样呆在这里,对将来也没什么信心,所以乘早辞职”,这朱尧三个月来跟我们一样,没什么业绩,如美娜姐所说,底薪只够“不饿着”。
从学校到公司,我们经历了兴奋与新鲜,然而赤裸裸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每月发薪就是一次残酷的面对。说起这些,我们三个其实都是一样的情况,情绪一下都低落下来。
“你们还好了,女孩子嘛,将来找个好老公才是最重要,不象我们男孩子,将来是要养家糊口的”,虽然只上了三个月的班,这朱尧同学一下变得成熟许多,也有责任感了许多。
“其实我们俩也感觉挺艰难的!”我也伤感起来。
“我们女孩子更艰难,还得时刻提防、小心谨慎”彩凤被上次的事情吓得心有余悸。
“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啊!”这顿饭吃得朱尧开始跟我们掏心窝子。我跟彩凤停嘴盯着他期待着。
“况洁说,你为了拿那单子去酒店开了房勾引那王总,那王总都不愿睬你,硬是换成了她才拿下了那单子。”
彩凤气的声音颤抖:“果然贱人就是矫情,出卖了自己还唱高调!”
我则无语,只默默感慨:经过此事,我终于明白,这世界,你若有所求,必拿天真去换。况洁有没有出卖自己我拿不准,但一定失去些什么宝贵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朱尧安慰还要继续煎熬的我俩:“希望我的离开不要影响了你们,也许只是不适合我,不是也有人做的挺好嘛,你们不要向我看齐,向她看齐!”我们知道是指况洁。
这是个可笑的世界,结果就是一切,那两千万的业绩将况洁推上了云霄,却将我打下了谷底。中间逆转的过程被编排成大家喜欢的桥段,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想怎么传就怎么传。
我最近灰头土脸,不大精神,彩凤突然精神头十足起来。我知道她是想把我带出这摊泥藻。知道她的用心所以很感激,怕辜负她,始终难以启齿自己的真实想法:“看着朱尧,其实我也很想离开。”
彩凤周末又叫我跟她去开黎昕的小灶,都是想辞职的人了,还开什么小灶。不如睡觉!
我拿被窝包了头不理她,只听得门关上她下了楼。正想睡去,又听门开了,一个声音冷冷在耳边低喝:“起来!”我掀开被子,黎昕一脸怒容盯得我吓得赶紧坐了起来。
“干嘛?”我狼狈的用手想把鸟窝一样的头发理顺点。
“干嘛?图书馆学习啊,你就这么点可怜的能耐,可以不学了吗?”
“我,我……我不想学了!”我破罐子破摔。
“起来”!他又皱着眉冷冷盯着我。
又来这一套,上次就没敢顶撞他,真没眼力劲儿,没看到人家心情不好吗?
我也固执的吼:“说了不学了!”
“不学?难道你想胸无点墨,就凭对男人脱掉衣服来立足吗?”他吼完兀自呆住了,我也呆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这段时间以来,这么苦这么难,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喷薄而出,我出了声“你……!”便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抱着被子哭得天昏地暗。
黎昕被我这么没头没脑一顿乱哭吓得乱了方寸,竟坐在床边将我抱入怀中,手不停轻轻拍我后背,耳边听到他柔声道歉:“是我不好,口不择言了,抱歉啊抱歉!乖了、不哭了不哭了……”
通常摔了跤以后,妈妈上前来哄的孩子会哭的更加厉害。我乘机顺势双手环了黎昕的脖子,哭得更响了。
可即便是多么想抱着黎昕,“哭”终究是件累活,过了良久,嗓门出不来声了,眼泪也实在挤不出来了,浑身没劲儿。不得不抽抽搭搭松开黎昕。
他扶着我肩膀,然后盯着我的脸摇头叹息:“哎,太丑了!”
我连滚带爬起来梳洗打扮。
整理出个人样站在他面前,我直接跟他摊牌:“不用学习了,我早想辞职了!”
“不行”他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我心道,你管你五部就可以了,我可是二部,轮不到你管,嘴里低声喃喃:“我下周跟美娜姐说就可以了”
“不要辞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这般温言软语,让人无法不顺从,看着他的眼睛,甚至能生出一丝幻想,一个激动的念头升起:难道他心里有我。
刚才他让我抱着他时候,心中念起当日他到酒店救我的情分,有一万个冲动想向他表白,想边哭边喊:“黎师兄,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可转念间又忆起他要给我介绍男朋友的事情,只怕我这一冲动,搞的互相尴尬了,他便不再理我了怎么办!死咬住嘴唇还是忍住吧!
我乖乖的跟着他,楼下车里彩凤笑得诡异:“你这倔驴子,我费劲唇舌你当了驴肝肺,黎师兄一来你就成了顺毛驴?”这彩凤若打击起人来总是很有乡村特色,言辞里总是驴呀马的,因为根本不是一个套路,还真是难以回击。再说我刚哭累了,让她占回上风好了。
在黎师兄的坚持下,小灶每个周末都持续开展。人总是太缺乏对困难的想象力,当时的我竟然以为那便是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光,后来每每念想,总感念是黎师兄陪伴我渡过了人生最困难的时光,并给了我力量和关爱。
我让美娜姐失望了,既没有做到一个月就报项目,三个月来也没有能过了会的项目。从结果上看,我是个只有能力拿着底薪在这个公司苟延残喘混吃等死的厚脸皮。
或许人在万事皆好的情况下只知道去教育别人,只有碰了壁、摔了跤才会闭嘴安静下来反思自己。我最近经常反思,从头到尾一件不落,甚至反思到胡昊然的事情,彼时总觉得是他自己犯贱于己无关,此时还是发现处理欠妥,纵使再不喜欢他,也该好好疏导而不该残忍践踏。有时甚至暗里觉得,如今之事或许就是报应,我践踏了胡昊然,老天爷就安排别人来践踏我。想到这些,心里竟然得了平衡。
没有业绩加上上次关于王颜的流言,让我感觉自己落在这个公司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粒灰尘。这种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学校里的我,是闪亮骄傲的钻石,如今却成了晦暗低落的尘埃。我怕,我怕待在这里。我怕在茶水间、卫生间、前厅、过道的任何走动,怕见到需要打招呼的人。于是乎,出门拜访这种大家都觉得辛苦的事情,对我来说突然充满了得以释放的幸福感。
还好,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我并不孤单。
方舒老不消停,为了纠正那些个关于我不着边际的流言跟别人吵了好几架,每次提起就气得面红耳赤,还得反过来我安慰她,请她消气。
美娜姐继续一耳光一颗糖政策,先骂我:“你总矫情的怜惜着自己受的那点小伤,夸张得走路都垫着脚怕那伤被震得复发,这种做派很让人恶心”。
然后又鼓励我:“没什么大不了,学游泳的人,呛几口水是正常,不要怕,呛着呛着就会游了”。
还有彩凤,对我有诸多真心实意的关怀。
还有黎昕,他始终是我内心那个温暖的存在。
那段时光虽苦涩难捱,但他们给过我的关怀和支持,在历经了很多年以后,还会泛起丝丝温暖,成了珍惜心头一生的甜蜜劫数。
013 一粒灰尘
我变的沉默了些许,分不清这究竟是收获还是失去。
彩凤为了用积极的态度影响我,离奇的学会了穿高跟鞋。有一日美娜姐提醒,上次我们在酒吧里练胆的那个黑西装似乎对我们的业务很感兴趣,我翻出一堆名片:“嗯!陈卓”,拨通过去,他似乎丝毫没有意外之感,直接安排时间约见了我。
“下午两点,就到上次那间酒吧找我”,他简明扼要,而我暗暗有些诧异,这个时间段恐怕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吧。
我准时到那,果然还没开始营业呢,但大门开着,几个小伙正热火朝天搬酒呢,我上前问:“请问陈卓在这里吗?”
“陈卓?陈总是我们酒吧的老板。”
小伙热心带我穿过昏暗的酒廊,打开一道铁门就豁然开朗起来,俨然也是光亮有序的办公区,路上的简单寒暄,我了解到原来陈卓经营的是一家很有名气的餐饮娱乐管理公司,这家酒吧只是其中一家,我对陈卓肃然起敬。
那晚虽说有一面之缘,但灯光昏暗环境嘈杂,后来我脑海中竟然难以忆起他容貌,而他又是坐态,更是连高矮胖瘦都毫无印象。
进了他办公室,由于之前一直将他定格在黑西装的形象上,突见眼前的人健硕俊朗,一身休闲行头,那短袖T恤露出的胳膊展示着让人喷薄的肌肉线条。我竟然生出了想拔下这T恤,看看比那肌肉美男巨石强森如何的无耻念头。
“陈卓?陈总?”我小心翼翼。
“林静?”仿佛对上了暗号那般踏实。
“坐”他抬了下眼皮,冷冷吐出一个字。
“上次,上次在酒吧的时候,你有问过我们的业务,所以,我想或许您会感兴趣,联系了您……”他那种冷冷的态度透着让人彻骨的傲慢,令我发挥不太自如,有点结结巴巴。
“怎么蔫了?没以前那精神头了嘛,看起来让人很失望啊!”他还真是没礼貌,说话“冒昧”得很。
“精神头?什么精神头?”我们都不熟,不知道他说什么精神头呢。
“就是那晚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头啊”,见我继续呆脸,他继续补充:“就是没酒量偏偏有酒胆那种精神头啊!”
“哦”我终于明白他指啥了。
“哎,如今碰了一鼻子灰,哪还有什么精神头啊!”既然他不把我当生人,我也把他当熟人好了。这人啊,再难过再没精神头,诉苦倒垃圾的时候总能状态良好,好一顿倾诉啊,我把那王总的事情声情并茂给他讲了一遍,他听得很入戏呢,脸上浮起些许义愤填膺的怒气。
“这个烂人”他听完总结得很好。我这苦主都没想出这么个精辟的词儿呢。
“说完真敞亮,谢谢你愿意听我的精神垃圾”我看着他笑得阳光灿烂。
“不就是两千万的事儿嘛,拿合约来,我跟你签”他这么来一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点发愣。
看我不信,他认真起来:“我这公司现金流虽然很大,但你今天拿来这个资金产品赎回周期太长,我先照顾你两千万,如果有周期更短些的,你可以再来找我,我还可以照顾你大约八千万左右。”
虽然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吹牛,但那种可怕的飘在云里的感觉又来了,我回了公司没向美娜姐汇报,怕又鸡飞蛋打。直到第二天正式与陈卓签了合约,手脚颤抖的放到了美娜姐桌上。
她默默看着我笑了良久才说:“游泳,快会了吧?”我傻笑应声“会了,那么一点点!”,马上又踌躇着:“资金还没到账”,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些时候费尽力气也不能让你如愿的事情,在某个时间点轻而易举就成了,要不怎么会有运道这种说法呢,想来我的运道也该触底反弹了,三天后,陈卓的资金顺利到位。
我终于不再是一粒灰尘。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终于不再是一粒灰尘的事实极大刺激到另一粒灰尘,那就是彩凤。她确信自己不能如我般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也放弃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念头。写了正式邮件,申请从基金公司调到民融服务公司去,那间公司与我们同地不同楼,虽与我们是一家公司同一系统,但做法差别很大,从面上看,我们是高大上,而他们很接地气。我们突破的是高端投资人,而他们喜欢去菜场摆摊设点吸纳小额普通资金。听方舒说,这两家公司的实际掌控人其实都是在环亚地产任职的赵林城父亲,而其中基金公司是赵林城挂帅,而民融服务公司是由赵林艳挂帅。赵林艳是赵林城的妹妹。
黎昕打了电话邀请我参加他给彩凤准备的部门践行会,这几个月来他作为彩凤的直接领导,对彩凤很是关照,小灶开那么久了,这彩凤这会狠心离开,真是辜负了这暖情的黎师兄呢。
电话里,我虚情假意骂了彩凤几句没良心,这般端端辜负了黎师兄的栽培。他听了,很谦和的反劝慰我起来,大略意思是,我们还是应该尊重彩凤的选择。
怪不得老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时觉得真是甚有道理,过了这么久,那种摆摊设点的工作方式依然是彩凤的最爱。
当然寻求以自己喜欢的工作方式去工作太是自然,只是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去了新环境,免不了又一番适应。搞不好早起打扫卫生的事情得又来一遍。除了担心她有所不便,其他方面与我没多大影响,因为我们是同居关系。
014 Y公司的人
践行会通常就是吃完饭然后唱歌,我叫上了方舒,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的关系也走近了很多,我这才敢冒昧对她问出了之前的疑惑。
我讪讪的问她“我听说你自己家就有很大的集团公司,是真的?”
“那当然,我家的产业是众城集团,比这家破公司大多了!”她裙下的小腿一荡一荡,我惊叹,有些人的傲娇不是故意摆出来,是没心没肺的自然流露。
“那你还来这儿拿这点破工资!”我没好气的呛她一句。
“赵家那老家伙思路新鲜,在这地界上把地产和金融玩得溜转,我家老爷子羡慕得紧,派我这个未来的接班人卧个底、学个习!”她磕着瓜子,看着我的眼睛里尽是灵气。
“接班人?你没兄弟姐妹?”没有,就我一个。
“我也是,孤独得很!”我们两惺惺相惜起来。
“还卧底呢,你咋不去当零零柒呢!”
“零零柒比我差远了,他可没我漂亮,抓把瓜子给我”!我们俩从来都没这么亲密过。
散场,绅士的黎师兄送我和彩凤回家。
下了车,我忍不住问:“黎师兄,那小灶……?”我没敢说出来的话是,那小灶就别开了吧,虽说是为了帮公司培训新人,但也不是硬性要求,开了那么久,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其实早就对我们这两个师妹仁至义尽,搭着彩凤尚可不管不顾,如今人家彩凤都换了窝子,我纵使脸皮再厚,也是不好意思了。更何况,我着实不想跟他单独相处,怕他又提介绍男朋友的事情。这种事情,明摆是要断了我对他那点念想。
“你想偷懒?”
“呵呵,不是的,不是,那周末老耽误您时间可不行。”我笑的别扭。
“就是就是,黎师兄,周末老不陪女朋友,该不高兴了!”彩凤突然冒出来的话明显是听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黎师兄腼腆笑:“我还没有女朋友!”
我顿时心花怒放,即便将来也轮不让我,起码这一晚是心情愉快。
关灯,我和彩凤的睡前讨论照常进行。
“你说,这黎师兄真的没女朋友吗?”我说
“应该是没有,有女朋友的人能每个周末都跟我们耗着?”这彩凤分析的及其有道理啊。
“那他未来一段时间的周末岂不是都便宜了我?”床被我笑得有点打颤。
“便宜你也没用,我前几天偷偷去那边公司试岗的时候,听说那边公司的负责人赵林艳喜欢黎师兄呢,情人节送了黎师兄一套高尔夫球杆呢”
我还不死心,挣扎一下:“会不会是她单恋黎师兄呢?”
“应该不是,听说黎师兄回头就送了她一张美容卡呢!赵林艳,你听过没,就是赵老板的妹妹,她家……”
不用她瞎叨叨我也知道,有背景有钱,完全争不过的感觉。!
她讲的兴起,我一下子心情糟糕透了,不想再听下去。索性故意打起呼来。
彩凤停住絮叨,转而叹道:“天,上次我还以为黎师兄诓她呢,原来这丫头现在真的会打呼呢!可怜的家伙,明天醒来我得告诉她赶快去治治。”
我知道,纵使我不是灰尘了,也只是块破铜烂铁,离闪闪发光的金子还远。公司外部就不用说了,都是有钱人。而这个公司的内部氛围更是能让你有切肤体验。
没本事的只能拿到底薪,月入三千,比如之前的我。有本事的一笔提成就几十万。公司里有钱人太多,聊天内容里豪车大宅那是自然,还有去哪国度假、购物、名品、艺术品收藏、私人订制等等。一次跟美娜姐一起去美发中心洗头,结账时服务员告知卡上还有五万多余额,我好心劝慰:“美娜姐,你放这么多钱,不怕开店的跑路吗?”
“跑路?笑话,这么点钱至于跑路吗?”
“那可不好说啊,五万对你来说也许不多,但一个人五万,一百个人就五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啦!”
“五百万就跑,你会吗?”
“五百万是太少了点,起码五千万我再跑”
“啊哟喂,瞧你那点出息”她用手指戳我脑门,蔑视我样子。
“那五亿呢?五亿你跑吗?”不知为何,我这会儿就迫切想知道美娜姐的跑路底线。
她低头莞尔一笑:“傻瓜啊,我是有女儿的人,再多钱也不跑,丢下女儿自己跑?做不出来,带着女儿一起跑,也做不出来!”
我呆了片刻。这一笑,美的摄人魂魄;这句话,点亮的那种母性光芒照亮了天和地。
一辈子都记得她当时那个神情,关于跑与不跑的话题,是我想的太简单,那根本不是金额的问题,而是取决于心态。
“我美容院还有八万呢,你要不要去蹭”她问我。
“壕姐,我要永远追随你!”我赶紧装腔作势的帮她捶腿。
这会儿突然说到美容卡,心里突然泛起酸来,不知道黎师兄送给赵林艳的美容卡里面有几万呢?
这天晨会完毕,美娜姐壕气宣布她新买的湖景别墅专修完毕,邀请公司的人去团体聚餐。办公室里开始热议美娜姐新房装修好了,是不是就该结婚了?
