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作者:沈碧瓷』 『状态:更新到:第四百零九章 有孕?!(大结局)』 『内容简介: 木版水印,复刻天下名画! 素有“琅琊圣手”之称的现代工艺大师许丹龄, 意外魂归大明,附身于南京城雕版世家的小少爷练白棠之身。 无奈白棠不学无术,性格懦弱,臭名昭著。 就在许丹龄准备脚踢渣爹,拳打强权时,突然惊恐的发现: 哇操!投错身了!美少年竟然是个美少女! 这可让他怎么活?! 』 爱下电子书Txt版阅读,下载和分享更多电子书请访问:http://www.ixdzs.com,手机访问:http://m.ixdzs.com,E-mail:support@ixdzs.com ------章节内容开始------- 正文卷 第一章 教训白莲花 ? 南京的夏季,燥热如火炉。 知了在树上疯狂鸣叫。街道两旁的铺子或半掩着门,或店家小二懒懒的摇着扇子,啃瓜消暑。 唯有打铁的铺子,欲与天公试比热,依旧火气薰天。 许丹龄觉得自己要被铺子里灼热的高温蒸发成一道青烟消逝于人间。说不定,他还能就此重回故土。 铁铺的老板看着他画的十几把刻刀,皱眉道:“这么精细的玩意儿可不好做!” 许丹龄微笑道:“您刘老板是南京最有名的铁匠。听说连御医的金针都做过,这几把刻刀算什么?” 刘老板哈哈大笑:“公子抬举我了。”他心底掂了量番。“这是刻什么用的?” 许丹龄应声道:“木头。” “木头啊。”刘老板指了一排的铁块,问,“你要用几等的料子?” 许丹龄伸出手,手心中一块拳头大小黑黝黝泛着点儿金光的石头。 刘老板刹时瞪大眼睛,失声道:“玄铁——你小子从哪儿弄来的?”这一大块玄铁,价值千金!他兴奋的捉耳挠腮!脸上的笑容竟有几分谄媚。“公子贵姓?” 许丹龄脱口而出的“许”字艰难的转成了:“练。城东练白棠。” 刘老板惊讶的张大嘴。怎么也没法子将眼前清爽俊美,英气勃勃的少年与传说中练家荒唐不成器、喜好男风、气得练老爷与原配妻子合离,还被逐出家门的大少爷练白棠联想到一块儿! “原来是练少爷。”刘老板打了个哈哈掩饰脸上的惊诧,“您就做几把刻刀,掺入少量玄铁即可。这块玄铁还能余下许多——” “您需要多少?”练白棠也不废话。 刘老板顿时吱唔不敢言:他都想要啊!可是他自个儿也明白,这块玄铁,他一个人吃不下! 练白棠凤眼含笑:“老板可要考虑清楚了。” 刘老板小心的接过玄铁,饶是他早有准备,也被其沉重冰凉激得心中一凛。瞬间,他几乎看见自己借玄铁铸成天下名剑,自此与干将莫邪齐名,名垂青史的画面! 刘老板咬牙:“您想怎么卖?” 练白棠目光不舍的在玄铁上徘徊:“我余三分之一,传给后人。其余部分,取白银万两。” 刘老板倒抽一口冷气:“万两白银?” 练白棠细长的凤眼精光暗扫:“老板觉得贵?玄铁由天上星落而得,又称陨铁。流星虽常见,但能生成一块纯度极高的陨铁,却是千载难逢,万里求一之事。” 刘老板原还想着练白棠年纪小,又是那等荒唐的名声,定然是不知事的。或能哄他一哄,谁知他开口就将玄铁由来说得清清楚楚。心中顿时不敢再小觑他:“万两白银,我需筹措一番。但在此之前,练少爷可不能再将它二卖咯。” 练白棠微笑问:“好。几日为限?” 刘老板咬牙道:“三日!” 踏出火炉般的铁铺,练白棠已是衣裳尽湿。他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抬头望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无比的怀念前世的空调和冰镇啤酒。 他至今还不太能接受,自己怎就加入穿越大军嗖的一下来到了明朝永乐年间? 撑起一柄油布伞,顶着烈日原途返家。远远的,就看见自家门口围着一群不怕热的妇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目光微瞬,人群中一眼见到了一名衣饰精良,相貌娇美的妇人——何妙莲? 练白棠长眉微紧,随即松开:哼,竟然又来寻原主娘亲的麻烦了。也罢,今日他就好好教训教训这朵白莲贱人。 他大步行至家门,自有人见到他,让出一条道来:“哟,白棠回来了啊!” 练白堂步伐微错:他爹娘给他取得啥名字!白棠,白糖,又姓练!练白糖?!不知道的还当他家是开糖果铺子的呢! “白棠啊!”何妙莲委屈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快帮我劝劝你娘亲!天这么热,我好心送车冰块,她不收也就罢了,连门也不让我进!” “苏氏也真是的。”邻里间议论纷纷,“自个儿没带好儿子,管不好家,被男人休了。人家好心送炭送冰,她还拒人千里之外!” “年纪一把了,还这么不懂事。活该被休——” 始终没出面的白棠的娘苏玉娥听得外面议论,早已羞恼胀红了脸,死死的攫住帕子,紧咬牙关。小女儿练白兰红着眼,在边上不住的安慰她。 “娘,你别听她们胡咧咧。她们知道些什么!” 都已让人传话了,家中不需要何氏送什么“心意”来,她还不要脸的在门口委屈得落眼泪,到底是谁委屈啊? 练白棠长眉一挑,面上浮起惊异,古怪的盯着何氏:“练夫人。白棠有一事不解,可否为白棠解惑一二?” 何妙莲掩住眼角的得意,忙道:“白棠说得什么话!” “即如此。”练白堂淡薄的唇角轻轻一勾,“夫人出身官宦之家,不幸受靖难之役连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是我娘怜惜你官家千金竟要沦落官妓,故将你买至家中为仆。” 何妙莲脸色微变:他将这段尘封往事提出来干吗?! 众人看她的眼光也立时多了些许别样意味:这事,过去怎么没听说过啊! “那苏氏,岂不是何氏的恩人?”立即有人发问。 “正是。”练白棠目光复杂的看着何氏。 “正是因为有恩,所以我宁知要被姐姐责骂怨恨,也要送些心意过来。”何氏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知道姐姐恨我,可是——” “练夫人。”白棠打断她的倾诉,“你与我娘共侍一夫多年。与我娘也是姐妹相称,关系始终不差。我且问一句,这么多年,你可是真心对待我娘亲?” 何氏睁着眼:“自然是真心的!” “即是真心,你且说来,我娘的性子如何?”练白棠扫视围观诸人,“我娘的脾气,各位也是知晓的吧?” 左邻右舍们顿时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苏氏人是真的好,就是脾气——耿直了些。” “是。说白了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 “苏氏的脾气急了些得理不饶人,但直爽大方,有一说一。” 何妙莲喃喃不语,不明白练白棠为何问她这个问题。 白棠等大家说完了,感动不已的向大伙儿深深行了个大礼。 “唉哟,白棠,你这是做什么呀!” 街坊们虽不解他的举动,却也觉得,这孩子和过去不一样,懂事多了! 第二章 白莲败走 ? 练白棠声音哽咽:“自家母与练绍达和离,受尽冷眼风霜。我身为人子,不能为其解忧,已是不孝。又让母亲几番受何氏上门羞辱!实在无颜以对羞愧不已——” “白棠!”何氏越听越不对劲,委屈的叫唤起来,“我怎么是上门羞辱你母亲,我明明是来送冰的——” “练夫人!”练白棠眼圈红微,冷笑连连。“连四下邻舍都知道我母亲的性格,刚烈倔强,眼底揉不下沙子。你在练家为妾,伺候了我娘这么久,不会不知道她的脾气吧?” 何妙莲刹时无言以对。她正是因为太了解苏玉娥的脾气,所以才敢这样一回回的上门挑衅,还落得一身贤良的美名。 “我娘当初好心救你,你却和练绍达暗中偷情。”练白棠话语如刀,刀刀剐在了何妙莲娇嫩的脸上。她忙乱的道:“不是,没有,我没有和绍达偷情——” “不是偷情?那便是两情相悦罗?”练白棠不屑的笑了笑。“好吧,就算你们瞒着我娘,两情相悦。我娘虽然难过,也成全了你们。但是你又做了些什么?你敢举天发誓,我娘与练绍达和离,你没做过一丝手脚?” 何妙莲珠泪涟涟,知道自己今日讨不了好去,又惊又羞又恨又恼:练白棠这个蠢货,平时几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今日竟然当众将自己的面皮撕了下来在地上狂踩,此仇不报,她便不姓何! “你明知我娘受不了激,一点就燃的爆竹性格。心中早对你们这对狗男女深痛恶绝,又岂会接受你所谓的好意?你冬日送炭,夏日送冰,好贤德的良人啊。倒显得无情拒绝你一片好心的我娘亲愈加的无理取闹,活该被练绍达抛妻弃子?!” 练白棠这话一说出来,吃瓜群众立即恍然大悟。无不指着何妙莲怒斥:“我还真当她是个好的。原来竟是这般阴险!”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什么锅配什么盖。可见练绍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宠妾灭妻!还将嫡长子一起赶出家门!” 何妙莲被练白棠一番话当场道破她的真实目的,气恼得面红耳赤,只一个劲的哭道:“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白棠,你怎么可以这般误会我!” “练夫人是何等贤良之人,何等的玲珑剔透之心!”练白棠目光往马车上转了一圈,冷笑道,“你若真是有心想帮衬我们母子,大可寻其他由头暗暗派人送来。何须每回都这般招摇过市?更何况——”他走到马车前,冷不防掀了车上的茅草盖,何妙莲及她的下人阻拦不及,马车内的景象一览无余,众人啊的声,惊叫连连。 “怎么就这两块冰?你不说送了一车的冰块来的呢?”邻里中最八卦的柳婶大呼小叫,“白棠果然没说错你!你还真是来算计苏氏的!” 马车内只放了一圈几块冰,其他全是青灰色的石头! 何妙莲被人当场戳穿把戏,面子里子全没了,差恼不堪,再没脸呆下去。转身逃进轿子里。两个丫鬟慌乱的跟上。一边解释道:“定是家中的人没办好差事。夫人这就回去教训他们!” “贱人,快滚吧!”邻里中最凶悍的胡胖嫂挺身而出,“咱这边不欢迎你,以后再敢来找苏氏的麻烦别怪咱们烂叶子臭鸡蛋招呼!” 练白棠笑道:“婶婶们可别浪费了鸡蛋。” 众人轰的声大笑。胖婶子颇觉欣慰的道:“白棠长大了啊!知道护着你娘亲了。好,好啊!” 从前都传是练白棠荒唐,不思进取,喜欢男人败尽练家的名声!还说苏氏妒忌心重,又纵容儿子胡来,才被丈夫嫌弃,原来全不是那个样!搞不好白棠那件事儿,都是这个贱人设计陷害的! 柳婶子忍不住道:“我就说嘛,白棠长得相貌堂堂,一脸聪明相,肯定不是糊涂的!”说毕朝何氏离去的方向狠狠的啐了口。“那个贱货,咱以后见一次骂一次!” 练绍达,也不过就是个开着两间雕版印刷铺子的小老板而已,就玩起了这等心计陷害原配妻子儿子,简直不是个东西!他家大哥练绍荣,继承了练家的祖传家业,还是皇宫用纸的贡俸哪,都不曾张狂成这样! 至于何妙莲,更是贱人中的极品,苏氏好心救了她,她竟恩将仇报夺人夫君,更落井下石恨不能致苏氏与死地!这样的妇人,那是所有正室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娘!”白兰讶异的握着苏氏的手,“您听见没有,哥哥几句话就把何氏赶走了!” 苏氏也觉惊讶,更多欣慰:“你哥这是——开窍了啊!” 自白棠上回随书院学友到香山游玩,不慎落入清枫潭中。回来后,人就变了许多。 “娘。白兰。”练白棠关上屋门,“那女人应该安生一阵子了。” 他打量了番苏氏红红的眼眶,不禁有些心疼:“娘的脾气也要改一改。”他浓眉微皱,“该圆滑的时候也要圆滑些,总好过老被人算计!” 苏氏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容易坏事,可这么多年了,她再要改,也难啊! “你出去那么久,饿了没?”苏氏讪讪的、满面讨好的问,“我留了碗冷面,帮你拌些豆芽火腿鸭丝?” 练白棠摇摇头:“我先打点水洗个澡。”铁铺一行,早令他汗流夹背。 苏氏身子一僵,忙道:“那等下,我烧些热水——” “这么热的天,用什么热水!”白棠不以为然往自个儿的房里走,“打些井水就好了。” “那怎么行!”苏氏欲言又止。“井水太凉,会生病的!” 练白棠这才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似的,无力的道:“娘你说得对。” 天气炎热,没多久热水就烧开送到白棠的屋子里。 苏氏满是愧疚的瞧着白棠问:“要娘帮忙么?” “不用。您不是要帮我拌冷面么?” “哦,对,我这就去!”苏氏转身帮他关紧房门。 练白棠苦笑着拴了门梢,方脱下汗湿的外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无奈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坐进木桶,温度适宜的水舒服得他嘶的声眉毛轻扬。忍不住闭上眼睛,回想起两个月前,他初到此地的情景。 第三章 前缘旧事 ? 许丹龄是姑苏人。 集天地钟灵秀毓于一身的苏州城,从古至今蕴育了数不尽的菁英才俊。许丹龄毫不客气得自认亦是其中之一。 不到四十,已是被业内同行誉为“琅琊妙手”的当代工艺大师!集雕刻、绘画、修补名作复刻古藉之力与一身,博古通今,名动海内外! 尤其是近十年来,他受京城老字号荣宝斋所邀,醉心研究传统木版水印的工艺,更令他在国画方面的鉴赏力、临摹功力及雕刻技艺突飞猛进! 所谓“木版水印”,其实是明朝中后期盛行起来的彩色套印之术。俗称“饾版拱花”。古人虽早有彩色版印,但明朝之前多是在同一个雕版上同绘各色。如宋朝的纸币“交子”,便是朱墨两色。但这样的技法只适合简单的画作,稍微复杂些,色彩多一些,便会形成脱墨或染色之态。所以市面上的彩色书藉几不可见。 “饾版”起初只服务于小说的扉页插画。而用雕版在纸上印花之术称之“拱花”,则多用于诗笺。唐时的花笺虽有色彩,但还未有诗画小品作背景,拱花技术发明后,为笺纸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各种精美雅致趣味横生的诗画开始出现在笺纸上,为笺纸再添一份生动美丽。 待到了明中晚期,民间小说盛行,雕版技术发展迅猛,以文配画佳作不断。饾版拱花自然而然的合为一体,自此: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后世之人觉得“饾版拱花”这个名字太过生涩专业,于是给它换了个带着江南风韵的雅致名字:木版水印。 聪明的工匠们将一幅画按色系分割成几块,分别雕刻、上色,最后组合版印成一张画。完美的解决了颜色的问题。 许丹龄曾接手一幢大工程。用木版水印复刻名画《簪花仕女图》。从选纸、染纸、作旧、挑选颜料、调色、临摹原作、分割版画、雕版到最后的上色,统共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仿出的画几能以假乱真!画成,市价就开到了六位数! 许丹龄也靠着这幅画,声名雀起,一举奠定了自己在行业间的地位。 穿越之前,他明明身在故宫,应故宫博物馆馆长之邀参详明朝画家颜宗的作品《湖山平远图卷》。 《湖山平远图卷》原于广东博物馆珍藏,但因年代太过久远,精心保管之下仍难免损伤,实在不适合展出。可馆长也不愿用粗糙的仿品替代,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将画送到北京,请荣宝斋试着用传统的木版水印复刻此画。 荣宝斋复刻古藉的本事,从民国起便声震全国。他们复刻齐白石的画作,连齐白石本人都笑叹分不清真假!这一回,荣宝斋的精英倾巢而出,许丹龄任组长,统筹压阵。 他第一眼见到《湖山平远图卷》时,心中便升起股异样的感觉。 眼前的画长不到两尺,宽近一尺。描绘了北方河谷、山川及相连的原野景色。画面烟波浩淼,一泻千里,浩荡无边,林木参差,薄雾祥云生紫气,时有浅山涌沧溟,许丹龄几乎要沉浸在画中。突然间,他惊觉腾腾烟雾竟从画中升起,瞬间将他淹没,等他再度张开眼时,自己竟已身在冰冷的深渊之中! 他仰头看向水面,光影浮动,隐隐有几张扭曲的面孔在水面来回的摇晃。 双手在池底用力一撑,意外的摸到一块入手冰寒,大小与重量极不相符的石头。他心知有异,反应极灵敏的将其握住塞进了衣襟内,双腿奋力一蹬,身体轻快的上浮,摒着呼吸,几十息后,终于冲上了水面。 耳边响起惊慌的叫声:“练白棠没死!他浮上来了!” 练白糖?谁? 许丹龄踩着水,动作极其漂亮的游到岸边,按住芳草地微一用力便坐到了岸上。 然而眼前的景致太过玄幻,以致于他不得不用力眨了眨眼甩了甩脑袋,意图甩去满目的荒唐:青山绿水,竹篱茅舍间,一群穿着明朝学子服饰的少年们,或目带惊恐,或面带鄙夷,还有幸灾乐祸的,皆离他三尺开外议论纷纷! 许丹龄是什么人?! 他一眼便瞧出,这些人的衣饰太过逼真,神情太过自然,连那几间小茅舍,也古朴得让他胆战心惊! 他不顾湿透的身体,四顾景致,大步迈向山头。学子们自动散开,不敢靠他太近。 立在山头,许丹龄放眼一望,最后一点希望刹时烟消云散:云雾环绕中,一座杏墙朱瓦,大势磅礴的宫城毫无防备轰地记冲入眼帘! 虽然相似,但这显然不是他熟悉的紫禁城!那这座宫殿只可能是明朝迁都北京前的皇庭所在——南京故宫! 这怎么可能?!许丹龄目瞪口呆神魂俱碎!想到自己振兴木版水印的传统工艺大业,想着他收下的那么多学生,其中不乏天赋甚高者,甚至想到了自己身边那些漂亮的姑娘和新买的跑车——转眼间,全没啦?! “练白棠?” 一道冷淡中带着些许不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里比较危险,你还是退回来些行不行?” 许丹龄心情激荡之下,冷声自嘲:“放心,死不了!”说毕,微微一楞,眼前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生得颇好,俊眉修目,唇红齿白。此时他一双明亮的眼中掠过丝讶异,随即哼了声,不再理他。 不料,其他学子们竟炸了锅般,纷纷为那少年抱不平:“程师兄一片好意关心你,你竟这般不知好歹!” “练白棠,你太过分了!” “你要向程师兄道歉!” “对,道歉!” 刚才在散落周边的人,此时竟团团将许丹龄围住,面目中满是嫌弃与憎恨。 看样子,这个练白棠的人缘还真不太好!许丹龄习惯性的舔了下后槽牙。 而这位程师兄——许丹龄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刮到他的信息时,腿一软,险些骂娘:练白棠,这个臭小子,居然暗恋着同是男儿身的程雪枫! 程雪枫是书院中最负盛名的才子,相貌堂堂气质不凡,家世也极好。在书院里声望颇高。大约是原主表现得太明显了些,惹得程雪枫对他十分厌恶,更招来众人明里的鄙视暗中的唾弃。 许丹龄几乎气岔了气!一时怨愤得面孔通红! 想他虽醉心工艺,但是身边可没少过各色美女!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好事之徒偷偷唤他“花心妙手”,暗喻他追女孩无往不利,手到擒来! 不想,今朝竟然投到了一个小基友的身上!穿越大神是有多嫌弃他?! 第四章 美少年变成美少女 ? 怒极反笑。 明晃晃的日光下,许丹龄平白笑出几分冷冽,目视学子嘲讽道:“先生们若见到你们这般团结友爱,一遇不平便愤而出声讨伐,必深感欣慰,大为嘉奖。”话锋一转,“只是你们同学坠入深潭,怎不见你们施手相救?我死里逃生,也不见你们安慰关怀?” 学子们顿时哑然无语,更有面红耳赤者,恼不敢言。一直都是他们嫌弃着练白棠,今日竟反过来被他指责,却又无力反驳。毕竟,清枫潭潭水深不可测,他们无能为力,但也确实见死不救! 程雪枫讶异的挑了下眉毛。从前那么唯唯诺诺的人,胆小如鼠,又有叫人恶心的癖好,书院里谁不对他退避三舍?今天落进深不可测的清枫潭后竟然能完好无损得寻得一条命,还敢一人怒怼众学子——他登时想起清枫潭里各种诡异的传说,心中一个激灵,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真的是练白棠?” 许丹龄呵了声,暗骂:练个鬼的白糖,他娘咋不给他起个补血养颜妇女之友的名字呢? 瞧着一众学子变换莫测的精彩神情,他大为白棠不值。无论原主如何讨好这些同学,甚至毫无尊严的跟在他们身后,只希望不被排挤孤立,结果全是他一厢情愿痴人说梦! 许丹龄目光中有隐隐的泪意浮动,心中莫名浮起一片凄凉,那是原主最后的残念!他摇头轻叹,万般萧条的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程雪枫面色大变: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好诗!但,怎么可能是脓包如练白棠所写?他不禁后退两步。厉声追问:“你到底是谁?!” “你就当练白棠已死,我被水鬼附身!”许丹龄嘴角勾起的笑容意味不明,“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缠着你盯着你,让你如吞苍蝇般恶心厌恶!” 程雪枫一时面孔通红:他,他怎么敢说出口! 幸好学子们外出游玩都带着备用的衣物,许丹龄寻到自己的包裹,借了间茅草屋更换衣裳。 片刻,草屋内响起一阵惨烈至极的惊叫声:“啊——” 程雪枫大惊失色,冲到草屋外连声问:“练白棠,你怎么了?” 许丹龄进草屋后,先是打算如厕的,然而他撩起衣摆习惯性的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 不会吧?自个儿的命根子竟然这般小?事关今后性福之大事,他颇觉不安的又深摸了一把,还是啥也没摸到!这一惊,魂飞魄散! 难道自己穿成了个太监?! 然而当他急吼吼的脱掉外衫,发现自己身上裹得厚厚的一层白布时,什么都明白了! 苍天啊,大地呀!他面临着什么样奇葩的状况啊:练白棠,竟然是女扮男装?! 而他,一个纯得不能再纯的钢铁直男穿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伪男人身上! 穿越大神不是嫌弃他,是恨毒他了吧! 难怪她喜欢程雪枫——可自己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纯爷们啊! 于是,那声惨叫,格外的撕心裂肺贯彻云宵! 程雪枫久不闻练白棠回复,又敲门唤道:“练白棠?你还活着吧?” 半晌,屋里才传来有气没力的回复:“——死不了!” 程雪枫松了口气,恼道:“没事你瞎叫唤什么?!” 回过神的许丹龄暂时只能认命的擦干身体,手脚笨拙的往身上缠绕干净的白布。忍着自己多出来的一对柔嫩小白兔,一用力,痛得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之骄傲的翩翩君子的风度,嘴里直骂咧咧:“老子TMD被坑惨了啊!这让老子怎么活?!老子要退货!不能退货也要换货!见鬼的!”他抹了把脸,病急乱投医之下竟寻思起大明朝有没有修仙之道?灵魂出个窍夺个舍也行啊! 可惜,他求仙问道,遇上的全是江湖骗子! 木桶里的水渐渐的凉了,练白棠满面苦笑的站起身,披着件大浴巾,再度站到了铜镜前:要说这副身体,还真不差!身材高挑不下同龄的男子。又直又长的双腿纤秾合度,小蛮腰绝对是A4纸的水准,就连缠了那么多年的小白兔,虽不是大波汹涌,但也是他自己过去极喜欢的尺寸:沟浅春无限,一握盈有余。 至于这张脸,一双开合神光的凤眼妙不可言,微挑的眼角稍不注意便流落风情万种,他不得不绷紧了表情,就怕不自觉中就让人觉得自己刻意放电。 也能明白原主为何这么不受待见了,你一个男人长成这样的眼睛,控制不好便媚意外露,除了那些基友,谁会喜欢? 他现在已经能够很熟练的缠上胸带,松散的系了件外套后,坐在案前,执笔将眉毛画浓,勾起一道眉锋,再配上他纯爷们的芯子,立即变成俊美英气,风华妥妥的美少年一枚! 可惜是假的! 练白棠愤恨不休!别说环肥燕瘦千姿百态的美人了,以后他连飞机都没得打了啊! 而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从小假扮男孩,一手造成今天他悲惨局面的人,正是原主的父亲,练绍达。 在京城,练家还算小有名气。 练白棠的祖父练石轩是雕版界的传奇高人。在太祖皇帝时就打下了一片江山。他老人家造纸起家,声名雀起后,承办了皇宫的“官卷”和“官折”。还担任过工部的小吏。在宫中浸淫多年,得宫庭画师的指点,画功渐长。辞去宫里头的职务后,他在家苦学雕版刻画,刊印了许多名书古藉,终有今天练家的家业。可以说,老爷子是雕版界扛把子的人物! 老爷子一共就两个儿子,长子练绍荣,在练白棠的记忆中,是一名严肃古板但不失公正的中年男子。至于他父亲练绍达——白棠冷哼了一记。 老祖宗的规矩,许多行当传男不传女。练家在分家时,练绍达一个儿子都没有!当时苏氏临产,他满心期望生个带把的出来,结果却是个女儿! 练绍达胆大包天,竟然假报军情,对老爷子和兄长说,他生了个儿子! 祖父这才将家传的一套《金刚经》、《法华经》和几部民间著作的雕版交给了他。 等苏氏知道这事儿时,已经晚了,不得已,将练白棠当作儿子抚养长大。 倒是何妙莲,两年后生了个二房唯一的男丁练白瑾。几乎与她同时生产的母亲,又养了个女儿练白兰。 至于苏氏与练绍达和离之事,练白棠更加愤恨。一年多前,他被练绍达在青楼楚馆逮了个正着,当时睡在他身边的竟是个年轻俊秀的小倌!练绍达由此勃然大怒,将他逐出了家门。苏氏自然为白棠喊冤。白棠本就是女子,喜欢男儿理所当然。但绝不可能去找小倌啊!最后苏氏为保住女儿的名声,只能同意与练绍达和离,带走了白棠。练绍达倒是想留下小女儿白兰,但是白兰默默的收拾了包袱,跟在了母亲的身边。 白棠猜测,他这个便宜渣爹一早就布置了个死局,苏氏与自己被弃,早在他与何妙莲的算计之中! 第五章 贡品薛涛笺 ? “白棠。”苏氏送了冷面过来,“洗好了没?” 练白棠起身开门,闻到股咸香的味道,胃口大开,接过托盘道:“多谢娘。” 苏氏笑咪咪的看着他大口吃面,笑容越来越淡:“白棠,委屈你了!”明明是个姑娘家,那么多年却只能男装示人,一扮十六年,连亲事都拖累了! 白棠笑了笑,原主在清枫潭中香消玉陨,委屈?满腹冤屈才对。却只能安慰苏氏:“娘才委屈。”他见苏氏眼眶又要泛红,忙岔开话题:“最近松竹斋的生意如何?” 苏氏刹时垮了脸:“还不是那样,半死不活的!” 松竹斋是练绍达生意最好的一间书铺。她与练绍达和离时硬讨了过来。她破斧沉舟,直言练绍达若不答应,便鱼死网破。谁也别想讨得好去! 练绍达没办法,只能给了她,铺子契主的名字写的是练白棠。 书斋卖的无非是文房四宝与各色书册。原先有练家的印书铺子,出的书直接在书斋里卖,几乎是无本买卖净赚不赔。但她早已无法从练绍达那儿再拿到这样便宜的书册可卖,到别的地方进货吧,还总是遇到各种不顺利。 不用想,必然是练绍达做的手脚。 “坐吃山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练白棠连面带料吃得精光,擦了嘴道,“我们得想个办法。” 苏氏讶异的望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练白棠递给母亲一张纸:“上面是我需要的物件,务必帮我买齐。” 苏氏看着清单,惊讶的道:“全套木匠的工具,梓木、梨木,颜料——”她瞪大眼,“白棠,你也想做雕版的生意不成?!” 练白棠摇摇头:“练绍达什么也没教过我。雕版印刷我是做不来的。” 练绍达明知长子是女儿假冒,禀承族规,自然是不会教他半点东西。他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真正的儿子,何氏所出的练白瑾身上。练白瑾甫出世,欣喜欲狂的练绍达便带着他到作坊巡视,等白瑾五岁时,刻刀已经拿得和笔一样稳妥了。 “那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白棠温和的笑了起来:“到时您就明白了。” 苏氏皱眉道:“这些东西,可要花费不少银子。尤其是颜料——” 千百年的画作流传至今依然保持着鲜艳如昨的色彩,一是靠纸质,二是靠颜料!古时颜料分矿物性和植物性两种。朱砂、赭石、石青、石绿甚至金银之色,皆是从石矿中提取,是以价格也相当的昂贵。 “银子您不用担心。”练白棠卖了玄铁,三日后便有银子傍身。“其他物件先帮我凑齐了。” 苏氏见他胸有成竹,只好应道:“明白了。” 不几日,苏氏果然将一套木匠的工具,和几块木料买了回来。回来时,她掩不住脸上喜滋滋的笑容,白兰见了,奇道:“娘,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原来前阵子何妙莲的事儿虽看似完结,实际还在继续发酵。八卦的邻里兴奋未消,回家后继续将当日之事说道给家中男人听,没几日,练绍达偷情妻子救回来的罪官之女何妙莲,两人如何勾搭成奸的陷害原配,逼得原配和离,最后还纵容何妙莲上门挑衅欺负苏氏的事儿立即传了个沸沸扬扬! 过去不知事情真相的同行们立时对练家二房有了意见:什么玩意儿啊!害得他们还真以为是苏氏的不对,在生意上各种刁难,原来竟是被练绍达和那贱人给骗了! 所以,当苏氏再度前来购书进货时,立时感觉到了春天般的温暖。甚至弄得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与此同时,练绍达的日子则不太好过。他心中责怪何氏:苏氏的事儿都已经解决了,她还上门寻个屁事!现在倒好,被练白棠那臭丫头一鼓脑儿的将旧事全扒了出来!害他最近出门,遇上熟人都不好意思招呼,连几个平时要好的朋友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更因此事,他被兄长唤到老宅里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早劝你眼睛睁大些,那何妙莲不是个好东西!你一意孤行!”练绍荣最见不惯二弟这样为女色所迷的男人,“你告诉她,再敢给我们练家抹黑,我就将你们全家逐出宗族!” 练绍达生平最怕这个严厉的大哥,一时间吓得连声保证:“不会了,再不会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的教训她!” 少不得回家训斥何氏一顿,何氏自知理亏,小心翼翼的讨好了他几日,才将丈夫的心气顺平。可她好容易积累起的贤良之名,也在此一役中败得精光。所有的应酬交际,要么被人冷嘲热讽,要么直接被拒之门外!恨得她日日红着眼眶,怨愤不已! 唯一备觉安慰的,是她儿子练白瑾一心一意的向着自己。听闻自己受了苏氏的委屈,白瑾好言软语安慰了她一番。 “娘莫生气。您现在是练家的正室夫人,苏氏她们不过是妒忌眼红,不甘失败才造谣中伤你。这口气,我一定帮您讨回来!” 练白瑾年纪虽轻,一张脸长得颇为硬朗,与练绍达十分相似。他安慰好何氏后,在书房内呆了半个时辰,唤来自己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厮立即领命而去。 白瑾面上滑过丝冷笑:世人羞辱何氏便是羞辱他!亲娘是个忘恩负义的狐狸精,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名声?苏氏、练白棠,你们既然在后宅之斗中输给我娘,就别再妄图翻身! 三日后。 苏氏兴致冲冲的回到自家的店铺,连声叫道:“全师傅!全师傅!” 松竹斋的掌柜闻声而出,见夫人捧着一摞包装精美的小纸包,奇道:“夫人,您这是进了什么货色?” 苏氏掩不住满面的笑意,压低声音道:“贡品薛涛笺!” 全师傅吃惊的瞪圆眼睛:“贡品?!这可是稀罕物啊!您从哪儿弄来的?!” “说来也巧!”苏氏得了练白棠卖玄铁的银子前往颜料铺子买颜料。不想碰到一人在街角的摊子上卖各色笺纸。她瞥到一堆纸中有批笺纸十分的漂亮别致,深红的颜色艳丽,杏红的颜色柔暖,皆裁成小巧的长方形。她一见之下脱口而道:“薛涛笺?” 卖纸的年轻汉子憨厚的笑了笑:“夫人好眼光!正是薛涛笺!还是上等的贡品薛涛笺!” 苏氏心头狂跳!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死死的盯在诗笺之上。 薛涛,那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传奇的女诗人! 出身名门,沦落乐藉。在才子诗人犹如天上繁星的大唐,薛涛的才华依旧卓然出众熠熠生辉。 在她双十年华之际,因触怒权贵被贬,经历了一场不小的磨难。归来后,她从众星捧月、纸醉金迷的生活中蓦然清醒,主动脱离乐藉,隐居成都浣花溪。 而立之年,她遇到了年轻俊俏、风流无铸的大才子元稹。没错,就是后来始乱终弃崔莺莺,连莺莺嫁人后都要挑拔人家夫妻感情的大唐第一渣男! 但正是这场注定悲剧收尾的姐弟恋,令薛涛笺横空出世! 一对才子佳人情到浓时,自然要写诗相酬吧? 薛涛喜欢写短诗,故而觉得现有的诗笺太长,写起来即浪费又不美观,于是在爱情的催使下,她亲自设计诗笺的尺寸、选取花汁染料调色,改进染色方案。她喜爱红色,诗笺便以深红、粉红、杏红为主,青色为辅共十种颜色,人称“十样变笺”。故花笺虽自古有之,但自她起,由盛转精。 薛涛笺面世后名燥一时,文人墨客嗟叹追捧。尤其以浣花溪原产地的薛涛笺最为金贵。宋朝时,浣花溪的薛涛笺每年精练不过百来张,专供帝皇之家使用。宋覆元灭,那些深藏宫庭的珍品诗笺,也不知是毁于战火,还是辗转他家? “不瞒夫人。这批薛涛笺是朝上某位大人抄家后流落出来的。徽宗皇帝的御用贡纸!”卖纸的汉子低声道,“我运道不好,就分到这些! 当今皇帝的脾气也是个阴晴难定的。时不时听到朝中重臣下狱问罪的消息。苏氏也没起疑心,实在是这几张诗笺太过漂亮!忙问:“这纸你怎么卖?” 汉子微笑道:“夫人知道它的价值吧?我也不出高价,每张十两。” 苏氏好歹在练家呆了这么些年,眼界力还是有些的。一咬牙,掏出白棠给她的银子买回了男人手中所有的薛涛笺。 第六章 妙手回春 ? 全师傅一边听着夫人叙述经过,一边打开油皮纸,检查笺纸的质量。前面几张都无问题,确是精品中的精品!正兴奋时,忽的目光微散,嘴角现出一抹苦笑:“夫人。” “什么?” “这批薛涛笺——”他举高一张笺纸,放在窗下。“您自个儿看看吧。” 透过阳光,笺纸印染的色泽一览无余,斑驳的红色,如女子颊畔未抹开的胭脂,明显是上色不匀所致! 苏氏面色大变,慌忙举起其他几张纸一一验看,果然各有各的问题。 全师傅叹息,夫人这次被人骗惨罗! 三百两银子啊!怕是现在家中所有的家当了,孤注一掷,却买来次品的薛涛笺! 全师傅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该辞工换个地方了? 苏氏的脸僵硬如石,猛地撕了手中的笺纸怒道:“我去找他算账——” “怎么了?”练白棠踏入铺子就见苏氏胀红脸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白棠,我——”苏氏见了他,嗷的声泪如雨下:“娘对不起你啊!” 练白棠蹙了下眉尖,目光落在案上的红色的笺纸上,挑眉道:“是薛涛笺么?” 他随手拈了一张,正反瞧了两眼,道:“次品?” 全师傅顿起惊佩之情! 大少爷过去极少到铺子里管事,都是苏氏辛苦操劳。近来情况好了些,他时不时会到铺子里坐上小片刻,与他闲话家常。他过去与大少爷也没什么往来,只知道他名声不好,据传,那个……比较特殊。以前只觉得他性格软弱,明明是练家的大少爷,却总是畏畏缩缩,没半分气势,远不及二少爷练白瑾聪慧大器。 可近期接触下来,他惊觉大少爷分明思路清楚,温良有礼,纸业方面功底扎实,学识深厚,没半分外传的不堪行径啊! “是娘不好。”