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男为_Unic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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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本小说讲述了主人公张凤起在古代环境中的冒险与成长,她从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变成了被认为是废帝之女的女孩。故事开篇时,她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虽然遇到了村里的孩子王王二对她的欺负,但她灵活聪慧,总能巧妙逃脱。张凤起常感到村子的闭塞,与外姓人关系紧张,而她的性别变换给她带来了许多独特的挑战和体验。通过与家人的互动,特别是与母亲夏氏的感人关系,展现了她在困境中寻找归属的内心变化,并逐渐成熟起来。小说背景设计在唐朝,充满了古代的风土人情和角色间复杂的人际关系。随着故事的发展,张凤起与身边人物的互动,包括新认识的俊逸少年薛承义,将展开一系列跌宕起伏的戏剧冲突。
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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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公主男为_Unicode.txt |
Type | document |
Format | Plain Text |
Size | 357286 bytes |
MD5 | 0603b80c711a1eb672083c3524f2f671 |
Archived Date | 2025-02-10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三上桑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未知 |
Tags | 性转, 古代, 变嫁, 伪娘, 纯爱, 家族关系, 成长, 冒险, 魔法, 女性角色, 历史小说, 二次元, 轻小说, 变身, 后宫, 跨性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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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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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男为
作者:三上桑
文案
张凤起很有些随遇而安,虽然男穿女了,穿的还是废帝之女。
但她总还是活着,这让人感觉很好。
何况,再烂的日子也总有被他过好的一天。
☆、王家村
张凤起也不是一开始就习惯的,毕竟她也英俊潇洒的活了二十好几,突然被念了“缩小咒”还带变性的,总也有一段适应期。何况,这都不晓得哪个朝代了。
好在这个适应期不算太长,也就三两年吧。张凤起已经习惯撩起下襦蹲着小解,和村头王二打架的也晓得发挥长指甲的优势一顿乱抓。
为此,王二是很不服气的。
“我呸,跟个娘们儿似的,你是爷们就好好跟我干一架!”王二眼睛瞪得圆圆的,他身后那些村里的野孩子也同仇敌忾的冲张凤起吐口水,骂起 “外姓杂种”来。
这王二是王家村的孩子王,整个王家村的小屁孩都跟着他屁股后面跑,除了张凤起。加之张凤起又是这整个王家村唯一一个姓张的,这就遭了欺负。
如果按张凤起的性子,总不至于闹成这样,她最是合群。不过是认个头,总好过出来打个酱油还遭围殴。枪打出头鸟,这不,前人闯祸她来抗。
张凤起自然不会被王二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激到,反正她现在的确不是爷们。她眼睛咕噜一转,忽然冲一侧叫了声“赵叔叔,你回来啦!”
王二一伙听了这话顿时露了惊慌,还来不及去看真假,却发现张凤起跟个兔子似的跑没了影,扬起好大一股土灰。
“□大-爷!给我追!”王二知道受了戏弄,气得脸红脖子粗,招呼着一堆小屁孩追了去。
张凤起早跑开了,跑得呼哧呼哧的,眼看着拉出一段距离,她拐了个弯就躲进了低矮的灌木丛里。那群小屁孩最傻,不一会儿,她就在灌木丛里的缝隙看着他们一顿叫骂着往前面追去了。
只是张凤起不觉多高兴,看着手里提着的酱油坛子眼看着洒了大半,好是心疼。她心里暗骂了一声兔崽子,听声音远了,转身欲走,她的手腕却忽然被一手擒住。
“原来躲在这儿!”王二“哼”了一声,“看你往哪逃!”
张凤起心道不妙,倒不是怕这小子一个,是听着刚刚那一伙声音又近了。眼见王二回头要呼人,她便眼疾手快的将酱油坛子砸了过去。
趁王二被砸了一身黑的闪神之际,张凤起立马就逃。她虽然身子灵活,但是人小腿短,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她就不若王二这带把儿的,三两下之后还是和王二缠斗一起来。
却不料,这灌木丛旁便是山坡,两人一个不留神,就推搡得滚了下去。
这山坡远比张凤起想的陡,滚下去的速度就十分的快,快到她只能下意识的抱头。幸亏落地处是一滩烂泥,不然张凤起的脑子只怕要摔成一地浆糊。
烂泥虽脏,却是救了张凤起一命,使得她身上除了一些擦伤,并没伤筋动骨。她抬手擦去脸上一把污泥,看得身上也肮脏的不成样子,却不怎么介意,总还是好好活着的,这感觉就很好。
张凤起心里惬意,起身正准备走,却听到后头传来□。她回头一看,和她一起滚下来的王二十分的不走运。她落地处是软趴趴的烂泥,王二的头却落在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上,额角而下已经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张凤起惯性的想过去查看他伤势,不想这王二却不是个老实的伤者,睁眼瞧见张凤起这张脸,他的脑勺和心里就痛的火烧似的,咬牙切齿道:“狗……杂种,你给我等着,回去叫我爹收拾你……打断你狗腿,把你这外姓的全赶出村去……”
张凤起皱起眉,王二倒不是说大话,他爹是村里唯一的员外老爷,很有几分小势力。王家村因闭塞而十分排外,王员外为了独生子要对付张凤起,赶张凤起一家走,并非难事。毕竟这古代没什么太多王法可讲,更别说这穷乡僻壤。
若是寻常的一家人,遭了欺辱大不了就换个去处,但是张凤起一家却有些个不同。思及此,张凤起心底就有了丝寒意。她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把自己和全家都搭进去。
何况,此时王二伤的动弹不得……
总不能让王二有告状的机会。
张凤起抱着王二的头,也不理会王二的叫骂,顺着他头下的石块砸去。
因下了狠手,约摸砸了两下,王二就连“哼”也哼不了。张凤起探了他鼻息,感受了下他的心跳,将他染了酱油的外衫给脱了,这才放了心。
只是张凤起刚一起身,迎面便看见一个陌生的青衣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负手而立,神情饶有兴趣,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张凤起虽然不算身强体壮,但却十分耳聪目明。这男子能在她最警觉的时候站了这么久不让她发现,肯定有些身手。于是她只当这男子是空气,抓起王二的脏衣转身便走。
这一转身却被一臂拦住,张凤起抬眼看去,其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白皙俊俏,脸上透着红,像熟透的苹果。只是他那黑葡萄似的双目十分不讨喜,目光中带着看到新玩意儿的激荡。
“砸死人就走?”少年道,话没什么,但这语气绝不是要伸张正义。
张凤起没理睬,少年见她不答,嘿嘿一笑道:“我们可都看见了,难道你不怕我们拉你去见官?”
张凤起笑了一下,侧脸反问道:“为什么要怕呢?”说时,她又忽然带了哭腔,“我和王二分明是被你们这外姓人推下来的,可怜的王二,就这么赔了性命。”
少年见这小子衣服死皮赖脸反咬一口的模样,很是激动:“好玩,好玩!你就这么推给咱们了?你村里的人能信?”
张凤起十分平静:“因为你们是外姓人,还是外村人。”
少年似乎不明白其中深意,还欲纠缠,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青年男子拦住,声音带着不符合年纪的磁性:“延乐,让他走吧。”
这男子倒不傻,张凤起翘起嘴角,拍拍灰,转身便走。
待张凤起回了家,天色已经快黑了。
夏氏迎了上来,看到张凤起一身狼狈,发髻散乱,急道:“怎么回事,竟然折腾成这样子?裹儿,可又有人欺负你了?”
张凤起解释道:“不是……是摔了一跤,酱油坛子也碎了。”
“碎了便碎了,你这孩子,都说不让你去打了,硬要去。生生糟蹋成这样,叫我如何忍心……下次,再不要逞能了。”夏氏眼底有着水色,说着,便用沾了水的帕子温柔的擦拭张凤起眼角的伤口。
张凤起自然的享受着夏氏的关爱。虽然她一开始并不习惯这样温柔的娘,但是刚醒来时夏氏那衣不解带,夜不合眼的照顾,却不能不让她动容。三两年相处下来,张凤起已经被这样夏氏所俘获。
有人疼爱,总不是一件坏事。
夏氏给张凤起洗了身,擦了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又帮张凤起梳起发来。
铜镜里不甚清晰的映出两人颇为相似的容貌,皆是肤白胜雪,眸子墨一般的漆黑,唇色至美,宛若精心雕琢的鸽血红。面却是薄薄鄢红,如同的熟透的水蜜桃子。
张凤起一度为这样的姿容感到有些苦恼,不惜男装摸黑脸以自毁。怀璧其罪,她尚且还没自保的能力,那这张脸在这个地方出现,便是个祸害。
夏氏并不这么认为,很怜惜的看着张凤起脸上的小伤口,道:“姑娘家的,脸总得顾好,不然以后如何说亲……”
张凤起不以为然,转头问:“娘,怎么不见爹?”
夏氏垂下眼帘,“今儿是八月初七。”
每两个月的初七这天,京里都有人来,张凤起的爹会在一里外的竹舍里见客。她来到这三年来,风雨不改。
竹舍简陋,外设一圈篱笆,在整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张凤起走近了,便见得竹舍里有光漏出来。这时,已经有人无声无息的站到了张凤起的身后,她脖子上一片清凉。
张凤起失笑,幸亏她步子慢,不然要惊掉手里的灯笼。夏氏花费了几日才扎成这粗纸灯笼,水葱似的手指都磨破了,并不容易。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古朴的玉环,身后的人才收回寒光。
张凤起吹灭灯笼,递给那人:“好好拿着。”
推门而入的时候,张凤起的步子显得颇有些急,看到屋里那虬髯大汉,笑嘻嘻:“赵叔叔。”
“裹儿!”被唤作赵叔叔的大汉见了张凤起,脸上就有了褶子,一大步迈过来就将张凤起举了起来,笑声爽朗得震耳,“我的裹儿!”
大汉名赵浪,是唤张凤起为“裹儿”为数不多的几人。十二年前,张凤起在她爹被贬的路上,十分不合时宜的出生了。贬谪的路途艰辛无需赘言,夏氏的境况更是十分凶险。
幸亏赵浪身手了得,翻山越岭的抓了三稳婆。稳婆看夏氏下-身已经开始见红,又惨无人色,便怕出事退不开身,迟疑不前。赵浪砍了俩,剩下的那个才壮起胆子死马当活马医。总算人命落地。
张凤起落地连衣物都无,还是她爹解了外袍裹住了她。寒天腊月的,一家三口总算命不该绝。从那时起,她便被亲近的人唤作“裹儿”。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参考唐朝。一不小心又开坑了,总要完结的。
☆、有远客
张凤起被赵浪这么一举,才发现狭小的竹舍里除了她爹张沅,还有旁人。那人四十余岁,身形削瘦,尖嘴猴腮,细长的眼微露精光。他一身素色布衣,却也难掩周身官气。
这是薛川,和赵浪一样,也是张沅在位时的近臣。这薛川轻易不来,张凤起只见过一次。
“郡主金安。”薛川拉着一个少年一齐给张凤起行礼,语气十分恭敬。
张沅成了废帝后,文昌女帝给他留了个沅陵王的名头,贬谪到房州软禁起来。身为张沅的女儿,张凤起还真算是个郡主。
张凤起许久不曾听人叫自己郡主,骤一听到,心里很舒服。她上前搀起薛川,温声道:“薛叔叔,两年不见,叔叔的眼疾可大好了?”
薛川一滞,才想起张凤起所指是两年前在何家庄那一次会面。那时朝中动荡,他为明哲保身以眼疾告病,使烧芦熏眼,肿若胡桃。
感受到张凤起的亲近和关怀,薛川不由自主的微翘嘴角,显露出了一点笑意:“劳郡主记挂,小疾已大愈。”他还不忘引荐旁边的少年,“郡主,这是犬子薛承义。”
薛川自知形貌平凡,所以对薛承义的容貌就十分自信,而且到底是官家公子,气质便不是那些单凭姿色的“二何”之辈能匹配的。
此时,他借机道:“郡主流落在这荒野之地,身边又没个服侍的人,到底艰辛。犬子年十三,颇识得些拳脚,又不似旁的下人上不得台面。郡主若是觉得不差,不妨留他在郡主身边服侍几年,做些粗重活。”
张凤起一眼看过去,薛承义未及弱冠,肤白面嫩眉细,面相温和,眉头有一粒红痣,分外别致。她明白薛川的意思,目光却若有若无的投向一侧的赵浪。
赵浪五官带着凶相,此时只轻哼一声,捧着茶咕噜噜的灌下去。
赵浪十二年来,每隔两月就来报一次信。期间并非没出过些意外,换了几个去处,但也算安定了几年。只是近来,局势又开始有些不太平。
他照例来给张沅报讯,却不料薛川也忽然要随行,还带着这么个俊俏的儿子。这薛川未免也太心急了,赵浪看向薛川的目光就有了几分不屑。
张凤起却未必真的征求赵浪的心意,笑着拉过薛承义的手,道:“承义哥哥,以后只怕要你蒙你多照顾了。”
“郡主言重了。”薛承义略显拘谨,却也没忘打量张凤起。这郡主生的十分精致,眉目如画,气质大方。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裳,但胜在举止高贵,连拉着他都姿态磊落,甚至颇有些不辨男女。
两人见了礼,张沅已经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身鸦青色的葛布长衫,步子略显虚浮。跟着张沅走出来的,还有一位青衣男子,身材高挑,五官深邃。
张凤起一眼就认出是白日里看她杀人的那位,她上前扶过张沅,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张沅摇了摇头,他额角的汗珠顺势而落。张凤起抬手擦去,不免看向那个青衣男子。
张沅的近臣,这三年下来,张凤起就算不见其人,也闻其名。她虽然天资凡凡,却记忆极好,只要是听过看过的,必不会忘。不过也难怪张凤起联想不起他是谁,看这男人不过20初头,十二年前,朝中不会有他一席之地。
张凤起笑了,冲青衣男子微微颔首。
薛川上前扶了张沅落座,赵浪则上前引荐道:“郡主,这是姚相的学生萧崇伯,官拜台州录事参军,此番是为王爷传讯。”
姚相姚元初为官清廉,秉公无私,朝中威望厚重。他历经文昌女帝还是太后,到太皇太后,再到女帝的转变,至今还能被称为姚相。
为此,张凤起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姚相的学生,道:“萧参军一表人才,不愧为名相弟子。”
萧崇伯面色淡然,只道:“郡主金安。”
张凤起不以为然,却是一福身,“千里送讯,萧参军辛苦。”
“谨遵陛下圣命耳。”萧崇伯挑眉,复又对张沅一揖:“王爷,话既已带到,下官先行告退。”
送了竹舍的客,张沅带着女儿和那薛承义回到茅屋时,夏氏还在对灯绣着一双粗布袜子。
张沅见了心疼,扶着夏氏的肩,道:“更深露重的,怎生这般劳累自己,少一只半双袜子又如何。”
夏氏笑笑,拍了拍他的手背,软语几句。一知道了薛承义,便出去将柴房布置了出来,暂且安置了薛承义。
“那孩子倒生的干净。”夏氏回了屋,笑着道。
张沅有些心不在焉,道:“薛川的次子,会点拳脚,见裹儿辛苦,打发来做活。”
夏氏将双手他肩上轻按着,不动声色的发出询问:“庶出?”
“嫡出。”张沅肩上虽然舒适了,心头却还紧绷着。
“薛川有心了。”夏氏笑了,手上的力道略重了重,问道:“京中来了消息吧,可是陛下想起咱们来了?”
张沅仰头枕着椅背,这时就闭上眼睛侧过脸去,声音却掩饰不了惧意:“母亲……母亲,她可能想让我回去了。”
夏氏心惊,心里却不仅是惧。半响,她才缓缓道:“若没记错,陛下已经是知天命的年岁了吧。”说着,夏氏按在张沅肩上的手慢慢而下,环住了他的前胸,感受着他不安的心跳,“一个母亲年纪大了,难免会想出门在外的儿子。”
“她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母亲……”张沅艰难的说,他很难将那身着明黄的文昌女帝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那是皇帝,不是自己的母亲。是那个一句话让他爬上去,再一句话让他滚下来的皇帝。
“为什么忽然会想让我们回去呢?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她吗?”张沅脸色十分难看,一想到那凌厉的眼神,还有绝情的旨意,甚至两个哥哥的死。即使十二年过去,张沅还会惶恐不安。午夜梦回,他唯一庆幸的只有他还活着。
夏氏感觉到张沅无声的颤抖,夫妻多年,她清楚张沅性子软弱,但此时,却也忍不住心底掠过一丝厌恶。
张沅猛的站起身,抓住夏氏的肩膀,低声问道“你说,是不是薛川那一帮人在朝中露出了什么苗头,让她生疑了?”
不等夏氏作答,张沅只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脸色煞白,嚅嗫着:“早说过不要再理会那些人,我都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紧追不放。不行、不行,我得向母亲表明心迹,我要向母亲表明心迹。”
“胡说,若不是靠着这些近臣还讲往日君臣之情,你以为我们能在这鬼地方活上十二年吗?我们为什么每隔几年就不得不换个地方,你都忘了吗?”夏氏忍不住出声斥责,张沅的脸上就显出了惭色。
张沅当然不敢忘记,只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总不成他连被母亲怀疑了,还得护着这群东西不成?谁又来护着他呢?
“你要忍着,不为自己,也该为了我和裹儿。”夏氏说着说着就流了泪,“咱们司棠也还在京中等着咱们呢。”
想起京中的儿子,张沅也不免露出了思念。但若真为了儿子就应旨上京,他却不敢,还不如就在这守着妻女过活的好呢……
夏氏何尝不知道他畏缩,不想看他再癫狂下去,将张沅抱住,安慰道:“夫君何需惊慌,咱们被软禁在这荒野之地,十二年来未曾行差踏错。论威胁,朝中文氏、张家,镇国公主,还有那么多肱骨大臣,哪一个威胁不比咱们要大?”
张沅被夏氏温言软语的劝着,渐渐的有些冷静了,却仍有些忐忑:“那为什么好好的想咱们回去了?”
夏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道:“可能陛下需要咱们回去。”
另一句,她只在心里说:他们也应该回去了。也终于能回去了。
薛承义这个人,比张凤起想的要不同些。
虽然他生的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却并不娇惯。说是送来做粗重活,薛承义就做的一点也不含糊,砍柴、挑水、吹火,只差不会做饭。他待人也毫无傲气,任劳任怨,性子软和,很好拿捏。
何况这个少年生的养眼,她看的赏心悦目。
对此,张凤起对薛川很有些满意。毕竟,能被人认为奇货可居,这感觉不坏。
而且,她喜欢被人用那种语气称为“郡主”。
张凤起抚摸着手里光滑温润的玉环,离开这里的这天,终于越来越近了。
☆、寻乐子
萧崇伯在宫里回过话后,当夜,便打马径直往相府而去。
相府的门房们对这位萧参军再十分熟悉不过,不仅出身士族着姓兰陵萧氏,擢进士第,更是姚相的得意门生。
小厮将萧崇伯引到书房外室,此时,姚元初正端坐着看信。听得小厮禀明,他便将信就着烛火点燃,待到完全烧尽,才道:“请进来。”
“老师。”萧崇伯拜后,姚元初已经上前扶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眼神温和,语带关怀:“崇伯,此去房州那等偏远之地,一路可还受得住?”
他垂下眼帘,恭声道:“劳老师挂心,学生只是不太明白,为何要学生担了这份差事。原本这些都该是汤臣、徐回那等酷吏的去做才对,这次却任用学生前去……学生愚昧,不知个中深意,特来请教老师。”
姚元初引他坐下,复才上座,抚须而叹:“陛下老了,难免挂念远在他乡的沅陵王。何况十二年过去,当年的错事便也模糊了。这份善意,凭汤臣、徐回之流传达,只怕成了索命。便是你,在朝中素有清名,待人宽厚,又少年有成,命你传达陛下的善意,方能不曲其意。”
萧崇伯若有所思,虽说传达的是善意,但是哪怕是自己传达的,只怕张沅也曲解了意思。他想到那日只对张沅说了一句陛下可能有意让他回京,那张沅顿时就吓得脸色惨白,坐倒在地,竟半晌起不来身,他既是吃惊,又有嘲弄。
姚元初见他会意,便在桌上拿起一份笔墨未干的折子,示意萧崇伯取阅。
萧崇伯上前取来一看,只看了数行,脸色就几经变幻,不禁抬眸问道:“老师可是心意已决?沅陵王被贬十二年,陛下口中可未曾有过思念之语,若是曲解圣意,只怕……”
“陛下老了……”姚元初缓缓闭上眼,轻声道:“陛下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我听说,近来陛下服丹药远甚从前。而且,陛下使了那太医院刘征伴驾。”
所谓伴驾,萧崇伯自然明白并非伴驾而已,但姚元初的听说他却不敢当听说来听,脸色便有些沉重起来:“素闻太医院刘征面冠如玉,风姿倜傥,陛下喜欢,也是有的。”
萧崇伯口里虽然是这番说辞,心里却并不这么以为。越是明面上的,越是不足信。若刘征真是文昌女帝的新欢,“二何”兄弟身为女帝的首宠,素来心狠善妒,不可能让此事如此风平浪静。除非,文昌女帝别有用意。
无论如何,正如姚元初前言,陛下的确是老了,并且老弱多病了。
思及此,萧崇伯俊眉微挑,知道姚元初所暗示的是朝中又将有变局,握着折子的手也不由一紧。
“此次竟然命你为使臣,下番迎沅陵王进京你就要早作打算。”姚元初提点道,怕还不够明确,接着道:“至于沅陵王的近臣……”
“老师放心,学生自会打点好关系。”
八月丹桂飘香,微风拂面。
这穷乡僻壤并没什么娱乐,张凤起的日子不免无聊,就靠着张沅那一口箱书打发时间。张沅虽然曾位登九五,却也不算格调高雅,箱子里多数是闲书,话本,灵异怪志,甚至还有几本春宫图。
张凤起靠着一棵粗大的槐树,悠然的看着一本《孽僧游情海》。上方天空一碧如洗,下方书中美女俊男风流快活,钱权财势挥洒如意。她看的十分惬意。
这样的惬意张凤起不想独享,她虽然是个能甘于寂寞的人,却不是一个苦于寂寞的人。所以她决定将她那跟班薛承义叫来一起晒晒秋日暖阳,顺便谈谈人生理想,交流多方感情。
这么想着,她就打道回茅屋。
初时,因茅屋简陋,住房就两间。所以薛承义被夏氏安置在柴房,虽然架着木板床,但柴房脏污,到底不怎么相宜。张凤起便提议在她那间房置个地铺,铺上褥子,总好过柴房里那一股子泥灰味。
夏氏和张沅没说什么便同意了,张凤起也颇觉理所应当,薛川的意图那是司马昭之心,她大可不必惺惺作态。薛承义倒是脸红扭捏了一场,不过最终还是顺从的在张凤起的床下打起了地铺。
张凤起回了屋,就看见薛承义正坐在褥子上,手里拿着什么正细细端详。薛承义有好容貌,阳光投射进来的光色映在他的侧脸上,眉角处那颗小小的红痣就显得异常醒目,而且他此时的神色分外柔和。
张凤起觉得这一幕很是好看,不自觉走上前,声音也柔和起来:“承义哥哥,你在看什么?”
薛承义却似见鬼,慌忙将什么藏在衣角里,才呐呐道:“没什么。”
张凤起皱起眉,好好的画面一下子不美了。她很有些不高兴,薛承义那勉强的笑容也不乐意看了。
“郡主不是在外头看书么?”薛承义见张凤起脸色不佳,就更加紧张起来。
张凤起见他问的磕磕巴巴,觉得十分可爱,顿时起了戏弄之意。她冲薛承义眨了眨眼,脆生生道:“是看书来着,但是有一处却看不明白,就想回来问问你。我听薛叔叔说,你学问可不错。”
薛承义脸微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只读了四书五经,策论却还作不出好的,不能算好学问。若郡主问题艰深,我只怕也答不上来。”
“不艰深不艰深。”张凤起眯眯一笑,也坐倒了褥子上,将手里那本《孽僧游情海》随意一翻,指着那配图道:“这明明是本佛缘的故事,怎么还有妖精在打架的插图呢?”
薛承义不看则已,一看便脸红到了耳根,万没有想到郡主所看不明白的竟然是一幅男男女女交叠的图片,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凤起见他目瞪口呆的囧样,更觉有趣,生怕不够火候,又随意翻看几幅图,问道:“难不成这僧人还是武僧,凭一己之力收了这么多女妖,你瞧,那女妖的表情可是叫苦不迭?”
那春宫图自然是一幅比一幅要好看,张凤起都很佩服古人在这方面的创意,平日里没少从技术层面鉴赏。
薛承义却不比张凤起见多识广,A-V演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看了这些女妖在画里搔首弄姿,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明明知道非礼勿视,却又忍不住顺着张凤起纤细的玉指一幅又一幅的看过去,仿佛有妖法勾了魂去。
张凤起见他脸色鲜红欲滴,还满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心中大快:这孩子,真好玩!
但她却没有饶过薛承义的意思,反而念出书中一段,声音带着少女的娇柔:“灯光影里,鲛绡帐中,一个玉臂忙摇,一个金莲高举。一个莺声呖呖,一个燕语喃喃。正是被翻红浪,灵犀一点捏酥胸;帐挽银钩,眉黛樱唇含玉-茎……承义哥哥,这酥胸和玉-茎是何物?”
薛承义听着这等淫词艳语,又嗅得身侧少女芬芳,最后听得张凤起直白一问,却再忍不住,感觉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他也顾不得礼数,猛的站起身朝外头奔了出去,连鞋都忘了穿。
张凤起先是一愣,又听得厨房稀里哗啦的水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她整个人都笑倒在床,险些笑破了肚皮。
到底是入了秋,薛承义又是公子哥儿出身,浇了一桶凉水,当夜就着了凉。
张凤起看着薛承义躺在地铺上不住的打喷嚏,脸红扑扑的,却不是那等好看的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十分可怜。
张凤起就有些不落忍,这么好玩的家伙生起病来,怪叫她不舍得。于是她披衣就下了床,蹲着看了薛承义好半天。前世今生也没照顾过人的张凤起感觉有些局促起来,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这三更半夜的可找不到大夫,而张沅和夏氏也已经睡下了。便是没有,他们也不知道治病。何况,最近张沅睡眠十分不好,整夜整夜的发恶梦,亏得夏氏连夜的哄才能睡的下。张凤起更不忍心叫起他们,也没这个必要。
“水……水……”薛承义睡的迷迷糊糊,而张凤起听了这一声,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她立即倒了杯水来。她扶起薛承义,掐着他的檀口,利落的就把水灌了下去。
许是灌的太快,薛承义竟然被呛住了,连连咳嗽,似乎半醒了,呐呐唤道:“郡主……?”
张凤起有些惭愧,不仅因为灌水太快,也为自己的力道太狠了些,掐得他嘴边全是通红的指印。想来,她很没有做好人的天赋。
张凤起有些扫兴,不耐烦再想怎么照顾他,但又做不到不理他。因为刚刚那么一掐,就感觉出他是发烧了。虽然她掂量着烧的不算严重,但这毕竟是古代,一不小心烧没了人,也是有的。
这么一想,张凤起便觉得做人要有担当,更何况,好不容易发现个好乐子,总不能才玩出点意思就放任他嗝屁了不是。
张凤起褪去外衫,径直就睡进了薛承义的褥子里,他果然是发烧,全身都有些烫。幸好她前世今生都是冷皮肤,无论春夏秋冬,这回,算是便宜这小子了。
张凤起打了个哈欠,像拍小狗那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薛承义的头,渐渐的就进入了梦想。
☆、无音讯
薛承义虽然发了烧,但夜里睡的极安稳,紧紧的抱着一团冰块。待到东方见白,他这小烧小热也就渐渐退了,神智也清晰了许多。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只是刚一睁眼,不由大吓了一跳。
他身边躺着的冰块竟然是张凤起!
而且,张凤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姣好的面容上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刺探猎物的野兽。
薛承义一向不是胆大之人,先是被这么一吓,马上又反应过来,他昨晚抱着的冰块是张凤起。他们躺着一床褥子里。他们相拥而眠。
张凤起睡觉浅眠,她有意培养这种警觉,前世今生,她都没能有幸生在一个和平安全点的环境里。她很无奈,所以在没有足够力量之前,她只好让自己养成小动物一般的警觉性。
所以薛承义抬手的那一刻,她就醒了。在薛承义一脸错乱的从褥子里坐起时,她更是彻底醒了。
“早,承义哥哥。”张凤起微皱眉头,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穿衣。
薛承义心乱如麻,张嘴要说什么,却发现貌似有些非礼勿视,只好背过身去。
张凤起穿衣十分利落快速,她穿的一向不是女装,就是一身粗麻布的短打衫,杏色的下襦。她见薛承义没说话,还当是身子不适,也不以为意。她径自就打水洗脸漱口,随意梳了几下头。
只是张凤起前一脚出门,一拍额头,后一脚又踏了回来,冲还呆坐在褥子上的薛承义道:“承义哥哥若还起不来身,不如再睡会,初秋晨凉,仔细着别又烧着了。”
张凤起说完就出了房门,并没有看到房里薛承义闹了大红脸。
薛承义想起昨晚是他风寒发热,肯定是他为了贪一时凉快,便抓住张凤起不放了。
郡主年幼不通人事,和他共眠乃是关切之举。但他早就通晓三礼,男女八岁不同席……这么一想,薛承义不由羞愧起来。
怀着这份心情,薛承义脸上的表情便像做了错事的小媳妇,行动上也像。今天的他,比前些天更卖力的劈柴,烧水,吹火,收拾屋子,忙前忙后。
这么折腾了一两个时辰,薛承义发现终于无事可做了,就忍不住想去看看张凤起在做什么。
张凤起前世今生都有晨练的习惯,而她又很明白自己接手的是一具很不壮实的身体 ,于是三年来,她就变本加厉的晨练。
先是绕着茅屋跑了一二十几圈,接着来半个时辰的青蛙跳,再对着槐树下的沙包猛捶一阵。虽练不成武林高手,但强身健体还是行的。
正如薛承义看到的,这个时辰,张凤起就在晨练,捶着槐树上挂着的沙包,一下又一下。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绿叶,在张凤起的脸上洒下斑驳光影,忽有一阵微风拂过,她额角汗珠就结伴滑落下来,细细一串,将蜜桃般的肤色衬的水当当的。
薛承义看的有些失神,大周朝尚武虽不假,连诗人都以佩剑为美,姑娘家练两套拳法剑术的也不在少数,但像张凤起这样挥洒蛮力的却是没见过的。但他却不觉粗野,反而有些被吸引,那些姑娘家练的拳法剑术相比之下就有些花拳绣腿的意味了。
张凤起擦了一把汗,解下皮囊灌了好大一口水,见薛承义还在发呆,不由笑道:“承义哥哥,薛叔叔说你会拳脚功夫,不如咱们来比划比划?”
薛承义受惊似的一愣,连连摇头:“不可,拳脚无眼。郡主若是尚武,寻常练练也罢了,若是比划,伤了贵体反而不美。”
张凤起眯起眼,笑了。
薛承义刚要以为自己说服了她,却不料,张凤起已经猛的出了一拳。薛承义虽然失了先机,但却是府里请人教习过的,张凤起的拳头虽然虎虎生风,到底不及他灵敏,侧头旋身便躲了过去。
张凤起一拳不中,就紧跟着补上一拳,薛承义一低头,又成功的避开。张凤起的“比划”同拳击类似,显然是用上世的记忆在打,但这副身子显然带不起这股力道。
而这样的拳法,在薛承义看来是毫无章法,她却接二连三的进行了追击,可薛承义却只是连连后退,虽然一击也不中,却也不肯接招。
张凤起并不喜欢这样,秀眉一挑,干脆出脚。这么一来,薛承义那点子道行想要闪避得宜就很费功夫了。在吃了张凤起一踢后,薛承义只好打起十分精神,灵活的用手臂格挡对方。
谁知张凤起就顺着这股力道干脆落地,抱着小腿“哎哟”了一声。薛承义心急上前,暗自责怪不该太过认真时,抬手想查看她是否扭伤。
正当时,张凤起已经飞快的从绑腿里抽出了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住了薛承义的咽喉。
“郡主反应好迅猛,我甘拜下风。”薛承义的眼神从惊讶到服气。
张凤起一听对方夸她,就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的还挺大,露出了一排雪白整齐的好牙齿。她颇为自得,虽然不通武功,但论反应速度,她却引以为豪。
这么比划了一场,两人的距离无形就拉近了许多。张凤起喝了一口水,便将皮囊丢给薛承义,道:“渴了吧?”
薛承义不自觉脸上又有些烧,却没拒绝她的好意,入口的清水只觉分外爽口。
“承义哥哥,我见你真会几手,不如教教我,可好?”张凤起眨眨眼,拍了拍薛承义的肩膀,难得一副打商量的意思。
薛承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三脚猫的功夫,都是学来应场面的。郡主想学武,应该找赵将军才是,他那一身武学才是真功夫。”
大周朝因民族众多又多杂居,加上民风开放,又没有受那程朱理学的影响,所以文武并无侧重。因大周历代皇帝都喜南征北战,开拓疆域,更不乏战功彪炳之辈,渐渐使得大周臣民有了尚武之风。不论是高门士族,官宦世家,平民百姓,都以尚武为荣。便是文人墨客,也大以佩剑为美。
而薛承义所指的应场面,便是此意。
张凤起自然晓得他这几□手比不得赵浪那一身外功,若不是赵浪来去匆匆,她何尝不想向赵浪学两手。眼看着平静的苦日子要到头,她总不能不未雨绸缪。
薛承义见她半晌无话,还以为张凤起以为他藏私不悦,忙解释道:“郡主,我并非不愿,若郡主不嫌我招式粗简,我愿意一教。”
学武是枯燥的事情,幸亏薛承义那几手也的确比较粗简,不过对于张凤起这样毫无根基的人来说,却也帮了不少忙。
至少练了一年之后,她不再是一腔力气只凭蛮打了。
是的,一年的时间就在张凤起的等待,夏氏的期盼,张沅的惶恐中度过了。当初京里传来那个音讯后,这一年便再无消息。
张凤起常常猜测着个中因由,是文昌女帝改了心意,还是朝中大臣又另有属意对象,还是文氏一族有了异动?