前些日子见美娜姐带了女儿小芒果来办公室玩,我还去逗弄玩呢,怎么这会儿又说没结婚?有疑问但没敢开口问她,心想也许有机会她会主动跟我说起,若没头没脑去问了,刚碰巧人心情不好,那不得撞枪口上,徒添尴尬。
这人与人之间,再好也有度,拿捏分寸可是个精细活。这些时日里我见的人多,也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比如热情如火的陈卓,笑里藏刀的王颜,对这社会也堪堪有些认识了。
有时候很开心,自觉情商渐涨,有时候又很失落,那种单纯的快乐如指缝流沙,再难抓住。
这学生进入社会的过程,或许正应了一句话,你若有所求,必用天真来换。
这个周末收到邀请的人都会去美娜姐家的大别墅,我是她的一号狗腿子,肯定少不了。
015 美娜姐家的饭局
周末小灶可以逃过一次,开心电话:“黎师兄,周末我要去美娜姐家,图书馆去不了了”。
“知道知道,我也被邀请了,周末一起去吧,我来接你!”他说的不假思索。
“他来接我?周末那种场合,如果我们被那么多人目测到从一辆车上爬下来,必将遭到非议,我可是正中下怀,那他呢?他是没想到,还是不怕,还是……”我又迷糊了。
上次酒吧之缘,美娜姐很喜欢彩凤的豪爽劲儿呢,也邀请了彩凤,可他并不知道彩凤也会去啊!他的心啊,每每浮想联翩后,总会摔个自作多情。
期待的周末终于来了,美娜姐安排我早些过去帮忙,可黎师兄说他还有其他事情,这么早还赶不过去。我之前的小暧昧念头瞬间没了踪迹。
我和彩凤早早就去摆盘置碟,忙得不亦乐乎,老板赵林城也来的很早。
“怎么就你来?林艳呢?”美娜姐跟老板们熟络得很。
“她?每次出门,脸上不画两小时出不了门,我才懒得等她,”赵林城的话惹来一众窃笑,只我没笑,今天终于是要见到她了,黎师兄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呢?若是乏善可陈,我又能如何,若是温柔可人……也好,我便好从此死了心、绝了念。心里这般百转千回了一番,决心却下得我嗓子有些发酸。
有空的人中餐就过来,没空的晚餐才会过来。美娜姐的别墅是高尔夫物业,安排了大家中午就近去练习场玩,吃完中饭,老板赵林城率领我们一队人占领了二层十个打位,声势甚是浩大。高尔夫这种运动在Y公司有深厚的传统并不奇怪,赵家人全家都是俱乐部会员,Y公司每年都举办投资人高尔夫邀请赛,赛场上投资人和Y公司骨干精英们同场竞技,这种交情有效的维系了投资人对Y公司的信任,而这也是Y公司在业内声名远播的重要原因之一。
赵林城是个很有亲和力的老板,加上我和彩凤,大约有五个高尔夫白丁,他手把手认真给我们扫盲的样子,让人好感倍增。彩凤学的认真,却闹了笑话把球杆都甩了出去,惹来周遭一阵哄笑,可那赵林城却更加耐心教她,我隐约看到彩凤的脸上浮起从不曾有过的红。
我们挥洒了一阵回到美娜姐的大宅子,方舒说找不到门牌,让我出门迎接她,我嘴里骂着死家伙尽爱折腾人,心里却兴奋的想看到她。跑到路边站着,还没看到方舒,却先看到了黎师兄的车。他下车拉开另一侧车门,一只精致的高跟鞋先伸了出来,女子下了车来,一阵风吹过,女子羞涩按住裙角,我竟然凭白想起了梦露。恍然大悟,原来黎师兄喜欢的类型是美丽性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鞋,有瞬间被秒杀了感悟。人家有钱又漂亮,之前没想到输这么惨。
以前在学校里,以为只要成绩好,就可以趾高气昂。如今这个社会,叫我懂得,能活得不自卑就已不易。
我将自己隐到一棵树后,胸口忍不住隐隐作痛。
他们的到来,让我后面的时光成了煎熬,我尽量躲着黎师兄,他到里屋我就去外院,他去外院我就来里屋,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问题,我心理素质差到没那本事坦然面对今日作为别人男朋友的他。
彩凤表现出对高尔夫运动的浓厚兴趣,跟赵林城互动颇多,一副重色轻友的作态。我故意忙出忙进,这才让我的落寞不至于那么明显。
期间,只有一个瞬间,跟黎师兄撞上,他有些欲言又止:“你……你今天……”
“林静,你把沙拉酱放哪了?”美娜姐大喊。
我得以匆忙脱身。
虽说吃饭时难免与他俩碰面,让我如坐针毡,但也只能鼓励自己,此番硬着头皮吃完,就能离开解脱了,刻意找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饭桌上,众人谈笑风生,对美娜姐逼婚呢,我今天才知道,美娜姐离婚好几年了,如今正跟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帅气小鲜肉甜甜蜜蜜呢。一派婚期已近的氛围。
谈笑间,美娜姐的小鲜肉肉麻兮兮夹了块糖醋排骨在她碗里,而美娜姐甜蜜的放到嘴里,引来一阵羡慕嫉妒恨的起哄。突然,赵林艳也夹了块糖醋排骨放黎师兄碗里,众人突然就安静下来,等着黎师兄的反应好继续起哄,不知何故,他看了一眼远远的我,我不敢看他,低头扒饭。他咬了一口,呵呵一笑:“今天这糖醋排骨做的真好,来来,彩凤今天早早过来帮厨辛苦了,夹块大的”
“谢谢黎经理!”彩凤边嚼边说。
众人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桥段,想起哄也不知该往哪里起,话题又散开了。我偷瞄过去,赵林艳颇有意味看着黎昕,而黎昕笑意盈盈看着彩凤,彩凤没心没肺盯着碗。
美娜姐如我般研究着他们,方舒盯着手机。
散场,赵林艳跟哥哥赵林城一道,黎师兄主动说送彩凤,彩凤想带我一道,我借口有事情要求方舒送我,方舒脸上有诧异闪过,但很快打开车门,丢过两字来:“上车”!
看着路边闪过的街灯,我闷闷不乐。
“抽的啥风?”这方舒每天不扎你几句不舒服似的。
我闷闷笑:“没什么啦!”
“喜欢那黎师兄?”竟然被她看出来。
“很明显吗?”我难为情捂着脸,心里紧张,担心她都看出来了,那其他人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那到没有,你这会儿在我面前像条死鱼我才猜到的!”
我叹口气继续沉默。
方舒突然转过头,眼里闪着智慧的小火苗:“事情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呢,那黎昕虽出生普通家庭,但却生得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性,若与赵林艳在一起,弊端太多,于外难免有高攀之嫌,于内必定吃不消赵家小姐的豪门跋扈之气。他黎昕如今事业风生水起,根本无需赵家关照,我赌他更愿意找个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
016 交情
“那是彩凤吗?”我想核实下刚才的信息感受。
“看黎昕那反应,似乎有些苗头哦!”她跟我一样,那么所有人都该看出来。
“我本觉得你和他很配,他居然看上彩凤,之前没料到他这人的审美这么另类”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下话题“方舒,那你呢?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我跟方舒在一起,时常会对她冒出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的佩服之感。
“没想过,听家里的,我们这种家庭出生的人,考虑事情都是以家族利益为首要因素,不似你们这般利己!”
“利己?那将来你爸叫你嫁给你不认识的人,你也愿意?”
“愿意啊,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招人恨,我决定恶心下她:“那若是很丑呢?丑得象河马一般?你也愿意?”
大概也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她楞了片刻开始反驳:“人是人、河马是河马,没有人会长成河马的样子,再说了,我老爸很疼我,决计不会给我找只河马的。”
“那找只斑马?我看斑马不错。”我今天是跟她杠上了。
“林静,我很小就明白自己的婚姻价值就是提升家族利益,感情什么的,爱情什么的,肤浅可笑得很。”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象是在开玩笑。
有时候她让我觉得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可有时候她又会让我觉得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暗暗思量,照这种说法,黎师兄不喜欢那美丽性感,而是喜欢温柔贤惠,是彩凤就对了。
虽说早知道他并不属于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的。但如今明明白白知道了他喜欢的对象,还是失落得紧,当日搂住他脖子嚎啕大哭的甜蜜回忆,也因如今的觊觎之感而倍感晦涩。
我得不到的如今彩凤得到了,我又怎么可以去觊觎,那可是彩凤啊!
为了彩凤,我克制了对黎师兄的感情,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发信息给他,推说因为其他事情,小灶结束。
跌跌撞撞已经是2012年六月。
黎师兄的小灶虽然是停止了,但我却形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日积月累,已然不似之前那般迷茫,对商业规律有了些认识和见解,竟然也时常能冒出有分量的商业分析。那种认识沉淀下来,在身体里生成了一种叫“底气”的东西。
当初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没什么有效人脉,业务开拓都是通过了银行、商会、俱乐部、球会等中间机构进行拓展,而这些个中间机构本身有个熟悉和信任的过程,经过这一年的死磨硬泡,加之最近底气引起小宇宙爆发,他们纷纷由路转粉。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事连连,业绩飞涨。
我素来认真,客户维系做的甚是仔细,除了给他们些当前热门的投资建议,还留意观察他们之间是否可以资源置换。另外,只要是经营吃喝的,我都必然经常前去光顾。这不,男闺蜜赵瑞约我喝酒,想必是遇到事儿了,我将其拖到陈卓处。
陈卓对我很是照顾,只要是喝酒应酬的事情都放他哪儿,偶尔听酒吧里的人传言他是GAY,我曾经被电影《断背山》感动得泪流满面,默默对他的感情抱有极大的理解和怜惜,也放下了男女之间该有的防备。
他身上有种让我感觉很温暖很安全的东西。每次在他那儿喝得不省人事,他必然会好好将我送回交给彩凤。他曾笑问我怎能对他那么放心,我心道:知道你是GAY,但嘴上答他:“我知道你不会动我,也不会让别人动我。”他很是感动的样子。
我认为我和陈卓之间不是那种莺莺燕燕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种江湖交情。
赵瑞苦着脸一杯又一杯的灌自己,他当初炫耀的三个女朋友中,已经有两个结了婚,可新郎都不是他。
“老瑞,事情都这样了,洒脱点啦!”
“不是啊,这还没说分手,就直接通知我跟别人结婚了,能不气晕菜吗?”
“也是啊,怎么能这样呢?太不像话啦”我得顺着他。
“来来,满上满上兄弟,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陈卓尽说些陈词滥调。
“不怕不怕,走了俩,这不还剩一个的嘛!”我提醒他不要这么悲观。
“也是,还好秀秀还在我身边!”他喝下一大口酒,安慰自己。
“那赶快结婚宣誓主权嘛,别就剩一个还给跑了!”
“你个乌鸦嘴”,他骂我。
“我说真的啊,现在这个年龄正是结婚高峰期啊!”我替他着急。
“那你呢?你咋还有脸单着?”他突然把矛头指向我。
我幽幽叹了口气望向陈卓,凄惨道:“你以为我愿意啊?如今好男人都已经有男朋友了!”
“什么叫如今好男人都已经有男朋友了?”赵瑞兀自没听懂,陈卓帅脸涨的通红。
“你可别指望你30岁还嫁不出去,我就会可怜你收下你!”赵瑞不依不饶像个泼妇还用手戳我脑门。
“咦?你这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收了我?想的美啊,地球上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让你收!”我怒不可遏狠狠打了他一拳。
“你看你,别人打你一下是给你个撒娇的机会,要你用小拳拳捶人家胸口,你倒好,还起手来往死里打,哪像个女人,活该你当单身狗”
“是啊是啊!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陈卓饶有兴趣的听着我们吵,这会儿竟然忍不住跟着起哄。
我怒从心起,把酒泼赵瑞脸上了。
哎,流水的开局铁打的结局,赵瑞气呼呼的走了,走前撂下话,再也不理我这女土匪了。这我到不担心,这话他说过不下一百次,只是被陈卓看到赵瑞揭我老底,我有点尴尬。
017 陈卓原来很正常
“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他突然说。
难道我听错了,他不是GAY吗?
“你……你?”我拉他耳朵过来,悄么声:“你双性恋?”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很认真的说:“我只喜欢女人”
“那我听说你之前自己承认是GAY”我不明白。
“我身在一个很嘈杂的环境里,主动女生太多,怕纠缠,你懂吗?”
“主动好啊,你悠悠选一个不就得了,非浪费那精神去追啊,累不累?”其实我想骂他犯贱,但不敢说出口,对他毕竟不敢如对赵瑞那般放肆。
“我不喜欢这里的女生,我喜欢外边的!”
“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次我秒懂了。
“哈哈哈哈”我俩头挨着头,笑的很鸡贼。
陈卓是帮过我大忙的人,可不能让他失望,很快我安排了他和我初中同学姚慧见面,那姚慧可是我资源库里最拿得出手的货啦,从小漂亮,性格乖巧,如今是幼儿英语老师,说话娇滴滴,美丽又可爱。在我眼里,她就是男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娇滴滴甜美小公主,生来就该被男人宠着惯着。
陈卓很有礼貌请我们吃饭,饭后我让他们俩交换了电话号码也就算完成使命了。吃饭时见他兴致满高,心想这次八成有戏了。回来他提出先送姚慧回家,我美滋滋准备承受他谢意呢!
到楼下,他看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似乎不是我所料,有点发懵:“怎么样?这女朋友还满意吧?”
“不满意”他冷冷答。
“这种极品货色你都不满意?”我奇了。
“不喜欢”他还是冷冷的。
“我看你开始不挺高兴嘛!是小慧回去路上说错什么话?”
“她没错,只是我不喜欢,我那只是礼貌”
礼貌?那种被耍弄的挫败感让我胸口发热。若是赵瑞,我早砸他个头破血流。但也忍不住气急败坏吼他:“你们这些男人,这不就是会小拳拳捶胸口撒娇的那种吗?前面说喜欢这种,这会又说不喜欢,你到底喜欢哪种嘛?”
他看我发怒却很高兴似的,低头笑说:“我喜欢女土匪那种!”
“女土匪?有点印象,最近好像听过?”我迅速思考着,搜索着女土匪的特质。对,梁山泊的孙二娘!可去哪找这种呢?……
我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念头正转来转去,他径自走过来,双手扶着我的肩,眸子象黑暗里的星星,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别人动你,但不再保证我不会动你。”
他的黑色奔驰离去,我听得有点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正要细想,姚慧电话追过来,说喜欢上陈卓了。我支支吾吾让她主动联系陈卓,心里担心总有一天为这事儿要把姚慧给得罪了。痛恨这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
上楼开门,客厅里地上一大堆纸袋,彩凤竟然置办了很多衣服,兴高采烈的正试呢,这段时间里,她终于告别了学校里那个自我,找到了职场里的那个自我。穿衣打扮很是精进。那个新工作确实很适合她,发挥很好,收入也多很多,人也自信起来,整天兴高采烈。
但我隐约有种感觉,让女生发生这样彻底改变的原因,应该是恋爱。我忍住没追问她,怕从她口中说出“黎昕”的名字。而她也有违常理的没主动告诉我她的恋爱对象,或许我对黎昕的心她早已知晓。我们依然相亲相爱,只在这件事情上心照不宣。
见我进来,她兴奋道:“黎师兄叫我通知你,周末有个校友小聚会,邀请我们两去哦!”
哎!逃避了一阵子,这黎师兄三个字依然可以让我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他还真是喜欢我这爆款灯泡”我恨恨的嘟囔。
彩凤立刻看出我脸色不对,关切问:“怎么啦?林静,你心情不好?有什么烦恼?”
我翻身上床推说累了。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恼,我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尤其是此时的彩凤。
Y公司总是按时兑付,从未有过赎回不顺畅的情况发生,公司上下都感觉到民间资金的投资意愿正呈井喷状喷薄而出,顺利赎回的客户会自带客户过来,Y公司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每个会客室都预约满满。
我自有些真知灼见后渐生“底气”,此时因生得逢时,又在Y公司这种炙手可热的公司,便更加生出些“傲娇”来。走到哪里都是一阵光鲜亮丽的嘚瑟。
陈卓赎回资金后又带来了一个他的合伙人,我听大家都叫他霸哥,签约拿合同的时候我看到正儿八经名字写的是“田富贵”,想笑又不敢,据说他有黑社会背景,据我观察,陈卓对他也是颇为礼让。
他面目生的凶恶,签约时似乎大家都不敢随便言语,让他觉得气氛不够活泼,便开起我的玩笑来:“这小林既然生的这副模样,又何必傻兮兮整日在外奔波?”
“您的意思我明白,明明可以靠颜值非要靠才华嘛,我这儿就当您夸我呢!”我打哈哈。
“我的意思是,能当老板娘何必非要当老板那么操心”这个霸哥对女人的轻视还真是溢于言表。
“谁不想啊,主要是没这福气嘛”我回。心里明明想驳斥他,又怕与他言语纠缠,还是顺着他说,赶紧结束走人才是上策。
“只要你想,这人自然就有”他还不依不饶了。
我拿起电话,礼貌告知出去接个电话,掐好了时间进来,他已经签好了一式四份。不容他再挑起话端,迅速告辞。
018 一雪前耻
周末,彩凤正提醒我晚间有校友聚会,下午那已然翻了脸一年多不曾联系的王颜给我发来信息:“我想送你一套法国化妆品,要吗?”
“不要”我回。
“我送你一辆车,说吧,要什么牌子?”
“不要”
“房子?”
“不要”
“那你要什么?开个价吧”
“滚”
“我的资金赎回后在空挡期,还想交给你打理,见面谈谈吧”
“去哪儿谈?”
“海曼酒店3210”
他竟然又开好了房。每每回想起那日受了那般欺负,自己竟然怂得连骂人都不敢,恨不得生生将肚里这颗可怜的弱胆给掏出来。有一次又聊起这事,连彩凤都说:“是啊,你真怂,即便是没本事拿出什么狠招整治他一下,形式上起码也该撂下几句狠话嘛!”积蓄了那么久的窝囊气,本就难以平复,今日又被他这么一挑事,血气直冲脑门了,不报复回去对自己没法交代。
我干干脆脆回了一个字:“好”。
这几日我发现彩凤竟然多了个爱马仕包,暗地有些奇怪,觉黎师兄并不似是会送这种东西的人,但也没好问。这会儿不问青红皂白问她借了来,好生打扮了一番,怎么壕怎么来。
我跟彩凤一起出的门,叮嘱让她先去聚会,我报完仇马上就过来。
“报仇?怎么报?”彩凤惊惧。
“我要收拾下那王颜!”我龇牙咧嘴的出了门。
如果说酒壮怂人胆,那只是暂时的,如今我是钱壮怂人胆,那是持续胆大啊!自己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林静,我在酒店大堂端端坐下,先点了杯最便宜的蓝山,自己喝起来,然后又点了最贵的蓝山,嘱咐服务生人来再上。然后语气亲密的电话叫他下来一起先喝杯咖啡,说是好久不见先熟络下感情才好办事。
这家伙欢天喜地跑下来,两眼一见我就闪着龌龊之光。
“坐,王总”我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优雅。
“好久不见,愈发漂亮了”他咽了下口水的样子让人想吐。
我潇洒的对服务生打了个手势。
“先生,您的咖啡,这是我们这里最顶级的蓝山咖啡,由产自牙买加蓝山的咖啡豆冲泡而成,请您品尝”。服务生殷勤的将那杯死贵的咖啡端了过来。
我强压心里对他的厌恶,脸上柔和笑道:“本来我最爱的是麝香猫屎咖啡,可这鬼地方竟然没有,只能喝这种蓝山勉强下口了,您多包涵”。
“不打紧、不打紧”他那样子分明扫了一眼那天价水牌。
“喜欢我带你去喝,在哪呢?”他讨好的样子也很恶心。
“太远,只有印尼的才下得了口”
“这有啥难?我带你去印尼喝!喝好了吗?喝好了我们去房间”他急不可耐。
“先把这咖啡钱结了吧!我们今天AA制,若不是我这月花了三十多万,也就大方请你好了!”他听了吓一跳的样子。
“你一个月花多少?”
“不多,也就三五十万的样子。”
“这么多?买什么啦?包包鞋子也要不了这么多嘛”他惊奇
“打扮什么的到是不算什么,就是最近喜欢去澳门赌两把,根本控制不住”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我笑得花枝乱颤。
“您的咖啡三千八百八先生”服务生上前报价又吓了他一跳。
“那你的呢?”他平复起伏的心情假意问我。
“我自己买了单了”我壕气的答。他的是三千八,其实我的是三十五。
“走吧,王总,我们去房间”我开心的甩着爱马仕,他脸有些发白跟在我后面。
进了房间,我直接开门见山:“王总是想睡一觉呢还是包了我?”
他怔了一怔,生硬的挤出个笑脸:“那要看林妹妹开价了!”
“我开价难免会出个天价,吓到你可就不好了!”我做得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
“每月10万,包一年怎么样?”
“那怎么行?我一月三五十万的开销,你要饿死我啊!”我故意不干。
他算了算账,脸色为难,然后一发狠的样子。
“那就今晚,一晚给你10万,怎么样?”
这王颜抠门可是出了名的,本想5万该是他的底线,不料这货心急火燎想上床也不管控成本了,这般赤裸裸的禽兽作态着实让人恶心。
他眼巴巴望着我,只等应了就扑将上来。
我摇了摇头:“10万这么便宜,那还不如我包你好了!”
他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说什么,我耐心的解释:“本来今天您是嫖客我是小姐嘛,对不对?现在我嫌嫖资太少,要换成我是嫖客你是小姐,明白了吗?”
“你他妈耍我呢!”他冷冷道,被我耍弄了这么久,他终于明白过来。
“哎呦喂,这么长时间才发现,王颜你真是猪脑子”我得意的笑。
“看吧,脾气这么臭怎么当得了小姐,说实话,你这般模样就是再便宜,我也实在是嫖不下口!”我说完欲出房间。
“你……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他恼羞成怒猛的揪住我前衣襟,瞬间将我顶到墙上。“那日若不是你们的人找来,我早就不花一分钱睡了你。今天敢来讨价还价不说,还竟然耍弄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对你用强?”
我被他钳住双手无法动弹,看着他发了狠的样子,心里虽很是害怕,但我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软弱,今天可是来报仇的,他狠你就得更狠。
我冷冷一笑:“第一,王总您好歹也是K市知名人物,若用了强,完事被我报了警,岂不名声扫地,要是我,干脆先奸后杀,不留活口。”说完我见他眼里满是惊骇。
我继续:“第二,我与那投资人霸爷甚是有些交情,若对付起你来也挺麻烦;第三,我那朋友高总刚中标一个工装项目,标的七个亿,你若能许诺我满意的中间费用,也可以介绍给你认识的”。
他由狠辣转成惊骇、又由转惊骇成迷惑,到松开我时已经是一副伪善的笑脸。
“林总,我给你道歉!”他先前叫我林妹妹来的,如今改口叫林总。
“好说好说,”我大度的边整理衣领边应他。
“那个高总……呵呵,您真肯为我牵个线?”