苏氏在白棠面前不知为何有些愄惧。“娘不当心上了人家的恶当了。” 练白棠眉心微动,上当? 他翻了翻笺纸,除了染色的问题外,笺纸本身做得不差,纸质坚韧细洁,颇见功力。 全管事垂头丧气。他在松竹斋从一个打杂的小厮做到如今的掌事,对松竹斋感情深厚。如今眼睁睁看着它易主后日渐衰败,心中不尽感叹。 不料白棠竟然笑了起来:“无事,无事。这些笺纸,来得正是时候!” 苏氏瞪圆眼睛,啊了声:“白棠,你,什么意思?” “我正愁没有现成的笺纸呢。”练白棠笑容满面,“娘你做得很好。好极了!” 苏氏羞愧难挡:“白棠,你别安慰娘了,我可是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这些次品啊!” “三百两银子,还好。”白棠拍拍她肩膀,温声道,“我帮您赚回来就是!” 苏氏与全师傅两人目瞪口呆,皆在想:他不是疯了吧! 然练白棠却真的将有问题的这二十六张笺纸全部打包带回了家中,随后的几日,他将自己锁在屋内,不知埋头鼓捣些什么东西。 这批笺纸,染色出现的问题各不相同。白棠博古会今,绘画本就是他的强项。他按不同的染色情形设计了五组不同的花纹。 大色斑处绘作玫瑰牡丹,小色斑处或是绿叶或是花骨朵,更有深色处画作盏盏莲叶,蛙戏莲间。五组图,每一组都因材施宜,极尽白棠之巧思。 图纸画成后,他截取比笺纸略大两寸的梓木,打磨光滑厚度适宜。磨梭了番新打好的玄铁刻刀,按图在梓木上镌刻。 刻刀用上等的精铁加入玄铁揉成,看着灰扑扑不起眼,实则錾金刻玉不在话下。 他下刀的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现代,在自己设备齐全温度湿度调节至最佳状态的工作室里,废寝忘食埋头苦刻的时光。 没多久,他的案上便积了柔羽般淡黄色的一层木屑。 五组版雕费时三日。 最后一道工序,雕版上涂抹了一层与花笺同色的颜料,将笺纸固定在一面浮雕一面平板的梓木间,用力按砑。松开后,一张印有浮雕花样的薛涛笺大功告成! 这种方法,古称“拱花”。在明朝中晚期才开始流行。练白棠暗自庆幸:还好他穿到了永乐年间,拱花之术虽偶然有之,但浮雕之技还未曾现世。他也算是开了个金手指吧! 二十六张笺纸,他一人轻松搞定。 苏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白棠这么一鼓捣,次品的染色问题立即被掩藏了不说,还弄出了一个笺纸的新品种! 她颤声问:“白棠,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白棠微笑道:“也不算是。只是偶尔见书中提及,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试了试。没想竟然成功了。” 苏氏摸着雕版又问:“这是你刻的?” 白棠点头道:“刻的都是简单的花样,不费什么力。” 苏氏可不是瞎子:这些雕版的刀工,可比练家那些雕刻师傅丝毫不差甚至更胜一筹啊! “你,你怎么做到的?”练绍达根本就没教过白棠一天,她哪来的手艺? 白棠耸耸肩:“从小看多了师傅们做这个。自己偶尔也会玩两下。不难嘛。” 苏氏本就是个性子爽直的,竟没想太多。大喜过望道:“我知道了,我儿是个天才!” 白兰也笑咪咪的拍手道:“哥哥就是个天才!太厉害了!” 全掌柜盯着这些焕然一新的薛涛笺目瞪口呆:这是,有神仙出手相助东家了么? 浮花的薛涛笺啊,他和文房四宝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何曾见过这样别致新奇的玩意? “全师傅。”白棠笑道,“您放出话去,就说咱们店内寻到几张贡品薛涛笺!不卖。至于这些浮雕诗笺,您知道怎么办吧?” 桥都搭好了,再办不成事,自个儿也该告老还乡了! 全师傅抹了把额头的汗,笑道: “就是这价格,怎么定?” 白棠沉吟片刻:“新奇之物,总要高价的。比不上贡品,十五两一张您看如何?” 全管事连连点头:“要得,要得!啧啧,少东家,您这是怎么办到的?” 练白棠凤眼宝光流转:“天机不可泄露。” 他存心想看看这新版拱花的笺纸生意如何,这几日便留在了铺中。果然消息放出去之后没多久,便有客人上门。 来者是两名年轻的学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俊朗脱俗。 其中一人竟是练白棠的师兄程雪枫。白棠忍不住自我嫌弃的蹙了下眉头:怎么是他?再看他身边的朋友,忽然间目光发直,心头如重击般:“——秦岭?” 脑海中浮上前世一位故人的容貌。 奏岭有一双淡雅的长眉,眸光如上好的琉璃,唇角微扬,终年带着抹温柔如冬日阳光的笑容。 他是江南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嫡支后裔。年纪轻轻已经继承了庞大的家族财产,不尽的书画古藉,古董名作!照理说,他这样的世族贵公子,生活之奢靡定然难以想象。但认识他之后,许丹龄觉得,他活得还不如自己痛快。 明明可以纵情享受,他偏偏过得克制内敛,明明可以肆意风行,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框在了架子里动弹不得。 自个儿闲暇之余,还会搂着美人痴狂一番,秦岭呢?交往的女人一个个古板正经得他都看不下去!没半点情趣可言! 可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与自己性格大相径庭,偏偏还是因为木版水画与他相识,硬是结成了君子之交,对,淡如水的那种!许丹龄可没忘记,自己掏心掏肺的为他挡酒挡女人,他连个谢字也没有还嫌他多管闲事! 万没想到,竟然在此处,又见到了与秦岭相似的面容! 第七章 江南秦家 ? 少年微微挑眉,有些不满又略带羞涩的别过头去。 程雪枫俊脸一黑! 好友听闻松竹斋有当年贡品的薛涛笺,不容分说就让他带路。想起松竹斋是某家的铺子,他一百个不愿。但又不好明说,只能与他同行。遇上练白棠已经暗叫倒霉,谁知他还旧病复发,竟如此无礼的盯着人痴看,忍不住怒声提醒他:“练白棠!” 连全师傅都在想:完了,少东家不会真有那个毛病吧? 白棠回过神,收敛了眼底的怀念与震惊,拱手道:“程师兄,多时不见。” 少年意外的瞧了眼程雪枫:“是你师弟?” “嗯。”程雪枫不情不愿的应了声。“听说你退学了?” 白棠坦然笑道:“是啊。留在书院,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程雪枫撇撇嘴,心道:谁让你之前那么不靠谱? 而练白棠落水后,又换了个人似的。难道真如他自己所念:大梦一场,突然悟了? 程雪枫不信。 他目光中有犹疑有猜忌还有份忌惮: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练白棠,有问题! “两位需要些什么?”白棠有些不好意思,“铺子里好东西不多——” “听说你们寻来几张前朝贡品的薛涛笺?”程雪枫道明来义。“是真品么?” 白棠还未答话,那少年眼光毒辣,早已注意到案上几张极特别的红色诗笺。 “这些诗笺好生奇特!” 程雪枫瞅了一眼道:“这不是薛涛笺么,咦——”他瞪大眼睛,“上面的花纹怎么回事?” “浮雕印花。”白棠微笑道,“全南京城独此一份,别无二家。” 除浮花之外,每张花笺都印有清新典雅的“松竹轩”三字。 少年惊声赞道:“雪枫,我还是生平第一回见到这样的诗笺!”他细瞧纸上的花纹,“花纹更加别致,不知是哪位大师之作?” 练白棠自得的想:当初秦岭可没这么夸过自个儿。嗯。还是这个少年更可爱! “这笺纸是我松竹斋特制。”他见这少年衣着气质不俗,想必是个大客户。“这画么,自然也是我家画师所画。” 全管事在边上听得眼皮子一跳:松竹斋哪来的画师?少东家这些画,前无原作,后无署名。还是为了遮掩染色瑕疵所绘,这样水平的画师,早该声名远播,备受敬重了!他家哪儿请得起? 少年明白白棠不愿透露自家的秘密,故而也不多问:“多少银子?”这样的花笺买回去,定要让家中的姐妹们抢疯了。 “一张十五两。”看在你长得和秦岭相象的份上,就不抬价了。 程雪枫在一旁翻看花笺:“秦简,这些笺纸的花纹都不相同!” 秦简?白棠微怔:这少年也姓秦?难道也是江南秦家的人? 秦简认真点了点:“五组花样。不错,不错。还有多少?我都要了。” 自己的作品被人欣赏,练白棠极欢喜:“秦公子好眼光!” 他这么一笑,凤眼里的妩媚再也藏不住,直瞧得程雪枫和秦简都不由自主得面孔一红。 秦简暗想:人人都道他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美男子,可在这少年前面,竟觉不及多矣! 程雪枫也在暗骂:这小子以前就长得好看,现在怎么更加漂亮了? 白棠恍若不觉,将诗笺用彩纸包裹,他手指细白纤长,彩绳系出一道道漂亮的蝴蝶结,瞧得两个少年瞠目结舌。 “多谢惠顾!”白棠亲自送他们到门外。程雪枫走远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有问题,大有问题! “雪枫。”秦简好奇的问,“你说他家的画师,是从哪儿请来的?” 程雪枫哼道:“我哪知道?那小子——有古怪。”想起他过去跟在自己身后,可怜兮兮的模样,再想到他现在清朗俊雅的气度,可不是古怪么?简直古怪极了! “能绘此图者、能有此雕工者,皆非凡俗!”秦简眼露向往之色,“若能与之结交便好了。” 程雪枫也另有打算,当即道:“那有何难?我派人盯着松竹斋。” 秦简不置可否。想起少年初见自己那震惊意外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就在他们离开松竹斋后,有道窥伺已久的人影飞快的奔向练家二房的宅子,练绍达的家中。 “少爷。”小厮气喘吁吁的道,“卖掉了,那些薛涛笺卖掉了!” “什么价格?” “我看到客人用了银票,定是高价卖出去的!” 练白瑾猛地站起身,扯嘴笑道:“好!走,找爹爹去!” 练白棠已将花笺售磬的消息告之了苏氏,苏氏乐得合不拢嘴。正与白兰夸赞白棠时,练家大房的长孙练平江意外到访。 “平江见过婶婶。”平江比白棠大了六岁,长相干练又不乏温和。他礼数周到的行了礼垂首道,“父亲请婶婶和白棠到府中议事。” 苏氏见竟然是大侄子亲自来请人,心中即感意外又有些慌张。她对练绍荣这位大伯仍有敬畏之意,忙问:“不知为了何事?” 平江摇头道:“侄子也不清楚。”他素来同情白棠母子的遭遇,还是提醒了她一句,“只是方才二叔来找过父亲。” 苏氏的眉毛狠狠的皱了起来,心中怒骂:练绍达,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娘。”练白棠起身道,“即如此,我们就随大堂兄去见见大伯吧。” 他早有预感,苏氏买到次品的薛涛笺,可能并非是简单的运气问题。 白兰难掩担忧:“大哥,你可要护好娘亲啊。” 白棠笑道:“嗯。你乖乖在家呆着。” 想在他跟前欺负苏氏,他先扒了他们一层皮! 平江微微苦笑:这家子,上个老宅弄得上刑场似的!目光略带好奇的长驻在白棠的身上:这个堂弟,变了不少哪。 练家祖宅,是一幢三进的四合院。大约是积年累月的和雕版打交道的缘故,院子里隐隐约约的弥漫着一股清雅的纸墨香,混杂着一点点木料的味道。 练老爷子已经退居后线,基本万事不理,每日喝茶下棋,翻翻新出的话本子,养养鸟儿。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家业全交给了长子练绍荣打理。 练绍荣今年四十左右的年纪,气质算得上儒雅,但稍显冷硬的眉眼中还是透出些许心性上的顽固与刻板。 苏氏带着白棠上前见礼,练绍荣放下杯子,目光冰冷的朝这对母子身上掠过,微微一怔,脱口道:“白棠?” 那个记忆中唯唯诺诺,没半分男儿气概的练白棠,何时变得这般清俊脱俗,朗如青松? 就连躲在堂后偷看的练绍达也吃了一惊:这丫头怎么突然变了样? 练白棠恭谨的道:“多时未向爷爷、大伯问安,两位安好?” 练绍荣回过神,这才想起,这对母子离开练家已近一年了啊!心里叹息。面色稍缓:“坐吧。这次唤你们来,是有件事想与你们求证。” 白棠扶着苏氏坐下,自己才坐在她下首。练绍荣瞧着暗暗点头:白棠大了,懂事了。 “听说,松竹斋机缘巧合,最近得了一批贡品薛涛笺?”练绍荣目光如电,射在苏氏脸上。“卖得可好?” 苏氏心中一慌,白棠已经笑着接口道:“承大伯金口。卖得还不错。” 练绍荣原本对弟弟的话还有点儿将信将疑:说什么苏氏拿次品的薛涛笺当真品卖出高价,欺骗客人,若是被客人发现,练家的名声可就坏在这对母子身上了! 现今听白棠这么一讲,弟弟说的竟然是真的,登时怒不可遏。 “你们好大的胆子!” 第八章 又生一计 ? 白棠不解的与苏氏对望一眼,皆是一脸莫名:“大伯何出此言?” “还敢在我面前装傻瓜充楞?”练绍荣怒斥,“我且问你们,这批薛涛笺从何而来?” “是母亲从纸贩子手上买来的。”白棠不给苏氏开口的机会。“花了三百两银子呢。” 练绍荣眯了眯眼:“正品还是次品?” “到了我松竹斋,”白棠轻轻抹了下袍摆,淡笑道,“次品也会变成正品。” “练白棠——”练绍荣勃然大怒,以前只觉他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现在才发现,竟然是个心术不正的混账东西!“你怎敢以次充好,坏我练家的名声?!” 苏氏急着要解释,却让白棠轻轻拍了拍手背,道:“大伯,不知您想如何处置我们?” 练绍荣怒道:“松竹斋是练家的祖传产业。绍达再对不起你们母子,也分了不少产业给你们。但你们又是如何经营的?不过一年间,松竹斋就大不如前,现今更办起了奸商所为!练白棠,你心术不正,松竹斋绝不能再交给你们母子打理!” 白棠哦了声:“大伯的意思,是要我们将松竹斋还给练绍达?” 练绍荣猛拍桌子:“放肆,他是你父亲!” 白棠冷笑以对:“我没这等抛妻弃子娶妓为妇的父亲!” 练绍荣猛地咳嗽不止:何妙莲还没送到乐坊,称不上是官妓!练白棠这话骂得太过分了! “大伯,松竹斋我绝不会交还给练绍达。”白棠朗声道,“不知是谁在大伯面前进谗言,诬我以次充好,欺诈客人?我倒要他出来和我对质对质!” 躲在后边的练绍达怒骂:臭丫头还敢嘴硬! 练绍荣倒是一怔,立即回过神道:“有人亲眼看见你将次品卖了高价,你还敢狡辩?” 白棠向苏氏使了个眼色,苏氏会意,立即委屈的叫道:“白棠,我们母子好冤哪!明明是练韶达薄情寡义逼走我们母子,见我们生意稍有起色,又忍不住出手污蔑咱们。大哥,我还唤你一声大哥,你向来公正无私,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啊!” 练绍荣迟疑了一下,苏氏的脾气他是了解的,若不是太过耿直不知变通,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田地。难道,还真是弟弟冤枉了他们? “大伯。”白棠微笑道,“这事其实极好分辨,只需派人到松竹斋取些薛涛笺来一验即知。”次品薛涛笺已售完,但他又不是傻瓜,即然辛苦雕了这些版子,当然要多加应用。 练绍荣见这对母子胸有成竹,浑不是做了坏事的模样,心中早犯起嘀咕:“平江,你再跑趟松竹斋。” 平江恭敬的领命离去。 练绍达手心捏了把冷汗,暗叫糟糕。他也是极有心计之人,否则不会筹谋多年一击即中,将原配苏氏连着最大的麻烦练白棠一齐赶出了家门。事情到此地步,他已经断定练白棠定然另有准备,今日这事,白瑾失手了啊! 想到白瑾,又不禁满怀欣慰与骄傲。他的儿子,他真正的嫡长子。从小就聪慧过人,经他亲手调教指点,不用多久,就能独挡一面,假以时日,必然是闻名遐迩的雕版大师! 一柱香的功夫,平江就送了松竹斋的笺纸回来。他面带潮红,满是惊异的瞅了眼白棠母子。白棠对他笑道:“辛苦堂兄来回奔波。” 平江微笑着轻轻摇头,将手中的几张笺纸递给了练绍荣。 笺纸才搭了一眼,练绍荣心中一个激灵,沉稳如他,也险些失态! “这是——”红色的笺纸上,竟印有突起的浮花!按他多年雕版的经验,他一眼即能看出,纸上各色花样的精美与珍贵! 须知,雕刻师傅好寻,但能绘出这样繁复美丽的花草的画师,却是千金难求啊!本朝几位画坛名师,每一幅作品出来,争相仿者众多,为何?仿下来才能用在雕版印刷之上啊!何况本朝的画师,写实者居多,能这样自由发挥,写实中带着写意的画作,少之又少!毫无疑问,此画原作必然是大师所为! 练绍荣看了又看,早忘了先前的责难,难掩激动的问:“白棠,这些花草是谁帮你画的?” 白棠暗暗寻思,他的才干太过突显也不是件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如徐徐图之。当即笑道:“大伯问话,不敢不答。此画,是侄儿机缘巧合所得。绘画之人姓许,名丹龄。号琅琊圣手。” “许丹龄?琅琊圣手?好大的口气!”练绍荣惊怔后又肃然起敬,喃喃的道,“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啊!” 白棠轻轻咳了声,不要脸的自夸:“他虽隐居乡野,妙笔丹青,天下一绝。” 苏氏这才恍然:原来白棠是遇到高人了! “可能引荐?”不等白棠回答,练绍荣自个儿先笑了,“是大伯糊涂了,这等高人,岂能随意得见?白棠,你有此际遇,可要好好珍惜啊!” 大伯的人品,比便宜渣爹好多了。白棠忙躬身道:“谢大伯教诲。侄儿必跟着许先生好好学画。” 练绍荣满意的拈着胡子频频点头:“你争气,我和你爷爷也就放心了。”他又起疑惑,“只是这花纹,你是如何印上去的?” 白棠微笑道:“大伯何等聪慧之人,稍作寻思便能想到这法子。其实也不难,不过是刻好雕版,笺纸覆在其上用力砑印即可。” 练绍荣心中十分欢喜:练白棠一点儿也没瞒他!对他显然无比信任。 “这也是那位许先生想出来的法子?你倒大方,告诉了我。” “大伯,您家大业大,承办着宫里的生意,不会和侄儿抢这些蝇头小利的!”练白棠好话先说在前头,引来练绍荣一句笑骂:“臭小子,长进了啊。知道挤兑你大伯了!”想了想,叹道,“也好。虽然这法子瞒不了多久,但你们借了先机,也能多赚些银钱。”又对苏氏道,“松竹斋的存货不多了吧?若有需要,尽管找平江。” 苏氏大喜:“多谢大哥!”忍不住瞧向白棠,多亏了白棠啊! 白棠告辞前对大伯道:“请大伯转告练绍达,侄儿的家事,就不劳他费心了。” 练绍荣自是听得出他弦外之音,微一思索便冷了面孔,等平江送走这对母子后,大步转入后堂,将笺纸往桌上一拍,冷声道:“你办得好事!” 练绍达顾不得太多,取了笺纸一看,身上起了层冷汗:“这个——呵呵,大哥,是我误会他们母子了!”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清楚。”练绍荣对这个弟弟气得不打一处来。“为了讨回铺子,竟敢设计陷害苏氏母子。你、你这个——”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混账两个字,他实在骂不出口。 “大哥冤枉啊!”练绍达立即赌咒发誓,“若是我设计陷害苏氏,叫我断子绝孙!” 练绍达现今只剩练白瑾一条命根子,他敢发此毒誓,可见这事,应该真不是他所为。但练绍荣极了解他,冷笑道:“就算不是你设计的,也是你就势而为。” 练绍达苦笑:“大哥,您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呵!”练绍荣挥手,声音微沉,“这纸上印浮花的法子你方才也已经听到了吧?” 练绍达眼珠子一转:“是。” “这是他们母子好不容易寻到的、赖以生存之道。你可不许借机抢他们的生意。否则,别怪我将事情捅给老爷子!” 练绍达耷拉下肩膀:“大哥放心,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他走出老宅,一脸晦气的啧了口:苏氏和那丫头运气真好!白瑾这样的算计都能让他们遇上隐居的高人,化腐朽为神奇!唉,今后再想讨回松竹斋,可就不好办了呢! 他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练白瑾已经等了许久,见他神情颓丧,心中暗道不妙:“爹?” 练绍达拍拍他的肩膀,将事情经过说给他听了。练白瑾一张脸忽青忽白,咬牙道:“算他们走了狗屎运!” 他细细看那笺纸上的印花,思量了一阵子,冷笑道:“爹,大伯不让我们抢他们的生意,可没办法阻拦别家出手吧?” 这个法子行内人只要稍作思量,并不难参破,大伯到时候,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练绍达与儿子相视一笑:他也正有此意! 第九章 苏氏的心意 ? 再说苏氏与白棠安然返家,白兰见母亲神色欢喜,提着半日的心总算安稳下来。 “大伯找咱家何事?” 苏氏拉过女儿的手笑道:“无事。这回子,练绍达偷鸡不成蚀把米。哼,我想到他被大哥痛骂的蓑样就开心!不过,”她面带担忧的问,“白棠,这法子告诉了大伯,会不会泄露出去啊?” 白棠点头道:“肯定啊。”大伯自不会泄露,但躲在里屋的练绍达就难说了。 苏氏立时急了:“那你还说——” “浮雕的法子简单得很。”白棠眼底流光微闪,不以为然的安慰母亲,“不用多久,就会有人琢磨出原理。不过你们放心,没人抢得走我们的生意。” 开玩笑,他的脑子里藏满了国内外古往今来的各种构图美画和拱花的法子,难道还比不过大明早期的雕版工人? 琅琊妙手的称谓可不是圈里的同行白送的友情号! 他现在唯一缺的,还是银子。 前世研究古代雕版史时,他十分清楚的记得,就在永乐年间,因梓木引发了一场手工业的震荡!梓木多产于云贵高原地区,用途广泛,被称之为木中之王,从上等的家具到各种乐器以及雕版,无所不及。故朝庭对梓木管控得也非常严格。不料有一年,京城郊外盛放梓木的仓库突然起了场大火,毁坏木料无数。导致那几年梓木奇缺,价格飞涨! 按现在的情形,这场火灾,还未发生。 如果他有足够的银子,囤积市面上的梓木,日后所得利润翻倍也不止! 可惜,卖玄铁所得不过万两,还要应付家用与生意,根本成不了大事。 他带着满腔愁思回屋休息,不一会苏氏跟了进来,带着一只小包裹。 苏氏做贼般的掩上门,轻声道:“白棠,来!” 练白棠不解的望着她:搞什么鬼? 苏氏打开包裹,里面大大小小的各种瓷瓶圆罐,一股脂粉的香味迎面而来。 练白棠凤眼微睁,一脸无辜的问:“您送这些东西给我干吗?” “娘看你之前的膏子都用光了呀!”苏氏讨好的道,“这些都是芝莲斋最好的货色。娘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呢。” 练白棠嘴角抽搐:他前世也很注意保养,用的是男式面霜,还不是品牌货,是秦岭那小子家传的配方调制的整套护肤品! 苏氏送的这套东西,那浓郁的花香味就薰得他心生嫌弃。 “你毕竟是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苏氏满脸怜爱,“该保养的,还是要保养好!” 练白棠一脸见了鬼的惊骇:我KAO!嫁人?!他堂堂男子,嫁人?好吧好吧,就算自己现在是男儿心女儿身,但一想到自个儿将来要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XXOO,他面孔刹时雪白,泛起严重的身理性不适,恶心与愤怒一起涌了上来! “怎么啦?”苏氏不明所以的望着“儿子”苍白惊恐的脸。“没不舒服吧?” 他TMD不舒服极了好不好? 他上辈子日天日地,换这辈子被人压? 捂着额头,他有气无力的低吟:“现世报啊……”瞅了眼不安的苏氏,意兴阑珊的挥手道,“无事,累了而已。” 苏氏哦了声,离开前还不忘拿起瓶瓶罐罐中最小的一只罐子,红着脸道:“这个,是抹在那儿的——” 白棠茫然抬头:“哪儿?” 苏氏目光飘移的朝他胸口晃了圈:“你缠得太紧,怕颜色不好看。用这个,据说可以让它变得粉嫩些——” 白棠愕然的慢慢张大嘴,苏氏赶在他变脸之前扔下罐子,飞也似的逃出了屋子。 “——”白棠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狠踢了桌子一脚后放声长叫,“啊啊啊~~~~~” 老天你还是收了我吧收了我吧! 这TMD是男人过的日子么!!! 白兰不解的睁着月牙弯的眼睛问:“娘,大哥嚎什么这么伤心啊?” 苏氏干笑道:“没事没事。” 唉,白棠定然是为自己不是个真男儿而悲愤吧!都怪练绍达! 原本与练绍达合离后,她就计划着让白棠恢复女儿身。无奈牵扯太广,一时想不到好办法。现在看来,得加紧着手了! 数日后,南京城秦府别院。 不过几夜间,各书斋铺子上就出现了大量浮雕图绘的花笺。秦简翻检着堆在他案前的各种花笺,微微摇头:这些粗工滥造的东西,根本无法与松竹斋的花笺相比。或是赶工赶得太急,纸上的花纹肉眼可见的粗糙,有些甚至毫无美感! 但相信不用多久,精雕细刻的浮雕花笺也会面世。到那时,松竹斋的少东家,会用什么法子应对呢? 他手边一沓宣纸,纸上描绘的,正是自五组花笺上临摹下的花草图。 “这般漂亮的画作,若能一览真迹便好了。” 或许,这是他结识隐藏在松竹斋身后大画师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除了秦简,其他书斋也在观望着松竹斋的动静,毕竟他家是浮雕花笺创始者,不知会不会因为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的仿制品而恼羞成怒? 松竹斋后边的内院里,苏氏不断的怒斥与控诉后,连声高唤着出门备车!全管事一个箭步堵在门前:“少爷说了,不准您出门找同行的麻烦!” “老娘我咽不下这口气!”苏氏气得胸口痛,“平时一个个道貌岸然,原来全是群腐臭的屎壳郎!我们娘仨好不容易寻到条生路,他们都不顾道义,明摆着是想将我们逼上绝路啊!还有练绍荣,他明明答应不外传的,结果呢——” “娘!”白棠从后院揽帘而入,对全管事施了个眼色,全管事识趣的让了道。白棠撩了袍摆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的道:“您今年才多大?年轻貌美正当盛年,别一口一个老娘的。真把自己说老了还要浪费家里的脂粉钱!” 全管事忍俊不禁。 不知为何,满肚子爆竹的苏氏一见到白棠清冷的身影,不由自主就熄了小半的火,又让他两句话说得哭笑不得:“我,那个,还不是为咱们委屈!” 白棠盯着她的眼睛:“所以您现在是打算找大伯算账呢,还是到各个铺子里撒泼骂娘?” 苏氏顿觉心虚,喃喃的道:“那你说怎么办?!” 白棠瞧了眼边上的椅子,苏氏乖乖的坐到他身边:“总不能白白让他们欺负了去吧?这可是咱家的独门技法!” 白棠好气又好笑的摇头问:“就你这样冲动上门叫阵骂人,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人家大可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浮雕花笺是自家独创?” 苏氏说不出话来:“可是,可是——” 白棠递了杯清热解火的菊花茶给苏氏:“早就说过这技艺瞒不过同行。娘,你换个角度想想,这也是件好事。” 苏氏瞪圆眼:“这还算是好事?” “至少,现在大伙儿都知道浮雕花笺是我松竹斋首创,有这个名头,怎么不是好事?” 全管事恍然大悟的道:“难怪。我想我这几日出门,遇到平时那些眼高于顶的同行,对我竟也客气了几分。” 苏氏恼道:“可是,一想到他们抢我们孤儿寡母的生意,我就气不过!” “不怕。”练白棠为苏氏轻摇折扇,“只会技法不足以赢过我们。花笺靠得还是画作和雕工。我这几日好好雕几副版子,做几组艳压京城的笺纸为娘出气!” 苏氏噗赤一笑:“就会哄我开心!”她顿了顿,忧虑的道,“白棠啊,教你画画的那位许丹龄许先生,会不会被他们找出来?” 练白棠折扇微顿,暗暗好笑:“许先生闲云野鹤,估计这会在不在京城都不知道。您放心,他们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娘,您现在帮我做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帮我去各大书斋买些他们的浮雕花笺回来。”练白棠自有打算。“咱松竹斋,不能老被人欺负,对不对?” 这话苏氏最爱听:“好!” 第十章 对策 ? 浮雕花笺大行其道。 各家铺子借机赚了不少银子。然他们小心观望中的的松竹斋突然间推出了几十款浮雕花笺!宾客临门不提,更惊动了各家同行! 秦简听闻消息,命人买了些回来。一看之下,忍不住笑骂:练白棠这家伙,有两手嘛! 此时京城内各书斋的掌柜皆出了一身冷汗,原因无他,松竹斋这批花笺的花纹,赫然是他们之前仿浮雕法所制的花样。问题是,人家松竹斋将这些花样全都驳了下来不说,竟还重新补绘了一番!稍作修改便大变模样,加上雕版刻得又精细,做出来的花笺,比之自家的作品胜出多矣! 一时间,他们的浮雕花笺竟无人问津,客人竞相涌至松竹斋! “看来松竹斋,是寻到了个大画师啊!” 茶馆里,几位老板约坐在雅室内,惊魂不定。 “吴老板说得对。”荣华轩的黄老板一击掌,“我听练家二房的人说,练白棠拜到了一个名师!” “这小子,运气贼好!”乾唐轩的方老板满面艳羡,转念一想,“唉哟,这事儿可不妙。高家不得急火上心哪?” 方老板所说的高家,是南京城中唯一能与练家齐名的雕版世家!相比之下,练家是在练老爷子的手中后来居上,高家却是本地雕版业的老龙头。百年老字号”抱古斋“的洒金纸、藏经纸,名扬四海。 两家如今旗鼓相当,各自养了精锐的画师与雕版师傅,可许丹龄的出现,已隐隐有打破现今平静局面的趋势。 诸人心照不宣:那俩家的事儿,跟自家无关。自家跟在后边喝喝汤便足矣。 方老板又皱着眉头问:“还有幢怪事。苏氏的铺子里,哪来的手艺超群的雕版师傅?” “对啊!”集雅斋的柳老板啧啧称奇,“这手雕工,放眼京都,能与之相媲美的,翏翏无几!” 黄老板摸了把胡子,猜测道:“莫不是练家大房的人,出手帮他们了?” “——这倒是,有可能。” 练老爷子出了名的护短!练家的血脉被练老二赶出家门,他帮一把,合情合理。 方老板沉吟问:“松竹斋这一出,是不是在提醒咱们,别做得过火了?” 他能轻而易举的仿出他们的画,今后自家的新品岌岌可危矣! 几人面面相觑,柳老板冷哼一声:“我道练绍达怎么那般好心,原来是拿咱们当枪使!”忽的又一笑,“我看啊,今后练家二房,有好戏看罗!” 众人皆举杯笑道:“喝茶,喝茶。” 这几位书铺老板回去后,立即派人准备了两份赔罪礼,一份送到练家老宅,一份送到了松竹斋。 苏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子老奸巨滑的东西,竟然还给咱们赔礼来了? 乾唐轩的管事客气的道:“之前并不知是您家研制出了浮雕版印。我家老板是受他人指点,才试着印制一二。现今知道了真相,怎能不来赔罪?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练白棠扫了眼不算轻的礼物,淡笑道:“不知者无罪。”他取出一只小包裹递给管事。“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管事正想客气,恰见练白棠凤眼如冰似笑非笑,心中一个激灵,就顺手接了下来:练白棠怎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他摸着包裹内坚硬的方块物。心中泛凉:练家有还礼,这可说明,人家早有准备,知道他们要来赔礼道歉? 回到集雅斋,管事将回礼交给了自家老板。 方老板入手一掂量,便道:“雕版?”心中微动,打开一看,果然是块梓木雕版!他睁圆了小眼睛,脱口赞道:“好画好雕工啊!”楞了楞,“咦,怎么看得有点眼熟?” 边上的掌柜凑过一看,苦笑道:“老板,这个,是不是有点像咱们之前印的那个花笺的版子?” 方老板啊的声,恍然大悟道:“这是练家改良过的版子!你们说练白棠送这玩意给咱们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同意咱们今后印制浮雕花笺咯!”掌柜兴奋的磨搓手掌,“别说,他们还真上道!” 方老板心中舒坦极了:“嗯,是个有眼见的。”练白棠没咬着这事不放,算是大器。但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牵着鼻子走,怎么都觉得有点儿别扭!练白棠他爹,还要与自个儿称兄道弟呢。 凡是给松竹斋赔礼的几个铺子,都得到了自家花笺改良版的雕版一副。不论白棠赠送雕版背后的寓意如何,诸家老板没少夸赞练白棠上道松竹斋大方!一时间,母子俩的名声又在业内好了许多。 消息传到练绍达父子的耳中,气得练白瑾一刀刻花了桌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他轻轻吹了吹刻刀上的木屑,“我这位大哥,出息了呢!” 练白棠非但没和南京城的雕版铺子杠上,反而借机和他们打好了关系!自己的一番设计算是白费! 练绍达也觉得不可思议:按苏氏那妇人的脾气,应该打上门去才对啊!他们等着坐山观虎斗,到时候得罪了京城同行的苏氏还怎么混得下去?松竹斋迟早易手! 没想到,苏氏没出面,练白堂倒是趁机做了回好人! “白瑾,你说会不会是那位许先生提点了他们?” 练白瑾胸闷不已,眉头微扬:“还没有查到这个许丹龄的消息?” “——半点消息也没有。” “那他们的雕刻师傅从哪儿请来的?” 练绍达眉头紧皱:“怪就怪在这儿啊!松竹斋没招新人哪!” 练白瑾大惊道:“爹,总不可能是大哥他自己刻的雕版吧!” “绝无可能!”练绍达想也不想,一口否决,“他哪有那个本事!他连刻刀都握不来!我估摸着,是大房那边出手了。” 练白瑾古怪又好奇的打量了眼父亲,暗想:为何爹爹这么不喜欢大哥?无论如何,练白棠也是他的嫡长子啊!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倒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找出许丹龄。”练白瑾换了把刻刀,继续雕刻一版画页,这是他为家中铺子筹备的新书所刻。“松竹斋锋头正劲,咱们暂时避其锋芒。” 练绍达看着儿子的刀工,欣慰的赞道:“又有长进了啊!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练白瑾手中刻刀轻转,一枚形状优美舒展的叶片出现在练绍达的眼前。 练绍达恍然,笑道:“还是白瑾想得周到。” 练白棠那丫头片子,怎么能和白瑾比呢! 至此一事,松竹斋的名声由弱转盛,练白棠更是叫人刮目相看,连大伯练绍荣都暗暗夸赞苏氏与练白棠:臭了那么年,总算下了步好棋。 这样的话,白棠定下的那门亲事,应该就不会轻易反悔了吧? 第十一章 未婚妻 ? “未婚妻?”练白棠饶有兴趣的跷起二郎腿,双眼放光,“我还有未婚妻哪?” 苏氏满面羞愧:“这也不是被你大伯逼得嘛。眼看你过了十五,我们还没给你张罗亲事。大伯就将我们叫去骂了一通。我们这也是没法子,才帮你寻了个亲家。”苏氏捂着额头,“那姑娘从小身体不好,听说根本活不过十八岁。我和练绍达想着,万一她要是哪天没了,这幢婚事便能顺势取消。没想到她和你定亲之后,身子竟然一日比一日的好了起来!” 大约是顾及着这点,所以明知他们被练绍达赶出家门后,对方也没急着要退亲。反而持观望的态度,似在考量他们。 “亲家公姓叶,是城中茂信木才商行的老板。他们夫妻俩仨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名一个樱字。”苏氏忧虑如焚,“恰巧叶小姐当时病得不省人事,叶家夫妇听了道士的话,要给女儿定门亲事冲喜,以阳补阴或还有救。结果就和你的八字对上了。” 原来如此。