“裹儿,想什么呢?”夏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张凤起的手。她远远的就看见张凤起失神的样子,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手上都有些柴灰,正守着煎药。
夏氏很是不忍,她夏氏虽然不是士族阀门,却也是高门世家的小姐。就算不嫁为张沅,身为她的女儿,也本应打扮的花团锦簇,养的身娇肉贵才对……何至于吃了这十三年的苦,白白糟蹋了这如花容颜。
“夜深了,你睡去吧,我来。”夏氏握住张凤起的手,张凤起见夏氏目光怜爱不舍,心中一暖,却是摇头:“无妨,我受得住,娘你昨夜守着爹一宿没睡,今晚这药就我来煎吧。”
一年前,文昌女帝让人带话,说张沅你可能要回京,你娘我想起你了。张凤起的爹张沅就惊惧不已,当时虽然被夏氏和张凤起劝住了,但耐不住一整年熬下来。而且京中再无音讯,是死是活也没个话。
这不,张沅彻底思虑成疾,已经两个月下不来床了。近日,还更有凶险之象,连日来都是夏氏、张凤起、薛承义轮流值夜、煎药、照顾着。
夏氏还想争论几句,却耐不住身子,张嘴就咳嗽了几声,有丝沙哑的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若京里还没个准信,只怕不要等那群人是决定选你爹,抑或是芮亲王、甚至是魏王,你爹都没那个命回京了。”
芮亲王是张沅的亲弟弟张泯,同为文昌女帝所出。在张沅被废后,一度被还是文太后的文昌女帝立为新帝,但并没有真正执掌权柄,实为傀儡,较之张沅在位时更不如。张泯的傀儡皇帝没做几年,就让位给了文太后,文太后自此成了文昌女帝。张泯就成了芮亲王,圈禁在京中荣养。
而魏王文复明则是文昌女帝的内侄,有权谋,善揣人意,深得文昌女帝信任,和“二何”兄弟也关系甚笃。他在朝经营多年,深有根基,虽不如张沅和张泯名正言顺,但却实力雄厚,并有文昌女帝和文氏一族做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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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敌袭
张凤起垂下目光,似看着煎药的火候,半晌,才轻轻道:“娘,你觉得女帝为什么有意让咱们这时候回京?”
夏氏解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自然而然的答道:“陛下老了,又多病,这个时候让你爹回去,当然是考虑着后继有人的问题了。”说时,眼底光色微闪。
“那女帝在朝执政多年,可有真正落过下风?”张凤起接着问。
“当然不曾。”夏氏皱眉,压低声音:“陛下以异姓、女子之身坐上大周朝的皇位,岂能是弱势之辈?”私心里,同身为女流之辈的夏氏,对文昌女帝也不无佩服。
张凤起笑笑,道:“既如此,爹已经是女帝属意之人,凭女帝之力,朝中那群人就是想选别人也都没那个决定权。左右逆不了局面,咱们又何必在意那群人的胡言乱语。”
“如今只要顾着爹的身体就够了。”正说着,张凤起嗅了嗅汤药,觉得煎够一碗了,便揭开来,从发髻里抽出一支银针试药。
夏氏非是不灵醒的人,被这么一提点,便也豁然开朗。她看着张凤起的眼神里,除了怜爱也多了一分认同,幸亏这女儿不肖其父那么庸碌软弱。
张凤起见夏氏脸色还有些苍白,不想她强撑着,便道:“娘,你去我屋里歇着吧,今晚有我和承义哥哥守着就好。”
夏氏心里一暖,见她愈发稳重懂事自然也没有不放心的,也就承了她的孝心。
只是才十三岁的女儿就要担起这么多事,作为娘亲的夏氏更多的却是不忍。便不身为郡主,哪怕她这普通世家小姐的十三岁,只怕也还在绣着扇面,念想着送到哪家心仪公子吧。而不是穿着粗布衣服,灰头土面的煎药……夏氏的心底就更期盼着回京之日了,她希望让自己女儿能过点正常的日子。
张凤起不知夏氏所想,盛好了药便往张沅的房间里去了。
张沅的病是心病,生性胆小软弱的他有了文昌女帝这么个娘,周身环伺虎狼,还在这穷乡僻壤耗了十三年,患了心病似也应当。
张凤起扶起张沅,端着汤药舀了一勺,轻轻的吹着。
“郡主,还是我来吧。”薛承义晓得她惯不会伺候人,也不忍她辛苦。
“无妨,喂药而已。”张凤起摇头,她虽然不会照顾人,但学习能力强。何况,这人还是她爹,虽然是半路爹,却待她不比夏氏差,有父母如此,张凤起还是颇有些感激的。
你来我往,张凤起待张沅无微不至,除了为大局考虑,也有感情原因在。
“裹儿……”张沅含下一口汤药,缓缓从昏睡中醒转,声音虚弱:“裹儿,你和你娘这些日子辛苦了,原本就连累你们跟着我过苦日子,没想到最后还要为我这破身体操劳至此。”
“瞧爹说的,你是我爹,什么连累不连累,咱们是一家人,是一体。”张凤起安慰道。
张沅寡黄的脸上先是感动,模模糊糊的看着张凤起的脏脸,旧衣裳,又转成哀戚,“我的裹儿生的这么美丽,却不能像一个真正的郡主穿着最华美的曳地罗裙,也不能住进华美的宫殿里,只能陪着我在这乡野之地,吃这些苦……”最后竟呜咽不止。
张凤起见状有些慌乱,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只好像夏氏经常做的那样,轻轻拍着张沅的背部。
“我知道,这等着等着,等来的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就算回京,也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若是能苟且偷生,我是什么也不求的,只求你们娘两能好好的,不然我真是愧为人夫,愧为人父了……”
张沅抽噎着,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握住张凤起的手,眼神露出少有的光彩:“裹儿,不如你和你娘悄悄逃了吧?母后只是防着我罢了,和你们无关,赵浪他们为我盘了许多积蓄在异地,你们娘两逃出房州,去别的地方重新过日子吧?我一生无用,不必再理会我了。”
张凤起先是失笑,想笑张沅从宫里长大的皇子到天下所弃的废帝,依然毫无一丝政治觉悟。但听到后来,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却感觉有些酸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煎了太久的药,被炭灰伤了。
此时,薛承义却先落了泪,眼睛通红的别过脸去。
“我累了,只要没了我,母后应该也不会再纠缠了吧。有了那些积蓄,你们娘两虽然不能过上京中那样的日子,却也能平安富足的过下去了。”说着,张沅的眼中有了笑意,他拉着张凤起的手,语气不舍:“裹儿,你和你娘一样美,我真想等着看你穿上罗裙,穿上嫁衣。”
张凤起很不适应眼中的酸涩感,心中似砸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形容。但她从张沅那虚弱而又沮丧的语气中,深切感受到了他的恐慌与焦虑。她忍不住抱住了张沅,“爹,不要再说这些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已感觉到眼角的凉意。如果可以,她真想快些强大到能保护所有她所想保护的。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汤药似乎有些催眠,张凤起服侍张沅睡下后,只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冲到槐树下,对一只沙袋拳打脚踢。
“郡主……”薛承义见她脸色灰暗,心里也有些酸。薛承义承认自己陪伴她一整年,却依然不了解她。这个时候,他以为女孩子都会躲到角落默默哭泣才是。所以此时看着张凤起这个模样,他不知道她是在愤怒,还是在伤心。
但看着张凤起发狂似的,他仍上前想劝慰几句。不料却被张凤起出拳袭来,薛承义侧身向后猛然一退,虽躲过一击,但那拳势虎虎生风,就知张凤起不是寻常嬉闹。
“只需攻击不许防守!”张凤起说完,一眼叨住他,冲上去挥拳就打,无不凶狠。
薛承义先是诧异,随即又似明白了什么,回击也使出了全部力气。张凤起天资虽然不算特别聪颖,却十分刻苦坚毅,他教的那两套寻常拳脚,张凤起早就苦练得不下于他。此时他若不尽全力,只怕张凤起就无法尽兴了。
不知是真的青出于蓝,还是薛承义到底还是收了力道,总之,张凤起紧紧的将薛承义压在了身下,纤细的手指有如虎钳一般的将他卡住。
月色下,朦胧的光色投射在张凤起的脸上,如玉般双靥上浮起牵起耐人寻思的笑影,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的双眸炯炯盯着他。
“我认输。”薛承义放弃了挣扎,输的心服口服。
“郡主……”他下意识想拉开和张凤起的距离,却被张凤起一手按住,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近到能让他呼吸得到张凤起身上那自然的少女体香,薛承义脸霎时通红,正不解,张凤起却已经做出噤声的手势。
薛承义见张凤起眼神锋利,便知事情不寻常,小心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一看,所惊非小——茅屋里院子里竟然已经潜入了数个黑衣人!
薛承义见黑衣人所携利刃,就知道这群人是奔着什么目的去的,见张凤起紧绷着脸,忽然害怕她会飞奔过去拼力救父。这么一想,他心中一紧,手下意识就紧抓住张凤起。
张凤起感觉到手上突如其来的钳制,皱起眉看向薛承义。
薛承义自知这不符礼数,虽然窘的不知如何解释,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此时,茅屋的院子里已经响起短兵相接的刺耳声。薛承义一眼看过去,除了原来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了另一批人马。虽然同样身着黑衣,但明显不是一伙,两批人马已经打了起来。
薛承义不明所以,张凤起却十分镇定,趁着声音交杂,解释道:“是赵叔叔布置的暗卫来了。”暗卫其实是一直守着,还在她的提议下,在这一年来人数还增加了不少。
张凤起很明白,女帝有没有能力让张沅上位是一回事,另外两位甘不甘心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薛承义听说还有赵浪的人马,稍微松了口气。那群黑衣人一看便是身手高强的刺客,若张凤起不顾一切的冲过去,他就是拼尽全力只怕也无法护她周全。
“我们……”张凤起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眼看着赵浪的人在这场杀戮中要占上风,却见一队高举着火把的人马袭来。那群人训练有素,明显来者不善。
张凤起暗叫不好,果然那群人马却根本没有入院砍斗的意思,而是一个个将茅屋这小院子包了个密不透风,一个个飞快的将冒着弄弄黑烟的火把投了进去。
顿时火光冲天,恍如白昼。
张凤起脸色霎时阴沉如墨,却什么也来不及想,猛的抽出匕首,拉着薛承义顺着山坡滑下去,朝着茅屋背面冲去。
☆、火里闯
张凤起和薛承义仗着身量未高,又熟悉地势,顺着泥坡的灌木丛掩护着潜到了茅屋背面。只是张凤起原想着要从后门进去,却看见那里正守着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
躲不过,只能闯了,张凤起和薛承义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将手里的匕首交给了他。两人同吃同睡了一年,自然有这份默契,所以薛承义立马就想到了她的意图。
这十分危险,但她却没给薛承义拒绝的机会,她有如猫一般弓着身子,有意从前头的灌木丛中一窜而过。折腾出来的声音不大不小,只够让黑衣人听到。
果然是练家子,那黑衣人机敏的回过头,飞掠上前。他眼看着要擒住猎物,失防的腰部却遭了袭。黑衣人大痛,见是薛承义黄雀在后,大怒着就将手里的大刀砍了过去。但他虽然熊腰虎背,却耐不住腰部伤口过深,尤其在薛承义刺了又收回去,已血如涌注,刀势的准头自然不稳。
张凤起反应极快,几乎同时就将抱着一块大石砸去。非是砸头,她没这么高,而是砸脚。
黑衣人原就是勉力站住,这脚吃痛,立时就跌坐在地。这时他见自己竟然是栽在两个少年手里,顿时发狂,眼看着刀子要朝张凤起投去,刀子却忽然落地,铿锵一响。
张凤起放眼看去,黑衣人虽然蒙面,但怒目圆瞪,原来是薛承义将匕首插进了黑衣人的背部。她飞快的起身上前,拉开正发怔的薛承义,夺回匕首再次捅了黑衣人一刀,这次是脖子。
鲜血飞溅,张凤起擦了一把脸,回头见薛承义依然呆坐不起,就有几分不耐:“还愣着?”
薛承义回过神,勉力起了身,似乎还不能接受杀人这件事,不敢去看黑衣人那滩子血。张凤起将手里的匕首丢给了他,径自抢过黑衣人手里的大刀,一脚踹开了院落后门。
此时,茅屋浸在熊熊大火之中,院内到处都是火!一团一团,一簇一簇,明明灭灭。刚刚还在院子里打斗的两班人马,死伤了大半,剩下的几个不是趴在地上,便是被黑烟熏的毫无战斗力。
张凤起没时间纠缠,褪了外衫在井边的水桶里弄湿,捂着鼻子就直奔张沅的房里,一片火海,她举着大刀砍掉了房门,一头栽了进去。她没想到,空气竟然能够热到“烫”的程度。
刚一进去,就一股热浪涌来,幸亏张凤起有湿衣掩着,不然只怕已经呛晕过去。这房里黑烟缭绕,她看不清张沅在哪,正要呼叫一声,却差点被一道寒光刺中。幸亏薛承义紧随其后,拉着她一退。
张凤起却是认出这匕首,虽然沾了血,但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这匕首是赵浪准备的,有三把,她一家三口各一把。刃道极好,削铁如泥。
“娘,是我,爹呢?”张凤起上前一步,果然是夏氏,她面色通红,连连咳嗽,显然气息不稳。
“裹儿……咳咳……”虚弱的声音是张沅的。
张凤起大喜,循声走去,见张沅依然躺着,第一件事就是撕衣服,也幸亏是粗布旧衣服,张凤起咬牙就将湿衫撕成了几条,递给夏氏和薛承义,道:“快掩住口鼻,你快扶着我娘去我的房里的地洞里。”
说完,张凤起已经扶着张沅起身,将湿布条塞住他的鼻口。张沅虽然瘦弱,但到底是成年男人,张凤起扶的十分吃力。
走在前头的夏氏心知肚明,推开薛承义,道:“你去扶王爷,我自己出去。”薛承义虽然不忍,但看张凤起一脸冷汗热汗,一咬牙便前去将张沅扶住。
张凤起有了助力,三人也走得快了几步,哪知就在冲出房门之际,门框上忽然掉下一根带火的粗重木条,结结实实的砸过来。薛承义将张凤起一推,就正落到了他的肩臂上。薛承义顺势猛一低头,没觉着疼,扶着张沅继续逃,冒着热浪,竟然逃出了房门。
夏氏走得最前,步子却是巍巍颤颤。张凤起放心不下,但薛承义这边……为她挡了伤。
薛承义会意,隐忍道:“我无妨,郡主,快去扶王妃。”张凤起用力点头,将张沅交给了薛承义,上前扶着夏氏进了自己那间房。
这时,烧的滚烫的房子中一根熊熊燃烧的房梁迎头砸下,她拉着夏氏快速一躲,而借着一闪而过的明亮火光,她在房中一眼看到了薛承义的床褥,床褥上皆是火苗。
张凤起眼疾手快的踢开床褥,这时便露出一方铁板来,夏氏帮着张凤起一同拉开。这时,薛承义已经扶着张沅闯了进来,他的臂膀好大一块焦黑,想来是那时被烧伤的。
四人依次进了地洞,张凤起便小心的铁板合上。
地洞的确是地下的洞,因为是张凤起拉着薛承义慢慢挖的,手工业余,所以空间狭小不规则。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洞里储备着一些清水和干粮。张凤起每隔几日就会换新,她素来懂得未雨绸缪。
张凤起还准备了金创药以备不时之需,就是不知道对薛承义的烫伤管不管用了。但不管如何,总得试试。
薛承义臂膀上的伤势不算太重,但看上去十分狰狞,约摸巴掌大一块。张凤起抬手撕了他袖子时,连皮带肉都差点撕掉,薛承义竟然忍住了没吭声。
这让张凤起有些诧异,看薛承义眼中的忍耐,不免动容,声音不自觉温和了些许:“也不知道躲,竟然傻到推开我自己迎上去。”
薛承义听来只当是嗔怒,有些不好意思,并不知辩解。
张凤起对他没招,这人太温和了,和水一样,没法硬着来。于是她心细为他擦了药,却并没为他包扎,烫伤的伤处不能捂着,不然得发炎。古代发炎没青霉素,是要死人的。
“裹儿,幸亏有你。”夏氏感慨道,能有这么有勇有谋的女儿,她与有荣焉。
张沅也大有死而后生的感觉,心情竟然开阔了许多,叹道:“总算逃过一劫。”
夏氏却没有真正轻松,皱起眉,下意识朝张凤起发问:“裹儿,你说今儿晚上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派的人马,竟然要将咱们赶尽杀绝?”
张凤起脸色一沉,道:“爹若是没了,京里得好处的就那么两位。今次看来,说不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张沅不明就里。
“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是蝉。”张凤起摇摇头,又笑了,道:“不过咱们这蝉也能变成黄雀,迟早将那群害虫一网打尽。”
张沅见女儿一脸的血,先是不舍,但见她一脸自信,心里又不免跟着乐观了起来。不过,他一想到目前的处境,忍不住就有些着急:“裹儿,这地洞安不安全,外头的那群人不会发现咱们吧?”
他一想到之前躺在床上看到那个对自己挥刀子的黑衣人凶光毕露,就不由得脖子一缩。幸亏夏氏攻其不备,竟然一匕首捅死,这才救了他一命。
张凤起却不担心这个,平平淡淡作出了回答:“不会的,他们来不及发现。”因为既然能吸引这两班人马动手,证明京里的文昌女帝是有明确的旨意了。而且,这旨意很快就要下达到这里来了。
而外头那群人只怕更清楚这个,估计烧光了茅屋后,比谁都跑的快。
等到和萧崇伯会面,已经是第三日了清晨。幸亏张凤起准备了干粮和清水,不然等不到救兵来,就先得饿死了。
张凤起很肯定了自己一番,所以说,勤快的做准备比有一颗聪明脑瓜要强。
萧崇伯便是这次领命接沅陵王回京的使臣。至于为什么这么迟,张凤起看在他的人马狼狈不堪,损兵折将,萧崇伯本人也浑身血迹的份上,她也就没有再问。
可见,那群人来势极其凶猛,张凤起一家逃过这一劫必定否极泰来。
萧崇伯冲张沅一拜,语气恭敬:“王爷,此番路途凶险,行程若是急切些,还望王爷谅解。”
“不妨事,不妨事,安全为要。萧参军权宜行事即可。”萧崇伯非是他原来的近臣,还是姚相门生,能这么顾及他一介废帝,张沅就很有些受宠若惊。
“王爷客气,微臣早就听闻王爷为人豁达,今日一见,果然临危不惧,风度卓然。”萧崇伯一脸认真的说着恭维话,几句话下来便拍的张沅心里舒坦。接下来,两人毫不意外的是走到一齐交流感情了。
夏氏见了,颇有些扬眉吐气,轻声道:“原来陛下派来的那些使臣,哪个不是耀武扬威,拿咱们当罪臣看,极尽羞辱。今次这个还是姚相的门生,却恭敬逢迎,不无巴结之意,真是风水轮流转。”
张凤起却是面色平静,没有多余的表情。她照常帮着薛承义换药,仔仔细细,十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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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途
待夏氏歇了后,薛承义的伤口也敷好药了。张凤起吹了灯,绕过薛承义睡的床褥,回床准备睡觉。
虽然是小镇客栈,但也不会缺房间,之所以张凤起还是要和薛承义住一间,不外是觉得这样比较安全些。事实上,薛承义的确救她数次。他伤了手,张凤起原不想让他睡地铺,反正他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不过,薛承义一如既往的别扭,之乎者也礼义廉耻都来了,张凤起也就没了兴致。私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反正薛家上下都打上了沅陵王一系的印记,他薛承义也是她的人,既如此,何必计较那些虚的。
黑暗中,床下传来薛承义的声音:“郡主不喜欢萧参军?”
“怎么说?”张凤起反问。
其实,张凤起对萧崇伯这个人并没有过多的感觉,既没有张沅的受宠若惊,也不似夏氏觉得吐气扬眉。没有永恒的对立,只有永恒的利。不过,姚相能选择张沅,张凤起还是心里高兴的。
“郡主待人一向谦和有礼,尤其是王爷的近臣,郡主更是体贴入微。不过此次郡主待这个萧参军,却是有些冷淡,难道不是因为不喜么?”薛承义很有些疑惑。
“不,不是。”张凤起只是觉得,萧崇伯这样的精明人,不是容易被普通的示好被打动的。张凤起虽然是郡主,却无法给予他实际的东西,于是也不耐烦做无用功了。这番因由她却没说出来,薛承义心思浅,她便随口胡诌了解释:“可能这几日太累了吧。”
床下沉默了片刻才传来薛承义带着鼓励的话语:“郡主,等回京就好起来了。郡主不必再过以往那些苦日子,能过上郡主该过的日子。”
张凤起失笑,“我并不觉得以往的日子苦,也并不觉得郡主该过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只是郡主而已,上面还有公主,皇后,皇帝呢。
薛承义不明深意,正要开口,张凤起却转了话头:“倒是承义哥哥陪我苦了一年,辛苦了。等回京,你也能回家看看了。”
薛承义心里一暖,却又喜欢她这样客气的说话,忙道:“我不觉辛苦,至于回家……”声音一黯,“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继母理会弟妹们都忙不来,我回家只怕也没甚趣味。”
这话听来挺让人心酸,张凤起很知道一些薛承义的境况。他是薛川的次子,虽然是嫡出,但生母早年亡故后薛川就另续弦了一户世家小姐,同时薛川的姨娘姬妾也不断,子女十分高产。继母虽不至于有精力折磨他,但没精力照顾他却是一定的了。加之薛承义因性子绵实不受重视,在兄弟姐妹里受点排挤,在下人面前遭点白眼,却是难免的了。
张凤起联想到薛川大方的将嫡子送给她,虽然不无喜欢,但也心知肚明这不会是他受宠的儿子。薛承义的身世不善,在她看来,是理应如此。不然,薛川不会这么舍得。
虽然不觉得这样的遭遇多伤感,但张凤起还是适时表达了立场和关怀:“若不想回家,那就不要回。正好我还离不开你呢,有我在一天,总有你的去处,我会好好待你的。”说着,又因疲倦打了个哈欠。
只是这样简单一句话,却叫薛承义生出许多感动来,心里一波又一波的漫过去,辗转难眠。
从房州回京,要耗时大半月,可见路途颇远。
而之前的两班刺客在张沅上路后,也零星出动过几次,但没再有那样的大规模。到底不是荒山野岭,这些刺客也不是毫无顾忌。
这零星的几次行刺,也在文昌女帝指派了一列亲兵来接行后不再有动静。
张凤起一家活的好好的,养的肥肥白白。
虽然沅陵王回京并非大张旗鼓,但还是瞒不过沿途那些消息灵通的大小官员。这群官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巴结的机会,张凤起一家也从客栈住进了这些官员的府邸中,金银珠宝、古书字画、绫罗绸缎一时不绝。
张沅的心病也渐渐在这样优渥的日子里恢复了过来,猜想着这官员也不是傻的,若他这次回去不是好事,岂会如此巴巴的赶过来献媚?回京既是好事,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携家带口的,还可回去和其他子女团聚。
沅陵王一行回京要途经襄阳时,襄阳郡守马如宏就提前给自家夫人打了招呼。生怕自家招待不周,这次沅陵王回京,听闻可非同小可……
马夫人听自家老爷说的含糊其辞,却一个劲的强调要好生招待,攸关马家前程,她也知道不可大意。沅陵王那可是文昌女帝的亲儿子呢,如今文昌女帝就剩了两儿子了,谁知道以后……所以马夫人早早的就准备开来,从宴席的菜式,各色珠宝古玩,还准备了几个好姿色的俏婢。
只是等到沅陵王一行,夜宿这一殊荣却被袁长史抢去,不过马夫人倒不是不是服气。到底袁长史官居从四品,的确比郡守高上数级,官邸也宏伟得多。
虽不能有幸让那王爷住在自己家,马夫人却是凭着长袖善舞进了长史夫人的晚宴中。这一去才发现,几乎襄阳郡的上的了台面的夫人都汇集在此。人头攒动,珠光宝气盈满一室。
坐在主位的,便是穿着华服的沅陵王妃,梳着云髻满缀珠玉,娴雅贵气。王妃一侧还有个少女,生的和王妃有八分像,面容精致,只是更多了几分英气,举止大方,和周边的夫人应酬得宜。
马夫人目露神往,到底是皇族,便是士族门阀又如何,还是没有这种皇家风范,凭地是与众不同些。这么一想,马夫人也就往前涌去,能搭上句话,露个脸也是好的。只可惜王妃那里是挤不进去了,郡主那里还要宽松些。
待走近了,马夫人才看到郡主身侧还有一位俊俏的少年,少年气质朗朗,但并不多言。这少年身侧也围了数位搭讪献媚的夫人。
马夫人不解,因问道:“这公子可是王府世子?怎么不同王爷在前院……”
旁边的夫人作势打嘴,低声道:“说的是什么,沅陵王的世子一直在京里呢。这位郡主的陪读,自然是要陪在郡主身侧的。”
另有夫人听了,不免插嘴一句:“郡主待这位薛公子可好,形影不离,言谈温柔。这长安薛家倒是生了好儿子,日后可有的好处。”
马夫人见她说的闪烁其词,既有暧昧又有艳羡,心里就隐隐明白了。她不由多看了那薛公子几眼,若论容貌,这也不算顶好嘛。
心中一动,马夫人想到送礼之时,送姬妾俏婢的可不在少数。她府里那两个可不算最出挑,而且到底是奴婢不念情,换不来多少好处……既然人家有好儿子,难道她马家还没好儿子么。
张凤起洗浴过后,婢女帮着换上了一身月白色交领襦衫,鹅黄满绣云纹的下裳。张凤起喜欢窄袖口,梳个最简单的螺髻,虽然她并不排斥女装,但不习惯太繁复厚重的,影响行动。
乡间时,夏氏虽然训练过张凤起言行举止,对服饰的承重力却没条件训练出来。
婢女们在帮张凤起梳头时,她便在看一些史书、策论之类的,那什么四书五经的东西读起来没趣,也不觉实用。她倒爱读那香艳故事,但是茅屋被烧后,一箱子宝贝早就付之一炬。
今时也不同往日,人人恭敬的唤张凤起为“郡主”,她就不得不自恃身份,打发人去买几本春宫图,这话她就不大好意思说。也罢,史书也香艳,不论正野总有些意思在里头,而这策论,多少能让她了解大周局势。她又一向是求知若渴的。
做女人最是繁琐的,张凤起这最简单的螺髻也被梳了半个时辰。她打了个哈欠,将婢女们打发了出去。
她推开窗,外头有两只雀儿在栏杆上唧唧喳喳叫唤,叫着叫着,其中一只扇着翅膀跳到了另一只身上。身下那只半推半就躲躲藏藏,身上那只就叫的更欢了,翅膀抖的不停。
张凤起歪着头,饶有兴趣的欣赏,距离它们这样近,一向胆小的麻雀竟然也视若无睹,只顾欢好。真是令人羡慕。
直到两只麻雀心满意足的分开,飞走,张凤起恍惚觉起秋风萧瑟,她很寂寥了。似乎是老天不给她感叹的机会,廊道那头,薛承义就走了过来。
虽然这人好玩的时候不多,但好在不是一个人了,张凤起就笑着唤了一声:“承义哥哥,可是要启程了?”一路上虽是夜宿在各官的府邸中,又吃又拿,但并不久留,日白就赶路,谁也不敢耽误文昌女帝的圣命。
薛承义的脸色原不是太好,但见着张凤起笑的灿烂,心里的异样就散了几分。他尽量心平气和的引荐身后的襄阳郡守马夫人,和她的庶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的排版会比较好点么?
☆、长安行
等张凤起一家真的进京时,已近十一月。
大周的京城长安,此时已有初冬景象。宫娥将几扇紫檀木映玻璃的槅扇打开,外头的晨光就照了进来,入冬了的京城,早晨的光都透着寒气。
连汤臣脸上也透着寒气,他生的寡白,面有蓄须,此时他穿着一身朱色官服跪在正厅。
上座的文昌女帝,她年有七十 ,看上去却丝毫不显,生的白皙丰满,丹凤眼狭长。她有个嘟嘟的双下巴,并不觉累赘,分外生了一种媚态。文昌女帝并没看下面跪着的汤臣,而是专注梨花台几上的棋局,手中黑子悬而不落。
汤臣倒是忍得,但和文昌女帝对弈的何昌安却不耐,斜眉嗔道:“陛下,你想了这样久,怎么还不落子。我不比五郎,陛下不必认真也能稳占上风的。”
“六郎这急性子可下不了好棋。”文昌女帝笑了,轻轻拍了拍何昌安的手,语气虽然宠溺,但手中的棋子却没有随意落下。
何昌安轻哼一声,偏他生的十分俊美,这姿态就让人无法讨厌起来。文昌女帝看他就如同看一只宠爱极了的猫咪,便是别扭也比作了撒娇。
文昌女帝同何昌安下完了一局后,女帝似乎才想起汤臣这个人,她朝何昌安看了一眼,何昌安就拂袖起身:“六郎告退。”
女帝挑眉问道:“姚崇、周茂这些人又什么动静?”
姚崇是当朝宰相,而周茂则是右羽林大将军,一文一武,皆为朝中要职。
“回陛下,姚相一系近来似乎和薛尚书、赵将军交往甚密,不知是否有所图谋。而周大将军寿辰时,满朝官宦皆往前贺,尤以魏王出手不凡,贺礼价值千金。”
汤臣身为侍御史,实为女帝麾下酷吏,专司罗织人罪。而这一年来,汤臣的主要职责就是派人监视着姚崇、周茂一系的一举一动,将之汇报给文昌女帝。
女帝并没追问下去,只转而缓缓而问:“我卧病这些日子,芮亲王和魏王最近可好?”
汤臣目中光色一闪,冷声道:“芮亲王和魏王违抗陛下圣命,竟敢派遣刺客行刺沅陵王,其罪不赦。微臣恳请陛下小惩大诫,以免二王有不臣之心。”
女帝轻笑,微凉的眸子却丝毫没有笑意,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朕不过是病了,一个个都等不及了。一个是朕的好儿子,一个是朕的好侄儿。”说着,她的脸色又趋于平静,淡淡吩咐:“你小施惩戒吧,总得让他们知道,朕还活着呢。”
“是,陛下。”汤臣声音中隐含喜色。
文昌女帝将汤臣打发走,胸中的绞痛已难以忍耐,掩嘴一瞧,竟有血色。她狠咳了数声,抬手就将案几上的汝窑瓷杯扫落在地,“快将我的金丹拿来。”
马义生的很漂亮,白净面庞嫣红脸颊,桃眸微睐,才十六,正是好年纪。他因着这脸在郡守府常被人拿来取笑,说他像个女人,像个戏子。郡守马老爷也不喜欢这个过分漂亮的儿子,所以马夫人要送他去作沅陵王郡主陪读的时候,还颇觉一颗废棋用到了点子上。
马夫人性子厉害,待庶出子女动辄打骂。
马义摸了摸腿上的污紫,想了想,去到哪里也比待在马府做个名不副实的少爷强。他听闻京中那些公主、郡主,最是喜新厌旧,他这样姿色的,只怕过几年也腻了。再借着旧情谋个一官半职,他总不至于和他姨娘一样,要一辈子看人脸色。
便是看脸色,那看郡主的脸色也比看马府人的脸色高级。何况,那郡主年轻貌美,他也不算吃亏。
有了这分心思,马义索性就放下本就没多少的男性架子,一门心思讨好起那郡主。
远远的看着张凤起屋里服侍的丫鬟们来了,马义便迎了上去,殷勤的笑:“几位姐姐,我来帮你们,这东西怪沉的。”说着,他便自然的抱过一个丫鬟手里的被褥。
那几个丫鬟见了,嘻嘻笑着:“怎敢劳烦公子,郡主不是交代了让公子好生在别居里休息么,怎么还来做这粗话?”
马义目光一沉,他明明看得出当日在襄阳时,张凤起看着他的目光并不讨厌,甚至还带着喜欢。但是,回到京中陛下新赐的沅陵王府时,张凤起却将他远远的安排到了别居里。
“身为郡主的陪读,怎么能总闲着,能帮几位姐姐一手也是好的。”马义微微一笑。
丫鬟们虽有心取笑,但都是豆蔻年华的女孩,见了马义这样翩翩公子的笑容,反而不忍再调侃了,都笑着引着马义进去。
只是进了怡然居,马义却没见着张凤起,面上虽没现出失落,却在丫鬟口中听到:“今儿是庙会,听说郡主和薛公子一早便出去了,难不成是逛庙会去了……”
“肯定是了,郡主和薛公子素来感情好……”另一丫鬟暧昧一笑,将一床褥子铺到床下。
马义心中冷哼一声,这薛承义不过是比自己早来一步罢了,模样也不如他好,性情又温吞,真不知怎么入了郡主的眼。
大周的京城长安,入夜后仍十分繁华,四通八达的大道与密如蛛网的小巷交织着。街上是无数的香车宝马,穿流不息。在通衢大道与小街曲巷上,矗立的是画栋飞檐的华美建筑,
在此之前,隐居在乡间十三年的张凤起并没见识过古代的繁华。
张凤起之所以愿意出来逛逛,只是觉得薛承义回到了长安的这几日很有些不对劲,总蔫蔫的,如霜打的茄子。原来她以为薛承义是近乡情更怯,但薛川来拜府时,薛承义也没有要跟着回去一趟的意思,便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了。
今朝张凤起不过说了句长安城有些什么好玩的,见薛承义便格外多说几句,便想着他必然是闷了。也罢,索性初来乍到,情势还待慢慢熟悉,也不急于一时。不妨就陪自己的陪读散散心,也当是熟悉京中风物。
两人在人群中走着,周围人们的笑声、小买卖的吆喝声、阵阵的食物香气飘来,张凤起很有些被感染,满满的人气,在薛承义这长安人的引领下,她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什么都要看看,什么都要把玩。
这个决定似乎是对的,张凤起和薛承义在城里从早逛到入夜,薛承义脸上的神色终于又轻快起来。虽然张凤起不愿承认,比起薛承义蔫蔫的时候,她更愿意看到他带笑或腼腆的时候。
“郡主,你看那儿许多人,不知是做什么。”薛承义忽然转过头,张凤起顺着看了过去,前面街边的确围着一圈人,时不时传来叫好声。
“想知道就进去看。”张凤起拉着薛承义就钻着挤了进去,这才看见,原来是比射箭。
不同的靶子放在前头,五文钱三箭,就像现在游乐园的打枪一样,射中有奖。所奖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不外是些瓷瓶,笔洗,首饰,香炉什么的。
一群人射得起劲,张凤起也笑眯眯的瞧着热闹,也有射中些小奖的,更多的是射飞了,甚至还有扭了手腕儿的,她不禁哈哈笑了出来。
薛承义难得看她笑得如此开怀,不觉看入了神,还是身侧一位壮汉推了他一把,“公子不射便腾点地给咱们。”
薛承义微窘的让开道,那壮汉便拉开弓一射,架势倒十足,却射出了环外。壮汉不服,又连射数箭,但没一箭进环。围观群众顿时哄笑,端的是银样镴枪头。
张凤起笑的最是起劲,那壮汉恼羞成怒,转身就冲张凤起扬起手:“小娘们笑个屁!”