他刚刚叫我“贱人”,现在叫我“您”。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我笑得假。
“是啊是啊,哈哈哈”他笑得无耻。
他看我不计较,马上得寸进尺道:“那这中间费,您看多少合适?”
“这事情改天再议,我这会儿心情不大好!”我故意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冷冷答他。
“好好,改天约,林总,抱歉抱歉啦!您放心,将来我再也不会对您失礼了。那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他抱拳作揖出去了。
019 原来是我
我终于让他转变了对我的态度,也终于让他明白,他并不能胡作非为的想包养谁就包养谁。而我林静,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被包养对象。我跟他们一样,是必须要受到尊重的人。
从此,他对我很是客气尊重。
他走后我心情很是畅快,仿佛刚打了一场胜仗。刚才确实紧张了一把。刚进洗手间打算洗个脸去赶场聚会,急促的敲门声吓我一跳,门打开竟然是神色紧张的黎昕。
“黎师兄,你怎么来了?”我很意外。
“人呢?”他怒气冲冲在房间里找了一圈。
“人?谁?找谁呢?”我摸不着头脑。
“王颜呢?彩凤不是说他又骚扰你?他呢?我上次警告过他,再敢打你主意我一定让他后悔,”我见他激动得眼睛里泛着红丝,呼吸急促,双手略微发抖。
“他走了!”我怯怯看着他。
“走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哭了吗?……你已经被他?”他站不住跌到沙发里,手指揪扯头发。
我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可眼前的他为了我竟然伤心成这样,我呆呆望着他,没有急于去纠正。虽然他难过我也会难过,但他那难过因我而起,竟泛起丝丝甜蜜。此时的我,心理阴暗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黎昕的痛苦之上。
使坏还总要有个度,我正踌躇是不是要去拍拍他肩膀温柔解释或者安慰一番,他突然起身愤怒吼我:“为什么要出来惹事?”
“惹事?”
“出来惹事还敢一个人来,干嘛不通知我?”
“我没惹事?再说我干嘛要通知你?”这转折太快,我反应不过来。
“干嘛通知我?我……我……你……你这么傻出来瞎晃,我不放心””他吼的内容越来越莫名其妙。
“干嘛老吼我?还说我傻!你今天是发的什么疯?”他太过失态,谁还没点脾气不是,我忍不住也回吼他。
“你,你,你……上回被这畜生解开了一颗扣子我都要疯了,今天……今天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不发疯!”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失控,上前来扣住我肩膀使劲摇晃,脑仁都快给他晃糊了。
他这会儿很激动,但无疑是失态,看着他疯狂的脸,恍悟他竟然如此关心我,一种如亲人般的暖意涌上心头。
“啊?上次被解开了一颗扣子?”我恍惚了一阵,嗅到刚才他话里的重点,很是生气。
“是啊,怕你伤心我悄悄给扣上了,没对任何人说”他很伤心,叹了口气抱住我,手指轻轻拨弄我头发。
这个龟儿子王颜,我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发狠,牵线?牵你个大头鬼,这次有钱我也不赚了,有机会还得再想个办法整治下这王八蛋,这种狠劲上来,突然人也就没那么伤情了。
“你误会了?我没那么好欺负?”我淡淡说,这会没晃我脑袋,人也冷静许多。
“误会?”他审视我。
“没你想的那什么什么!”
“那你哭什么?”他把洗脸水当成泪水了。
“我没哭,我正洗脸,你敲门这么急,这不是没来得及擦干嘛!”我怏怏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笨!”他高兴的使劲揉我头发,揉的乱七八糟。
我推开他,边理头发边收拾了东西:“再不走,聚会就结束啦!”
校友聚会是种交织了复杂情感的活动。除了叙旧以外,还有很多暗藏的目的,有人奔着业务勾兑去、有人奔着暧昧情愫去,有攀附就有显摆,有勾引就有上钩。
Y公司象我这样的新人都基本月薪都上万,无疑成了大家公开表达羡慕的对象。
黎昕就更出风头了,年纪轻轻就风生水起,男生想勾兑,女生想勾引,成了桌上的主要敬酒对象。彩凤自是千杯不倒,方舒向来高冷,这种活动基本不参加。况洁也喝疯了。朱尧也来了,絮絮叨叨后悔当初没能在Y公司坚持下来,自嘲现在混得很没前途。
席间听说很多之前学校里成对,出来分了手的,还有结婚离婚的,总之满桌人绞尽脑汁搜罗着有关校友的八卦。喝到最后一桌人哭的哭、笑的笑。感叹青春流逝,抨击社会无情,胡话开始蔓延。
“黎昕,你要结婚了吗?你若结婚一定要给我们公司办啊!”冯亦目前搞了个婚庆公司,今天过来拉业务的痕迹太重。
“一言为定”黎昕毫不犹豫应了他。
“大概什么时间呢?你可别跟我说下个世纪啊!”冯亦业务水平不错,跟单跟的紧。
“不会,明年就结”黎昕向来低调,很少露出得意的样子,大概今天也是喝多了。我听了狐疑起来。
“呵,你牛,看来小马已经栓在大树上了!”大家七嘴八舌。
如今看他笃定的样子,顿觉自己已无机会,酒凉心更凉。这酒一喝得绝然,很快头脑就昏沉起来。
还好第二日是周末,我又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头还沉沉的痛,手机上有黎师兄发来的信息。
“你一个人总惹祸,总害我担心,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保护你吧?”经过昨晚的绝然酒,早有心理准备,加上前些日子,陈卓也给我上了关于别人给你介绍对象时该有的“礼貌”一课,这黎师兄如亲人般待我,此番必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
我只回了一个字:“好!”
一张照片发过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黎师兄。
“你?还是发错?”回消息的时候手激动得有点抖。
“没错,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你吧!”
如今真是天上突然掉下个金元宝抱在手上了,顿时笑懵逼了!
幸福来的太快,有点不敢相信的意味,我闯进彩凤的房间,彩凤正练瑜伽,整个身子耷拉在硕大的瑜伽球上,小脸憋得通红。
“彩凤,你和黎师兄?”我迫不及待试探。
“我……和黎师兄?什么啊?”她边说话边用劲儿有点吃力。
我没了耐心,没头没脑直接问:“你们俩谈恋爱?”
“谈你个头啊,你才跟黎师兄谈恋爱呢”可怜被我视若珍宝的黎昕被彩凤看得如此不屑,我可怜巴巴望着她。
020 彩凤的情人
她终于直起身来,以调整呼吸为借口卖了下关子,开始数落我:“我说你们俩玩的什么捉迷藏,明明郎有情妾有意,非要猜来猜去”。
“猜来猜去?”我不明白。
“你呢,小气还多心,不去怀疑赵林艳,还怀疑上老子了”她原来早就知道了,气不打一处来,翻着白眼瞪我。
“他呢,小心翼翼怕这怕那,又怀疑你和陈卓”她今天是想要一吐而快。
“再这样下去,你们两头倔驴子干脆各跑各的吧!”她恨铁不成钢。
我可怜兮兮搓着手心,赔笑的望着她,心里美成一朵花。
我喜滋滋给她看了手机上的信息,见我和黎师兄兜兜转转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很为我高兴,提议去肯德基狂吃蛋筒庆祝。
咦?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突然一转念,这彩凤若不是跟黎昕谈的恋爱,那是跟谁?
“彩凤,那你最近的恋爱信号又是出自谁?”
“没有,我哪有恋爱!”她撒谎的时候眼睛会眨得很快,此时她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我都告诉你了,你却不告诉我,也太没义气了!”我恼怒的埋怨她。
“真没有嘛!”她转过脸不敢看我。
我很失望,自己连手机信息都给她看了,如此坦诚竟换得她如此遮遮掩掩。
彩凤这些日子转变很大。吃穿用度都是名牌,还迷上了高尔夫,那些高尔夫球具和装备可是应有尽有,我看过她球包里那些球杆,光那支一号木售价大约就在四万。我最近工作相当卖力,对她的行程不似以前那么关心。可我觉得她似乎比我更忙,有时偶尔还夜不归宿。我明白她在恋爱,却始终不明白她为何坚决不告诉我。
黎昕一直是个行动派,虽然没再追问我和陈卓的关系,但随后就强烈要求我带他去陈卓的酒吧玩,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又岂能不明白。可此时的我,对黎昕已然是千依百顺。
陈卓见到我很高兴,高大的身躯迅速从人群中穿行过来。
“林静,又带朋友来玩?”
“是啊”我的声音笼罩着欢愉。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他被我感染,也跟着愉快起来。
“你好,我是黎昕,林静的男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在公开场合宣称是我的男朋友,心里有种奇妙的甜蜜感,象被巨大的甜甜圈围住,既认识到自己不再无所顾忌,却甘之如饴被围困。
一阵长长的沉默,“嗯,不错、不错、不错,祝你们幸福!”陈卓涩涩连说了三个“不错”。
我把看着黎昕的目光转向他,他盯着酒杯,狠狠的吞了一口下肚,隐约感觉他眼睛里的星星灭了。
“陈卓,你也会很幸福的”我向他微笑着,听到自己最真诚温暖的声音。
他伸手扶住桌沿,吐了口气笑着说:“会的、会的”。
说完便走开,我和黎昕玩了一会儿,大约是他宣誓主权的目地达到了,再逗留也觉得无趣。我打算去找陈卓告别一声就走。走到那扇熟悉的黑色办公室门前,正想敲门,门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响声,我神经一紧,摸索着把耳朵贴在那门上,里面隐隐传来陈卓的怒吼:“为什么这么快就跟了别人?为什么?”接着又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看来他正发火呢,我意识到现在不适合去告别,没礼貌也就一次吧!离开的时候有点好奇是什么人把这个自诩很有绅士风度的人气成了疯子。
我已经不再早到办公室去打扫卫生,一来是因为我现在的衣着甚是考究,且都价格不菲,再来嘛,业绩这么好,没让别人伺候就够好了。这就是Y公司历来的氛围,业绩好的都是爷,业绩不好的都是孙子。
慢慢的,我已经有了独立融资能力和一帮信任我的投资人,经过前期的努力,又打通了银行信贷职员的通路,效仿美娜姐的生财之道,开始做些私单。所谓私单,专业术语叫银行掉头业务,由于获利极大,其实业务部里只要有端口、有杠杆能力的人都在做。
美娜姐说:“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了”。
方舒约我玉成金环楼下的星巴克见面,电话里的语气便能听得出她有重要事情要跟我说。
“你知道彩凤跟赵林城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吗?”她语气清淡得如同三月微风,而我却突然被龙卷风虐得腿软了一软。
“彩凤和谁?赵林城?不可能!”我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我可是赵林城的助理,他任何动作都皆在我掌握之中!我很确定以及肯定,才会来告诉你!”
这事情仿佛完全跟她没关系似的,她淡淡的玩弄着桌上的纸巾。
“会不会只是要好的朋友?”这种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可这嘴巴还是非要说出来,人总是想去相信自己想要的结果,我开解自己,也许他们就如同我跟陈卓,之前也被误会过。
“她一点都没对你透露过?”方舒眼睛灼灼的瞧着我。
“我……我有感觉到,可……可,那什么嘛!”我挠着头语无伦次。
“你们还真是真心相待的好朋友啊!”她的讽刺挖苦,如一根针忽然扎得我生疼。
“或许他们是在一起,或许他们也是真心相爱,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干嘛说的这么难听!”我愤愤反驳。
“真心?真心这种东西并不值钱,只有爱对了人才会有点价值,若爱错了,只会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她冷笑。
她的见解总是那么残酷,却又那么深刻。对方舒,一直以来我又爱又恨,爱她明白通透,恨她犀利尖刻。她象这浮世浊流中一脉冰泉,澄澈的藏不住一尾游鱼,你若爱了,望着便好,若伸手触及,便冰凉彻骨。
“你就这么笃定赵林城就是错的?”
“赵林城目前是已婚状态,妻子移民加拿大,育有一个男孩,如今应该是五岁了!从我国法律释义来看,双方都有家庭或者一方有家庭的情况下,两人的肉体关系,均被称之为不正当男女关系。”
“肉体关系?他们?……”真是叫人难以启齿。
她接着说:“捕风捉影那种事情我方舒从来不做,我可以告诉你,赵林城送了彩凤一个价值六万的爱马仕包,还有一套高尔夫球杆,他们偶尔会在绿湾酒店过夜!……”
“别再说,别再说下去,方舒……”我心里闷得慌。
021 真金白银
我的彩凤,我的好彩凤,究竟是受了什么引诱?什么蒙骗才会这样,我想她一定是不明真相,没错,一定是根本不知道赵林城是结了婚的人,我咕咚咕咚喝下半杯咖啡。迫不及待的要去告诉她真相,拯救她于不明白的浑噩。
“我明天就离开Y公司了,有什么电联!”
“为什么要离开?”我虽然早知道她终究会离开,但真到了这节骨眼还是倍感失落。
“Y公司的套路我已经尽数学会,我要回去为我老爸效力”她手作了个敬礼的姿势,甚是可爱,我猜想他老爸见到她这副模样定然是爱死了这鬼机灵的Y头。
“哎呦呦,可不得了,这商界马上要冉冉升起一颗叫方舒的耀眼巨星喽!”我打趣她。
“那可不!”她还真是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人。
离开时,桌上的纸巾被方舒折成了好看的千纸鹤,洁白的翅膀忽闪着希望。我第一次拒绝了黎师兄的晚餐,买菜做饭等彩凤回家。
彩凤回来,放包换鞋。
我讨好道:“洗手吃饭,我买了你最爱的口水鸡呢!”我象对孩子一样哄着她,因为清楚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她手里。
她端起碗来:“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拍我马屁究竟是是所为何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表情太不正经!”
这该从何说起,我内心是有些忐忑。
“你……和赵林城?”
她夹菜的动作陡然停住。
“你和赵林城谈恋爱?”我尽量委婉,可不能跟方舒似的说话难听。
沉默和僵硬了约两分钟,她放下碗,长长的舒了口气。
“是的!”
“你知道他是结了婚的吗?”我小心翼翼。
“我知道!”
“知道你还?”我这会儿就不明白了。
“他妻子早移民国外了,其实他们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林城心里很苦,只有我懂,也只有我能安慰他,你们不要对他有偏见!”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硬过,我有点认不出她来。
“那你?那你将来怎么办?若被人知晓你与这种有妇之夫交往过,别人会怎么看你?你爸妈会怎么看你?”我因为急切,声音有些大起来。
“林城他会离婚,也会娶我的!”说这话的时候,她仿佛在宣誓般,我分不清这是她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还是赵林城承诺过她。
“那万一……万一……万一他最终欺骗了你呢?”我知道这话对彩凤来说太残忍,话才出口就后悔了,惊恐的望着她。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浑身颤抖的以至于筷子都掉在地上。
忽的站起身来,眼泪奔涌而出对我大声喊:“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知道跟这种有妇之夫交往不对,可是你根本不明白我跟他在一起的感受,即便是让你们看不起的幸福,但那毕竟也是幸福”。
她摔门而去。
屋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这么多菜都没动,真是可惜,我夹了一块鸡肉放嘴里又吐了出来,原来喉头哽咽时所有食物都是苦味。
我抬眼,琥珀色的灯光在泪水中荡漾成模糊的光环。
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彩凤手中,而是在赵林城手中,如今也只能祈祷赵林城能真心实意对彩凤,不要辜负了她。
2013年,整个世界经济都陷入低谷,我们却高歌猛进,经济泡沫越吹越大,资产价格再怎么虚高,仍然有大把人买了卖,接着卖了买。创富神话天天都在上演,黑石、高盛、摩根、美林就在身边捞金。那时候的我们没有想过经济会有衰退的一天,一心想学习华尔街那一套,憧憬着或许有一天,我们也能从货币金融华丽丽转型为资本金融。
满大街的人都说自己是做金融的,仿佛这个职业镶着金边,如此介绍自己就能颇有面子。找钱的项目太多,资方供不应求就冒出很多串子和骗子,所谓串子就是转了多手的资金关系,项目方若进入,每一手关系都要盘剥一次。骗子也比比皆是,总能骗点尽职调查差旅费,前期点位什么的。
在资金方被项目方盲目追捧的那些日子里,商界普遍认为,靠劳动赚钱的都是傻逼,只有靠钱赚钱的才算长了脑子,拼规模拼资本的商人们被资本拿着皮鞭抽着跑。热钱象蚊子一样拼命满世界找肉身吸血,我们Y公司是蚊子的翅膀。毫不夸张的说,不光是我们Y公司,整个行业,摔个跟头都能捡到钱。从金融规律来讲,钱的流动性越好,可以使用的杠杆就越大,所有人竭尽全力放大杠杆。
当风险没有呈现之时,杠杆不被称之为贪婪,而被称之为本事。
公司业绩暴增,我们可以从公司拿到十至十五的年化收益资金,按市场行情打包卖给客户可以卖到二十四左右,Y公司一个月赚十万的大有人在,我也大约可以赚五六万了。另外,私单收益更为可观,我那被校友们羡慕的月薪过万,早已经变成十万,更有步步趋高的势头。
前期端口已经打开,项目会自己找来,我被推着走,一切太容易太顺。
有时会莫名忧虑。怯怯问自己:“真的可以这样吗?我真的可以这样吗?”
可真金白银就这么哗哗在账上流过,每次流经都能沉淀出可观的数额,就不再多想什么。我只道自己走上了一条黄金大道,从内心感激Y公司、感激美娜姐、感激黎昕,他们培养我、帮助我。
可究竟这条黄金大道的终点到底通向何处,自己当然希望会更好。
不管最终结果会怎么样,起码路途都是良辰美景。很快,我买了车,一辆沙漠银的牧马人,这种大玩具甚是好玩,买下来大约五十万,改装又花了四十万,买的时候就有朋友劝慰我,说这车在城市里性价比不高,还是再多看看什么的。可他们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怎么想。我如今买东西根本不在乎性价比,顺眼就买。选择障碍从根子里讲都是穷闹的。我无所谓,现在想玩就买,玩腻了可以再换,反正钱会像流水般流到我账上来,赚更多钱只是时间问题。
022 压床这件事
更让我有恃无恐的还有黎师兄,他也赚嗨了,前几日跟我说一起看房子呢,说是要买个大点的复式楼,将来我们好同他的母亲一起居住。黎昕父亲早逝,母亲独自一人辛苦将他供养得如此出类拔萃,我父母听闻也都敬重佩服得很,就只等择日双方父母见面时好好絮叨呢。
方舒离开了,我跟彩凤的关系因为赵林城而变味儿了,她很少回来,即便是回来了,我们之间的小心翼翼和礼貌无不透露着疏远。赵林城成了我们之间地雷,明明都是各自的心结,却谁都不敢去触碰。我猜想她应该是有了别的住处,我不敢问,怕失去她亦或让我们距离更远。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她跟赵林城住一起了还要留我这里的住处。
在这条黄金大道上,美娜姐最先触到了幸福。
2013年末,她定好了婚宴宫,14年春天就与那小鲜肉完婚,我们部门很忙,为了赶制项目资料,会经常加班,有一次凌晨快一点,美娜姐的小鲜肉不但给她送来了外套,还给我们一众人送来了夜宵,很会疼人。真心为美娜姐高兴,在说给黎昕听的时候,还忍不住叮嘱他多向人家学习。
一日早晨,美娜姐将我叫进办公室,神秘兮兮把门关上,挤眉弄眼问我:“小静,你是处女吗?”
没料到她会突然问我这个,叫人好不害臊。我想起方舒曾因此而笑话过我,不想马上回答。
“问这干嘛?”