木料行老板的宝贝女儿,还真是门不错的亲事。估摸着若不是练白棠的八字与叶家小姐匹配能保她平安,以他之前的名声,叶家早吵着要退亲了。 练白棠老毛病发作,扬了下眉稍眯着眼低声问:“她长得好看不?” 苏氏见女儿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巴掌敲在她的脑门上:“装男人装糊涂了是吧?你能娶人家姑娘么?!” 练白棠顿时被雷劈了般:完了,怎么忘记自个儿现在是女人了!他忍不住捂着额头嘴角抽搐:天哪!这是逼老子战色转百合么? 他虽梦想着夜夜笙歌,美女在怀。但现实是零乱的,身体是可耻的!万一他对人家小姐动了心,想扑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少了根重要工具,那才叫悲剧! 吓得浑身一哆嗦,他深吸口气斩钉截铁的道:“退婚!这婚事必须得退咯!” 苏氏叹口气:“话说回来,叶家真是对得起咱们了。咱之前那般落魄,他们也没提退婚。你现在出息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娘你先帮我挡一挡。我来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解决这门亲事!”已经阴差阳错麻烦一堆的他,没兴趣在大明上演女驸马的戏码! 这夜间,练白棠做了一个梦,梦见许丹龄的一抹幽魂回到了前世,在自己的坟墓石碑前看到了一身黑衣的秦岭。秦岭原本就单薄的身形更加削瘦,手中一捧白色的菊花,面无表情、久久无语的凝视着自己的墓碑,许久,他才弯身放下花束,眼中流落出无尽的伤感与苦涩:“也好,就这样吧!” 梦醒时,天已大亮。 练白棠揉着眼睛,心底正伤感自己盛年早夭,令亲朋好友倍感痛心,苏氏兴冲冲的破门而入:“白棠,秦家给你下贴子了!” 白棠茫然微怔的问:“什么秦家?” “嗨,还能有哪个秦家?自然是江南最负胜名的书香世家秦家罗!” 看来自己和秦家前缘未尽哪!练白棠意味不明的勾起唇角,接过贴子细看: 传印模拓,付之枣梨。 余偶得雕印扉画《袛树给孤独园》一张,未敢擅美,故邀公子共赏。 署名:秦简。 《袛树给孤独园》?练白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张画是唐朝雕版印刷《金刚经》的扉画,史料记载最早的雕版插画!珍贵异常,不想竟然让秦家得了去?! “秦、简?”白棠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对着这位与前世故友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年,心底怅然若失。 苏氏追问:“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练白棠收了请柬,“承蒙江南秦家看得起,我若不去,岂不是要被人骂不知天高地厚?” 他起身打开衣柜,砰的记又关上。 “娘你有空帮我将这些衣服全扔了!”前主那是什么破审美!女扮男装也不知敬业!即要扮男人,又舍不下女孩子爱美的心态,挑的些衣裳可想而知的花哨风骚。除了书院的几套学服,没件是正常男人能穿的,怪不得要被人怀疑性取向! 苏氏不解的问:“这不都是你最喜欢的衣服么?” 白棠扶额,吐气:“要不你拿去改成女装给白兰穿?” 苏氏知道女儿从小扮男人的痛苦与不甘:“那,娘帮你买几套真正的女装?你偷偷穿?” 练白棠蓦地瞪大眼,肩膀顿时耷拉了下来。这么不靠谱的便宜亲娘,原主这些年是怎么保住性别密秘不露陷的啊?!简直奇迹好么?! “娘您用心良苦!”白棠感(气)激(血)涕(不)淋(平)!“但白棠已经这般大了,不能再让您费心。我还是自己去买些衣裳吧!” 苏氏万般欣慰!正要说什么,突然瞄到白棠的书桌上堆着几只小巧的、碗口大的圆型模子,外层已打磨得光滑圆润。惊讶的问:“那是什么?茶碗?” 白棠目光微瞬:“过几日您便知道了。”顿了顿,“咱家缺钱哪。” 家中没有雕版作坊,他也志不在此,所以,要赚钱,就只能另劈蹊径。 当然,还是那句话,他的才干也不能象抖落繁星般一鼓脑儿的全展现出来!毕竟他之前还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基友呢! 有了浮雕薛涛笺回笼了一笔资金,又有玄铁刻刀在手,他并不急切,慢工出细活嘛。 当务之急,既然接了秦家的贴子,他得尽快弄身得体的衣衫赴会。 送走苏氏,他凭着记忆寻到常去的衣料铺子。 店小二见到他如见财神般殷切热情:“练少爷,您来啦!真巧,咱铺子里进了几匹上好颜色的丝缎——”忽然发现今日的白棠的模样和往昔不太一样。穿着身素简的月白色袍子,清俊爽朗,一改过往的油腻味。惊讶之余,立即聪明的改了口,“不过天气这么热,还是清雅些的颜色比较好。” 练白棠笑觑了小二一眼,竟瞧得小二心头噗的一跳:我的妈呀,练大少爷今天是怎么了?眼睛里带勾子了么? “不须花哨,只一点,料子不能差。” 小二很快送了几匹布给他挑选。 白棠选了淡绿云纹、玉色菱纹的轻薄细棉料做两件直缀,又选了沉香及宝蓝色稍厚的棉料做两件罩甲,还挑了两件素雅的成衣,正想着要不要连冬季的衣衫也做了时,耳畔响起一道讥诮的语声:“启云,那不是练白棠么?” 白棠抬首,两名相貌依稀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已行至他面前。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姓,但白棠敏锐的嗅到了一人身上浓厚的木料香味,心中微微一动,起身道:“叶兄!” 第十二章 比试比试? ? 叶启云正是练白棠传说中短命未婚妻叶樱的兄长。他神情中即有惊讶又有几分尴尬,勉强笑道:“白棠?听说最近松竹斋生意兴隆,恭喜恭喜。” “只是稍有起色而已。”未来大舅子面前,白棠自然要谦逊一番。他见叶启云皮肤白晰相貌端正,想来叶樱长得应该也不差。 叶启云更觉震惊,这混账小子,还真有长进了?!别是装模作样的吧?父母对练白棠俱有感激之情,总觉得若不是他肯和当时奄奄一息的妹子定亲,妹子也不会转危为安。是以练白棠之前名声传得再怎么荒唐父母也耐着性子等他浪子回头。如今听说他拜到名师,见到一丝晨曦之际,偏偏妹子她——他眉头微皱,与他同来的那名男子已经笑出声来:“哟,这是练少爷挑的衣料?倒真是转了性子啊!” 叶启云手肘轻轻推了他一下:“鉴明!” 高鉴明正是与练家齐名的雕版世家高家的嫡系子孙。 这次浮雕花笺横空出世,高鉴明急着抢占市场,也跟风刻了几版。高家的雕版师傅手艺不俗,制出的花笺自是精美脱俗。 是以他听闻其他铺子被松竹斋逼得个个上门赔礼时,心底全是不屑。 想不到待松竹斋收拾完那些小铺子,腾出手来便向他高家的抱古斋下手了!高家出一副新的花笺,松竹斋没多久就会仿一版相似的花笺。最可恨的是,松竹斋的仿作更精美更新奇,价格还便宜!导致自家浮雕花笺竟也渐渐的无人问津! 高鉴明怎生咽得下这口气? 他心中恨上了练白棠。今日恰巧遇见,岂会轻易放过? “练少爷确定不是买错了衣裳?”高鉴明嘻笑着问店里的小二,“我看楼上那些才合适他嘛!” 衣料店的两楼,卖的是女装。小二登时不敢搭话。叶启云面色微沉,张口欲劝,却又抿紧了嘴。 白棠凝眸,侧首望他。 斜飞的凤眼瞬间冷光四射,高鉴明心下一颤,竟不自觉的升起几许心虚之感。 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哼笑,练白棠竟没搭理他,只与叶启云拱手告辞。 高鉴明面色铁青:自己这是被不学无术、声名狼藉的练家败家子给鄙视了么?!想起练白瑾在他面前大力夸赞白棠的能干与巧思,好象凭个浮雕的工艺就能凌驾于他及高家之上似的!可恶至极! 叶启云也是暗暗心惊:鉴明太托大,练白棠好心性! “练白棠!”高鉴明铁青着脸追上道,“你站住!” “鉴明?!”叶启云忙扯住他,“你做什么?!” 高鉴明怒笑道:“练白棠。别以为你拜到个师傅,弄出个浮雕的花笺就了不起了。南京城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你这点小伎俩算得了什么?” 练白棠头也不回的淡声道:“的确算不得什么。” 高鉴明一拳打在铁板上,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激起他积郁多时的怒火:“练白棠,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白棠皱了下眉尖,回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发一言,但眼底的情绪分明,仿佛在说:凭你? 高鉴明握紧拳大声道:“你祖父练老爷子是咱雕版界的标杆,我等衷心拜服。练白棠,你是练家的人,又拜了名师。想来无论是比画还是雕工,都难不倒你。” 练白棠暗想,这家伙对自己的仇怨似乎浓得有点儿化不开。只是因为之前花笺的事? 高鉴明见他沉吟不语,以为他心虚,底气更足:“你不会连画笔怎么握、刻刀怎么拿,都不会吧?” 白堂唇角轻勾,眼光依旧冰冷无波:“既然是比试,总要有彩头吧?” “我高家有一套《抱古斋画册》。是多年来高家画师的心血之作!”高鉴明面露傲然之色,“我若输了,便送你此套画集!但你若输了——”他明明白白的挑衅,“你有何物可输于我?” 练白棠长长的哦了声,颇为心动。抱古斋百年老店,他家的画集,也是同行最为艳羡之物。他半垂着眼做思量状,似真似假的道:“我练白棠一穷二白,除了名下的松竹斋,大概也没有高兄看得上眼之物。“ 高鉴明眯着眼拖长声音道:“怎会没有呢?松竹斋近来佳作频出。你师傅许先生想来也藏有不少图册吧?” 白棠暗暗好笑!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打他“师傅”的主意呢! 他略显得意的笑道:“那是!我师傅收藏的名家名作数之不尽。还特意为我描摹了一套花鸟图的画集。录天下名师之作。连宋徽宗的《瑞鹤图》、《五色鹦鹉图》也尽在其中。我师傅笔力非凡,各种精细微妙之处,宛若真迹!” 高鉴明与叶启云相顾骇然! 练白棠别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的吧? 嗯,本公子就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白棠偷笑,似是怕他们不信,一本正经的补充道:“我师傅临摹《五色鹦鹉图》时,鹦鹉的眼睛一直空着未画。直到全图绘就,才用生漆点睛。那鹦鹉鸟儿不论远近,眼睛灵动得如活的一般!” 生漆点睛!这等作画的技艺,练白棠这等废柴怎会知晓?必然是许丹龄教他的!高鉴明兴奋得脸都红了! “此画册便做你的彩头!”高鉴明一捶定音。 白棠迟疑了一下,应道:“好!” 眼见白棠一步步掉入自己的陷井中,高鉴明更加得意。“我等久闻你师傅的大名。不如请你师傅同来,为我们做个评判?” 满京城的同行,谁不知练白堂得了一名大师的垂青。偏偏诸人明里暗里寻了个遍,都没找到大师半点踪迹!对高家来讲,许丹龄的存在是个极大的威胁:练家与高家现今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但练家若有许丹龄助阵无异于如虎添翼。是以,高家不得不捉紧所有机会若探查这位许大师的消息。 真TMD贪心不足!白棠冷笑,老子还能输给你这毛头小子? “小小比试,焉能劳动我师傅?”白棠朗声道,“承蒙江南秦家的公子看得起,邀我半月后赴会共赏雕版孤画。” 高鉴明和叶启云俱是不可思议:“你?你也被邀请了?”这不可能啊!秦家的公子瞎了眼么? “不如在秦公子的茶会上,你我一决胜负,如何?”既然要玩,就玩个大的!大庭广众之下,江南秦家的宅子,不怕你高家敢动手脚! 高鉴明怎容他反客为主?明知这事儿闹大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好!” 叶启云目瞪口呆,咽了口口水:“你,你们,认真的?” 练白棠长袖轻拂,声若磐石:“君子一诺,五岳皆轻!” 不知为何,高鉴明的背上忽地密密麻麻冒出一层冷汗。 叶启云迟疑的问:“那你们,打算比什么?” 高鉴明早已盘算过,练白棠跟随大师用功顶多不过一年的时间,如何能与自己多年的功力相比? “做咱们雕版这一行的,一在临摹,二在雕工!练白棠,莫说我高鉴明欺负你。你自己选一项。” 白棠轻轻摇头:“既然知道我已拜了名师,高公子还敢这般托大!勇气可嘉。” 高鉴明心中一动:“我也不欺负你!你家既然擅作笺纸,咱们就比制薛涛笺!” 练白棠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面上又带出那股冷漠与嘲讽:薛涛笺用料讲究,过程繁杂。迄今为止,还是以薛涛隐居造纸的蜀中一带最负盛名。京城不是无人仿制,但色泽总比不过蜀纸的雅致,纸质也不如蜀纸晶莹。至于他松竹斋,做的只是倒卖文房四宝和书本的生意,高鉴明以此为赛,还道不欺负自己,这脸皮,啧啧。整一个千层糕(高)——皮厚! 高鉴明不知道练白堂暗戳戳的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心底已然紧张起来! “即如此,我们秦府再见!” 叶启云还如梦里,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快步奔回家中,这事一定要告诉父亲,让他尽快抉择,再不可优柔寡断了! 第十三章 秦家变故 ? 练家二房的大少爷要和高家的大公子在秦家比试薛涛笺的消息,飞般的传入大街小巷!一时在京城的名流雅士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个练白棠,疯了不成?还将事儿引到你的茶会上!”程雪枫好气又好笑,“他哪会做什么笺纸啊!何况还是薛涛笺?!” 秦简沉吟不语,执笔在一张光洁莹润的蜀麻纸上下写几个洒脱的大字:君子一诺,五岳皆轻! “秦兄?”程雪枫不解。 放下笔,秦简笑问:“能说得出这句话的人,胸中会无成算?” 程雪枫面上的嘲弄之色渐收,他想到心底积压已久的疑惑,一阵冰凉的寒意自胸口漫向全身:妖异!练白棠太过妖异!他的变化全从清枫潭落水后而起,没半点渐进的过程。就算有名师教导,也不该如此突兀! “我初来京城,练白棠过去的事不甚了解,与他也只一面之交,但觉此人颇有些深不可测。”秦简微笑的看向面色诡异苍白的程雪枫,“你与他同学一场,他的品性才干究竟如何?” 程雪枫磨了磨牙,他不喜背后说人坏话:“他与过去全不似同一个人。” “脱胎换骨?”秦简好奇的问。 “与其说脱胎换骨,不如说——”程雪枫顿了顿,“换了个人。”借尸还魂,鬼上身。反正现在的白棠绝不是他过去认识的那个恶心的废柴! 秦简搓搓手,眼底兴趣更浓:“看来他的师傅除了学识过人,教导学生的法子也厉害非常。” 程雪枫默然。若真寻到这位大师,练白棠的变化还可勉强解释得通。 秦简见好友的神色,知道他心中对白棠仍有偏见,温润一笑,不与他争执:“看在他师傅的面子上,练白棠也是未来可期。雪枫,莫欺少年穷啊。” 程雪枫这才面色微变,略有所思的道:“你总有道理。”不管如何,眼下的练白棠再不可小觑,也是事实。 他换了个话题,笑嘻嘻的问,“你父母此番放你进京,可是为了你们姐弟的亲事?” 秦简长眉微挑,目光一时放空,神情略显凝重。 秦家并非普通的书香世家,它经三朝,历久弥新。战火与天灾未能阻绝秦家的底蕴,倍出的人才又令秦家在大明建国后风采更甚前朝。惜乎世人只道秦家好,哪知秦家暗里的争权夺势又是何等的残酷! 他是秦家长子长孙,上头唯有一个姐姐秦婳。可惜母亲姬氏早逝,父亲在他三岁那年续娶新妇阮氏阿青。阮氏相貌娇好,手段凌厉。散娇作痴的将父亲哄得一颗心全在她身上,一双玉腕又颇有手段,将秦家上下打点得服服帖帖,人人称赞。 多年来,阮氏对他们姐弟悉心教养,说一句视若己出毫不过分。但,随着幼弟秦琛年纪渐长,阮氏的心思也渐渐的活络,看着他们姐弟的目光早已不复过往的怜惜疼爱。近年来更是连做手脚,给秦简下了不少绊子。 这世上有几人能逃脱权势的诱惑呢? 秦简念着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兄弟亲情,只忍声不语。但阮氏却将主意打到了姐姐秦婳的身上。 秦婳十六岁那年,巧遇魏国公徐钦。彼时这位武勋世家的年轻国公正经历丧妻之痛。不知为何,竟对秦婳印象颇佳,不久就派人上门求娶秦家的嫡长小姐。 秦家自诩名门清贵,素来看不起武将,何况魏国公早不复先帝时的荣光,秦族中的长辈也看不上也很正常。更不提徐钦比秦婳大了整整十二岁!秦家的大姑娘,嫁给一介武夫做续弦,传出去,倒显得秦家在攀权附势了。父亲正欲婉拒之际,秦婳却主动表示,她愿意结这门亲事。 这时候,阮氏深悔自己过去将这对姐弟教养得太好,她是真心将秦婳当作一族的掌妇来教导的,所以,聪明的秦婳极能审时度势:养母既然动了争权的心思,她若能嫁给魏国公做夫人,就算是续弦,对弟弟将来接手秦家也是极大的助力! 阮氏立即明白养女的心思,急恼之下必然是百般劝阻。不料徐家久不闻秦家回复,揣摩出几分意思,竟软硬兼施:凭你再清贵的人家,也是皇帝看得起、朝庭敬着你而已,若是一朝天子想要颠覆一个没有兵权唯有清贵名声的世族,何其简单:无需逼压,追捧扶持其他的氏族与之抗衡即可! 秦家眼看形势不妙,还想淡定处之缓争长短时,皇帝陛下竟然发话了:魏国公岂能无妻?着徐家好生挑选大家闺秀,看中了,他亲自指婚! 陛下这一发话,秦家顿时有苦难言:徐钦好手段,一大棒子又加一把糖!威逼利诱全用上了!唉!谁让人家是皇后的外甥呢!不过也让他们知晓:原来魏国公荣宠依旧! 秦家正要同意这门亲事时,阮氏出手了:说什么也不能让秦婳嫁到徐家!有魏国公府做后盾,她的儿子如何与秦简一争长短?秦家除了秦婳,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姑娘,她自己也有长女秦婙,年仅十二,虽然年纪是小了些,但晚几年成亲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阮氏也不欲伤秦婳性命,只计划着让她暂时重病,令这幢亲事不了了之即可。 她掌管中馈多年,之前对秦婳姐弟又是一心一意的好,府上自是无人怀疑她的用心。她极顺利的将毒物安排进了秦婳的屋子,不料,秦婳竟毫发无伤!她惊诧之余还没找到原因,来不及想下一个法子,徐家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定亲纳礼的流程走了个遍,给足了秦家面子。族老与丈夫欢喜之余,秦婳更受徐家所邀为徐老太太祝寿,带着秦简离开苏州赶赴南京。 车马远去,车内的秦婳和驻足目送他们的阮氏皆是心潮起伏难定。 秦婳沉默喟叹:我是您一手教养长大,如今,却要用您教我的东西来对付您了! 阮氏立在风中手脚微凉:婳儿未能中招,说明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计划。但她却隐忍不发,显然还是念着旧情。人哪,就是不能太重情义了!双方都舍不得下狠手的结果便换来今天这个僵持的局面!忽然嗤的一笑:也罢,且看最后鹿死谁手! 第十四章 品茶云间楼 ? 练家老宅。 练绍荣重重的合上茶盖,面上阴晴不定。 才觉得老二这家子懂事了,转眼间又惹了这么个大麻烦。 与练家不同,老高家可是南京城里地地道道的雕版百年老龙头。就算是家里的老爷子,也要给高家留全脸面。谁让人家资力深实力强呢! 练白棠过去不争气,除了夜宿青楼那事,其余不过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今儿个倒好,竟然直接和高家的人对上了。薛涛笺,呵,薛涛笺是那么好做的么? 忍不住一把摔了茶杯怒骂:“高家和练家多年来并驾齐驱,不分高下。现在倒好,练家的名声竟然要败在练白棠这臭小子的手上了!” 偏偏高老头儿还客气的给自家老爷子招呼:“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咱们吃瓜看个热闹就行。”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家老爹:咱们的孙子要打擂台了,您也别闲着,出来溜溜吧! 练老爷子闻讯后嘿了一声:“高家还是有些本事的。练白棠,就是做出浮雕花笺的二房那个大孙子?” “是他。” “哦。”练老爷子拿起一只小小的青花瓷鸟食罐放在眼底审视,笑咪咪的道:“让年轻人折腾去。我呀,还是逗逗鸟儿玩玩蛐蛐。” 事以至此,练绍荣也没辙。练白棠这小子现在主意大得很,又有个着实厉害的师傅,说不定还真有几分把握。骂归骂,还是派人给他送去许多调染薛涛笺所需之物。 练白棠颇为感动,送来的花汁制作精良,大伯用心了! “这是凤仙花汁!”白棠轻嗅香味,“这是栀子和木芙蓉的花汁。这是防蛀的黄檗汁。大伯想得周道,堂兄,代我谢过大伯。” 练平江见他对这些原料如数家珍,又惊又奇。心底的担忧不知不觉少了些许,笑眯眯的问:“还需要什么物料不?父亲说了,你有需求尽管提。” 白棠微笑道:“必不会跟大伯客气。”这位大伯,可比原主的便宜老爹好太多。估摸着,练绍达那家伙,巴不得自己输惨了,趁机抢回松竹斋呢。 送走堂兄,焦虑不安的苏氏从后堂转了出来:“白棠,你真要和高家公子比试?” “娘不用担心。”白棠柔声安抚她,“我既然敢应试,就有把握赢他。” “可是——”苏氏瞪圆眼急道,“你哪会染纸啊!” “娘忘记了么?我有位非常厉害的师傅哪。”庆幸自己编了个师傅的存在,不然,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诸人的怀疑。 苏氏哦了声,面容稍缓:“那位许师傅也太厉害了吧?怎么什么都会……”她画音未落,已见白棠取了毛笔沾了芙蓉花汁染在白色的笺纸上。 白棠神情专注,待纸半干后,拎起两角放在窗前的阳光下审视,他眉尖微蹙,瞧得苏氏莫名的心慌:“怎么了?” 白棠答非所问:“京城中,最好的茶楼是哪家?” “茶楼?”苏氏楞了楞,“若说茶,云间楼的茶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嘛,真正上品的好茶,还是在书香世家和皇亲贵胄的手上。” 白棠漫声应声道:“是啊。”他收拾起物件,道,“娘,染薛涛笺还差一样原料,我外出找找。” 苏氏望着女儿颀长的背影,思虑重重:白棠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唉,就算赢了这一局,那下一局呢?他毕竟,是个姑娘家啊! 白堂自出松竹斋后,径直去了云间楼。 云间楼是文人雅客汇聚之地,茶香幽远,氤氯渺眇。不设大堂,只有雅室。每间雅室傍有书斋,文房四宝各色书笺一应俱全。另有一名面貌周正的青衫小童伺侯茶水。 白棠轻撩衣摆,姿态闲雅的坐在竹榻上。榻上一张乌木方案几,上设茶盘。盘中青瓷茶具一套,圆肚茶壶体形优美,五个茶盏只核桃般大小,轻薄如蛋壳,阳光洒过,莹莹欲透。因天气炎热,室内还置有冰块。 小童子暗暗称奇:怎么练家出了名的败家子竟也有这等雅兴到自家喝茶? 忽然想到他的风评,背梁泛寒:别是想到茶馆里来寻乐子吧?他虽是茶童,但相貌秀雅,难道是让他看中了?一时战战兢兢,忍着嫌弃与担忧,勉强笑问:“练公子想喝什么茶?” 白棠随口道:“洞庭碧螺、敬亭绿雪、徽州松萝,皆可。” 小童愕然,暗道:他竟还通晓这些茶叶的名字! “公子稍候。”小童先盛水于红泥炉上烧煮,再取出几只甜白瓷刻不同花卉的小茶罐放在边上备用。 白棠瞧着小童灵俐的手脚,暗赞:云间楼教出来的童子,姿态颇有几分雅趣。 水未开,他从书架上挑了本《茶经》翻阅。小童无意间抬首,便见他半倚靠背,双目轻垂,一双色浓形雅的长眉直飞入鬃,鼻挺且直,轻薄的唇色自带嫣红。说不出的闲雅俊美,一时竟看呆了! 壶水噗噗噗的顶着茶盖,白棠长如羽扇轻启:“水开了么?” “哦!”小童蓦然回神,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忙殷情的烫了茶具,泡了茶,稍凉后,奉上道:“公子请品品。这是今年的春茶碧螺。” 白棠拇指、食指捏杯沿,中指托杯底。他一出手,便让小童暗暗惊讶:三龙护鼎,他是懂茶的。再见他一小杯茶分了三口,气息平和,端正自然。心中不禁为自己方才的胡乱猜测羞愧:看来自己是误会他了。 白棠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春茶?” 童子心下一咯楞,瞪着双眼睛不安的左顾右盼。喃喃的道:“春,春茶。” 白棠舌尖轻点齿尖,发出啧的声轻响。 “你们用的水,是什么水?” 童子松了口气,侃侃而道:“我们的水,是从定山寺观音阁下卓锡泉中取来。甘冽清凉,比之寻常井水泡出的茶更添三分香色。” 练白棠若有所思的道:“怎不用白龙泉的泉水?” 南京三泉:白龙泉、珍珠泉、卓锡泉。以白龙山龙泉苑泉水为首。 只是龙泉苑已经成了皇家禁地,通常人根本近不得身。 童子笑道:“龙泉苑的水,几人能得?那是皇亲贵族才可享用的贡水。” 白棠嘴唇轻扯:“真无人能得白龙泉之水么?” 童子踌躇道:“或有官员可得一二。前阵子听说秦大人家中得了太子殿下赏赐的龙泉水。但,我等凡夫俗子,实难求得一壶半碗。” “哪位秦大人?” “文华阁大学士,秦轩秦大人。” “秦轩?”练白棠蹙眉沉吟,依稀想起,这位秦大人文武双全,乃当世名士,也是出自江南秦家。是朝堂上最年轻的文华阁大学士。专职辅导太子朱高炽读书,是枚妥妥的太子党。以秦家在天下仕子间的声望,秦轩为太子朱高炽积累了不少人气。 若他没记错,秦简还要唤他一声三叔! 白棠忍不住微微一笑:倒是巧了。 第十五章 徐裘安 ? 茶童小心的问:“公子,若喝不惯这茶,是否要换个茶叶?” 白棠略略点头:“换。”心绪已经飞转起来:他不认得秦轩,但可以从秦简着手哪!只是,如何打动这些世族子弟呢? 金银珠宝他们压根不在意,古董书画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能让他们为之动心的珍品。白棠沉思间,松萝茶的香味扑进他的鼻子。他心中登时一动,松萝?或许,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童子,这儿可有‘日铸雪芽’的原茶?” 童子急忙收回目光:“没炒过的茶叶么?有是有。我家老板会自己制茶。不过,您要它何用?” 白棠只道:“替我包上五十斤。” 童子诈舌惊道:“哪有这么多?!” “三十斤,不能再少了。”白堂掏出一张银票。“可够?” 童子瞄了眼银票金额,苦笑道:“我帮您问下管事。” 一刻钟后,童子帮他打包了新鲜茶叶送来。开门时,隔壁茶室传来几声清晰的惊慌的叫唤声:“三爷,别啊——” “三爷三爷,您手下留情!” 童子手一抖,险些撒了茶叶,面孔苍白的道:“混、混世魔王?!” 练白棠惊讶扬眉问:“谁?” 童子还未回答,一声肆无忌惮满是冷嘲的笑声响起,随即是少年特有的清亮的嗓音:“瞧把你们紧张的,不就是幅破画嘛!” “三爷哟,那可是文同先生的《红竹》啊!您,您轻点拿啊——” 嗤的一笑,少年语态慵懒又不可一世的道:“爷我管他文同武同,小爷我看得上的,废纸也能成珍品。小爷我看不上的,吴道子的画也不过故纸一堆!” 练白棠倒抽一口凉气,细长的凤眼睁到极致:好大的口气! 童子正要关门,却见白棠下榻趿了鞋,踱到了门口。 隔壁终于有人忍不住怒吼:“姓徐的,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如何?”少年郎轻轻一笑,“啧啧,我仔细瞧瞧。哟,这张红竹竟是画在绸布上的?” 方公子冷嘲道:“什么绸布,这是绢!” 少年打了个响指:“画张竹子都要用这般精贵的丝绢!这些文人雅客,就是会折腾。”他猛的一拍手,兴奋的道,“得。这画必然是假的!” 方公子怒极反笑:“哈!四爷您也懂画?” “画,小爷我是不懂的。但文同这个人我却是知道的。那可是个清官,皇姑父念叨了不知多少回。” 众人一时不敢搭话:小魔王把皇上抬出来了,只好乖乖的听着吧。 少年得意洋洋的道:“既然文同是个清官,那他哪来的这般精贵的丝绢作画?所以这画必然是假的!” “三爷三爷,话不能这么说!”人客气的笑道,“虽说文先生一生清贫,但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官居太守。交往的友人,也少不得几个富贵的。这画可能是朋友所求,不可以面概全。” 方公子似乎带上几分得意,轻笑道:“刘先生,徐三爷是马背上长大的豪客,不懂这些也是情有可原!” 练白棠直觉不妙:这家伙在找死! “哟,这话说得太对了!咱老徐家哪个男人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少年笑声中不知做了何事,屋内顿时惊叫连连! “三爷——不要啊——” “三爷手下留情——” 白棠仿佛听到连续的布帛的撕裂声,骇得心头大跳:他怎么敢—— “徐裘安——”方公子嘶声力竭,悲愤至极得大吼,“你你你——你好的胆子!这张画、这张画——” “不过是张破画而已。”少年轻描淡写,“再说爷我本来就是个粗人。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嘛!” “你站住!”方公子气得声音都在打颤,“你毁了我的画,就想这般一走了之?” 少年哼笑道:“你的画?” 方公子的气势不由一滞,即刻怒道:“天底下哪有平白损了别人之物拍拍屁股就走的事儿?徐裘安,你仗着魏国公之势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今日又无故撕烂我千辛万苦寻来的文同之作。你可知文同的画多精贵?天底下除了皇宫,再找不出第二张!说不定这张就是当世的孤品!你若不给我个交待,休想踏出这茶室一步!” “是啊是啊!”随声附和声众多,无不丧气中夹杂着愤慨,“这可是文同的墨宝啊!当世难求!” “三爷,您这回太过分了!” “我倒要问下魏国公,是怎么教导的弟弟!” 一片讨伐声中,少年大笑道:“小爷我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问我爹?要不要直接告御状?” “徐裘安,你当我不敢?”方公子怒气填膺,几欲发狂。 “告啊,你去告啊。小爷我哪天被人在陛下面前告上几状?!”少年声音陡低,“我也顺便跟陛下唠唠这张画的来龙去脉!” 室内突然一阵诡异的安静。 白棠心中有了底:这张画,恐怕姓方的得来的手段不甚光明! 片刻后,左手间的房门轻开,一名衣衫华丽的银衣少年大步而去。白棠只见到他张狂的背影:挺拔如松,明明是满满的执绔之气,偏还透出几分豪迈之意。不禁暗赞:不愧是武将徐达的后人!那凛冽的气势,可不像是未经沙场的少年该有的! 茶室内的茶童早缩着脖子装鹌鹑,各个房间都关紧了大门。唯白棠不怕死的看好戏。 须臾,隔壁房里其他的客人也三三俩俩的走了出来,几人围着一满面血红的年轻男子不住口的安慰,簇拥着离开茶室。 白棠想了想,踱到了他们的房内。 两名茶童正在收拾屋子。白棠的目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已成碎帛的竹画,心痛至极。附身捡起绢画,吹去灰尘,小心翼翼的铺平:文同先生是北宋时文采风流的人物,与苏轼是表亲。他生平极爱竹,开墨竹之流派,影响深远,惠及画家者众多!胸有成竹一词便是由他而来。前世,他的画已成孤品,唯一一张《墨竹》收藏于台北故宫! 被毁的这幅画竟然还是张红竹!深红墨为面,淡红墨为背,的确是文同的风格。落笔洒脱,布局精妙。就算不是文同之作,也是难得的佳作!白棠面色难看至极:徐裘安怎么下得了手去?! 他有些踌躇的问两个童子:“不知这张画我能否——” 两童子对望苦笑道:“公子尽管拿去。这张画破成这样,已经无法修补装裱了。” 白棠笑了笑,小心的卷起画帛塞入袖袋内,道:“若是他们回来寻你讨要,你便说是城东练白棠拾了去。” 童子应声道:“好。” 白棠回到自个儿的茶室,装鹌鹑的小茶童已经舒展了身体,摇头惊叹:“练公子,你胆子真大!那位爷的事,南京城里谁敢管?就您还敢上前凑热闹!” 白棠失笑,按了按袖子中的碎帛,自言自语般的念道:“徐裘安。” “可不是他嘛!”童子赶紧关上门。“大将军徐达最小的孙子、当今陛下已故的最敬重的皇后娘娘的亲外甥、现任魏国公的宝贝弟弟!圣上见了都头痛的主儿!唉!方公子怎么惹上了这位爷!”他忍不住瞄了眼练白棠,暗想:败家子碰上大魔王,小巫见大巫!相比之下,练公子好伺候得多了。 练白棠对童子眼中显而易见的比较视若不见,会账时,只付了十两银子。 “公子!”小童忙拦着他,“我为您煮了两壶茶,该二十两银子才对。” 白棠侧目望他,淡漠道:“第一壶的碧螺春。不如叫碧螺陈,你说如何?” 小童身子一抖,哭丧着脸:刚才谁觉得他好伺候? 白棠扬长而去,小童暗叫晦气的同时,忽的一拍脑袋:谁TMD胡说八道说这位爷是不学无术的败家精?不学无术能品得出茶叶的新陈好坏?可见流言不可信,若不是练公子厚道,估计他今儿个就要收拾铺子被东家赶出门了。 第十六章 怒怼渣爹 ? 白棠背着两筐鲜茶叶回到松竹斋。不料,松竹斋大门紧闭,店内传出激烈的争执声。 “你还替她狡辩!”一名中年男子满是怒气的声音冲入了白棠的耳中。他顿了顿敲门的手,心中滑过一阵冰凉:练绍达,他怎么来了? “这个孽障!当初拼着被父亲责骂,我也该揭穿她的身份!她从小祸事不断,现在终于闯出大祸来了!高家公子是什么人?她算什么东西,敢和刘公子比制笺?不是疯了是什么?” 苏氏破口大骂:“狗屁!没白棠,你能分到那些家产?利用完了我们母子就扔,你还有脸上门问罪?这天底下贱男渣人见得多了,你练绍达称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看着就恶心的畜牲,有多远滚多远!” “苏氏,你还敢对我发狠?”练绍达怒发冲冠,“练白棠闯下这样的大祸,练家的名声就此败在他的手上,今后练家要被高家压低一个头,老爷子和我大哥的英名全毁在她手上,你还敢包庇她?她人呢?我索性打死这个祸害精以绝后患!” 碰的声巨响,练绍达与苏氏皆是一惊,大门竟被踢开,门外,立着名身姿修长,面寒如霜的美公子。 白棠逆光而站,练绍达一时没看清楚他的相貌,皱眉头冲口而出:“你什么人?” 苏氏哈的声冷笑,眼底泪光浮动:“滑天下之大稽,当爹的竟然连自己的孩子也认不出!” 练绍达蓦地瞪大眼:“白棠?” 这才看清,眼前气质清贵的美少年,还真是自己憎恶了多年的女儿练白棠! 白棠抬足跨过门槛,衣袂生风,反手掩上门,目视练绍达,声若三尺寒冰:“你刚才说什么?” 练绍达被他全身逼压而来的气势迫得退了一步:他,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想打死本公子?”练白棠细媚的凤眼含怒带蔑:“娘,你寻根棍子给他。就让他今天打死我。您带着我的尸体到大伯和祖父面前,告他练绍达欺瞒祖宗,骗取家产,为瞒真相,杀人灭口!” 练绍达勃然大怒的同时又胆战心惊:“孽障——” “若说练家的孽障,畜牲不如的东西,舍你取谁?为谋家产以女欺男,为娶官妓抛妻弃子!”练白棠字字如刀,不顾练绍达快要气疯的脸,随拿起柜上一块砚台,掂了掂,凤眼中闪过抹妖异之色:“给你——在我头上砸两下,砸个血窟窿出来,砸死我,你就能拿回松竹斋了!” 练绍达目瞪口呆,竟吓得连连退后,左躲右闪。 碰的记重响,练白棠将砚台猛摔至地上,砚台的一角破裂溅出几块碎片。 练绍达心头狂跳,但一想到十几年被自己捏在手心的人竟敢反抗自己,羞恼至极还是吼道:“练白棠,就算你跟着苏氏离开练家,你也是我练绍达的儿子——”下意识的,他喊出了儿子而不是女儿。 