薛承义一惊,忙要上前帮手,但壮汉的手却已经被人一掌按住,壮汉看去,急道:“你又是谁?”
但这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跑来了足足五个身材结实的男人,一看便是练家子的护卫模样。他们也不答话,只看向张凤起。
“是家里下人,以为你要对我不利。”张凤起微微一笑,一摆手,那些人就退了下去。
这些“下人”原本是赵浪安排给张沅的影卫,但是文昌女帝已经为他安排了一队影卫,便用不着这些人了。倒不是说影卫就一定安全,而是如果有了影卫,再用其他人,就等于是砸女帝的脸了。如此,倒便宜了张凤起,要了几个“下人”来。
壮汉虽然鲁莽但还不傻,见那人来去无踪,就知道眼前这小丫头来历不小,不由出了一脑门汗,忙就脚底抹油跑了。
这人倒识相,张凤起眉头一挑,见薛承义还愣着,指着靶子道:“你要不要射一支?”
薛承义有几分世家公子的矜持,原不想当众表演,但想到刚刚张凤起如此嘲笑箭术低劣的人,又觉不能示弱。
“嗖嗖”三箭射出,两中红心,都算成绩不凡。薛承义颇为满意,久不拿弓箭还以为生疏了。
他朝张凤起浅浅一笑,带着几分得意,眉角的红痣格外引人注目,有如揉入朱砂的画纸,一道道涟漪微微漾开。
张凤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下意识赞道:“好。”
薛承义将赢得的那枚朱钗举起,张凤起十分配合的侧过头,他便有些羞赧的替她簪入发内。又以为张凤起赞起自己箭术好,脸一红,道:“郡主,你若是想学,我回头教你可好?”
张凤起歪过头,多学一门技艺总不是坏处,答道:“好。”
☆、被救人
入夜后的长安渐渐起了风,觉着凉,张凤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薛承义瞧见张凤起的披风领子松开了,冷风灌进她的颈项,便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给她系紧,“郡主,夜深风冷,我们回去吧?”
张凤起点点头,是有点冷了。
也的确有些晚了,之前还游人如织的街巷里此时已经有些萧条来,有些摊贩已经在收拾起东西来,不少店面也打了烊,只有各式灯笼依旧光色朦胧,照亮这长安的夜。
只是静谧的街巷未能维持过久,忽然被一阵喧嚣打断,转眼间,街上的人都已经仓惶避走。
张凤起一眼看去,一列骑着棕色马匹的武夫们涌了过来,前方不知是谁家的车驾被掀翻,马车里摔出两个华服公子。那些武夫训练有素,虽然腰间有刀,但个个只挥舞着一根长棍,直冲那个摔的一身狼狈的两个公子挥去。
两个公子的家卫也涌了过来,但谁也不是武夫的对手,何况高头大马迎头踩踏过来,家卫很快被打趴在地,呜呼声一片。
有大胆百姓躲在摊子下偷看,解气的吐了唾沫:“魏王府的人也有被收拾的一天,真是老天有眼!”
张凤起这才看到那被毁马车的徽记,马车里是魏王文家的人。竟然有人敢在大街上收拾文家的人,她看的十分兴起,忍不住上前想看清楚些。
薛承义却以为她要路见不平,急忙拦住,低声劝道:“郡主,惹不得,这些人是刑部的,瞧那架势,不是奉汤臣之命,便是奉徐回之命。”
张凤起挑眉,汤臣、徐回两人的名字她当然如雷贯耳,这可是大周朝第一酷吏,最得文昌女帝信任。别说当街打人、拿马踩人,便是当街杀人,那也是秉公执法,雷厉风行。
这时仆从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上前,薛承义刚要扶张凤起上车,却被一个黑影抢先一步。薛承义急忙跳上马车撩起帘子,马车里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脏兮兮,身上也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这衣服明明是外头那些魏王府家卫穿着的那样!
“你是外头的家丁?”张凤起进了马车,看见这么个脏兮兮的人坐脏了塌子,皱起眉问。
那少年擦了擦脸,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双桃花双目,既有着慑魂的凌厉,但更多的却是孩童一般的活泼,不似十余岁少年。
张凤起眯起眼,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看。他无疑是个俊美的少年,睫毛直直的扑撒开来,浓密而长。虽然事过了一年多,但她还是能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在山坡下说要拉着她见官的少年。他当时和那萧崇伯如此亲近,绝不可能是家卫。
果然,那少年不慌不忙的掏出一枚玉佩,上书魏,咧嘴一笑:“我晓得你们是沅陵王府的,我是魏王府三公子文延乐。”
张凤起这马车都是上好的青花呢纹装饰,全黑骏马马鬃飞扬,丰姿俊秀,连车檐所悬鎏金叮当都刻了沅陵王府的徽记。上得了台面的人家的马车上都有徽记,认出是沅陵王府并不稀奇。
文延乐毫不掩饰的在张凤起身上梭视了一巡,薛承义心生不悦,冷声道:“既然文三公子知道这是沅陵王府的车驾,为何不请自来?”
文延乐深深看了张凤起一眼,笑道:“瞧这年纪,这是一定是沅陵王府的郡主吧,郡主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吧?”
都认出人了,张凤起微微一笑,坐到了马车一侧,道:“承义哥哥,让马夫赶车吧。”
“郡主……”薛承义脸色一沉,压下不满,却并没违逆,朝外招呼了一声,马车便飞驰起来。
“郡主瞧着有几分眼熟,不知是否有过一面之缘?”文延乐一眨不眨的望向了张凤起。
张凤起伪装茫然:“未有印象。”也不给他追问的机会,转而问道:“文三公子习惯穿着下人的衣服钻陌生人的马车?”
文延乐听闻此言,却是笑了:“怎么,郡主担心被我连累,要吃刑部的苦头?”
张凤起摇头,看了看他身上的脏衣,淡淡一笑,低声说道:“文三公子好手腕,能从刑部的人手里逃脱,既能想到这法子,怎么不管管刚刚你那两位兄弟?”
“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文延乐答的理所当然,也不觉惭愧。
“也是。”张凤起想了想,认真的说。如果她是文延乐,应该也不会管那两人死活。
“你倒是个有趣的。”文延乐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兴奋,忽然拉起张凤起的手:“你叫什么名?”
“公子自重!”薛承义见他如此轻狂,终于忍耐不住,上前想拍开文延乐的手,不料却反被他一手绕开,张凤起的手仍好好的被文延乐握在手里。
薛承义气红了脸,是他轻敌,没想到这文延乐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居然也是练家子。
张凤起觉得文延乐太激动,激动不是容易掌控的东西。于是,她的手像一条鱼一样,很灵活的从文延乐那掌握中抽了出来,“我叫郡主。”
薛承义将帕子掏出来,张凤起自然的将手递了过去,放心的让他擦拭。
文延乐也不恼,转头看了看薛承义,又看向张凤起道,正要说什么,外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文延乐的脸色微变,忽然起身撩起马车的帘子,就跳了出去。
马车驾驶的速度可不慢,但文延乐却跳的轻巧,只顺势退了几步就站稳落地。
好功夫,张凤起收回目光。
文延乐跳下马车,就如鬼魅一般的隐入小巷子中,一黑衣人上前行礼:“公子……”
“你怎么不再慢点?”文延乐挥手就是一巴掌,黑衣人的面罩就有了一丝湿痕。
黑衣人忙跪下请罪:“公子恕罪,实在是汤臣的人多势众,咱们无法硬敌,这才跟丢了公子,没能护得公子出得秦楼。”
文延乐脸色阴沉,道:“罢了,幸亏我避过众人耳目。我大哥现在如何了?”
“刑部的人打断了世子和那小倌的腿,并没怀疑伤错了人。”黑衣人顿了一顿,接着道:“属下刚刚趁乱给世子补了一棍,确定没气了。”
文延乐点点头,道:“备马去萧府。”
汤臣是条疯狗,他还不想被咬,要避避风头了。
张凤起和薛承义踩着夜风回了沅陵王府,却迎头撞见了略有醉意的张司棠。他正被几个小厮搀着,他年约双十,一身朱红夹暗金绸纹直缀长袍,金冠玉带,五官俊朗,周身都是傲气。
这人是张凤起的嫡亲大哥,但并不好相与。她原想绕过去,却被张司棠叫住。
“大哥,你回来了。”张凤起挂起笑,笑容一贯温和宜人。
张司棠看了看张凤起,又看了看她身后俊俏的少年薛承义,皱起眉板着脸:“你身为郡主,岂能这么晚还跟男子在外头胡混?小小年纪就随身带着这么个玩意儿,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张凤起不悦,她就是因为身为郡主,所以才能如此。也正因为她是郡主,所以名声要不要也没什么所谓。她感觉张司棠有些给脸不要脸,所以半笑半怒,神情像那水波一样,很不稳定。
张司棠却不知收敛,反而走上前,一手就捏住了薛承义的下巴,仗着身量比薛承义高,居高临下的道:“小小年纪就长的一副狐媚样子,跟那“二何”一般,妖言惑主……”
张凤起一听这话扯上了“二何”,脸上立刻就不是颜色了,一脚踢到一个小厮腿上,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没见世子醉酒胡言了么,还不扶下去歇了!”
小厮也听出这话里不对头,惊骇着就掩住了张司棠的嘴,也不管他拳打脚踢,几个人硬扶着走了。
张凤起眼见那祸星走了,这才转身,看见薛承义面颊的手指印,不由抬手摸了摸。她微微眯起眼睛,月光下的薛承义朦上了一层柔光,十分柔和,连手感都很柔软。
薛承义脸色晦暗:“郡主,世子似乎不喜欢我。”
张凤起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干燥泛白的嘴唇,随即言简意赅的说道:“不,他不喜欢的是我。”
甚至也不是她,而是宫中主位上坐着的人,以及那人身边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努力在日更,求鼓励。。。。
☆、兄与妹
萧崇伯对于文延乐的深夜造访,并不显得吃惊,但看到他一身下人的衣服,还是不免皱眉。
文延乐露齿一笑,道:“表哥,这么晚还没就寝啊。”
兰陵萧氏是世家大族,萧崇伯这支更是姐妹众多,有个把姐妹嫁入文家并不稀奇。但文延乐的亲娘说到底也是他亲姐姐,这个表弟也素来和他亲近。人心总归是肉长的,他虽然不悦,还是少不了关心一句:“延乐,这又是惹了什么祸,竟连家都不敢回了?”
“说来话长。”文延乐依旧是笑,道:“对了,前些日子我娘还说呢,表哥也是双十的人了,也该娶妻生子了。若是表哥看上哪位姑娘,只管和我娘招呼一声,魏王妃保媒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萧崇伯脸色微沉,并不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忽然道:“哪敢奢望魏王妃保媒,这次魏王可真下了狠手,若不是在冀州营得了援手,只怕我可没法子活着去到房州了。”
话锋一转,他冷哼一声道:“你这好表弟可想着要为我这表哥收尸了?”
文延乐见他眼神不善,却无惧意,反而义愤的大拍桌子,骂道:“我爹真是老糊涂了!听信大哥谗言,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乱搅合个什么劲,指不定哪个渔夫得利呢。这下好,差点没把表哥的命搭进去。”
说罢,他又嘻嘻笑了,拉着萧崇伯左看右看,道:“幸好表哥没事,不然我于心何安。”
萧崇伯并不同他争辩,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两年下来,越发看不明白这个表弟了。
文延乐见他神色不明,以为他仍心存顾虑,于是冷笑一声,道:“表哥放心,我爹是个老糊涂,人说什么他信什么。索性他也老了,耽误不了多久的事。至于我这爱瞎出馊主意的大哥,这会子也没了,权当是帮表哥报一箭之仇。”
萧崇伯脸色一变,道:“魏王世子没了,这是何意?”今朝朝堂上还那人还生龙活虎的上奏女帝说自古无传位异姓异宗的道理……也是陈词滥调了,生怕人不知道只有他魏王府才和女帝是同姓同宗。
文延乐似笑非笑:“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想来是之前行刺之事被捅到了陛下那里,汤臣便奉旨来给个教训。不想,大哥受不住那几棍子,竟然说没就没了。”
萧崇伯是个聪明人,将文延乐这支离破碎的话联系起来,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他脸色显得有些阴暗:“按说只是教训,汤臣虽然凶狠,但素来听命行事,不致要打死世子。倒是你,今晚穿着这下人衣服,反而逃过一劫?”
文延乐嘿嘿一笑,反问道:“难不成,表哥希望横死街头那个是我?”
“自然不是。”萧崇伯皱眉,他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也明白,要在文延乐身上找出点什么痕迹,却是难的很。
到底是自家兄弟,虽知事情并不简单,但萧崇伯还不忍将他抽丝剥茧,只劝:“不管你和他多大恩怨,如今死者为大,勿要再嘻嘻哈哈。”
文延乐翘起唇角,他素来知道这个表哥虽然不乏精敏,但底子里却受圣人之学荼毒极深。他虽对这些礼义仁孝不以为然,但还是含糊的称了一声是。
张司棠次日从醉梦里醒来,并没有忘了昨晚的事,不免将身边小厮一顿好打。
这欺主的东西!
不过回想起来,张司棠却没忘了张凤起的份。这没大没小的,又叫爹娘给惯着,不给点教训,以后岂不是要骑到他头上去。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张司棠也清楚知道父母尤为疼惜这自幼长在身边的妹妹。他虽然是他们的嫡亲儿子,但真论起感情来,说不定他还不及张凤起呢。
要想教训张凤起,只怕张沅和夏氏是要第一个不答应的。何况也的确没什么好理由,虽然张司棠不愿承认,但事实上,养几个面首对这公主、郡主而言根本称不上罪过,这习气在大周朝上层贵女中蔚然成风。
谁叫连皇帝都是女的,皇帝尚且养着一串面首,谁又敢说一个错字?只怕汤臣、徐回之流当晚就能了解这人性命,张司棠恨恨的想。
小厮一进来,就见张司棠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壮着胆禀道:“世子,下面的人来报,说京郊河的画舫都叫恒国公包下了,说要为老太君贺寿……”
说着说着,他见张司棠脸色铁青但并没言语,小厮便咬牙接着说:“原来世子下了帖子的好些公子,都遣人来说今晚不能来贺世子升迁之喜了,各有因由……世子,您瞧今晚是不是……”
恒国公是何昌平的封号,他和何昌安是堂兄弟,并称为“二何”。
“什么各有因由,不过是急着捧那老太婆的臭脚罢了!”张司棠两怒凑一怒,越发怒不可遏,顺手就将酸枝木书桌上的官印砸了下去。
小厮大急,忙慌着去捡,道:“我的好世子,您何苦拿这宝贝撒气,便要打骂拿小的们来便是!”
张司棠心中一团怒火,骂道:“还理这东西作甚,世风日下,连那几个男娼都骑到我这皇室正统身上了!”
“世子!”小厮脸色煞白,下意识看书房内的门窗是否掩好,若这话传了半句出去……小厮是自幼跟着张司棠的,不忍见他自寻死路,走道近前,近乎哀求的劝道:“世子,眼下只能忍着啊,“二何”圣眷正浓,您何苦这时候说这些掉脑袋的话!”
“我不服,我身为皇孙,竟然要为两个男娼执鞭辔,颜面何存!”张司棠怒目圆瞪。
小厮明白他心结在此,苦口婆心道:“世子委屈,但若不忍辱负重,若被汤臣、徐回之流寻了差错,只怕要万劫不复。眼看着王爷回京,将再继大统,还请世子为着大局,再忍耐一段时日。”
张司棠只是短暂的平静下来,虽然张凤起只是起了个头,但张司棠却也把账算到了她的头上。
一连多日,对张凤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碍着张沅和夏氏待张凤起呵护有加,只怕张司棠早就要训妹了。
养心殿里的文昌女帝也显得有些暴躁,胸中积郁,一咳便见红。
女帝一脸阴霾,沉声问:“你瞧着,这是要如何了?”
殿内就只有太医刘征一人,闻言他惶恐而跪,慌道:“陛下……陛下福泽厚重,定然还有救治的法子……”
“何必说这些没用的,朕自己的身体还不晓得么。想来,也是没多少时日了。”女帝冷哼,眼底寒气四射,看来,她也得尽快准备了。
“陛下!”刘征大惊,惶急之下拉着女帝的袍子,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万不可失了斗志啊,总归是有法子的!”
女帝心中烦躁的很,又听得刘征聒噪,一脚将之踢开,正要服下一颗金丹,却被刘征拦下,他苦口婆心:“陛下,镇国公主奉上的金丹药力十分霸道,您现在的身子,万不可过量,是要伤身子的。”
“伤不伤也是如此了,难不成还真躺在床上调理个一年半载?”女帝嘴唇勾出一个奇妙的弧度,笑得讽刺:“如此一来,也怕谁也等不及让朕从床上起不来了。”
刘征还待要劝,却听宫人在外禀告,汤臣听宣已至。如此,刘征也只好先行退了出去。
女帝一见着汤臣,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将他踢翻在地。汤臣也是身手不凡的武状元出身,但此时却不敢不倒。
“枉朕如此信任你,竟不知你如此不会做事!”女帝目光如刀,斥道:“不过是要你小施惩戒,谁要你对世子动手?你倒好,不仅动手,还在大街上将魏王世子给乱棍打死。姑且不论那是我亲侄孙,就是我真是要人性命,找徐回动手岂不便宜?悄悄的没了,也省得让整个长安城看戏,平白辱朕声誉。”
汤臣也十分委屈,他一向谨遵圣命,不敢有违。虽然他一向和文家不对付,但也不敢真对那个世子下杀手,随便挑个不中用的嫡子教训就够了。女帝都说了,那是她亲侄孙呢,他哪有那豹子胆。谁又那豹子胆,分明是有古怪……汤臣正要声辩几句,却叫女帝一句话打断。
“你告诉朕,你这么做,究竟是谁授意?”女帝忽然笑问,但声音却阴冷。文家若只是死了个儿子也罢了,偏这个还是世子,还是个力挺文家为尊的先锋斗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少不得有哪些心生反意的人暗中动作。
汤臣原就生的寡白,此时更是面无人色。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哪还顾得上声辩,连连跪下告罪:“陛下息怒,绝无此事,微臣一片赤胆忠心,绝无暗中勾结之事!”
女帝脸色莫辩,只淡淡道:“朕还是很信任爱卿的,也罢,便让徐爱卿来彻查此事,为爱卿洗刷冤屈。”
徐爱卿自然是指的徐回,他和徐回同为酷吏,虽然都是帮女帝剪除异己,他在明,徐回却在暗。所以他汤臣的名字还在他之前,但同僚数年,汤臣深知徐回的手段……
只稍微一想,汤臣就软倒在地。
“来人,拖汤臣下去。”女帝面无表情。
不知是张司棠运气好,还是张凤起运气差,文昌女帝忽然将张沅和夏氏召进了宫中。说是多年不见,要叙母子之情。
张司棠并不理会这由头是真是假,他逮着机会便将张凤起叫去训斥,顺带罚跪宗祠。
张凤起没想到这张司棠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记仇,心胸狭窄,心里就有了计较。但她并不打算马上计较,毕竟现在局势来说,她占下风。
没了张沅和夏氏的庇护,单凭个人来说,张凤起是幼,而张司棠是长兄,光这一点,他要折腾她就顺手的很。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张凤起很不悦,但她却不急。
“魏王府死的是世子,芮王府没死人,只有二公子被打折了腿,要不了命。”影卫胡四声音没什么起伏的汇报着。
张凤起抄经的手一停,问:“魏王府只死了一个?”
胡四点头称是,又补充道:“死了一个世子,还有一个随行小倌被打断了腿。”
张凤起皱眉,接着问:“那芮王府的二公子是个什么来头?”
胡四沉吟:“芮王府二公子虽是嫡出,但一向不理事,沉湎酒色财气,是个一般的纨绔。”
这倒和那个文三公子很像。而文家一个打死,张家一个打残,只不过一个打对了,一个打错了。当汤臣这等酷吏轻易不会办砸事情,不然也不会位居酷吏之首。那么就是有心人有意如此了。
张凤起挑眉,笑容就有些晦暗不明。
胡四虽不明所以,却不发问,只继续汇报:“王爷王妃入宫后,魏王、周大将军下边的人交往略显频密,镇国公主也时常进宫,多是献丹。泰安公主则是送了个和尚进宫,说是为陛下祈福。芮王府的二公子遭打后,至今很是安静。姚相门下的官员似有意和王爷近臣示好,多有交游……”
张凤起一一听完,又一一计较,方打发了胡四。
不知不觉,张凤起又抄了半天的佛经,撑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
但她的力道不对,怎么也揉不到好处。这时,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盖了过来,轻柔的按捏起她的肩膀来。
“承义哥哥。”张凤起笑了,拉过肩上的手,回头看见的却不是薛承义,而是马义。
马义见张凤起拉住了自己,便忽略了她叫的名字,目光闪烁的也将手反握过去。
“是你啊,承义哥哥呢?”张凤起笑了笑,并没收回手,而是打量了马义一眼。他穿着一身一身月白中衣外罩着一件宝蓝色领口绣比甲,身材削瘦修长,白皙的脸上微微有着红晕,的确生的养眼。
马义见张凤起眼中有赞赏,心里就有几分得意,答道:“薛公子被世子请去书房了,世子说手头少了人用。”
他顿了一顿,低声接着道:“世子还说……郡主这些日子都待在宗祠里抄经书,也用不上薛公子。”
张凤起皱眉,自然明白张司棠只是想折腾她,但随意用她的人,拿她的人当下人,却是过了。她心里不高兴,不动声色的抽回手。
“我怕郡主一个人在祠堂辛苦,便想着来帮郡主解解乏……”马义意识到张凤起的情绪变化,讨好道:“郡主,您累了吧,我帮您来抄经书吧。”
张凤起不置可否,握住了他拿笔的手,吩咐道:“你去告诉世子,就说我病了。”
要说张凤起病了,张司棠却是怎么也不信的,毫不理会。
但张司棠糊涂,他的贴身小厮却不糊涂,苦口婆心的劝:“世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爷王妃素来疼宠郡主,若是他们一进宫郡主就病了,又知道您惩戒了她,还不知道怎么想您呢!”
“谁信她真有病,穷乡僻壤里长大的,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跪了祠堂抄了佛经居然就病了?”张司棠目中光色一闪,带着些鄙夷的道。
小厮急道:“王爷,问题不在郡主是否真有病,而在王爷王妃信不信郡主有病啊。”
张司棠脸色一沉,张沅和夏氏宠爱张凤起,哪有不信的。
他心里顿时烦躁,脸上一片暴躁戾气,将外头举了几个时辰水盆的薛承义叫了进来,看着他那张俊脸就想到那“二何”来,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
薛承义胸口吃痛,但一想到刚刚听到的,就也顾不得痛了,急急跪在地上求道:“世子,您拿我出气归出气,还请世子看在王爷王妃的面上,为郡主延医请治。”
张司棠冷哼一声,蹲□掐着他的脸,“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本世子怎么做还需要你这下贱坯子教?你也配?”说完,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光。
薛承义半边面颊上浮出了通红的五指浮雕,可见他那脸皮是相当之嫩。
他虽然只是不受宠的世家公子,虽然是温吞性格,虽然被送作陪读,但郡主也从未苛待过他,何尝受过这般侮辱。血气上涌,他差点就想冲上去和张司棠打起来。
但是,薛承义一想到张凤起正病在床上无人问津,这口血气只得强压了下去。张凤起这一年来从未生病过,他听说平时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起来反而一发不可收拾。
薛承义咬紧牙关,不发一语,哪怕心里恨得发狠,却也只盼张司棠拿他出气后能想一想张凤起是他的亲妹妹。
但张司棠犹不解气,抓着薛承义好一顿折磨,这才感觉连日受的气有了着落。所以当马义第三次来报时,张司棠终于让大夫去诊治了。
书房里一片狼藉,薛承义脸被扇的五官难辨,一身鞭痕,衣不蔽体,湿达达的满是盐水,他早已痛晕过去。
小厮看得直摇头,世子平时都控制得住,但一涉及到“二何”,他就会勃然大怒。之前两个小厮因着和何昌安有几分相像,就被张司棠鞭笞致死,尸身都被抛去喂狗。
这次却是郡主的人,好在还留着一条命,希望郡主念在兄妹之情,不要因此结仇了才好,小厮心里默念着。
大夫是第二天才去看张凤起的,张司棠也去,他倒想看看自己的好妹妹患的是什么娇贵病。
张凤起连演戏都不耐烦,她也算明白了,这张司棠和她一样,心里并没有什么兄妹情谊。不然也不会这时候才带着大夫来了,而且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仿佛张凤起要是生不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病来,就要她好看。
张凤起无奈,她原来是想好好和这个大哥暂时维持和谐关系的,但目前看来,一个人再徒劳也是无益的。
思及此,张凤起笑了,直接问道:“大哥,我的承义哥哥呢?”
张司棠一听就变了脸色,死瞪着她。张凤起却不给他开口训斥的机会,道:“你将他还来,我的病就好了。若看不到他,爹娘回来,我也还病者。爹娘问起,我便说,这是大哥照顾的好。”
说完,张凤起笑眯眯的看着张司棠,“大哥,你说如何?”
“你敢!”张司棠听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乡下小丫头威胁,气得扬手一挥,却被张凤起一手扣住。
“大哥生怕爹娘看不到我被大哥照顾的很好么?”张凤起挑眉,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道:“大哥仁名在外,若是有罔顾孝悌的名声穿出去,大哥岂不白白经营这许多年。”
张司棠在外有好名声,其人又喜爱结交,最重脸面名声。按说他的身份微妙,废帝的废太子,本不应该有人敢凑近才对。不过,这十三年来,虽然张沅被废,但爵位却没有被削,女帝也并没有为难张司棠这么个小卒,好吃好喝的养在王府里。
时间一长,就难免不被人认为是女帝还念着子孙情,祖传孙位也未可知。渐渐就有趋炎附势之辈围绕过来,张司棠身边又无聪明人点拨,难免不为此沾沾自喜,愈发做出一副礼义仁孝的贤人模样。
所以一听到张凤起要毁他脸面,张司棠脸顿时青了又红。
他先是想到自己被当着屋里这么多人落了面子,心里恼怒异常,但听了后文,却发作不得,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道:“就为这么一个男娼,你就丝毫不顾兄妹之情了?”
张凤起摇摇头,一字一句道:“非是为着谁,而是大哥这次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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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敷药
“承义,承义。”
脸被拍了几下,但薛承义的脸已经麻木了,分辨不出轻重,意识却清醒起来。他缓缓睁开眼,影像从模糊到清晰,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身材颀长,五官生的斯文,气质却十分凌厉。
“舅、舅舅?”薛承义一惊,又环顾了一周,这还是张司棠的书房,“你怎么在这里?”
“我再不来,怕只能来给你收尸了。”男子斜眉,面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你说,怎么有好好的世家公子做成了你这狼狈样?”
薛承义不由羞愤,低了头,身上已经被鞭子抽的没一寸完好的皮肤,伴随盐水入内那丝丝入扣的疼痛。他性子虽温和,但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却露出倔强的一面:“我不记得我有吹口笛。”
男子脸色微变,忽然问道:“我知道你轻易不会求我。但一年前,为什么在王家村吹了口笛后,影卫等了你一晚,你却没出现?”
薛承义脸上忽然一热,若不是这副面孔早被张司棠扇肿,只怕就要被人看出端倪来。他记得,他的确吹了口笛,他没想过竟然真会被薛川当成礼物送人。但是,他也没想到自己那晚会风寒发热,更没想到是张凤起用体温帮他降温才消热。
男子见他一言不发,轻哼一声,俯身将薛承义一把扶起,他力道十分强劲,薛承义四肢麻木只能任其下手,“舅舅,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带你走,难不成你还留着?”
男子微蹙起长眉,见薛承义脸上果然有不豫之色,不禁嗤笑:“别怪我这做舅舅的没告诉你,这张司棠在“二何”手里吃过大苦头,平生最恨男娼和“二何”。而我的好侄儿,你万不该和何昌安有五分相似,而且还是他亲妹妹的枕边人。两样你都占齐了,你还留着是想让张司棠怎么处置你?”
薛承义心中一沉,知道他从无虚言,但却不忍这么一走了之。
张凤起还病着呢,若是他这么走了,只怕更要激怒张司棠。那个人对自己的妹妹可没有什么情分,何况他此时走,这府里也只有张凤起一个人了。
思及此,他心里就一阵异样,似乎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半晌,才开口道:“我还不能走,若我真要走,自会吹口笛。”
“随你,你要做女人的玩意儿,也随你。”男子目中光色一闪,却仍是隐忍不发,只一挥宽袖,带起一股凌厉气旋,薛承义便被放下,一只青色瓷瓶也应声落在了他身上:“不想那个女人看着你这副身子反胃,便好好擦药。”
“你别忘了,你不可能是她唯一一个。”说罢,男子便没了踪影。
张凤起万没想到张司棠出手这么重,看到几个小厮竟然是将薛承义抬进来的,她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
“郡主,你的病……”薛承义抬起头,想撑起身子,却被张凤起按住。
她乌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薛承义,听了这话,蹙了起来眉端,“我不称病,我大哥怎么知道我身边少不了你呢。”
薛承义松了一口气。
但张凤起一按住,才发现按在了鞭痕之上,她忙收回手,不过再一看就发现薛承义身上鞭痕密布,已无她下手之地。
欺人太甚。
小厮们见张凤起脸色阴沉,就心道不好,为首的小厮壮着胆道:“郡主,薛公子已经送到,那小的们便回去复命了。”
张凤起示意屋里丫鬟们将薛承义安置好,才走向那群小厮跟前,她怒极反笑,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
“大哥这么厚待我的人,那我也不能亏待他的人。”
薛承义生的不算最好看,但总归是好看的,尤其是眉头那颗红痣,张凤起尤其喜欢。就像奶油蛋糕上的樱桃,别有一番趣致可人。
但此时,薛承义原本白皙如玉的脸盘红肿得老高,连手指印都分辨不出来,别说是红痣,看得到的只有一道道难堪的痕迹,似无声宣告着羞辱。
少年的身量都不很高,而薛承义略显削瘦的身子又遍布了鞭痕,衣衫不整,就显得格外狼狈可怜。
“我只是皮肉伤……”薛承义见张凤起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有些难为情。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难看的很,于是想侧过身。
“大夫说虽然没伤筋动骨,但你年纪小,不可疏忽。”张凤起轻扶过他妄图侧过去的身体,道:“别乱动,我帮你上药。”
说完,她便小心的去撕开薛承义身上那些破烂的衣服,从外衣,中衣,再到内衫。
薛承义见身上光了大片,显得有些羞窘,低声道:“郡主何必亲自来……”
张凤起的手停在他的亵裤上,虽然他脸上表情因红肿莫辩,但听声音她也听得出薛承义的羞赧。
她一挑眉,唇际就显出玩味的一笑:“承义哥哥不让我来,难道是要外头伺候的丫鬟来?”说着就要起身,一副要叫人进来的模样。
“不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薛承义明显急了,一把拉住了张凤起,她则顺着这力道一俯身,刚好对着他的脸,两人的口鼻只有一指远。
薛承义只呼吸着就嗅到了她身上惯有体香……恍惚间,他就觉出不妥,忙松开了手。
张凤起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十分可爱,但也不忍这时候来拿他取笑,于是道:“承义哥哥若是觉得我伺候不来,我叫马义来就是了,他是手巧的。”
薛承义一听了这话,嘴里便低声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张凤起笑了,问道。
薛承义侧过头,不答。
张凤起微眯起眼,其实她听到了那句话,他说,他不喜欢马义。
她隐约知道为什么,却不想点破。但张凤起还是很喜欢薛承义的,他像一只绵羊,温暖柔软,不是很有存在感,但却让她舒服,让她放心。因为他总在这儿,而她也很需要这么一个人。
于是她并没有怪薛承义,也愿意体贴他一次,并没有真叫马义过来帮他除衫上药,而是亲自来。
薛承义见状,心里有些高兴,但张凤起脱下他亵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身子一僵。
“别动,这里伤口不少。”张凤起阻止他弓起身子的企图,一手就按在他的大腿根部,一手将冰凉的药膏涂到鞭痕上。
张凤起的手法并没有轻重,她惯不会伺候人,但却一贯做的认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张凤起似乎看到薛承义的脸更红肿了些。接着,她看到某处有些起伏。
她做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当然明白这点反应意味着什么。不禁失笑,这雏儿。
若是平常,张凤起一定会借机戏耍他一番,但现在他一身伤痕,就不是时候了。于是她放缓了上药的速度,但那处的起伏却没因此消停,反而更甚。
见薛承义咬紧牙关的模样,张凤起有些无奈,她懂得,这样子立着不解决,又刺激不到准头上,的确是难受的。
张凤起叹了气,好人做到底。她抬手一手就握住了那处,她的手指纤细混着药膏的清凉,顿时舒服的让薛承义倒抽了一口凉气。明明这是羞耻的,但薛承义张开嘴,在张凤起灵巧的套、弄下,他的拒绝却变成了□。
张凤起手法娴熟,考虑到伤口,她并不想他伤神,采取的是速战速决的法子。一只手揉弄,另一只手也抚住了他的双丸,轻轻划弄着。
除了在梦里,薛承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感到一阵酸麻从下向上蔓延开来,沿着脊柱一直走到了脑子里去,完全只想沉浸进去。
张凤起正想着要不要再快些,薛承义却毫无预兆的抽搐了一下,她便被热淋淋的射了一手白浊液体。
“郡主,我……”薛承义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张凤起却是略觉惊讶的笑了。抽出手来下了床,她先用铜盆里的水洗了手,然后回来坐在床边,俯身摸着薛承义的头发笑道:“快枪手。”
薛承义刚泄完,有些发热,有些迷糊的反问:“什么是快枪手?”