“是这样,我之前结过一次婚,你是知道的。我现在的未婚夫是第一次结婚,他家那边有个娶二婚女子的风俗,就是新人结婚前一天婚房不能空,婚床要由未经世事的处女去睡一夜,以强调对贞洁的看重。称之为处女压床。”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我惊奇得嘴巴啧啧。
“是啊,他家那些长辈固执得很,非遵从不可。”爱情竟然让美娜姐从火爆女郎变成了乖儿媳。
顿了顿,她接着说:“他毕竟是第一次结婚,娶我终究是委屈了他!”她说这番话时她身体里柔肠百转,我心里暗暗叹息,女人一但爱了谁,很容易忘了自己。哪怕如美娜姐这般刚烈,爱上了,也变成了绕指柔。
“我吧,我还是!”我爽快应她。
美娜姐显得很高兴,大概如今这世道处女难找,想必之前很是费了些力气。
于是我很“荣幸”的被选中。
赵瑞来向我辞行,我最近业务太多,工作很忙,就约在玉成金环楼下一家清雅的茶室。他已经准备好去法国进修,可看起来却没有去异国进修的兴高采烈,这一辈子,第一次看他这么低落。眼圈发黑,面色疲倦。
他总向我炫耀的三个女朋友,最终竟然被我言中,只是水中捞月,最后仅存那一位也与别人结了婚。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何会接二连三的发生。
“一开始就错了”。
“你说的没错,你把别人当三分之一,其实自己也是别人的三分之一,感情这种事情,终究是揉不得沙子”。他心灰意冷的自嘲着。
“我最近才发现,她们三个在QQ空间里互相留言呢,我费尽心思周旋于她们之间,每次节假日都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其实都是她们约好了算计我。”
真令人吃惊,剧情有些狗血。可看他那伤心的模样,不忍心再晃点他,只默默为他续着茶,他断断续续东一句西一句,也许说完了,心里就能好受些。
“我以为自己是吴清源,后来发现自己只是业余选手手中的一颗棋子,可笑吧?”
“我恐怕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傻瓜了,再没人能比我傻了!”
他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到底是伤了情,还是伤了自尊?说不清又道不明,或许都伤了。
这是我们唯一一次没有以吵架结束的见面,或许是长大了,懂得了每次见面不易,此番分手,不知何年何月再见。
晚上回家打开电脑,登上QQ空间,女生们在赵瑞空间里交互的留言瞬间触动了我的神经。
“他也许是真的放不下你,但也不耽误他接受别人。”这浮世间的感情,说不清谁对谁错,在这场游戏里,没有赢家,那些个能体面微笑转身的家伙,胸膛里早已鲜血淋漓。
谁都认为受了伤害,又谁都不承认伤害了别人。
两天后,黎昕陪我一起去机场送他。
“不要这么沮丧,大把法国妞等着你呢!”我开个玩笑看看气氛能不能好些。
他叹口气,警告的眼神看我,示意我闭嘴,也是啊,这正是人家的伤心处。
我收起咧开笑的嘴,正色:“努力学习,我很看好你!没准你会象《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斯特里克兰那般,最终成为伟大的画家。”
“别啊,我可不想那般穷困,更不想死于麻风”。
心情不好的人只看得到负面,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还没放弃。
“斯特里克兰是保罗高更的原型,你不用象斯特里克兰,你象高更不就好了!”说完这话,我佩服自己机智,得意看向黎师兄,他眉头微皱,难为情的低头盯着脚面。
“保罗高更死于梅毒”,他说完脸色更凄惨了。我痛恨自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了虚拟的斯特里克兰,却没有去研究现实的保罗高更。
我的玩笑不好笑,他情绪低落的走了,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将脸埋在黎师兄的肩膀上偷偷的抽泣了好一阵。
彩凤的感情贴着悬崖边,赵瑞的感情灰飞烟灭,我的感情依然华丽灿烂。可我今天目送那落寞的背影时发现,若是只我独自一人的幸福,终究会烙印着深深的遗憾。
回家的路上,我情绪低落不想说话。
“我看你今天情绪也不高,回家我给你煮碗面,你睡一觉起来兴许会好些”。
我乖顺的点头。
023 修水管那事儿
如今回到家已经看不到彩凤,甚是冷清,黎师兄放下东西卷了袖子进了厨房,我脸上泪痕已干,眼睛却还酸涩,进卫生间准备洗把脸,这水龙头今日却与我作难,水更小赶上滴了,前些日子就想让物管来看,总都这事儿、那事儿给耽误了,今天本就心里就窝了一团火没去处,心中发了狠。“你个破水管子,老子就不信搞不定你”!我使劲想把它拧下来,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它,砂砾?水垢?袜子?可它竟然这么强硬,纹丝不动。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用工具,我打开柜子拿了把钳子,那是上次买书柜时装柜子的师傅落下的。我拧……
很多股水突然从我拧开的水龙头缝隙里喷射而出,溅到墙上变成水雾,整个卫生间里仿佛有几十支水枪同时开战。而我被这些水枪无情的围攻。
“枪林弹雨”中,我顽强的找到一块毛巾死命将那发了疯的水龙头给包住。
“你……你这是在干吗?”黎师兄闻声而至,吃惊的问。
“呵呵呵,没什么,我就是……就是……修水管呢”我狼狈的陪着笑。
“修水管?你关总阀门了吗?”
“总阀门?额……总阀门是个什么东西?”我第一听这个词。
“那分阀门呢?”他嘴里干嘛总蹦些我从没听过的词。
“分阀门?额……分阀门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小声嘟囔。
黎昕蹙眉:“那你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我难为情的摇摇头。
黎师兄很是无奈:“洗漱柜里面应该有分阀门”。
他挽了袖子,进来在我脚边蹲下身子打开柜子门向里张望,我怕水喷出来溅到他,死死握着毛巾不敢动弹。
“好了,你放开试试?”他似乎找到了那个阀门。
刚一放手,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刚才湿了一半,这下可是被浇了个透心凉了。我再次冒着“枪林弹雨”,死死包住那水龙头。
“你这分阀门似乎也是坏的,现在只能去找总阀门……”他转头,忽然直勾勾盯着我不再说话。
我奇怪,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这一看真叫人好不尴尬,不知什么时候白色连衣裙已经湿透,胸前被水浸透几乎一览无余,裙摆也紧紧贴在大腿上。
“啊”我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慌忙掩住胸,手刚一松,又一阵水花喷溅。
黎昕站到我身前,用身体挡住喷射的水,我听到他大口喘着粗气,好奇的抬头,那眸子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
只片刻,他猛的双手一锁将我压入怀中,“黎师兄,你……”我话没说完,便被他的唇舌压住,辗转碾压,疯狂吮吸。黎师兄平日里待人谦和,往日他也吻过我,浅浅温柔的触碰。与今日大有不同。
我有些眩晕,看不真切他的脸,可那热烈的吻快把我灵魂给吸走了,耳边都是他的呼吸声,此刻听到自己心跳的厉害,象在体育课刚跑完八百米一般。正想着就感觉他用身体将我压在墙上,背上一股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裙子后面的拉链被拉开,整个后背的肌肤都裸露在空气中,黎昕摸索着要褪下我左边肩带。我大惊,知道这样下去恐怕会发生什么。
挣扎着喘上一口气:“黎昕,不要”。
他停下来,似在休息,良久才涩涩问:“你……你不愿意?”
“我,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我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林静,我爱你,所以我想要你,做梦都想,你不爱我吗?”
我听到他声音里都是委屈,很是心疼。
“我爱,我也爱你!”这话我的语气跟当初加入少先队员宣誓那般坚决。
“那为何不许我碰你?”他一副受了伤的语气。
“我答应了美娜姐给她压床,若今日遂了你,那不就对不起美娜姐了吗?答应人家的事情可是要守信用,这是做人基本的道理不是吗?”
他深深看了我一会儿,有些艰难轻轻道:“你是……你是处女?”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答“是”会没面子,答“不是”又没意思,只狠狠瞪着他。
他见我瞪他,忽的脸上荡漾起浓浓笑意,把我拉进怀里,“能怪我吗?是你故意勾引我,我只不过是没有承受住诱惑”。
“我怎么勾引你了?”
“你说呢?”他表情坏坏,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又开始上下打量我的身体。
“你,不许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我气急败坏。
“呵呵呵,好了,好了,处女,我会等你准备好的。”他笑得很流氓。
我:“……呃……”
我嘴唇还一阵阵火辣没处发泄,还被这番调戏,又还不上嘴,狠狠一脚跺在他脚面上,他浮夸的大呼小叫起来。
P银行信贷处姜主任带了个人来找我,他为人真诚和气,很受人尊敬,凡是遇到与我业务相关的人和事都会热情给我牵线搭桥。P行是国有大行,而国有大行的信贷处无疑是所有从商人士巴结的对象。以往都是我主动去他办公室拜访,如今日这般他亲自带来找我的还是头一遭,想必这人与他交情匪浅,我也务必要给些面子。
“这位是李天诚,李总,他现在有笔一千万的银行掉头业务需要林总帮忙!”姜主任介绍。
“业务情况?”我工作时喜欢简明扼要。
是这样的,这位李总介绍起来:“我在P行有笔一千万的贷款就要到期,目前自有资金有六百万,还需要四百万,前期抵押给银行的有四十辆工程车,我做运输生意,这银行贷款一到期,一口气就要还出一千万。是不太可能。我还进去大约一两个月就能再贷出来,立时就还给你”。这李总言语恳切。
我素来信奉相由心生,仔细打量着他,眉目端正,笑容可掬。我大概也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请他们一道吃了顿饭,一来是尽姜主任登门到访的地主之谊,二来为拒绝打个基础。
024 非你不娶
吃饭席间,李天诚表达了此笔贷款若不能按时归还,将愧对姜主任的极度忧虑,姜主任也对他颇为赏识,向我介绍了他为家乡修路,助学等等诸多善举。我对此人印象不错。
而他们对我能在这笔业务中给予支持和帮助也寄予了很大希望。
这笔业务,从逻辑上看,是行得通的。但在流程上却有巨大风险。他贷得下来,自不用说,万事顺遂。倘若他贷不出来,银行退回抵押物,我却难以承接和处置这些抵押物。我们的私单都是以私人借贷的形式运作。从流程上实际只能操作房产和私家车,而大批工程设备及土地的抵押必须是金融机构才可以,也就是银行和担保公司才可以。
我作难了一晚上。
之前这样的风险也冒过一次,一位姓段的老板向我借了五百万土地款交给当地政府,拿到了一块政府扶持项目所用建设用地,两个月后,打包其他资产从银行贷了一千二百万,顺利回款,我两月累计获利五十万,除去杠杆来的成本,我个人获利二十万。这是我最得意的案例。
第二天,姜主任来电话询问我情况,我充分表述了对风险的担忧,他向我保证这笔款一定会贷下来,因为他自己就是审批人。
我迅速组织了投资人集结资金。
款项打过去,李天诚表示非常感谢,我对他表明资金并未我一人所有,即是委婉的告知他不可失信,他言之凿凿:“林总,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您难堪!”
巨大的利益让人铤而走险,业务部的人都这么干,行话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高利益就有高风险,整个世界都疯了一样的追求高利益,我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只算过利益,从没有仔细评估过所谓的高风险究竟有多高,之前所谓成功案例让我平添些侥幸心理,更加漠视了风险。可不管你怎么漠视,风险它就在那,每次款项放出去,我都不踏实,吃不香睡不着,直到款项回账,整个人才能回魂。
按照以往的经验,担心着担心着,或许会拖上个一两个月,但总能解决。
我始终相信这笔贷款能贷下来,一如我相信姜主任。
2013年十二月又是我生日,刚进办公室,一帅气小哥就将硕大红玫瑰花束于众目睽睽之下塞到我手里,卡片上的名字不用想都知道是黎昕。二十多年来,每年都跟父母一起在家吃,可这一次黎昕硬要替我隆重操办,中午宴请单位同事,晚上宴请朋友,我虽不是个喜欢热闹之人,但也因他为我之事如此上心而感动不已。被自己爱的人宠着过日子,应该便是人们所说的“温暖时光”吧。
中午吃饭,黎昕有些针对美娜姐。他们俩自我进公司之前就甚是熟络,也因此很放得开,斗嘴没什么尺度限制,我通常默默听他们互相揭短,然后将要点熟记于心,以储备将来斗嘴所用素材。
黎昕突然对美娜姐发难:“你结婚能快点吗?磨磨唧唧的,就不能提前吗?”
美娜姐放下筷子白了他一眼:“你这什么话?这可是长辈定下的日子”。
“这些长辈怎滴都不为你着急?”
“喂,我说,我结婚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黎昕突做扭捏状:“坏就坏在不是太监才急,真是太监,我还就不急了”。
我一口汤呛得泪花直冒。一桌人面面相觑。
美娜姐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明白了,兄弟,耽误你了,对不住啊!我自罚一杯”这中间的逻辑关系自然只她二人明白。
“你可欠我一巨大人情债啊”他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这些时日,他总会流里流气向我表达自己压抑得辛苦,我应得敷衍,却暗地觉得他不似先前我认识的那个斯文儒雅的黎师兄,而是被色鬼上了身的登徒子。
众人看我,我耸耸肩,装茫然不懂。
“你这么着急,想什么时候操办?”美娜姐突然问。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操办?”
“我们还等着喝喜酒呢!”这桌人因为终于听懂了一句话而沸腾起来。
“什么时候?问她”他手指公然指向我。
我有些害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陪着笑“黎经理喝多了,喝多了!”
“忽悠我们呢,你俩到底什么情况?”老马自持是公司里的老人,对小年轻们关爱有加,最爱操心这些事情,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四下安静异常,黎昕站起身来,当着一桌子人一字一句:“我黎昕这一辈子非林静不娶!”
黎昕今日这般当众说出,当真对我已是情意深重,更明白这便是他的承诺。我胸口一热,眼角湿润,呆了片刻,也站起身来,一字一句:“我林静这一辈子非黎昕不嫁!”
所有人都被我们感动了,纷纷进酒恭贺,只有况洁。
“高调秀恩爱的大多没什么好结果!”她小声嘀咕旁人未曾听到,却偏偏钻我耳朵里。
我胸口猛然间象被什么东西击中,隐隐约约的不安。
晚上宴请完朋友,走到楼下,黎昕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从包里拿出个朱红色锦盒递给我。我打开,里面是把金色的琥珀梳子,在路灯下流光溢彩甚是漂亮。
“你接受了也就是答应了我,将来可不许反悔”他扶着我肩膀柔声道。
“答应什么?”我愣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古代送梳子的寓意是非你不娶,收梳子的意思是非你不嫁。”他眼里闪着星星,声音里满满都是情义。
我惊喜地怯怯问:“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他将我揽入怀中,叹了口气,揉着我的头发幽幽道:“是啊,我想过上一睁眼就能吻到你的日子”。
我心中一颤,眼中微热,虽未言语,却有一个念头升起:“我这一辈,即便是为了黎昕去死,也绝不后悔半分”。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拿出梳子仔细端详,琥体纯净,工艺精美,梳子一面刻了个“静”字,另一面刻了个“昕”字。
025 楼下有钱人
从那日起,我们的婚事被提到了日程上,结婚不比谈恋爱,谈恋爱是确定两个人心意的事情。而结婚是确定两家人心意的事情。之前总听美娜姐抱怨结婚麻烦,这下也终于明白一二了。
基本操作流程如下,首先,黎昕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我家拜见我父母;然后我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拜见黎昕的母亲;最后找个体面的酒楼定一间上好包房,让双方父母见个面,就基本可以把婚期给定下来了。这期间还穿插了新房的购买,装修等等,婚纱照拍摄机构及地点选择等等,总的来说,三个字:“不轻松”。
黎昕一向嘴甜,“阿姨”、“叔叔”叫得欢实。
“阿姨平常喜欢什么活动?”
“我就喜欢跳广场舞”。
“广场舞挺好的,强身健体,怪不得阿姨气色这么好,看着也就四十的样子”。
我妈惊喜得偷偷跑去照镜子。
“叔叔平常喜欢什么活动?”
“我就是楼下下棋,看看书”。
“叔叔的爱好挺有格调,琴棋书画,我也喜欢这些,有空我可要向您讨教呢”。
“好啊好啊,我正愁没人陪我下棋呢!”
我爸兴奋得合不拢嘴。
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往黎昕碗里夹了堆尖的菜。
“你看人家小黎,嘴巴又甜,说话又得体,多跟人学着点”黎昕才走我妈就戳着我脑袋教育我。
“他那是圆滑,我这是实诚”,我心里高兴他被我妈夸,嘴里却不愿给我妈认输。
“他那是情商高,讨人喜欢。你是个死倔驴子,尽惹人厌”,怪不得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这么快就胳膊肘向外拐了。
黎妈妈一个人养大了黎昕,还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极为传统的女人,为了儿子,一生不再嫁人,一心想等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儿,她再倾尽全力带大孙儿,才有脸面入土面禀祖宗。
她和我妈妈不同,她一生就为了儿子而活,没有考虑过自己一丝一毫。我对黎昕的妈妈有种复杂的感情,很敬重,敬重她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很怜悯,怜悯她这么多年来心中不曾有过自我。
“自我”是个很复杂的词汇,用作褒义时是有个性,用作贬义时是自私。
我爸爸很爱妈妈,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闹着买洋娃娃,爸爸会毫无委婉的告诉我:“爸爸不能给你买,爸爸要给妈妈买高跟鞋”。所以我明白黎妈妈失去了些什么,越明白,就越怜惜。
在我还不能名正言顺叫她“妈妈”的时候,我已经在心里把她当妈妈了。
而黎妈妈在双方父母见面的那天,把黎奶奶交给她的翡翠镯子交给了我,她也在我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儿媳妇时,已经把我当做了自家人。
时间一天天过,美娜姐婚期已近,而我也以为自己很快会跟黎昕结婚,过上跟美娜姐一样的幸福生活。
想到就快要结婚,我有偷偷向方舒请教“第一次”是什么感受,书本上的描述我很清楚,就是精子和卵子的一次会和,但总感觉方舒的回答更具有指导意义。
“第一次就是先默默承受,然后慢慢享受!”她说这话的时候象在吟诗,我虽没懂但也不敢再问,怕显得太笨又凭白引来她一顿数落,只暗自觉得很不轻松。
有时候又忽然会有些惆怅,如果我结婚了,彩凤怎么办?赵林城会离婚吗?她最近过的可好?
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有婚前恐惧症了。
最近公司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听说有些私单接二连三出了问题,大部分还能控制,没有爆发,只三部经理程娟出了些显著状况。
玉成金环装修卫生间,我们得下一层或上一层才能上卫生间,楼下是间工程公司,前几年看着很是有钱,以前也有偶尔下楼来的时候,隔着玻璃门,能看到里面硕大水景和流光溢彩的背景墙,最让人难忘的是一座红木大象,跟我差不多高呢!还有一次在电梯里,我跟美娜姐曾听那间公司的老板吩咐秘书:“我刚新买的保时捷在城里开,那辆悍马你让他们开到工地上给工人送盒饭,”连美娜姐都唏嘘不已,遇到这种土豪,悍马车也只配送盒饭。
今日,我刚下楼层来,看到他们公司一派奇异风景,红木大象早已不见,满地横七竖八堆着又脏又臭的铺盖卷,很多衣着褴褛的残疾人带着锅碗瓢盆,在里面生火做饭,一个老妇人正在水景那儿洗碗,他们似乎住在这间公司里。
我好奇走近,往那掩着的门里一伸头,“哎呦喂”那臭味差点熏人一跟头。
我将看到的新闻说给美娜姐听,她告诉我那只是讨债公司的讨债手段之一。
我第一次对讨债公司有了认识。
况洁跟我一向不和,居然主动电话约我楼下星巴克见,之前有听说她出了个三百万的窟窿,也不便与她计较那些往日的琐碎恩怨。
她比我先到,神形憔悴的样子,一见我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苦水,还叫我一定要帮帮她。
“到底是个什么事情呢?”