白棠的目光从地上的砚台移到他的脸上,侧头斜视间,满是轻嘲冷讽:“娼门之夫,有何脸面自称吾父?!” 你也配? 练绍达被女儿这明晃晃到极点的蔑视与嘲讽激得双眼充血,突然间大吼道:“原来是你——是你在外头造谣!妙莲根本未入娼藉,你怎敢——” “未入娼藉?何妙莲忘恩负义,先偷情与你,后构陷我母子,比之娼妓更加下贱无耻!她还不如娼妓!”练白棠薄唇轻启,一连串的话气得练绍达几乎昏厥,“你不如回去查查。谁知道这等下贱无耻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 “你——”练绍达捂着胸口一口甜意涌了上来,“你你——”若不是、若不是——当初他就不该放她们母女生路,应该让她们死绝了才是!“你这个孽障才不知是谁的野种!”他破口大骂,“白瑾不论长相才干,皆传承练家一脉!你再敢胡言乱语——” “话都是人说出来的!”白棠捡起砚台,轻轻吹去上头的浮灰,“就如你当初构陷我们母子。说得多了,总有人信。” 练绍达咽了口口水:臭丫头居然还威胁他?! 父威已经奈何不了白棠,论理他也亏了三分。练茹达强抑疯长的怒火:老子才不和你争一时长短!咬牙冷笑道:“等你输了这次比试,看老爷子怎么处置你们母子!”说毕,他破门狼狈而去! “白棠!”苏氏扑上前握住他的手,全身颤抖不止,“这场比试,你真有把握?” 白棠拍了拍她的手,坚定的道:“儿子绝不会输给高家!” 苏氏长长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万一白棠真让练家丢了大面子,按大伯的脾气,逐白棠出族都有可能! 白棠扶着腿软的苏氏坐在椅子上歇息,皱眉问:”练绍达怎么寻上门来了?“ 苏氏冷笑:”还不是为了松竹斋。“ 原来,练绍达特意上门,大肆贬低白棠,又将与高家的比试输了后的严重后果剖析给苏氏听,成功吓到苏氏后,转而劝苏氏将松竹斋还给他,他愿助白棠一臂之力,等赢了比试后,再一起想法子助白棠恢复女儿身。 苏氏原本以为练绍达良心未泯还心系白棠,不禁意有所动。但听他提及松竹斋的归属,立即警醒。松竹斋是她们仅有的立身之所,白棠又有厉害的师傅和大房相帮,练绍达能有屁用?机敏如她,自然是坚定的拒绝了对方所谓的好意。练绍达忽悠不成,按耐不住之下原形毕露。 白棠冷哂道:”痴人说梦。娘您不用怕他。从今往后,只有他练绍达求着您的份,再没他耀武扬威的日子!“ 苏氏既欣慰又不安,哽咽道:”只是苦了你啊!“ 白棠拍拍她的手,摇头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苏氏猛地瞪大眼,一阵心惊肉跳:白棠、白棠想做人上人?!可是她—— “不过,在比试之前,我得解决一幢事。” “何、何事?” 白棠轻描淡写:“解决我和叶家姑娘的亲事。” 苏氏的惊奇不定:“你要退亲?你有法子退亲?” 白棠淡笑不语。按未来大舅子叶启云对他微妙的态度,或许根本不用他出面,叶家就急着主动要跟他退亲呢! “嗯。说不定还能就此捞些好处!”想到京郊梓木仓库的火灾,他的心嗵嗵的跳了起来:银子,一定要尽快筹到足够的银子! 他从屋外搬进两筐碧绿的茶叶,苏氏惊诧不解的问:“这是——” 白棠笑道:“过几日我请娘喝茶!” 苏氏瞧着他忙碌的身影,心底说不出是喜是忧:难道那位许先生,还教了白棠制茶? 第十七章 送茶 ? 次日,铁匠铺子送来一口新铁锅,花市送来一大马车香味浓郁的茉莉花与色泽娇艳的木芙蓉。 白棠换了旧衣衫,一头栽进了厨房。 白兰见哥哥忙得不可开交,便默默的呆在他的身边打下手。 白棠原舍不得让她受累,但看她兴致颇高,站了半日也没唤一声苦,心中微动,便试着手把手的教她炒茶。白兰极聪明,没多久,手感及对火候的掌握竟比他更好。白棠心中即惊又喜:人才啊!学好制茶,今后白兰有也算有个手艺傍身了! 苏氏见两个孩子忙得欢快,笑着嘀咕了两句胡闹,任她们折腾。只是这茶香溢出宅子,左邻右舍纷纷问而不得:何处传来的香味? 白棠所制之茶,名为“兰雪”。 兰雪茶是明末士子张岱所制。他爱茶如痴,因不愿家乡的日铸雪芽被松萝茶完败,故招集众多茶匠一同改良日铸雪芽。他借用、改进松萝茶的制作方法,又加入了茉莉花蕾,终大获成功。 松萝出世,雪芽退位。兰雪一出,松萝失色。 奇怪的是,不过两个朝代,兰雪茶的制法竟然失传了。后人只知其大概,不知其精髓。 白棠前世能得兰雪茶的制法也是机缘巧合。是他在秦岭那栋浩瀚如烟的私人收藏博物馆里寻到的破烂古藉中偶尔翻得。因缘难料,今日他竟要用秦家的收藏,讨好秦家的子弟! 兰雪制成后,白棠寻到了文渊阁大学士秦轩的府门之前。 秦简从江南而来,暂住在他三叔的府上。 秦家的门房很客气,但也仅剩客气了。尤其是听对方自报家门后,脸上的笑都有点儿挂不住,眼中戒备陡生。连声道:“不巧不巧。我家公子一早便出门了。还未回来。” 白棠皱了下眉毛,微笑道:“承蒙秦公子看重,邀我茶会赏画。这是家中新制的茶叶,一是谢过公子盛情,二来也想请公子品评。” 管事似笑非笑:这练白棠还真能蹬鼻子上脸!我家公子看重的是你背后的那位师傅!他瞥了眼茶罐倒还算精致,随手接过,敷衍的道:“知道了。我一定送到少爷的手上!”之前也不是没有精明的商家欲借秦家之赞扬名。不过,茶叶?练白棠不知道秦家的日铸雪芽也曾天下闻名么? 白棠没见到秦简就被打发,心中不悦。但他对自己的茶叶极有信心,想来以秦府的规矩,这些仆从也不会贪没他的东西。于是便转回家中静候佳音。 待他走远后,管事随手将茶叶往门房的柜子里一塞。另一人好奇的问道:“夏管家,这罐茶叶不送给堂少爷么?” “等堂少爷回来了再说!”夏管家皱着眉头。“不过,这茶闻起来还挺香!”他用力嗅了嗅空气隐落的茶香味,略觉诧异。只是府中事务繁忙,他很快就将这小事抛诸脑后。 傍晚,秦简尚未回府,他三叔秦轩倒是会客回家了。 秦轩是秦家的一个异数。秦家的男儿,哪个不是学富五车风度翩翩的知识分子?偏秦轩这家伙,虽从小就是那一辈男子中的佼佼者,但他崇文还尚武!文人的儒雅中带着几许狂放之气,太子朱高炽私低下曾道秦轩有太白之风,对他十分的钦慕敬重。 他平时里喜欢武刀弄剑,没少让族里的长辈戳着拐仗骂他不务正业。骂得多了,秦轩也嫌烦,一用功考上了个探花,留在了京城翰林院。 咱们那位陛下,本就是马背上的皇帝,一见文臣中冒出个文武兼备的秦轩,竟是十分对他的胃口,没多久就点了他给太子朱高炽做东宫的属官。为此,太子的亲弟弟汉王朱高煦妒忌交加:有秦家加持,太子的羽翼日渐丰满。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难怪汉王不服气:他随着自家老爹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人也帅,身体也强健,最重要的,他也是皇后嫡出啊!哪里比不上皇兄那个只会装斯文的死胖子?占了个嫡长之位了不起啊! 在他刻意营造下,朝堂与民间,汉王的声势,竟然渐有盖过太子之意。 秦轩对此嗤之以鼻,只教太子以不变应万变,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皇帝陛下又不是吃素的。 夏管家立在大门前躬身迎接主子,一身青色菱花交织长袍勾勒出秦轩的削肩蜂腰。他眉目沉静,喜怒不形于色。经过夏管事身边时突然顿足,望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腰间宝蓝色的香囊之上,随口道:“这香料配得不错,清雅。” 夏管家有些莫名,他香囊里的香料只能算是平常货色且早风干了。哪担得起老爷的夸赞? “阿简呢?”秦轩坐定后喝了口温茶,“又出门了么?” 夏管家陪笑道:“是。堂少爷和堂小姐这几日都在外面奔波。” 轻轻磕了下茶盖,秦轩微微摇头:“他们姐弟也不容易。”顿了下,吩咐道,“这几日让大伙打起十足的精神。在外边行事的都收敛起来。切莫不可惹出半点事非,清楚么?” 夏管家背脊收紧:“小的明白。” 自从老爷当上了太子属官,府上的人隔三叉五便要收骨头。不用说,必然是汉王殿下又要搞事了。 这一回,是皇帝想让汉王就蕃。汉王的封地远在云南,谁知他激动的抱着父亲伤心哭诉:儿子我有什么过错,要将我流放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今后就连祭拜母后,都只能遥祭了! 汉王提到徐皇后,皇帝陛心下登时一软,便放了他一马。 但汉王可不会就此罢休,父皇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让他就离京就蕃?肯定是太子和他的人又在父皇面前进馋言了! 太子的东宫,少不了又得经历一番风雨! 夏管家管着府内诸事,又要日日督促监管一府的家仆,早将练白棠送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彼时练白棠正在家中悉心挑拣芙蓉花的花瓣与枝皮,熬煮花汁。坐等多日还不见秦简来寻他,多半是那茶叶未曾送到秦简的手中。心中微觉焦虑,少不得,他又要再跑一趟了。 拣好了花枝,他起身洗手,忽听屋外传来苏氏的叫唤声:“秦公子您莫急啊!” 白棠心中一喜:来了! 忍不住满面含笑的推开门,却见秦简与秦家的那名管事大步而至,秦简面容微赫,眼中满是羞愧忧虑。那管事头也不敢抬的跟在后面。 白棠立时收了笑容,疑惑的问:“出了何事?” 秦简顾不得太多,拿出一只小瓷罐急切的问:“练公子,这罐茶可是你送于我的?” 白棠这几日闷头在家准备薛涛笺的各色原料,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猜出必定是茶叶出了什么意外。他先行接过瓷罐,检查了茶叶后才道:“是我送的。” 秦简以手捂额,长叹不语。 “到底出了何事?”白棠满腹疑惑。他盯着夏管家,“这茶叶,是我请这位管事转交于你的。” 夏管家身子一抖索,几乎要哭了出来:“是小的办事不利。练公子,还请您帮帮我家老爷吧!” 白棠愕然:“到底出了何事?” 夏管家这才断断续续的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就在白棠送了茶叶的次日,都察院的御史方悯方大人府上的一名管事至秦府送贴子,说是方家的公子方怀中邀秦简赴个诗词雅会。 夏管家便请方家的人在门房稍候,自己则去禀报秦简。谁知,就这片刻的时候,门房里出了幢意外。 第十八章 风波起 ? 秦家的小厮少不得给客人泡杯茶吧?那小厮打开碧纱橱,随手就用了之前白棠送的茶叶。茶香一起,冷中隐隐带甜,香味四溢美妙至极。 小厮不懂茶叶,但方家的管事却是有几分眼力的。他心底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细品了茶时之后强掩住心底翻起的惊涛,故作平静的问:“这是什么茶?” 小厮瞧了眼贴在茶罐上的字,随口道:“兰雪。” 兰雪?闻所未闻的一品好茶啊!方家的管事笑咪咪的道:“能尝到这样的好茶,不虚此行。”他瞄了眼那绿纱橱柜中的茶叶罐子,心中思绪沸腾:今日,他替老爷立了大功了! 这位管事回府后没几日,坊间竟然传出许多秦轩的流言。说他身为太子属官,不以身作则,平日里生活奢糜,用度惊人!带坏太子,实不堪大用! 秦轩出自大世家,家里原本就有钱。他的用度称不上节俭,但也绝算不上奢华。这股子谣言日渐严重,少不得通过东厂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也觉得谣言夸大其辞,不以为然的一笑置之。 但很快,更加翔实的情节在朝中流传开来:说是秦大人府上门房用来招待各府随从的茶叶,都是市面上前所未见的绝顶好茶!可见秦轩本人的生活是何等的奢靡! 这事儿一出,皇帝和满朝文武都有些想法了。 一是茶叶精贵,尤其是上好的茶,尤其是名茶,有市无价。 二是,大明茶法森严,无茶引不得贩茶。秦家有茶引,但秦家卖的一直是日铸雪芽,这“前所未见的绝顶好茶”从何而来?有暗指秦轩私收贿赂的嫌疑! 太子闻迅后立即通知了秦轩:事态不妙,有人推波助澜。 不用想,这事多半是汉王殿下做的手脚! 秦轩严阵以待。他府中的茶叶多是秦家自制。也有其他名茶,但绝无什么世面上“前所未见”的新品。必然是家里的管事办事疏漏!他立即唤来门房和夏管事质询茶叶一事。 夏管事尚不知自己犯了大错,直到门房招待方家管事的小厮拿着练白棠送来的茶叶,这才全身一激灵,双腿酸软难抑,直接跪在了秦轩的面前。 秦轩见状,立即明白了大致事由。他面若冰霜,冷声道:“你办得好事!” 夏管事不住的磕头:“老爷,这茶,这茶是城东练白棠送来给堂少爷的!小的想着,练白棠的名声不佳,小的怀疑他的用意。再、再加上一时事儿多就给忘记了。小的知错。请老爷处治!” 秦轩可不认得练白棠,只觉得这姓氏挺特别,想了想问:“练?可是承办官卷的练家?” “正是他家二房的长子!” 秦轩接过茶罐,先是瞧到了白瓷罐上贴着的淡蓝色纸条,上书龙飞凤舞的‘兰雪’二字。双眼刹时睁大:好字!潇洒脱俗,蕴藉不凡!这手字,没个几十年的功力可写不出来! 随后才想到,兰雪茶?还真是味从前没听说过的新茶?! 打开盖子,登时一股凛冽中暗藏清甜的冷香扑鼻而来。 “好茶!”秦轩脱口而道。这茶,仅凭香味,就将市面上大火的松萝比得黯淡无光了!他捏了些许茶叶于指尖,叶片色如新笋的外壳,绿粉均匀细腻,其中更有几点白色叶瓣。凑近轻嗅,是茉莉的香味。 嘴角不禁滑过丝笑意:“去,唤堂少爷过来。” 小厮忙去后院请人。 秦简与姐姐秦婳到南京后多方筹谋,想寻得一两样即能立身又能为秦家赚银子的生意,以解秦简在族中尴尬的境况。可惜一无所获。 “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办成的大事?”秦婳安慰弟弟。“实在不行,等我嫁入徐家,再帮你想法子。” 秦简骤然握紧了手,凝声道:“你嫁入徐家,便是徐家的人。要样样以徐家为重。秦家,有我在。” 秦婳嘴角微起:“嗯。我信得过阿简。”她的亲弟弟,是秦家正统嫡枝的长孙,言正明顺的继承人。她绝不会让别人抢走弟弟应得的一切!既便是抚养他们姐弟长大视若亲母的阮氏也不行! 秦婳下意识的揉了下有点儿犯痒的胳膊,大概是水土不服吧?近两日,四肢皮肤略有红痒,却也没什么大碍。 “小姐,三老爷唤少爷过去。” 秦婳娥眉微蹙道:“最近流言四起,对三叔十分不利。你好好宽慰他,莫要再让他操心。” “我晓得。” 去前院的路上,传话的小厮将事情经过与秦简大致讲了一遍。秦简惊愕之下面色难看至极!三叔的这场祸端,竟是由自己而起!更让他胸闷的是:因松萝茶的崛起,江浙的名茶日铸雪芽渐渐落没。秦家茶场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他正想方设法寻找新茶替代之,哪知练白棠都将机会送到他眼前了,却让三叔的管事坏了事!他郁闷至极,不禁轻揉了揉胸口:这次,真说不清是练白棠拖累了三叔,还是他连累练白堂了。 到了秦轩的书房,饶是秦简已经整理好了心情,还是忍不住对跪在地上的夏管事投去冰冷的一瞥。 “三叔。” “这事因你而起。练白棠是你招来的人。”秦轩也不废话,“你想法子平息它。” 秦简躬下身子:“侄儿遵命!” 秦轩将茶叶罐递到他手上:“去吧。” 秦简向夏管事冷声道:“还跪在这边作什么?” 夏管事擦了把额头冷汗,不敢揉一下酸痛的膝盖,亦步亦趋的跟在秦简身后退出了书房。 想要平息外边的流言,首先还得解决这传得玄之又玄的茶叶问题! 于是,秦简带着夏管事寻到了松竹斋。 明白了事情经过的练白棠,一时间震怔无语。万没想到,自己送的一小罐兰雪,竟然给秦轩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原本,他计划得好好的,这是一幢两相得利的大好事。结果,却被这个死奴才给横生许多事非! 夏管事如芒刺背,忙跪在白棠跟前道:“练少爷,这事都是我不好。是我妄加猜测,误会了您的好意才惹起这轩然大波!求您看在少爷的面子上,帮帮我家老爷吧!” 白棠沉默不语。夏管事偷偷抬眼窥他,只见他凤眼半敛,眼角露出一点碎光如冰棱般锋锐!心下突地直跳:自己真是瞎了眼!练白棠哪儿是传言中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啊!唉,其实他送茶那日,自己已经察觉到些许异样了,可恨自己太托大! “秦公子。”白棠嘴角带了些许戏谑,“不知在下,帮得上何忙?” 秦简抿了抿唇,拱手道:“敢问公子,此茶从何而来?” 白棠笑了笑:“兰雪茶,是我师傅所创。” 秦简目视白棠俊美的脸庞:“尊师高人也!实不相瞒,在下曾派人查寻过令师,但并未在城内寻到此人半分踪迹。” “我师傅闲云野鹤,居无定所。”白棠微抬下巴,“便是他告诉我的这个名字,我也不能保证就是他的真名。” 秦简叹了口气:“练公子。你觉得世人会相信兰雪茶这等顶极的新茶,会是你默默无名的师傅所创?” 白棠挑眉,习惯性的舔了舔后槽牙。 秦简继续劝他:“若说是你那位虚无飘缈的师傅研制,必有人不信不服,谣言只会愈演愈烈。幕后之人必会借机发挥,指责我三叔与你勾结哄骗世人。到时惊动御史,要传你师傅作证,你却寻不到你师傅,那又如何是好?” 白棠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道:“他们不信也得信!制茶的法子在我的手上。有本事他们也能制出兰雪证明我在说谎!” 秦简大震失色,忍不住颤声问:“方子、方子在你手上?!” 白棠侧了头似笑非笑的看他:“何止。我也会制茶。是我师傅手把手教我的呢!” 秦简目瞪口呆,他拟想了多种情况,最好的结果,是从白棠口中探得此茶的来历。他猜测,此茶多数与白棠的师傅有关。而这位大师,也必定是大世族的前辈高人!若能顺势请他为秦家背书,三叔的风波定能消与无形。不想,练白棠竟得了制茶的方子!且他言中之意,他师傅是不会出来招摇见人的! 秦简即失望,又如释重负。无论如何,只要茶方在,这一役,秦家就不会输!他脸上笑容越来越深,强抑住激动道:“太好了!” 第十九章 商定 ? 白棠长眉一轩,好笑的问:“可这又与秦公子何关?” 秦简微怔。他方才一瞬间想到的法子,对练白棠来说,未免不太公平。 白棠笑了笑:“我猜猜,你是不是想买下这茶的制法,然后以秦家的名义出售?这么一来,秦大人府上门房用的是自家新出的茶叶,流言便可不攻而破?对了,听说秦家的日铸雪芽也曾风靡一时,可惜日铸雪芽早已式微,正好可用我的兰雪顶替之?” 秦简被他猜中所有心思,十分的尴尬,红着脸道:“练公子尽管出价。” 练白棠摇了摇头:“兰雪的方子,是我师傅所授,我不会卖也不能卖。” 秦简明知希望渺茫,闻言还是失望不已。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合作一二。” 秦简双眼一亮:“怎么合作?” “我练家没有茶引,做不得茶叶的买卖。即便有茶引,却无茶场,更无铺陈渠道的经验和本事。但是,秦家有茶引、茶林、有渠道、有人手。”练白棠毫不避讳自家的缺陷。“是以,我愿以技术入股,交出制茶的方法,但要收取三成的利润。” 秦简闻之愕然:“技术……入股?”新名词,但他很快意会。一时迟疑,两家三七分成,练白棠的要价未免高了些。 “秦公子可要想明白了。秦家现在的茶园,因松萝茶的崛起,估计已经入不敷出了吧?我出技术,你们出人出力,两相欢喜,何乐而不为之?”白棠将茶罐递还给他,“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和秦家合作。这南京城里的茶商可不少。想来我背靠爷爷的名头,还不至于有谁敢欺我骗我。” 练老爷子在城中算得上是声名显赫,练家能承办官卷,实力与人脉自然不可小觑。 秦简一瞬间闪过的巧取之意立时消散。 “秦公子放心。就算你不与我合作,秦大人的事儿我也不会置之不理。这茶是我送给秦府的,也是我师傅研究出的方子。我自会替秦大人澄清。若有不信的、质疑的,大可与我对质。哪怕和督察院对到御前,练某也不怕。” 白棠眼底隐有跃跃欲试之意,秦简只呆了一瞬便猜透他的心思,一时惊骇汹涌:练白棠是想借朝庭之威,替兰雪扬名!简直胆大包天!但还真不是他异想天开!如果最后闹到御史台,以他的才智极有可能办成此事!界时各路茶商纷涌而至,哪还有他秦家什么事儿? 秦简瞧着白棠一阵无力:这少年胆大精明得可怕! 合作,则双赢。不合作,自家茶场这份产业,必入绝境。 “此事事关重大。”秦简迅速做了决定,“待我修书一封,快马加鞭,与我父亲商量。” 白棠点头道:“好!” 秦简正要告辞,白棠却又唤住了他。 “秦公子——”白棠略为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其实,在下送这茶叶,是为了讨要府上一件金贵的东西。” 秦简略睁大眼,心底涌起股怒意:练白棠莫要太过分!秦家的竹杠可不是那么好敲的!他耐着性子问:“何物?” 白棠笑道:“水。白龙苑白龙泉的水。” 秦简心中登时一松,怎么要的是太子赏赐的白龙泉水?这倒不是什么大难事。当即缓和了面孔道:“我向三叔讨些吧。你需要多少?” 白棠摸了摸鼻子,只笑看秦简不语。 秦简倒抽口凉气:“你要那么多泉水有何用?” “天机不可泄露!”白棠连连向他拱手。“请公子成全。” 能不成全你么?秦简苦笑,此时此际,笼络他还来不及呢。 半个时辰后,白棠就收到了来自秦家的两大桶甘泉。 冷泉甘冽,波光柔亮。 白棠测了水质,十分满意:“总算可以开工了!” 江南,秦府。 秦简的父亲,秦家现任的家主秦南星,收到长子的信后,直觉得天上掉馅饼,惊喜交集! 他接任家主之前,日铸雪芽是江南第一的名茶!秦家的茶场每年带来的利润惊人。偏他继任家主之后,安徽的松萝茶横空出世,以雷霆之势横扫诸茶。在松萝茶的压迫下,日铸雪芽日渐式微以致家中的茶园收益惨淡。偏偏茶园的生意占了秦家的大头!秦南星作为家主,重振自家茶园那是当务之急。 长子送来的兰雪茶他已然品过,其香其味,胜过松萝多矣!此事若能办成,不但自己对族人有了交待,对秦简将来继任家主之位,也是一大功绩! 就是对方竟要三七分成!在他看来,交出两成的利润都嫌多! 秦南星不是没有起过巧取豪夺的主意。书香世家怎么了,经历三朝的大氏族又如何?没些手腕,秦家也传不到今日。可惜儿子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念头:先不提练白棠那个神龙不见其尾的师傅,就是练家,也不是好惹的。他的爷爷,可是纸业和雕版界的扛把子,与朝庭、士子间的关系向来融洽,实在不方便动粗。正与儿子所说,方子在练白棠手上,又有练老爷子这座靠山,他与谁家合作不成? “可惜,可惜!”秦南星嗟叹不已。茶场里的茶工多年来不断尝试制作新的茶叶品种却一无所获。他也不敢寄希望自家人能研究出兰雪的炒制方法。权衡了半日后,他回复秦简:尽快签订合约,秋茶已收,正待炒制。 他写完信搁了笔,抬头却见夫人俏生生的立在门前,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他不由展颜唤道:“阿阮。” 阮氏娇笑道:“这把年纪了还肉麻。”阿阮这般呢称,丈夫平时只在恩爱时才这般唤她,可见他此刻心情极好。她瞧了眼丈夫手中的信,关切的道,“是阿简的信么?他和婳儿在南京如何?” “很好。”南星却收了信纸。他毕竟是一族之长,办事极有分寸。与练家合作兰雪茶是幢天大的事,也是天大的机秘。就算是敬爱如妻子,他也不愿在事情未成前泄露消息。“阿简很能干!”南星握住阮氏的手感激道,“多亏有你。你将他们教养得很好。” 阮氏黑眸一亮,欢喜的道:“夫君这般夸我——我知道了。定是阿简在南京做了幢大事!” 南星爽朗的笑了起来:“你一向聪慧。只是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待大势略定,我再细说你听。” 阮氏心头浪潮汹涌,面上故作嗔痴:“哼,本夫人才不稀罕这些子破事儿呢!”娇嫩的手掌从丈夫的手中极快的抽出,袅袅细腰一扭,几步便行出了书房。 南星瞧着妻子的背影不由吞了口口水。那么多年了,他在妻子有意无意的诱惑下,仍是难以自持。不由想到,今晚一定要让阿阮好声求饶。 回到主院,阮氏脸色阴沉。丫鬟气也不敢出,屏着呼吸请安奉茶。 阮氏的心腹吴嬷嬷见主子的脸色,便挥退了屋内侍候的人,柔声问:“南京那边有变故了?” “阿简,似乎为秦家办了幢了不起的大事儿。”阮氏闭上眼睛。“没想到他还挺能干。” “大少爷是嫡长子。是太爷和老爷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您又在旁悉心照料着,大少爷有出息,您也有荣光不是?不过呀,大少爷毕竟还年轻,今后有的是您提点照顾他的时候。” 阮氏目光不明的瞧了她一眼,浅笑道:“说得对。倒是婳儿没什么消息,我有点儿挂念她了。” 吴嬷嬷笑容更深:“不急,再等两日看看。” 第二十章 趁火打劫练绍达 ? 秦简收到父亲的回信时,南京城中的谣言已愈演愈烈。白棠已直言此茶是他师傅研制,赠与秦家,却掀起了另一场轩然大波。 坊间都道他的师傅许丹龄即能作画又擅雕刻,还能制茶?!天底下哪有这等惊世绝艳的奇才?若真有这样的才子,又怎会多年来渺无声息?必然是秦简与练白棠编出来骗人的谎话!至于白棠为何要为秦家打掩护,大伙想想他那不可告人的性向——一时间,对练白棠和奏简的质疑与污蔑扑天盖地! 太子大为恼火!污蔑秦简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抹黑秦轩!抹黑了秦轩,江南秦家的名声也会随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汉王这手够阴险! 白棠和秦简眼见情形失控,却不出一言申辩。反而纵容谣言肆虐。 秦家自诩百年氏族,嫡庶长幼规矩森严。秦轩还没作太子属官之前就已是太子暗中的支持者。风口浪尖时自能沉住气,但练白棠一介布衣,竟然也能安之若素,不急不燥恍若无事,倒令秦轩刮目相看。 白棠关紧家门,只专心熬制薛涛笺所用的芙蓉花汁。 苏氏也没怎么为这事费心。她是亲眼瞧着白棠炒制出兰雪茶的!是以外头传言再怎么嚣张,她也安如磐石:我儿子制炒的茶,我女儿打的下手!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老娘也不怕! 邻里间本有不信的,但见苏氏腰杆子这般硬挺,无不信了几分:难怪前几天,他们天天闻到一股好闻的茶香,原来是练白棠在制茶! 但大伙儿也有疑惑:白棠啥时候跟着师傅学了这么多本事呢? 苏氏搬了白棠的话回应邻里:这几年白棠在学院里没好好读书,总是溜出去玩。碰巧遇上了师傅,这才学到这些本事。 众人将信将疑,但白棠遇到了高人,肯定没错! 苏氏亦是百感交集:她与练绍达可从没想过让白棠念书考功名。不过是家中的男孩怎能不识文断字?不得不送他去学院应付世人而已。但多年来对她的学业从未关心过,没想到,她竟能遇上这样的机缘:老天长眼啊! 为让老宅安心,苏氏特意向白棠要了些兰雪亲自送到了练绍荣的妻子许氏的手上。曾经的妯娌俩好好的念叨了一番,许氏确定了兰雪是白棠师傅教给白棠的本事,即羡慕又为他们母子欢喜,回头就告诉了丈夫。练绍荣明白这是苏氏在给自己吃定心丸,泡了杯兰雪品尝之后,绷紧的心弦慢慢松缓。 苏氏母子,交上好运了啊! 唇齿间香气萦绕,练绍荣瞧着比鸟食罐大不了多少的茶叶罐,笑容欣慰。猛地里他想起一事,糟糕! “平江。”他急忙唤来长子,“速去你叔父家。告诉他,莫要去找苏氏母子的麻烦!” 这个弟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拿捏他们母子的机会,定然不会放过!他们已经关系紧张,若让绍达得罪透了他们——练白棠,可是眼看着前程无量啊! 平江匆匆赶到练绍达家时,已然晚了。练白瑾亲热的挽着他胳膊道:“大堂兄找我父亲何事?他方才出去了。” “去了何处?”平江眼皮子一跳。自己来迟了? “唉。”白瑾满面羞愧的摇头叹息,“堂兄近来可曾听到坊间的传闻?我那大哥——他又惹出事端来了!这回不知怎么和江南秦家的公子搅在了一起!江南秦家何许的人家?他自己名声不好也就罢了,竟还害得秦家公子名声也跟着受损。更不提他卷进了秦大人的官司!这可是事关朝堂啊,堂兄!你想想,父亲能不生气?” 平江跺脚道:“快,追你父亲回来!” 白瑾不可思议的道:“什么?” “练白棠与秦家没撒谎,那茶的确是白棠的师傅研制的。叔叔真是,怎么这般性急!” 白瑾的脸陡然冰冷,失声道:“不可能——堂兄,你莫要被我大哥骗了——” “那新茶我与父亲都已尝过。此事作不得假!”平江大步往外走,“快!还不跟我上松竹斋找你父亲?” 白瑾面色铁青!这一路,他心潮翻滚,平生第一次,他发觉自己竟然看不透那个蠢钝毫无男子气概的兄长!焦燥不安令他心浮气燥,下了马车,见到松竹斋的招牌时,心中怨恨更浓:这可是自家生意最好的铺子啊! 松竹斋大门紧闭,外边听不到什么动静。平江急敲门唤人,许久,才见白兰开门。 “大堂兄!”白兰清透如水的双眸骤然一亮,见到白瑾时,细眉微蹙,客气冷淡的唤了声,“二哥。” “白兰,你父亲可是来找你们麻烦了?”平江边问话边往里走。 白兰撇了下嘴唇:“二哥来得正好。快把父亲带回去吧。隔三岔五的上松竹斋找事。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道爱惜些名声。” 白瑾勃然欲怒,强忍了斥问:“有你这样说父亲的么?!跟着练白棠,瞧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白兰冷睨了他一眼,口齿伶俐的道:“二哥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二哥你跟在父亲身边,可别学着他宠妾灭妻抛妻弃女。” 白瑾的脸刹时红透,想要还嘴,竟发觉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倒是平江斥责了白兰一句:“混说什么呢?白瑾是你的二哥!”言下之意,练绍达做的混账事,你别怪到白瑾身上。 白兰瞧了白瑾一眼,应声道:“哦。白兰知错。”说毕快步走到前面,带着他们进了后边的院子里。 白瑾气得牙根几要咬出血来! 这时,才听到练绍达连番的斥骂声。 练绍达骂得很难听,有些话,根本不像是父亲教训儿子,更像是血海深仇的冤家在无比恶毒的咒骂仇人。 平江不由皱紧了浓眉。意味深长的瞧了眼白瑾。 白瑾面红耳赤,解释道:“父亲是气坏了。他也是担心练家全族被大哥害了啊!” 平江面色稍缓,踏进花厅,大声道:“二叔!” 练绍达正骂得口沫横飞,忽见大侄子和儿子一起来了,惊讶又欢喜得喊:“平江,你来得正好。快,将这对母子捉到祠堂里好生问罪!” “父亲!”白瑾忍不住高唤,满面尴尬的笑道,“这是场误会——” “什么误会!”练绍达正骂得酣畅淋漓兴头儿上,没来得及体会儿子话意。“平江,咱们再不能容忍这孽障祸害练家了啊!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从小对他溺爱放纵过头,导致他今日成了我练家的大害!平江,我这次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平江来不及劝解,白棠嗤的声笑了起来。 “你想如何教训我们?”白棠搁了腿,弹下了袍摆。“说来听听。” 练绍达想也不想的吼道:“我要逐你出宗族!” 第二十一章 针锋相对 ? “父亲——” “二叔!”平江高喝一声,才发觉自己的口气对长辈太过不敬。急忙压了怒气,深呼吸,好声劝道,“二叔莫急。方才白瑾也说了,此事是个误会。白棠,你难道没向你爹解释清楚么?” 白堂无奈一叹:“我们母子自迎他进屋,他不分清红皂白不容我们说一个字,直骂到现在。”他举起茶杯,“茶都凉透了。” 苏氏冷笑道:“平江啊,你可都看在眼底。他是存心想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呢!” 练绍达愤怒的手指才提起来,就被白瑾一把按住道:“父亲,说不定这真是场误会。大哥再荒唐,也不会拿我们一族的前程开玩笑。” 练绍达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你帮他说话?” “好了。”平江摇头,这个叔叔,行事越来越无分寸了。“白棠送给秦家的茶叶的确是白堂的师傅教他的。” 练绍达满身的暴怒忽的一滞。 “不可能——”他大吼一声,“平江,练白棠他惯会花言巧语,你和大哥不能被他蒙骗了啊!” 平江心底也有些疑惑,便向白棠笑道:“既然二叔不信,白棠,你可有证明之法?” “此茶名为兰雪。是取松萝茶之法改进,加入茉莉炒制而成。”白堂声音清淡,一字一句却犹如电闪雷鸣般劈进练绍达父子的心里。“我师傅是江南人,从小就喜欢品茶。他嫌弃松萝茶之味不够香醇,也不忍家乡的名茶没落。于是才潜心研制了兰雪茶又传授与我。” “你、你胡说八道!”练绍达怒吼。“谁能作证?” “不需他人作证。”白棠随手举起一只青瓷茶叶罐,笑容得意,“兰雪茶只我练白棠独有。世上绝无二家。这就是证明!” 练绍达一脸张红了青,青了白,竟无言驳斥!白瑾灵机一动,叹息道:“大哥,你向来散漫惯了。可知我大明朝茶法森严。你没有茶引,私贩茶叶,可是要问死罪的!” 练绍达反应了过来,大叫道:“对,这是死罪!平江——” “二叔。”平江平静的笑了起来,“所以白棠才会将茶送与秦家呀。” 白棠赞赏的看向堂兄:不愧是将来要做族长的人,果然有脑子。 练绍达顿时张口结舌,全身一阵阵冷热交替。他不敢相信平江之言所代表的含义:“不,不可能——” 白瑾骤然一惊,已然面色阴沉。 和江南秦家合作贩茶,他的大哥,是准备一飞冲天么?! 练绍达猛地怒吼一声:“不行!我不同意!” 苏氏冷笑道:“你管得着我们?” 平江也皱了皱眉头。 白瑾反应极快,忙道:“父亲不是那个意思。大哥,大堂兄!兰雪茶既然是由练家所得,就该由练家经营才对——” “叔父和白瑾想来误会了。”不等白棠反驳,平江摇头,“这制茶的方子是白棠的师傅教给白棠的。如何处置,还要听白棠师傅的安排。” 苏氏展言笑道:“大侄子说得太对了!咱们白棠啊,是最孝顺也最正直的。人家许师傅辛苦多年研制出来的兰雪,凭何白白交给人家经营? 茶叶的利润,不比雕版印书少!但最重要的,是和江南秦家搭上关系!秦家百年望族,收藏着不尽的古董书画,族内长辈在书画界素有盛名,加之人脉深厚,这才是练白瑾最眼馋最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白瑾忙陪笑道:“母——伯母,白棠虽然离家,但他还是练家的子孙,是父亲的儿子。这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是么?”苏氏听得好笑,揉了揉手腕问前夫,“练绍达,你说是也不是啊?” 练绍达张口结舌,这话里可有陷井。他若答是,这对母女顺着上爬又要回家分家产怎么办?若说不是,岂不将茶叶的生意往外推? 平江见状暗暗摇头,朗声道:“二叔。父亲唤我来前曾交待于我。茶叶的生意,练家长房不沾手。” 练绍达又惊又喜:少了个分钱的! “既然白堂已经和江南秦家合作——”平江顿了顿,“我练家不可失信与人。” “不失信不失信。”练绍达兴奋至极,搓着手道,“我们出方子,秦家出人力。这是幢好生意啊!”只要将这幢生意揽进手里,财源滚滚不说,对儿子将来的前程也是大有好处! 平江蓦地瞪大眼,险些被无耻的叔叔给气笑:“您误会侄子的意思了。”难道他说得还不明白?“兰雪茶是许先生研制的技法。虽然他传授给了白棠,但师徒之道,规矩森严。就算白棠此时还在练家,兰雪茶的制作之法与您与我练家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只差没指着鼻子问他:你有什么脸掺活进来? 