张凤起笑而不语,径自拿着药膏把他身上的其他伤处涂了。这次他身上倒是老实了,张凤起很快便涂完了。
待到张凤起走了,薛承义还在想着刚刚那一幕,还有那句快枪手。虽然他不明白这词,但他并不傻,很快便明白了些什么。
“很快么?”薛承义不禁自问,并没生气,而是有些紧张。
但是郡主怎么会知道这些粗鄙的东西呢,连帮他……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熟稔……薛承义不自觉沉了脸,不知怎的就想起白日里那句话来——“你不可能是她唯一一个。”
自娘亲过世后,薛承义就学会了忍,也十分沉得住气,性子更是温和如死水。但此时,他这死水却起了波澜。他忽地翻出那只青瓷瓶,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涂在自己身上的鞭痕上,一处也不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真有读者,看了请吱一声。。。。╭(╯3╰)╮
☆、倍提防
男子从书房里府掠出,鱼一般的滑入夜色之中,在沅陵王府中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一处巷道里静静的停着一顶软轿,四个轿夫低头侍立。
“大人。”黑衣人屈膝行礼,见男子只身出来,似有吃惊:“大人,公子他……”
男子摆手,声音冷冷:“不必理会,他既然不识好歹。你们只小心看着,不出人命也罢了。”
黑衣人拱手称是。
男子轻哼一声,道:“他撑不了多久,迟早还得跟我走。”
黑衣人心知这关系复杂,不便插口,只禀道:“大人,文三公子仍在楚馆等候大人。”
男子目光微微一凛,“回府。”
那群小厮的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院子的丫鬟们到底手软,还是留了半条命。这些小厮打完便被发还给张司棠了。
张凤起听说,那厮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但到底没再来兴师问罪。
弄到要撕破脸,张凤起也很无奈。她并没想到要如此,她原是想和张司棠培养出一点情谊的,旁的也罢了,训斥她忍得,经书她抄得,但张司棠万不该当众砸她的脸面。
张凤起很生气。整个王府都知道薛承义是她的人,张司棠却动了,还打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张司棠既然砸她的脸,那她只好让他没脸。
张凤起合起手里的书,揉了揉额头,心里有些烦躁。估摸了时辰,便轻声道:“出来吧。”
内室中就冒出一个穿着普通衣衫的男子来,容貌凡凡,身材略显健壮。他朝张凤起一拜:“郡主金安。”
张凤起点点头,声音温和:“胡六,我大哥近来有什么动静?”
既撕破了脸,张凤起也就只好打起精神来,张司棠是那不管不顾的疯狗性子。为防被咬,她只好使了影卫盯住张司棠的行踪。
胡六眼底略有惊色,他和胡七是双生子,同为张凤起的影卫。连赵将军都无法完全分辨,但张凤起不过数次就能认出谁是谁,实在令他佩服。
但很快他便恢复神色,沉声道:“世子和往常一样在官场交游,不过世子很上心王爷的生辰,正着到处搜寻宝物和美姬。听说有人在滇西挖出了一块寿山石,天然成形有王爷名讳,世子十分欢喜,已经着人迎送来长安。”
张凤起轻笑一声,张沅的生辰还有两个月,张司棠准备的这么积极,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郡主,您是否也要开始准备贺礼了,可需要属下们置办?”胡六打量了一下张凤起的神色,试探道。
张凤起摇摇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穿来四年,尚在落难之际时,张沅的生辰她已经花费过心思,收益绝非现在张司棠一块寿山石、几个美女可比。若张司棠只晓得打感情牌,那她真是高估他了。
“回头写个单子于我,看是下面是哪些人在帮着大哥筹备贺礼。”
胡六虽不明所以,但影卫只需服从。
张凤起打发了胡六,便叫了马义来。
马义很有几分欣喜,和前些天一样,行礼后驾轻就熟的走到了张凤起的身后。他的手法下过心思练,轻重缓急,力道适中,一下一下的按压在张凤起的双肩上。
张凤起舒服的闭上眼,微微翘起唇角。这马义是个可人意的,模样自不必说,性子也十分灵醒。而且,手还很巧。
马义见了她这个反应,还挺自得,越发像个小手艺匠似的,又掐又捏。
张凤起忽然睁眼,开口问:“马义,你觉得待在我跟前如何?可委屈?”
马义大惊,腿不听使唤的就跪下来,舌头都有些捋不直:“郡、郡主,何出此言?我岂敢委屈……不,我岂会委屈,我一个郡守府的庶子,能服侍郡主已是福分。”
马义不知道郡主怎么会问起这样的话来,心里却十分害怕,不知是不是张凤起听了什么话,还是自己哪里出了岔错。他还在襄阳的时候,就没少听说那些失宠于公主们的人的下场。本就是个玩意儿,要怎么处置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马义脸色发白,强咬着嘴,眼泪扑簌落下来,满分委屈的看向张凤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凤起很是满意,她捏了捏马义的脸,泪还烫的很。她喜欢聪明人,这马义是个好苗子,不能浪费。
入了十二月后,长安的天便更冷了,清晨还下了场雪。
张凤起已经穿起了狐皮大氅,大氅下是一身月白色圆领胡服锦边袍衫。比起大周那女人味十足的小衫罗裙,她还是愿意穿胡服。好在大周民族混杂,越是上流人层越是异装为美。
薛承义此时正倚靠在软榻上小憩,张凤起走近了,他还不察觉。她把毡子搭在薛承义的身上,可能手无轻重,反而惊醒了他。
“郡主?”薛承义睁开眼,抬起头。
张凤起点了点头,道:“今儿感觉如何,大夫说你的伤好的极快。”
“是。”薛承义答道,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身上的鞭伤也迅速结了咖。舅舅给的那药的确不错。
他刚露出笑容,但看到张凤起身后跟着的马义,笑容就收敛了回去。他听说,这些日子都马义在张凤起跟前伺候。
张凤起未曾留意,伸手摸了摸薛承义的脸,滑的很,也的确没痕迹了。
薛承义拉下张凤起的手,温声道:“郡主的手的怎么这么凉,外头冷,可不是穿少了?”说着,他就扬起眉看了一眼马义。
张凤起失笑:“你忘了我生来便如此么,无论冬冷夏热,身上哪里都是冷的。”
薛承义一听,不自觉的想起什么,脸上有了红潮。
马义冷眼看着,只觉薛承义是有意在他面前打情骂俏,忍不住轻声提醒:“郡主,时辰差不多了,今儿镇国公主的家宴,迟了只怕不好。”
张凤起点点头,又叮嘱了薛承义几句,便和马义一起走了。
薛承义看着两人的背影,脸色一黯,心里涩涩的。他努力想下了榻,忍痛走了几步,刚露出喜色,却看到手腕处的鞭痕。伤扣这样难看,如何见人,丢郡主的脸罢了。
张凤起的确很顾及脸面,但却没法堵住沅陵王府这么多人的嘴。在外面传来,不过就是郡主喜欢的陪读被世子好打了一顿,郡主为了这人把世子一屋子小厮都打了半死。好在张司棠相争,闹的这场也不算过火,甚至连人命都没出呢。哪家郡主,公主不养个把人,哪家郡主、公主还不发落个把小厮。
所以,当张凤起和张司棠出现在镇国公主的府里时,难免听到了些议论声。张凤起没当回事,反正她没落下风。至于张司棠脸色好不好,但她可不耐烦理会。
长安的朱门贵族,在腊月里向来惯例遇雪即开筵,以窖藏的冰塑冰狮,装冰灯,以会亲旧。镇国公主是文昌女帝的唯一活着的爱女,地位有如封号,顾名思义。
大周朝公主、郡主非仅是帝女、亲王女而已,封府而治,是伴有实权的。而大周公主权利集大成者就是镇国公主了,第一个驸马死后,第二个驸马则是文家人,近二十年来朝中的乱象也并没撼动到她。
镇国公主的公主府十分奢豪,水榭外一条长廊宛如一条玛瑙红的带子漂浮缠绕入无边的亭台楼阁之中,满廊下点着几十盏花式檐灯,琉璃灯罩的边沿上镶满蓝玛瑙与玉石,七彩通明。
镇国公主是五十余岁的女人,宝蓝色的宫装,满缀簪环,眉端慵然半挑,有小小的纹路。长窗里透进日色,映在她圆润的脸上,更显得容颜赛雪。
“是三皇兄家的丫头吧,叫什么名?”镇国公主笑容慈爱,冲张凤起招了招手。
张凤起凑到振国公主跟前,笑道:“姑母,我叫裹儿。虽然未曾见过姑母,但一直听爹娘说起姑母,姑母待人是极好的,叫我多和姑母亲近。”
镇国公主笑眼眯眯,戳了张凤起的鼻头一指,道:“你倒会讨人欢心。”
张凤起娇憨的拉过她的手,眨眨眼道:“既然讨了姑母的欢心,姑母可有赏?”
镇国公主先是一愣,然后才笑了,捏了捏张凤起的手,道:“当然有。”随机和身边人吩咐:“将那套东珠头面拿来,女孩子戴来最好。”
说着,她转而向张凤起问道:“裹儿还未及笄吧?”
“明年便及笄了。”张凤起故作一丝羞赧。
这羞赧却逃不过座下夫人们、小姐们的法眼,燕国夫人第一个取笑道:“公主问了这些,莫不是要为郡主做媒,找个好儿郎尚主不成?”
这话一出,宴上自然笑声一片,争相举荐起来。
“姑母不是这意思吧?”张凤起作势一躲,却被镇国公主拉住,她嘴角眉稍,含着笑,满面温和慈蔼对张凤起道:“若是这意思又何妨,做姑母的为侄女做媒,不是理所应得么?”
☆、喧闹夜
张凤起心里掂量着,镇国公主却已经将她拉到自己座上,噙着笑意,轻声道:“告诉姑母,你喜欢什么样的?若还没有心仪的,我的幼子少勋,年有十八,尚未婚娶。”
因此时席上已经觥筹交错,衣香喧哗,欢声不止,这番话似乎只听到了张凤起的耳中,就淹没了声音。
张凤起挑起眉,只是笑:“姑母,我还未曾见过表兄,如何知道是否心仪呢。”
“是了,姑母糊涂了。”镇国公主的笑意就更深了,轻轻拍了拍张凤起的手,道:“迟些让你的表哥带你去看看公主府里的红梅,团团簇簇,开的十分好。”
张凤起双目炯炯一闪,不置可否。这时,有婢女用朱漆雕花的盘子呈上一副珠光璀璨的头面来。镇国公主看了一眼,问道:“裹儿可喜欢?”
“极美。”张凤起点点头,接着道:“我今儿也有礼物要送姑母。”
镇国公主轻“哦”了一声,张凤起侧首,近婢便将座下的马义唤了来。
马义本就是好看的,身长玉立,端正的行礼:“公主万安。”垂眼时,仍是桃花一样的明眸,灼灼的惹人不忍移目。
张凤起喜欢这调调,她悄然看向镇国公主,她虽然一派慵懒,却目有光泽。
张凤起投了个眼神,马义便上前到了镇国公主的身后,一双修长灵巧的手就按到了公主的肩上。起起伏伏,手指所到之处有如涟漪漾开,一圈一圈,无不让镇国公主感觉舒服,困倦立即潮水似的涌来。
张凤起满意的翘起唇角,低声冲镇国公主的婢女道:“夜深了,姑母乏了。”
婢女见公主已经假寐过去,便垂了眼,唤了几个内监将镇国公主的软榻抬了起来。原来这竟是辇轿。马义回眸,向送在阶前的张凤起一笑,然后缓缓走向辇轿,一行人簇拥着镇国公主往府里深处走去。
尤物,张凤起心叹一声,转身回了席。
镇国公主离席,无人多问。
家宴上皆为皇亲国戚,非是姓张,便是姓文,前厅不是亲王、郡王、国公侯伯,便是这些人家的公子。而后厅不是公主、郡主、县主,便是王妃、国夫人,侯夫人。至于哪家是皇亲,哪家是国戚,那边不足为道了。
酒至半酣,后厅乐师所奏的丝竹之声就换做了锣鼓的嘈嘈切切,几名俊秀的戏子出了来,依依呀呀的开了唱。
那几个戏子端的标致,腰细腿长,唱腔也清丽的很。只是唱的意思张凤起听的不甚明了,也就看的兴趣索然。有几个夫人对她似乎比对那些戏子要有兴趣,把酒攀谈,或明或暗说着自家公子如何俊朗端方,尚未婚娶。
几个轮回过去,张凤起就烦懒应酬,悄悄退出席去。
按理,张凤起是要使人给主人家打个招呼才好回府,但她想到此时镇国公主只怕尚在春闺里头,可不便打扰。
于是,张凤起只和管事内监说了一声,正要走,却见一个婢女急急走来,急急的给张凤起请了安,便和那内监禀道:“陈公公,沅陵世子在前厅和几个公子起了争执,闹的厉害,沅陵世子给砸了,砸了一头的血……”
张凤起原不打算细听,但一听到“沅陵”二字,只得停了步子。
果然,陈公公唤道:“郡主,您瞧着,是不是看看世子……”
张凤起转过身,应道:“公公,咱们快过去吧。”
张司棠的伤很有些触目惊心,到底是被一尊唐三彩给砸了,血糊了一脸。这事当然惊动了镇国公主,也连夜从宫里传了太医诊治。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竖着进了公主府,横着出来罢了。
因砸了人的是公主的幼子王少勋,公主少不了表示许多“歉意”,这些张凤起都一一代张司棠受了。
“大哥在外面一向把持得住身份,今晚是怎么了?”张凤起忍不住好奇。
“……少勋公子得了一幅魏晋古画,正在席上展示,世子有意求画,公子不肯。两人就起了争执,世子讽刺少勋公子不通丹青,附庸风雅。少勋公子不堪当众受辱,便回了一句,世子连自家妹妹的闺房之事都插手,斯文扫地。”胡七一字一句的道。
难怪沉不住气,张凤起失笑,这王少勋万不该拿她的事来说张司棠,他之前在张凤起这里受的气还没处撒呢。
“对了,大哥要那古画,可是为着爹的生辰做贺礼?”张凤起记得张沅的确喜欢丹青,还为她描过几次小像,不过张凤起不懂欣赏就是了。
“可能是吧,世子在此事上颇为上心。”胡七边说边从袖口里掏出一页纸张递过去,道:“郡主,这上面是帮世子筹备贺礼的人。”
张凤起接过也不看,拨动了一下手炉,忽然问道:“最近天越来越寒凉了,赵叔叔的腿脚最近如何?”
胡七目光一闪,张嘴要答却又闭了嘴,额角就生了汗。
张凤起却是一笑,也不等他回答,径自道:“公主方才送上了许多贵重药材,其中有一方虎骨,是追风定痛的良药,明日你送到赵叔叔那里去。”
胡七低了头,只称是。
张凤起接着道:“里头还有一些好参,天冷了,你们在外头办事也辛苦,正好用来御寒。”
胡七先是受宠若惊,而后就想拒绝,但张凤起说的理所当然,拒绝就矫情了。索性只是点参,胡七也就告了谢。
张凤起还有话说,却听到外头一阵喧哗,不禁皱起眉。摆手让胡七下去后,她便推开了门,远远的看见院子门前几个婢女正拦着一位正要闯进来的妇人。
“这个时辰郡主都歇了,李姨娘你明儿再来吧。”为首的婢女劝道。
那妇人却是不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几位姑娘,若不是二公子发了病,妾身也不敢打扰郡主的,实在是没法子才来求郡主延请太医……”
“素来二公子的事都是寻世子的,哪有求到咱们郡主这里的?”其中一个婢女皱眉道。
妇人抹了抹眼角,哭道:“妾身当然晓得,但世子受了伤,那里正忙个不可开交,哪里有闲工夫理会咱们二公子……”
张凤起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二公子张司润,说起来是张凤起的唯一的庶兄,年有十五。但回京几个月,她还没见过这个人。一来是张司润常年卧病在床,几乎不出自己的院子,没什么存在感。二来生了张司润的李姨娘身份低微,在王府里空守了十多年肯定也不存在什么得不得宠的问题了,所以府里也没他多少地位。
如果不是今晚这么一闹,张凤起都差点忘了这个人。
那李姨娘见张凤起屋里的婢女不为所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一想到儿子要是没了,这王府里可就没她的容身之地了,她就心里发虚。只得跪下大声哭叫:“郡主,郡主,那也是您的亲哥哥呀,求您可怜可怜他吧,咱们一世念您的好……”
张凤起原已经打算关门睡觉,却在听了这一句后,眉梢一动。
她转过了身,吩咐道:“把李姨娘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冷。。。这个文比天气还冷,呜呜~(>_<)~ 求温暖。。。
☆、请太医
郡主肯见她,李姨娘心里还是十分惶恐的。
十来年在世子手下讨生活很是不易,看足了那些婢女和内监的脸色,所以她也早练就了十分察言观色的本身,身段也降的极低。
“郡主,妾身李氏……“李姨娘嗫嚅着,说着说着就要跪下去。
张凤起自是一手拦住,声音温和的道:“我晓得你是二哥的姨娘,断不必如此大礼的。”
李姨娘听这口气不似作伪,也就怯怯的抬了抬头,便见着站在跟前的少女一身素色锦袍,绾发成螺髻,不饰钗环,素颜未妆,韵致自成,一派落落大方。
说起来,这还是李姨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郡主。
虽然沅陵王回京时,阖府的人都前去迎接,但李姨娘上不得台面,生的儿子又是病秧子,便没能瞧到那一回风采。
到底是郡主,凭地不同些,李姨娘先是心叹,又想到府里前些日子世子和郡主相争,奴仆遭殃,便有些意动。看来她这番没来错,求个太医诊治,对郡主来说只怕也只是举手之劳。
思及此,李姨娘又挂了泪,泪眼婆娑道:“郡主……”
却只开了个口,张凤起便将她打断,招呼她院里管事内监道:“潘公公,烦你为我递牌子进太医院,便说是我身子有些不好,请个太医来瞧。”
若是白日里,倒不必做这些,但这晚上也就不好为个庶子连夜请太医了。
李姨娘一听真请太医去了,大喜过望,朝张凤起大拜:“郡主大恩……”
张凤起对她的感激言辞并无兴趣,语气温和的说道:“李姨娘言重,那也是我的二哥。若二哥有什么不好的,李姨娘日后只管来我处说。”说着,张凤起又打发婢女赏了些得宜的药材于李姨娘。
得了张凤起这句话,李姨娘少不了千恩万谢的去了。
从张凤起那得的虎骨,胡七并不敢耽误,连夜就送到了将军府。
“……郡主见里头有一方虎骨,便让属下送来给将军,说是追风定痛的良药。”胡七详实说了,当然隐去郡主也送了他们几个影卫好参这事,他们这等身份实不足同赵将军并列。
赵浪不比周茂这武将世家出身的命好,自有人脉自有人铺路。他能居将军之位,却全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早年腿骨中箭,虽然保住了他的腿,但天若冷下来,或是天色骤变,他就生痛得厉害。
虎骨是良方,赵浪只说过一次,张凤起便记到心里了,他心里就有了暖意。
胡七见赵浪脸色有柔和之意,便继续将事情一一报备:“……之前郡主要那帮世子置办王爷生辰贺礼的人名单,属下已经整理好交道郡主手里了。”
赵浪斜眉,道:“裹儿拿了名单,可有其他动作?”
胡七摇头,“郡主还未曾吩咐。”
赵浪脸色微沉,只吩咐:“你要盯着,旁的事也罢了,若真有危及世子的,却不可妄动。”
说着,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裹儿也是的,到底也是亲兄妹,怎的能为个外人结仇?世子以后总要居上,真若再加得罪,届时,只怕裹儿要吃大亏。”
胡七明白赵浪待郡主也是一番好意,但却不太认同他所想。不说郡主已结仇于世子,便是无冤无仇,只怕两人的性子也是水火不容。要依赵浪,逼着郡主退一步就能和世子日后和谐共处,胡七觉得不大可能。
于是,胡七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若是世子妄动……”
赵浪目光一寒,然后又愣了一下,方道:“不会,到底也是亲兄妹……”但他一想到张沅的那几个亲兄妹的作为,这声音又弱了几分。若真是……往日里那些相处的细节就浮上了他心头,十多年来,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声音临到头有了几分暗哑:“首要是保住裹儿。”
“是。”胡七松了口气。
从宫里请来的为张司隶诊治的太医姓池,尚且年轻,二十余岁,寻常相貌,面有蓄须。他这会子被请出来,的确是在太医院里根基不深,值夜多归他轮守。不过也寻常,他资历尚浅,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明明说是为沅陵王府郡主治风寒,却成了为庶子医心疾。池太医虽然资历浅,却也非初出茅庐,并不多嘴,默默把脉,默默开了方子。
正待要回去补觉,临门却又叫内监拦住,“池太医辛苦,郡主请您过去吃茶。”
池太医撇嘴,大半夜吃什么茶,却不敢慢待。他虽然是个小小太医,朝中局势却敏感的很,女帝身子什么状况,太医院心里有数。既如此,所有有可能位登大宝的人都不能得罪。
张凤起见了池太医,也不含糊,直问病情。
池太医如实说道:“二公子这是先天带的,这些年也不过是养着,不发作还好,一发作便堪忧。需要好生照料,不断汤药……”
“这病能拖多久?”张凤起不耐烦听他掉书袋。
池太医一怔,待明白过来,不由竖起眉毛:“郡主,二公子虽然病弱,但还没病入膏肓,怎如此问?”
张凤起轻“唔”了一声,也不理会太医,想了想,道:“那有什么法子能让二哥尽快好起来?至少是看上去好起来。”不能太久,她时间不多。
池太医皱眉,不明白这个郡主怎么一时一个意思,但见她不似说笑,只得咽下疑窦,答道:“医治二公子的心疾是急不得的,如能很快就好起来,那必是用了虎狼之药。何况,那也不是真的好,不过是饮鸩止渴……”
不等池太医说完,张凤起便笑了,一双眸子晶亮,道:“那就虎狼之药吧。”
池太医瞪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忙道:“郡主,不可,若用这等药,恐伤元寿……”
“哦”张凤起饶有兴趣的歪过头,问道:“若不伤元寿,二哥难道有很久可活?”她对古代的医学可没太多乐观。
果然,池太医被问的面色微红,呐呐道:“总长过三五年。”
张凤起挑起眉,那用虎狼之药就只能活三五年了?倒也够了。这么一想,张凤起便很认真的向池太医道:“那池太医好好的准备这方子,以后二哥的病便要劳你之手了。”
过了一旬,张司隶的病情果然有好转。
这日雪下的极大,除了风雪声,听闻不到什么鸟鸣声,倒是风吹过的时候还会扑漱漱的落下残雪来,婆娑的沙沙声响。透过镂雕了梅花的窗,满殿雪色。
张凤起就着这白日的雪光看书,悠哉斜倚在拔步床上,身上是一床华盛纹样的毡子。看了一晌,觉得有些乏了,便忍不住撑了个懒腰。
躺在另一侧的薛承义,正用心看着一本医书。见状,他便放下手里书,抬手握住了张凤起的双肩,他把握着力道缓缓揉捏起来,这一按,薛承义便将书里头所写的法子都发挥无余。
这些日子,他狠读了几本医书。
效果是很不错的,张凤起觉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过了电,肌肉骨骼全都膨胀起来,仿佛随时可能爆炸。很是舒服,不自觉就闭上了眼,趴在了引枕上。
薛承义目光一滑,就能看见她姣好的侧脸,以及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如此按摩了不过几分钟,薛承义不由自主的伸手搂抱住了张凤起。
张凤起一愣,侧过脸来问道:“怎么了?”
☆、风雨来
薛承义脸色一红,低了头,喃喃的答道:“我……郡主身子真凉……”
张凤起听了这话,有些莫名,却知道薛承义也许不善表达感情,故而释然一笑,扬手向后拍打了他:“我素来如此的……”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婢女在外禀道:“郡主,二公子来了。”
张司隶竟然能下床,出门了?
张凤起颇有些吃惊,却没有犹疑,和薛承义去到了前厅。
张凤起不是第一次看到张司隶,之前也亲自去探病过,那时候的张司隶一脸病容,看不出什么摸样。在她看来,病人都是一个样子。
但今日却不同,站在她眼前的张司隶,瘦削的脸上,微微泛白,唇际是浅淡又带着拘束的笑容,一身家常的蓝缎团福长袍,腰上束了一条方胜纹样的玉带。
若不是他现在还是由小厮搀扶着,只怕已和寻常少年相仿,稍嫌瘦弱些。
一见张凤起,张司隶拜了一拜,道:“我的病,劳三妹妹费心了,这份情,真是……”
“二哥见外了,身子还未大愈,怎能亲自来我这儿。”张凤起笑笑,自然的拉着他坐下。
“已经好很多了,池太医妙手回春,我沉疴多年,能出得院子都多亏池太医。”张司隶语气里是十分的感激,脸上有些红色,看向张凤起时,却显出了几分局促来,声音低了低:“三妹妹费了这许多心思,只是我废人一个,实在没什么能回报的。”
“瞧二哥说的是什么话!”张凤起斜眉而笑,随口拉着家常:“不说这些,对了,之前给二哥屋里换去的新人,可还使的惯?若有不听话的,二哥只管告于我知,我来做这个恶人便是!这些个奴才,二哥只管打,不听话打到听话便是。”
“没有没有。”张司隶连连摇头,道:“原来的人多有些懒怠,也不大听话,三妹妹换来的却是极好的。”
张凤起见他乖巧,很满意。聊了半晌,又送了许多药材,方以他久病微愈,不可掉以轻心的由头打发走了张司隶。
薛承义见人走了,有些不解,不由问道:“郡主,世子一向不大瞧得起二公子,之前想来也是有意怠慢。郡主何必为了他打点这许多,只怕要惹世子不快。”
经了上次的事,他也认识到,张司棠若有心为难张凤起,并非难事,尤其王爷王妃还没回府,没有可以给张凤起撑腰的人。比起张凤起吃罪张司棠可能遭难,薛承义并不在意这个病怏怏的张司隶。
张凤起却深深看了他一眼,走近了一步,扶着薛承义的双臂,声音轻而温暖的道:“不要担心,也不需怕他。我不会让他再动我的人。”
薛承义转忧为喜,眉目间褪去郁色,显出了明朗的光华,心里也没由来的感觉到温暖和安定。
真想将她揉进怀里……薛承义的手不自觉就靠近那张脸,手抬到一半,觉出不对,很不自然的停到了张凤起的肩上,嘴里胡乱扯道:“郡主若怜惜二公子,请了太医诊治也罢了,还理会他屋子里的事作甚。哪有做妹妹的管哥哥的房里事的。”
张凤起抬起头望向他,笑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那可不成,二哥屋里尽是些不服管教的,平白带坏了他。不选去些乖巧的,我如何放心?”
薛承义隐约察觉出事情可能并非如此简单,却并不开口问,若她想说,必然会说的。她不说,他从来不问。
这时,胡四不知何时进了来,薛承义一看,便垂了头,静静的退了出去。合门时,他看着影卫和张凤起喁喁细语,忽然有些嫉妒这个影卫。他忍不住想,张凤起和影卫才是无话不说吧。
“……之前李姨娘那两个兄弟也经常来打两次秋风,这会子听二公子有好转,得了郡主抬爱,日前又来了次。但李姨娘听了郡主屋里婢女的话,知道郡主不喜欢这些不三不四的,便没再见,那两个人就在后门闹了一场,李姨娘也闹得没脸。”胡四说的事无巨细。
张凤起轻叹一声,温温和和的道:“你暗中为那两兄弟送点糕点来给李姨娘示好吧。到底也是她亲戚,总不要为了我而闹僵了。”
胡四有些不解,但张凤起说着这和气话,将一指划向脖颈,轻轻一笔。
他也就明白了,领命而去。
一个年长内监贴门轻唤了一声:“公主。”
内室里传来一声慵懒的“进来。”,内监才躬身进去,室内一片春光旖旎,连床幔都只放下一半。他视若不见,跪禀道:“公主,刘太医已经候在书房了。”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镇国公主语气不悦,马义心细,帮她更衣的手就更轻了几分。
内监忙上前对公主耳语了几句,镇国公主登时变了脸色,将马义的手一推,匆匆整理了衣裳,便随内监出了去。
马义被推跌在床,手折在床柱上,他抬起一看,已经通红,一会就会乌紫。他撇撇嘴,身上早多了许多这样的伤痕,他并没当回事。他明白自己的位置。在这公主府,他看似光彩,看似是个公子,却是狗屁不如罢了。
马义只是不甘心。
郡主说的没错,镇国公主给不了他的,她能给。
马义冷想了想,随即笑了,将小五唤了进来。
“公子有什么吩咐?”小五瘦瘦高高,五官没有特色,是张凤起打发来伺候他的,一路带到了公主府。
马义将小五招呼到跟前,在他耳侧低声道:“公主她……”
书房里的刘征面带焦急,正来回的踱步,骤一见镇国公主,连请安都忘了,急急道:“公主,陛下这次只怕真不行了。”
镇国公主猛然站住,因为太过惊讶,所以无言以对,只开口发出一声反问:“啊?”
刘征的声音有如哭丧:“是真的,公主,陛下今晨昏倒在地,吐血不止。虽然现在稳下来,但这次陛下只怕撑不过十日了。”
“怎会如此?”镇国公主瞪大双眼,一手抓住刘征的衣襟,质问道:“你明明说过母亲还能撑个半年!”
“公主……”刘征眼睛都红了,却不敢挣扎,只怯怯道:“陛下忧心国事过甚,服食金丹毫无节制,身子再熬不住也是有的……”
“胡说!”镇国公主抬脚就将他踹倒在地,骂道:“狗东西,却是说我金丹送的不对了?”她原来还想用金丹给母亲延命,却不想成了催命,连带她也被催命,她可还没来得及布置完好,怎经得住这大风浪!
“公主,下官不敢!”刘征心里揣了兔子一般,哪怕身上火辣辣的痛,却低了头再不敢说话。
镇国公主心里又怒又急,强压着冷静下来,喘了几口粗气,方道:“此事还有几人知道?”
刘征忙答:“下官最近陛□侧,一得了消息便来回报公主,暂时还无人知道。”
镇国公主露出一丝笑容,捏住刘征的下颚,道:“算你有几分孝心。”
刘征一头冷汗,嚅嗫道:“但公主,如今虽然是瞒住了,但却瞒不了两日,其他太医一按脉,便……”
“意思是,再过两日,魏王和芮亲王那也要得到消息了?”镇国公主眯起眼睛,这太医院里谁没安插个把耳目。
刘征默认,镇国公主看了他一眼,声音阴冷:“你回了宫,紧闭着嘴,好好吊着母亲的命。若有风吹草动,也不必亲自来公主府,打发人来即可。”
刘征点头称是,正预备告退,镇国公主却忽然问道:“三哥在宫中如何?”
“沅陵王一直在陛□边侍疾。”刘征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镇国公主慢慢地踱几步,忽然有些犹豫,想到了野心勃勃的魏王,又想到了心思深沉的芮亲王,还有胆小懦弱的沅陵王。
反反复复,终于还是停在了沅陵王身上。
这么一思定,镇国公主面色一冷,就镇静下来,吩咐道:“准备车马前往沅陵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快过中秋啦。。大家都吃月饼了么
☆、前探病
一阵北风过去,残雪就压断了枯瘦的树上一枝脆弱枝桠,雪摔落在地,嘎吱作响。
临近年关,张凤起掐着指头数着,距离过年也就三两日了。张沅和夏氏还在宫里陪着女帝,也不知道过年的时候能不能让他们回王府望风。
当然,可能到时候时候女帝更有理由留下儿子媳妇共享天伦。
但是宫中的女帝并没心情共享天伦,此刻她不得不卧病在床,铜镜里的容色,苍白不忍直视。连她眼神中的阴鸷都浑浊起来,不那么明显了。
哪怕眼前的人正迅速的病弱下去,形同槁木,张沅却依然不敢慢待,小心翼翼的服侍自己的母亲。
“沅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女帝的声音暗哑,透着一丝柔情。
这丝柔情让张沅有些受宠若惊,他忙表明心迹:“儿子服侍母亲是本分,哪有辛苦之说,便是服侍母亲一辈子,儿子也心甘情愿。”
女帝微微扬眉,轻飘飘道:“噢,难不成你还想朕躺在这儿让你服侍一辈子?”
张沅大惊,跪了个哆嗦,急急道:“儿、儿子并无此意!母亲……”
这便口齿不清了。
女帝却是显出几分满意来,脸上的厉色也褪去,温温和和道:“朕晓得你是孝顺的,朕也无怪罪你的意思。”
张沅心一松,冷汗却顺着脸颊而下。
“朕年纪也大了,恐时日不久,也想着你们这些孝顺儿女能和和睦睦的。”女帝说着一顿,接着道:“朕对你是很抱期望的,也想着你日后即位能友善对待朕的子侄们……”
隐约猜到是一回事,亲口得到认证却是另外一回事。
听到即位一词,张沅身体一震,差点跪不稳。
他哪还理会得了话里的深意,喜难自抑的大拜:“儿子定尊母意,不敢违背。”
女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淡淡问道:“听闻你有个极宠爱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可许人了?”
张沅一听,目光露出一丝暖色:“回母亲,息女名裹儿,未曾许人。”
大清早的,张凤起收拾好自己便往张司棠那去了,身后跟着一串同样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女婢。
张司棠这伤养的并不让人省心。养来养去没见好,却似更严重了。
张凤起一迈进院子,几个小厮就忙来拦驾。
“郡主,请留步!世子正换药呢,并不大方便……”
“郡主,郡主!您不能硬闯啊!”
“郡主……”
经历了上一番那顿板子,这些小厮也算见识到了这郡主混不吝的性子,也就不敢过分拦阻。
小厮倒没说大话,张司棠的确是在换药,几个小厮跪在地上巍巍颤颤,只有一个为首的太监敢上前为张司棠涂药。
张凤起一眼看去,就看到他额头有一条狰狞如蜈蚣的伤口,青紫泛红,还有脓水。
真是难看,张凤起却看的饶有趣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张司棠踢翻眼前一个端着药膏发颤的小厮,看到了门口的张凤起,声音愈加暴躁:“我什么时候让你来的?”
张凤起只是笑,道:“听说大哥伤势都半个月了还没有见好,心里担忧,所以来看看大哥。”
“听说,听谁说?”张司棠冷哼一声,他可允许散播这件事,除了之前池太医来代送过一次药……“是池太医多嘴的吧?”