“前些日子有个矿老板问我借三百万,给的月息五分,说是用半年不到就还,我又没有这么多钱,就以月息两分跟别人融了这些钱过来借给他,本来想还有三分的息差,高兴得不得了,他不是第一次跟我借钱,去年就借过两次,每次按时还本,付息准时,也就很信任他,处成了好朋友呢,可不知怎么搞的,本还没还,上个月突然付不上息了,这个月的也没付,我这边跟出资人没法交代,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嘛?”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手忙脚乱翻包里的纸巾。
“有抵押物品吗?”
“有抵押物人家去银行借啊,谁还跟我借!”她说的道理其实我们都懂。
“那有可以变现的资产吗?”
“有啊,煤矿啊,以前赚的跟印钞机似的,现在煤都卖不掉,不卖还不亏,卖了就更亏,烫手山芋也没人接盘,变不成钱了!”
026 倒霉的况洁
最近矿业糟糕成这样我倒是不太了解,还好我的客户大都是地产业。
“那你在公司这一两年不攒钱啊?”我有点奇怪,三百万全是融来的,竟然没有自有资金。而且月息两分一个月只是六万,她可以先垫付着付息,然后赶快想其他办法找矿老板商议,不管贱卖也好,变现其他资产也好,办法总是要想出来嘛。
“我都花光了,我那奔驰小跑,包包,整容,哪一样不是钱!”也是啊,钱到花时方恨少。
现在根究这些已无意义,我直接问:“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帮我问问你认识的那些老板,有没有谁愿意以每月六万的价格包养我?”她擦干眼泪巴巴的望着我。
我嘴里一口咖啡就喷了出来,不是被烫的,是被吓的。
她目前的困难我知道,也理解。但这种处理方法真是惊世骇俗了些。可她的情况换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一时间也找不到头绪劝说她,只得问她:“你这件事情陈娟姐怎么说?”毕竟三部经理程娟是她的直接领导。
“娟姐她还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我有些意外。
“一来,她生病请假。二来,她自己海风还吹着屁股呢!”这况洁只听我说过一次海风还吹着屁股就学会了,用的很是贴切,但那句有趣的话是我跟外婆学的,也不是我原创。
“她怎么就海风吹着屁股了?”我奇怪。
“她的借款人也违约了,上个月出资人委托了一家涉黑的要债公司来找她讨要,一月天,娟姐被强迫光脚站在户外的冰块上,这不,一路病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好”。她说着又哭了起来,纸巾都哭湿完了,我心里酸楚,赶紧包里翻出包纸巾递给她。
“这么冷光脚站在冰块上”,光听着,我自己的脚心就开始发凉。
“我只听过把人禁闭在酒店房间里”我弱弱道。
“你想的美啊,我听说的版本都是,他们把人关在狗笼子里,还会给女的拍裸照……!”
她越说越离谱,把自己吓个半死,老实说,也把我吓个半死。
“我好怕,好怕我的出资人也找了这种要债公司来找我,我好怕,真的好怕……”她不顾四下投来诧异的眼光,嘤嘤的哭着。
我看着她颇感惆怅,这种方法着实上不得台面,可以我的智商,又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每每想到那臭流氓王颜,总觉得像吞了只死耗子那般难受,但此时忆起他曾开价到每月十万的包养费,想勉为其难的帮帮况洁。
我艰难的许诺她:“好吧,我帮你问问”。
她擦干泪,感激道:“不管成不成,都先谢谢你!”
夜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感叹唏嘘:一笔债务违约让况洁要公开卖身,而我这样家道传统的人也沦为了皮条客。
还有娟姐,受了这等对待后,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况洁的怕,隐隐约约也触动了我的怕,P行的调头还没回款。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向P行姜主任和借款人李天诚核实回款信息,他们许诺二月定能按时回款,这才让我松了口气。
答应过况洁的事情硬着头皮也是要做,我深呼吸了几大口,鼓足勇气拨通了王颜的电话。
“王总您好,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啊哈哈哈”!我觉得自己说这话很不要脸。
“你会想念我?”他懵了。
“会啊会啊,所以有好事才会想着你嘛!”我怕他因之前我不接他电话生气,先把好事亮出来。
“好事?什么好事?”
果然,人都爱听好事,我做贼心虚转到僻静的楼梯间里。
“是这样,我有个同学,肤白貌美,想要找个精英男士依靠依靠,哈哈哈,价格公道,每月六万就可以,看您有没有兴趣?”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你是林静吗?”他一时不能适应我从烈女变老鸨的转变和落差。
“我是林静”我小声羞愧答。
“林静,我开过最高的价格就是你,还被你戏耍一通,老实跟你说,我现在包养的那姑娘年方十八,青春貌美,比你还年轻漂亮呢,你知道一月多少吗?”
他无耻的叙述着,我竟然还无耻的问了句“多少?”
“才三千,哈哈哈!”他笑的龌龊极了,我也龌龊的应了句“真便宜!”
我想说算了,赶快挂了吧,跟这种人说话有一种道德上的难堪,叫人难以启齿,偏偏这话题还就是这种人的最爱,他突然又做感兴趣的问:“你说的那肤白貌美跟你比如何?”
“我算什么啊?我是草鸡人家是凤凰!”我今天这老鸨当的尽责。
他大感兴趣却又故意装作为难:“就是价格高了些”。
“可以谈嘛,也许人家喜欢你,少个万儿八千的,又或许喜欢到不计较金钱也不一定,”这种话说出来,不免唏嘘自己也很有无耻下流的潜质。
想让他们自己去谈,我也算帮了况洁,至于谈不谈得拢就与我无关了。这件事情本身太有问题,我只能要求自己尽个心意就好。
本来以为这心意就这么尽了,没成想这王颜一听况洁的名字就黄了。
“况洁,你们公司那况洁啊?”
“是啊”
“你这不是坑我吗?”
“坑你?这又是从何说起?”
“那况洁用一个爱疯手机就睡过了,你忘了我那两千万是给的谁啦?”
我终于忆起况洁的第一笔投资是怎么来的,明白了她直接跨越了新人三个月困难期所付出的代价。
况洁高估了我人脉的数量,更不明白这为数不多的人脉里,能公开议价这等苟且之事的人,仅王颜一人而已。而我则不知道他俩之前已有过往。
“好吧,不愿意就算了”,我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那你呢?如果你愿意,价钱也是好商量的”。
“……”
我直接挂了电话想扇自己几大耳刮子,没帮上况洁忙,还自取其辱。
027 暴风来临
转眼已是2014的阳春三月,婚期将至,美娜姐似乎没有了之前那种兴奋,几次对我欲言又止。
有些风暴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下午三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起先是有两个投资人到公司要求见赵老板,后来又来了几个,至下午五点公司被四十多位投资人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投资人代表坚称,赵林城已经携款外逃。
“赵林城携款外逃?”怎么可能,简直是无稽之谈。
Y公司经营的这么好,赵林城简直是明星般的存在。不用说他儿时那些个旧话,只说我进公司这两年。
半年前Y公司投资的电影《飘零的异乡人》广受好评;Y公司的广告牌林立在市里喧闹的公交站台;赵林城前个月还被评选为市里“青年创业杰出人物”,受奖现场与副市长握手言欢的照片,刊登在本市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呢,完全不可能携款潜逃。这一定是出了什么谣言而引起的误会。我们所有工作人员是断断不会听信这些谣言。
怕起冲突,我们只能静坐等待赵林城来澄清此事。而且坚定地相信赵林城立刻就会来,正如这几年来,他无数次推门踏进这个令人骄傲的地方。
我第一次那么想念这个人,越过了他引诱彩凤的恨。
两小时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大家都这么僵持着,我略微有些焦躁起来,悄悄走进美娜姐办公室:“美娜姐,您打过电话给赵总让他来解围吗?”
她无奈地长长吐了口气,凑近我耳朵更小声说:“我打了,可没有接啊!”我脑间掠过一丝异样,但马上安慰自己或许赵总只是忘了带手机,或者手机被盗,这种情形很多人都经历过。
“那我们要不要好好跟他们解释解释?”
“他们现在的诉求是要见赵总,赵总不接电话,我们都不明情况,你要怎么解释?”
“可再往下这么僵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投资者群体围堵挤兑事件,我们都没有能力解决,不怕,赵总会回来处理,再说,这不还有偌大的赵家呢!”美娜姐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听到还有赵家这颗大树,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我鼓起勇气,象做贼一般低着头,顶着一束束仇恨的目光穿梭在人群中,给他们每个人倒茶加水。
随着时间推移,投资人群体情绪渐渐失控,说话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让赵林城出来……!”
“你们这帮骗子……!”这样的喊声此起彼伏起来。
突然间,“咣”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吓得我心神俱裂,走到前台一看,巨大的鱼缸被愤怒的投资人砸破,水流了一地的狼藉,水草、砂石、贝壳,一尾一尾在地上挣扎的小鱼,痛苦的拍打着尾巴,惊骇的张大着嘴巴。
我突然明白那点端茶倒水的小情小爱,并不能让他们的怒火有所衰减。
如若感到自己投资有危险,要赵林城出来解释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今日这赵总缘何迟迟不出来,也叫我们都迷惑了。
没人敢吭声,没人敢劝阻,不是缺乏勇气,而是理亏会叫人软弱。
我再次做贼一般低着头,顶着一束束仇恨的目光把地上扑腾的小鱼捡到装了水的塑料袋里,一路都不敢触碰任何人的目光,怕被那愤怒的火焰灼烧。
人群一直围堵至凌晨两点才散去,我们都没有吃晚饭,一来是因为出不去,二来是不敢。即便只是误会,他们都没吃,我们哪有脸吃。而在那种氛围和心绪下,人确实没有食欲。
由于自己毫不知情,我负责的投资人都没有过来,我相信过不了两天事情就能澄清,而我负责的投资人根本没有必要受这等惊吓。
尽管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又不安的难以入睡,如若不是误会,该如何跟投资人交代?一想到这就如鲠在喉。
我拎着那一塑料袋的鱼回到家,放到浴缸里,这浴缸比起之前他们住的那豪华水晶宫虽是差远了,但总算有了一个生存空间。想来,人有旦夕祸福,鱼也有飞来的横祸。
离开公司时美娜姐吩咐我明天先不用去公司,他们所有业务经理会在外面碰头想办法,看下一步怎么处理,黎昕也叫我等消息。
半夜,我似乎又听到那个鱼缸破碎的巨大声响,穿了衣服跑去浴缸前查看,鱼儿死了两条,我无能为力,呆呆站了半宿,先是在想这鱼要怎样才能活,没想出个结果来,又接着想明天究竟结果会是怎样?依然无果。
往后的很多年里,我得了幻听,常常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那个鱼缸破碎的巨大声响,然后惊醒过来,不会再起床查看,只在夜的黑暗中,睁大双眼捏紧拳头。
虽然一夜没睡好,但心里不踏实很早就醒了,没起床,起来也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在那消息来之前,干什么都魂不守舍。
突然听到门锁开启的声音,是彩凤。她拎着一只硕大的袋子,艰难的转进门里。
“彩凤,你回来啦?”我明知故问。
“嗯”她低着头把袋子拖进了屋里。
“彩凤,你知道赵林城去哪里了吗?”此时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身子晃了一晃,扶住椅背转过头望着我,眼泪顷刻间滚滚而下。
我这才注意到她面容浮肿、头发凌乱、憔悴不堪,心头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我问的是她怎滴如此憔悴,她却答:“他走了,没有跟我说清楚就走了!”
原来那些投资人说的没错,我竟然这般后知后觉,声音颤抖问:“你怎知他走了?他走去了哪里?”心里那点可怜的支撑顷刻倒塌。
彩凤凄然道:“赵林艳只说他已不在国内,我猜去了加拿大,他那里还有个家,有老婆孩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知道这种问题已经无济于事,更烈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028 内讧
“这半年我们住一起,他即使偶尔不回来也会提前说给我,上周五忽然就这么凭空消失,起先我以为他出了意外,发了疯一样的找他,周二赵林艳才告诉我他出了国,叫我忘了他,永远也不要再找他”,彩凤说的满脸绝望。
“之前没有任何痕迹和征兆吗?”
“他想什么,我既看不出来更猜不到,只道一味对他好就可以,他若不说,我怎滴会知道”。
我这才明白,彩凤的稚嫩于赵林城来说是一眼既穿的透明人,而赵林城的城府于彩凤来说是看不透的隐身人。
“他的东西都收拾走了?”
“那到没有,衣柜里还有他的两套西服。”
“那你怎么知道他去了不会回来了,也许他探了亲就回来也说不定,他的东西不是没有收走吗?”他的来去也牵涉到我的处境,竟然也心存幻想起来。
“那点东西他压根就不在乎,我之所以能确定他不会回来了,是昨天下午他取走了我们两共同攒的壹佰万,那钱之前他说要给我买房的!”
“壹佰万都是你的?”这时候我居然还能有好奇心。
“大约二十万是我的,八十万是他的”。
“他就这么一并取走,没把你那二十万留下?”我很是生气。不明白这个12岁就开始用压岁钱和零花钱炒股,十六岁就炒到八百万,十八岁就已经有八千万资产的人,为何连这个可怜女人仅有的二十万也不肯放过。
她不再吭声。
“现在也没办法了,回来就好,打起精神从头再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煮包方便面给你吃吧?加个番茄加个蛋!”我努力笑着。我猜她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这一招一直以来都是我表达爱意的方式。
果然,她挂着泪笑了起来:“还好我没有彻底搬走,一直留着这住处,就知道这是我唯一的退路。”
我难受极了,抓起她一只手握着:“你即便搬走,也随时可以搬回来,你的退路不是这住处,而是我”。
我煮了面端到她面前,可这么好吃的面竟让她发了恶心,她跑卫生间马桶里呕着。
“是不是被呛到?你这几天胃不舒服吗?”我被她的反应搞的手足无措。
她忽然又哭的不成样子。
“我怀孕了!”
我两眼一黑,一屁股坐地上了!
可怜的彩凤,在她和赵林城同居的日子里,赵林城温柔体贴,彩凤便如飞蛾扑火般爱他爱到了荼蘼。
时间就这样在煎熬中渡过。等待消息让人犹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整天只出了一趟门,就是把浴缸里的鱼都倒护城河里了,看着鱼儿摇摆着尾巴游走,暗暗祈祷自己能如他们一般死里逃生活下来。
傍晚,黎昕来了,通知我今日碰头结果。我看他神情凝重,便知情况不妙。
“现在事情很麻烦,赵总现在虽还不能确定为携款外逃,但确实已经失联”。他没再看我,低头看着脚尖继续说着:“现在Y公司内部人员分成了两派,一派继续支持赵家,一派与Y公司与赵家反目,协助客户给赵家施压维权。”
我虽知其一,却没料到这其二,仿佛仙侠剧里的人,忽的被抽走了元神。
“你是哪一派?”我虚弱的问黎昕。
“我站在投资人一边,协助他们维权”,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忽的双手扶着我肩膀继续:“小静,你也必须尽快通知你的投资人,在告知他们真实情况的同时,劝慰他们尽快采取维权措施,若你此时没有动作,将来他们必定将罪责归咎在你一人身上。”
“啊?开不了口啊!你叫我如何说得出口,这种话对他们来说将是多大的打击”我连想象都如受鞭刑。
“你必须这么做,事已至此,你的客户若最后知道,必然最为愤怒,到时他们将所有愤怒指向你,就会非常被动,甚至会产生过激行为。资金链有断裂迹象是程娟最先知道的,人家先下手为强,昨天来公司围堵的全是他们三部的投资人,人家最先跟公司划清界线,后面这件事情还会持续发酵,很快陷入舆论漩涡,坏消息也会接踵而至。”
啊?原来昨天的事情竟然由我们内部人员策动,自己像个傻瓜还想去解释来着。
我看着黎昕艰难吐出几个字:“我做不到啊!”。
巨大的恐惧压迫的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这样的告知会招来投资人怎样的反弹。而也意味着我们将从人人艳羡的成功典范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黎昕轻叹一声,揽我入怀:“小静,坚强些,我们一定能坚持过去,毕竟我们还在一起,不是吗?”
我吸着鼻涕抽噎着问:“我们……我们身败名裂了吗?”
他嘴角扯出个微笑:“大不了,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再来”。
我把头重新埋进他暖暖的怀里,深深的吸了几口,鼻子里满满他的味道让我被抽离的元神又回来了,是的,只要有黎昕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可以不在乎。
美娜姐与赵家素来交好,我猜想她必然是继续支持赵家那一派。
送走了黎昕,我认为必须跟美娜姐沟通一番,听取她的意见。
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不听美娜姐话的时候,一次都没有过。她也是我最信赖的人。
“美娜姐,现在怎么办?”我直奔主题。
“哼,黎昕没来通报你?”她不阴不阳冷哼了一声。
“来过了,可我还想听听您的意思”。
“我还是站在赵家这一边,今天黎昕的意思我明白,对他们急于与公司和赵家划清界线的心情也是理解的,虽不能付诸不仁不义这种措辞,但这反目也太过急切了。”
我听得出来今天他们沟通并不愉快。
“美娜姐,你别生气,他主要是担心投资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我刚解释她就打断我。
029 危机
“难道你认为我就不顾投资人的死活吗?目前已经出现了兑付危机,情况恐怕已经严重到所有资金都无法覆盖全部投资人本金了,这些用来清偿的资金目前还掌握在赵家手里,与赵家站在一起可以让自己的投资人获得优先兑付,顾全不了全盘的时候,我选择顾全自己的投资人。”
“那我们要把这件事情通知客户吗?”
“当然,明天吧,我们把所有业务二部的客户组织到公司,对他们统一告知。”
这种时候,美娜姐依然沉着冷静,让我很是佩服。
黎昕说的有道理,但美娜姐说的更有道理,只是情况在他们的描述中愈来愈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步入如此深渊,脑仁纠结的疼。
Y公司的土崩瓦解,不单单是商业帝国的瓦解,更是人心的瓦解,想起一公司人去美娜姐家大宅子聚餐的光景,仿佛就在昨天,彼此之间的温情还泛着余温。
夜里,我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睡不着,听到彩凤在房间里低声呜咽。本想敲门进去安慰她,可又不知道是否哭出来会更好,况且此时的我,能量也是负值,苦着个苦瓜脸,怕是让被安慰的人心里更苦。
幸福的理由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理由却各式各样,今夜,我和彩凤各自忧愁、各自伤心。
浑浑噩噩间天终于亮了,这将是异常艰难的一天,而等待我们二部的责难将是些什么?
当我将投资人名单和对应金额一一罗列出来,竟然第一次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业绩而后悔不迭,业绩好意味着资金多,资金越多你捅的窟窿就越大,同时投资人数量也越多。当机构出现兑付危机的时候,投资人就不叫投资人了,叫“苦主”。而我们就是坑了“苦主”们的“祸害”,业绩不好的就只一两个苦主追着你,业绩越好的就几十个苦主追着你。
我群发了告知短信给投资人后,刚准备出门被彩凤叫住。
“你还要去公司吗?”彩凤靠在门框上担心的望着我。
“嗯,是得去一下,或许很晚才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别饿着。”
以上次被投资人围堵的经验来看,我今天也是夜里才能回来,她的状态令我很担心,最近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就想守着她。
“小心点啊!”她叮嘱我。
心里一暖,她自己海风还吹着屁股,还有心情担心我,我咽了一下口水:“你今天去医院做个检查,预约下人流的时间,明天或者后天我陪你把这孩子给处理了!”说这话让我喉头发硬,咽口水都困难起来。
她脸色大变,“嘭”一声关上了门。我走到她门口补刀:“越早处理对身体伤害越小”。
我以赴死的心情去到公司,Y公司已经停止运转,今天只我们二部的人来了公司,清扫地上一片狼藉的时候,我忆起了刚进公司靠打扫卫生搏好感的时光,竟然怀念起那个犹如一粒灰尘的自己。心里感叹:“若我还是那一粒灰尘,该有多好”!