白棠暗暗感激:这位堂兄,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今日的仗义执言!含笑道:“这次与秦家的合作,咱家不过拿个零头。其他的都得给我师傅留着!” 平江点头:“这才合理。”转而对练绍达好言相劝,“二叔,您是白棠的父亲。今后让白棠赚了钱多孝敬您便是。” 若不是平江是大哥的长子,族内默认的未来族长,练绍达定不会忍受今日之败!他羞愤得腮帮子一鼓一鼓,但白棠和侄子的话又实在找不出半点错来。 平江也是没辙,练绍达连“我们出方子,秦家出人力”的话都说了出来,他再不快刀斩乱麻,这事别想撸明白了。我们?他怎么说得出口!平江心底嘲讽,赶人母子出门的时候,怎么没不为自己亲生的儿女想想?有利可图了,就妄想将白棠师傅的茶方据为己有!仿佛刚才那般毒骂白棠母子的人不是他! 白瑾眼见父亲讨不到好,连忙叹息道:“堂哥误会父亲的意思了。父亲是担心秦家家大业大,江南首屈一指的大世家!人心难测啊,万一他们在生意中做手脚,到时候谁给大哥做主?” 平江赞许的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 白棠淡漠轻笑:“堂兄也太小看我们练家了。只要合同签得分明,秦家又是极重名声的人家。他们若敢负我,相信我师傅与大伯绝不会置之不理!”绝口不提自家亲爹。 平江黯然叹息:白棠对练绍达已无半点情分可言。 练绍达身子一僵:臭丫头!你就该被秦家坑死!然而想到老爷子和兄长护短的个性,还有白棠神通广大的师傅,方才被茶叶巨大的利润与好处震得忘乎所以的脑子渐渐的清醒冷静了下来。 白瑾看得明白,忙笑道:“父亲,堂兄和大哥说得对。这件事我们不好插手。您放心,伯母说了,大哥是最孝顺的,今后大哥飞黄腾达了,不会忘记您的。” 白棠啧的声轻笑,意味深长的道:“确实。” 练绍达心头一跳:他才不要这个孽障记挂呢! “正直。”苏氏补充了一句,“我儿子孝顺正直。”她瞄了眼练白瑾,“别截了我的话。咱白棠可不是愚孝的人。” 平江忍不住目露责怪的看了眼苏氏。 苏氏装作没看见平江的眼色,懒懒的问前夫:“怎么?准备留下来午饭么?” 练绍达转身就走。白瑾规矩的行了礼才追在父亲身后离开。 “平江。”苏氏立即换了张殷切的笑脸,“今日多亏有你!” 平江对这位性格太过直爽的婶婶着实无奈,叹口气:“婶婶,他毕竟白棠的父亲。” 白棠微笑接口道:“堂兄你放心我记得很清楚。” 平江见白棠笑意浮在嘴角,眼中一片淡漠,心知这对父子的矛盾已极难化解,不由备感无力。 平江告辞回府,所坐的马车刚拐进街角,迎面急急的驶来一辆青幔马车,险些两车相撞。 “对不住不对住!”车上人连声道歉,车轮却没半分停留。 平江的马夫很不高兴的咕哝道:“叶家急着要投胎么?” 平江楞了楞:“叶家?哪个叶家?” “就是城中最大的木才商,他家小姐和白棠少爷定亲的呢!” 平江端正温和的面容立时漫上一层忧虑,回头看向已不见踪影的马车喃语道:“但愿……非我所想。” 第二十二章 退亲 ? 漫天风雨之际,白棠的未来亲家,叶士宏终于坐不住了。 白棠穷些,没关系。他能补贴女儿。传言白棠不学好,喜欢男人。他也叫人暗查过,并没寻到什么实证。直到后来传出练绍达宠妾灭妻的事,叶老板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这样一个即无家族依靠,又不学无术之人,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谁知峰回路转,白棠突然出息了!浮雕花笺横空出世,叶士宏还没高兴几天,这小子竟然和高家的公子定了场必输无疑的比试!叶士宏咬得牙根疼:行,输就输吧!少年时谁没轻狂过几回?长长教训也好!他刚安慰好自己没多久,TMD臭小子又卷进了朝堂之争! 这一下,叶士宏再没犹豫:退婚,一定要退婚! 收了这么个惹事生非的女婿,他今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于是,才恢复了宁静的松竹斋,没半刻钟,就迎来了另一位意外来客。 叶老板遣管家请苏氏母子到府上一叙。 白棠闻讯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苏氏与乍然紧张的妹子,微笑道:“此事我来处置。” 花厅里的客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番练家的小院儿,从心底生出股轻视:这般人家,怎么配得上他家金贵的小姐? 神情不禁流落出几分倨傲,随意的往椅子上一坐,搁了腿,等着苏氏母子出来见他。听到脚步声渐近时,他略抬了眼角,入眼是一名如英似玉气质脱尘的清朗少年!少年眉目若画,但那弧线极美的凤目含冰带诮,冷冷的往自己身上扫了一圈,惊得他心下一个激灵,立即弹了起来,不由自主的躬身道:“白棠少爷。在下是叶家的管事。我家老爷夫人请苏夫人府上叙事。” 白棠淡淡的哦了声:“我娘在铺子里忙着脱不开身。白棠登门拜访叶伯伯便是!您放心,我的事,我自己可以作主。” 叶家的管事小心的睨了眼白棠,那份不容置喙的坚定与通身的气派令他不知不觉中连声点头称是:“好,好!”直到送白棠坐上马车,一路颠簸中他才慢慢回过神:咦,自己怎么被这位少爷压得气势全无? 叶家的大宅子,坐落于南城区正阳坊。 叶家和练家定亲时,叶老板的生意已经营得风声水起。近几年越做越好,已是城中有名的商贾大家。 三进的宅院,布置得体大方略显富贵,并无给人粗俗暴发户的感觉,倒让练白棠对亲家刮目相看。 “白棠啊!”叶家的一家之主,中年发福面孔圆润的叶士宏立在檐下亲自迎接客人。 白堂大袖平举,行礼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叶士宏嘴角一抽,目光凌利的扫了眼白棠,呵呵笑道:“白棠越发俊俏沉稳了。只是,你和阿樱尚未成亲,这声岳父我可不敢当啊!” 白棠嘴角的笑若有若无,诚恳的道:“白棠多年荒唐,让伯父和小姐为我忧虑操心!伯父放心,白棠已经洗心革面,今后定不负您与小姐的一番情义!” 叶士宏笑容凝固:这臭小子,句句话都抢在他前头,莫不是看穿了自己唤他来的原由? 叶士宏极会算拿人心,眼瞅练白棠这般作态,索性开门见山:“白棠啊,此次伯父唤你来,是为了你和阿樱的亲事。” 白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幢婚事,说来也是我和小姐的缘份。晚辈八字旺妻,才能令小姐转危为安。虽说当初是不得已为之,但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白棠早视小姐为终身所爱,定不辜负于她。” 叶士宏肚子里骂娘,强笑道:“白棠啊,自古婚约,讲得是门当户对,合两姓之好。但你年少轻狂不知事,又一无所长坐吃山空。你若娶了阿樱,要她为你受苦吃累,于心何忍?” 白棠俊雅的面容慢慢的沉了下来:“叶伯伯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想悔婚不成?” 叶士宏反倒暗暗吃惊:初见这小子,就发觉他与过往大不相同。明白了自己的退婚之意,他也不急不燥,沉稳平静。倒是有几分意思呐,可惜!若非他误入歧途,假以时日,未必不成大器! 叶士宏起了惜才之意,缓和了面容道:“白棠啊,你与阿樱已不般配。即便阿樱嫁给了你,她不幸福,你也不会快活。不如我们就此了结这段婚约,放各自一条生路。你放心,这事儿我叶家的确理亏,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叶家能办到,必不推委。” 白棠闻言心下好笑,行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一时间,他神色惘然,低垂眼帘叹息道:“叶伯伯说得不错,晚辈虚活十多载,一事无成。叶小姐若嫁了我,的确委屈了她。”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叶士宏再接再厉,“少年时谁不会摔几个跟头?爬起来站稳就是。白棠啊,和高家秦家的事儿过去之后,跟着你师傅好好多学几年。总有你出人投地,东山再起之时。” 白棠略略打量了下叶士宏,这家伙,虽然要退亲,但对他还算有几分真心。也罢。他向叶士宏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叶伯伯教诲。晚辈莫齿不忘!” 他自怀中取出婚书:“婚书在此,伯伯可上府衙销注。请伯伯放心,我必当向众人解释,退婚缘由,是我练白棠荒唐不成器,必不让叶小姐难堪。” 叶士宏难掩惊讶的接过了婚书,这小子果然早料到自己的目的。连婚书都备好了。大事办成,他却怅然若失,心中一时犹豫,不禁长长叹了口气:“也不能这般委屈你。” 他早有准备,叫仆从将当初练家下的聘礼整理出来,又多加了一千两白银算是赔偿,一起交给白棠。 白棠随意瞄了眼当初下的聘礼,心中怒骂练绍达小器:统共没多少值钱的东西!简直毫无诚意可言。不过看到多出来的银票,他心中微动,羞愧的道:“叶伯伯申明大义,白棠钦佩不已。这银子,我实在是无颜收取——” 叶士宏楞了楞:这小子难道是嫌钱少?也罢!为了女儿,破财免灾吧。不料却听对方道:“白棠已与家母商定,今后还是做些雕版的生意。这些银子,不知能换回叶伯伯铺子里多少梓木?” 叶士宏又楞了楞:他要买梓木?这感情好啊!当下即赞赏又高兴的道:“你们母子有成算那就好。”立刻唤来管事,命他带白棠去库房挑木头。又叮嘱了管事多给白棠些便宜。 白棠自然不会拒绝叶士宏的好意,笑容委婉的谢过,客客气气的告辞。 叶士宏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油然生出些许后悔之意:自己是不是决定得太仓促了?这少年,进退得当,分明不是池中之物! 叶家内宅,一名伶俐的小丫鬟兴冲冲的奔进房内,笑道:“小姐。恭喜小姐!老爷说动了练白棠,已经取消了两家的亲事。” 叶樱蓦地自榻上起身,惊喜道:“真的?你莫哄我。” “这事怎么敢哄小姐。”听雨笑吟吟的挤着眼睛,“您啊,就等着嫁入高家,做高家的少夫人吧!” 叶樱秀美的脸庞浮起抹红霞,嘴角有抹淡漠的笑意:幸好练白棠识趣,他若死活不肯退亲,少不得,自己要用些手段了。 “练白棠也真是自不量力。”听雨摇头笑骂,“凭他,也敢和高公子比试。” 叶樱深以为然,嘴上却道:“话别说满了。听说他拜到了名师,说不定还真有些本事呢。” “谁知道那个师傅是真是假,从哪儿冒出来的?”听雨不以为然,“再说了,天底下哪有即能画画儿,又擅雕刻,还能制茶的大师?真有这样的人物,怎可能藉藉无名?更不可能看得上练白棠哪!” 叶樱睨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看得通透。” 她移至梳妆台,打开八宝妆盒,对镜含笑道:“明日秦家的茶会,我们静候佳音便是。” 第二十三章 秦家茶会(一) ? 再说白棠到了叶家的木材库房,一千两银子全砸在了梓木上。木料的价格是按直径和长度计算的,叶士宏有意放水,白棠有便宜不赚天打雷劈,总共扛了三百多截大小不一的梓木回家,将松竹斋的后院堆得密密实实。 苏氏和白兰怔忡不明的瞪着木头:白棠这是打算继承练家雕版印刷的家业啦? “这可不是办法。”白棠对着木头蹙眉,才一千两银子的梓木便堆满了院子!他要囤积木料,必须要有个仓库才行!这个仓库除了足够大之外,更重要的是安全!确保他在梓木价格疯涨后不被人劫胡! 这般看来,自己想要独占这份天大的利润,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苏氏听说这些木料是白棠拿叶家的赔偿银子买回来的后,哭笑不得:好歹留些家用啊!不过,解决了那幢婚事,她也算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如今最让她担忧的,是明日白棠和高家的比试。 白棠对苏氏的忧虑恍若不见,检查了一番比试所用的各种物料,一应俱全并无遗漏后,安然入睡。 次日秦府。 秦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督察院的御史们摩拳擦掌准备搞个大的。秦简的茶会自然备受瞩目。秦简请的多是文人雅客,并无朝中人士。虽有些人为避嫌不曾前来,但风声鹤唳中,秦大人家的后院还是坐了个满满当当:肉眼可见,秦家有场连环大戏要上演,错过了多可惜! 秦简为表明自个寻来的版画的真伪,特意请了京城雕版界龙头,高家练家的两位老爷子掌眼。两家老爷子自然是欣然应允。至于他们的孙辈自说自话的在茶会上安排了场比试,虽属意外,秦简倒也乐见其成。薛涛笺被仕子文人追捧了五百多年,多少人争相效仿!这场比试便当是助兴的节目也不失高雅之意。何乐而不为之? 练老爷子出席茶会前问了练绍荣一句:“白棠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他——”练绍荣皱了下眉头,“平江上回在松竹斋见他自个儿熬制了树皮花汁。”明明已经给他送去了自家上好的染料,他却拼弃不用。练绍荣看不透白棠是太自信,还是太托大。 老爷子倒是眼睛一亮,笑咪咪的道:“那么多年,总算能看场好戏!” 练绍荣不由苦笑:父亲自将家业交给自己打理后,鲜少出席这样的场面。今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万一白棠落败了,父亲的脸面可不好看哪! 练老爷子不等他劝,乐呵呵的道:“莫担忧莫担忧,人定胜天!” 夏日炎热,茶会时间定在相对凉爽的傍晚。秦家的后花园里搭着遮阳的竹棚,流水潺潺,池塘里紫白双色的睡莲开得正浓,家中的仆从来回穿梭准备着精致的茶水小食。 “雪枫,练白棠来了么?”秦简一身极雅致的天青色长袍,玉带银冠,满身烟雨江南温雅如斯的世家公子风范。 程雪枫不经意的道:“你还担心他不来?” “他要比试制笺,必定要带许多家什来。我让人在门口候着,怕出什么意外。” 程雪枫想到近期纷纷扰扰的流言,不悦的道:“都这时候了,你也不知避嫌。” 话音刚落,便有仆人来报:“少爷,高家练家两位老爷子到了。练白棠还未见踪影。” 秦简欢喜不尽:“两位都来了?好!雪枫,我先招呼下两位老先生。你帮我留意白棠。” 程雪枫撇了下嘴:“知道了!你快去吧!”心里喃呢:能得秦简看重、搭上秦家这条大船,练白棠运气不差,本事不小! 此时的秦府大门外,宾客接踵而至。 白棠的确备了一大匣子的东西,小心翼翼捧着下了马车。 门卫验证过了请柬,客气的请他进门,唤了仆从替他引路。行到院中,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名年轻的少女,容貌只能算得上秀气,肤色略暗,一身胭脂红的薄绡裙也未能替她多增几分颜色。 白棠客气的侧身让道,不料那少女竟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语带冷嘲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练少爷。” 白棠心中微顿:这些日子来,众人或称他练少爷和或唤他练公子。实则这两个称呼,暗藏玄妙。唤他公子的人,毕竟尚带几分敬意。但“练少爷”自这么个妙龄少女的口中冷冷而出,多少便有些蔑视之味。 她是谁?白棠蹙眉间便寻到了她的记忆:高家的大小姐,高静雯。 原主对这位高大小姐满心艳羡。同样的家世,高静雯在高家深受宠爱,呼风唤雨,但自己却不得不为了父亲的前程女扮男装,委屈求全。最后,更被父亲陷害赶出了家门! 白棠双眸半垂,不露半点眸光:“高小姐。” 高静雯对这位原本是避之唯恐不及,可谁让他招惹了自家大哥呢?她和叶樱又是好姐妹,更何况这些年来,自家大哥对叶樱的心意,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唯一的障碍就是练白棠! “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高静雯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心比天高,小心摔得粉身碎骨!” 白棠勾了勾嘴角,看在对方是个年轻女孩的份上,自己不与她计较:“高小姐也是来秦府做客的吧?” 高静雯微怔:什么意思? 白棠眉稍轻挑:什么意思?提醒你莫在别人家里嚣张,这么明白的意思还要问? 引路的秦府家仆默默的望了眼高静雯:高家的大小姐,品性竟还不及名声臭大街的练白棠来得沉稳。 高静雯从秦家仆从的眼中分明感觉到了几分不耐,她面颊涨红,强忍愤怒:“就凭你,还没资格指教本小姐!” 白棠脸上愈显无奈,连连作揖:“高小姐说得对。是在下不好。请高小姐见谅!” 高静雯气息略平,可一眼瞥到那家仆从看自己的眼光更加古怪甚至暗藏了些不屑,登时觉得自己上了练白棠的恶当,怒火直冲而上:“练白棠,你敢陷害我?!” 练白棠茫然四顾,颇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高小姐莫生气,我,我向你赔不是!” 家仆实在看不下去,皱眉道:“高小姐,练公子也是我家公子请来的客人。” 高静雯气得嘴唇轻颤:她竟然被练白棠害得在秦家当众受辱! 来往的客人无不目光古怪的瞧着自己,她一跺脚,捂着脸落荒而逃。 “这是怎么了?”出来接人的程雪枫险些撞上了高静雯。高静雯一听这声音,心中通的一跳,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孔,“程、程公子!” 程雪枫瞧了瞧不远处拘谨的练白棠,又看看高家姑娘,皱眉问:“出了何事?” 高静雯委屈万分的抹了泪道:“无事,是我不好,言语中得罪了练公子。” “他是什么人!”程雪枫对练白棠的不屑冲口而出,“你跟他有什么可多说的?快去后院吧,我妹子等你多时了。” 高静雯登时松了口气,得意的朝练白棠撇去轻蔑一笑,姗姗离去。 “练白棠。”程雪枫走近他,声色冰冷的道,“这儿是秦府。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儿放肆欺负人家姑娘?” 白棠低叹了声,摇头苦笑。 秦府的家仆忙替他解释:“不是练公子的错。那位高小姐上来就冷嘲热讽,练公子都没说什么呢。” 程雪枫一楞,忍不住俊脸微红。竟然是高静雯招惹了练白棠?白棠明明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无能之辈,自己怎么又忘记了呢?他尴尬的轻轻咳了一声:“这样啊,好了。你跟我走吧。阿简记挂着你呢。” 白棠点头,谢过领路的小哥,随着程雪枫到了后花园。 第二十四章 赏茶会(二) ? 秦简挑了个好时辰。 烈日已落,凉风微袭,天边红霞灿然生辉。 园中的宾客见到白棠,谈笑声忽低,氛围竟有了片刻的凝固。恍过神后诸人窃窃私语:仅从相貌行止上看,他也不是传言中那般不堪嘛。清爽干净的青色长袍,衬着一张毫无死角英气俊俏的面庞,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眼冷而不媚,艳而不俗,少年翩翩气度出众。 秦简含笑迎上前:“练公子!” 白棠笑着还礼:“秦公子。” 今日这场戏,可得好好唱!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看客们弹眼落睛:这两人一个俊美一个儒雅,站在一块儿,竟是诡异的和谐!那外边的谣言,有几分真伪? 白棠寻到大伯所在,几步上前,深深行礼道:“白棠见过祖父,大伯。” 练老爷子抹了抹灰白的胡子,清亮的目光中难掩疑惑:“白棠?”原来二房的大孙子打扮清爽了,还挺入眼的。 “多时不见祖父,祖父身体康健,白棠兄妹和母亲就放心了。” “嗯!”练老爷子扬了扬眉毛,记忆中,这个大孙子从小就躲着自己,有时自个儿想和他亲近,他都如临大敌。天长日久,老爷子对他的情份,自然也就淡了。今天突然听他真挚充满孺慕之情的话,心中一暖,温和的问:“今天的比试,你可有把握?” “孙儿必不负祖父所望。” 练绍荣呵的声冷笑:“你真有把握?” 白棠正色道:“白棠绝不会输于高家。” 练老爷子点点头,挥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好。我和你大伯拭目以待。” 练老爷子对面的客人,正是高家人。 高鉴明目光炯炯的盯着白棠,暗想:今日必要你输得心服口服!就算不能把你师傅逼出来,也得让你今后再没脸面死赖着阿樱不放! 叶樱与白棠退亲的消息,他还未曾得知。 “鉴明。”高家的老爷子笑咪咪的问,“那个少年就是练白棠?瞧着挺不错的小伙子嘛。” 高鉴明轻轻哼了声:爷爷一心扑在雕板作坊里,练白棠的丑闻他哪儿会关心?忍不住瞥了眼程雪枫淡漠的脸色——可怜的程家公子,当初没少被练白棠纠缠吧? 客人陆续到齐,都是些城中名人雅客,相互寒喧入座后,便目光期盼的瞧着秦简:宝贝版画在何处? 园内不知何时坐了两排歌伎,丝竹声起,吹弹的是江南柔软婉转的曲调,暖风徐徐,听得众人心神俱荡。 一曲过后,秦简方举杯向宾客道:“秦简初到京城,冒昧请诸位赴此茶会,心中一直忐忑。幸好各位不嫌弃在下孟浪无行,依约而至,在下不胜荣幸。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 练白棠瞧着少年老成的秦简,想到前世的秦岭,心中感慨顿生。相似的容貌,肩负相同的重担。生为秦家人,也不知是喜是悲幸或不幸? 彼时诸人桌上唯有空盏,秦简话音方落,一群粉衣霓衫的侍女鱼贯入园,人人手托茶盘,茶盘中一尊小巧玲珑的紫砂壶,顿时,满园茶香,袅袅欲仙。 诸人闻嗅着这清冷凛冽的香味,震惊中自然想到了那些谣言:秦家有绝顶好茶,竟是真的?! 秦简待侍女为客人奉上香茶后,微笑道:“此茶名为兰雪。是练家公子白棠的师傅所创。取松萝茶之技、点茉莉之香,重铸雪芽之魂。各位来得巧,今日可先行一步品尝此味新茶!” 高鉴明面孔一沉!他举杯先闻香,再品茶,茶入口,先苦后甘,几番滋味交杂,回味无穷。一时间,自定下比约心底隐约的不安一鼓脑儿全涌了上来。 高老爷子放下茶杯:茶会一开场,就是幕大戏!与之相比,孙儿和练白棠的比试,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秦简直接借此赏画之会,奉上兰雪,为秦轩及自家辟谣了! 哼,传言只道许丹龄是秦家的托。看样子,秦家说的竟是大实话! 他再看白棠,见他笑容浅淡,气度端凝。眉心不由一紧,心中登生不安。 对于兰雪茶的魅力,白棠从不曾担忧过。史载,兰雪一出,风靡大明朝!世人无不以饮兰雪为荣,竟逼得松萝茶也改名兰雪方得已苟存。 果然,诸人心思转得飞快,这样的好茶落到秦家的手上,秦家大赚不说,今后练家二房借着秦家发达了啊!看向白棠的目光,不由又变了几变。早有人在肚子里念叨:瞧人家的运气,怎么没让我碰上世外高人呢? 宾客称赞纷纷,心中各有计较。 饮过茶,秦简又道:“在座有不少雕版界的前辈高人。自雕版印刷面世,从佛经到四书五经,又到今日的小说游记,可谓进展惊人。尤其是版画。”他顿了顿,瞧向刘练两位老爷子,“机缘巧合,在下在苏州游寒山寺时,偶然发现了一份《金刚经》经卷。卷首雕版的画页人物生动,浑朴凝重。卷末刻有年号,竟是部唐代版印的《金刚经》!在下也不敢擅作决断,故邀请各位前来观摩评定。” 说毕,他轻轻挥手,一名身姿柔软年轻貌美的素衣女子捧着一只朱盘款款而至。 练白棠前世在大英博物馆观摩过这卷经书,是以并不急切,但他大伯的眼中已然放出了精亮的光芒。对面高家人的脸上,一样满是热切。 秦简将经书放于园中备好的一张长桌上,小心的展开页面,笑道:“先请两位老爷子鉴赏。” 高老爷子立即起身,瞥到练家老头儿慢悠悠的样子,心中一咯噔,也放慢了步子,笑容满面的道:“石轩哪,今日我们可是大饱眼福罗。” 练老爷子淡笑道:“多亏秦公子。” 两位前辈往经书前左右一站,余人皆退到一边。 卷首画页上印的是如来佛祖讲经,罗汉观音俱立在旁,另有两只狮子狗儿伏在如来前聆听佛法。画面左上角几个小字《祇树给孤独园》。卷末有“咸通九年四月十五日王玠为二亲敬造普施”的刊记。可知此画是唐朝懿宗咸通九年所印。 两位前辈看了许久,高家老爷子方啧啧赞道:“线条流畅,画面繁而不杂。画师和这位名为王敬的雕版师傅,俱是高手。” 练老爷子点了点头:“这纸质和墨色,确是年代久远之物。” 两位老人目光一触即放,不动声色间各自一笑。 “这手字也不错。古拙遒劲,刀法纯熟。高手所为也!”高老爷子唤来孙儿,“鉴明,你也来看看。能瞧出些什么?” 高鉴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凑上前一看画页,惊叹不已:“爷爷,一页插画,尽显大唐佛家盛象!” 他略作沉吟,侃侃而道:“相传,履憍萨罗国的智者须达多为请如来佛祖至家乡讲经,广宣妙法,欲在国中修建精舍迎接佛祖。千挑万选之下,他看中了当朝太子的一座府阺,太子却不舍得让出自己心爱的园林,便对智者道:他若能用黄金铺满园林的地面,便将园子卖给他。最终他的诚意感动了太子,太子道,园中的树还是我的,我也送给你吧。此故事便名为《祇树给孤独园》。孤独,实指佛祖的名字。” 园中诸人纷纷点头,皆赞他知识渊博,不愧是高家未来的接班人。 高鉴明得众人赞赏,心中得意。却见爷爷神色淡漠,一惊之下,瞥到练白棠静立一角,立即笑道:“练公子,你觉得这张版画如何?” 练白棠眉稍轻挑。这是迫不及待的就向他宣战了么? 四周一片寂静。 程雪枫止不住冷哼:他能看出什么名堂? 白棠朗声道:“既然高公子抬爱,白棠就说说一二。”他走至版画前,细作打量。“大唐佛法一度兴盛,但武宗灭佛后,佛教势力大不如前。懿宗之时,在他大力扶持下,佛教重又鼎盛,更有法门寺迎佛骨骄奢至极。这版《金刚经》便是在此时横空出世。不过——”白棠目视秦简,“这张版画,并非原作,是公子叫人复刻的吧?” 第二十五章 赏茶会(三) ? 白棠话音方落,满场俱静。 高家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瞅了眼孙儿:只知卖弄学问,浪费了大好扬名的机会! 高鉴明得意洋洋的脸露出丝茫然之色!复刻?赝品?!这——这怎么可能? 白棠笑了笑,他前世是做什么的?木版水画,复刻天下名作,古人的这些小技俩,又怎么瞒得过他? 秦简刹时失色!惊疑不定:“你——” “不愧是江南秦家的手笔。”白棠轻轻捧起画纸,“描拓版画并非难事,难在取五百年前的旧纸、旧墨合成此画,少不得还要再作加工折旧。这张版画几乎天衣无缝!白棠佩服不已。” 秦简敛了震惊,睁着明亮的双眸好奇的问:“不知破绽在何处?” 白棠指着画中一只狮子狗儿的鬃毛道:“此处是笔力最细之处,五百多年的时光,就算保养得再好,也当有所亏损。但是——”图中的狗儿屋尖的鬃毛都清晰可辨。 秦简恍然大悟,轻轻拍手道:“练公子目光如炬心细似发,秦某钦佩!” 练绍荣长长的舒了口气,面上笑意难掩。高家的人则心沉如海:比赛还没开始,已让练白棠拔了头筹! “此画原稿现藏于寒山寺。”秦简满面歉意的向诸人致歉,“各位若有兴致,可上寒山寺一览真迹。这张画,的确是我倾全力仿制而成。原以为能瞒得过诸位,没想还是被人当场戳穿,在下惭愧万分!” 诸人这才上前细看画页,啧啧称奇,若非秦简坦然承认这是赝品,无论从纸质还是墨色皆看不出半点破绽!虽说心情略有不爽,但更为江南秦家的手笔感到震憾:秦家竟有唐朝的纸墨,就这一点,便令人心生元限的向往与敬畏。至于练白棠的一鸣惊人,反倒没那么显眼了。 程雪枫眼底的震惊一掠而过。被他压抑已久的那个念头又疯狂的冒了出来:清枫潭之后,此白棠恐怕非彼白棠!一时间他手心湿冷,身子发寒,心中惊惧弥漫。 暮日的阳光,将白棠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与人一般的风姿绰越。雪枫的视线从影子移回白棠的身上,吐了口浊气:至少是人非鬼!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秦简待大伙儿欣赏完版画后,又道:“其实,此次请各位来,是有件事想与大家商量。”他朝天拱手,“陛下的五十大寿将至。秦家欲略表心意。思来想去,愿重刻《金刚经》,广施善缘,以襄盛世。” 高老爷子点头笑道:“这是好事啊。不知秦公子这本《金刚经》想怎么刻?” “《金刚经》一共三十二品,每品一幅扉画。再请当今德高望重的法师为其作序。”秦简含笑道,“诸位觉得如何?” 高鉴明抢先赞道:“每品一画,又有大师作序,足矣!” 秦简含笑间见练白棠一脸淡然,忍不住问他:“练公子所觉如何?” 白棠捏着茶盖沉吟了一番后,问:“秦公子刊印此经,是为广施善缘。但一来经义微妙,二来不谙经法的人着实良多。您这经书送出去之后,也不过是檀香边多一件装饰而已。” 高鉴明听他大放厥词,呵的声冷笑!找死!再看秦简的面色,却见他刹时肃然,凝声道:“练公子说得有道理。公子以为应该如何刊印此册为善?” 高鉴明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怎么今日的事情竟然这般荒诞不稽? 白棠微笑道:“其实也不难。秦公子既然能请到佛家大师为此经作序,为何不将大师对《金刚经》的释义记录在册呢?” 秦简恍然,抚掌道:“妙!三十二品,每品一图,每品一释义。就算不谙经法之人,也能就此粗通经文!练公子,多谢指点!” 白棠含笑受礼,又道:“只是各家的法师对佛法经义见解各有不同。秦公子要用心斟酌了。” 秦简后背立时起了层冷汗:这还真是个为难之处!就怕自己选了某位法师的经义,却引来其他佛教中人的不满。立时道:“练公子心思缜密,提醒得对!” 高鉴明呆若木鸡,脸上一阵阵的发热:他今日被白棠的学问与见识连番打击,犹如在梦中,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喃喃着他忍不住低唤了声:“爷爷?!” 怎么办? 高老爷子忽的一笑,拱手对练家的老对头道:“恭喜石轩,生了个好孙子啊!” 练老爷子笑了笑,语气中满是得瑟:“明德不必羡慕,你家的孙子也不差。” 园内已有人高声问:“不知秦公子这本《金刚经》,打算何时刊印?刊印几册?” 高练两家人立时竖起耳朵:这才是正题!能和江南顶级的氏族合作,哪怕不赚钱,他们也乐意! 秦简微笑道:“此事再议!总要寻到满意的画师与雕刻师傅还有释义的大师才好决定。” 高老爷子笑着叹息道:“若论当今佛门中哪位法师最受推崇,非国师莫属啊!” 白棠心头咚的一跳,目光不由自主的便和秦简撞到了一块。 当朝的国师——朱棣身边的首席军师,一手辅佐朱棣平定江山登上帝位的传奇僧人道衍!俗名姚广孝。 这可是位不得了的人物啊! 以僧人的身份获得燕王的信任与重视成为燕王最倚重的谋士! 身为出家人,慈悲在心,却亲手挑起了腥风血雨的靖难之役! 建文帝继位,百姓心之所向。他劝朱棣起兵造反,理由很简单:“臣只知天道,不管民心!” 天道要你燕王坐这大明江山的主人!民心?民心算什么?民心抵得过天道?! 待朱棣坐上龙椅时,他拒绝了还俗的圣意。上朝官服,退朝僧袍,依旧居住在寺院中。国事佛法两不误。最重要的是,他至死,都深得朱棣的信任与敬重! 这样一个拥有顶级的智商、情商和权势的人,白棠岂敢小觑?! 又有谁能请得动他为一部经文作序释义? 白棠的手心不由捏了把粘湿的汗渍,长长的吁了口气。 秦简倒是心中一动,暗想:若能请国师并释义经文,此版《金刚经》不说千载流芳,必能声震仕林! 诸人虽频频点头,但实则一笑而过:国师大人怎会出手? 倒是高老爷子眼内的眸光微微一晃,若有所思。 诸人又对此刊印《金刚经》之事各自提了些建议,秦简还取出家族中收藏的佛经典藉与诸人欣赏,讨论得倒也开心热闹。 兴致所在,便有人讨了笔墨,写诗纪念今日的茶会。 秦家的笔墨笺纸,湖州狼毫徽州的墨,诗笺却是桃红色的薛涛笺,印有朵朵浮花,新奇别致。笺纸的背面印有松竹斋三个飘逸的大字。正是练白棠所作的新品诗笺。 高老爷子早闻松竹斋诗笺大名,也曾细细的研究过,得出的结论与众人相同:一流的画师,顶级的雕工! 练白棠自不可能有这手功夫,至于他所说的师傅许丹龄,高家用尽所有人脉也没找到他半点踪影。高老爷子想不明白了:这手本事的画师,不可能默默无名!搞不好是练家老头儿为了提携孤儿寡母的找得借口!可就算是练家的版子,也没见过此等新奇的画作啊! 今日又品了兰雪茶,高老头儿迷惑顿解:练老头哪会制茶?!练白棠多数是真的交上狗屎运了。他遇见的,必然是一个名门隐士! 他妒恨交加:练家恁得好运! 高鉴明可不如爷爷有城府,他今日被练白棠抢尽了风头,早就蹩着一肚子气,就等着在比试中让对方出丑! 终于,有人顺着案上松竹斋的诗笺笑嘻嘻的问了一句:“听说今日还有场薛涛笺的比试?” 第二十六章 赏茶会(四) ? 秦简应声而笑:“正是。”他目视白棠,“高练两家的公子有意为在下的茶会助兴,故安排了一场现场制作薛涛笺的演示。”是演示,而非比试。众人惊哦之后,兴趣更浓:原本以为练白棠必输无疑,现在看来,还真是胜负难定。秦简也不想得罪一方,于是,擅自将比试改成了助兴节目。 高老爷子登时松了口气,心里对秦简多了份感激。就算最后被人点评分个高低,那也无伤大雅。 现场搬来两张长案,斜斜的对放。高家自有小厮将所需的工具一样样放置案上。白棠自个儿拎着个大箱子,一层层,一格格以极其奇妙的角度打开,立即就吸引了秦简的注意:这个箱子有趣!设计精巧,竟藏了这么多的暗格! 秦简见他将鲜红的凤仙花汁摆上案头时,微微领首。 薛涛喜爱红色,笺纸多以深红、杏红、粉红为主。其中深红色最难把控。红得正红得艳,即不可太过鲜亮也不能暗淡无光。 再看高鉴明的案前,也是一碗正红的凤仙花汁。秦简轻轻敲了敲扇子,嘴角含笑:今日这场助兴的表演,有看头! 薛涛在蜀地制笺,所用的纸自然是蜀地最好的蜀麻纸。 白棠立在案边,推起袖袍,露出一截纤细白嫩,亮到发光的手腕肌肤。秦简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从他的手腕滑至他无甚骨节、圆润细长的葱白手指。脑子刷的下晃过一堆描述美人玉手的诗句,最后汇成一句惊赞:练白棠的这双手,长得实在好看! 薛涛笺的制作,要点全在前期的花汁提取及着色粘合剂的调试,今日现场的染纸,反倒只是最轻巧也最闲雅的一道工序。秦简称之为“演示”,倒也十分贴切。 白棠取出事先剪裁好的蜀麻纸,纸质轻薄细滑略带黄色。用木夹固定笺纸边沿,又用一支自己特制的平头排刷沾了粉红的染料,落笔轻缓的涮在纸上。他动作娴熟,神情仿若在描绘一张精细无比的画作般认真凝重。稍许,纸上已经染了层如红蔷薇般可爱娇嫩不失鲜艳的粉红色泽。 高鉴明见状哼的声冷笑。 他为力压白棠,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特意选了深红的染剂,还以为与练白棠棋逢敌手,没想到,他竟然临阵换色! 粉红色的笺纸,可比正红色好处理得多! 高老爷子精亮的目光盯着白棠,见他动作娴熟而平常,已然惊讶不已。慢慢的,他沉着脸背靠座椅,瞧了眼练石轩,心中琢磨不定:这手功夫,可不比他的孙子差!这小子深藏不露唬弄世人,自败名声,所求为何? 可笑练绍达宠妾灭妻,却不知自己的长子,早在练老头的照拂之下了吧? 再看他孙子,高鉴明亦用特制的长条木夹固定笺纸上方,将纸浸入深红的花汁中小染片刻,手势熟练的轻轻一拖一提,白纸出水,瞬间变得红艳光泽,着色均匀,毫无瑕疵。 练绍荣赞道:“高公子这一手‘拖染’的手法极其娴熟,平日里没少做功课啊!” 练老爷子拈须微笑:“嗯。白棠用的是刷染法。都不错,不错。” 