说着,张司棠的脸色变了一变,嗤道:“我的好妹妹如今待一个庶出药罐子可好生不错,不惜笼络太医为其全程诊治,就是不知用心何在了”
“瞧大哥说的。”张凤起走到一床贵妃椅那,舒舒服服的仰靠过去,顺带着斜了他一眼,笑模笑样的答道:“池太医也医治过大哥?不过便是他医治过,也不曾和妹妹我说过二哥以外的人病情呢。”
张司棠一怔,张凤起就补充道:“前两日去了芮亲王府,世子妃生辰,大哥的伤情,我还是从席上听来的。唉,大哥怎连我还瞒着,若不是外人说起,我还不知道大哥的伤疤是溃烂难消了。大哥惯是看重风姿,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最后一句,张司棠恼羞的红脸变成了震怒的青脸。
张凤起歪过头,一脸莫名:“太医未曾对大哥明说么?”
“你有话就说,不要装神弄鬼。”张司棠见她装模作样,怒火更胜,恨不能一脚把她踢飞。
张凤起不急不缓,给自己斟了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正在她酝酿说辞之际,门外小厮禀告:“世子,镇国公主来了。”
张司棠皱眉,脸色阴沉。
张凤起却是挑起眉,镇国公主怎会这个时候来?她眼珠咕噜噜一转,就有了计较。
“原来是姑母来了,正好,我手头正好还有个粉头小生,不妨再送给姑母品鉴品鉴。”张凤起看着张司棠一脸难看,却是笑嘻嘻:“大哥可还记得我原来身边的那个马义,就是你被打的那日,我送到姑母跟前。听闻姑母很是喜欢,难不成今日拜访也是为此?”
张司棠厌恶的看了她一眼,语气鄙夷:“亏你也是王府郡主,言语却粗鄙至此,三句话离不开男人,可还晓得廉耻二字怎么写?”
张凤起仍是笑嘻嘻,站起身问道:“我和姑母相谈甚欢,大哥若不嫌弃,不妨咱们姑侄三人同欢?”
张司棠气的脸色发白,甩了一巴掌还在等答复的小厮,骂道:“说爷没这闲工夫,送客!”
镇国公主坐在厅中候着自家侄儿,谁知等来的却是张凤起,还有一脸通红的小厮。
“世子伤口未愈,已经歇下了,恐难接待公主……”
便是送客了,镇国公主眯起眼,看了一眼那小厮低垂的脸隐约的一道五指印,心中更是不悦。
张凤起亲热的唤了一声“姑母”,挽住了镇国公主的手,边走边低声道:“姑母莫怪,大哥性子便是如此,因伤口养来养去不见好,心里难免有怨气。这会儿姑母来了,难免遭了迁怒。”
这话虽然委婉,镇国公主却听出了别意,故作惊讶的一挑眉毛:“世子的伤还没好呢?唉,都是少勋鲁莽,不怪世子还生着气呢。”
张凤起不以为然:“瞧姑母说的,我还不明白自己大哥的脾性么,原来也是他挑起事端,并不怪表哥的。”
说着,她又笑了:“姑母不要想这些了,既然来了王府,不妨去我那坐坐,我可想姑母了。”
镇国公主也暗自点头,这张司棠也的确气性大了点。她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听到后一句,她却还没忘了来意,停了步子,道:“这……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寻世子,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看来这次镇国公主寻访,的确不同寻常。
张凤起垂目想了想,末了点头一笑:“好,既然姑母有正事,我便去和大哥说说缘由,但是……”忽然压低了声音,左右相看一眼,在镇国公主耳侧低语了几句。
镇国公主脸色一变,惊问:“竟这样严重?”
张凤起点了一点头,道:“所以大哥这些日子未曾出过院子,打砸了许多下人和瓷器,也没少说那些话……我也劝说过了,姑母和表哥都是自家人,哪还能真恨上了呢?不过大哥许是气头上吧,姑母不要放在心上。”
镇国公主眼神深深,张凤起勾了勾唇,接着道:“虽然大哥情绪实在是不佳,但姑母若一定要见世子,我愿竭力一劝,就怕姑母相商之事未必能商出好结果。”
镇国公主无言的怔了片刻,随即笑了:“也不是紧要事,既如此,改日罢。”手里的帕子却不自觉攒的紧紧。
张凤起微微一笑,自然将镇国公主领进了她的怡然居。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回家了,所以更新有些不定时。。。中秋快乐o(∩_∩)o
☆、公主疑
承庆宫窗外偶有鸦声,冬日里的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阵阵吹拂在软烟罗上。宫人来去均无声无息,四处静谧的近似可怕,让人心中不觉压抑起来。
夏氏听到外头声声唤着“王爷”,忙放下手里的绣得胡乱的帕子,起身迎了过去。
“夫人……”张沅脸色显得疲惫,张嘴要说话,却在夏氏的示意下咽住话头。
夏氏打发了屋里的宫婢出去,又将张沅领进里间,这才掩饰不住急切,问道:“如何?”
“……也不知道魏王的三子是怎样的人,若是那轻狂的纨绔,咱们裹儿岂不可怜?只怪我是不中用的,母亲的意思却不敢违背。”张沅叹了口气。
夏氏先是皱眉,但却慢慢舒展开来,劝慰道:“夫君莫急,且不论那三公子人品如何,日后咱们裹儿成了公主,也遭不了欺负去。放眼整个大周朝,哪有公主可怜的?”
张沅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一丝欣喜来,道:“你说的是,等我得登大宝,一定让裹儿成为本朝最尊贵的公主,谁人再敢欺辱咱们……”
夏氏急得一把按住他的嘴,瞪大眼,压低了声音:“夫君!这可是宫里,几百双眼睛盯着咱们出错呢!”
张沅也是心惊,脸色一变,连连点头。
夏氏松了口气,生怕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希望就被他的愚蠢的掐灭。
张沅显出一些不好意思来,低声问:“那夫人看,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这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夏氏转头,明澈的眼细细的看着张沅,缓缓解释:“陛下既然已经许你了这话,又安排了裹儿和文家的婚事,可见陛下心意已定。陛下既然希望看到张家和文家能和睦相处,永结世好,那咱们现在最好什么都不做。安心等待。”
“姑母何必亲自来王府,只要传话一声,大哥不便,我也会亲自去公主府听吩咐。”
“事宜从权。”
“既然事宜从权,那大哥一时半会只怕不会消气,若姑母的事紧急,不如由我转告?”
“这……不急。”
张凤起有意从镇国公主的嘴里套出点什么,无奈公主的口风紧过雏儿的腿,她除了猜测公主事出有因,旁的也只能靠猜测了。
正当张凤起快要口舌费尽之时,迎面走来她院里掌事的潘公公。
“郡主,宫里来了人,有王妃从宫里来的口讯和一匣子点心送来。”
张凤起不经意看了镇国公主一眼,虽然公主不动声色,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一丝端倪。
想必这次镇国公主急急忙忙的来王府找张司棠,是和宫里有关。
而宫里的事,都不是小事。
张凤起挂着笑,欠身道:“请姑母先稍后片刻。”
“你快去吧,我无妨。”镇国公主的声音也带着不自觉的急切。
张凤起跟着潘公公去了侧厅,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宫里来的人,更没有口讯和点心。
夏氏对她虽然疼爱有加,却也不是盲目的疼爱,入宫这些日子,她十分避讳,从未有任何口讯和物件送回府。这一点,张凤起心里有数。
来人是张凤起五个影卫之一的胡五。
张凤起并没有意外,潘公公也早已退了出去。
“郡主,马公子那边……”胡五声音沉静如水,细细道来。
马义会有话带来,张凤起不觉稀奇。同样身为男人,她很明白大部分男人的心理,他们总是向往更大的世界。公主府无疑还不够,而镇国公主已然老辣,马义除了在床上,并没有太多其他的价值。
之所以会迟了这么多天,可能是现实才能说服马义吧。
张凤起思来想去的沉吟片刻,道:“那公主和刘太医的谈话,你可听出了眉目?”
胡五顿了顿,方道:“公主府守卫不算严谨,但书房却是公主重地,四周皆把持得当。属下只听得里面有公主的骂声,而后刘太医行色匆匆的回宫了。公主就马上安排车驾来了王府。”
眼下,张凤起猜八成事关女帝。
张凤起皱了眉,刘征虽然被传是女帝新宠,但真真假假,无从得知。而能让镇国公主马不停蹄的来王府,她猜必然是和女帝的身体有关。镇国公主是紧靠女帝这棵大树的,看样子,能让公主失态,必然是坏消息了
女帝的身体,有坏消息。公主第一个来的是沅陵王府,而不是魏王府、芮亲王府。
这样鲜明的态度,张凤起笑了,女帝的心意还是让人顾忌的。但镇国公主只肯给世子报信这一点,还是让她心生不快。
她得改变这一点。看时间,还得快。
打发走了胡五,张凤起在侧厅中长久的徘徊,试图将头脑中的纷乱思绪理出眉目。直到一刻钟后,她思路清晰、主意定了、心情平静了,也不急着去找镇国公主,而是将她二哥张司隶给叫了来。
自从那日张凤起并没拒绝他的怀抱,薛承义总是心心念念。虽然忍着没再情难自禁,却总想着借故亲近。铁柱磨成针,便是日夜捂着,石头也能暖起来。
他新学了一套手法,想来给张凤起按按,到了怡然居,知道张凤起在侧厅待客,便在外头等着。等了一气,远远看到了来客出来,却生出些眼熟来。
虽然那人面目毫无特色,薛承义的记性也不比张凤起那么神乎其神,但他还是记起来,这人是马义身边的那个小厮。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薛承义只是感觉怪异,周身火烧火燎得难受。他不喜欢马义,更不喜欢张凤起送走了这个人后还巴巴的见这人的小厮。他转了身,并没有进侧厅。
“这是我庶兄,行二。”张凤起这么和镇国公主介绍张司隶。
镇国公主漫不经心的点头,张司隶自知身份,不敢托大,十分恭敬下拜:“公主万安。”
这下镇国公主却扬起眉,多看了张司隶一眼,似乎觉得这小子识相,开口道:“倒不必如此生疏,世子和裹儿也是唤我一声姑母的。”
“公主身份尊贵,我是婢生子,又无功名爵位在身,不敢逾距。”张司隶头也不抬,一本正经。
镇国公主的表情就玩味了,看向张凤起,张凤起只是笑:“二哥这性子虽然古板些却是个受人点滴,必报涌泉的人。二哥身子不好,前阵子我请太医来为二哥诊治,这才好起来。这其中又有姑母所赠那上好药材的功劳,二哥晓得了,就说非得当面向公主致谢才行……”
镇国公主略想了想,好半天才想起是那次王少勋砸伤张司棠后那做赔礼的药材,不禁有几分尴尬,摆手道:“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你都是张家子孙,不必太计较。”
“这如何使得?”张司隶大拜,十分认真的说:“药材于公主虽然是挂齿小事,但于我却是救命根本,不敢轻慢。公主于我大恩,只要公主吩咐,司隶必当遵从。”
镇国公主似乎有些不自然,偏张司隶一派正气,她只好敷衍几句。
待打发走了张司隶,张凤起忽然道:“听闻姑母家有个小表姐刚刚及笄,我这二哥人品端方,人才俊秀,尚未许亲,不知可堪婚配?”
镇国公主一愣,细细打量了张凤起,见她不似说笑,语气就有了不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作妹妹的为哥哥牵线搭桥的?何况这不过是你庶兄。”
张凤起也不恼,只是笑着道:“姑母晓得,我素来是喜欢和你亲近的……”说着,话头一转,道:“姑母可知道,刚刚我娘让宫人带来的是什么口讯?”
镇国公主忍不住,到底还是反问了一句。
张凤起走到近前,收敛笑容正色道:“陛下时日无多了……”
这话原本含糊的很,但却是镇国公主萦绕在心的事,故而也不多做试探,便信了□分,何况从宫里来的消息,总不会错了。
而张凤起见镇国公主那脸色,便知道她的猜测是对的。
“裹儿真是王妃的心头肉,这等大事,竟然头一个给你来讯。”镇国公主很有些没估计到,不过想来又觉得言之成理。
毕竟这张凤起才是在张沅夫妇身边长大的孩子,陪着他们在外流落十来年,这份同甘共苦的确不是张司棠这单纯世子身份可比的。
张凤起听了这话,不禁笑了:“想来也是爹娘知道大哥性子不够稳重,这等要事不敢先行通知,以免惹了祸事。届时,可不是家法能了事的。”
镇国公主惊讶的一挑眉毛:“家法?”
“大哥这性子平时尚且好好的,但唯二却是不能碰的。一个是女为尊者,二是以男色侍人之辈。”张凤起压低声音,道:“不怕姑母笑话,上一次大哥在府里将“二何”骂的不堪入耳,还说有朝一日要除尽所有这些乱象。爹娘不得已家法伺候,对外只说是醉酒摔的。”
镇国公主脸色一青,不知为什么张凤起竟然跟她说起这个来,她只觉得听了这话都是大不敬。什么是女为尊者,女帝还不是吗?男色事人,首当其冲不就是“二何”?这话若传出去,九条命也不够他死的。
至于有朝一日要除尽所有这些乱象……镇国公主斜斜的瞥着张凤起,似笑非笑的道:“世子这话说的,有朝一日要除尽所有这些乱象,不说别的,日后裹儿也将是公主,是女为尊者,而王妃也……届时,世子还要连亲娘和亲妹妹也除掉不成?”
张凤起笑了,向着软塌一倚,道:“别说有朝一日,我不过有个亲近的伴读,就是前些日子教大哥知道了,竟然鞭笞致体无完肤,险些断命。这事儿姑母是知晓的,至于我娘……呵呵,姑母以为我娘为什么只给我传口讯而不是给我大哥?”
镇国公主的神色就阴晴不定起来,她讨厌隐患。
她不比魏王和芮亲王的地位实在。她屹立不倒,凭靠的是多年来讨巧卖乖,揣摩圣意的手段。她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果这虎一开始就生了厌恶,厌恶的还是她所追求的,那么这就是死局。
张凤起乌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镇国公主,半晌终于蹙了起来眉端,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的心意,姑母是知道的,大哥迟早要居高位,届时,他身份尊贵,岂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些他不喜欢的,那些得罪过他的,哪还能有好下场?”
镇国公主思及来意,乱了心神,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陡的开始突突激跳。
“我实在不忍见姑母有那一日。”张凤起握住镇国公主的手,适时补上一句:“这些日子,大哥被伤毁容,久治不愈,屋里已经抬出几具尸首。大哥骂在口里的,可不只有少勋表哥,还有……姑母您。”
镇国公主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又展开,说得似乎平静沉着:“我身为世子的亲姑母,连三哥尚且爱重我,便是他位居高位能奈我何?何况,终究不过是些微末小事,待我请了良医,自然化解这心结。”
张凤起听出这话里的犹疑,觉得很是好笑。但她终究没笑,只是淡淡道:“左传云,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镇国公主握着手炉的手骤然抽紧,微微敛目,并非不心动。但一想到除尽乱草不难,只怕无草为继,反而更乱。”
“姑母,你觉得我这二哥较之大哥如何?”张凤起答非所问。
一时间室内压抑的安静,好似在滔天巨浪来之前的寂静。
窗上精工镂雕的喜鹊花枝,又称为“喜鹊登梅”。窗外雪光似越来越胜,雪光透过船窗落在镇国公主的面上,格外苍白。
“姑母,时间无多。”
张凤起一双炯炯的眸子,里头仿佛有变幻莫测的火苗,只待东风,便以熊熊之势焚尽一切。
镇国公主这才真真看在眼内,心底莫名的起了一丝震慑来。
这时,远远传来内监尖利的声音“圣旨到——”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张凤起叫裹儿,大家都知道原型是谁了。是的是的,就是她。我不满她的结局,又不想写歪历史,只好架空了。
☆、表心迹
白日里,如楚馆这样的勾栏院,其实安静的很,卖笑和买笑的都还在休养生息。
当然,也不乏少数白日宣淫者。楚馆到底是长安城里排的上号的,自不会拒绝来客,何况来人不仅是大金主,还是老主顾。
老鸨一看来者是文延乐,笑得油腻腻的,扭着腰迎了上去,将他的老相好云锦安排了来。
圣旨来的突然,若不是文延乐早已屏退左右,也不至内监进来时,他还在和云锦交盏共饮,气氛一派旖旎。
虽然文延乐一派淡定,但楚馆众姬已经吓白面色,皆惶惶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子张沅之女奉贤公主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魏王世子文延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奉贤公主待宇闺中,与魏王世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尚奉贤公主为驸马。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
待内监说了三次“请世子接旨”后,文延乐才回过神来。
内监并不见怪,脸上挂着十分的笑:“恭喜世子!奉贤公主乃太子殿下唯一爱女,世子得尚奉贤公主,他日更将贵不可言。”
文延乐打发走内监后,也起身欲走,近侍上前低问:“世子,不等徐大人了么?”
“这等关头,他可不见得有功夫来见我。”文延乐撇撇嘴,此时出了这样微妙的赐婚,他自然能猜想宫里是个什么情形。
虽然文延乐猜测徐达是没工夫见他,但轿子行至小巷,还是有人拦住,自称徐家下人。他一身练家子打扮,也不含糊,亮出一枚拱卫司令牌。
文延乐随意看了一眼,并不担心有人敢冒拱卫司之名。
只因拱卫司作为女帝的侍卫机构,掌管刑狱,且赋予暗中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职。于百官臣民,处于暗中的拱卫司比之刑部更为凶险。
文延乐向他一点头,又笑了一下。
来人却眼皮也不抬,只说了一句:“我家大人转告世子,汤臣已服刑就死,世子可得安枕。”
待这人离去,近侍忍不住轻问道:“素问徐大人唯好女色,但多次拒绝世子所送绝色不说,如今却如此干脆的为世子除了心头一患,何故?”
文延乐沉默了片刻,然后方道:“时也。”
圣旨几乎是同时传到张凤起的手里。
不过,她的这道圣旨还多了点内容,先是册封为公主,然后才是赐婚。
这圣旨一下,女帝册封张沅为太子的旨意也即时昭告天下。
沅陵王府一片欢腾。
薛承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小院的雪地里练剑。他的剑术并不高明,又存了发泄的意思,剑道就乱的很,雪地里一片狼藉。
薛承义闻言不敢置信,那一声都发了颤:“赐婚?”却等不及小厮的下文,竟然就丢了剑朝正屋里冲去。他和张凤起住在一处,不过是一正一侧,他寻过去也极快。
“薛公子稍等,郡主正在沐浴……”说完,女婢又打嘴,忙道:“错了,哪里还是什么郡主,现在应该是奉贤公主了!”
说时,婢女已经是满面的笑,但薛承义却是笑不出来,只呐呐道:“沐浴?”
“是呢,迟些公主要赴宴,镇国公主今晚准备了酒筵,恭贺公主赐婚之喜。”
婢女回道,但见他一副恍惚的样子,有些明白过来。是了,公主马上有了驸马,这薛公子岂不处境微妙?但马上她又收起这分同情,摇摇头想,公主又不是寻常贵女,便是有了驸马,他也没有什么可微妙的。
薛承义不懂旁人如何腹诽,正如他也不很懂自己为什么要急着寻来。虽然他也明白,他没有什么资格来说些什么。向来不在张凤起面前多言多语,可是有一句话憋在心里,他思来想去的,感觉自己还是应该说出来。哪怕得不到回应。
张凤起浴后换了身柔软的白布中衣,因要盛装赴宴,所以领扣衣结俨然,腰封也束得一丝不苟,仅露出手指搁在引枕上。张凤起素来不爱熏香,也不爱花香,但衣袍却收束不住的她身上皂角清香。时有时无,嗅得薛承义本来乱了心神,现在更乱了气息。
他憋了一会儿,上前将一条毡子搭上她身,道:“天寒,郡主怎不多穿点。”
张凤起由他裹住,摆手笑道:“承义哥哥寻我有事?”
有事。
薛承义看着张凤起那张漫不经心的脸,很想这么说,难道被赐婚不是一件事吗?还是在她眼里,自己不该拿这当成一件事?
但临出口,他的话却成了:“恭喜公主得赐佳偶。”
张凤起怔了一怔,悠悠回过神来,慢慢道:“是还算得上佳偶,驸马如果是魏王世子,倒能安省一段日子。”
“郡主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薛承义脸色有些复杂,刻意回避公主的称呼。他并非听不出张凤起言语中的深意,但他却不想只听到这些而已。
张凤起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承义哥哥,我是爹唯一的女儿,而大哥已有世子妃。如今的处境,我的驸马不是魏王世子,便只能是芮王世子。”
芮王世子已有世子妃,当然,如镇国公主所看中的驸马一般,原也可以将原配赐死。但此次的赐婚,可不是为了为公主寻个可心的驸马而已。赐死原配,到底交恶。而女帝时日无多,她想维系的,不是自己的侄子,便是自己的儿子。如此,的确是新任的魏王世子文延乐更合适。
这些张凤起一向心中有数,但她见薛承义面色灰败,犹如遗忘在角落里的小狗。她心中不忍,走到他跟前,张凤起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脸,手滑过薛承义眉角的红痣时,被他一手握住。
这事已经折磨薛承义许多日子,终于忍不住道:“郡主,可喜欢我?”说完,他又似怕听到答案,一把将张凤起揉进怀里。他将下巴软软搁在张凤起肩上,抱住她不吱声。
张凤起拍了拍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好笑道:“当然是喜欢的。”
薛承义给她的感觉,很安心,有这么一个人陪伴着,感觉不坏。如果能少一些心思,就更好了。
身后的双臂愈收愈紧,埋在她肩上的薛承义闷闷道:“郡主,我喜欢你……不,比喜欢更多一些。”他一时有些忘情,满腔的温柔兜兜转转,又莫名的有点难过。他能感觉到,张凤起的喜欢,和他的不同。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想一直陪在郡主身边……”不要魏王世子做驸马,好不好?
痴儿。张凤起一时怔忡,又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我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不是好。
薛承义忽然有些激动,双手渐渐向上滑到了对方的脖子上,低头吻了下去。绵长又混乱的亲吻。
他的吻很青涩,张凤起的唇被咬的生疼,她皱起眉,掐住了他的下颚。她用舌尖引导薛承义放松。从浅舔,再到深入,再缠绵,但他仿佛是十分急切,只凭着本能,气喘吁吁用力亲吻吮吸,又湿漉漉的一直向下,在张凤起雪白的脖颈留下了一个个吻痕。
晚上还有筵席,这不大合适。
张凤起在微痛的小刺激中低下头抱住了他,轻声笑问道:“急什么?”
急着想要你。急着拥有你。急着抱你。
薛承义紧抿着双唇,咬住舌头,生怕说出什么话来,连这一刻温存都破坏掉。
张凤起如鱼般抽出身来,虽然他力道大,但她的力气也不弱。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舔了舔被烫疼的嘴唇,看着窗外那夕阳余晖斜照了薛承义的半身,深浅光影格外清晰的渲染出了他那俊秀轮廓。薛承义脸上带着一种缠绵的迷乱,眼中复杂的欲望一览无余。
她的承义哥哥,只要她想要,就是他的。
张凤起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样,缓缓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手来,用指尖一点他眉角处的那颗泪痣。
“郡主,二公子已经来了。”女婢在外禀道。
薛承义登时蹙起了眉头,忍不住道:“不要去。”不要去庆婚的筵席。不要庆婚。不要成婚。
张凤起笑了,探过头去,踮脚在薛承义那眉心上很虔诚的吻了一下,举止神情仿佛都带有了一点宗教气息:“我今晚会回来得迟些。”等我。
她永远这样,从不拒绝,却一直拒绝。她的心似乎一直温温的,他总以为就要暖热乎了,但那颗心还是那颗心,依然是温的。怎么努力也没用。
薛承义缓缓闭上眼睛,暗袖的口笛稳稳落到手中。
张司隶站在正厅中,见张凤起来了,迎头便拜:“公主万安。”
张凤起笑着扶起他,道:“自家兄妹,二哥真是生疏。”说着,打量了张司隶一眼,道:“二哥丰腴了些,就是脸色有些暗沉,怎么,李姨娘的丧事可还妥当?”
张司隶目光一沉,垂下眼道:“亏得公主让潘公公帮忙打点,总算……”说着,语气已经有了哽咽。
张凤起露出一抹同情,握住了张司隶瘦长的手,道:“二哥节哀,至少李姨娘能看到二哥的病情好转,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张司隶红着眼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口道:“姨娘那两个兄弟……”
张凤起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二哥放心,杀人偿命,何况这等吃里扒外,恩将仇报的东西,我必会责成京兆府司法参军依法惩治。”
“可是……”张司隶终究不忍,语带犹疑:“公主,姨娘家就剩这么两个兄弟了。”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们身为庶民却重伤王府姬妾致死……”张凤起斜眉,语气不悦,“二哥仁慈非是坏事,但他们断不该毁了王府脸面,二哥你也是王府公子!”
张司隶羞惭,但真要他狠下心却难,他始终难相信竟然是自己两个娘舅将姨娘害死。那小表弟和小表妹,他也是见过的,还那么小,怎能没了两个舅舅。
而且,姨娘若在生,只怕也不愿真见到李家绝后。
“公主,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我除了公主,再无旁人会帮我了。公主,我求……”张司隶作势要拜下去,张凤起却拦住,转过身道:“我也不忍二哥难过,但他们两人身犯杀人重罪,要撇清罪名是不成的。便是我答应,爹娘也不会肯。”
张司隶欲言又止,他当然明白,在王爷王妃眼中,姨娘的亲戚何止是上不得台面。
“不过,”张凤起顿了一顿,道:“他们被处死后,我却可以想办法给你一对活着的舅舅。”
张司隶一愣,有些明白有些糊涂。
张凤起接着道:“不过他们却不能活在明面上了,我自会安排安全的地方。”
张司隶这才完全明白过来,面露感激,“公主多番大恩于我,真不知该如何相报。”
张凤起微微一笑,道:“晚上的筵席,二哥和我一同赴宴吧。”
“可……可我是庶出,身份只怕太过低微……”张司隶低了头,他很清楚能出现在镇国公主筵席上的人该是怎样的。实在不想自取其辱。
张凤起不由得收敛了笑容:“如今爹已经大周太子,我是大周公主,二哥和我一齐,谁敢轻慢?”
张凤起的傲然,让张司隶露出一丝神往,忍不住点了点头。
待张司隶告退后,张凤起将胡四叫了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胡四目露惊诧,忍不住问:“公主真要如此?若不斩草除根,恐留隐患。”
张凤起微翘嘴角,显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既如此在意,那这两人就总还有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CP其实还没定。╮(╯▽╰)╭自然发展吧。
☆、繁华筵
酒是什么味道,薛承义这一刻才知道,烧的慌,除了喉舌,还有头,还有心。真的什么也不能想才好呢,但他还是需要醉酒后的勇气。
薛承义手里把玩着口笛,像是把玩着张凤起的柔荑,眼中露出一抹温柔,却马上就湮灭成无。
可能从一开始,他想着能捂热一块顽石,便是错的。可能是他努力错了方向,张凤起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但即使如此,他竟然还有犹疑。
但这份犹疑却又不足够,不足够能让他眼睁睁看着张凤起嫁给另一个男人。
他好恨,却不是恨张凤起,而是恨自己不被她需要。而他根本不明白她所需要的,所以无从努力。
薛承义酒气迷蒙的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一切,当看到案几上堆着的书,他目光一黯,拿着酒盏的手微僵了一下。终于举起酒壶,他仰头灌下一大口之后深深的吸了气,将口笛放到了嘴边。
月色恍如澄寂袭人,照在公主府的筵席上,仿佛是露华凝成的河流,透过乌骨孔雀屏风,锦绣满地的软厚绣毯,雕觞霞滟。
细乐吹打间,有一队舞姬楚腰舞柳,月光射进罗裳里去,照出她们欺霜赛雪似的肌肤肢体,婉转轻盈,格外的光彩香艳。
这一次筵席和以往不同。
席上多是听了消息前来示好储君的大小臣子。按理该是前去沅陵王府,但正主张沅夫妇还在宫中,而世子张司棠又旧伤未愈,不愿见客。如此,镇国公主的筵席就正是时候了。
比起沅陵王府开宴庆贺的轻狂,借了镇国公主的名头,到底低调许多。也因为来者是公主和庶子,所以这次亲来的臣子中的官阶也就低了一低。几位紫袍中的分量人物,只使了门下学生前来,比如姚相门下的萧崇伯,又比如周茂门下的方柬之,连和女帝同时卧病的杨相杨而行的女婿兼得意门生贺莲都来了。
镇国公主身为主人家,一一为张凤起引荐。张凤起端着酒杯一路敬了过去,每个人都能谈上几句,言语亲切,态度谦和。
张司隶默默跟着张凤起,多年卧病的他不善言辞,又因是无封号爵位的庶子,在这样的场合里难免有些局促。也更显出张凤起的落落大方来,而她越是进退得宜,张司隶也就越自惭形秽,偶有人恭维或亲近几句,他也只敢跟着张凤起的示意唯唯诺诺,生怕惹出笑话来,堕了王府脸面。
在座的大小臣子也非眼盲,自然晓得分辨。比起和储君夫妇同甘共苦十数年的嫡出公主,这小妇养的庶子自然无足轻重。
看着那些或是精明,或是威严,或是谄媚的官员终于冷落了自己,张司隶反而松了口气。悄悄的退了几步,想离开围绕在张凤起的那个人圈。
“二公子,咱们公主正寻你说话呢。”婢女盈盈走过来笑道。
张司隶一怔,看着这个婢女眼生,不似张凤起身边的,便明白过来这位公主指的是镇国公主。除了不解,还有些发麻,但却不敢不去,毕竟,有些话张凤起是交代过的。
张凤起余光看到张司隶的身影消失在殿后,擎着酒盏的手微微一松,转目笑道:“宋大人谬赞,本宫可不敢当。”宋大人名宋莞,官至户部侍郎,是女帝堂侄孙。
宋莞一身紫色官袍,伟岸白净,因未蓄须,瞧着只四十出头,笑的认真:“公主过谦,凭公主这般气度,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大周第二个镇国公主。”
此话一出,众人莫不点头,虽然张凤起年纪尚小,但凭这出身还有张沅唯一的爱女,加上那份落难的情谊,日后地位必定坚如磐石。如镇国公主一般,任朝中地动山摇,只屹立不倒。
酒过三巡,众人和张凤起套出了些近乎,言谈也就更亲近几分,不免说道女帝的婚旨。这其中有恭贺,有打探,有巴结。
“魏王府三公子虽然是新晋世子,但却出名的仪表俊美,潇洒倜傥,和公主真是天作之合。”夏晋卿温声笑言,一身绯色官袍,修长挺拔。
张凤起心里的脉络清晰的很,见了真人,也能一一对上号。
这夏晋卿他是太子妃夏氏堂兄,原任过兵部尚书。自十余年前张沅被废后,夏氏一族也受到牵连,于是他的官反而越做越回去,如今也只是管马的京兆府长史。这非是夏晋卿无才,相反,张凤起觉得这夏晋卿身为夏家目前的中流砥柱,能在这十来年颠簸中还做着长史,已是本事。
从人人奉承的正二品到逢迎旁人的五品官吏,他至少有能屈能伸的本事。张凤起听着他的恭维,心道。
“堂舅这是吃定我没见过世子呢,若日后我瞧得世子是那丑儿郎,必来寻堂舅做赔。”
张凤起语气亲昵,又称呼了一声“堂舅”,倒叫夏晋卿有些受宠若惊。
张凤起起身去敬夏晋卿酒,满杯尽饮,手指摩着脆晶莲花杯,道:“深居俯长安,冬去夏犹清。敬这长安夜,敬这繁华宴。”
夏晋卿也举杯而饮,心情起起伏伏。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张凤起是有了封号的公主,而他虽然名副其实,到底官职卑微,加之平日在她兄长那也未必得了多少尊重。但惊后,他又洋溢起一丝不经意的得意,对张凤起更为上心起来。
在旁人眼中,也有些惊疑,也有艳羡,又有了然。到底人家才是自家人。
夜色深浓,殿上高烛慢燃,照得犹如水精宫殿,琉璃台阁。歌姬已换了曲子,一双罗袖掩声歌道:“幼小曾与一公子,青梅竹马两相亲。两家本是通家好,因此凭媒订了婚。不幸公子家遭难,女家父母变了心。”
张凤起有些被酒气息熏染了四肢,酒波渗入眉鬓,略垂了头,似翠眉低思。
虽然张凤起是女人,但因身份故,众人不敢先将她当为女人,而张凤起也没当自己是女人。所以饮酒这回事,她很是实在,虽是应酬,但每一杯都是实打实的。只是酒量到底和体质有关,虽然张凤起有技巧有经验,却经不住身子。
但她依然认真的应酬,也喜欢这种应酬。看着宴上辉煌如昼,尽服朱紫的宾客围绕在她身侧,这种喧哗热闹让她有种回归自己的感觉。
贺莲原是和张凤起说着明经科事,见她眼间隐隐若现红迹,已有几分不胜之态,于是低声道:“公主可是乏了,不如回府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谢恩。”
张凤起抬眼看着他,这贺莲名字好听,却生的并不好看。他的颧骨十分高,看上去怪异刻薄……看来杨而行的确是爱他之才,才把独女嫁给他。
忽然感觉到周身有些安静,曲声格外分明起来,张凤起打起精神四看一眼,才发现众人都或明或暗的看了过来,眼神有惊、有疑、也有暗暗的调笑。
“公主……”贺莲脸上有些尴尬,张凤起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颧骨,正轻抚着,一时暧昧难言。
这情况,张凤起自觉头疼,明知道是有些醉了,但醉酒却不是个好理由。
她又自然了摸了摸那高耸的颧骨,才收回手,理了理鬓角自若的道:“素来听闻颧骨高的人命相独厚,有贵人相助。但本宫瞧了贺左仆射却不然,就算没有贵人,凭借贺左仆射少年及第的才情,命相也不敢不独厚,今已入阁,他日拜相指日可待矣。”
这姿态太过磊落,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了这话里话外的溢美之词里,反应快的已经跟着恭维起来。
贺莲深深看了张凤起一眼,只是微笑,道:“承公主吉言。”
张凤起一挑眉头,虽然不仅只想听着一句,但看到众人已没再注意方才她的失态,也就罢了手。为免再有醉酒之举,她觉得是时候回府了。毕竟猥、亵了这座上哪一个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何况,也没几个能让她看的赏心悦目的。
出府时,众人相送,张凤起踩着下人的背,扶着女婢的身子,正要上马车,却瞧见后头比来时多了几台马车。
潘公公见状,轻声解释道:“有活物也有死物。”说着,似闻到张凤起身上浓重的酒气,不免提议:“公主,您瞧着待会是不是要安排几个回房里伺候着?”