清扫完毕后,一切光景还是照旧,只是那硕大的鱼缸还尚未被搬走,裸露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诉说着自己从美丽的水晶宫变成残破的玻璃渣所遭受的任人想象的残酷景象。
我坐立不安,想象着他们会因为愤怒,把茶水泼我脸上?我告诫同事们不要给投资人倒太烫的水喝,五十度差不多;又或者会拿烟灰缸砸我头上?于是我收走了所有的烟灰缸,让同事们多放点纸杯,通常没有烟灰缸的情况下,人会用纸杯代替。
就在我胡思乱想间,投资人陆续到了,竟然无一人缺席,也无一人迟到,即便是身处外地也找了信任的代理人前来。
所有人都表情凝重,我的投资人到来第一句话统统都只一句:“林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虚的面红耳赤,无力地答道:“等一下,我们经理会给大家一起详细说的”。
如果没有美娜姐撑着,也许我会紧张的死去。胸口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哪怕动一下四肢,都会暴露出我的惊慌失措。
所有人坐定,投资人全都黑着脸,也是,换谁脸色都好不了。小会议室里人虽多,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到,我连呼吸都放轻,恨不得有道地缝好钻进去躲起来。在这最艰难的时刻,美娜姐慢慢踱到发言台,她今天没有化妆,面色憔悴得令我有些担心,可声音依然沉着冷静。
“尊敬的投资人,我是投资业务二部经理高美娜,今天约大家过来,主要目的有两个:第一是告知大家Y公司目前关于兑付危机的真实情况,这是你们的权利。当然,我们绝不逃避推诿,因此第二点也是当前最重要的,请你们相信我,我会竭尽全力为大家挽回损失。”
美娜姐话音刚落,下面就象炸了锅。
“真实情况?现在Y公司是什么情况?”
“前些天早就有人来闹过了,我们是最后才知道的吗?”
他们一定是看到了那个鱼缸。
“前两天一个朋友说Y公司出事了,我还不信呢,吃亏在太相信他们这帮人了!”
“我们可不管那么多,我们只想要回我们的钱。”
“……”
他们一阵七嘴八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
“那你就先说说目前Y公司是什么情况吧!”陈卓冷冷的声音叫我浑身发凉。
我不敢喘气,美娜姐的声音有些紧绷,却仍然一字一句继续:“Y公司目前的真实情况是,资金链已断裂,不能覆盖所有投资人本金,赵总已失联。”
残酷的事实再一次激怒了投资人。
“怎么会这样,你们Y公司真是骗子公司!”
“虽然老板跑了,但当时是出于对你们的信任才投资的,你们必须要对此负责!”
“……”
“大家都想要回自己的钱,说说怎么解决吧”陈卓冷冷的声音再一次让群情激昂的投资人都安静下来。
030 艰难的一周
“请大家相信我,给我一周时间,我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美娜姐态度极为诚恳。
“人都跑了,你能给我们什么解决方案?我看我们应该立刻报警坐实案情,这种犯罪事实严重的罪犯,国际刑警可以发红色通缉令抓捕。”一个情绪激动的投资人提议。
所有人面面相觑起来,真是有一块表还知道几点了,有两块表反而不知道到底几点了。
“不能报警,报警的人我不能保证要回资金。”美娜姐急切的回道。
之前有听说美娜姐跟赵妈妈关系匪浅,如今她还是不想得罪赵家呢,还是有其他什么隐情?
“我们就是错信了你们,才落得如此地步,如今还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们?”老马的投资人舒老师发话。据说他与老马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今年刚退休,在老马的劝说下投给Y公司六十万,那是他一辈子的积蓄。舒老师说完悲切的抹起泪来。
老马面色苍白,“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良久才哽咽着说:“老舒,我万万料不到会成如今这样啊,本想帮你理个财,全是好心啊,你那些钱我是全部交给公司了,一分也没装在自己口袋里,提成我可以全部交出来补偿你的损失,真是对不住啊!”说完老马也泣不成声。
如今闹成这种局面,也是我们始料未及,老马简直是说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心意,突然,美娜姐在发言台也跪下了,我也跟着跪下了,我们二部所有人都对投资人跪下了。
此情此景,让我又以为这是此生最困难的刹那。
投资人们见此光景,也没有继续发难,终于肯给我们一周时间,陆续离去。
我哭着抱住美娜姐,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一周时间对于处置这种事情其实很短,我清楚的知道,到了下周,即便是下跪磕头也万万不能解决。等待我们的又将是什么呢?我终于知道,我的未来,还将有更加困难的刹那。
Y公司兑付危机最为核心的问题有三个:第一,Y公司目前究竟有多少资金;第二,这些资金什么时候能兑付给投资者;第三,这些资金是否够兑付本金。
事到如今,我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美娜姐身上,二部全员都等着她与赵家的谈判和博弈。究竟是否能解决,又能解决到什么程度,心里都没有底。
这一周除了这件事情,还有更困难的事情,就是彩凤。
我比预想中早回了家,她很听话的去医院做术前检查,我在家一边做饭等她回来吃,一边事先组织语言想安慰她。
得用非常有力量的话,一下子将她给怔住,以前在学校那会儿,我可是成功怔住她无数次,这点语言表达能力还是有,先练习一下:“愿你早日领教过这世界深深的恶意,然后开启爱谁谁的快意人生。”
这句话真是太贴切了、太洒脱了,等她伤心到不能自持之时,我就用电视剧旁白的语气将这段鸡汤念给她听,显得我对她所遭受的痛苦也不全是无能为力,想到这里免不了有点小得意。
她回来,我发现她唇上竟然有一抹鲜亮的殷红,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情擦口红?
“明天上午九点,已经约好了,你们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轻松得仿佛明天九点是去做头发。
“我们部门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再说,明天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会陪着你!”我一边盛饭一边说。
“呵呵呵,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每次都炒番茄炒蛋,你能不能有些长进?”她不动手吃着白食还批评我。
“有啊,里面多了些葱花就是我的长进”。
“为何你的长进只能在番茄炒蛋这一个菜上呢?你就不能对自己要求高一些吗?”
“怎么个高法?”
“比如有一天,你突然会做佛跳墙之类的高级菜……”
“打住啊,你还是去找一厨子吧,别指望我。”
“……”
有时候痛苦并不能完全包裹住生活,欢乐总能见缝插针。我们没有抱头痛苦,甚至连气氛都不似我之前料想的那般凝重,这顿晚饭不需要鸡汤,而且又开启了很久不曾有过的互掐模式,我惊诧彩凤如此看得开,并不似我想象中遭受了这世界深深恶意的样子,难道真的是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可究竟是她无心,还是她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坚强。
这一夜,我太累,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睡着到了天亮。
彩凤象个没事人,推进手术室时还微笑着冲我挥了挥手,门关上的一刹那,整个人有些木然,寂静中仿佛心头被人拿走了什么,怅然若失。
两分钟之后,情绪崩溃于眼见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抬着装着各种冰冷的钳子、镊子等叫不名的金属工具进了那间手术室,那些东西我认得,很多年前在生物实验室里,自己曾用那些东西解剖过一只小白兔,它血淋淋的样子在梦里折磨了我很久。一刹那,那屋子面目狰狞起来。我腿脚发软,靠着墙都立不住,瘫软在地上软弱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心痛,仿佛被抽了丝剥了茧。我的彩凤,她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痛?她会不会难受?她会不会绝望?
若那些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她的心该有多痛?
怨自己没用,是我目前糟糕的处境让她即便想在我面前放肆痛哭都不敢,回忆起学校里快活的我们,第一次觉得生存如此不易。
彩凤从手术室出来,如同换了一人,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到几乎站不稳,疲惫的垂着双眸,嘴里大口喘着气,我心疼的上前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眼泪失控的流个不停。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我,抚着肚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现在终于又孑然一人了!”
说完仿佛太累,闭上眼睛,顷刻间,两行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孑然一人?”我起先愣了一下,忽而明白她指的是流掉的孩子,一种从未有过的伤心在心头肆虐开来。
031 高明的美娜姐
此刻正是彩凤伤心到不能自持,我之前有准备好鼓励鸡汤的,可……可……
我终于明白,原来人真正难过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灵光乍现,更说不出任何好听励志的鸡汤,只能像个傻瓜般静静任泪水泛滥。
我能做的,仅仅是帮彩凤领取医院为每个人准备的红糖鸡蛋。
“好吃吗?”我问。
她才吃下去脸色就有好转,我惊叹红糖鸡蛋真是功效神奇。
“好吃!”她笑了笑。
看着她又笑了,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等回家,我要每天都煮这样一碗给你吃”我发誓。
“好啊”她乖顺的像个好孩子。
“呀,不好。”我故意卖个关子。
“怎么啦?”
“必须加个蛋!”
“哈哈哈”
“……”
我俩带着泪笑着。
这一切,她只默默承受着,从来没怨恨过,更没有指责过赵林城半句,我也从不再提起。
有时候会忆起她面色苍白的恐怖场面,心悸得一世都不想再经历,片刻都不。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坚强,于是乎,在假装坚强中,就真的越来越坚强起来。彩凤已经不是原来的彩凤。她坚强到有时候让我几乎认不出那是她。
这一周,美娜姐也把坚强这个词作了华丽的注解。经过艰苦斡旋,她为二部所有投资人争取到了等价补偿房产的条件。也就是说,这么大的资金面额,以现金形式清偿已经是不可能了,在美娜姐的争取下,赵家愿意拿出旗下地产公司正在销售的房产,以市场价冲抵二部所有投资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在美娜姐的努力下,我们很快安排二部所有投资人“秘密”签署了房屋认购合同,至于为何要秘密,美娜姐叮嘱我们,说为了保证我们的投资人先拿到清偿,不能让其他部的投资人知道这件事情,否则他们会心理不平衡来闹事。于是我们二部不敢在公司里办理,悄悄在外面包了家位置偏僻的咖啡馆,做贼一般花了三天时间为所有投资人核算并签署了相关文件。当签完最后一份时,所有人都如同劫后余生,投资人所有的资金都没落空,只是变成了房产。根据资金多少,有的人拿到了近十套房,也有的人拿到了一套房,舒老师拿了个小公寓,陈卓拿到了两套大户房。这件事情总算是得到了解决,我们对美娜姐佩服得五体投同时,也会经常戏说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办完所有事回到家里,却轻松不起来,我算是死里逃生了,可黎昕还在死亡的泥藻里挣扎呢。我赶忙打电话告知了他这个情况,他很是意外,只说不要担心他,他会继续想办法解决。
美娜姐终归是技高一筹,她让我懂得,原来敌人不一定是敌人,战友也不一定是战友,凡事应该依照想要的结果去斡旋,为了那个结果,敌人可以友好谈判,战友可以狠心抛弃。
对黎昕,我有些心虚内疚,按照求生的直觉,我紧紧的跟随了美娜姐,却对黎昕保了密,这算不算是自私的抛弃了他?算不算是我对他的感情有了瑕疵?
可如果我告诉他,结果只会更糟,他们五部的投资人来闹场,然后大家都得不到清偿。彩凤已知我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还这般长吁短叹定然是为了黎昕。
“怎么?黎师兄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
“是啊,他跟程娟一开始采取的处理手段跟我们不同,怕是得罪了赵家。”我惆怅的解释给彩凤听。
“得罪赵家?黎师兄可以去找赵林艳,他们关系很好,只要黎师兄肯开口,呃……”虽然她及时意识到这个问题与我微妙的关系,就此打住。可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其中的端倪。
是啊,如今我们的感情有了瑕疵,而赵林艳为黎昕呈现出退路。
我如今无能的什么都帮不了他,耳边响起那日他温柔的话语:“大不了,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再来”。第一次,第一次想起黎昕时苦涩竟然胜过了甜蜜。是啊,他走到今日不易,我又怎能忍心看他失去一切从头再来。往日心中总想即便是死也要跟黎昕在一起的笃定,今日竟然悄悄变了,我自不会离开他,但若他需要我离开,我便会什么都不问默默离开。
黎昕和程娟由于一开始没有得到如美娜姐这样协商解决的机会,搞的非常被动,赵家不配合清偿,推说款项流程有瑕疵,程娟组织投资人向经济警察报了案,赵家主动请来了审计机构,开始了漫长的审计过程。而他们的投资人获悉有其他投资人得到了清偿,闹得更凶起来,对他们的责难也愈演愈烈。按通俗的说法来说,他们落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囧境。
事发之后,我发现三个隐秘的事情以证明财阀家族的未雨绸缪及老谋深算:第一,赵林城把家,把妻子和孩子放在国外并不是因为感情不和,相反那个家对他很重要,是他的退路。第二,赵林城公司在接受审查时,显示的法律关系竟然是孤立的,既和赵家无关也跟赵林艳的公司无关。显然是事先做好了崩塌防范措施。他们在操作时强调亲属关系让外界产生了一系列关联企业的想象,来增加企业的被信任度。第三,赵林城的公司属于高杠杆迅速发展又迅速获利的模式,在经济上行的时候将获得利益最大化的结果,而赵林艳的公司则是小狗舔糖,靠数据规模支撑,单个业务小而零碎。但正是这海量数据打散了风险,虽然获利慢而且小,但抗风险能力强,最起码不会似Y公司这般倾覆于一夜之间。
赵林城的公司不能犯错,一个错都不可以。赵林艳可以,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就能平仓。赵家什么模式都没有放过。他们做好了一切防御后大着胆子踩着投资人的尸体铸造自己的商业帝国。如秦始皇修长城,既有对新经济模式的探索意义,却又有被人唾弃的冷酷。
032 爱的隐情
我以为自己在美娜姐的带领下迈向了生的道路,不料,更可怕的危机已悄然逼近。之前操作的私单出了问题,P行姜主任和那位承诺不会让我难堪的李天诚李总,于第二次承诺的二月初归还的银行调头款并未如数到账,又第三次承诺三月初归还。我虽极为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这次危机自是跟上次危机截然不同的,上次危机有Y公司和赵家撑着,有美娜姐扛着,但若是这件事情出了纰漏,自当是我一人的责任,而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根本是个无法承担的纰漏。
彼时还在为况洁的遭遇感叹唏嘘,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夜深人静,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命运冷笑着讽刺我是个自以为是又贪婪的傻鸟。不知道自己该苦笑还是该落泪。这笔资金涉及到陈卓、老梁,最要命的是霸哥,愧疚夹杂着更深的恐惧在我心中徘徊。
由于兑付危机的爆发,Y公司在媒体及坊间,迅速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这世上,永恒的二八定律,只有二成人对崛起感兴趣,却有八成人对陨落感兴趣,幸灾乐祸或许本身就是人性使然,他们以极大的热情传递着Y公司就这样从金光闪闪金融新秀成了恶名昭彰江湖骗子的消息,Y公司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出名。很多同事开始找新工作,听说在投简历时都不约而同的隐去了这段工作经历。
我最近很少给黎昕电话,不喜欢那种明明很担心却还要说着不担心的假话,可若说真话,除了让他更添堵也没其他作用,于是我每天睡前会找条笑话发给他,他有时候会回复条“哈哈”,有时候没有反应。隔着时空,我能感觉到他连“哈哈”两个字都笑得那么的艰涩。这种举动,既幼稚又无力,可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我一直保持着同美娜姐的联系,不单单是因为承诺了要在她结婚时帮那个奇异的忙,更为重要的,经过了这么多事,从内心深处很信任且依赖她。如果说父母跟孩子的缘分终究是个背影,又或许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走着走着就散了,可我却宁愿死死拽着美娜姐不放手。
“你怎么那么懒,不去找工作呢?”她在电话那头数落我。
“不是懒,是最近心太累。”我不敢跟父母说的话却总敢对美娜姐说。
“心累,心累什么?”
“经常后悔当初选择来Y公司”。
“千万不要对任何事情感到后悔,因为它曾经一度就是你想要的,后悔最是没用,要么忘了,要么努力。”
是啊,最近自己怎么变的这么软弱无用,若不来Y公司,又怎会认识美娜姐,还有黎昕……。
想到黎昕,我想换个话题:“你呢?婚礼筹备的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心累,我知道你心累是为了谁,不要太担心了,黎昕那边马上也能解决了。”我怀疑美娜姐能看穿我的灵魂。
“真的吗?”终于有个好消息,忍不声音透出惊喜。
“是的,赵家给了他们和我们一样的解决条款”。
“只给他们一个业务部?”我隐约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这次可真是赵林艳帮了他,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赵妈妈说赵林艳为了黎昕的事情在家里折腾了好几天。”美娜姐的话印证了我的担忧。
“哦”我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美娜姐顿了顿,声音满是怜惜:“若他们之间达成了某些共识,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将来你们能不能在一起,在爱的人面前总是不能失了体面。”
“我明白了,美娜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傻傻的答。
两天以来,我的思绪都飘荡在空中,时而喜、时而忧。欢喜他终于也渡过了难关,忧我之前隐约担心的事情。如今的黎昕,还是我的黎师兄吗?我们之间会不会已经发生了某些变化?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黎昕电话进来,已经是晚上十点,说是人已经楼下,我听不出他的情绪,却听出了疲惫。
“彩凤,赵林艳是什么样的人?”出门前我突然向看着电视嚼着满嘴土豆片的彩凤发问。
说起来,彩凤跟她已经同事两年,应该算有些认识。
“人很不错,谦虚又和善,他们赵家家教不错,子女都很讨人喜欢。”
听着这话,我无奈的看着彩凤,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这些,她还爱着赵林城。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反映过来。
“你这么个吃法,会长成二百斤的!”一来我想转移话题,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二来,她最近真是胖的厉害。
“会吗?我胖了吗?”
“你没看你脸都明显圆了吗?”
她疯跑去照镜子,我忐忑下了楼。
三层楼的台阶让我想了很多,经历了这件事情,他若是前来提分手,我如何有脸说个“不”字。相较于赵林艳在家里据理力争,我发那些小笑话的弱鸡行动,简直令自己都汗颜,又有何资格再跟赵林艳抢。可从道理上知道应该放手,心中却万般不舍,我躲在单元门后面迟迟不敢出来,脑中想象着他口出吐出关于分手的字眼,脚尖在地上搓来搓去。
电话又响起来:“小静已经很晚了,快出来,我有些累。”
我磨磨唧唧走出来,他冲我白了一眼,吐出两个字:“上车。”
我钻进车里,转过头望向他,面容略微有些憔悴,眼窝陷下去了些,却显得眼睛更加深邃。
“有话要对我说吗?”我明知故问。
他头靠着椅背,眼睛微闭,嘴里“嗯”了一声。那疲惫的样子让人心中微微泛起疼痛。
我知道他休息片刻便会开口,开了口以后,我便再也不能这么做了。四下无声,借着仪表微光,我鼓起勇气摸索过去,试图用唇捕捉了他的,主动去吻是这一小辈子第一次做,难免抖抖索索,黑暗中,手臂支撑的不知什么东西忽然跌落,我身子也跟着跌落,牙齿径自碰到他的牙磕破了嘴唇,一阵疼痛袭来。
033 炮灰
他疼的忽就睁大眼睛瞪着我:“你干嘛?”
“没,没干嘛!”我狼狈的想缩回去。
他死死抓住我:“你这是想非礼我吗?”
非礼,咋说这么难听,真是难为情,嘴里笨拙的回着:“我,我,我只是未遂、未遂……”
他狠狠吻了上来,吻的我心神具裂,难道这就是“告别之吻”,眼泪滑下。
他吻到了泪的味道,停下来审视我:“这是怎么了?”
压抑了这许久,终于可以一股脑倒出来:“我知道你们五部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真心的,真心的为你高兴,为你们大家高兴。我知道是赵林艳在关键时刻帮了你,我是真心的感激她,也明白了她对你是真心好,你若选择跟她在一起,我绝不会记恨她,也不会记恨你,我……,我,我只会真诚的祝福你们”。我伤心得有些语言能力丧失,语无伦次、絮絮叨叨。
他象看怪物般审视了我一番,冷冷道:“你这脑子里整日就是这些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这些怎么是乱七八糟?”我这分明是识得大体。
“你要我再说一次吗?”他狠狠的捏着我肩膀:“不管任何情况,我都不会不要你,除非我死了。”
那字字句句敲打着我的心扉,可嘴里还不争气的喃喃:“可赵林艳怎么办?”
“别拿你那点小肚鸡肠衡量赵林艳,她帮我只是朋友之谊,也明白我心里只有你。”
“那她岂不是吃亏啦?”