两人待纸半干,高鉴明轻蔑的瞅了眼白棠,从一只白瓷瓶中捏了些许金箔洒在纸上,敷以薄胶,阳光下深红的纸上金片隐现,美艳华贵,现场不由响起一片喝彩声。 “擘开五色销金纸,碧锁窗前学草书。”秦简轻轻击掌。洒金纸传承千年,用在诗笺上,亦令人耳目一新。 赞赏声中,高鉴明难掩的得意在见到白棠的动静时,目光一滞,脱口道:“练白棠,你在做什么?” 白棠一手木版,一手刻刀,竟当众雕起版画来! 秦简疑惑的走近白棠,垂目瞧他手中的版雕,只见淡黄的木屑在他手中的刻刀下如云卷云舒,轻轻飘落,落刀如有神助,行云流水顺畅无比,他一时竟看得呆了,心中不觉骇然: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刀工?! 白棠刻的是一丛翠竹,几支长杆,竹叶飘逸竹影婆娑。寥寥数刀,风骨毕露神形俱备。 此时秦家的内宅中,几名年轻的女子聚坐在一块儿,香风袅袅,谈笑晏晏。 “高家公子做了洒金笺,倒是别出心裁。”一口柔糯带着吴地特有的娇软口音的少女眉目如诗,正是秦简的亲姐姐,江南秦家的大小姐秦婳。 高静雯顿时与有荣焉:“我大哥自小就跟随祖父在作坊勤学苦练。那等不学无术之人,如何能与他相比?” 另一名瓜子脸儿,双眸黑漆漆灵动可爱,俏美如枝头青雀的女子名程雪菡,是京城世族程家的宝贝闺女,程雪枫的妹子程雪菡。她侧着脑袋笑道:“练家那位在园子里刻雕版?高姐姐,什么是雕版啊?” 高静雯得程家小姐问话,受宠若惊,忙殷情的解释道:“咱们看的书,书上印的字和画,都是事先用木板雕好后再印在纸上的。这个就叫作雕版。” 雪菡点头道:“原来如此。也不知这位练家的公子刻了些什么?” 秦婳念及白棠与弟弟的合作,对此人兴趣颇浓。微笑道:“有趣。他既然敢当众雕刻,功夫必定不差。” 高静雯即不能直接反驳秦家大小姐的话,也不好直言白棠那些不上台面的事,只好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 “大小姐——”一名婢女面带异色的莲步疾走进屋内,轻轻喘了口气,又咽了口水,才道:“小姐,练白棠,练白棠他——” 秦婳挑眉问:“他怎么了?” 婢女圆圆的杏眼中满是惊诧和兴奋:“他、他在薛涛笺上印了一幅画!” “画?”秦婳惊笑反问:“笺纸上印画?怎么印?”突然省悟,“雕版?!” 高静雯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花园内,在练白棠当场雕版已是技惊四座。当他用鲜红的朱砂刷染雕版,高家老头儿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练白堂想做什么——他已经预料到了将会发生的事情,但惊震之下,头脑一片混乱,竟突然成了空白,什么都想不起。 笺纸虽然色彩丰富,却从不曾有过彩印哪! 笺纸覆上雕版时,四下哗然,白棠恍若不闻,棉布制成的按垫速度飞快的在纸背上重按轻刷。须臾,他提起纸,粉红底色的笺纸右侧赫然印上了一小片鲜红的竹画。 惊声忽灭,几息之后,园内炸似的响起一片惊啧赞叹! 这就象是一辈子活在黑白世界里的人,突然撞进了彩色的空间,其冲击与震惊可想而知! 练老爷子笑得眼睛也瞧不见了:“妙!花笺虽自古有之,但自薛涛起,方由盛转精。她制成十色花笺,备受文人墨客推崇。但在诗笺上印彩画,令笺纸再增雅色,却是白棠的好心思啊!”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那方不过巴掌大小的雕版上,眼中精光熠熠:好画、好雕工!练白棠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学得这一手本事?! 练绍荣的惊喜至极:赢了,赢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兴奋的叫道:“父亲!今后书中的画页,岂不是亦可以着色?” 第二十七章 赏茶会(五) ? 话音刚落,对面的高家人也刹时随为失色! 彩色的书藉——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高老爷子终于回过神,心中即兴奋又黯然:雕版界眼见即将迈入新的纪元,可恨,却是练家的小子跨出了这一步! 高鉴明更是失魂落魄,以他的眼力,自然知道这副雕工出众的红竹诗笺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练白棠从今日起,一跃而成雕版界的新星!他所发明的彩色印花薛涛笺亦将成为笺纸中的新贵,文人墨客中必将掀起一轮诗笺的狂潮。 最受益的,还是书藉的刻印、彩色插画的小说、文集、游记——高鉴明呆呆的瞧着自己做的洒金笺,突然间面红耳赤,羞惭不已! 等下,他猛的抬起头目视白棠,寒声质问:“练白棠,你哪有这样的本事?说,是不是你师傅想出来的主意?!” 喧嚣的园内忽拉拉安静下来,各种恍然、犹豫、质询的目光射向白棠。 高老爷子松了口气:若真如此,他高家输给许丹龄,却不是输给练家。也好。 白棠微微一笑,反问道:“洒金笺是高公子的主意么?” 高鉴明顿时哑火。 “洒金笺重在金箔如何粘着在笺纸之上即顺滑又不影响书写。高公子,这特制的粘胶是你研制而成的么?”白棠嘴角噙笑。眼看高鉴明喃嚅着说不出话来,才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我师傅教我书画雕刻,但融会贯通、推陈出新,靠得还是自己的本事与天资,勉强不来。” 这是在暗讽高鉴明天资不够么? 众人想笑又只能忍着。想当初高鉴明有多嚣张,今日他便有多狼狈!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也是他活该! 秦简在刹那的失神后,极快的回过魂,此时接口道:“练公子这副红竹的品格,倒有几分文同先生的意思!”他出身书香世家,如何不认得文同的画?这丛红竹,着色虽有所差距,但意境风骨模仿得惟妙惟肖。秦简再看向白棠的目光,便多了份敬重与审视:他传说中的师傅,到底是什么人?! 白棠击掌道:“秦公子好眼力!” 高鉴明咬牙切齿,心一横,强行辩解道:“今日我们比的是薛涛笺!薛涛笺重在着色!色美色匀、落笔细腻无晕染才是上品。你在笺上印画,不过取巧而已!真论工艺,我高鉴明绝不输给你!” 他这话虽有些强辞夺理,但众人一时也反驳不得,不由面面相觑,有些难以定夺了。 白棠在心中笑骂了一句“老子真TMD有眼力,这小子还真是块厚实的千层糕”!转身便将自己的笺纸送到高家老爷子面前。大大方方的行礼道:“老爷子和我爷爷都是业内前辈,晚辈向来敬重。就请您老掌眼!” 高老头儿温和的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高家人的目光登时灼灼的集中在笺纸之上。 淡粉的底色,娇美柔若云雾。高家人抽气声频响,失声道:“落霞笺!” 所谓落霞,笺纸的着色浓淡不定,似云似烟,全以自然形态为美。落霞笺极难掌控,但白棠却做得极好!浓淡适宜,拖色自如,边角洒进一丛竹叶鲜红明艳。两色揉在一张纸中,竟是无比的舒服好看。 高老爷子忍不住心凉了半分。再看向孙子的洒金笺。正红的色泽明亮鲜艳,但比之落霞笺的挥洒自如却少了几分天然之美,多了许多匠气。还有,他隐隐觉得练白棠调制的颜色,似乎更加鲜活? 正为难间,练老爷子在边上淡淡的开口道:“笺纸的高低,还是要落笔方知。” 高老爷子皱了眉毛,或许,自家的染剂粘剂效果更佳?更利于书写? 高鉴明宛若溺水中抓到了浮木,忙道:“对!”他看向秦简,蹙了下眉毛:秦公子名动江南,又是今日东道主,照理说他代劳是最合适的,但是他和练家有了兰雪茶的合作,就怕他偏心啊! 秦简瞧他踌躇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淡然一笑,道:“两位不如自行试纸,我等做观摩即可。” 高老爷了瞪了眼孙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高鉴明已经顾不得太多,他执笔沾墨自信满满的在洒金笺上写下半句诗:“擘开五色销金纸,碧锁窗前学草书”,正是方才秦简所念赞美洒金纸之诗。 高家虽算是工匠之家,但雕版这行当,接触的无不是名家名作,故一名出色的雕版师傅必然也是位了不起的画家雕刻家!是以,高家与练家的弟子无论是在匠界还是仕子间的地位都不低! 高鉴明从小就受书画熏陶,练就一手好字,即便是秦简见了,也不禁点了点头:端正严谨,下了功夫的。 练绍荣不禁有点儿着急:自家的侄子有多少斤两他是知道的!虽然拜了名师,但字这玩意,没个三年五载见不得真章!他记得清清楚楚,还未分家时,他每月考较族中子弟的作业,白堂的学业那叫惨淡! 见白棠已然立在案前执笔蹙眉凝思,他忍不住就要起身,暗道自己要不就以大欺小一回,却让父亲扯住袖子。老爷子睨了他一眼:急什么! 练绍荣迟疑间,却见白棠眉目舒展,落笔如云烟,那姿态,好看得还真能唬弄人! 一直沉默不言的程雪枫,此时终于耐不住走到了秦简的身边,伸着脖子往白棠的纸上瞅了一眼,脱口惊道:“好!” 这字写得潇洒飘逸也就罢了,这首诗—— 《竹》 竹劲风最知,呼啸任尔行。 落尽无边叶,却道好个秋! 雪枫喃喃的反复念了几遍,迟疑不定的问向秦简:“这是哪位大家写的诗?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过?” 秦简略微叹了口气,语带不解的反问了一句:“你真与练白棠相识多年?” 程雪枫目光不明,嘴角一抹复杂难言的笑意:我和此白棠,还真不是什么旧识! 不知是谁喝了一句:“好诗!” 好诗! 区区二十字,将竹的风骨展现得淋漓尽致。诗由心生,可见诗人的性情亦是如诗中所展露的风流豪迈,乐观不羁。 众人争相传阅间,高鉴明已然面红耳赤,他忍不住提醒大伙:“练公子这首诗,大约是尊师写的吧?” 白棠爽朗一笑,拱手道:“此诗不过是在下见风摧竹林,偶尔得之!今日献丑了!” 高鉴明还要争辩,高老爷子大声赞道:“名师出高徒啊!石轩,你们练家可出了个了不得子弟啊!” 练老爷子笑了笑:“诗写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咱们今天看得还是纸!”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忙将两张诗笺并在一处,细看笔墨之态。 洒金笺墨色漆黑泛亮,线条顺滑,金箔隐现在笔迹中,端地是华美金贵。 再看白堂的落霞笺,众人咦了一声,怎地他的粉霞笺纸面光泽更显鲜亮?衬得墨色也清亮耀眼,笔墨柔滑,艳煞众人! 练绍荣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昂然。今日这一局,他是做足了丢脸输阵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白棠竟然一鸣惊人!全方位碾压老对头,即是意外之喜,又满怀欣慰:就该这样嘛,他练家何时出过废物?! 高鉴明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可能啊! 第二十八章 赏茶会(六) ? 高老爷子沉着脸,细细的打量两份笺纸,目光锋锐的扫向白棠案上的各色花汁。 蓦然间,他瞪大眼睛,吐了口浊气,摇头叹道:“鉴明,你非技不如人,只是棋输一着。” 高鉴明赤红脸躬身:“愿听爷爷教诲!” 高老爷子笑呵呵的问向白棠:“白棠啊,你这熬花汁、研墨所用之水,从何而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精,白棠从没小看过高家的实力,尤其是高老爷子这样的前辈高人。他恭敬执礼道:“高老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这是啥词? 诸人随即一笑:这位练家少爷还真会拍马屁!高老头的脸色立马就好看许多了呢! “薛涛笺所用之染料,我等皆可寻得。唯有一浣花溪的水,千里迢迢,难以运达。”白棠前世曾特意至浣花溪研究过其水质,清澈滑腻,柔若轻羽。“之所以各地纸坊的薛涛笺不及成都,还是因为水质的关系。” 高老爷子缓缓点头:这一点,他们也早有察觉。 “是以,晚辈将南京几眼泉水都品鉴了一番,又讨了些白龙泉的泉水,方解决这一难题。” 高鉴明失声道:“白龙泉?那是可御用的泉水,你从哪儿得来的?” 秦简此时才笑咪咪的道:“外传我三叔待客的兰雪茶是受贿所得,其实倒也算是雅贿!练公子为向我讨要白龙泉水,以极品兰雪茶引我入彀,不想连累了三叔,惭愧,惭愧!” 诸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好好一幢以茶换水的雅事,竟被有心之人借机生事,闹得满城风雨!那流言蜚语,难听至极。想到事发之前便已定下了这幢茶会和这场比试,诸人推敲了一番情节,秦简的解释合情合理! 白棠随之道:“之前谣言宣嚣,再多的解释也不过是火上浇油。好在第一批兰雪茶已在江南秦家的茶场炒制,月余后,各位便能购得此茶!相信到那时,谣言也将不攻自破!” 程雪枫目光怔怔的盯着白棠:如果世上真有什么许丹龄,他心悦诚服! 高鉴明失魂落魄:“水?原来是水的关系?” 高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虽说如此,但白棠的画技不凡、刀工出众。这丛红竹深得文同先生的精髓,鉴明输得不冤!” 红着眼眶,高鉴明咬紧了唇:原想借机让白棠出丑,即能让练家丢脸,又能让叶家坚定退婚的主意。说不定还能趁机逼出许丹龄!谁想一场算计却折进了自家! 练老爷子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不想小辈们闹着玩,竟还玩出了带色的雕版!白棠,你此功当记史册!” 白棠面容微赫,连道不敢当!他不过撷取前人智慧而已。 秦简拿着他那副雕版怎么也看不够,忍不住问:“我可能再印一张?” “请。”白棠长袍轻挥。“在座的先生若有兴趣,不防也亲手版印一张诗笺!” 花园内登时热闹起来! 这可是雕版界第一张彩色雕版!若得一张诗笺,可有得他们今后炫耀的资本了! 立时争相踊跃至白棠的案前,白棠笑着提点秦简:“动作要快,否则墨水易干。你用力不够,这画印不清楚。” 谁知接下来一张秦简用力过猛。印出的画失了轮廓,阴了。他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小心觑了眼身边的白棠,却见他玉白的面容微含笑意,形状极美的凤目中带着几分打趣,温言道:“再试一张吧。” 秦简心中蓦地一跳,低头嗯了声。第三张,总算成功。着色均匀,轮廓清晰。 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忙将位置让给了其他人。 退出人群时忍不住回头注视白棠,见他极好耐性的指导众人如何刷版,心中忽地有些怅然若失。但极快的,便将这份异样抛至脑后。他瞧着手中还未干透的诗笺,唤来小厮道:“去,将这张诗笺和练公子的诗抄送到小姐院里去。” 小厮领命而去。 后院的几个姑娘这会儿已经坐不住了。 饶是秦婳这样的大家闺秀,也是望穿秋水般的盯着院门。程雪菡黑蒙蒙的眼珠瞪得滚圆,连声道:“哥哥怎么还不送消息过来?” 高静雯面色青白交替:当场雕版?练白棠竟敢这般炫技,那必是有侍无恐!可练白棠那个不学无术的娘娘腔,哪有这等本事? 她忍不住喃喃道:“别是故弄玄虚吧!” “小姐,来了!”秦婳的大丫鬟茯苓喜滋滋的带着两张纸进屋。 屋外廊下站着秦简的小厮品月,口齿伶俐的将比试的经过说得跌荡起伏,屋内不停的传来惊噫声。 高静雯燥红了脸,想到自己来时还意图折辱练白棠更是羞愤不堪! 程雪菡拍着手惊叹道:“秦姐姐,我们今后是不是有彩印的书本可以看了?” 秦婳含笑道:“不错!”她低念白棠的竹诗,“此诗首句最佳!” 雪菡亦睁着双妙目赞道:“其余几句皆有前人诗词的影子,但这句‘竹劲风最知’极妙!写竹写出了新意。” 秦婳又细瞧落霞笺,一丛红竹劲骨清奇,的确是上等的雕版佳作!她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向往与冲动:练白棠究竟是何模样的人?真想见识一番哪! “秦姐姐,兰雪茶制好后,千万别忘记我呀!”雪菡甜笑入靥,“雪菡在此先恭喜姐姐和秦公子了!” 秦婳掩唇轻笑:“怎会忘记你?”她长长的吁了口气,弟弟立下此大功,家主之位又稳了一步!不知母亲会如何应对呢? 一时失神,四肢的骚痒难忍,她轻轻的揉了揉胳膊。最近症状好象严重了些呢?要不要三叔请宫里的女医替她疹治? 花园内宾客尽欢,若不是天色渐晚,高家与练家人相继告辞,诸人还能以茶代酒把盏言欢。 白棠与爷爷大伯一同出门,受了大伯几句热情的赞扬和严肃的提点后,分道扬镳。他等候马车时,大门内走出几名年轻的女子,其中一女是高靖雯。他习惯性的不着痕迹的将另一名女子打量了一番才退避三舍。心中暗赞:好个灵气逼人的美少女哇! 高靖雯想到自家的宝贝画册要送给他,不自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练白棠,你休得意! 两女相互告辞后,白棠的马车方珊珊来迟,忽听秦家门卫齐声唤道:“堂小姐。” 他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眼秦家的大门,竟见一名芙蓉若面柳如腰,如诗似画的女子在仆妇的簇拥下漫步而出。 白棠心中咯噔一记,眼前金星乱冒:世上竟有这般气质脱尘的清丽如仙的女子!他竟一脚落在马车上,一脚踩地的姿势,目瞪口呆的望着这名女子坐上马车,消逝在自己眼前! “练公子!练公子!”门房客气的唤他,“后边的马车要上来啦!” 白棠这才回过神,捂着乱成麻的心口失魂落魄的坐进马车内。 什么叫一见钟情? 什么叫一眼千年? 什么叫——咳,他红着脸,突然间欲哭无泪,什么叫苍天弄人? 可怜他现在是个女人啊女人啊!货真价实的女人啊! 白棠捶胸顿足! 马夫直叫唤:“公子喂,车要被您踏坏了啊!” “闭嘴!”白棠正心痛欲裂,生不如死呢!“有美人而不能得,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突然想到门房唤那女子“堂小姐”,这才想起:她就是秦简的姐姐,许给魏国公徐钦的那位秦家大小姐? 心里顿时舒服了些:就算自己现在是男人,也不撩有主的美人!原则不能破!可那份遗憾与痛苦,还是锥心入骨,一时间将他的豪情壮志冲洗得一干二净! 第二十九章 魏国公府(一) ? “小姐。”马车上,秦婳的丫鬟茯苓嘟着嘴道,“那个就是练白棠?果然生得好相貌。不过,刚才他看您的样子,真像只呆头鹅!” “我家小姐何等的人才?”另一个婢女燕翎笑嘻嘻的欣赏着自家小姐红透的脸,“他不看呆,才奇怪呢!” 茯苓拍手道:“所以魏国公才费尽心机的要求娶小姐呀!” 秦婳瞪了她们一眼:“行了,天色已暗,转一圈买些点心就回去吧!” 她如愿见到了练白棠。和她想象中的模样不太一样,她原以为,能写出那般洒脱不羁诗句的人,或许有几分魏晋时期竹林七贤的风范,不想却是个长身玉立凤眼如冰的美少年! 秦婳不由拿自己未来的夫婿与练白棠比较了一番,心中喟然一叹:徐钦的相貌也是颇好的,英俊神气,只是,他毕竟比自己大了十二岁,又是续娶,家中还有两个孩子。若不是为了弟弟,她怎会答应这幢吃力不讨好的亲事? 马车行到一家糕饼店前,茯苓下车买点心,片刻后,她一脸恚怒的回到车上,委屈的喊了句:“小姐!” 秦婳讶异的看着她:“怎么了?” 茯苓轻声道:“方才在店里,奴婢遇到了个孩子。” 秦婳蹙了下眉毛:“孩子?” “顶多十二三岁。衣饰华贵。赶在我前面包下了店内今日所有的糕点。” 秦婳姣好的眉毛一蹙即放:“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是——” 茯苓轻轻点头:“我听人唤他小公爷。若没猜错,应该是魏国公的小公爷徐显宗。” 秦婳无奈的叹了声:后娘岂是好做的?瞧,自己还没进门呢,孩子已经视她为敌了! “你是怎么应对的?” 茯苓笑了笑:“小公爷是主子,我怎敢对他不敬?我只道既然点心卖光了,那我们下回再买就是。” 反正,买不到点心的又不是她一人! 事实上,那小少年对她百般挑衅,出言不逊,存心激怒茯苓。但秦家大小姐的心腹岂是等闲丫鬟可以胜任的?茯苓不卑不亢,应对得体,实在欺人太甚时,茯苓只作无奈的对人摇头苦笑,一言未发就夺尽店内主客的好感,但魏国公的儿子也没人敢得罪,最后还是店主拖住少年,让茯苓得以脱身。 秦婳按了按茯苓的手,赞道:“你做得很好。”若是茯苓没沉住气,当场与小公爷吵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呵。”秦婳失笑,“也为难小公爷了,竟还费力盯我的哨!”她摇摇头,“回去吧!” 马车转头离去,点心店里走出一名锦袍小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稚气未脱,他目光沉郁的盯着秦婳远去的车辙印,捏紧了拳头冷冷哼了一声:算你聪明! “小公爷?”身后跟随的小厮陪笑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徐显宗一言不发,翻身上马,直奔府邸。 他步履匆匆的奔向内院:“姐姐省了没?我买了千味居的点心,她最喜欢了!” 雕栏玉砌的亭院内,一名眉目与显宗极相似的少女回过身,笑问:“买到啦?” 徐显宗点点头:“味道的确不俗。难怪你心心念念的惦记!” 徐启慧星眸微闪:“人家可是百年老店,自然不可寻常视之。不过,量他们也不敢店大欺客。” “你也说了,百年老店,底蕴自然不一样。别说主子了,就是个店家的小二,也是滴水不漏。”徐显宗想起茯苓不过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模样,但通身的气派与涵养,自家府上的丫鬟们跟她一比,唉!就是缺了些说不出的味道。 启慧闻言,尚有几分婴儿肥的小脸刹时微变:“这么说来,咱们今后可要打起万分的精神应对了!” 显宗皱眉低声道:“姐姐,何必那么麻烦?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不就得了?” “你以为那么简单?”启慧冷哼了一声。祖父祖母都嫌父亲子嗣太少,此事一旦败露,就算他们是嫡长子女,也难逃失宠被厌恶嫌弃的命运。到时候父亲再娶个夫人回来,还有他们什么事? “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她叮嘱胞弟,一边叹息,“今日是咱们鲁莽了。倒让她摸了咱们的底!” 显宗撇了撇唇:“姐姐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再厉害,也有父亲护着我们!” 启慧莞尔一笑:“不错。无论如何,你绝不能失去父亲的欢心!” 院子外忽然传来些喧闹的声响,姐弟俩疑惑的对望一眼:“出了何事?” 不一会一名丫鬟皱着脸进来禀报:“小姐,是三公子出事儿了!” “三叔?”显宗睁大眼,急切的问,“三叔怎么?” “奴婢也不太清楚,就是听说三公子被陛下唤去责罚了!” 显宗跺脚:“陛下最喜欢三叔的!”说毕,抛了姐姐直冲向徐裘安的院子。 才到院门口,就听见一阵哭天呛地! 显宗听得是祖母的声音,腿一软,寻思着:要不,自己还是晚些再来看三叔? “我的儿啊!”老国公夫人泣不成声的嘶喊,“陛下好狠的心哪!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啊!” “娘,裘安伤得不甚至严重。”国公爷耐心劝慰母亲,转脸对小弟喝道,“这个臭小子无法无天!也只有陛下还能管得住他!” “那也不能将人打成这样啊!”老夫人拉着嗓子直吼,“陛下从来就是个心狠的主,你看看你弟弟——” “谁让他胡作非为横行霸道的?!”国公爷声势稍弱,“混小子,快交待吧!这回怎么惹怒陛下了?” 显宗向门口慌乱的仆从们挥挥手,示意自己就不进去凑热闹了。他靠在窗下,听到三叔断断续续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前阵子一怒之下毁了幅画。被人告了黑状,啊哟娘呀,你轻点哪!痛死我冽!” 显宗皱眉:三叔毁了张画?切,三叔毁的名画古迹还少么?陛下会因为这事责罚他? “什么画值得皇上这样大发雷霆?”老夫人抹着眼泪,心中恨极了皇帝。“陛太过分了——” “娘!”国公爷剑眉紧皱,“陛下责罚裘安,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等怎能随意置喙?!裘安,你还不老实交待,你到底毁了哪家的名作?” 徐裘安吱吱唔唔:“那,大哥您别生气,听我说嘛。这事其实也不全是我的错!都是那谁——那方怀钰作的孽!那画么——唉哟,我屁股痛死了啊,娘,娘,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又出血了——” 国公爷大怒:“别跟我耍滑头!再不如实交待我也赏你顿家法!” 长兄如父,徐裘安没辙,只好硬着头皮道:“方怀钰祸害了城北一位教书先生的闺女,就为得到她家珍藏的文同真迹。我知道后气不过,就寻机会将这画给毁了!” 第三十章 魏国公府(二) ? 徐钦一口气堵在胸口:“文、文同先生的真迹?你,你就这么毁了?!” 奈何他母上大人捉住的重点与他完全不同,双目怒瞪着道:“姓方的太下作!裘安做得好!” “娘!”魏国公怒极反笑,“您还纵容他!裘安会不知道文同先生的真迹当世难求?好不容易寻到一张,竟毁于他手!难怪陛下要仗责他!” 徐裘安硬着脖子道:“那画留着还有什么用?陈先生早年丧妻,只一个女儿相依为命!结果女儿受辱被骗自尽。陈先生受不得打击,也没了!”他咬着牙,“这个公道陈家讨不回来!与其让这张无主的画白白便宜了姓方的,不如毁了它,气死方怀钰。让他机关算尽一场空!” 魏国公怔了怔,他娘亲已经嚎得屋顶震了三震:“方怀钰这个狗崽子!做下这等丧阴德的事还敢告黑状!徐钦!你亲弟弟让人给冤枉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魏国公棱角分明的面孔冷如寒霜,“此事无凭无据,陛下也不能拿方家如何!再说了,陛下罚他不是因为他替人报仇,而是恼他意气用事,下手不知轻重!” 文同的画啊!饶是富贵泼天的魏国公也为之肉痛不已! “陛下揍了你一顿就完事算你走了狗屎运!”魏国公方松口气,却见弟弟俊美无匹的脸上露出抹心虚之态,眼神闪烁不定,顿时倒抽了口冷气问:“陛下还交待了什么?!” “那啥……”徐裘安声若蚊鸣,“陛下让我再找副文同的真迹……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就让我这辈子呆在家里别想寻差事了!啊哟,大哥,你怎么也打我?痛死我了啊!” “你这个混不吝的!”国公爷勃然大怒,“你大哥我有世袭爵位,你二哥是军中武将,少年成名!就你,文不成武不就,如果连朝庭里的差事都拿不到,你这辈子只能混吃等死了你知不知道?” 徐裘安嘿了一声,腹诽:混吃等死有什么不好?他没敢说出口,他老娘已经替他吼了出来:“你还能饿死自己亲弟弟不成?没差事就没差事,咱裘安就是求个逍遥平安!光宗耀祖我只指望你和老二!” 徐钦心中直道:“妇人之见,妇人之见!”但老娘的暴脾气他也没辙,嘟嚷归嘟嚷,怒气倒也低了下来。是啊,他怎么忘了,裘安这个名子的由来呢? 他母亲,前魏国公夫人陈瑛也是武将之后,素来泼辣。当年靖难之役,父亲徐辉祖站错了队,被当今皇帝幽禁府中。而裘安,就是父亲在幽禁的日子里生下的孩子。当时万念俱灰的父母对他没任何指望,只求平安而已。故名“求安”。 永乐五年,父亲郁郁而终。陛下一方面是怜惜徐家的功绩,一方面也是姑姑徐皇后从中调停,竟命他袭承了魏国公的爵位。尽管如此,他行事仍是小心翼翼,不敢稍有放纵。 但裘安却是个奇迹! 徐皇后生前十分喜欢裘安,常唤他宫中玩耍。原因无他,谁让裘安长得漂亮?粉妆玉砌桃花面,风流俊俏小儿郎!况且,他的相貌竟是难得的与皇后有几分相似!就连陛下也曾忍笑打趣裘安:“你莫不该是皇后与朕的儿子?” 裘安自小被“不求他有多出息,只求他能太平无事”的家人给宠坏了。加上皇后又喜欢他,他仗着年纪小,皇帝面前也敢耍脸色,小屁股一扭,傲娇的道:“想得美!”一溜烟逃出了坤宁宫! 唯留帝后相视大笑。 后有一日家宴上,皇帝与他道:“中山王之孙,岂能只求平安?不如改求为裘吧。” 荣华富贵一世平安。 这是皇帝许给裘安的承诺,也是许给徐家的承诺。 徐钦感激万分。 没几年,徐皇后不幸早逝,皇帝伤心难抑。对皇后平时敬爱与喜欢之人更加礼遇。至于小裘安也沾了皇后的光,陛下对他十分纵容。时常唤进宫里陪他说话,还亲自考教他的课业,顺带着对魏国公府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但不知怎地,裘安这么多来,还是混了个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的名头。 魏国公念及旧事,无奈的摇头叹息。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对幼弟严加管教! 外边的显宗耳听屋内乱成一锅粥,祖母年纪一把了还气势十足的护着三叔,父亲对三叔又爱又恨,偏奈他不得。不禁好气好笑,暗道三叔这次是碰上难题了!文同的真迹岂是那么好找的? 魏国公府鸡飞狗跳之际,城中也因练白棠掀起了阵阵风潮。 白棠的落霞红竹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京都。文人雅客为之惊艳,雕版行当因其洞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高家虽然输了这次比试,但回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绘制新图开新版,准备拔个头筹大赚一笔。 练白棠岂会白送银子给高家? 秦家茶会当日,松竹斋便推出了多款彩绘诗笺。皆是他之前精心准备。果然比试结束后,松竹斋立即宾客盈门。印有锦锂、翠竹、绿萝,各种单色繁花、精巧的边框底纹的诗笺,不出半个时辰便让人抢购一空! 苏氏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白棠,要不我和白兰连夜赶工,再多印些诗笺?” “嗯那。”白棠微笑道,“趁新鲜,能印多少便印多少吧。” 白兰心思细腻敏感,颇带忧虑的问:“哥,会不会像浮雕诗笺一样,很快就会有别家的仿作?” 白棠摇头轻笑:“那倒不至于。你忘记当初,我是怎么整治那些擅印浮雕诗笺的同行的?” 白兰恍然:她哥可是将城内各铺子的浮花雕版都盗了个遍哪!逼得他们不得不上门赔礼道歉!一时惊笑道:“他们真能学乖罗?” “自然也有学不乖的。”白棠想到茶会时,高家急匆匆的告辞,止不住冷冽一笑。“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们追不上咱家的步子!” 正如白棠所料,之前他给同行的那次教训太过深刻,谁也不想自个儿千辛万苦描绘出的版画转眼就让人给盗了。加上有练家大房坐镇,还真没哪个不长眼的小铺子敢擅自开印带色的版画。都眼巴巴的伸着脖子等着松竹斋松口呢! 但是高家既然自诩是行界里的龙头凤首,自然没将白棠放在心上。迫不及待的就开抢生意!即如此,白棠也不会客气。 “来,咱们做些洒金纸吧!” 苏氏目瞪口呆:“洒金纸,那可是高家抱古轩的拿手绝活——” 白棠轻摇折扇,眼底笑意微凉:“承蒙高家公子现场指点。从今往后,洒金纸便是我松竹斋的招牌了!” 第三十一章 高家吃瘪 ? 三十日后,当高家第一批单色印花诗笺面世时,松竹斋也隆重推出了新品洒金纸。诗笺,画纸,扇面,一应俱全。洒金纸本就富贵堂皇,不需再有装饰。但白棠别出心裁,除却常见的雨金、雪金、片金等款式外,又以泥金勾勒祥云,云内薄敷金粉,制成祥云洒金笺;绘制了佛家莲花、寿字纹、云龙图等十二花色样纸为一套。作为铺子里的镇店之宝,只供观赏。顾客若有购买之意,可预约定制。但是价格就十分的昂贵了。 尽管如此,这套酒金纸一经推出便即轰动一时,定单纷至。急得白棠再三叮嘱全掌柜:“不能再接洒金的活计了。我得画多少时日?!” 而高家精心筹备的彩色印花诗笺也是大受欢迎。 得意洋洋的高老头儿听说松竹斋推出了洒金纸后,不以为然的笑道:“城内那么些做洒金纸的人家,少他一家不少,多他一家不多。” 但很快高家的掌柜发现,自家洒金纸的生意突然间差了许多,还有些老客户婉转的表示,人家松竹斋的洒金笺可漂亮别致了! 高老爷子这才有些着慌,急忙派人到松竹斋跑了一趟,订了几张洒金笺。为了趁早拿到货色,还多付了一倍的银子。等了七八日,高老爷子才拿到笺纸,一看之下,登时脚底踉跄,面色苍白! “爷爷!”高鉴明忙扶住他,勃然大怒,“练白棠欺人太甚!竟然盗了咱家的绝技!” 高老爷子捂着胸口坐回椅子上,长长的喘了口气,目如霜电,冷笑反问:“盗?” 高鉴明面皮燥红。白棠曾在比试时曾说过,洒金笺的制作重在粘胶。这番话便可知,他对各种纸艺的制造十分的娴熟。 “但他之前并没做过洒金笺啊!”高鉴明捏紧拳头。“这次突然推出那么多新品,还不是为了报复我们——”语声嘎然而止,停顿了半晌,才振振有辞的道,“这能怪我们么?这雕版的技艺,又不是他发明的!他不过先我们一步想到了在雕版上上色而已!” 高老爷子猛地推开扶在自己胳膊上孙子的手,高声怒道:“那洒金纸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在纸上敷金箔而已,又不是我高家发明的!” 高鉴明被祖父的怒气惊得全身泛凉:“爷爷?” 高明德瞧着孙子惊惶无措的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缓声道:“鉴明,磨墨。” 高鉴明咬了咬牙,坐到了书桌前。 不久,墨香微散。高老爷子执笔,在一张绘有莲花的诗笺上落下浓浓一笔。 下笔如若无物,墨遮金箔,墨汁聚而不散,墨迹干得也不慢。 吐了口浊气,高老头顿生悔意:自己还是小瞧练白棠了啊! 上色的雕版一出世,唯他高家急吼吼的冲在了前头。竟未觉城内其余同行竟没有任何动静。他对前阵子浮雕诗笺之事略有了解。只道那些小户人家被练白棠的本事给震住了是以不敢轻举妄动再引来他的报复。但他高家却没将他当一回事。就算练老头出面,他也不惧,何况只是个毛头小子?商机啊,就是要先下手为强哪! 谁知,转头练白棠就将他家引以为傲的绝活洒金纸给复制了出来。 不,不仅仅是复制。 他略显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上朵朵相连缠绕繁复的花枝,这一笔一画,这流畅的线条,完美的构图——练白棠推陈出新,将洒金纸的水准又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高度! 从今往后,南京城中再论及洒金纸,谁还记得他高家的抱古轩? 他们现在占着彩色雕版的先机大赚了一笔,可是今后呢?今后其他铺子相继迎头赶上,这里头的利润必然是要降下来的。可洒金纸的利润,也跟着一起降了许多!他这算不算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高明德五脏六肺搅在一块,痛得几欲吐血。缓了许久才闷声笑了起来,一字一字的念叨:“练、白、棠——” 高鉴明身子一颤:能让爷爷恨得这般咬牙切齿,练白棠有能耐! 但高家一个屁都放不出:你不打一声招呼就用了人家的创意,人家靠自己的本事提高了洒金纸的工艺,你有脸叽叽歪歪? “去。”