便是想人伺候,何必要那些不干不净的。
张凤起更觉混沌起来,摇了摇头,撇嘴道:“照旧安置到偏院里。”
夜虫唧唧中,一声清亮的笛声短促的响了一声。
“你是谁?”薛承义微微皱眉看着来人,他觉得眼熟,似乎在院子里哪里看到过的某个小厮。
“属下丁三,徐大人脱不开身,吩咐属下照看公子。”丁三顿了一顿,接着道:“若听到公子的笛声,就来带公子回去。”
薛承义心中隐怒,道:“照看,就是窥视我吧,窥视我所做的一切,再去和他汇报。”
丁三并不否认,只道:“徐大人就公子一个外甥,难免看重。公子回去后,徐大人也就放心了。”
“他是看死了我必须会回去吧。”薛承义忽然有些茫然,指尖触着唇际,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个人留下来的缠绵,不知怎的,心思竟有些忡怔。原来他还是没能醉。若是醉了,也就不要再这么不清不楚的犹豫下去,也不要明知是死路,还想着会有一线生机。
“我应该回去吗?”薛承义似是梦呓。
丁三看着桌案酒盏玉壶卧倒一片狼藉,沉声道:“公子,公主不会喜欢颓唐消沉的人。”
薛承义心下一阵恍惚,追问:“那她到底喜欢怎样的人?”
“我想……”丁三若有所思,道:“公主喜欢的应该是有用的人吧。”至少,据他所观察的,应是如此。
有用的人。
比如文延乐,他有着魏王世子这个有用的身份,又比如张凤起那些影卫,虽无身份,却和张凤起最紧密,是她最信任,也是最有用的人吧。
薛承义苦笑,他什么都不是,果然没用。
“公子还年轻,他日承袭徐大人之职,何愁没有佳人……”丁三是影卫,并不擅长开解这少年情愁,也并不了解这份情愁。他只是见薛承义这温润如玉的性子也消沉如此,有些不落忍。
只是这么一句话,却让薛承义目中波光微微起了波澜。
“公子,时辰不早了,可是眼下离去?”丁三轻声提醒道,怕他又生悔意。
薛承义脸隐在晦暗不明之中,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半晌,才抬起头,他正要开口,丁三却给他打了个眼色。
适时,外头他的小厮在禀“公子,公主回府了,可是现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长夜漫漫 无心睡眠 ……求评……
☆、愿合欢
因上下马车时受了半夜寒风吹拂,酒劲越发发作的厉害,竟是将要到了神昏智迷的地步。
张凤起模糊的注视着芙蓉罗帐上重重红绡秀帏,任由几个贴身女婢帮她宽衣。她们手脚轻柔,无意间划过张凤起的身子时,让她顿觉冰凉。
张凤起知道自己很有些醉了,寒冬天里,她只觉得热发慌,许是屋里的地龙烧的过热了。感受到这丝凉气,她就倚靠了过去,揽着其中一个婢女,将头颅搁在对方的颈弯里不放了。
软软,凉凉,很是舒服。
若非张凤起也是女人,只怕余下的几位婢女就噤声退出去了。虽然张凤起双唇紧抿,并无一句醉话,但眼下这状况,旁的婢女也只道是公主醉狠了。
被张凤起缠住的婢女有些惶恐又有无奈,却不敢动弹,僵着好一会儿,手足都要麻痹了,张凤起越缠的越来越紧,像只火炉。她到底受不住了,只轻声那正帮张凤起宽衣的婢女,问:“好姐姐,薛公子还没来么?”
却是说曹操曹操到,薛承义踩着夜色,不知何时已经近了内室许是内室里为不闪烁到已经醉过去的张凤起,所以室内烛光只燃起三两支,橘色的光火很有些昏暗。如此,几位婢女并看不清薛承义和往日不同的脸色。她们见到薛承义只当是见到救星。
被缠住的婢女连忙示意薛承义,轻道:“薛公子,公主醉了……”
薛承义一眼便看见坐在床上,倚靠在婢女肩头的张凤起。幽暗中,她醉眼朦胧,褪了一半的长裳委地,露出泛红的脖颈和锁骨,仿佛一株花已经开得半凋,一派靡倦风情。
他失神的走过去,有些口干舌燥。
薛承义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要过来,虽然他对丁三说,只是暂作告别。但他在看到张凤起的那一眼开始,便明白,连暂作告别都需要很大勇气。更别说真的放弃。
他也不会放弃。
当薛承义双臂从婢女身上揽过张凤起时,那些婢女也就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他看着怀中的人,心中百味交杂,最浓重的情绪却是渴求。
“公主?”薛承义轻声唤道。
张凤起紧闭双眼,心头忽明忽昧的,头脑一片混沌。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她其实并没有听到薛承义的呼唤。
然而这声低低的回应却是让薛承义心中一动。直起腰来盯着张凤起凝视良久,从精致如画的五官,嫣红欲滴的双颊,再到娇艳的肌肤。他目光愈加灼热起来,忽然目露光色,猛的站起身来。
片刻之后,他端着一杯热茶回来了。
薛承义仔仔细细的关上房门,解开幔帐,他扶着张凤起坐起来,轻声耳语道:“公主,喝点醒酒茶吧。”
张凤起醉的晕头转向,虽然茶杯碰上了嘴唇,却下意识紧闭不张嘴,眼睛也缓缓挣了开来。
薛承义心里一紧,若非感觉到张凤起的身体已经醉热出了汗来,只怕看了这眼神还以为她并没完全喝醉。好在朝夕相处下来,他很知道张凤起的警惕性。
“是我,公主。”薛承义用更温柔的声音说道,甚至作势饮了一口茶水。
张凤起的确是醉狠了,下意识的眼神掩饰不了多久的醉态。她视线模糊的看着,抬手摸到眼前的脸上,缓慢的抚摸,直到触及薛承义眉头的凸起的红痣,她的眼神就完全涣散开来。
薛承义又将茶水递过去,这次张凤起轻开了唇,下意识的啜饮了几口,也没有尝出滋味来。薛承义见她要喝不喝的闭了嘴,便把她搂到怀里,又腾出一只手小心捏开她的嘴唇,将杯中余下茶水一点一点的喂进她那口中。
张凤起昏昏沉沉的吞咽着,嘴唇被热茶烫红了,看起来柔软而润泽。醉后的她似乎十分顺从,任薛承义抱住,甚至在他胸前蹭了蹭,仿佛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薛承义喂到一个地步,就将杯中残茶泼到了地上。迷药这东西最宜溶进热水,一旦水冷,那药粉的异常气息就刺鼻了。他其实从未想过口笛里暗藏的这东西,有朝一日竟然用到张凤起身上。
他抬手抚上张凤起的脖颈,再到双肩,然后滑到胸侧。他隔着衣裳缓慢揉搓,手是明显的在颤抖。
薛承义高估了自己,原来哪怕是暂别,他也做不到就让张凤起这么被别人拥有。
何况,他现在若是离去,还不知何时能再回来。张凤起身份尊贵,什么样的男子不会有,到时候,只怕早已将他忘记了。
要让她记住自己。哪怕是那种记住的是厌恶,也好过现在她给的这种稀松平常的喜欢。
薛承义想到这里,把心一横,脸色再没惯有的温润。他起身将张凤起放倒下去,然后褪去了她身上仅剩的衣物。 他并非没见过张凤起的裸、露,她从来不刻意遮掩,但却没有一次这么彻底。当张凤起全身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毫无侵略性,躺在床上任他所为之时,薛承义还是忍不住咽了咽。
他单手撑着床俯身过去,距离张凤起的脸只有一寸,正要吻下去,他的脸颊却被抚住。下一刻,张凤起的香舌已经滑入他口中。薛承义一愣,但还来不及想,她的手又垂了下去,细看之下,原来是彻底昏睡过去了。
薛承义再也无法忍耐,他呼吸紊乱的吻上了张凤起的嘴唇,而另一只手抬起来,竟然是不知该往何处放置。茫然慌乱的向下落去抚上她柔软的椒、乳,掌心一旦贴住了紧致光滑的肌肤,就再也不能分开了。
一丛野火在薛承义的下腹部蓬勃腾起,像被邪魔附体了一般。他狠狠的噙住了张凤起的嘴唇,拼命的拉扯吮吸,随即又抬头向上,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过了对方的面颊。只凭一种本能,他的的唇不断在她颈后肌肤上的舔摩,一只手也已经覆盖到了她的胸前,再一路吻到前胸那点朱红,含住了一边的淡色乳珠。
张凤起仿佛也是略有感触,紧闭双眼微蹙了眉毛。
而薛承义气喘吁吁的抬头正视了她的面目,又俯身压下去,腾出一只手来摸向了她的脸蛋,看着她遍身的吻痕,他恨不能这是烙下的印记,永远的宣示主权。他忍不住轻道:“裹儿,我要你,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真的唤她“裹儿”,虽然在梦里唤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让他体会到这种抓人的魔力。这一刻没有郡主,也没有公主,他也只是爱慕她的男子。
张凤起不自觉的嘤咛一声,仿佛是应承,叫薛承义忽然欢喜成一个孩子。他的目光恢复到往常一般温润无害,语气缠绵却坚定:“等我,我会变成你需要的人,你非有不可的人……裹儿。”
不等她回答,薛承义已经抓住了她的腰,贴着她的身体蛇一般的厮磨,有什么更为膨胀起来,是他的欲望。他的指尖已经滑入了她的腹下甬道,张凤起的身体直觉的弓起。而他的身体却更为紧绷而亢奋,手指下意识的进出她窄小的穴口,他腹下的欲望疯魔到连自己都带了惧怕。
他并不懂怎样做,脑海中却清晰的映出张凤起曾给他看过的春宫图,甚至连张凤起那时吐出的淫词艳语也分外清晰入耳。
薛承义不由自主的将身体逼近了她光滑的臀侧……收回手用力的压住了张凤起蜷缩的纤长双腿,一手解开小衣,放出自己早已坚硬的灼热,用嫣红饱满的顶端生硬的顶入她已经被拨开的花、径。
火热的感触一下子包裹上来。身下的人却一阵痉挛,仿佛是疼极了,腰部紧张起来,紧实纤瘦的腰身随之开始了难耐的扭动,似是挣脱。
薛承义看着她额角渗出汗珠,一脸难耐,他心有不忍,却不懂如何控制。只好在进入的同时,轻柔的吻去她的汗珠。但身下却无法克制,只凭着冲动深入,再深入,恨不能全部融入。
他无法形容那种奇妙的感觉。也从未有这么完整的快感。
张凤起的身体好像一枚蚌,初时紧闭滞涩,而一旦攻入,便渐渐柔软润靡,温湿包裹着欲望,陷落着,好似泥鳅滑行在泥沼中。温软的蚌轻轻扭动着腰肢似乎是索要,极力紧裹住他,拼命的紧裹、紧裹、紧裹……让薛承义呻吟出声。
“裹儿,裹儿……”一次又一次抽没复进,碾过骨头和肉,把整个人都绞碎。舒爽却难掩焦躁,似乎无论怎样似乎都无法餍足。他一声强过一声,一波强过一波,终于闷哼一声,泻了出来。
薛承义低头看着交合之处流泻而下的白浊,有些怔忡。
会太快了吗?他真的是快枪手吗?
他看向张凤起,烛光一明一暗,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盖了情、欲的殷红。自己这样快,她会不喜欢吧。薛承义有些懊恼,又有些羞愧,他决定再来一次。
这回他把张凤起扳过来面对了自己,又抬起对方的纤长的双腿,梦游一般的将其搭在了自己还不够宽阔的肩膀上。
张凤起不再是完全的无知无觉了,在薛承义那动作特别激烈之时,她会断断续续的发出吃痛的嘶声或是投入的嘤咛,手指也会轻微的颤动。而薛承义在又一次爆发来临的前夕,忽然停住动作,眼睁睁的望向了张凤起。
身体如胶似漆的契合在一起,薛承义摸索着抓过她的一只手,送到嘴边轻轻的亲吻啃咬。豆大的汗珠从头顶向下流到了他的眼中,这让他紧闭双眼一甩头,随即却又是再次紧盯住了张凤起。
不舍得,别说暂别,连一眼移开都难受。但现在不狠心,他便不会有以后了。虽然张凤起待他百般温存,薛承义却很知道她的底线。泾渭分明,上下有别。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越界吧。
他明知道自己就像张凤起圈养的玩意儿,只能由她来逗弄,他要主动承欢,却是不成的。
即使如此,薛承义依然沉湎在她漫不经心的温柔中,无法自拔。但他却不满足于这些,他想要更多。他要努力得到更多,只要他努力。
随着冲击的节奏,薛承义低沉而痛苦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裹儿,我喜欢你,不是你口里那种喜欢小猫小狗一般的喜欢。不,不是喜欢,是爱。”
张凤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是有心无力的模样。也许她的灵魂已经苏醒,可是躯壳在药物的作用下,依旧麻痹着。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一整章肉戏。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不知道会不会被锁。。。求不举报。求感想。╮(╯▽╰)╭
☆、皆蠢动
薛承义离开的时候,张凤起是眼睁睁看着的。
他一步步退到门口,最后说道:“我爱你,公主。”然后毅然转身。
张凤起眼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却是无计可施。
她周身还处在麻木状态,一条腿抬起来,随即又沉重的落回床上。声音倒是还可以发出,但是舌头不听使唤,她总不能这样瘫在床上乱叫。
时间缓缓流逝,她渐渐感觉到了□的疼痛。不算太剧烈,不知是因为神经麻痹,还是因为伤势轻微。张凤起将一条腿挪到床边垂下去,她用双手抓住床褥,咬紧牙关奋然而起,一挺身站在了地上。
用力的跺了跺脚,张凤起自觉周身再无其它痛苦,想必夜里并未受到过分的玩弄折磨。然而一步迈开,她忽然动作一僵,第一次明白了失禁的感觉。
温暖的乳白色液体从□汩汩流出,混着一丝猩红,已经向下淌到了她的大腿上。这全是薛承义一夜偷欢,留给她的纪念。
张凤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一时竟是呆住了。
热血一波一波的涌上她的头脸,好像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了薛承义的所作所为。
她受到了侮辱!
“……属下只看到薛公子从公主房里出来朝偏院去了,薛公子是公主贴身的人,属下也没跟着道理。”此刻,胡七不是很敢看张凤起的脸色,只硬着头皮答道。
张凤起眯起眼,看向胡六,道:“才跑了多久,你竟然也没找到?”
“公主,”胡六小心的看了张凤起一眼,沉声道:“薛公子武艺不精,能如此在王府里消失,想必是有人接应。”
“查清楚。但不许张扬。”张凤起仰起脸,用轻而微哑的声音:“至于薛承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胡六原以为凭张凤起这么喜欢薛承义,他说薛承义有鬼,张凤起一定大为光火。哪知道张凤起如此冷淡,竟然连眉头都不皱。难不成,她早就……思及此,胡六就有些心惊。
待到房门紧关,胡六和胡七那脚步声也渐行渐远之后,张凤起忽然沉下脸,抬手朝落花梨木桌案上一扫,茶壶杯盏瞬时哗啦碎了一地。
张凤起冷笑一声,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是一夜风流。反正她也没把自己当过黄花大姑娘。
她并非排斥男女性事。更何况养着薛承义在身边,也不是没有存过念想。
但薛承义……她原以为是养了只绵羊,不料却是头养不熟的野狼。
经了这番折腾,天已经蒙蒙亮。
张凤起并没忘记今天的正事,入宫谢恩,可能还有更多。
鸦黄黛眉、口脂花钿,翠翘宝钿玉搔头一迭一迭相续落下,几乎耗了半个时辰,才上好了繁复妆容,张凤起整个人都淹没在饰物的光华。若非她素来生的比同龄人高挑,只怕衬不起。
起身缓步轻旋,裙裾荡漾。
卯正,张凤起已经一袭诰命正装,跪拜到了承庆宫的殿上。
面前的是铺着苏绣黄缎的御座,捻金线绣成博古云的繁巧花样,朱红牙子上坠如意流苏,年头久了,便是每日有人清理,仍永远沾有浮尘。女帝身着冕服斜倚在御座上,袖口透出一丝正黄色,妆容精致,却掩饰不了苍白。
张凤起眉头似是不经意微微一挑,夏荣冬枯,朝生暮死,连一个物件都难逃灰败,何况人。如意万年的寓意便也有些荒唐可笑了。
“是裹儿吧,快起来给朕瞧瞧。”女帝的话虽然亲近,但语气却显出威严。
张凤起直起身:“是,陛下。”
这才发现殿上除了女帝,张沅和夏氏,连文延乐和魏王也到了。回京的这些日子,她大小筵席都不曾缺过,虽未曾被正式引见过,但并非没见过这听闻野心勃勃的魏王。
此刻的魏王生的方面大耳,十分富态,就是脸上没什么精神气。张凤起看了看他身边面冠如玉,笑眼眯眯的文延乐,不由微微撇嘴。这对父子不仅生的不像,哪都不像。
女帝将张凤起和文延乐两人招呼到跟前,拉着两人的手道:“真是一双好孩子,美玉成双,朕希望你们能百年好合。”说着将两人的手交合在一起,意味深长的道:“珠联璧合,方是长久之道。”
张凤起同文延乐交视一眼,心领神会,不约而同的道:“孙儿受教。”
女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殿中,张沅和夏氏已经跪下,语气恭容:“儿臣谨遵圣命。”
唯魏王站着不动,女帝脸色波动如水,文延乐便微微回头。
张凤起这个角度虽看不到文延乐使了什么眼色,但魏王已经跪了下来,那声“遵旨”说的虽然平静,却是含着不甘的颤意。
镇国公主进宫时,脚步从容,脸上是挂着笑的。
她驾轻就熟的进了承庆宫,正要进殿,却见何昌平和何昌安正候在殿外。这两人一个着狐裘,一个是鹤氅,皆是丰姿俊朗,放眼整个大周,这等姿色也是数一数二的。他们立在那里,竟如画里走出来一般。
镇国公主移不开眼,走过去,语气温柔:“前些日子送去的八珍养荣丸,五郎和六郎可还合用?”
何昌平微微一笑,点头道:“公主送来的,一向是合用的。”
何昌安却是挑眉,一扭头:“天□变,就是不知道日后可还有没有了。”
镇国公主脸色一变,何昌平轻唤了一声“六弟”,语带制止,打了圆场道:“公主,何妨借一步说话?”
女帝很理所当然的将张凤起和文延乐的婚事安排在三日后。公主府赏的是前太子沣还没被废时的府邸,按理说是逾制的。但太子沣十分勤俭,他的府邸其实建的不算应制,如今被赏给张凤起,倒也算不得多逾制了。
钦天监和礼部的人也被女帝一次宣了来,原本最喜欢折腾的两个地方居然在这个时候十分配合。加上张沅和夏氏乐见其成,魏王默不表态,婚事安排的水到渠成。
但谁也看得出来很赶,却没人表示出异议。
快要圆满结束的时候,镇国公主来了。
“陛下,喜事成双,儿臣这也有桩婚事想请母亲赐婚。”镇国公主话说得即轻且浅。
女帝轻轻“哦”了一声,镇国公主便接着道:“是儿臣幼女淮阳同三哥的次子张司隶。”
“次子?朕记得你只有一个嫡子吧?”女帝斜斜的瞥了张沅一眼,张沅登时腿软,额角都是细密的汗,他哪里记得还有这么个儿子。若不是张凤起一把按住,只怕他已经跪在地。
“陛下,那是孙儿的庶兄。”张凤起上前一步,端正跪拜:“早听说二哥和淮阳表姐两情相悦,却不知终于得了姑母的首肯。若是陛下许婚,那岂不更添一桩美事。”
女帝微皱起眉,脸上浮出一丝讥诮,要说什么,一开始却是几声咳嗽,然后就抑制不住的连咳不止。内监娴熟的伺候汤药,刘征忙上前把脉。
这时,一名年长的内监入殿一拜,禀道:“陛下,芮亲王说是卧病在床,实在难以入宫面圣……”
女帝唇紧紧抿住,怒极反笑:“好个卧病在床,莫不是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殿上顿时静下来,众人心思各异,以张沅脸色最惊疑,又以夏氏脸色最难看。
魏王有些嘲讽的道:“陛下,如今太子已定,芮亲王心病难医,卧病在床也在所难免。若陛下要看到芮亲王尊荣,只怕要劳驾羽林军了。”
“是吗?那好的很!”女帝勃然变色,怒道:“周茂何在?”
“陛下息怒。”镇国公主一惊,上前劝道:“陛下还不了解四哥的脾性么,素来乖巧孝顺,岂会如此,必是下面的那些刁仆唆使,一会儿臣就去芮王府将四哥抬来给陛下请罪。”
张凤起忍不住看了镇国公主一眼,眼神有些玩味。
女帝闻言怒色微微收拢,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不知是消气还是无力生气。终于服过药,但女帝的脸色却更为灰败,她掩不住气弱,合上眼摆了摆手。
张凤起的眼滑过丝暗芒,女帝到底是日薄西山,有心无力了。
从正殿里出来,一转角,张凤起就停了步子,递了一荷包于那领路的宫婢,轻声道:“姑姑,要不了多久。”
宫婢面不改色的接过,状若无事的转身退后几步。
宫里规矩,应诏入宫,无旨不得逗留。
但好不容易进宫,张凤起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疾行几步追上前头张沅和夏氏。
“怎么,看不够?尚公主你可得看足一辈子,腻到吐都不能换人。”魏王冷冷的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讥道。
文延乐收回目光,不以为杵,只仰脸笑嘻嘻的开口道:“爹,该回府了,七弟还等着你呢。”说着,已经抬步要走。
魏王的面色一下子变了,骤然抓住文延乐手臂,旋即又镇静下来,沉声笑道:“你这不孝子。”
“爹,你错了,你几个儿子中,我可最肖你。”文延乐笑中说不出的意态轻慢,他一手反握魏王,魏王脸色一白。
在一干内监宫婢的跟随,魏王和文延乐父子维持着这亲密的姿态直到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就星期五了,好快啊。这礼拜轮空榜单了,哎,求关注,求评,请赐予我力量吧!
☆、太子印
穿过皇宫高大的宫门,文延乐便将魏王请进了官轿。
魏王脸色铁青,正要开口,看到那四个轿夫的摸样后,只得咽下话头。他冷笑一声,终于上了轿。
文延乐见他老实了,便一头钻进了一辆玄色的马车。这马车又稳又宽敞无疑是个会情人的好地方,文延乐却不是在马车里会情人。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皂衣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徐大人。”文延乐笑的一脸灿烂,声音却不高,拱手为礼。
徐达笑起来也有几分冷意,回礼道:“还没恭贺世子赐婚之喜。”末了还加上一句,“不知婚期定在几时,届时可要去讨要一杯水酒。”
“好说好说,只盼徐大人能来,必是好酒好菜!”文延乐笑道,一边说一边在车内的紫檀木几子里掏出一只朱漆匣子。文延乐自然的塞进了徐达的手中,笑微微的向他递了个眼神“一点心意。”
徐达并不客套,接来就将之打开来,里面非是它物,而是数十卷小像。一一摊开来看,每一幅都是美人入画,环肥燕瘦,姿容不一而足。
徐达微微翘起嘴角,道:“世子总是这么有心。”
并没拒绝,文延乐松了口气。
张凤起并没再宫里耽搁太久,虽然女帝今非昔比,但到底瘦死的骆驼大过马。
刚一回府,胡六和胡七便前来告罪,“公主,未有所获。”
张凤起眉端微蹙,赵浪这几个影卫原本是为张沅准备的,能力段数都是出类拔萃的,在两个这样的影卫手里,薛承义能消失在王府,消失在长安城,这让张凤起很不高兴。
这匹狼的羊皮实在披的太好,她竟是有眼不识泰山。
“公主,不如多加些人手……”胡七忍不住提议。
“算了,以后再说。”张凤起眯起了眼睛,不高兴归不高兴,她却没太多精力分心到这种事情上。虽然薛承义是被人安插的眼线这点让她恶心,但这种事情又实在太过寻常,不仅沅陵王府,芮亲王府,魏王府,便是镇国公主府都少不了这点恶心呢。
想明白了这些,她心里的愤怒也就散了一半,张凤起转而吩咐:“你俩最近留神着点镇国公主,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许放过。”
她一想到殿上镇国公主对芮亲王的维护,就觉得有些不寻常。
胡六胡七一离开,潘公公便进来禀道:“公主,今朝来了许多王爷原来跟前的近臣,还有一些示好的官员。世子便在恒远斋里设座见客……”
恒远斋是张沅的书房,张司棠此举用心真是昭然若揭,不外是显示自己将是下一个太子。张凤起沉吟着问道:“大哥脸伤成那样,竟还能见客?”难道是下手太轻了?
“说是隔了屏风……”潘公公低了头。
张凤起要笑不笑的一撇嘴,道:“倒似足了女人。”说完,她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一物,约莫女人拳头大小,由黄绸包裹。
随着张凤起解开来,露出一枚晶莹通透的玉印。
潘公公早年便是在张沅身边伺候的,张沅不是第一回当太子。所以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什么玉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她竟然能带回这个东西。
“走,咱们也去恒远斋,大哥有伤在身,总不能让他一人劳碌。”张凤起抓住这玉印,好玩似的抛了一下。
这举动差点吓掉潘公公一条老命,语气难得有了慌色:“公主,此物金贵,还是用玉盘呈上吧……”见太子印如见太子,此物若是碎了,追究起来不是满门也必死无疑。
张凤起走进恒远斋时,自然有人拦她。不过这次她也不强闯,只亮出太子玉印,王府里多是宫里出来的人,不怕人不认识者玉印。毕竟大周朝出过的太子可不少,虽然活着的没几个。
小厮不得不跪,连恒远斋里的大小官员也不得不拜。
“太子殿下千岁。”
听着这整齐的呼声,张凤起很有满足感,仿佛这群人拜的不是太子玉印,而是她张凤起。
“裹儿,太子玉印怎么会在你手里?”声音来自书房上座的屏风之后。
张凤起眼里笑花璀璨:“爹将此印交予我,令我暂代王府事务,见印如见太子,大哥为何不上前参拜?”说着,她语气一转,“难不成大哥想被上书不敬之罪?”
“你——”张司棠仿佛是气攻了心一眼,那一声都发了颤,隔着屏风传来,张凤起听的清清楚楚,顿觉分外悦耳。
张司棠总算还晓得轻重,并没有吃这眼前之亏,缓缓从屏风后走出,他头戴斗笠,僵硬的朝张凤起的方向一拜:“太子殿下千岁。”
“大哥,你的伤还没痊愈,何必行此大礼。”张凤起从容的走过去,看似亲切的挽住张司棠,实则一手暗中揪住了他斗笠垂下的黑纱,稍一用力,斗笠便应声落地。
这时,书房里的人都看清楚了张司棠的脸,从众官脸上丰富的表情可以看出,张司棠伤口的严重及狰狞度并没有有张凤起失望。
“大哥,你这伤还不能吹风。”张凤起叹了口气,捡起斗笠。
张司棠呆了片刻,才霍然惊觉,扬手几欲上前挥出,但到最后还是被张凤起生生止住。张司棠额上青筋迸起,连声音都抖了,脱口骂道:“你这蛇蝎贱妇!”
张凤起脸色稍显难看,但还是欠身向众人歉笑:“大哥毁伤容貌后,就有些暴躁,失礼之处请各位见谅。因大哥脸伤不宜吹风见客,所以由本宫来暂代王府事务。”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悄声碎语的议论声起。
张司棠如果不是被塞住嘴,只怕张凤起已经被骂的体无完肤。好在潘公公是老道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塞嘴,然后就是让几个小厮架住张司棠。小厮是恒远斋里伺候的,难免不敢,而张司棠的小厮自然想上前阻拦,但这些在太子玉印的威慑下,该听从的听从,想妄动的却不敢妄动。
演了这一出闹剧,恒远斋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怪异,有尴尬的,有观望的,有八卦的,也有算计的。但无论如何,太子玉印在前,这些人至少看得出这个张凤起在张沅心中的分量。
那辆车身有着魏王府徽记的马车驶入闹市中时,忽然停下,下来一位皂衣男子。他步履稳健,很快没入了人群,马车也即时驶走。
人头攒动中,有人灵活的步子忽然停住。他一双手被左右来的两人一把钳住,后腰上一片冰凉。
徐达回过头,看着这人,打扮的就似街头行人,毫无特点,也似毫无威胁。他似笑非笑的问:“你这人,魏王世子的马车是往那边,怎么你倒还跟着我?”
言下之意,是这个男子一路影随马车,早已被徐达察觉。男子心惊,但却不改面色,并不答话。
徐达也没想能问出什么,只用眼神示意了那两个下属。
他们在这人身上熟稔的搜寻一同,便抄出一块令牌,徐达一看,是羽林卫的牌子。
“大人,难得是文世子对您不信任,所以才打发来的?”其中一个属下不由问道。
“不会。”徐达摇摇头,虽然右羽林将军周茂的确偏魏王一系,但文延乐却没必要这么做。何况,还有左羽林军呢,徐达看向那男子,只略一思量,便道:“你是赵浪的人,跟着我是想知道什么?”
男子紧抿双唇,并没否认,也没有回答。
两个属下见状,目中凶光一闪,道: “大人,可是现在解决?”
男子目光一黯,但依然不动如山,一副人均处置的样子。
“倒是坦然。”徐达冷笑,眼中精光一闪,道:“不过你放心,我并不杀你。”两个属下比男子更为诧异,徐达却仍斜眉道:“方才文世子防备如此强,只怕你也没听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吧?”
这话倒是说到男子心里去了,虽然在马车上密谈的确是安全,因为是行动着的,马车空间又狭小难以藏身。但这并非不可以,男子原打算藏身在车底,却发现文延乐这台马车格外不同。虽然外头是普通马车的摸样,马车底下却是钉了许多尖锐的木刺。
除此以外,这马车上似乎只有一个马夫一个小厮在外,但男子清楚,护卫这台马车的影卫不下十人。
如此防备之心,男子的能力段数便是再出类拔萃,也的确没探听出多少有价值的。
徐达俯身过去,在男子耳畔说道:“为免你回去不好交代,我不妨再为你复述一次,芮亲王……”
徐达的两个属下眼见徐达说完便将那羽林卫放走,其中一个不由诧异:“大人,您怎么……”说着又似明白了什么,道:“难道是因为文世子要成驸马,所以大人才有意将消息也透露给赵将军?”
赵浪是张沅的人,而奉贤公主是张沅的女儿,文世子马上也要成为张沅的女婿,可不就是一家人?思及此,这个属下还很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大人英明,反正他们和文世子也是一家人,大人放了他还省事。”
“一家人?”徐达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真当成一家人,赵浪还会用暗地里的功夫?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一家人。
一个下属面红耳赤,另一个属下仍不耻下问:“那大人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把水搅的更浑一点,比起名不正言不顺的芮亲王,子嗣单薄软弱无能的张沅,徐达虽然更看好魏王,却没傻到只撒一把筹码。鹬蚌相争,他得看清最后的渔夫才行。
徐达没指望他的两个属下明白,养在跟前的人不需要明白太多,傻点好。
同样不打算只撒一把筹码的还有镇国公主。.
从宫里出来的一路上,镇国公主都嗅着手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她脑子全是何昌平,这是他的香气,如异域沉香一阵紧似一阵的馥郁。
何昌平的桃花双目璀璨如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充满了蜜一样的甜腻诱惑,“请公主在芮王府等咱们。”
这话应犹在耳,镇国公主再没见过比“二何”这对兄弟更好看的了
只是,这两个人是女帝的禁脔,镇国公主只能在心里妄想一下,或是送些养荣丹丸讨好于前。她一向有些不忿,她那四哥芮亲王寻了两个尤物,若早给她留那么一个多好,不致让她日思夜想。
好在,他总算发现自己的重要性,主动送了来。哪怕镇国公主明明知道芮亲王是用“二何”做饵,她还是愿意上钩吃吃。
此时,镇国公主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湿润,是何昌平舌尖的芬芳。镇国公主忍不住舔舐了口,心里浮想联翩,想的全是“二何”的赤身裸体,以及那光泽都十分美好的肌肉线条和皮肤,仿佛青春正盛的气息极强烈的已经扑面而来。
“公主,芮王府到了。”内监在外禀道。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费神啊,写到现在。。今天早上还有个采访,真是伤不起。。好困,继续求评求关注,霸王是可耻的哟o(>﹏<)o
☆、张良计
潘公公做事,甚得张凤起心意。
他干净利落的将张司棠弄出去后,直接就将他给请去了怡然居,又让十多个内监好好的伺候着世子。
张凤起从恒远斋回来,也就专程去看了看张司棠的伤势。张司棠少不得破口大骂,张凤起掏掏耳朵,潘公公便又将张司棠的嘴给塞住了。
她不想和张司棠废话,但却和沅陵王府的长史废话。
这个长史姓孙,张沅被贬成沅陵王后,他就被上头拨了下来。十多年以来他都是这王府的六品长史,掌领王府庶务。
孙长史一向对张司棠溜须拍马,言听计从,但张凤起却不认为这个人真对张司棠忠心不二。所以,张凤起还是愿意和她废话几句。
“就要过年了,孙长史一向为王府劳心劳力,前儿本宫便使人往你家送了些年礼。”张凤起笑模笑样的摸了摸头发,接着道:“家眷都远居京郊,孙长史办了差事回趟家且不容易啊,辛苦辛苦。”
“公主折煞下官了,为王府办差是下官的本分。”孙长史擦了擦额角的汗。
张凤起上下打量着他:“今年不比以往,本宫大婚之日就是大年三十。但这些自由礼部的人置办,这几日就无需劳长史费心了,不妨早些回家配妻儿共度年节。”
孙长史听了这话,反而松了口气:“是,是,是。”他还不忘讨好,舔着笑道:“公主体贴下官,下官铭记于心。”
张凤起点点头,她其实不在意他为谁办事,也懒得点穿。
孙长史在王府里头很有一点威信和根基,张司棠不通庶务,王府上下琐事都是他在打点。他一走,王府里的下人们不仅群龙无首,甚至人心惶惶。加上张凤起手持太子玉印,潘公公也就顺势肃清王府里头一些当了出头鸟的下人。
除此以外,张凤起命府中家卫严防死守,一概不允不清不白的人走出王府一步。
张司棠的院子里最闹腾,毕竟世子妃还在呢,好在女帝多疑,赐给他的世子妃出身很不显赫,张凤起也不担心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所以在拖出几匹尸首喂狗后,这院里也就清净了许多。
胡四从徐达那脱身出来,想了想还是先去了赵浪那里,然后才到张凤起这里回报消息。
他到怡然居的时候,宫里的人来给张凤起量身,颇有些急匆匆的。想来这时间紧迫,三天内赶件嫁衣实在是非人之力。
但是她们急归急,却不敢不小心翼翼,手法也轻柔轻柔的,末了还不忘奉承:“公主身段真是恰到好处,又修长窈窕,端的是穿什么都好看。”
胡四看着几个宫婢拿着几幅差不多的红色绫罗和张凤起比划,桌案上还搁着许多繁复的花样子。他一时有些说不上来,总觉得不大合适张凤起。虽然张凤起生的精致漂亮,但若是穿了这样一身衣裳,总似乎有哪里不那么相宜。
张凤起见胡四来了,就将那群宫婢打发了走。
作为赐婚的另一个主角文延乐,同样也有宫人前去为他量身。他一边逗弄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边嗑瓜子,宫人们手都量僵了,却不敢多话,小心恭维:“世子和七公子感情真好,七公子这眉眼和世子极像,都是俊模俊样。”
七公子扬起头,快活的问道:“是吗,我和三哥像吗?”