“你帮了赵瑞就非叫人娶你?赵妈妈帮了美娜姐不也没娶美娜姐嘛!”他举的例子虽牛头不对马嘴,根本不具备列举性,此时却甚是有用。我破涕为笑,暗自悄悄羞愧了一番。自此,我对赵林艳很是钦佩也很是感激,觉得她跟哥哥赵林城很是不同。
“虽然是有段时间没见,但我不知道你会想我想得成了这副德性!”黎昕一恢复正常就使坏。
“这副德性?什么德性?”
“女色狼的德性,你刚刚不是正想非礼我吗,被我逮了个正着!”他居然说这么大声。
我脸上滚烫气急败坏起来:“不许再说了,再说就杀你灭口。”
“你刚不是因为太笨而未遂了吗?来来,现在再继续遂一遂吧!”
“你……”
初夏,蓝花楹正在盛放,不经意的一阵风,花瓣落在天窗上。
经历了这件事情,感情上的安全感让我勇气倍增,只要握着他的手,一定可以面对所有暴风骤雨,哪怕遍体鳞伤也能向这个世界微笑。
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总以为命运会对我手下留情。
2014年,经济政策充斥着去杠杆去泡沫的主旋律,央行一再重申要加强资金流动性管理,银行贷款收紧,从审批时间到审批额度都进行了调整。三月初,姜主任和李天诚再次失约,给我带来了巨大压力,霸哥已经放话,如若此次再不回款,定会与我翻脸。
我频繁的与姜主任和李天诚沟通,急切的希望从他们这个源头上把事情解决掉。除了询问回款可能性,甚至恳切的询问他们若需要我帮任何忙,我都愿意竭尽所能。换句话说,如今变成了我在求他们,就差跪地上了。与他们来找我之时掉了个个儿。这种角色的反转象根刺儿,扎在心里一碰就疼。我曾看过句话,仅一眼就记住了:你信任人总会给你的人生上重要的一课。当年几乎所有的债权人都对这句话产生了心灵感应。这句话也频繁在朋友圈里刷屏,只要见到这句话,不用只字片言释义,我便知道那是被人欠钱不还所发出的无奈哀叹。
很多年后,我遇到过无数个债权人,他们表达最多的词就是“后悔,”我也被后悔折磨了很多年,可如今当我能摆脱一些情绪,客观思考当时的情况时,发现这句话其实并不贴切。外部债权人违约是无可争议的失信和不道德,但从自身驱使来看,信任之外还有逐利、浮夸个人价值等等……,但这些无疑不是人性中自带,身在那种环境中,遇到那样的事件,若没有先知先觉,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看的只不过是赚多赚少。所以后悔是最没用的情绪。
三月初,姜主任给我的解释是从2014年开始,银行的批贷额度逐渐收紧,贷款申请难度提升,企业融资形势日趋严峻。这意味着这次的危机跟以往都有所不同,贷款标准变了,银行不再关心客户的预期指标,准确的说,P行成了巨大的典当行。前些年只是时间周期问题,早一月或者晚一月的事情。如今不是“早与晚”的问题,是“是与否”的问题。
之前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这会儿不得不承认,在这一波社会变迁中,我被P行姜主任耍了,他设了这个套,引我为P行填补了李天诚的收贷窟窿。
脑海中总浮现着那日他们来找我帮忙,自己热情请他们吃饭,而那饭桌上相谈甚欢的光景。那种被信任之人所加害的痛苦,导致我在很多深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之前在潜意识里认为,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天一定会塌下来,如今竟然就这么残酷的发生了。那些现实中可怕的东西会一直追着我,如空气般的避无可避。这种认识,令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巨大压迫感,再也没有通透过。
我将自己所有积蓄,共计一百三十万按照当时的出资比例先行偿还了他们,自己只留了两万的零头部分做生活费,顷刻之间,我倾家荡产还负债累累。这就只够把三月份给对付过去了,虽然没有全部回款,但见有进账,霸哥等人暂未对我动手。可就算我倾其所有,也不能覆盖住全部债务,姜主任是靠不住了,我继续低声下气的请求债务人李天诚想办法,能多多少少还一些就先还一些,我好把四月份给对付过去。那段时光,我过的象个绝症病人,没有心思想更美好的未来,日日盯着脚尖,总担心自己捱不过下一月。
034 急转直下
然而,我这种情况并不是个案,银行不只有P行一家,姜主任也并不是只有一人。悲伤着自己的悲伤,死扛着自己的困难,抬头一看,在银行将收贷、抽贷、断贷引发的风险向外部转嫁过程中,这世界仿佛突遭地震,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样子,放眼望去,浓雾散去,万物寂寥,我们这种行业加上担保公司和小贷公司,密密匝匝尸骸遍野。明里暗里的,当了炮灰的我只是那几十万分之一,亦或者是更大分母上的之一。
这段时间,身边都是坏消息。我不知道Y公司是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民间借贷或者过桥业务,那段神采飞扬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有的只是一张张神情暗淡的脸庞和一具具垂死挣扎的躯壳。
我的情况黎昕知道,而他的情况只简单对我说他会处理好,我向来承受能力差,见了他总免不了向他诉苦,倾倒负能量垃圾。他却总不肯对我多说什么,只能察言观色,幸好见他尚能游刃有余、举止淡定。不过之前我知道他那笔六百万私单有几十套房子在房管中心做过抵押,逻辑和流程都没有瑕疵,他素来稳重,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再说,我自己已经焦头烂额。
时间过得快是件可怕的事情,转眼又是四月了。中午接了霸哥小弟阿雄的电话,说是霸哥交代让我现在过去陈卓的酒吧谈一下接下来债务怎么解决的事情。
他们的要求十分合理,可我却莫名紧张不安,脑海里有开始想象着自己被茶水泼脸、烟灰缸砸头的场景,接着又是关狗笼子、站冰块的场景。
如今,我对这件事情基本没什么对策,只赶快打电话给李天诚,心里巴望着他多少还一点,让我好把四月份交代了。他竟然没接我电话,是的,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后,他基本已经不接我电话了。没办法,我只好又打了电话给姜主任,姜主任从来不会不接电话,但当这件事情已经对大家形成极大困扰只时,他所表达的大概意思就是他只不过是个介绍人,只是论的人情,从中没有拿过一分好处。这话我又怎能不明白,这件事情只从人际关系上与他有关联,从法律意义上却是完全无关联的。
无奈,我即便毫无对策也得硬着头皮去啊,自己捅下的娄子还得自己去收拾啊。
以前进陈卓办公室满满的轻松愉悦,今天却感到一阵阵压抑和恐慌。霸哥历来不怒自威,端端坐正中正泡着茶,陈卓在侧座低头看着一本杂志。
“霸哥好!陈总好!”我一进去就低眉顺目问起好。
自从上次Y公司兑付危机以后,我再也没敢喊过他的名字,除了工作电话,没敢再跟他联系,他也有了与我这般一样的默契,他也没再叫我林静,而是客套的称呼我林总,一声声透着刺耳和疏离。
“来来来,林静,坐下喝茶!”霸哥亲切的招呼更让我不寒而栗。
我应了坐下来,不敢喘气,心里清楚今天定然轻松不了。
“那笔钱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语气虽和气,但内容却要了我的命。
“那钱……那钱现在那边还……还不上,我也就……也就……”我胆怯得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个月还不上?”他尾音略微高了一度,让我整个人立刻绷紧了神经。
他会怎么处置我呢?早知道他非善类,纵使是一般人都会被收拾,更何况我还敢欠了他钱,那自然是更加毫不手软。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虚弱答:“还暂时还不上”。答完便等待着暴风骤雨的到来。
气氛陷入紧张的沉默中,但只片刻,他就故作轻松问:“你今天是开车来的吗?”
“开了。”我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静,这样吧,你今天把你的车留下,等还了钱再来开走,怎么样?”他始终言语温和,却裹挟着凌厉的刀子,没等我回答就安排阿雄带我下停车场去交接车辆。
我偷偷扫了陈卓一眼,他一直看杂志,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停车场里,我没有一丝迟疑就把钥匙和行车证都交给了阿雄。
“你看看车上你还有什么想要带走的物品?”他例行交代我。
“没有,你们可以都扔掉”我冷冷答着。
从明白自己欠债累累之时,每每见到我那豪华牧马人,就象个巨大的讽刺趴在地上,嘲笑着我财富梦碎可耻又可怜。
没错,可耻又可怜正是目前对我最好的解释,欠钱是可耻的,被人骗是可怜的。
最后看了一眼那辆与我已有一年情义的车子,然后故作洒脱与阿雄告了别。虽然那是个不会说话的死物,但心中还是布满了伤痛和凄凉,霸哥说等还了钱再来开走,可想到那位姜主任和那位承诺不会让我难堪的李天诚李总。心里早已不再幻想,很清楚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我的豪华牧马人。
开车来,步行回家也没什么不好。
还不出钱来,被人把车开走并不是只有我一人,之前早就烂熟于耳,也觉甚是合理,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也应该觉得很合理才对,只是那种从头至脚的凄凉却是始料未及。
走在大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繁华忙碌都与我无关,原来巨大的感伤会屏蔽人们对外部环境的感触。
陈卓于我来说,并不是普通客户,之前我们之间有种不可言说的信任和亲和,那种默契一半来自心灵、一半来自感悟,温暖着彼此的时光。如今默契的相互疏离,只不过,我的疏离源于愧疚加没脸面,而他的疏离大约源自失望和怨恨。
这段时间,那种被信任之人所加害的痛苦,导致我在很多深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陈卓的痛苦,我又怎会不能体谅。
走回家那么远,今日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心中沉重的压抑感需要足够的路程长度来疏解,我出奇的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没有向任何人倾诉,包括黎昕和彩凤。也许是成熟了,也许是顾及脸面。只是从那天起,我学会了用独自走路来疏解。
天黑,脚后跟兀自被磨破出血也未曾察觉,到家换拖鞋时才惊觉疼痛。
035 噩耗传来
可这点疼有算什么呢?今天或许只是个“温柔”的开始,那下月呢?我又该面对什么?承受什么呢?
这个月的坏事是我失去了豪华牧马人,好事也有一件,是美娜姐结婚。
美娜姐的婚期是四月初的一个周六,周四那天,美娜姐约我一起做头发,大约是新娘子想在婚礼上美丽得完美无瑕吧。
大约人在深陷困境之时,特别容易产生依赖感,我一见到她就会特别高兴、特别开心。
“新娘子,怎么样?抑制不住的兴奋吧?”
“兴奋个鬼,一大堆糟心事儿!”
“糟心事儿?什么糟心事儿?”
“他们家那边人太矫情,要求太多,烦透了!”
“要求太多?怎么个多法?”
难道除了“压床”这种无厘头的事情,还有其他?
“他们家坚持婚礼不让小芒果出现”她神情忽的暗下来。
我呆住,这种出自男方家庭对美娜姐过去的不认可,还真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或者评价。
“有时候婚姻这件事儿,就象做头发一样,矛盾得很,不去做嘛,总觉得不好看不满意,等做了新发型,又总觉得也不比原来好看,有时候比原来还难看了。”美娜姐今日话说的深奥,比起以往她对这次崭新婚姻充满热情,今日似略有变化。
我嘟哝:“你这是患了婚前恐惧症吗?”
“又不是第一次婚,恐惧啥?你当我是你啊!”她总爱呛我。
“结婚反正都是错,你就将错就错吧?”我不信她会后悔,我见过她看那小鲜肉的眼神,有些爱不必说都能从眼神里看出来。
美娜姐头发做好了,棕红色大卷倾泻肩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衬托着长长的眼睛媚态横生,美得我一时词穷。
“美娜姐,你好像时尚杂志里的女人哦”我傻傻望着她。
“怎么样?高小姐对我们的服务还满意吗?”发廊老板最喜欢美娜姐这种壕姐,每次见她来总喜笑颜开、小心伺候。
“还行”美娜姐在外人面前总喜欢装腔作势的端着。
“呵呵呵,您看,您这卡的余额快完了,今天要不要续上些呢?”发廊老板笑的眉眼生花。
我一眼扫过,还剩五百多,这也不算少嘛,不过这要看是谁,美娜姐是谁,那是余额经常上万的人,我还记得以前有一次过来,美发卡有五万余额,美容卡有八万余额呢。难怪这发廊老板断定美娜姐要续卡了。
“不用了,我不续了!”美娜姐只淡淡说。
这话出来,别说发廊老板大感意外,连我都有些意外。
“您若有什么意见,我给您道歉,并保证一定及时纠正,要不今天您续卡我给您打个八折!”发廊老板很有生意头脑。这条件不错嘛,很有诱惑力,我盯着美娜姐。
“不用了,我真不续了!”美娜姐还只淡淡说。
“给您六折?”发廊老板踱了一脚,发了狠的样子。
这种优惠幅度,换我可愿意着呢,我继续盯着美娜姐。
“我就要迁居外地了,这里太远不方便,谢谢你的好意!”美娜姐说完,发廊老板这才作罢。
出了门,我好奇:“美娜姐,你也找到新工作了吗?”
她白我一眼:“傻啊,这种推脱之词都听不出来,就你这点智商,真为你着急!”
我哦了一声,呵呵呵傻笑。心道:这是自然,在美娜姐面前,要能显得聪明可不容易。
她看我尴尬,神色一转,抚着我的头:“大人了,别总冒傻气,我不在的时候要学着机灵点!”
这话说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是我拍马屁的词儿用的不好,还是我刚刚做了什么傻举动。
我问美娜姐周五晚上怎么安排,不是说好要去她家压床呢。
她只颇有深意看了我一眼,让我明天等她通知。
虽然从表面看没有什么异常,可直觉告诉我她今日兴致不高,美娜姐往日虽也有那种因为疲倦而蔫儿了的时候,但似乎与今日不同。她那么大手大脚花钱惯了的人,如今都学会了节俭,卡都不续了,莫不是跟我一样惹了债务?我这么怯怯想着,回到家,大着胆儿发了条短信过去:“美娜姐,你不会跟我一样欠了债吧?”
“欠了”过了半小时她才回。
“很棘手吗?”
“放心,能体面解决!”
我放下心来,彩凤一把抢过我手机,看完嚷嚷着:“我就说嘛,美娜姐是谁,你看看‘体面解决-,美娜姐多威风,那么漂亮、那么有钱、还有那么多关系,那可是我们Y公司的扛把子,是临危不乱解决你们兑付危机的美娜姐。”
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在这轮债务风暴中,我们身边这些本来很有钱的“有钱人”无一不被洗劫一空,美娜姐既然也欠了钱,就不再是有钱人了。她如今变得节俭些也是顺其自然。但打从一开始,她令我们佩服的就不是她有钱,而是她的智慧和魄力,和做事情的态度,是那些一次次工作中的鲜活记忆,让她成了我们崇拜喜欢到骨头里的美娜姐,她是我百分百依赖信任的神。
“其实我今天憋了半天就想请教下她是怎么解决她的债务,也许我能剽窃学习个一两招,可人家不是要忙着结婚嘛,哪有心情听我这些个烂事。”我说给彩凤听。
“那倒是,人家好事在即,现在问这个也真不合适,等她结完了,让她帮你也出出主意”彩凤最近为我的事情很是担心。
欠了钱,就已经失去体面了,整个被讨债的过程更是颜面扫地的过程,什么方法才能“体面解决”?一整晚,我和彩凤都好奇激动的期待着,期待着美娜姐再次出人意料的力挽狂澜。
周五是婚礼的前一天,也是说好要压床的日子,傍晚天快黑了美娜姐也没给我电话,打过去竟然是关机。
我突然有些不安:“真是奇怪,总感觉哪儿不对!”
“难道是婚礼太忙,忙得人机分离?”彩凤确实经常这样,也难怪她这么想。
我向黎昕要了美娜姐那小鲜肉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刚接通,我话说的有些干涩:“你好,我是美娜姐的同事,要帮她准备婚礼的,怎滴她电话打不通?”我不好意思对他说压床,只说是准备婚礼。
电话那头传来幽暗冷冰的声音:“她自杀了!”
036 树倒猢狲散
我莫名听到冰块碎裂的声音,愣了一下,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什么?……呃……你再说一次,我刚刚有可能听错了!”我心脏仿佛要蹦出胸腔,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头冷冰的声音再次想起:“她昨夜烧炭自杀,今天殡仪馆已经来拉走了!”
我复述给彩凤时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彩凤听完也跌坐在地上。我俩面面相觑,哭不出来,只是疑惑。不能相信她已经离去,更不能相信她会以这种方式离去,若对这件事情的感触只是电话那头给的一句话,我想我此生自始至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烧炭自杀”是什么鬼?我迫切的拿起手机查阅起来,烧炭自杀:是一种自杀的方法。自杀者将自己困在密闭空间内燃烧木炭。燃烧过程会消耗密室内的氧气,其后碳和氧便会结合成一氧化碳。一氧化碳能与血液内的血红蛋白紧密结合,使之失去气体交换能力;自杀者最终因一氧化碳中毒、缺氧致死。
我不能相信这是她的选择,回想起那个开着红色宝马车风风火火的女人,领着我们扫荡酒吧的女人,带着大家集体下跪的女人,时而声色俱厉教训我、时而温言软语安抚我、时而……总之,兴许她会忽然坐起来吓众人一跳,然后笑着说是恶搞节目。
一边不相信着,另一边却忆起她没有续卡这件有违常规的小事情。
如若这事是真,那连这种苗头都没看出来的我,岂不该死。
难道那日她抚着我的头说:“大人了,别总冒傻气,我不在的时候要学着机灵点!”就是她对我最后说的话!
不会是真的,我还没有倾尽全力劝她不要离去,即便她真铁了心离去,我也还没来得及向她告别。
我不能相信,那个美发店里的下午,就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
以前在Y公司做项目时,很多事情露了个头就没了消息,而后往往被证实是假的。好希望美娜姐的消息也这般露个头就没了下文,然后再过一段时间说是搞错了,然后再次劫后余生。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似乎对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已有些熟悉。
Y公司早已声名狼藉停止了运营,以前的同事大都转战门庭了。据说起初还屡屡有投资人找上门来,但来了很多次都是一派人去楼空的萧条光景,也就渐渐放弃了。
昔日红红火火的Y公司就这般作鸟兽散,想起刚毕业踌躇满志投简历那会儿,且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今日。还以为自己能一直在Y公司的舞台上,书写着鲜活惬意的人生呢。
昨日老马回公司收拾东西打来电话提醒我也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据说Y公司在玉成金环缴纳的房租还剩一年半呢,尚未得到兑付的投资者们把Y公司原来的办公室转租了出去,所得款项按比例可以先兑付一小部分,如今,蚂蚱也是肉,能拿回一点是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算过来,我已近两个月没有去过办公室,那里确实还有些东西没拿走,一来是当时撤退得狼狈,二来心中还存着些渺茫的幻想,也许会有某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转机,让Y公司能劫后余生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毕竟这舞台上的人都曾经是人们公认的英雄,电影里不是有那么多英雄都成功逆转了!
就这么思来想去间,就已经到了公司楼下,玉成金环是本市最豪华的写字楼,又地处寸土寸金的商业繁华地段,被誉为最具金融气质的办公楼,虽然租金高得让人咋舌,却令全市具有金融属性的公司都趋之若鹜。从上到下都是各种投资公司、基金公司、担保公司……,一派华丽丽的金融氛围。
等电梯的当口,听到身后一串对话。
问:“保安师傅,您知道金界投资在几楼吗?”
答:“不知道。”
问:“不是吧,你天天在这上班,哪层楼有哪些公司不会不知道吧?”