高中山揉紧了诗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帮我查出来,许丹龄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高鉴明猛地一激灵:“是!” 对哇,练白棠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肯定都是姓许的教他的!还是爷爷聪明,擒贼先擒王! 眼看着高家吃了这么个暗亏,城内的各雕版铺子无不暗暗庆幸:幸亏没一时冲动跟着抢印彩色版画!上回从练白棠那儿吃的教训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再说了,练白棠也不是那般霸道的,你瞧他们上门道歉送礼,人家既往不咎还有还礼。也不提还有练家老爷子做他后盾呢!这家子僧面佛面都得照顾着!更何况,这种大事,就该大伙儿商量好了,齐心协力的一块儿赚钱不是?高家那等行径,唉,说难听点,有些不要脸了啊! 还有家更不要脸的——练白棠的父亲,练绍达。 练绍达当初视白棠如弊履,每每人前谈到这个长子,都是一脸的怒其不争恨其不肖。没想到不过一年的时光,就被亲儿子打脸打得鼻青脸肿。但抗不住人家脸皮厚啊!除了高家的抱古轩,就他家的铺子里,也推出了彩色印花诗笺。 苏氏知道这件事后,难得没有火冒三丈,而是悄咪咪的找到白棠问:“怎么教训练绍达?白棠你想个法子!” 白棠一边雕镂着小碗状的物件,一边冷笑道:“不需你我动手。自有大房教训他。” 苏氏现在对白棠极为信服,哦了声,盯着他手上的物件问:“白棠,你这到底做的什么呀?这碗里面雕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白棠目视自己的作品,微笑道:“赚钱的东西。” 与秦家合作兰雪茶的钱没那快到手,想要赚银子囤积木料,还缺很多很多的钱哪! 苏氏笑道:跟娘还卖关子! 她拉开衣柜替她整理衣衫,瞥见只小巧的妆盒塞在柜底,不由讶异的回头瞧了眼白棠。她翻了翻妆盒里的东西,凑近白棠低声问:“怎么娘上次给你买的面脂都没用?” 白棠手指一僵:“哦……最近太忙,忘了。” 苏氏疾摇头:“那怎么成?你可是个姑娘家啊。这张脸可是最最重要的!” 白棠深呼吸:“娘,你看我还忙活着——” “我再问你,那个霜,你用了没?” 白棠呆呆的问:“什么霜?”眼见苏氏的目光落在他的胸脯,立即回过神,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 第三十二章 练绍达的算计 ? “白棠啊,你有出息是好事。”苏氏愁眉深锁,“但是,你太有出息了吧,我心里又慌得不行。这,你将来总要恢复女儿身的呀!” 白棠好不容易呼吸顺畅了,勉强笑道:“娘,你就帮我当成儿子。其余的不用多想。” 苏氏惊叫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白棠换了把拳刀继续镂刻,不以为然的道,“既然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男人。再让我当女人。我办不到。” “那——这个可以学的嘛!” 白棠凤目微凝,望定苏氏:“我学不来,也办不到。” 苏氏心中浸了冰水般透凉透凉:“可、可是,你——你总不能一辈子做个男人啊!” “为什么不能?”白棠傲然一笑,“娘,你放心。真到了关键时刻,我知道变通。” 苏氏却没放过她:“但是,你今年十六啦,再拖下去,今后怎么嫁人?” 白棠飞快的接口:“我不嫁人。” “什么?!” “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白棠声色坚定。“所以,娘你不用为我操这个心了。” 就算身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但芯子里男人的骄傲才不会允许自己让男人压呢! 苏氏怔怔的望着白棠,眼泪不知不觉的就落了下来:“是我,是我害了你——当初我就不该帮着练绍达瞒天过海——” “娘。”白棠握住她的手,耐着性子安慰她,“不怪你。我现在过得很好。活得很开心。身为男人,天高任我飞海阔任我游。如果真让我做女人禁锢在后宅方寸之地,我大概宁愿去死。” 苏氏微微张大嘴,突然间有些怨恨起许丹龄:这位大师教会了女儿太多东西,也教得她一颗心,不知野到了何处! 白棠见她神色不对,温言道:“娘,如若我和白兰都嫁了,留你一人。你怎么过日子?就您这脾气,我可不放心。” 苏氏心头骤暖,哽咽道:“傻孩子——” “我会陪您到老,照顾您一辈子。”白棠沉声道,“嫁人是绝计不可能的。我若嫁人了,你又无儿子养老,我辛苦做大松竹斋岂不是便宜了练绍达和他儿子?” 苏氏咬牙犹豫了半天,才道:“便宜他们就便宜他们。你的终身大事更重要。” 白棠哼地一笑:“嫁人就一定过得好了?等我能嫁人时,年岁已长,还能寻得什么良人?真有肯娶我的人,你确定他不是为了我家的钱财?” 苏氏呆了呆,竟无言以对。心中内疚更深。也知道今日是说不过白棠了,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你想得也有道理。”她暂退一步,摸着白棠的手,摸到她指尖新起的嫩茧,心痛难抑,“早些休息吧。” “嗯。您也别想太多。”白棠送她出门,“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氏走了几步,回首望着窗纱投射的灯光,喟然一叹:这可怎么办哪! 白棠被苏氏这么一搞,也没了干活的兴致。不由沉默呆坐,对着烛光发怔:他身为女子的秘密,能保持多久? 他有把握哄住苏氏。但是练绍达那边,却是个异数。 为了顺利分到家产,练绍达可是将戏都做足了,连他的名字也上了族谱。所以,一旦这事泄露,练绍达迎来的,必将是祖父与族内长辈的滔天大怒!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练绍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抖出他的身份自寻死路。 暂时,他是安全的。 白棠略松了口,目光沉沉:练绍达,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茶会那日,练绍达怎可能不作妖? 他志得意满,早早的就到老宅候着。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没得救哇!练白棠这场比试在他看来,必输无疑!他甚至暗地里联系了几位族老,痛陈白棠的荒唐不肖。就等他输了比赛后,以败坏家族声誉、拖累门风为由,将白棠逐出族谱。 是以,他极笃定的坐在老宅的前厅里,喝茶哼曲儿,心情极好。此事一了,他便再无后顾之忧。就算今后练白棠是女子的身份被爆出来,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将罪责推到苏氏的头上。是苏氏为了稳固地位谎报白棠的性别。他也是被那贱人骗了! 天色灰暗时,父亲和兄长归家,他急忙迎上前,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在见到他们滋润的笑容时,咯噔一下,表情来不及转换,一时显得他神情十分的可笑。 “爹,大哥。”他小心翼翼的陪着笑,“今日让您们受惊受累了!” 练老爷子只斜睨了他一眼,道:“老大,你跟他好好说说。我年纪大咯,受不了气。” “是,父亲。”练绍荣恭敬的送走老爷子,回头瞧了眼弟弟乱转的眼珠子,不自禁的拧了下眉头,随即坐在太师椅上弹了下袍摆淡声道:“嗯。今日可不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嘛!” 练绍达大喜,面上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道:“白棠那小子,从小就不是块好料!无论我怎么悉心教导,他总视作耳旁风。我行我素,毫无羞耻之心!好不容易听说他寻了个师傅吧,还没出师呢,尾巴就跷到天上去了!给我们练家招来这等大祸!唉,总而言之,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大哥,不是我偏心,是实在是他太不像话。这次他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害练家丢了这么大脸,我觉得,绝不能在纵容姑息他了!” 绍荣刹时目光如电冷扫了弟弟一眼,若有所思的问:“哦?你想如何处置他?” “逐他出族!”练绍达脱口而出。“那么多年,练家和高家在南京城的雕版行当里并驾齐驱,父亲和您千辛万苦费尽心血的维持着咱家的荣光,一夕间就让白棠破坏得干净。大哥,我内疚啊。这等孽子怎还配进我宗族之庙?享我练家后人的香火供奉?他就是我练家的千古罪人啊!” 他说得大义凛然,口沫横飞,将自己感动得心潮澎湃,猛地里绍荣啪的声拍了茶盖,脸色铁青,怒极冷喝道:“练绍达,有你这么做父亲的么?!” 练绍达全身一颤,茫然不解的望着兄长:“我、我这也是为族除害——” “除你个头!”练绍荣恨不得将茶盖砸他脸上,大声道,“白棠这次的比试,赢了!” “什么——这不可能啊!”练绍达难以置信的失声惊呼,随即骇得心惊肉跳! 大哥不会唬他,白棠必然是真的赢了。但是,这不——这不现实啊! 他满身大义灭亲的正气一时间全部塌陷。僵着脸,不知是喜是忧,结结巴巴的反问:“大哥。他,他怎么赢得了高家?” “问你啊。”练绍荣怒其不争,“他有什么本事,你这个做爹的竟一无所知?你说他不学无术,说他不堪教导!”他冷笑连连。“可他字画俱佳,雕工一流!”他取出一张笺纸轻轻放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练绍达惊呼一声:“落霞笺?这红竹——”他手指轻轻擅抖,果然如大哥所讲,画得好,雕得更好!以雕工展现出画家原画的风骨,是极为考验雕工师傅能耐的。再看上面字迹豪放的一首诗:竹劲风最知,呼啸任尔行。落尽无边叶,却道好个秋!诗画融于一体,宛若天成。 “这首诗——” “诗也是白棠写的。”此张诗笺是白棠拿来请老爷子过眼的。老爷子看过后十分喜欢,虽没说什么,却吩咐他收了起来。 练绍达手脚冰凉,额头冒出一颗颗冷汗。 第三十三章 白瑾的心思 ?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臭小子不声不响学了这等的本事,今后他还怎么钳制他? 练绍达也不知是如何离开的老宅。隐隐只一个感觉:他练家二房,可能要变天了! 何氏与白瑾正在家中等着他的消息,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何氏满心的幸灾乐祸:练白棠害她声名俱毁不说,就算被逐出家门,名份上也是家中的嫡长子。练老爷子的心,偏着哪!只要这次丈夫办成了事,今后那对母子彻底没戏! 谁知练绍达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神色茫然又阴沉。看得他们母子两人顿觉不妙。 “出什么事了?”何氏忙扶着他坐下,“是不是老宅那边将你也训斥了一通?别气别气。”她给儿子递了个眼色,白瑾已经送了茶到父亲手边。 “爹。大伯的话,您听着就是,不必放在心上。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 练绍达抬头望了眼白瑾,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最大的骄傲,却要被一个臭丫头力压一筹,心中即酸又恼,半晌,摇头叹息道:“事情没成。” “什么?”何氏瞪大眼,怒笑道,“都这样了,老爷子也没动怒?大房的心也太偏了吧!”她拉着白瑾,泪眼朦朦,“我可怜的瑾儿啊!你怎么这般命苦!” “不是。”练绍达皱眉,“他赢了。” “赢了,赢了又怎么样——什么?!”何氏猛的止了哭声,抬头时秀美的面容竟显狰狞! “不可能!”白瑾惊叫一声。就算是他,想要和高鉴明一试高下,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况白棠? “真的赢了。”练绍达有气无力的摇摇头,“他做了落霞笺,又开地辟地的在笺上印了红色的竹画。还填了诗。高家以洒金笺应战,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招架之力。” 何氏的脸一时扭曲得不行,手中绢子都要被她揉烂了。 白瑾怔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一定是他那个师傅教他的!”第一次,他心中对白堂升起了妒忌之意:为什么遇到许丹龄的不是自己,而是练白棠?自己从小就聪慧过人,差的就是名师指点!若能让他拜许丹龄为师,他的成就必将百倍于白棠! 他这么一想,心中忽的一动,瞧了眼父亲,却没说话。 倒是何氏脑子灵敏,迟疑的道:“既然笺纸上能红色的竹画,那今后书上岂不是都能上色了?绍达,这可是幢了不得的大事啊!” “嗯。”练绍达瞧了眼白瑾,这轰动雕版界之人,为何不是白瑾呢?白白便宜了练白棠那臭丫头啊! 何氏眯了眯眼睛,果断的道:“白瑾,立即挑选合适的雕版,咱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白瑾应了声:“好。” “等下。你们急什么!”练绍达想起大哥的叮嘱,“这事不能乱来,要听白棠的安排。” “凭什么听他的安排。他算哪根葱?”何氏呵的声冷笑,“再说了,他是你的儿子,咱们本来就是一家!谅他练白棠也不冒大不违找亲身父亲的麻烦。” 白瑾也觉得母亲说得有理。怎么讲,大哥都是爹的儿子,就算分出去住了,关系可从来没断过。 “——行!”练绍达本身就是这么想的,又被何氏一激,猛拍大腿咬牙切齿的道,“他要是敢找我麻烦,我便让世人瞧瞧他不孝不悌的真面目!” 一家三人转忧为喜,心中各自算计。 二房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老宅。练绍荣气得又摔了茶盏:混账东西!仗着是白棠的父亲,行事肆无忌惮!还要不要脸面了?父子间本已有心结,他不想着回转,反而变本加厉!有心叫弟弟来训斥,但练绍达学乖了,总是推脱事务繁重,不肯到老宅来。 练绍荣瞧他这态度,也看得明白:他是听不进自己劝的了。不由万念惧灰:年纪一把了,越活越糊涂!你既然硬要作尽父子亲情,随你!尽管如此,他还是让平江给白棠带了话:他毕竟是你爹,你看着办吧。 白棠得了这句话,方森然一笑。亲热的对平江道:“总要劳烦堂兄。”他取了小罐兰雪茶,“等秋茶上市,我再给祖父和大伯送去。” 平江笑道:“我们兄弟间,客气什么。”得了千金难寻的兰雪茶,毕竟高兴,忽的想起一事,顺口道:“你那红竹的版画,爷爷说深得文同先生的真味。可是之前见过文同的画作?” 白棠微楞,笑问:“怎么了?” “无事。只是最近有人在疯狂搜寻文同的真迹,来势汹汹。此事可大可小,你千万注意。” 白棠感激的道:“多谢堂兄指点。白棠明白了。” 平江捧着宝贝茶叶乐滋滋的回家。白棠满腹好奇:到底是谁,在搜寻文同的画? 不论是谁,能让堂兄心生忌惮特意出言提醒,肯定来头不小。 他从只上锁的匣子内取出一副绢本,正是从云间楼拾来的文同真迹《红竹》。他耗费心血,重新梳理绢本的经纬、勉强拼凑后,反复琢磨描绘,才有了落霞笺上那抹惊艳世人的红竹。 老爷子、秦简皆能看出他的画有文同的风骨,痛失《红竹》的方怀钰会无动于衷?毁了《红竹》的徐裘安会毫无触动? 于是,白棠吩咐了家人和全管事,这几日无论是过日子还是做生意,全都张大眼睛小心咯,无风都要起三层浪的天子脚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夏暑渐消,秋意稍起。 白棠将松竹轩一季度的利润清算了一番,除了维持日常开销所用的银子外,全打算购买各色木料。史上京郊梓木仓库火灾后,所有可替代的木料价格皆会上涨。一客不烦二主,找的还是前亲家叶家的铺子。 正巧,叶士宏也在铺子内办事,见到白棠,小眼大亮,一张胖圆脸笑得过分欢喜:“白棠贤侄!今日怎有空上我家铺子来啦!快坐快坐。唉,快给公子泡杯茶!” 白棠受宠若惊:怎么退了亲,待遇反倒更上一层?失笑道:“叶伯伯不必客气。” 雅致的内堂会客室,管事奉了香茶,叶士宏才笑道:“贤侄要买木料,派人来说一声就是。”迟疑了一下,又问,“如若我没记错,上回你已经买了不少梓木吧?” 白棠抿了口茶:“正是。”他此来,另有目的。 叶士宏意外的瞅了下白棠,试探的道:“照理说,才这些时日,之前的木料应当用不了多少吧?你今儿个又要买——不是我家没货,你家堆得下?” 这是实诚话。白棠也正在为此事犯愁。 “多谢叶伯伯提醒。白棠此来,正是想寻个仓库。” 叶士宏更加惊讶:“仓库?你想要多大的仓库?” 白棠当然是希望仓库越大越好。但是这话说出去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与麻烦。一时迟疑,笑了笑道:“不用很大。半亩就够了。倒不是只用来放木料的,我家的松竹斋生意越做越好,进的货色也越来越多,迟早要寻个仓库。” 叶士宏频频点头笑道:“恭喜贤侄,生意兴隆啊。只是城里郊外,这般大小的仓库据我所知,暂时并无空余。” 白棠长眉微紧,麻烦了呢。 “不如这样吧,我先替你寻一寻。若有合适的,再通知贤侄,如何?” 白棠讶异于自己竟得到前亲家这般礼遇,心底也颇高兴,笑道:“多谢叶伯伯。” 正要起身告辞,耳畔忽然听得一声婉转低问:“父亲可在?” 白棠不觉浑身骨头都酥了几两:阿哟喟,这声音,又柔又媚,不知是何等佳人? 叶士宏眼珠子微转,扯了笑道:“哟,阿樱来了!” 第三十四章 秦婳病发 ? 叶家的小姐,叶樱! 白棠立觉不妥,已经退亲的两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实在有点儿怪异。但已来不及了,人随声至,帘子掀起,一名粉衣少女迈入屋内。抬头见到白棠,顿感意外,飞红了面颊,却不忙不乱的施了个风情万种的礼,款款退了出去。 白棠前世见识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自然羞涩还是娇揉造作一眼便瞧得分明。他这位前未婚妻,人如其名风流娥娜,宛若枝头娇粉的花儿般教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实则极富心计。方才她那一抬头、先施礼、再退离,也不知事先采排过多少回。流畅自然,一气呵成,十分到位。可惜,眼底的算计还是逃不过白棠的锐眼。 之前的好感与愧疚灰飞烟灭,白棠对此类女子避如蛇蝎:消受不起! 叶士宏瞧不出白棠的喜怒,笑着解释道:“让贤侄笑话了。阿樱是我从小就当成管事主母教养的。常跟着我到铺子里学生意。城北原本有家小铺子,我命阿樱接手时,那铺子半死不活。结果她只用了半年时间,铺子就开始赢利了!” 白棠满口称赞:“小姐能干。”心思飞转,叶士宏对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他叶家还想再续前缘?不应该吧?! 顿时惊吓得不敢再作逗留,匆匆告辞。 他走后,叶士宏转进另一间屋子,女儿正立在窗前,注视着白棠离去的身影,神情怔忡,怅然若失。 “阿樱。” “爹。”叶樱淡淡的应了声,含笑自若的道,“他怎么和传说中的完全不一样?”竟然是这般俊俏英美,气质如玉的翩翩少年!哪有半点传闻中的不堪?! 加上他在秦家的茶会上赢了高家公子,声名大作,人人赞他才华横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叶樱的心,立时有了微妙的动摇。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急着跟他退亲了。仅和秦家合作茶叶这项生意,白棠便能坐拥千金! “白棠命好。”叶士宏低叹,“遇到了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师傅。” 叶樱咬唇不语。 茶会至今已半月有余,向来粘得她极紧的高鉴明却再也没来找过她。想来是输给了练白棠,不好意思来见自己。还是迁怒,恼了她? 父亲得知比赛结果后,悔得捶胸顿足,一个劲的念道:“早知他不是池中物,我怎就没耐心再等一等呢?唉!” 叶樱原先为白棠竟敢赢了心上人十分的恼怒,今日来此,是因为铺天盖地的溢美之词勾起了她的好奇,不料一见之下,她竟左右为难,难以取舍起来。浑然忘记了,自己已然和白棠退了亲。 叶士宏不欲让女儿太难过:“阿樱,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叶樱心底忍不住掠过丝冷蔑:真要认命,她早死了! 白棠离了叶家铺子,手心不知不觉捏了一把冷汗。今后叶家,怕是不能再来了! 他暂时寻不到仓库,木料的事只能暂时放下。回到家中,收到了秦简的口信,第一批兰雪茶成功制成,已送往南京,择日请他品验。 白棠大喜:银子啊!憋屈了这么久,总算能大展伸手! 到了约定之日,他换了身新制的淡绿云纹细棉长袍,一只小巧的碧玉发冠拢紧长发,身上挂了枚磨成椭圆状,腻如奶油的鲜黄琥珀,再度来到了秦家的大门前。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秦家的门卫仆从个个神情紧张,似乎有些异样。 走在长廊上时,一名酱紫衣袍的老者铁青着脸与他擦肩而过,身边跟着名神情慌恐的年轻女子,单肩背着一只木箱。 秦简步履踉跄的跟在他们身后,双眼通红,面容惨白,竟连迎面走来的白棠也视而不见。 白棠略惊,拦着他道:“秦兄?!” 秦简这才恍过神,强自镇定也掩饰不住他的慌乱:“练、练公子。你怎么来了?”顿时想起什么,苦笑道,“实在对不住,家中出了些意外,今日不能招待你了!” 白棠想起方才的匆匆离去的两人,心念疾转:“刚才那位是大夫?可是家中有人重病?” 秦简声音哽咽:“此事不太方便,容我稍候再叙。” 白棠足下不稳,惊退了一步:秦大人若是生病,这府里必然乱成一团。但现在看来仍是井井有条。而秦简这般讳莫如深的态度,只怕生病的人,是秦大小姐!不由变色道:“怎会如此?大夫怎么说?” 秦简定了定心神,摇头:“现在还不能确诊。练公子,失陪!” 白棠瞧他步履零乱的往外跑,上了马车,唤了声“鹤同医馆”,知他是去寻大夫了。心中又惊又忧:不过月余的时间,秦大小姐怎么会突然病重致此? 人家小姐的情况,他又不能多问,问了对方也不会告诉他,一时也是忧心如焚。 那样一个清雅绝俗的女子,不该年华早逝! 没几日,秦家大小姐患病的消息竟传遍了南京城。只是小姐生得什么病,大伙众说纷纭,皆在猜测,一定是极凶恶的大病,没看秦家连宫里的太医都请了几回么? 江南秦家和魏国公府,一时都乱了套。 秦南星正忙着兰雪茶的事,惊闻长女病重,原是打算放下手头的事欲前往南京探望的。但阮氏备好了行装,劝他道:“你是一家之主,一族之长。兰雪茶正是关键时刻,此时离开十分不妥。信中只说婳儿得了奇病,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你且放心,我亲自去南京照顾婳儿,先确诊了是什么病,对症下药最要紧。” 秦南星也的确脱不开身,感激的拍着妻子的手:“多亏有你。”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便是续娶了阮氏,后宅太平,子女安康。 阮氏叹道:“你我多年夫妻,还说这些子见外的话。” 秦南星诚挚的道:“我知道你是最贤慧最淡泊名利权势的。但琛儿渐渐大了,我们也该早些为他准备。你放心。我必会给他备下一份丰厚的家产,足以让他三代无忧。” 阮氏心中一跳,心底感激、不愤、无奈全涌了上来。她的丈夫,竟从来没有想过让琛儿取代阿简!掌心刺痛,面上嫣然一笑:“江南秦家家主,还能饿死自家的儿子不成?” 秦南星伸手点了她的额头,笑骂:“尽贫嘴。” 傍晚,阮氏带着两个嬷嬷四个丫头,坐着车马出城了。 她的儿子秦琛坐在后头的马车上,女儿秦铮依偎在她身边,好奇的问:“娘,大姐真的病得很厉害么?” 阮氏摸着她的乌黑细软的长发,叹道:“是的。” 秦婙睁大眼:“可是,她明年就要嫁给魏国公了呀!” 阮氏目光微闪,语带怜惜的道:“那又有什么法子?都是命啊。” 秦婙咬了咬唇,十三四岁的姑娘在母亲刻意的教养下已经有了些城府。她低声问:“如果姐姐就此病逝,大哥会很伤心的。” “胡说什么。”阮氏嗔道,“你姐姐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秦婙伏在母亲的柔软的腿上闭眼小寐:从小,她就生活在秦婳的阴影下。世人眼中只有琴棋书画样样出众的姐姐,全然忘了秦家还有个小小姐。她委屈,姐姐能有今日,还不都是娘的功劳?最可恨的是,娘亲对她与自己一视同仁,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女儿啊!好在近年来,娘亲渐渐有了变化,她能够察觉得出。娘亲对秦婳姐弟,已有很大的不同。 或许,秦婳的这场病,也在娘亲的意料之中呢? 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甜美却渗人的淡笑。 第三十五章 魏国公的决定 ? 魏国公府。 徐钦得到秦婳病重的消息时,第一个反应竟不是为秦婳担心,而是怀疑她这病是真是假? 毕竟自己算是借势压人,连逼带诱才令秦家同意将嫡长女嫁给他。若是秦婳表面同意,暗里作手脚拒绝这幢亲事也不是不可能。他立刻请了宫里宫外的名医替秦婳诊治。然得到的结果,令他心神大乱! “麻疯?!”他瞪大眼睛,厉声喝问大夫,“你确疹无误?!” 大夫垂首道:“宫里已经来了几位太医替秦大小姐诊断。都与老夫的诊断一致。确是麻疯无疑!” 徐钦手脚冰凉心乱如麻,胡乱挥了手让大夫离开。呆坐在书房中,只觉漫天的黑暗将他吞噬,绝望中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秦婳时的情形,秀雅无铸的少女在江南烟雨中的一叶扁舟上执伞而立,风拂杨柳面,吹皱他一池枯水。 他打听到她的身份,原本不想委屈她嫁给自己做续弦。但得知她是由继母养大,继母待她极好。想来她必然能体会为人继母的难处与责任,他想着,为了自己两个孩子,他也要将她娶进门! 谁知——他捂住眼睛,遮掩眼底的泪光。 天妒红颜,他注定孤独终老? 许久,轻微的推门声轻响。 “儿啊。”老国公夫人挟一身金戈戎马的凛冽及金贵冷傲之气,缓步行到他身边。眼底有一抹痛惜之色,缓缓开口。“婳儿的事娘已听说了。你可想好如何处置?” 徐钦沉默了片刻,坚定的道:“娘。孩儿不孝——她既然跟我定了亲,我便不能弃她与不顾。” 老夫人双目含笑,赞许道:“中山王之后,自是有担当的人。话虽这么说,但麻疯病人要与世隔离。恐怕不用多久,秦家的人就要接她回乡了。” 徐钦顿觉毛骨悚然:被隔离的麻疯病人,最终只能等死!秦婳这样的天之娇女如何能承受那般屈辱的生活? “说来也奇怪。”老夫人沉吟道,“近来并没有听说京城有麻疯流行,秦大小姐又深居简出,怎么会染上这种病?” 母亲的话听得徐钦也起了犹疑之色:“您是怀疑——” 老夫人摇摇头:“也只是猜测。” 徐钦当机立断道:“咱家在京郊有幢温泉小墅,打扫干净了,立即接她入住养病!” 秦轩府邸。 秦轩俊朗的眉目清冷阴沉。 大侄女的病实在来得蹊跷!病症也古怪。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一见秦婳就惊慌不定的断言是麻疯!秦轩年轻时读书涉猎极广,觉得秦婳的情况与麻疯还是有些不同的。奈何大夫们一口咬定,都说皮肤这般形态,除了麻疯别无其他可能。让他们尽早将病人隔离为上!免得到时候传染了家人! 眼见天仙般的大侄女奄奄一息,除了脸上稍好些,全身肌肤灰肿,条条缕缕,触目惊心。秦轩心痛焦虑却无计可施。 秦简要急疯了!也不知是谁将姐姐生病的消息散了出去。不得已他通知了父亲,只怕阮氏就要行到南京了。到那时,姐姐最后的结局便是被阮氏送回江南关在冷宅中与世隔绝的慢慢痛苦至死!他的姐姐,秦家最出众的嫡长女,怎能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 怕什么来什么,次日清早,阮氏的车马停在了府外! 阮氏一下车便红着眼眶直接奔向了秦婳的卧室。 一阵伤心欲绝的恸哭声:“我的婳儿,你怎生病成这样?!” 秦婳苦笑的看着阮氏,无力的猜测她的伤心有几分真几分假? 然而阮氏不顾仆从的劝解,亲自照顾她的起居。令本已脆弱不堪的秦婳对她筑起的防备之心立时倒塌! 饶是秦简之前怀疑过姐姐的病是阮氏做的手脚,此时此际,早感动得将那怀疑抛至脑后:有哪个继母能够在麻疯面前不顾自身安危的照顾继女? 连秦轩也叹息道:“你们能得阮氏为母,幸事也!” 秦婙一听姐姐患的是麻疯,吓得连自个儿的屋门都不敢出。秦琛见妹妹这副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那是麻疯哪。只是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带妹妹来南京?大姐病成这样,妹子也不好逛街玩耍,反而还要担惊受怕。何必?倒是他此次同行,是父亲的意思。大哥大姐感情深厚,大姐病重,大哥必然会放下手头的事悉心照顾。故父亲让他暂时接手大哥手上的活计,主要便是兰雪茶的后续推广和《金刚经》的刊印。 母亲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期盼,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个绝佳的表现能力的机会。他也想着好好作为一番,替父亲与大哥分忧。 尽管阮氏照顾得无微不至,但秦婳的病依然渐渐加重。大夫几次提醒:快将她送离南京,若是传染出去酿成大祸,秦家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诸人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将秦婳送回秦家偏远的宅子隔离养病。秦简此时已经顾不得太多,意无返顾的随行照顾姐姐。至于魏国公那边,也只能如实相告。这场亲事,眼见是无望了。 秦简想到他走后,兰雪茶还未给白棠一个交待,便约了白棠在茶肆见面。 他情绪低沉,心灰意冷,见到白棠时,强作精神。 白棠忧虑秦婳的病情却不便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两人相对无言的品了半壶茶,秦简方勉强一笑,道:“今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白棠倒茶的手腕略微停顿:“令姐的情况——” 秦简强咽下喉咙泛起的酸痛:“我要送她去江南老宅养病。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我是不会出来了。” 白棠英挺的长眉轻轻一扬,心中骇然。竟要将人送回去养病?还要秦简陪着一年半载?秦小姐到底患了什么重病?他思绪转得飞快,古时能教人讳莫如深又需静养的病无非就那几种:天花梅毒风疾麻疯肺结核——秦小姐自然是不可能患梅毒的,以他对女子的认知,秦小姐明显还是个处。肺病嘛,上回见到小姐时,她完全没半分咳嗽憔悴的样子。 白棠止不住的面色大变!不禁颤声问:“到底是什么病?” 秦简闭上眼,眼角泪水滑落! “家姐红颜命薄,此生命运多戗。”秦简咬牙恨道,“只恨苍天不公!” 果然是绝症! 白棠如遭雷轰,想到秦家的能耐,宫里的太医估摸着都请了个遍,自是不会出错。他心中难过已极,狠狠的咬了记后槽牙! 两人皆心痛难抑,最后还是白棠有气没力的道:“你们何时出发?我来送送你。” “明日一早。”秦简抹了眼泪苦笑,“你来送行也好。兰雪茶之事,我已交接给了我弟弟秦琛。他虽然比我小了两岁,但也是极稳妥的人。明日正好介绍你们认识一番。” 白棠长眉拧得更紧:秦琛,就是秦简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吧?不禁提醒他:“兰雪之事你若放手不管,可就便宜了旁人啊。” “来日方长。”秦简起身告辞,少年清朗削瘦的背影,倍觉寂寥。 白棠亦是心神不安,脑海里一片混乱。他前世除了翻过几本古藉医案当消遣,对医术一窍不通!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美好的生命消失于眼前?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威严响亮的呼喝声:“国师下朝,众人避让!” 第三十六章 阻拦 ? 茶肆所在之处车水马龙,颇为热闹。国师宽大舒适的马车显然有些难以行驶,又怕伤到路边的摊贩,因此放慢了速度。行人纷纷避让,等白棠脑海中意识到“国师”二字的意义时,匆忙抬头,只见车驾已近,一阵风吹起车帘,露出半截赤罗衣的一品文官朝服,及一双上了年纪但保养极好的白玉温润般的手。手中,横着一支细长的竹筒物,只这么一瞬间,白棠也看不真切那是何物,但识别木料是他的老本行,从颜色质地看,应当是一根品相极好的紫竹。 国师的车马渐行远去,白棠想到自己竟然能一睹史上最传奇的权谋僧人道洐,心底激动感慨,半晌也没回过神。再想到秦大小姐的遭遇,只觉人生无常,唏嘘不已。 街上恢复如初,他会账离开,起身时目光瞥到个身影在对面的街角一闪而晃。白棠微微一怔,后槽牙一紧。 终于来了。 次日清晨,白棠早早的便到了秦府门前。他到得早,秦家人起得更早,大门前的车马已是整装待发。 他迟疑了一下,想着此时秦简正忙着准备出门,自己也不必让门房通报打扰了他。便坐在不远处的早饭摊子上点了碗鲜肉馄饨。先喝一口莹莹飘着猪油香的汤,鲜咸可口,再咬了口皮薄肉厚的馄饨,满口肉汁,最妙的是,肉馅极富弹性,入口的滋味美妙至极。 卖馄饨的老板四十左右的年纪,相貌朴实,但一双眼睛却难掩精明。他发觉白棠吃着早饭还时刻关注着秦家的动静,不禁好奇的问:“客倌这么早就来拜访秦家啊?” 白棠失笑,抬头望他:“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老板笑了一笑,“秦家多大的名声!那些个秀才、进士,都巴望着能得秦大人青睐,指点学业呢。”他看白棠俊美端正,心中先有了份好感,“公子也是为拜师而来?” 白棠呛了记,忙摇头道:“不是。” “哦。”老板眼看天色还早,没啥客人,便坐在他边,一边裹馄饨一边闲聊,“最近秦家出了件大事。你可听说了?” 白棠心中微动:“什么大事?” “就是那秦大人的侄女秦家的嫡亲大小姐,生了重病!” “这个——”白棠扯了扯嘴角,事关女子的名声,他只好故作不以为然的道,“只是传闻,当不得真。” “我每日在这儿摆摊,眼睁睁的瞅着秦家将南京城所有的名医都请了个遍!”老板手上动作极快,几句话的功夫便包好了一排胖鼓鼓元宝般可爱的馄饨。“秦大人照常上朝回府,秦家那位公子出入频繁,除了那位大小姐,还能有谁让秦家请得来这么些名医?” 白棠不禁对老板刮目相看:不错啊,有些基础的推理能力。 “那你可知,秦大小姐患得是什么病?” 老板的面孔突然僵硬:“这个嘛——”他左右四顾了一番,并不浓的眉毛揪得蚯蚓似的,吱唔道,“那我怎么知道!” 