文延乐听了老大不乐意,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看着那傻流口水的小七一眼,道:“小七,不是叫你回屋里玩么,总来缠我做甚?”
小七眨眨眼,扯着文延乐的衣角:“是三哥你说给我画纸鸢的。”
“大冬天的玩什么纸鸢,外头要冻坏人,等开了春再说吧。”文延乐翻了个白眼。
小七瘪瘪嘴,低了头:“爹爹坏,爹说那时候踏青的人太多,不让我玩。”说着,他又朝文延乐蹭过来,撒娇道:“三哥比爹爹好多了,帮我画嘛。”
文延乐觉得好笑,如果他爹知道他最疼爱的儿子这么说他,不知道是哭是笑。
文延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忽然问:“小七,这些天没见爹和娘,你不想过去瞧瞧么?”
小七闷哼一声,道:“有什么可瞧的,一个总凶人,一个总睡着。”
文延乐心情不错,答应了帮小七画个纸鸢,他一边描样子,一边听家臣回话。
这家臣三十出头,说话慢条斯理:“家卫层层守着,里头都是咱们的人,王爷并没有太多举动,只是总问起七公子……不过王妃的病倒是更见重了。”
文延乐轻轻“哦”一声,道:“那就顺其自然吧。”笔下已有了白兔的雏形。
家臣不露声色,转而问道: “世子,既然徐大人所言不虚,不知世子可有对策?”
文延乐挑高眉头,似是不明所以:“那是冲谁去的?我为什么要有对策?”
家臣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不大对头:“可是,世子……”
文延乐不耐,摆摆手道:“得了,谁成亲不是热热闹闹的,等他们热闹的差不多了,咱们再去帮忙收拾收拾吧。”
胡四说完,并没有看到张凤起吃惊的表情,她的表情比赵浪似乎更来的淡定。或者说是,意料之中,终于来了的这种表情。
张凤起眯起眼,道:“这都是徐达说给你听的?”
胡四点头,忍不住问:“公主不信?”说实话,赵浪也并不听信一面之词,但只稍一查证,便发现徐达说的竟然都是有迹可循的。
张凤起听闻此言,哈哈一笑:“不是,我信。”而且,早就该来了。
张凤起心里慢慢计较着,这时,胡六和胡七又送来一个消息 :“公主在芮亲王府私会‘二何’。”
张凤起先是一愣,然后轻叹了一声:“这两人还真是祸水啊。”
张凤起打发走这三人各就各位,她便让婢女备了笔墨纸砚,修书了两封。末了,盖上了太子玉印,红泥印记气势磅礴,这封书信立马就有了分量。
张凤起欣赏的看了一眼,她早说过,太子印是好东西,比太子印更好的,只有玉玺。
她一封给了胡五,另一封则让内监送去徐府,徐达府。
镇国公主也觉得“二何”这双兄弟是祸水,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溺在这祸水里头,竟然是不想出来了。那六郎星眼朦胧,细细香汗从他的发际一路流淌,滑过那瓷白的下颚,微颤的喉结,玉白的身躯,每一样都令她爱不释手。
“公主……”跪在座下的刘征欲哭无泪,忍不住轻呼一声。
镇国公主回过神,这才发现刘征还跪着,不禁心生不悦:“难道本宫的话还要说第二次么?”
“公主,此事干系重大,下官是不忍见公主冒险啊!”刘征硬着头皮,带着哭腔劝道。
“是吗?”镇国公主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是不忍本宫冒险,还是你自己贪生怕死?别忘了,你是被谁举荐到陛下跟前去的,更别忘了,陛下时日无多,谁才能保你,保你家宅平安。”
刘征心里咯噔一声,吓白了脸,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镇国公主轻敲了敲白玉扳指,一字一句的道:“你放心,左右不过是提前三两日,又不是多难办的事。真若是有了万一,本宫也会照看你的家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主书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他只知道,若真是有了万一,他也没家人要公主照看了。
“太医大人。”
刘征听到后面有人呼唤,但并没意识到是叫自己,旁人一向唤他为刘太医。女帝和公主则唤他刘征。
“请前面太医大人停一停,你的荷包掉了。”
刘征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叫的他,于是停步转身看去,正见一个青衣少年。他约有十六七岁,生的面红齿白,乌发油黑,十分好看。
少年先是一揖,然后递上一只纹金绣竹的荷包,道:“看到太医大人的荷包掉了,就捡来交还给大人。”
刘征脸色微变,这不是他的荷包,何来看到他掉落一说。只是他刚要开口,在看到少年的眼神后,却神使鬼差的接了过来。
到了天黑,赵浪来了。
赵浪毫不含糊,张嘴就道:“裹儿,情况危急,快将太子玉印拿来。”
张凤起只是笑,斟茶到他手上,道:“赵叔叔稍安勿躁。”
赵浪皱起眉,飞快的扫了她一眼,道:“裹儿,缘由你也晓得了,这等十万火急,你怎么还没事人一般?你若快快将太子玉印借我一用,和我那枚虎符一起将羽林卫调令入京,说不得还有几分胜算。”
张凤起明白他的用意,但这法子为免太直白,于是循循善诱:“赵叔叔,羽林卫入京打草惊蛇,而且胜算不高,便是胜了,也没法斩草除根。此次咱们是获悉了风吹草动,下一次只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赵浪不以为然:“这我当然明白,但这也是形势所逼。我今日已经用京中的左羽林军暗中将王府周边布置好,等咱们和魏王府通了气,加上周茂的右羽林军,还怕不能将王府守个固若金汤?”
张凤起放下茶杯,低声笑道:“赵叔叔,你错了。魏王府就算要帮,也帮忙收拾残局,坐收渔利。”
赵浪先是一惊,短暂的思索了一番,随即蹙起眉头,十分不平的发出疑问:“婚都赐了,两家都绑到一条船上,咱们落败,难不成他有好处?”
“当然没有。”张凤起斩钉截铁,却笑着反问:“但若是两败俱伤,你说魏王府有无好处?”
赵浪脸色就灰青了。
张凤起见点醒了他,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其实魏王府若想将计就计,咱们不妨也将计就计。”
过了一日,宫里传出女帝病危的消息,各皇亲贵戚少不得探视一番。
张凤起给张司棠夫妇告了病,又是独自一人进宫。
女帝这回更是不好了,整个人卧在龙榻上,脸是乌灰色的,张凤起在这张脸上居然看出了年纪。这次身边除了刘征贴身服侍,还有一双男子,锦袍玉带,身长玉立,都是二十余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男子不经意转身,张凤起微微抬头,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人腰系白色金字玉佩,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长发被精致的银缕丝线稳稳地束了起来,一支梅花状玉簪把略短的发丝拢的整整齐齐,面若凝脂,一双凤目波光流转。
的确有做祸水的本事,张凤起先是惊艳,然后浅若未闻的叹了口气,显出几分可惜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网出问题了,= = 然后忽然想写个报复社会的文,比如报复社会的穿越女啥的。。。。这两天好累哟,求虎摸。。。
☆、大婚夜
大年三十这天,天寒地冻。
长安的青石板街上锣鼓喧天,鞭炮声震耳欲聋。一支迎亲队伍喜乐喧天,沿途大红锦缎铺道,一路洒下灿金的合欢花瓣漫天飞扬,在寒冬雪白的天里,使人目不暇接。
迎亲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或许就是身穿红衣,骑着白马的男主角文延乐了,他斜眉入鬓,丰神俊朗中别有一番懒洋洋的意态。他身后是数百名宫人,红绡华幔,翠羽宝盖,簇拥着旒金六凤大红鸾轿,逶迤如长龙,穿过长安城,直达敕造奉贤公主府。
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时的就有人朝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的。
“这是谁家贵人娶媳妇啊。这么大的排场。”一个老人眯着双眼诧异的问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公主出阁啦。啧啧,这么大的场面。魏王世子和公主真是门户匹配,珠联璧合啊。”一个书生摸样的年轻人摇着纸扇说道。
“匹配?不见得吧,这世子身份高贵,又生的这样好看,偏尚了公主,本来能有三妻四妾,现在只怕轮为三夫四婿之一了。”卖糕点的大娘取笑道。自从皇帝成了女的,这一二十来年,公主、郡主这种贵女养面首,京中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又如何,以后这奉贤公主肯定是第二个镇国公主啊,就是要我去做那三夫四婿,一马车载了我去也心甘情愿呀。”挑着担子的货郎面露向往。且不说“二何”,多少人沾了这些公主、郡主的边儿,就平步青云了。
书生瞥了他那麻子脸一眼,嗤笑道:“便是你想要那荣华富贵,只怕半道上让人看见你脸上这些麻子来,也非将你扔下马车不可。”
货郎“哼”了一声,回嘴道:“公主看不上我,那也不见得看得上你,瞧你那小身板,中看不中用!”
这浑言浑语顺着寒风吹入途经的一驾马车中,使得少年掀起车帘子的手一滞,终于收回手来。车帘子落下,似隔绝了外声。
“公子。”丁三用耳语般的音量低声劝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随他去吧。”
薛承义听到这话,只回想起那一夜一幕幕旖旎,还有这样长久和张凤起相处下来的每一个画面,明明是历历在目,却又仿佛十分遥远。
他终于闭上眼,转了话头,道:“丁三,舅舅不是说年后才启程么,怎么今天就……”
丁三以为他心有担忧,笑道:“放心,公主的人也就搜寻了一两日,后来便没加派人手了。徐大人已经安排妥当,公子此行一定安定无阻。”
薛承义听到“一两日”时,心脏像是被无形的硬刺戳了一下,疼的透心凉。然而在痛楚之中又隐隐透出一股子决绝,如果他不改变自己,张凤起就会这样将他完全忘记吧。但他不甘,他不仅要她记住自己,还要她属于自己。
只要他努力,总有这么一天。
丁三见他脸色仍然不豫,宽慰着道:“公子请宽心,学武非是难事,待过几年公子学成归来,承袭徐大人之职,何愁没有佳人?”
薛承义并没有说话,等到马车渐行渐远,那些喜乐和鞭炮声再也听闻不到时,他猛地又将那车帘子拉开,视线停留在远处。
车窗外寒风一过,他那眼角处的红痣在风声变换中一闪而逝,恍惚中幻化成了一滴红泪。
迎亲队伍迤逦而过,在长街旁一个昏暗的小巷子中,几个灰衣人正恭敬的朝一个戴斗笠的男子报告道:“禀告大人,迎亲的队伍已经过了长街。据悉姚相、周茂、赵浪等人也已经入城参礼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仪仗已经出了宫,京府尹曹大人也已经安排好京卫。”
“恩,城里的衙门和拱卫司有什么反应吗?”戴斗笠的男子沉声问道。
“衙门里头,曹大人早安排了自家兄弟当班。拱卫司这次加派了人手守在了各个要道。不过主人请放心,宫里的亲卫消息无出意外,只凭拱卫司是成不了事的。”灰衣人果断的回答道。
“传令下去,继续监视婚礼。还有让守城门的兄弟密切主意进城的人员。记住在得到命令前谁都不许轻举妄动!”戴斗笠的男子冷冷的命令道。
“是!”灰衣人齐声领命道。却听远处传来了一阵热闹的鞭炮声迎亲队伍离这里越来越近了。戴斗笠的男子挥了挥手巷子里的灰衣人立刻就四散而去了。而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残忍的光芒。
终于迎亲的队伍来到了新建的奉贤公主府。虽然时间紧迫但公主府里里外外早就被整修一新了,大红的灯笼,簇新精致的红色绸缎,一切都红的逼人。
张凤起终于下轿了,一旁的官媒连忙打着代表开枝散叶的红伞。周围的几个宫婢不断的撒红豆绿豆和米于伞顶和轿顶,用以辟邪。
她和文延乐两人被双双拥入了大厅拜天、拜地、拜祖宗、拜父母以及夫妻对拜。这其中,拜的父母是张沅和夏氏,而文延乐的父母,魏王和魏王妃是下座的。
入了夜,文延乐还在大厅里疲于应付,而张凤起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了洞房里。
四周挂满飘逸的红色纱缦,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外面的宴会还在热闹的进行着,从这里可以清楚的听到从大厅传来的欢声笑语。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忽然门被打开了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将一壶酒放在了桌子上,并顺手点燃了桌上的红色蜡烛,然后将一碗燕窝送到张凤起手上,是给她垫饥的。
粗大的蜡烛将洞房里被照得像火一样红。但对张凤起来说却没什么差别,透过红色的头巾张凤起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鲜红色的,连碗底的数个小字都衬的红了。
此刻长安城神策门上看门的把总何平安“咕咚咕咚”的将一碗烧刀子一饮而尽。心里却叨念着却是这有酒喝有差当的好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女帝老迈了,卧病一年余,这两日还病危着,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些年,何平安也算看清楚了,得了女帝的宠,风光是风光,却也是风口浪尖上,底下不知多少人对“二何”兄弟嫉恨在心。
一旦女帝不行了,他那远方堂弟弟何昌平和何昌安,只怕也就好日子到头了。他们一到了头,他何平安自然也没好日子了。
何平安正犯着愁,却听楼下有人大声叫嚷着要开门。于是他放下了茶碗走下楼不耐烦的说道:“谁啊!谁啊!这都戌时了。戒严了!”
“快开门!我们羽林军有要事入城。要是耽误了朝廷的要事。我拿你事问!”楼下的人不甘示弱道。
何平安听来人的口气不小原不敢就此怠慢,多年守门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人是最不能得罪的了。只是今天却有些不同,上头有密令要严加看守,虽然不知道缘故,但何平安不敢不从。
于是他想着能拖便拖,连忙带着几个手下下楼开门迎接道:“几位军爷辛苦了。快进来吧。我们这么做也是上头的命令没办法啊。不过几位军爷最好在这里登记一下。这我也好有个交代不是嘛。”
“行,拿笔墨来吧。”对方爽快的答应道。
“好勒,大人您等着。小的这就去拿。”何平安见这些人这么好说话,连忙转身就要去拿登记册,顺带悄悄的使人报讯。
可是他刚一转身却看见了一个恐怖的情景——一把钢刀竟然直直从自己的胸口窜了出来。何平安惊讶的想要大叫。可惜现在的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有满目的鲜红色。
不知什么时候,外边的喜乐丝竹声停了,文延乐面带微醺,由数个内监搀扶到了新房。新房里除了张凤起,还有媒婆一人,婢女两人。如此,俩人少不得按照规矩对坐于案,共结镜纽,以示美满,各剪发一缕,用丝线扎结,置于锦囊。
文延乐和张凤起十分配合,媒婆满意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边讲着祝福的话一边关上了房门。
文延乐他略略晃了晃头,倚在床栏挑起了张凤起的盖头,他似笑非笑的道:“公主还是娘子?”
“看驸马心意。”张凤起耸耸肩,点头一个眼神,婢女便上前来帮她更衣。这屋里的婢女都是她从怡然居带来的,用的顺手了。
婢女帮她卸下钗环簪翠,把大红的喜服挂起,换上一身柔软的细棉亵衣。张凤起顿觉轻松,转头间却感觉到一只手探了过来。
张凤起皱眉,文延乐却望着灯下她白腻的脖颈和微颤的睫毛,微微一笑,从衣领上拣下一根发丝来,在指上捻了几捻。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张凤起,笑嘻嘻的一口气吹走了。
他的手并没有碰到肌肤,却弄得一室莫名其妙的旖旎气氛。
张凤起挑起眉,立在他眼前,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番。文延乐有着平滑舒展的眉端,嘴角略上翘的弧度,脸上棱角鲜明深邃,尚算入眼。
于是她转而朝婢女道:“还不为驸马宽衣?”
文延乐看上去修长得略显纤瘦,实则却是有几分分量。他穿着一身雪色中衣,健臂一抬,张凤起下意识侧身躲过,但下一步只觉得双脚凌空,竟然还是被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文延乐的身手果然上佳。
张凤起先是挣扎了一下,瞧见婢女收走桌上的燕窝汤碗,又一一熄灭屋里的喜烛仅剩一台。她的眼不禁微微一眯,反而凑近了文延乐的面孔吹了一口热气,然后轻轻的笑出了声音:“驸马,先沐浴,可好?”
文延乐低头细细端详着张凤起,却是摇头:“不好,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话音落时,张凤起已被他抱到床上,他并不放下帐子,先跪了上去,手撑在张凤起头的两侧,像是虎豹一类的兽似的,居高临下望着张凤起,舔了舔唇,道:“娘子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莫不是想亲我。”
张凤起不悦,反而勾勒出一抹哂笑,顺势将他双手压到头顶去,撑起身子咬住了他的喉结。
文延乐轻呼一声,抬起了上身,带着难以言说的笑意,正要俯身向前,却感觉腹下一凉。文延乐看向身下笑容更加明艳的张凤起,他唇角也仍维持着笑意道:“娘子,你若手抖,日后叫为夫如何伺候你?”
张凤起就着手里的一对双钗,从文延乐身下鱼一般的滑脱出来。
她勾起一个笑容,向前探身,深深望住文延乐深邃的双眸,伸手抬起他的下颌:“驸马若是听话,本宫的手就抖不了。”
文延乐喉头微动,若不是她双钗还抵在他腹下,只怕差一点就要将她揉进怀中。
张凤起忽然退后一步,将屋里唯一的烛火吹灭,语气暧昧:“驸马,本宫先沐浴,等着本宫。”
她眸中朦朦一片,迎着窗外惨淡月光的乌眸随着笑意晕开来,虚虚实实中,竟让文延乐觉得微微的眩晕。
说完,张凤起转身便走出了内室,婚房骤开,迎上来数个婢女。一个为张凤起披上一袭玄色厚重的斗篷,一个则穿着和张凤起一式一样的细棉亵衣。
文延乐斜卧在塌,懒懒的嗅着张凤起留下的体香。
似是要变天,窗外风声略大了些,吹得窗纱起伏不止,沙沙作响。文延乐目光一沉,随即就起了身,临近寝窗,作势要关窗,却停了须臾,方合上。
内室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文延乐忽然一笑,忍不住迎了上去。虽然室内无光无火,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姿和缓缓袭来的幽香,文延乐却认得出。
“娘子,你可来了,为夫等得心都慌了。”文延乐一手将她揽住,明明还想耳鬓厮磨一番,抬手却是轻掌一记,恰到好处的使佳人昏在他怀里。
文延乐将她放躺在床,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转身就从寝窗中奔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好少啊,不许霸王苦逼的俺,眼神阴鸷的看着屏幕前的你 =皿=
☆、夜色乱
是夜,承庆宫静寂无声,窗外风漱着乌桕,枝叶雪落沙沙清晰入耳。
龙榻上的女帝面色泛出一丝红润,只是这丝红润竟似榨出了最后的血色,她的双唇苍白,在目中厉色足以不怒自威。
“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陛下,六郎是被芮王所迫……”何昌安脸色惨白,精致的面容显出一种痛苦的美感。若非孔武有力的内监扭住他的双臂,只怕他已经扑到女帝跟前,哭泣求饶。女帝素来心疼他,必然会饶过他的。
比起何昌平的垂死挣扎,何昌安显得平静很多。
他笑得很真诚,唇角翘起,眉眼弯弯,却凛冽决绝:“是五郎愧对陛下宠爱,只是家母年岁已高,望陛下念及五郎多年来待陛下的心意,能留家母一命。”
女帝恍惚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她那张苍白的脸迎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毫无神情的昂起,看着殿上那一对陪伴她多年的男子。
仍然是再漂亮不过的东西,但此时她却没了任何逗弄的心情,从身到心都是一股无力感。
正服侍汤药的刘征,见女帝半晌无语,很是担心女帝心里一软。他看了看手里的汤药,头一次大着胆子插口道:“陛下,芮王所图甚大,‘二何’为虎作伥,谋夺陛下性命,暗取亲卫之兵权,陛下万不可再受蛊惑啊!”
何昌安闻言怒火大盛,不禁大骂:“刘征你个贱人,背信弃义,两头讨好,你对得起镇国公主么……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女帝皱起眉,觉得聒噪,最终还是摆摆手,“斩了。”
刘征听到这句话,看到“二何”被内监们扭送出殿,终于安了心。
他露出了无言的微笑: “陛下,请服药。”
公主府某处的别院中 ,以赵浪为首等十来个戎装军士,还有以徐达为首的皂衣男子已经等候在此。同刚才喜宴上喜庆的气氛不同,这些人的身上此刻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见张凤起一来,手持太子玉印,众人连忙恭敬的行了礼。
张凤起扫视了一下众人,问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公主,芮王已经上钩。他们现在控制了神策门以及城内六条主要干道,目标应该是这次来参加宴席的大臣和望族。”赵浪这一次没唤“裹儿”,简单的陈述了目前的情况。
“公主,是否进行下一步?”徐达微微冷笑,上前问道。
张凤起敛眉,扫了一眼四周夺目的大红,点头。
“太子妃万安。”
内监们扭送“二何”刚出了承庆宫,正要将人送去慎刑司,却遇见迎面走来的夏氏。夏氏和张沅在张凤起的安排下,分开两拨回宫,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太子妃万安。”请安的除了内监,还有慢了一步的何昌平,何昌安此时在听到“斩”字时已经吓晕过去。
夏氏平安回宫,看到“二何”如今沦为阶下囚,便晓得一切尽在掌握,露出几分得意。只是这得意在看到何昌平之后,她又有了几分可惜,这样漂亮的人,到底要命绝于此了。
夏氏欲走,何昌平却忽然出言:“听闻太子妃素爱翡翠,我身上常佩有一枚红翡,若太子妃不弃,愿解玉配佳人。”
他桃眸微睐,俊秀已极容貌忽然微蕴笑意,话说得如同神旨一般,一刹那夏氏竟有些被镇住。夏氏挑起眉,她早非无知少女,也不爱珠玉翡翠,但何昌平的声音和面容却仿若有一股魔力。
终于,夏氏还是不舍得翡翠蒙尘,轻声下令:“找人替了他。”
内监几个面面相觑,并非不解其意,而是惊讶夏氏的大胆,“太子妃,这是陛下所下之令,只怕……”
“左右就这几日的功夫,你们都瞒不下?”夏氏斜眉,有些不悦。
内监瞬时明白内里深意,略一思索,竟都大着胆子点了头。想来比起将死之人的话,他们也明白还是活人的话更重要。
月光穿过小巷高高的围墙撒在了狭窄的石板路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冬夜的月色夹着雪光,清冷又潮寒,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总是湿漉漉的,一不小心就会滑一跤。
远处小巷中摇摇晃晃地来出现了一顶宝蓝色的轿子,那轿子前引路的灯笼在水气中泛着朦胧的光芒就是鬼火一般若隐若现。
坐在轿子中的中书令杨而行,和姚相一般,实有相权,被尊为杨相。不知是因为喜宴酒喝多了,还是这轿子摇晃得厉害,他竟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奉贤公主的喜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杨而行告病近一年,但这次大婚竟然亲自登门。他非魏王和太子一系的近臣,这样略显突兀。好在杨而行身居高位,在官场交际得滑不丢手,也就没人注意到一小点奇怪。反正借机来逢迎恭维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差不多要让整个长安空巷。
以杨而行这样的身份更多的人会选择乘坐平稳而又快捷马车,但他却选择了轿子还刻意避开了大道转走小道。
呼啸而过的寒风吹起轿帘,杨而行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喃喃自语道:“真冷。”
杨而行心里异常的清楚,今晚无疑将是一个冷血的夜晚,这些被牺牲人当中有不少是自己曾经的同僚。但他卧病了一年,劝自己也劝芮王养精蓄锐,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么。
何况,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周正统。总会要有些牺牲的,他决不能放任一个那个妖妇和文家再这样不断的败坏朝纲!
想到这儿杨而行长长的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比起那个唯唯诺诺和文家联姻换取好处的张沅,还是芮亲王的态度更为坚决些,和文家泾渭分明,对门阀士族也尊重,还算记得前朝那班遗老遗少。
忽然轿子猛的停了下来,没有坐稳的杨而行查点儿就此摔了出去。于是他大声呵斥道:“怎么了?”
却听外面的轿夫回答道:“回老爷,前面有几个黑衣大汉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黑衣大汉?难道是自己人找错方向了?杨而行皱了皱眉头。
终于他决定下轿亲自解决这事儿,因为他和芮亲王商议的结果,是肃杀令。没有暗语的话,今晚谁也不能活着离开长安的大街小巷。
果然此刻在轿子前后的小道上一字排开站着两队人马。约莫七、八个人将杨而行等人围在了中间。他们背对着月光并没有打灯笼,因此杨而行也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于是他双手负背轻轻咳嗽了一声念了一句:“风中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只等对方回应下一句:“雪(血)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
可让杨而行意想不到的是对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果断的拔出了长刀刺向了他身旁的侍从。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数杨而行还未来得及反应,为首的男子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刀刺穿了他胸部。
杨而行瞪大着眼睛看着对方,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想明白究竟那一环节出了问题,只见他颤抖着指着对方不甘心的问道:“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却听那男子冷冷的说道:“在下拱卫司千户丁毅,奉太子殿下均旨诛杀反贼!”
说罢他猛的抽出了军刀。
杨而行的最后一丝生气也就此被抽出,还来不及去想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计,他已经重重的倒在了青石板上,寒风中他的热血很快便冷却了。
这样的情景此刻正在长安城各处不断的上演着。
白天还喜气洋洋的京城顿时变得风声鹤唳起来,到处是忽明忽灭的火光和刀光剑影。他们中除了拱卫司,还有留京的羽林军,甚至还有宫中亲卫。
他们按照事先的指示挨个在全城搜捕包括芮亲王在内的所有谋逆分子,不用审判也无需逮捕令。任何在名单上的人只要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泰安公主翻身过去,正准备将身侧那个年轻的男人抱进怀里,下一刻就听到外头传来的喧闹声。她皱起眉,正要呵斥,床幔中却挑进一柄寒剑。
泰安公主顿时呆住,她身为先帝的亲妹妹,虽然在女帝掌权后,宠爱不比以往,权势也落于同是公主的侄女镇国公主后,但并没被慢待过,更不要说这样的威逼。
她比镇国公主大不了几岁,但由于辈分的缘故,又因姓张的男性皇族差不多死绝了,所以她在张家宗室里是很有几分地位的。
骤然受惊,泰安公主口齿不清起来:“你……你们……大胆!”
“公主,在下羽林军校尉胡朗,奉太子殿下均旨诛杀反贼,请公主交代反贼下落。”底下的人一身绯色戎装,面无表情。
“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反贼……”泰安公主脸色惨白,咬牙道。
她虽然不比镇国公主有手段,但也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既然已经上了芮王的船,只要芮王还有一线生机,她也倒不了,何况,凭她的辈分……
“啊!”泰安公主眼前血色模糊,腿上传来剧痛,血瞬时就染红了床褥。
胡朗鄙夷的看着,若非奉贤公主交代要留她性命,只怕自己早就一刀了结。
“不要!”
眼看另一刀要落下,泰安公主终于再无一丝侥幸,嚅嗫道:“说……本宫都说……”
文延乐从公主府潜出,一路看了多场血光,若非他小心谨慎又是独自一人,只怕差点也要成为目标。终于到达长安城中某处院落时,他的脸色已经发寒,直接一脚踹进了开门男子的心窝。
“世子……”男子说时,血丝已经溢出嘴角,他身后数个黑衣人看到文延乐的脸色,立马都跪下来。
“一群废物!”文延乐声音难掩怒色:“你们不是已经刺探过了么,现在还要再跟我说这是芮亲王的把戏?”
就凭他在那些人中能看到羽林军,就知道这次事变事有蹊跷,这绝非芮王一己之力可做到。更何况,他所看到的几个被杀之人,皆是芮王一脉,甚至还有他魏王府下几个门人,却没有一个是太子的人。
“世子,当日刺探的确和徐大人所说无异,确为芮亲王联合泰安公主、杨相,利用京府尹曹合德的京卫血洗兵变。属下也依照世子所言,同右羽林军护卫魏王府臣子,隔岸观火。只是对方集结了拱卫司、左羽林军、亲卫三兵之力,属下实在难以维护,又怕牵连到魏王府……”为首的男子努力解释着。
“连亲卫也和太子的人联通一气?”文延乐眉宇间些微拢了一下,心中复杂万分。
他本以为亲卫会为“二何”所控,毕竟女帝时日无多,“二何”虽然一直被女帝压制,但好歹在宫中多年,这时候未必不能把握乾坤。而他们两人又出自芮亲王之手,要说这次兵变没“二何”的手笔,文延乐是不信的。
但这件事竟然被逆转,亲卫反为太子所控,这是他所料未及的。难道真的是他轻敌,小看了那个软弱无能的太子?
“世子,现在若不想出对策,只怕太子的人马会借诛杀反贼一并将咱们的朝中势力铲除。”家臣眉头紧锁,心急如焚。
其实都不需要铲除全部,只要杀掉门下几个紫袍……届时芮王党羽尽毁,太子一脉自然水涨船高。而魏王府不进则退,形势危矣。
文延乐沉着脸凝视着远处,流露出一种由骨子里面往外溢出的阴狠,冷冷道:“既如此,派几个好手潜入沅陵王府,助芮亲王一臂之力,勿留活口。”
家臣先是一惊,但很快便明白过来,目光闪亮:“世子杀伐果断,此计英明!”
太子子嗣单薄,若后继无人,就算魏王府势力大跌,太子一时半刻也不敢妄动……等再有了继承人,少不得数年的功夫,其中会有什么变故,谁人知晓。到时候魏王府只怕早已东山再起……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是不对的哟亲╭(╯3╰)╮留评的是好孩子哟 =血=-又是欢快的礼拜五晚上啦~ (≧▽≦)/~
☆、女帝崩
“太子,太子妃,陛下崩了。”
刘征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反而有种如释重负。
而张沅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大惊失色。
若不是夏氏扶住,张沅差点站立不稳,他求助的看向夏氏,连呼出的气息都是颤抖的:“母亲……母亲……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节哀!现在还仰仗太子主持大局呢……”一同来的还有首领太监,他虽然眼眶发红,一脸哀容,但声音却很稳。
夏氏有些赞赏的扫视了他一眼,倒是个识趣的。人走茶凉,总算知道伺候杯热茶。
“夫君。”夏氏沉声唤了一声,目光催促。
张沅却是一脸失措,只差落泪,夏氏的眼色他不敢接,心中已是恐惧万分。
张沅迟迟不给反应,夏氏脸上就很有些挂不住,刘征也不免提醒了一句:“太子节哀啊,逝者已逝,而今逢乱,还请太子为大计想。”
张沅咬死不说话,仿佛一开口就要了命似的。夏氏恨铁不成钢,强压下怒火,也不指望他了,她高高挑起的眉梢道:“太子忧伤过度,本宫暂代太子处置事宜。”
张凤起一身厚重的玄色斗篷,面色冷然的站在神策门上眺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火光。她脚下的神策门早已经血流成河了,占领神策门谋逆分子和等着谋逆的分子都已经就地正法。当然还包括芮亲王本人。
张凤起一想起那男人求饶的样子就觉得一阵的恶心。太丢脸了,既然有胆量选择这一步,就要有死的觉悟才对。
而在张凤起的身后包括夏晋卿、薛川在内的太子近臣,也在看着城下的火光。
其他一些无关轻重的臣子也从城中各处以护卫为名请到神策门,随着杨相、曹合德等人的尸首一匹匹的抬过来。所有人的酒都已经醒了。
这些臣子一想到芮亲王等人的血洗和兵变就止不住的直冒冷汗,久在女帝铁腕统治下的他们绝没想到芮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但比起芮亲王等人的胆战心惊,但真正让他们不寒而栗的是张凤起的处理方式。
他们其中不乏有在张沅在位时当过差的,未必不了解张沅的为人处事。虽然张凤起手持太子玉印,是张沅的代言人,但他们实在难以相信这等狠辣的计策会是出自张沅之手。
而作为执行者的张凤起却丝毫不介意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大开杀戒,甚至将计就计的利用起了她的大婚之日……这让众人心思有些复杂起来。
张凤起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大臣们,她当然知道这些人心中在想些什么。血洗能兵变,也能镇压反叛者,更能威吓摇摆不定者。
“公主,芮王、杨而行、曹合德已经伏诛了,泰安公主被擒,京卫也已经控制得当。”徐达一身玄黑的衣袍,箭袖上密布银线缂白虎,回报道。
“尸首何在?”张凤起点了点头,又看向徐达身后一黑衣男子,他正指挥军士将尸身抬上来。
“你是?”张凤起侧着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将领。
“属下拱卫司千户丁毅。属下带人包围反贼时,反贼仗着人多想要反抗。无奈属下只好当场将他们诛杀了。”丁毅补充道:“这是从杨而行身上搜出的一份书信。请公主过目。”
说罢他连忙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交给了张凤起。
“信?”张凤起疑惑着接过了那封沾着血迹的信。渐渐的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张凤起抬头将丁毅认真的看了一回,面容凡凡,肤色黝黑,目无表情。
很沉得住气,她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有几分意思。
看着张凤起诡异的笑容,一直沉默的姚相忍不住问道:“公主,这封信上写了些什么?”