答:“这里从上到下都是些金融公司,整日搬出搬进,天天有人走,天天有人来,我们物业都搞不清楚,您还是自己打电话先问清楚。”
“……”
电梯门关,听不到后面的对话,只心中逐渐清晰,暗地苦笑自嘲,从选专业起,到这几年来自以为是的职业优越感,无非是因为自己视野狭隘。那些外部内部刻意伪装出来的高大上和看似日益繁荣起来的多种金融形态,无一不装着简单粗暴放贷的真实意图。而这种简单粗暴的形式在社会经济总体下行的过程中,呈现出倾覆性倒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即便有极少数在之前侥幸逃过,如今的市场形势也将面临无以为继。
这种情形象围城,里面的人发现无以为继忙着撤出,而外面的人因前几年的认知惯性,仍旧挖空心思往里钻。所以这栋楼里就呈现出了频繁迁入迁出的怪现状。
办公室里积满灰尘,地上呈现出凌乱的脚印,通往每个已经收拾清理完毕的卡座,证实着Y公司一个个细胞的终结。
我轻轻迈步,唯恐脚上粘上尘埃;小心翼翼呼吸,唯恐鼻孔吸入尘埃;像个游魂般,悄无声息徘徊在Y公司的每一个角落。昔日的光景还历历在目。
茶水间里,总有人三五成群喝着咖啡,可以从卖菜的大婶讲到美国总统;还经常有人买了硕大的西瓜,切成小块请大家吃,那些开怀大笑或许还停留在某个时空里吧!卫生间,我还清晰记得业务四部两个嘴欠之人正在卫生间讲人坏话,不料事主正在蹲坑呢,此番听个真切,怒从心起掀起耳光大战惊动了整个Y公司。
还有会议室,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围坐在那里畅所欲言,也许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围坐在一起了。
037 逝去的荣耀
找了个纸箱,开始收拾自己的小零碎,笔、笔记本、伞、杯子、书籍……,呃竟然还有一袋没有吃完的面包,嗯,它已经发硬了,那是上次加班美娜姐买给我吃的。美娜姐的玻璃隔间没有一个脚印,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中安详而均匀的躺着,想必她的东西还没来收拾。我拿出电话,踌躇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提醒她公司场地已经租出去了,赶快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走。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电话叫我如此艰难,想打,却不敢,若美娜姐接了,大概我会一阵欣喜若狂,可若无人接听,那此后,我便如何安好?就这么纠结至离开,始终没敢拨打那个亲切又熟悉的号码。
关上门,Y公司如巨大的尸骸寂寥的躺在我身后,也永远埋葬在记忆里。过不了几天,这里会经过一番热闹的敲打,成为另外一番模样,又荡漾起陌生而新鲜的欢声笑语。
别离总是叫人伤感,脑海里有些混乱,手指下意识的按到了负二楼停车场,走到经常停放的车位才惊觉,我已经没有车了。抬着我的小盒子上了两层楼,推开楼梯间的门,融入光亮里,终于走出玉成金环。
街景如旧,路两边的银杏在风里肆意摆弄着绿意,丝毫没有对楼上Y公司的死去,抱有哪怕一丝悲悯。行色匆匆的路人依旧人来人往,没人知道我的落寞。
这个呆了两年多的地方,之前总认为苦钱吃饭,甚至从来没有对它说过喜欢,如今它已死去,这才知道,原来我竟然这般深刻的爱过它。
原来人的爱会投向人生某些有感应的链接,因而不只会投向那些美好和愉悦,也会投向那些残缺和伤痛。正如Y公司的结局如此狼狈,我也是爱着它的;也如赵林城虽然抛弃了彩凤,可彩凤也一直爱着他。也正因为如此,爱才变得如此变幻莫测,不可捉摸,也才让追逐的人心力交瘁却又乐此不疲。
也许每个来收拾东西的Y公司员工都会这般感伤一番吧?黎昕素来简洁,说是办公桌里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我猜不出他是果真没有东西可收拾,还是怕如我般“被”感伤一番。
也许女人比较脆弱,对悲伤的感知会更深,我最近尽量控制自己不把这些负面情绪传递给黎昕,每次见到他都能觉察出他的疲惫,每每想了解详情总被他回避了,心中自是担心却没敢继续追问,我最近对有些不想言说的狼狈甚有体会,车子没有了的过程,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有人问起,只淡淡说由于经常闲置,所以卖了。
还好,这一切终将会过去,之前我与黎昕说好,等我们各自手上的私单问题解决完毕,就一起离开这里,选一个能搭载我们理想的城市,开始崭新的生活。如此这般,其实内心对即将面对的一无所有早已坦然,期待着一起携手迈向崭新生活的起航日。哪怕是一贫如洗、困难重重,牵着他的手也会毫无畏惧。
没有了牧马人,日子也还是要继续过,坐公交车也不错,就接电话这事儿来说,比自己开车从容多了。
来电是蔡姐:“林静”,她语气黯然,而接下来的话似乎需要鼓起勇气才说得出,默了约半分钟才得以出口:“明天上午,沐雨山,高美娜遗体告别”。
“沐雨山?”我嘴里喃喃,沐雨山地处本市远郊,是人尽皆知的火葬场。
“是的,沐雨山。”她确定。
“是真的吗?”我想再确认下美娜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什么是真的?”她没明白我的用意。
“美娜姐真的死了吗?”
蔡姐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觉得谁会愿意开这种晦气的玩笑?”
“也是啊!”
“……”
她交代完,我挂了电话,将头转向窗外,不想让人看到倾泻而出的泪水。
夜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虽然看不到这世界,却能看到美娜姐。不知她此刻是否也如我这般闭上眼睛躺着,也许她也不想看这个世界,只想看着自己思念的人。
第二日上午,我和黎昕、彩凤约好一道出发去沐雨山,我们在楼下等他,远远看到黎昕的车缓缓驶到我面前,暗暗感到很是安慰。他的车还在,庆幸他并未遭受那种狼狈和无奈。
去的路上,我们不得不相信美娜姐自杀已成事实,车内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很是压抑,只彩凤还不甘心地叨叨了一句:“我就是觉得纳闷,不太相信,觉得应该要去看个究竟,马上就结婚的人,前几天还忙得风风火火,她怎么滴?,怎么滴就,就……就能成了‘遗体-?”是啊,上周四一起做头发,在阳光下美得闪闪发光的女子仿佛还在眼前。
按流程,我们应该先去买个花圈,然后写上挽联,做花圈的地方有通用的挽联供大家选择,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我想给美娜姐找一句合适的话。“流芳百世,遗爱千秋”明显不对,Y公司所有人都有污点了,没遗臭万年就已万幸,断不敢说自己流芳百世;“音容宛在,浩气长存”也不对,前半句还行,后半句有问题,美娜姐明显没有浩气,经常为了商业利益使“坏”,“一生俭朴留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更不对,从我认识美娜姐第一天开始,她就没有一丢丢想要节俭的意思,还教我“会花才会赚。”我正选择困难,还好彩凤以美娜姐爱旅游为由挑了一句,起码还沾了点边,“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处游”。不管怎样,实在挑不出别的了。选定了,等着制作便在门口站等,远远传来几个大妈围圈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
038 葬礼
“这么年轻漂亮,可惜啦!”
“是遇上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
“听说是欠了很多钱还不上,才自杀的”。
“欠了钱?前些年不是一直听说很有钱吗?她妈在我们院里显摆的样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得要死!”
“可不是,我们经常约着去农家乐玩,她妈可都是出国游,这些年怕是世界各地都玩过来了!”
“有个会挣大钱的闺女,谁不羡慕?”
“那是之前啦,之前确实是很有钱,后来太贪心,放高利贷,被人给坑了,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债呢!”
“我早就说过,贪心一准没好事。”
“就是,放高利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以前一看她家这闺女,我还老埋怨我儿子没出息呢,现在看来,还是我儿子这种拿点干工资平平淡淡过日子好。”
“没错,够吃就可以了!”
“……”
大妈们七嘴八舌,听口气大约是美娜姐妈妈的朋友。我苦笑,这世间总有些人,在你风光赚钱的时候,羡慕你奉承你,由衷赞你胆识过人。一旦出了岔子不顺利的时候,他们又指责你贬低你,说你这么贪心肯定会出事儿。这就是人性。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敢自己动手做点什么事情,却喜欢看着别人的起落过活,以为自己在指指点点中,就懂得了人间世事。
这世界终究是个平衡,凡事都有正反面,所有使用的手段都是双刃剑。没有经历过生意场竞争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贪念伴随的是目标加野心,没有贪念的人,气性里根本长不出胆识这种东西。她们不该这样妄议美娜姐。
花圈放置好,正厅正前方,硕大的照片分明就是美娜姐,那照片不是她喜爱的风格,中规中矩少了妖娆多变、亲切可人少了狡黠智慧。要知道,我每次给她照相,她总爱搔首弄姿、表情丰富、自拍理论也一套套呢!
正厅中央,层层鲜花环绕着躺着的人,我们围了过去,美娜姐静静躺在鲜花里,鲜活得像睡着了一般,面色光泽红润,嘴唇还那般娇艳欲滴,偶尔有风吹过,长长的睫毛似乎还会抖动,她即便是具“遗体”,也依然还是那个美丽的女子。到场者无不惊艳唏嘘。
致悼词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太不贴切,与挽联一般,大约惯例是这样,所以这样吧。
以前美娜姐总是叫我们常常惊奇,小小的身体里仿佛储存着大大的能量,每每一催动起她的小宇宙,我们部门就被搞得死去活来,有时甚至还会波及整个公司,她可以加班时连轴转三天,依然精神抖擞,生气的时候会火爆地砸杯子、骂人、有一次还脱了高跟鞋砸破了别人的额头。她身体健康从没住过医院,不爱吃素爱吃肉,常常带我们喝着啤酒啃着猪蹄,称补充胶原蛋白。那时候的她,那种生命的热度和灵魂的温度,曾让我固执的相信,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了,美娜姐也不会死;哪怕是我死了,美娜姐也不会死。
如今她这么安静的躺着,让人难以适应。我死死盯着美娜姐的身体,想看清楚眼皮有没有动一下,胸口有没有起伏。小的时候,我们经常玩装死游戏,那些童年的经验告诉我,绝对静止只能坚持很短的时间,如果是装的,眼皮会忍不住有刹那抖动,胸口也会有轻微起伏。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真的看到美娜姐胸口动了一下,一个吓人的想法在脑海里跳出来,美娜姐会不会忽然大笑着坐起来,嘲笑我们一群被愚弄的大傻瓜。又或许这会不会是电视台的整蛊游戏,也许摄像机正藏在某个不易觉察的角落。我四下里张望,没发现摄像机,却看见许久不见的方舒,她一袭黑裙低头静默,把悲伤都演绎得这么美丽。我偷望着她,在这种应该悲伤的时刻,竟然没良心的窃喜了一下。
遗体告别,所有人轮流围着美娜姐走一圈,然后鞠躬,祝福她一路走好,美娜姐的妈妈和她的小鲜肉哭得死去活来。我有些尴尬,这会儿忽然没什么想要讲的,没有悲伤,而且半点眼泪都出不来了,难道他们都是情真意切,而我对美娜姐才是虚情假意。
这期间我还发现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孤独一人,仿佛谁都不认识,混吃婚宴的人确实有过,我好奇难道还有人混葬礼,所以特别留意了他,无意间听到他打电话向人汇报:“是的,李总,我已经亲自到现场确认,人确实死了,好的,我明白!”。
他这是在给谁确认美娜姐的死?还有谁这么关心美娜姐的死?
我跑到美娜姐的小鲜肉跟前,悄悄用手指了指,低声问:“那也是美娜姐的亲友?”
他望过去,神色暗淡:“不是,那是债权人的代理人,来我们家逼过债的!”
我顿时明白他的意图,大约是以为美娜姐为了避债而耍花招。
每个人都这么绕完以后,正打算去跟方舒打个招呼,忽然来人要推走美娜姐,我追上去。
“你要把她推哪去?”
“火化”。
“火化?”心里忽的咯噔一下,连本来要去找方舒都给忘了,脑袋一片空白,失神的跟在行动床后面。
那人推着美娜姐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像旧车间的开阔地,面前出现一排小铁门,小铁门锁着一个个洞穴,那种洞穴很小,小到人站着无法进入,只能躺着才才能进入,铁门里可怕的想象让我忽然呼吸困难起来。
“你要干嘛?”我死死抓住行动床的一个角,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火化啊!”他不屑的眼神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
或许每个人死了都该这样被烧掉,可是我刚才分明看到美娜姐的胸口动了一下。
我着了急,开始对着她喊起来:“美娜姐、美娜姐,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不要再玩儿了,再玩儿他们会烧了你的,火烧着很痛的!……”反反复复就这几句。
听着自己的声音,起先还能温言软语,后面逐渐成了哭腔,再后来彻底歇斯底里起来。
039 有种爱叫誓死不嫁
也许是同情我太过“悲伤”,所有人都耐心等待着我“发疯”完毕,我疯了一样摇晃美娜姐,又声嘶力竭的朝她吼了一阵,她还是没醒过来,直至浑身瘫软坐在地上,那火化工默默站着,看我瘫软下来又来推行动床,我死死抱着行动床的一只脚不撒手。
“人已经死了,您就节哀顺变吧!”他一边与我角力一边劝我。
这么折腾了一番,心中其实已然知道美娜姐是真的死了,可是即便是死了,若看到蚊子叮了她一口,也会心疼不已,更别提现在要将她装盘放入烤箱里烤了,她又不是披萨、也不是面包、更不是鸡鸭。我绝不让他们这么做。我固执得坐在地上,不听他们劝,不想“节哀顺变”,也不与他们言语,只是默默抽搐,流着眼泪死死抱着那张行动床的一只脚。
“你们家还烧不烧啦?我这还有其他工作呢!”火化工被搞烦了,不耐烦起来。
也许是忽然跑出个比家属还表现得悲痛的人,连家属都被搞晕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我。
“林静,听我说,放手,乖啦!”黎昕象哄孩子。
我边哭边求着大家:“不要烧了她,求你们不要烧了她,现在还可以看到她、摸到她,若烧成了灰就真的看不到她了,永远都看不到了……”。
话一出口,美娜姐妈妈顿时失声痛哭也同我坐在地上了。
“听我说,这会天气已经热了,不烧了就会腐烂,美娜姐可不喜欢臭味,火化后成了骨灰,放在精致的盒子里入土为安,现在的墓地都山清水秀,她会高兴的!”
“真的吗?”我泪眼婆娑的问。
想来我这么一味抱着行动床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而黎昕的这番话语比节哀顺变走心多了。
“真的,所以你若再这般捣乱,美娜姐和美娜姐的家人都该不高兴了!”
意识到自己行为无异于愚蠢的捣乱,突然就象被火烫了一般,我撒开手站了起来,胡乱用袖口擦干了泪水,尴尬的朝美娜姐家人点头致歉。
眼见狰狞的火焰吞没了了美娜姐,也吞没了她给我的美好时光,刚才似乎已经哭干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后面的一切确如黎昕所说,美娜姐出来时变成了洁白灰粉,我小心翼翼的触摸了一下,有些余温,与美娜姐在我心底的存在一般温暖。那些灰粉被装进了精致的盒子里,用层层锦缎包裹,那些个款式我觉得美娜姐应该会喜欢。
期间方舒教训了我一顿,后面便没敢再闹腾,跟着这群人默默走在队伍里,最后眼巴巴望着装美娜姐的盒子安放在了清幽宁静的墓园里,这里一派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如今她住在这里我很安慰,回程很认真记路,因为知道自己要时常过来。虽然今天不知道自己想要对她说什么,可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我就到这里来对她说吧。
我不愿当她死了,我只当她得了哑病,换了住处。她一直在,大不了我经常去看她,与她说话,她那么聪明,心里一定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不能回答而已。想到这里,我的人生又豁然开朗起来。
方舒严厉批评我与美娜姐的这场告别,表现极为凌乱,有失礼仪。恢复理智后在整理思路时还是有颇多感触。
之一,美娜姐的前夫:
美娜姐的前夫并非不堪才导致离婚,他是位大学教授,英俊而有学识,谈吐高雅仪表得体,之前离婚是因为大学教授对美娜姐管束太多而产生矛盾,美娜姐自杀前谎称自己要出国旅游,将小芒果交给了前夫,而这位前夫带着小芒果来参加葬礼所表现出来对小芒果的关心疼爱,让人放心,感觉值得托付。
之二,美娜姐的小鲜肉
小鲜肉当然不叫小鲜肉,叫赵旭明,美娜姐的身后事由他精心操办,一应事务都非常尽心,小芒果看到他,曾亲切扑到他怀里哭泣,看得出他们关系非常亲密,我听到他情真意切对小芒果说:“若有一日你不开心,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想跟我在一起生活也可以,还记得我电话吗?”小芒果熟练的复述了一遍赵旭明电话号码,转身响应亲爸呼唤时,赵旭明被身边的姐姐狠命踢了一脚,而他浑然不觉只泪眼看着跑开的小芒果。
赵旭明并没能跟美娜姐结婚,在意识到自己将陷入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漩涡之时,美娜姐便终止了她与赵旭明的结婚日程,期间赵旭明明确表示不在意美娜姐的债务,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便做好了共患难的准备,甚至提出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美娜姐,可美娜姐坚决的拒绝了他,也不配合办理结婚证。
之三,世人的偏见
之前Y公司所有人都认为赵旭明跟美娜姐在一起是贪图美娜姐的钱财,大家都是旁观者清,而美娜姐是当局者迷。这种偏见始于那会儿美娜姐太有钱,也始于男小女大并且有较大年龄差距这种不符合传统择偶观的组合。
这种偏见令所有人看到他在美娜姐面前表现出好时,被判断为纯属伪装;只有表现出坏时,才被判断为真实使然。
我也未能免俗,一直叫他小鲜肉而不愿去了解他的姓名,也正是出于这种世俗偏见导致的轻视。直到如今美娜姐已死,双方又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联,也谈不上任何“可利用”价值,所有旁观者这才明白,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明白,并不适用这条常理。赵旭明真心爱着高美娜。
我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赵旭明,真心爱着美娜姐的赵-旭-明!
之四,美娜姐的爱
起先美娜姐对与赵旭明的婚礼是怎么态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这般心高气傲、潇洒任性,却对赵旭明的家人唯命是从,连“压床”这种被现代人看似荒谬的事情都照单全收,而在后来债务爆发后毅然决然的拒绝了与赵旭明的婚礼。记得自己曾当众许诺非黎昕不嫁,以为这已是世上最长情的表态。如今看着他们,忽然发觉,在这个债务爆发的年代,这世上有一种更深沉的爱意,那便是“誓死不嫁”,让对方干净体面的活着。
040 体面解决
伤感的想到了自己,我能象美娜姐对赵旭明那样对黎昕吗?答案是不能,我没她那么勇敢,懦弱和自私让我想一直抓着那个温暖的依靠,若没有了他,世界会倒塌,一丝分开的想象都会叫我心痛难忍。
之五,美娜姐的体面
她的葬礼,让我对她最后一条信息“放心,能体面解决!”恍然大悟,中国人终究认死者为大这个理。
Y公司虽已解散,大家都各奔东西了,但全数到场,赵家除了赵林城没来,也都全部到场,Y公司兑付危机爆发后,各部门之间、和赵家之间都传出过纠纷处理过激事件传闻,而今日在美娜姐面前,没人旧事重提,即便是“仇人相见”也未曾“分外眼红”,一切都庄严肃穆,他们也都谨言慎行。
遗体告别仪式之时,所有人都鞠了躬,即便是那个被派来核实死讯的债权代理人也是黑服白花深深鞠了躬。
从此以后,她躺在那个清幽宁静的地方,听着鸟语闻着花香,再也没人来逼债。这便维护了她的体面。
那天,美娜姐的朋友、亲人、同事都来了。
很多之前的生意伙伴也都来了。连离职很久的方舒也来了。
债权人也来了。
唯独,债务人都没来。
可笑这浮世,你看不明白到底谁欠的谁?
目前我们这一群人处境基本一致,对这件事情,除了对美娜姐的惋惜,更让我陷入了兔死狐悲的状态。那笔沦为炮灰的银行调头所产生的债务令我愈发焦虑,白天犹如困兽、夜晚犹如游魂。
这些日子,受赵林城公司丑闻的拖累,赵林艳公司的业绩整体下滑得厉害,彩凤个人业绩也受到很大影响,整日里唉声叹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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