这次的行动姚相也是在昨天夜里才得知一个大概,若非借箫崇伯和太子一系打好了关系,只怕他也要担惊受怕一夜。姚相也是经历过风浪的,对于张凤起这样的安排,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毕竟此事事关生死,姚相的心中依然有一丝的不安,他怕太子一系借机清除异己的过火,反而让朝中势力失了平衡。他年岁大了,再经不起清洗了。
“姚相,你看看吧。很有趣啊。”张凤起将那封信交给了姚相说道。
姚相疑惑的接过了信上下扫了一眼,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颤声问道:“这,这,杨相实在大胆,芮王竟然敢……”
“姚相,本宫看这次芮王不仅是清除异己,连谋反的罪证也有了。”张凤起那起了信封冷冷的向众人宣布道:“这封信是芮王、泰安公主、中书令杨而行同“二何”所通的密信,他们串通对陛下投毒,同时血洗长安异己,谋夺皇位!”
张凤起的一席话引得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虽然对投毒之事难以置信,可眼前的证据看上去又是那么的确凿。让人不得不相信这都是真的。
夏晋卿和薛川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两人此刻的眼睛都已经发亮了。薛川首先叫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理应五马分尸。”
“要暴尸示众!”夏晋卿紧随其后。
“对,对。还要撮骨扬灰!”
“诛其九族!”
薛川、夏晋卿这些太子一系的提议极大的调动了在场其他官员的想象力。他们极尽全力的想着各种变态的方式来羞辱死者威吓生者。张凤起发现他们中的不少人还越讲越兴奋。仿佛杀的不是自己昔日的同僚而是自己十世的仇人,仿佛不这么说,自己也成了乱党一员。
张凤起略带鄙视的看了看这些人道:“诸位大人,关于如何处置两人尸首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谈吧。如今大家应该尽快赶往宫中护驾才是。”
只是张凤起话音刚落,就听到城门下骏马嘶鸣的声音,内监的声音凄厉尖锐:“陛下驾崩!”
冬日寒风扑在面上,文延乐并不觉刺痛,但远处那座宅邸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似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火光仿佛要燃烧到他跟前。
“世子,属下带人去的时候,沅陵王府已经走水,世子和世子妃已死……”身穿灰衣的侍从回禀道。
文延乐心中一动,已经觉出不妥,当即冷笑道:“这恐怕不是芮王的手笔吧。”
侍从沉吟道:“世子英明,公主汇集三军剿灭京中芮王党羽,芮王、杨相、曹合德皆以伏诛,京卫已经弃暗投明,殊无此力。”
文延乐在听到公主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微眯起眼,喜怒不辨:“我记得太子还有一个庶子。”
侍从一惊,抬头但见文延乐仪态端恬,唯一双幽深的眼,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目光刺透了他,阴沉难测。他只好硬着头皮告罪:“世子恕罪,属下的人寻遍了整个王府和附近的京中巷落,未曾发现太子的二公子所在。”说着,他试探道:“世子,是不是还接着搜寻……”
“不必了。”文延乐摆了摆手,目中一片清明,连唇角都微微翘起。
侍从不解其意,却不敢多言,接着回禀:“世子,王爷趁乱被接应出王府,属下们已经多方追捕。”
文延乐面露不悦,皱眉道:“周将军到底还是太念旧情……”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又来了一侍从,急禀道:“世子,陛下驾崩了!”
文延乐并无太多惊色,若有所思了片刻,平静的吩咐道:“我爹既然不喜欢待在王府,便由他去吧,何须追捕。外头尽是乱党反贼,若引发不测也是有的。”
侍从目光一沉,明白了文延乐的意思,领命而去。
文延乐漫不经心的理了理纹绣花边的袖口,拾起步子道:“是时候进宫了。”
皇城的承庆宫外亲卫持兵林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大殿内已经挂起白幡,皇亲国戚在里头已经哭得哀声一片,宫人们莫不面带忧容。
大殿上夏氏从一位宫女手里接过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可她却丝毫没有品茶的心思。在她的面前以姚相为首的大臣们正垂手站在两旁默不作声。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差。
此刻整个皇城,甚至整个长安都沉浸在了一片惶惶不安之中。为了安全起见,昨夜戊时皇城就已经进入戒严状态了。张沅从一回宫,便一直战战兢兢的躲在宫殿暗处,听到女帝死讯都不敢轻举乱动,生怕临到头又犯下大错。
直到刚才贴身内监来报,说是城内局势已经平定,公主等人正赶来护驾,张沅这才稍微舒了口气,跟着夏氏来到大殿。
想到这儿,他吞了口茶,给自己压惊。
张凤起是最后才到的,临进宫中,她少不得还有许多首尾要做。
“奉贤公主到。”随着殿外太监刺耳的声音响起,大殿中的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今晚的正主终于到了。
站在殿上一侧的文延乐也随着众人抬眸看去。只见张凤起身披玄色斗篷,走进殿时,利落的拉下了连帽,露出一张白皙肃然的脸。她眸子里仿佛点染了霜,看着冷洌得让人害怕,气势汹汹的带着十几个大臣走进了文华殿。
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笃定,忽然让文延乐想起了什么。
当年在王家村那个举起大石,一下又一下将人砸死的脏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是不对的哟亲╭(╯3╰)╮ 留评的是好孩子哟 =血=
☆、尘埃定
眼见张凤起精神不错,张沅便知道外面的事情一定进行得很顺利,自己的身家性命和皇位总算是有保障了,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奉贤,目前京城的情况如何啊?”
“回万岁,乱贼芮王、杨而行、曹合德因拒捕被当场诛杀。其他乱贼也均已伏诛,京卫已经稳定下来,长安城内也趋于稳定。请万岁放心。”张凤起恭敬下拜,回答道。
这声万岁,听在殿上众人耳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味道。听到张沅和夏氏的耳中,更是说不出的悦耳。
而听张凤起这么一说的姚相,心不由的一颤。
杨而行只是一介文臣,年岁老迈,手无缚鸡,何来拒捕之说。这分明是在先斩后奏。无论怎样至少也要经过审讯才是,就算是在女帝上位时期,也不过是把人先抓了,再在狱中偷偷将异己分子处死。而这样当街杀人,死后论罪,却是死无对证,如何说都可以了。
此刻长安城中被抓,被抄,被杀的那些人又有几个是真正参与了这次的叛乱呢?这不是平乱,而是借机铲除异己!
思及此,姚相心中发寒,忍不住朝张凤起看去。她傲然的立在殿上,明黄的灯火将她的脸勾勒得格外清晰,那分气度一点不似十余岁女子,这种感觉让他熟悉。
这时却听张沅以慈悲的语调说道:“这就好,这就好。朕不想因为皇家的争执而伤及百姓啊。”
张沅的一席话立即引得下面的众臣连声称颂,至于除乱的细节,谁都避而不提。
眼见这场戏要圆满落幕,在群臣说到审讯问罪时,文延乐忽然上前,跪倒在地,语气凄厉:“陛下,恳切陛下让微臣也参与此次审判,对这些乱臣贼子,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为了一己私欲,引发如此多血案……”
说着说着,文延乐竟忽然仰面,露出一张悲愤欲绝的脸,难以逼视。而后,他向后一厥,吓坏他身后魏王一系臣子,一个个聚拢过来。
“世子,世子!”
“快传太医!”夏氏虽然不解,却知及时吩咐。
张凤起皱起眉,自觉文延乐非是性情之辈。但这种情况,身为他的新婚妻子的张凤起也只能撩起袍子,走过去扶过已经厥过去的文延乐,轻抚他面颊。
“驸马这是怎么回事?”张凤起尽量是语气更为关切,在这些人面前展现文张两好,并非坏事。
列中走出一位高大魁梧的男子,穿着绯色的羽林军戎装,他朝张沅一拜,禀道:“陛下,魏王……已经死于此次叛乱中。”
此话一出,魏王一系的臣子无不面面相觑,又看了看昏迷未醒的文延乐,似乎明白了什么。
接着,他们一个个都跪下来,连声道:“陛下,世子一片孝心,请陛下看在死去魏王的份上,让世子能参与此次审判!”
“魏王忠君爱国,竟落得如此下场,还请陛下明察,严惩乱党!”
“陛下……”
张凤起隐约明白了文延乐的用意,挑起唇角。文延乐虽然是世子,却只挂着一些虚职,根本不能参与进审判中,更遑论为乱臣定罪。张凤起可以据理力争,凭她今日之势,未必不能砸了文延乐的如意算盘。
但临到头,张凤起却没这么做,看了看那紧闭双目的文延乐,虽然看似漂亮无害,却是个狡猾的家伙。
如果她再让文延乐失望而归,只怕他会狗急跳墙。
这样不好,来日方长,她不急。
这样的形势下,虽然以文延乐的身份是决计不能渗入此次敏感的审判,但张沅却不得不松口。
夏氏递给张沅了一个眼色,张沅便正了脸色,朗声道:“驸马孝心可嘉,朕即封驸马为侍御史,监理芮王犯上作乱案。”
话音刚落,张凤起便感觉到怀里的文延乐微动,她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装昏装的一派认真的文延乐,露出一丝笑意。
这只会装死的熊,有点意思。
文昌二十七年的最后一天,注定是有些纷乱的。
文昌先帝丧仪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六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
群臣也没闲着,除了定时去哭灵,还拟定了先皇溢号为‘懿’。而在芮王作乱中,死于贼子之手的沅陵世子张司棠,也被追封为怀德太子。
随即新皇封典,夏氏被册封为为后,母仪天下,然后全国百姓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邸报上有关乱臣贼子的内容,很快被新帝登基的诏文而取代,之后一页一页全是官员调令。
在那小半年里,很多官员都怀揣一种惴惴不安的心。
好在经过了一年的或明或暗的清洗,随着数家门阀士族的失势,几批官员的流放,有关芮亲王的一切,终于是清除得干干净净了。
建安三年长安
三月里,春光烂漫,翠染柳梢,花满枝头。
远远的一阵吹打声传来,应该是三甲游街的队伍已到了不远处,街边的人潮骚动雀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锵锵的锣鼓声,滴滴答答的吹打声,好不热闹。
高头骏马上,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个年少的探花郎,看上去只双十岁,眉目俊朗,几可入画,他身穿红袍,帽插金花,俊秀夺目。
游街的三甲所到之处,那探花郎时常被大胆的女子投掷鲜花、瓜果,惹得另外二甲心生艳羡。此时骑着高大的白色骏马,其中为首的年长男子,约有三十许,面白蓄须,忍不住回头戏谑:“子楚贤弟,瞧这么一路走来,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妙龄女子暗许了芳心。就是不知子楚婚配否?”
探花郎名严子楚,年不过双十,并未娶亲,西北宝鸡人氏。虽然是耕读世家,但环境却不比京中和其他繁华之地来的开明,听了这些取笑,他的脸便染了红,只道:“晋东兄快别如此说,我家中已为我定了亲事……”
另一位只稍长严子楚几岁的男子笑了,他是这科榜眼陆玉善。他生的白皙斯文,风度倜傥,跟着打趣道:“不过是定亲,便是婚配了,只要家中非是那河东狮吼,便从这些佳人里头挑一两个喜欢的又如何,红袖添香,岂非妙事?”
而被唤作晋东的,名宋晋东,是新科状元,年有四十,他听了这话,只是叹息道:“可惜可惜啊,凭子楚你的才华和姿容,在这长安城该是多少世家望族的争抢的良配?”
陆玉善却是不以为然,他促狭的看了严子楚一眼,笑道:“虽然定了亲,世家望族的争抢是没了,但愚兄听说,还未下榜时,子楚已经收到了奉贤公主的召见?”
这语中深意,叫严子楚脸红到了耳根,带着愤色,急道:“非是玉善兄所想那般!公主召见我,是为着我日前所作那篇策论。”
陆玉善和宋晋东互视一眼,有些意味不明,却没说出来。
他们都知道严子楚所说的策论是什么策论,甚至说严子楚是因这策论得到了二殿下和姚相的赏识,成了这探花郎也不为过。
只是这种赏识,他们一点也不羡慕。写这种东西,那等于是把头提在手里。
严子楚并没留意其他两人的神情,面露毅然,道:“何况,我已经称病回绝了奉贤公主的召见。”
“你竟敢?”陆玉善面露惊容,道:“奉贤公主是什么身份,你竟然敢称病回绝?”
严子楚斜眉,反问:“为何不敢?公主身份再尊贵,也只是公主,参政议政总归是越俎代庖。”
陆玉善看了宋晋东,微眯的眼映着阳光灼灼闪跃,还想说些什么,但宋晋东只是微微摇头,轻声一叹:“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啊。”
一路再无话,待游街完,仆从一一将宋晋东、陆玉善和严子楚三人卸下红绸。
“请问这里哪一位是探花郎?”说话的是一位身穿藏蓝色宫袍的内监,虽然声音不尖,想必是成年后才去势的缘故。
宋晋东和陆玉善朝一侧的严子楚看去,严子楚却是一脸不解,上前道:“这位公公,我便是今科探花,严子楚,不知公公寻我所为何事?”
那内监上下打量了严子楚一眼,笑了笑,问道:“你就是那个写出《帝过论》的探花郎,严子楚?”
“是我。”严子楚点头称是。
“那可好,跟咱家走吧。”内监说着就要领严子楚走,但见他一脸疑惑,连忙解释道:“探花郎别怕,咱家是二殿下宫里的李公公,是奉二殿下之命,领探花郎一见的。”
严子楚听到二殿下之名,掩不住喜色,忙和宋晋东、陆玉善两人赔罪:“晋东兄、玉善兄,今晚的酒宴只怕要缺席了,还请勿怪,他日小弟再做东道主和两位把酒言欢。”
宋晋东和陆玉善也少不得敷衍交际一番,待严子楚一行走了,陆玉善还看着那方向,宋晋东不免道:“玉善,你还在看什么,不走么?”
陆玉善回过头,讪讪一笑,目光微微闪烁,似笑非笑道:“子楚倒是真的一片赤诚之心。”
宋晋东不置可否,只腹诽,虽赤诚,却是不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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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舫
春融夜煦,月如弓,正是华灯初掌时。
画舫沿着京郊游湖,喧奏箫鼓,惊起岸边蒲草中鹭鸟,一啼一声的叫着。夜似蘸饱了颜色的一枝笔,蘸艳了几乎化不开去浓黑。舫上四面窗大开,月丽中天,彩云四合。月色恍如澄寂袭人,照在筵席上,照在锦绣满地的软厚绣毯上,雕觞霞滟。
“……‘二何’事从芮王之乱,毒杀先帝罪犯不赦,镇国公主与之有染,此乃大节有亏。故镇国公主之女淮阳郡主,与二殿下非是良配。臣等奏请陛下为二殿下另择淑女,中书令姚元初、礼部尚书箫崇伯、御史大夫房阿庆……”夏晋卿手握一折奏章,徐徐念着,后头的名字全是以姚相为首,二殿下的拥戴之臣。
一一念完后,夏晋卿看向首座那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女子,她光洁的脸微微抬起,纤细的眉头一挑,有着尖尖巧巧的下颚。明明是十八九岁的容颜,挂着淡淡的笑,却笑得一丝女人的娇柔都无。她开口道:“另择淑女,他们已经备好了淑女吧。”
“公主英明。”夏晋卿适时恭维,接着抽出另一折奏章,念到:“兹闻靖海侯之嫡长女,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当为二殿下皇子妃不二人选。”
张凤起唇际微扬,她可以不知道靖海侯陈绍,却不可不知道靖海侯府。
这个一族出了三个陆路提督,一个水师提督的靖海侯府。更何况,这些人能为靖海侯府光耀门楣,非是仅因为荫封,而是却有武才。不仅如此,靖海侯府因家势鼎盛,历经数朝不倒,俨然已经成为东南之地的门阀士族的领头人,在东南之地影响极大。
故而,先女帝在位时,虽然对靖海侯府有所顾虑,到底还是爱多于忌,靖海侯府也就得以历经道建安朝。
选靖海侯的嫡长女做张司隶的皇子妃,姚元初这是司马昭之心了,张凤起轻轻一嗤。
“公主,姚相这是狼子野心,可不能让他如愿!他这是想联靖海侯在东南之势,迫使咱们在二殿下封太子这一事上松口。”座下另一个青衫男子上前道,他肤色黝黑,身材魁梧,正是丁毅无疑。
“丁统领所言甚是,年前众臣联名驳回了册封二殿下为太子的折子后,姚相近来的动作就愈加频密了。”身着紫袍的薛川抚须而道。
宋莞轻哼一声,道:“薛相,姚相何止是动作频密。想来日前闹出那篇暗讽女帝得失的策论,只怕也是姚相有心策划,彼有借古喻今,他们却是借女帝隐喻公主擅权。”
薛川性子谨慎,素来谋定而动。张凤起也是看准他这点,所以三年前杨而行一死,姚元初升任中书令,实为左相后,便让薛川坐了姚元初原来的侍中位置,做了这右相。当然,比起宋莞这锦上添花,薛川至少雪中送炭过,更有从龙之功。
张凤起也更为信任。
如今听了宋莞这么说,张凤起只是淡淡道:“那篇《帝过论》倒未必是姚相有意为之,不过姚相有意借题发挥也未可知。”那可是只老狐狸,还披着正直不阿的老黄牛皮。
丁毅目露寒光:“公主,那探花郎忒不识相,之前公主召见称病也罢了,如今竟然苟合姚相等人,实在不将公主放在眼里。”说时,声音一沉:“那探花郎家族无甚根基,打点起来,并不费事。”
张凤起失笑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当年徐达下面的拱卫司千户,如今虽然已经皇城亲卫的统领,但行事风格依然是拱卫司的套路。
夏晋卿惯会察言观色,见张凤起不以为然,轻咳了一声,转了话头:“那篇策论不过是引人耳目罢了,当不得大事。眼下二殿下的婚配才是要务。”
薛川点点头,认同的道:“二殿下的婚事不可再拖,今年已要及冠,再不妥善处置下来,只怕更起流言蜚语。”
“这道理是对,但姚相竟然找了靖海侯的嫡长女来,明眼看去,她和淮阳郡主孰优孰劣,立见高下。”宋莞皱起眉。
夏晋卿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姚相的手伸的太长,长安城这边没有他可以动的,便去盘算东南边……”
张凤起摆摆手,室内顿时静下来。
她起身行到船窗边,并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话。
夜风送来歌舞声乐似都是极遥远的了,张凤起只是出神的看着粼粼的湖水,白皙流光的脸庞,掩不住脸色上的倦意,透出一丝暗青。
又过了片刻,侍女见张凤起仍在愣愣出神,闻到她身上一丝酒香,便起身端了醒酒的酽茶,轻声道:“公主,喝茶。”
张凤起这才回神,转身接过,打量了侍女一眼,只是蒲柳之姿。但她的目光一度停在侍女的眉角。那里有一颗泪痣。
侍女已经习惯张凤起会多看她几眼,只默默垂首,不动不语。贴身服侍公主三年,她虽然不算聪颖,但却学会了乖巧。
张凤起收回目光,看向室内那些臣子,道:“独掌难鸣,姚相再有手段,若靖海侯没存了心思,也不会达成交易。”
众臣闻言微惊,稍作思量后,便连连点头,道:“靖海侯多朝屹立不倒,忠于皇家,忠于陛下,没想到……”
“贺御史,你怎么看?”张凤起忽然看向室内最沉默的男子,穿着一身绯色官袍,身材削瘦,浓眉大眼,颧骨尤为高凸,略显出几分刻薄的意味。
这话一出,自然是显现出张凤起对他的重视,其他众臣看向贺莲的眼神就各有异色,有不屑、有微妙、有挑衅。
贺莲是罪臣杨而行的女婿,更是得意门生。原本按芮王之乱中的重刑和株连,贺莲便是不死也要流放。但他偏偏不仅没死没流放,还把官好好做下来,只是挪了个位置,从仆射变成了御史大夫。
这其中,自然有张凤起的功劳,但贺莲若是无才无能之辈,张凤起也不会发此慈悲。如当年一般,她和杨而行一般,看中了他的才能,还有识时务。至于那怪异的颧骨,张凤起皱皱眉头,也就忍了。
贺莲微微眯起眼睛,道:“下官恳请公主上书,册封二殿下为太子。”
话音刚落,哗然一片。
张凤起看着贺莲,却大有相看知己的意味。这就是为什么他长的丑陋,她都喜欢。
画舫在的夜里恍如熊熊着桧木松明的巨大火盆,只是没有燃烧的热度,人与灯火的影在软纱样的湖水中穿梭纺织成。
群臣已经先一步散去,风飒飒穿过耳边,张凤起刚领着侍女走下画舫,却见迎面走来一位公子。
“这位姑娘,在下约了好友在春翠楼的画舫里饮宴,但在下因事误了时辰。这会儿在下来了,画舫却都泊在湖中了,能不能请姑娘……”话说道这里时,这公子语气一滞,面上也红了,显然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严子楚的确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他一向严于自律,以圣人之道律己,不肯失信。既然答应了宋晋东和陆玉善要饮酒庆贺,若是真在二殿下处耽误了也就罢了,毕竟君君臣臣,君重臣轻,也不算失信。
但说是二殿下召见他,但严子楚一去,看到的却是姚相和萧尚书等人。虽然说姚相也是他拜服尊重的人,但以二殿下名义行私下交涉,这还是让严子楚感觉心里别扭。于是他无心多言,如此,姚相等人也不好久留。
既然脱了身,严子楚也就守信而来。
张凤起明白他言下之意,因为现在泊回了湖边的画舫只有她这一条,这是想让张凤起渡他到湖心会友。
除了文延乐,好久没人这么和她说话了,张凤起很觉得有些意思,接着画舫上的灯火细细看了那公子一眼,端的是唇红齿白,含羞带怯,挺好看。
而侍女见张凤起半晌无语,怕她是不悦,正要开口,张凤起却先一步说道:“举手之劳,公子随我上船吧。”
侍女也会过意来,提灯转身。
严子楚更是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位姑娘不仅生的漂亮,心地也善良。他连连作揖:“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倒迂的可爱,张凤起挑眉而笑。
只是严子楚似乎并没坐过船,刚一踩上去,感觉到浮沉,竟然就有些站立不稳起来。眼看要跌倒,张凤起却是眼疾手快,一手将他揽住。
“无碍吧,公子?”张凤起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很是弱质纤瘦,不禁暗暗感慨,如今这等文弱的书生可少了。便是真文弱,也要佩剑在身,不然就似落了下乘一般。
严子楚脸红如血,靠在女子柔软的身躯里,别有异样,他尴尬解释道:“唐突姑娘了,在下生长于西北,从未坐过船……”说着,他一边急急起身,但他的确是太瘦弱了,根本无法站稳。
张凤起很是不忍看这样好看的人的摔成狗吃屎,于是一手挽住他。
“这……”严子楚有些诧异的侧过头,迎着舫上灯火,更加映得一张脸红的无处可藏。
张凤起回给他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另一只手也扶了过来,道:“无妨,船一起,更有些摇晃。”
严子楚明明知道于礼教不符,但看着女子一双明眸盈盈而动,只觉明丽而笃定,一时竟然无法拒绝。
只是张凤起说的起船,却在仰头一动后,失了后文,迟迟不行。
张凤起皱眉,正待要问,却听得侍女在身后的声音:“驸马万福。”
作者有话要说:对的,后文的争斗将围绕谁展开,一目了然。 (o)/努力更新中哟~~求评求分,打分给评的都是好孩子!
☆、心思异
夜色深浓,月色迤逦映到了文延乐橘罗销金的锦袍间,他站在岸边,那双暗黑的眸子中,晶亮逼人,却是笑着,笑起来牙齿倒是像贝壳一般。
这个人倒一直是很好看的。
张凤起看了一眼,却是转过身,见那公子看着下拜请安的侍女,在发怔,于是她温声带笑道:“进去吧。”
“什么?”严子楚一时没会过意来。
“进去吧。”张凤起又说了一遍,朝那画舫里一指:“进去了自然有人渡你去湖心。”侍女适时过来为张凤起系上斗篷,提灯站到了舱门处。
严子楚明白过来,但却忍不住开口相问:“那姑娘……姑娘不过去了么?”
张凤起听了这话,停下步子,黑色的斗篷一瞬间展开,笑道:“夜深了,是时候回家了。”说完,已是转身。
“等等……姑娘……”严子楚忍不住出言挽留,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待张凤起下去,画舫真起了的时候,他才一拍额头,看着岸下的男子和姑娘……他忘了问这姑娘是驸马的什么人了。他听说……驸马是不能纳妾的。
岸边停好了一辆双驾马车,车前上悬了两盏宝盖珠络的琉璃灯,夜色中如两颗明珠扶摇而起。侍从们行礼后便拉下车檐,恭谨的开了车门,伺候着张凤起和文延乐上车。
刚一落座,文延乐揽住了张凤起的肩,清清楚楚的问道:“娘子喜欢那新晋的探花郎?”
“探花郎?”张凤起微微挑起眉,明白他是指船上那个公子……探花郎?
她忽然想起之前听说那《帝过论》便是探花郎严子楚所作,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文延乐听出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微微翘起唇角,将头埋入了她的发间,嗅着她的体香。过了半晌,他才发问:“今夜如何这样迟?”
“事多。”张凤起言简意赅,端起案几上的清茶,呷了一口。
文延乐斜斜一挑眼角,道:“听说姚相那群人联名上折子要为二殿下悔婚?”
张凤起看了他一眼,笑:“你消息倒灵通。”
文延乐瞥着她,比了一指滑到她面颊上,嗔道:“为夫这不是关心娘子么。”
张凤起不置可否,三年了,早就习惯他这腔调。
文延乐却忽然端正她的脸,使两人直直对望,他咬牙切齿的抱怨道:“娘子好生无情,为夫情深一片,娘子吱都不吱一声。却对外头的小白脸那叫一个谈笑风生。”
张凤起并不避开,而是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亲了口,好像长辈安抚小孩。对着文延乐睁得大大的眼睛,她开口:“……吱。”
文延乐一愣过后,看着张凤起吱得一脸的认真,狠狠瞪了她一眼,笑容却逸散开来,一把将她揉进了怀里,低下头缠绵的长吻了对方的嘴唇。
张凤起只觉得嘴里搅进了一个强盗,文延乐的吻和他的人一样,火热、激情带着侵略性。张凤起不喜欢这样,但文延乐已经很了解她了,他的手已经滑进她的衣襟。他的手顺着她的胸线蔓延而下,停在丛荫处挑逗。
当张凤起忍不住轻呼出声,她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拒绝了,他的手总能恰到好处的挑起自己的欲、望。她像条白蛇一般缠了过去,搂着他的脖子翻身上前,一手利落的向下想解开他的衣带。
但文延乐这个一向形容风骚,穿衣风格非同张凤起这么简略,只是一件锦袍再一件斗篷。文延乐衣饰繁复华贵,张凤起解得烦躁不已,她一向不擅长伺候人。她皱眉将贴身的匕首抽了出来,在昏暗的马车中发出一道寒光。
文延乐好笑的看着急躁的张凤起,她的唇轻轻的抿着,因未涂胭脂,粉中便带了灰的颜色,眼中满是欲、念,说不出的潋滟妩媚。
匕首削铁如泥,张凤起一刀下来,文延乐的衣带和锦袍全都破开,露出他流畅结实的胴体,别有一种诱惑的味道。
文延乐只觉得有丛火愈烧愈烈,感觉到前胸蔓延到□的一凉,已经忍耐不住,先一步将张凤起的身体按到了身上,另一只手就要夺过她手中的利刃。
张凤起原本迷蒙的双眸却忽然清亮了一刹,灵活的侧过手,便将匕首□了自己贴身的皮鞘。
文延乐莞尔,吻到了她的脖颈,轻咬她的耳垂,道:“有为夫在,还需要那死物保护不成?”
“死物可比活物忠诚。”张凤起却是笑,手滑到了他的下方,熟稔的捏住了那双丸,轻轻划弄,引得文延乐低呼了一声,那物很快就紧绷起来。
“难道为夫对你不忠诚?”文延乐歪嘴一笑,将那灼热之物塞进了她的玉手中套、弄,愈发膨胀,声音低沉沙哑:“感觉到我对你有多忠诚了么?”
张凤起虽不以为然,但感受到手里的滚烫,她还是不由得轻咽了一下。她一向随心所欲,想要就要,不要就扔。既然有了欲、望,对方技巧又一向很好,她也不含糊,一坐过去,掐着他的腰,身子一沉,填满自己欲望的宣泄口。
两人兴起,又都不是羞耻之辈,马车里顿时只有肉体相撞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低吼和嘤咛,一片旖旎。
当文延乐的灼热在张凤起体内胀到极致时,他忽然沉□子,紧紧揽住张凤起,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希翼:“娘子,咱们要个孩子吧。”
昏暗中,张凤起恍然睁眼,欲、火层层褪去,露出一抹锐利。但她的身子却是迎合如常,声音依然带着化不开的情、欲:“已经有承嗣了。”
话音刚落,她身上的人动作却骤然狂风暴雨,狠狠做弄起来,张凤起毫不遮掩的娇喘,任自己沉湎其中,直到体内涌进一股暖流。
张凤起虽然不致瘫软如泥,却也很有几分疲乏。感觉到□的汩汩龌龊,她面上泛起一丝厌弃,有些不悦的清了清喉,马车便应声停下。
不多时,侍女蹑手蹑脚的进了马车,马车里十分奢华宽大,纵然斜躺着张凤起和文延乐两人,再多一个侍女也不算拥挤。
侍女微垂着头,便是看到两人衣裳不整,也面无异色。她就着马车金壶里的清水湿了巾帕,帮张凤起擦拭□乳白色的污秽。
文延乐斜倚着引枕似笑非笑,张凤起感受到这目光,看了过去,由上到下,看到他胯间那物带着丝白浊时,便点了侍女道:“帮驸马也收拾好。”
侍女点头称是,语气并无羞赧,三年来,依着公主的习惯,事后总要双双擦拭干净。
她已经习以为常。
侍女绞了帕子正要上前,文延乐却是将她推开,一把将张凤起抱住,眨眨眼道:“娘子,你来。”
张凤起斜眉,声音却是温温和和:“别闹。”
文延乐却是浪浪荡荡的展颜一笑:“好吧,那不闹了。”说时,他就慵懒的提上裤子,竟是毫无理会□那处狼藉的意思。
侍女看向张凤起,张凤起眯起了眼睛,略一犹豫,终于还是从侍女手中拿起了湿帕子。她俯身过去,解开他的裤头帮他擦拭。她的手法虽然没轻没重,却是十分仔细,不肯遗漏一处。
文延乐感受到□的伺候,却是微微仰起头,似乎是享受。但在张凤起目光不及之处,他的眼神逐渐布满森森冷意。
夜色沉沉,春翠楼的舫内高烛慢燃,辉煌如昼,照得画舫里犹如水晶宫殿,琉璃台阁。舞姬脸带醉后的酡红,娇娆的挥着舞袖,别有一番意趣,让人心痒难耐。
歌姬已换了曲子,一双罗袖掩声歌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陆玉善擎着酒盏,左右搂着一个娇柔的姬人,带着三分醉意,道:“晋东兄,我觉着也不需要青云直上,现在这般便已经大好。你看,陛下富有天下,却大权旁落,妻淫宫闱,驸马为文氏一族之首,却趋于奉贤公主之下,连我这左拥右抱的福分都无,实在可怜……”
宋晋东面色虽有一两分醉红,但还不至胡言乱语,他摆退酒桌上的姬人,笑着打断:“玉善贤弟,你醉了。”
“醉?我没醉……我是高兴……”陆玉善恍惚的摇开纸扇,扇上展开一句“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
宋晋东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兀自饮酒。
陆玉善摇摇晃晃的侧过身,低着声音道:“晋东兄,有件事小弟一直很疑惑,《帝过论》是子楚私下所作,至多在学社里传阅过。依子楚的性子,也不是那轻浮之人,怎么会在一夕之间,这策论便使得长安学子无人不知的……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宋晋东垂眸不语,陆玉善又接着道:“再者,咱们当时初看此文,也不过是觉得言辞过分犀利,先帝大行不久,就此论功过不美,恐招言狱。但为何传到后来,竟然成了隐喻公主?”
“子楚一向不满女人专权,策论里可能真透出了这个意思也未可知。”宋晋东沉吟着。
陆玉善摇头,似笑非笑的道:“子楚不喜女子专权非假,但他那等清高不染的性情,只怕不会做出这等哗众取宠,指桑骂槐之事。”说着,他语带含糊:“子楚只怕是为有心人所用……可惜了这赤子之心。”
宋晋东目中微有精光,深深的看了陆玉善一眼,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各人有命,贤弟何必妄自嗟叹。”
陆玉善苦笑,痛饮一杯,唏嘘道:“小弟不比贤兄,出身皇戚宋家,还是刑部尚书宋莞之弟。宋尚书是奉贤公主近臣,晋东兄日后少不得平步青云。而小弟我不过是金陵的商贾之家,便是小有余财,但在这繁华似火的长安城里又算得上什么。如今大周朝党派林立,群臣倾轧,小弟思及自身和前程,又看到子楚这一番经历,不过是觉得兔死狐悲罢了。
宋晋东见他说的情真意切,他不免也有些动容,官场险恶,实在令人身不由己。他正开开口宽慰几句,却听得一声“晋东兄,玉善兄,小弟来迟。”
两人应声看去,正是严子楚,陆玉善已经换了一副笑容,边招呼姬人待客,边问:“不是说二殿下有请,怎还巴巴的过来。”
“我……”严子楚刚一开口,却又咬断下文,姚相等人假借二殿下之召的轻狂虽然让他不满,但君子不言人是非,他决定还是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于是他只道:“已经散了,和两位贤兄有言在先,自然要来的。”
“子楚贤弟果然是重信之人。”陆玉善进酒一杯,与严子楚对饮。
宋晋东听出严子楚言之未尽,也不点破,只转问:“这个时辰,画舫都泊到湖心了,子楚贤弟是如何来的?”
“莫不真是腾云驾雾?”陆玉善醉眼一亮,朗声取笑。
严子楚摇头道:“当然不是,是遇到一位善心的姑娘,她的画舫刚好靠岸,于是渡了我过来。”
陆玉善暧昧的看了他一眼,笑问:“那怎么不请姑娘进来一叙,也好让咱们两位愚兄当面道谢。”说着,他和宋晋东相视一眼,十分的玩笑意味。
严子楚眼神一黯,道:“可惜姑娘已经归家了。”
宋晋东见他有些失魂落魄,且笑:“能叫子楚不舍,那姑娘必然美貌动人。”
严子楚点点头,目光有丝神往,回想起那女子的容貌来,的确美貌,但动人的却是其他的什么。
刚回了宋府,宋莞的近侍便迎了上来:“五爷,二爷正在书房里头等你呢。”
这么晚了……宋晋东皱起眉头,转眼又有些明白了。他带着试探的眼神看向那近侍,近侍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转过身道:“五爷,请您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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