白棠察颜观色,老板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心中微动,决定套套他的话。便摇头笑道:“其实也并不难猜。”他笃悠悠的喝了口汤,在老板好奇又八卦的注视下道,“能让秦家请了这么多大夫看诊,说明这病极其棘手。无非也就是那几个绝症。天花肺痨,风疾麻疯。” 老板不由兴奋的拍掌道:“对!公子您真聪明!我可是远远的瞧过一次那位大小姐的风姿,那真是冰清玉洁,天上的神仙人物!可惜了。患上了麻疯这等病,毁了容不说,这辈子更是只能幽禁等死了!” “麻疯——”当的声轻响,白棠手中的汤匙落在了瓷碗之中。 老板顿觉说漏了嘴。张慌之下忙端着包好的馄饨走开了。他也是从经过的一名大夫口中偶尔听到了几句,便记在了心上。憋了好久不敢胡说,谁知今日竟然不经意间就说了出来! 白棠再无半点食欲:麻疯?竟然是麻疯?! 白棠前世恰巧对麻疯有过一些深入的了解。当初他为了寻找传说中稀有的木料,不得不穿过一个山村里遗留下来的古老的麻疯病人隔离所居之地。他亲眼目睹过麻疯病人的惨状,印象深刻得他恨不得自己从来不曾去过那儿。 此际,秦家的大门洞开,仆从鱼贯而出。秦简跟在一名身姿娇柔的妇人身后,神情凝重难掩悲伤。白棠忙付了饭钱赶上前。 又一架软担抬出大门。软担上一人半坐半躺,身上厚厚实实的盖着棉被,脸上还遮着面纱,只露出乌黑的发丝。白棠正想招呼秦简,骤然见到这样的秦大小姐,喉咙酸涩,竟说不出话来。 阮氏指挥着一个粗壮的仆妇,小心轻柔的抱起小姐送进马车内。途中,秦小姐的手从棉被中落出,昔时纤纤玉手,此时竟是灰肿不堪,布满褶皱! 白棠忽然间神色一凛,高唤了一声:“且慢!” 秦简这才注意到他:“白棠,你已来啦!” 白棠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在他耳边低声道:“令姐患的不是麻疯!” 秦简蓦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我说,秦大小姐所得之病,根本不是麻疯!”白棠语声极低。“你们不能送她走!” 秦简眼底透出一丝无奈:“我知你好意。只是这种病,我想太医院是不会出错的。” 白棠手掌骤然用力:“实不相瞒,家师略通医术,他游历各地,见过不少疑难杂症。我跟在师傅身边,言传身教,虽不通医理,但好歹知道些病症。令姐这种情况肖似麻疯,实则不然!” 秦简听他说得信誓旦旦,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缈茫的希望:许丹龄会医术?他对许大师深为敬服,不自禁的亮了双眸:“真的?” 阮氏见他们低语不断,问了旁人才知,原来这美少年就是自家兰雪茶的秘方拥有者。早已将他过往打听得清楚明白的阮氏心中颇觉不屑:不过是运气好,遇见一个厉害的师傅,传了他一道制茶的方子而已。凭他自己能有什么本事? “阿简。”她柔声唤道,“咱们该上路了。” “母亲。”秦简声音微颤,“能否再拖延两日?白棠说,姐姐的病,不是——不是不治之症,可以医冶!” 阮氏心头大跳,面色陡然一变,一缕惊惶在瞧向白棠的瞬间一转而逝。她面色沉肃中带着伤感,只叹息着问了一句话:“阿简,太医院的大夫和民间的名医,咱们寻了多少?” 秦简心底才起的火苗嗖的熄灭! 第三十七章 接走 ? “大夫之所以误诊大小姐的病,是因为大夫们并不知除了、除了那绝症之外,还有其他肖似的皮肤疾病。”白棠不敢大太大声,只问秦简,“你也查过医书吧?令姐的症状,多少和真正的麻疯病还是有所不同的,是也不是?” 秦简顿时激动起来:“不错!母亲,白棠说得一点不错。我和三叔查过医书,大姐的病的确和麻疯有些不同!” 阮氏姣好的眉毛一蹙即放,语气中已有些许严厉:“阿简,你觉得这位练公子年纪轻轻,医术与眼界就能胜过当世名医?”她转向白棠,行了一礼,道,“练公子,您是秦家贵客。还请不要耽误我秦家大事。你当知道,这种病,是要传染的。其后果,您也担当不起。” 白棠凤目含冰:“夫人,您说什么此病传染。可令小姐病重多时,照顾她的仆从中,可有一人染病?” 阮氏一怔,袖中的手捏紧了拳头:“那是——家中防患做得好。” 白棠继续追问:“麻疯病人关节扭曲,肌肉萎缩,令小姐可有这等症状?” 阮氏目光微闪:“这个——大夫说是我们发现得早,控制及时。假以时日这些症状都会出现。” 白棠不置与否,冷笑道:“即无传染性,又无麻疯病症状,只有肌肤灰肿破损,这根本不是麻疯!” 坐在车内的秦婳神智清楚,已枯绝的心突然间如淋甘露:难道她患得真不是麻疯?太医和大夫们都误诊了?不,这不可能啊。可是,希望即起,再难扑灭! 陪伴她身边的茯苓激动的道:“小姐,您听到没?练公子说,您患的不是麻疯!” 燕翎瞧了眼小姐,皱眉道:“练白棠也太托大了。他又不是大夫!” 秦婳被丫头点醒,喟然一叹:是啊。练白棠又不是大夫。她看了眼燕翎和茯苓,这俩丫头对她忠心一片。自己患病后,饮食洗护贴身照料,全是她们一手操办,没半点怨言。自己在离世之前,必要妥妥安排好她们,不让她们受委屈。 阮氏骇得手脚冰凉,表情却做得恰到好处,惊中带奇:“既然练公子这般有把握,请问我女儿患得到底是何病?” 白棠一时无言以对。凤目敛去光华,眼睑半垂,脑中飞速旋转:机缘巧合,他能确定秦小姐患得并非是麻疯。但她患得到底是何种皮肤病,却不能断言。 他寻找着记忆深处,前世曾经读过的医学案例与奇闻怪病。 有什么皮肤病会令全身肌肤灰肿起疱?条条片片,跟麻疯相似? 良久无声中,诸人满怀的希望又慢慢跌至谷底。 阮氏松了口气,转向秦简道:“阿简,我们走吧。” “不行——” 白棠疾呼声中,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一名紫衣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几乎与白棠一块喊了出来:“等等!” 阮氏瞧那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紫袍银冠,气质儒雅又不失硬朗之气,心中一惊:“魏国公!” 秦简暗暗伤神:他早将姐姐患病一事写信与魏国公讲明。但一直不曾得到他的回信。不想,竟然是今日,他亲自上门了。 魏国公客气的朝阮氏行了礼,目光往秦婳所在的马车上注视了片刻,方道:“婳儿的事我知道了。” 阮氏忍不住抹泪道:“是我女儿和国公爷缘浅。” 魏国公笑了笑:“夫人说得什么话!我即与令小姐定了亲,又怎能趁她病重之际弃之不顾?”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秦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国公不是来送行退亲的? 秦婳在车内,也听得心中大动:他对自己用心了! 阮氏悲伤的表情险险撑不住。她不可思议的睁大眼问:“您、您说什么——” “夫人,我已决定接婳儿到京郊的温泉庄子养病。那儿是我国公府的庄子,人烟罕至,风景极佳。又有温泉可疗养肌肤。请夫人成全。” 秦简大喜过望:魏国公肯照顾姐姐,那是天大的好事!不禁唤道:“母亲?!” 阮氏咬了咬牙,苦笑道:“国公爷见谅,此事我做不得主。虽然你们已有婚姻之约,但毕竟不曾成亲。我秦家又是书香门第——” “夫人此言差矣。”魏国公眉稍轻挑,不容置疑的道,“本国公只是空出了个庄子供小姐养病。再说了,与其让小姐长途跋涉回乡,为何不在本国公的温泉庄内延请名医好好调理?本国公救治自己未婚妻子,谁敢妄加议论?!” 马车内,秦婙轻掀帘子,瞧着气势迫人的魏国公,心中妒忌羡慕混作一团。姐姐真是好福气,寻得这么一个良人。心中又溢出一丝幸灾乐祸:呵,等魏国公瞧见姐姐丑陋的样子,不知这份深情还能维系多久?! 魏国公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不会退亲。他会尽到自己未婚夫的责任。 秦婳姐弟无比感激,练白棠也暗暗点头:是个汉子!不禁又有点儿自惭形愧。他这个花心萝卜可做不出这般情深义重的事儿来。 阮氏又急又怒:这可怎么办?如果将秦婳留在京城,她的计划还有何用? “母亲。”秦琛也忍不住欢喜的道,“姐夫这般用心,是姐姐的福气啊!” 阮氏暗暗瞪了儿子一眼,这个孩子!唉,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对方的好意。哪怕是丈夫在此处,也会欣慰万分的将女儿送到魏国公的温泉庄子里去!她思绪转得极快,目光闪烁间,欣然笑道:“魏国公说得有理。方才是我想岔了。也好!我就陪婳儿同去温泉庄子照顾她。” “有劳夫人。”魏国公翻身上马,“山庄整理已毕。夫人随我来便是。” 阮氏吩咐随行,咬牙坐进马车,恼得脸上青筋毕露。 秦婳不去江南,她如何支开秦简?!她的琛儿如何才能一显才干? “娘。”秦婙依在她身边,柔声道,“您别着急。魏国公再有心,也耐不住姐姐这病撑不了几时啊。” 阮氏心头一跳,瞪圆杏目看向女儿:“婙儿?!” 秦婙悲伤道:“也算是全了魏国公情深义重的好名声吧。” 阮氏捏紧了拳头,迟疑不决。这事儿,现在可不是那么好办了啊!她掀起帘子,视线定在了练白棠的身上。 这小子,怎么就能一口咬定婳儿得的不是麻疯?! 第三十八章 叮哨 ? 白棠立在秦府门外的一株大树下。夏末初秋的风已无盛暑的热气,劲头也足了些,吹落几片树叶与几点熟透了的绿色果子。 秦简带笑对他道:“白棠,等我安置好了姐姐,再来与你商量兰雪之事。” 却见白棠恍若未闻,蹲下身子捡起一样事物放在眼前观详:细茎上一颗小小的绿果子。 秦简不解的道:“这是樟树的果实。怎么了?” 白棠猛地色变,脱口道:“樟树?!” “是啊。”秦简仰头瞧了眼郁郁葱葱的树木,“江南常见樟树。樟木可作家具,其香可避虫。江南人家,生了女儿父母便会种一棵香樟树。待女儿长大了,可打作嫁妆。” 白棠怎么会不认得樟树!他之所以为之震惊,是他猛然间想起了前世翻阅过的,明清大夫的医案上,一段骇人的内宅倾轧之案! “秦兄。”白棠嘴角划起一道优美的弧度。“我大概知道令姐患得什么病了!” 秦简心中犹有疑惑,不敢太过相信他的话,摇头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白棠再度拉住他的手腕,不容他拒绝,伏在他耳边低声交待了一番。 秦简越听神情越是惊异!最后面色极其阴沉难看的向白棠拱了拱手,不发一言转身上马,快鞭追向车队。 白棠目送他们远去,黯然叹息:秦家深宅大院,不太平啊! 希望,他的猜测没有错,秦简能救回秦大小姐的性命! 白棠转回家时,眼角余光又瞥到一个瘦小的人影快速的闪进路边的店铺里。他心中咯噔一记,又来了? 他装作浑然无事般,在城内逛了几圈,身后的人影,始终尾随。 白棠索性不再管他,回了松竹斋。 全管事见到他,忙放下手里的算盘,笑容满面的迎上前道:“少爷啊,柳家预定的洒金扇面您做好了没?” 白棠脸孔一僵:“没——” 全管事笑容微收:“那钟夫人定的全套的寿字洒金纸做了没?那是要送给英国公老夫人的寿礼哪!” 白棠汗颜:“我——呵呵,最近那个——” 全管事几乎没了笑意:“好歹画了几张云龙的诗笺吧?” 白棠提脚就往院里走:“这就去画,这就去画!” 全管事没辙的摇了摇头,冷不防白棠又回转来,低声道:“帮我注意着铺子外边有没有可疑的人。” “什么可疑的人?” “就是没事老在咱铺子前溜达,缩头缩脑,一脸鬼祟的人。” 全管事惊讶的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有人盯我的哨。”白棠往外呶了呶嘴,“就是那个穿青色短衫的小子。也不知所为何来!” 白棠话音刚落,立即觉得全管事身上的气势不一样了,好像开启了防御系统的老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您放心。我一定让那小子落不到好去!” 直到松竹斋关门后,叮哨的人才离开。但门外又多了卖夜宵点心的摊贩。 白棠得知后,笑出声来:这是多蠢!松竹斋所在的街道俱是书铺文斋。晚上打烊后,除了各家看店的零散小伙计,几乎没什么人。像他这般铺子后边有宅院的寥寥无几。之前从无小食摊贩选这个地方做生意。真想赚钱,怎么说,也该选另一边的居民区对不? 既然对方送上门来,他不如借机探探底吧。 他大大方方的举着灯笼出门,走到了那摊贩前,嗅了嗅鼻子,微笑道:“正巧晚上没吃饱。你卖的是什么夜宵?”他抬头目视小贩,不禁楞了楞。 晕黄的灯光下,年轻的摊主身量颇高,身形挺拔。暗黄的面容,杂毛横生的眉毛,加上一嘴的胡碴,生生将他装扮成了落魄之徒,但他那双夜色中熠熠生辉的美目却出卖了他真实的相貌。 白棠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真是如形如桃花色如春水,若不是他肤色黯淡面孔粗糙,这少年该是何等的美色?! 摊主见到他,显然也是一惊,忙道:“哦哦,我、我卖的是老鸭粉!” “老鸭粉哪!”白棠取出串铜钱,“闻着挺香嘛。多少钱一碗?” 摊主美目微转,想了想方道:“五文钱。” “不贵不贵。”白棠付了钱,一边道,“多给我些鸭胗鸭肠。” 摊主收了钱一时不知往何处放,只好胡乱往兜里一塞。盛汤的时候被锅子烫到了手掌边缘,嘶的声轻叫,人也弹了一下,一勺子汤就这么洒了一地,滚烫的汤水溅在他的鞋面上,他猛地里跳起来,膝盖又差点撞倒了锅炉,惊得白棠直往后退了一步,止不住的吸气蹩笑。 兵荒马乱中,白棠对他笑眯眯的道:“不急不急,一回生,二回熟。” 摊主动作一僵,陪笑道:“练公子眼真尖。我这还真是头一回出来摆摊呢!” 白棠说了声难怪。随即笑眯眯的注目于他:“咦。你怎知道我姓练?” 那摊主刹时呆了呆,微微张嘴与白棠桃花眼瞪凤眼傻了片刻,才回过神打哈哈道:“这不,那啥,练公子您最近声名雀起,南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松竹斋的雕版印花,已是南京城一绝啊!” 白棠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笑道:“过奖过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道,“我看你气宇轩昂谈吐不凡,做这走街蹿巷的小食生意真是委屈你了。” 摊主扯了扯嘴角,干涩的道:“哪儿的话,这都是生计,生计。”说毕,手忙脚乱的将盛好的汤碗递给他。 白棠瞧了眼边上简陋的桌椅,也没说什么,忍笑接了碗,自行坐定。几口解决了鸭汤,留下一句“若是这生意做不下去,可上松竹斋找我。我铺子里,正缺个你这样口齿灵俐,擅于机变的小厮哪”后翩翩而去。 摊主待他进了松竹斋掩上门后,绷紧的背梁瞬时放松,一脚踢在炉子上,嘴中恨恨不休的咒骂道:“MD!小爷我还从来没让人这样嘲笑欺负过!练白棠你等着瞧!” 心里也明白,自己的伪装九成九是被人识穿了。羞恼之下,他扒拉下浆洗得发白的旧衫,随意一扔,竟丢了家当扬长而去。 没一会,自有几个人影冒了出来,替他收拾善后。 “三爷这是何必?” “三爷嫌咱们跟了那么久也没消息,心急了呗。” “唉,你说,跟着练白棠,真能找到许丹龄?” “那你还有其他法子没?” 静默了一会儿。 “别再让三爷出马了。他不嫌丢人,咱还嫌没脸呢。” “可不是!” “对了,你说白天跟着练白棠的那几拔人,是谁家派来的?” “不管是谁,我估摸着,也是冲着许丹龄去的吧!” “唉,这姓许的,神龙不见其尾,真TMD妖!” 第三九章 白瑾的美梦 ? 一夜太平。 次日清早,松竹斋门前鬼鬼祟祟的身影才出现,突然被一群人头罩麻袋,逮了个正着。 全管事手中执着根鸡毛掸子恶狠狠的往他身上抽了十来下,痛得那小子哇哇直叫! 不长眼的东西!全管事心底冷笑,往他身上摸了一圈,摸出一叠薄薄的彩纸包好的花笺。大声道:“咱们铺子近来连天见的丢东西。又是花笺又是文房四宝。昨儿个还丢了套洒金笺!那可是少东家给英国公老夫人特制的寿礼!原来是被你小子给偷了去!大伙儿做个见证,送你上衙门吃吃大堂上的板子!” 那人被打得嗷嗷乱叫,又被全管事这么一吓,立即惊叫起来:“不是,我不是小偷。我是练公子的人——” 全管事的鸡毛掸子狠狠砸他嘴上:“胆大包天!我怎么不知少东家有你这等小厮?!” “练二公子!”那人急叫,“我是练二公子的随从。误会,都是误会!” 全管事眉心一跳:练白瑾?!这位少爷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没多久,正赶工洒金花笺的白棠得到消息,他那便宜二弟练白瑾,派人跟踪自己。 不过,昨夜里卖老鸭汤的少年,看着可不象是练绍达他们能寻到的人哪! 对那便宜弟弟的心思,白棠也没什么猜不透的。无非是看自己拜了名师,有了成就,心生妒忌了呗。多数是想盯着自己寻出许丹龄所在,再想办法得到他的青睐,拜师学艺。 他调湿金泥,细毫笔尖在金泥中轻轻一滚,落笔真如行云流水,没有分毫停顿,绘成莲花缠枝滚边,配着之前写好的错落有致的各种寿字,他喃喃道:“佛性生财,佛性生财。” 这事他也不必亲自出面,只请全管事将人送去了老宅,充分的向大伯表明了自己通情达理的良好形象与识大局知大体的姿态。 练绍荣果然很是欣慰。白棠越来越懂事了,白瑾却不象话起来!他就算寻到了许丹龄又能如何?人家会多看你一眼?越是有才气的人,脾气性格越是古怪。就怕他自己讨不到好,还要连累白棠。 加上最近练绍达极不听管教,大有我行多素之意,练绍荣也不与他们兜圈子,直接吩咐平江将人送回弟弟的家中。同时警告他们:再敢派人叮哨,你们父子只能去衙门领人了! 白瑾燥得满面通红,练绍达在平江面前不敢说什么,谁让儿子的人被捉了个正着呢?待平江走后,终于忍不住大发了通脾气,怒骂白棠忤逆不孝! 何氏闻讯而出,拉着儿子唏嘘不已:“哪有这么做兄弟的?自己得了好处长了本事,全不知帮衬自家兄弟一把。绍达,我是看出来了。练白棠就是个吃独食的!不然,怎会霸着许丹龄不给别人一点机会?” 练绍达这才听明白妻儿的意思,惊疑不定的问:“感情白瑾也想拜许丹龄为师?” 何氏嗔道:“有何不可?我儿的天资可比练白棠高出许多!练白棠那般不成器的都能让许先生教得有点儿出息了,我儿若得其教导,成就必然惊人!” 白瑾也露出满满的自得之意。 练绍达顺着何氏的话想了想:是啊,白瑾这么聪明能干,若得许丹龄指点,压过白棠指日可待,说不定将来还能在朝庭里谋个差事!他老爹之前,不就靠着一手造纸的本事在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担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嘛! 越想越美的他,顿时兴奋得满面通红,全身起了层鸡皮! 何氏看得明白,知道丈夫大大的动了心。婉转一叹道:“可是,许先生人也不知身在何处。咱们跟了练白棠多日,一无所得。” “那有何难!”练绍达猛拍大腿,“我这就去找白棠,让他安排白瑾拜许丹龄为师!” 何氏目瞪口呆,一把拉住他道:“绍达,事情可没这么容易。” “怎么啦?”练绍达气血上头,“他是我儿子,敢不听我的话,我便治他个不孝之罪。让他今后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何氏暗里苦笑,丈夫也太过想当然了。忙好言劝道:“话是这么说,但你能确定练白棠能好好的和许先生说这事儿?万一他在人家面前说几句白瑾的坏话,坏了大事怎么办?”所以他们母子才想自行找到许丹龄,不让白棠插手。 “他敢!”练绍达这般吼着,但心里却知,那臭丫头还真敢! “绍达!”何氏婉言道,“不管他敢不敢,咱们总要提防着他使坏啊。所以,你若真要让白棠开这个口,也别说什么拜师,请他引荐白瑾,让两人见上面就好。免得被他一口回绝,没了后路。只要能见到人,凭白瑾的才干人品,还怕得不到许丹龄的赏识?”毕竟烂泥一般的练白棠,许丹龄都看上了呢。 练绍达听妻子说得有条有理,不住点头道:“夫人说得对。我这就去找他。” 何氏又拦住他,虽有不甘,也不得不提醒他:“你这是请白棠帮忙,对他们母子客气些。好歹,他们即是亲兄弟,今后又是师兄弟。白瑾总要白棠照拂一二的。” 练绍达皱起眉道:“我晓得了。” 他走后,白瑾紧张又期待的问何氏:“娘,你说爹能说动大哥么?” 何氏扭了扭帕子,冷声道:“就算你爹办不成这事,我也有其他的法子!”她拍拍儿子的手,心痛道,“只是,又要委屈你了。” 白瑾摇头道:“娘,我不怕委屈,我只怕辜负您和爹的苦心与期望。” “好儿子!”何氏感动不已,咬牙暗道:为了白瑾,哪怕要她再向苏氏认低伏小,她也甘之如饴!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练绍达兴冲冲的赶到松竹斋,只见店内人来客往,生意比他经营时还好上许多。不禁又妒又羡。加上他在白棠母子面前威风惯了,沉着一张脸就对全管事道:“全管事。白棠可在家中?” 全管事哟了声,满含嘲讽的道:“稀客!”他躬身行了礼,“请练老爷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练绍达直往里走:“通报什么,老子找儿子还要通报——” “练老爷!”全管事挺身拦在门前,笑嘻嘻的道,“老子找儿子自然不需要通报,可是这里面还住着我家的夫人呢,内宅后院,您一个外人怎好乱闯?” 练绍达顿时气红了脸:苏氏与他合离,对苏氏来讲,可不就是个外人? 呵,不过是个徐娘半老的弃妇,比不上何氏一根指头,搭什么架子!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忍气吞声:“快些,别耽误我时间!” 全管事含笑进去传话,没多久,便出来接他:“少爷请您书房说话。” 练绍达鼓着腮帮子,暗想:若不是何氏叮嘱过他需忍耐几分,他早就将白棠骂得狗血淋头了。 他一脚踏进书房,见白棠青衫素袍,俊秀清雅得令他一楞之后心头烦燥顿起:如果这样的白棠真的是个男儿,那该多好! 第四十章 自讨苦吃 ? 练绍达刚要说话,目光却控制不住的被屋内墙上挂着的各种书画吸引了目光。 岁寒三友、花中君子,清冷孤傲,品格清奇。每幅画上都配有诗句,每首都是他之前闻所未闻之佳作。尤其是一株红梅画上题着的半首诗: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谁迟?令他惊艳得颠来倒去的反复念了几遍,正猜测这是谁作的诗时,白棠微笑道:“这是我师傅所写。如何?” “妙!绝妙好诗!”练绍达要为儿子求师的心思更加火热!他回过神,轻轻咳了一声,放缓语气道,“你师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当世罕见!称他一声大儒也不为过。” 白棠轻轻一笑:“正是。” 练绍达又见到白棠案前的画,目光一凛:这是一张龙腾祥云图,用泥金绘就,笔墨流畅,造型鲜活,端的是大师手笔——他倒抽一口冷气,瞧着白棠的目光震惊惋惜妒忌混在一块儿,半晌,才长长的吸了口气,叹道:“白棠啊,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白棠目露不解:“是么?” 练绍达微微脸红,撇开头道:“你能寻到许丹龄这样的师傅,是你最大的福气。” “这话不假。”白棠冷笑,“谁让我的父亲,生而不养呢?” 练绍达的怒气又蹿了上来,他强自忍住:“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知晓!家有家规,族有族法——” 白棠冰冷的打断他的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练绍达再也忍耐不住! 不错,他是主谋,但臭丫头竟敢咒他断子绝孙,实在太过阴毒! “白棠!”他咬牙恨声道,“无论如何,我是你的父亲!你现在披的这层皮,是我给你的!你能够被许丹龄赏识收为徒弟,也因为你是个男子!你能有今天的成就,说穿了,都是我给你的!” 白棠呵的声失笑,凤目中满是嘲屑:“所以,我该对你感恩戴德?感谢你让我错乱了性别,混账了十多年?即便我拜得名师学有所成,但我问你,我这辈子该如何收场?” 不是他的自私歹毒,可怜的原主怎会落水而亡? 要不是这个家伙,他又怎么会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男不男,女不女。 生生从钢铁直男变成了个拉拉? 练绍达顿时吱吱唔唔,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措辞道:“赛翁失马焉知是福?人生嘛,有得总有失。哪有十全十美的?”他眼珠子微转,“你师傅神通广大,一定能想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我师傅?”白棠眯了眯眼睛,姿态如冬日阳光下慵懒的波斯猫儿。 “是啊!”练绍达略显急切的道,“不如把你师傅请来,咱们一家人坐下好好商量商量,请他想个法子,让你能脱身而出。” 白棠似笑非笑的哦了声:“是个好主意。” “对吧!”练绍达眼睛大亮,欢喜不已。“他老人家对你有再造之恩,届时,咱们一定要好好的筹谢他一番!” 白棠不住点头:“说得不错。” “那你还不快请他来家中一聚?”练绍达狂喜,只要让许丹龄见识到白瑾的才干,何愁拜师? 白棠忽的一笑,摊手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在何处啊!” 练绍达的笑脸猛地僵硬! “你——” “我早已说过,师傅云游四海。收我为徒也是一时兴起。”白棠只作无奈惋惜状,“只怕连他的姓名也作不得准。否则,”他笑容微寒,“大伙儿掘地三尺怎么也找不到他半点行踪呢?” 练绍达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你敢耍我?!我偏不信了,你和他没半点联系!”练绍达神情狰狞,他逼近白棠,压低声音,“你不过一个废物女娃子,学再多本事也没个屁用!但是白瑾就不同了,他是我练绍达唯一的血脉!只要他能拜到许丹龄为师,将来必成大器!到时候你们姐妹也能跟着沾光!你想想你今后怎么嫁人?但有了大靠山就不一样了。白棠,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个中的利害关系!” 白棠虽然芯子里是个男人,但好歹也是出身繁华大都市,经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新时代男性。前世见过太多优秀远胜男子的女性。他是花心了些,但对每一任女友的人品或事业都给予充分的尊重!练绍达这番明目张胆的重男轻女之言,惹得他噗嗤一笑,寒声道:“既然我是个废物女娃子,你就自己去找许丹龄吧!” 练绍达蓦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白棠伸手推开他,淡声道:“废物女娃子,有个屁用?相信以白瑾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找到我师傅,拜入门下,光宗耀祖!” 练绍达气得眦目欲裂:“白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能奈我何?”白棠凤眼如冰,满是冷屑。 “我——”练绍达突然气结,对啊。他又能奈他如何?打骂她?威胁她?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郁闷得他差点吐血!咬牙切齿的嘶吼,“就凭我是你爹!你不听我的话,是为忤逆!” “我怎么忤逆了?”白棠冷笑,“我即寻不到我师傅,也不能左右他收什么徒弟。就算爷爷来了,我也是这句话!” 练绍达怒如狂潮:他不肯引荐,他们如何才能寻到许丹龄?激怒之下,他抄手就想撕掉案上的画笺,手指还没碰上纸,啊的声惊叫痛呼! 一柄刻刀滑过他的手背,鲜血缓缓溢出。 白棠悠然擦拭刀头的血痕,冷声道:“练绍达,别给脸不要脸。” 练绍达的狂怒在目光触及刻刀时,忽然凝固! “这把刻刀——”他捂着手忘记疼痛,只余满目惊骇:刻刀看着乌黑不起眼,竟锋利如斯!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出它的不凡之处。“这是——搀了玄铁?!” 刻刀在指尖轻旋一圈。白棠将其放回原处:一只黑色牛皮的袋子里。 练绍达忘了痛,激动的颤声问:“你、你哪来那么多玄铁刻刀?!” 白棠轻描淡写:“我师傅送的。” 练绍达真真是妒恨到了极致:连他都没有一把极品的玄铁刻刀,这臭丫头竟能拥有了全套!她怎么就能这么好运?! 妒忌之后,练绍达反而冷静了几分。 之前他只认定许丹龄擅画与雕版,或许是同道中的高人。但白棠竟能仿出文同竹画的精髓,说明姓许的多半是如江南秦家这般的氏族前辈。但当他看到白棠的玄铁刻刀那一刻,他不得不怀疑许丹龄的身份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玄铁,有钱也买不到,可遇不可求之物却出现在白棠的手中,说明什么?说明白棠深得许丹龄之心,更说明许丹龄身份非凡! 眼见练绍达怨毒的目光中明显带上了几分忌惮,白棠嗤笑:“练绍达,只要你能找得到我师傅,我绝不会阻拦你们任何计划!随你们死缠烂打,算尽机关。怎样?我已是仁尽义致了。” 找得到才有鬼! 练绍达冷哼了两声,识趣的拂袖而去。 院子里,他恰巧遇上了从厨房出来的白兰。 白兰穿着身水粉色的裙衫,发间珠钗莹莹,亭亭玉立,全身茶香萦绕。练绍达不知不觉的怔了下,神色竟温柔了几分,唤道:“白兰。” 白兰来不及避开,极不情愿的道:“爹。” 练绍达点点头,闻着那茶香,眼底的贪婪和遗憾一闪而过。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跟着你大哥好好学着吧。” 白兰讶异的哦了声。暗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爹竟然也有肯定大哥的时候! 练绍达先去医馆处理了手伤。其实伤口不深,抹了些药简单的包扎就好。回到家中,面对妻儿期盼的眼神,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白棠说了,他不知道许丹龄在何处。也找不到他。” 白瑾急道:“这不可能!” 何氏冷笑:“我早说过,白棠就是个吃独食的性子。”她眼尖,奇道,“绍达,你的手怎么了?” 练绍达想起那套玄铁刻刀,嘿了声:“许丹龄绝不是普通人。” “本就如此啊。”何氏皱眉。丈夫是发现了什么? “你们不用再费心思找许丹龄了。”他有气没力的叹了口气,“咱们根本找不到。谁也找不到!” 何氏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人家啊!”练绍达摇头,“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别弄巧成拙,引来灾祸。” 即富且贵的大人物,凭他们的本事,当然是查不到踪迹的!” 练白棠,恁得好运! 妒忌,愤怒、不甘与野望混杂在一起,烧得练绍达五脏六腑火般灼痛。 白瑾迟疑道:“爹的意思是,这个许丹龄身份不俗?是大哥说的?” “哼,她肯说?她一个字都不肯提。是我猜出来的。行了,这事儿暂时到此为止——” “那怎么行!”何氏急叫道,“我们不能耽误了白瑾的前程啊!” “你想怎么办?”练绍达有些不耐。 “绍达!”何氏眼中盈盈欲滴,“我认了。” 练绍达莫名其妙:“你认了什么?” 何氏伏在丈夫耳边低语了几句,练绍达神情大动,握着她柔嫩双手道:“是个法子。只是,又要委屈你和白瑾。” “咱们来日方长。”何氏吐了口浊气。不过一个名份而已!“绍达,这事儿你要先到老宅那儿打个招呼。” 练绍达一拍脑袋:“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么一来,他算是占尽先机! 第四十一章 樟毒(一) ? 松竹斋。 白棠在全管事的监督下,乖乖呆在家中解决手头洒金纸的定单。可他心中挂念秦婳的事,不知解决得如何了?秦简有没有捉到真凶? 正担忧时候,苏氏推门而入,疑惑的道:“白棠,秦家公子给你送礼来了!” 白棠大喜,搁了笔笑道:“快请他进来。” 苏氏欲言又止,满腹心事:之前的兰雪茶事儿闹得那么大,虽然解决了,但她心里总是不踏实。秦简这小伙子家世挺好,人也不错。但是白棠实在不该再和这些世家公子来往了。不然今后他恢复女儿身时,可怎么嫁人? 秦简一扫之前的伤心颓败,神清气爽笑容满面,见到白棠便向他深深一揖:“白棠,这次多亏有你!” 苏氏听得心中一跳:白棠?他叫得倒亲热!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他们两眼。见白棠恍若无事般,只好替他们掩上了门。 白棠笑着还礼:“是令姐福泽深厚。”随即笑容微收,低声问,“可查出主谋?” 秦简俊脸一寒,冷声道:“还能有谁?” 他们入驻温泉山庄当日,秦简不动声色,私下借了魏国公的人手,安排了一幕翁中捉鳖的好戏。 晚间,秦婳的丫鬟伺候她洗浴之后,须销毁换她换下的亵衣。正当雀翎起灶烧火之时,突然被一群婆子丫鬟冲进屋来围住,抢下了她手上的亵衣! 雀翎又惊又怒,还没呼喝出声,就被一个婆子捂住了嘴,直接绑了手脚推倒在地。 那婆子提起亵衣放在鼻下用力嗅了嗅,脸色微变。转身朝门外的人点了点头。 雀翎秀美的面容苍白如雪,睁大眼睛,朝着向她走来的少爷一个劲的摇头流泪。一双泪目满含深情。 秦简只觉得恶心,怒极反而平静的道:“我阿姐待你不薄。你竟这般谋害她!” 雀翎不住的摇头,嘴里呜咽不止。 秦简却懒得听她解释:“无论你有什么原因,你皆是背叛、谋害主子之人。”他接过亵衣,触手柔若无物,纹理细密,确是上好的料子。 边上的婆子叹息道:“这是素娟,只有青白两色。取作内衣穿在身上最舒适不过。” 秦简低头轻嗅衣料,先是一股淡却不容忽视的花香,随后才闻到那股熟悉的樟木香的味道。 “你用花香遮掩樟木之味,好算计。”秦简用脚尖抬起她的下巴,“你今日对阿姐所作之恶,我必将百倍奉还!” 雀翎惊恐之下喉咙里发出嘶鸣般的声响:“呜,不——” 一腿踢开她,秦简对婆子们道:“带她到我阿姐屋里去!” 秦婳的屋内,茯苓久不见雀翎回来,正觉得奇怪时,惊见少爷将雀翎五花大绑的押了过来。不禁惊怒交集:“少爷!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对雀翎?” 秦简打量了她一番,直看得茯苓浑身发毛,却仍是倔强的注视与他。 “我问你。阿姐的衣衫,是你们轮流盥洗销毁的,还是雀翎独自负责?” 茯苓怔道:“我负责小姐的饮食汤药,雀翎专管小姐的衣物饰品。” 秦简挑眉,目光中寒气顿收:“也就是说,阿姐病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衣物都是雀翎一手操办?” 茯苓点了点头。 “好。”秦简对她温和一笑,“没你的事。” “少爷,雀翎她到底——” 屋外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里面的阮氏。她闻声而出,见到蜷在地上的雀翎,心头大惊,姣好的面容一时血色尽失:“这是怎么了?!” 秦简向她拱了拱手,悲声道:“母亲,我终于知道,阿姐病从何起!” 阮氏惊怔莫名的问:“这话怎么说?” 秦简对茯苓道:“去,将小姐所有的亵衣都拿出来!” 茯苓不解,但也知事关重大,忙进屋捧了一叠的衣物出来。 “阿姐的衣上有香料味。”他看向茯苓,“是雀翎薰的?” 茯苓瞧了眼雀翎,点头道:“小姐喜欢幽淡的花香味。她便将香料薰染在亵衣上。有些花香还能助眠,小姐很是喜欢呢。” 秦简冷笑不止,目光如毒箭:“真是好算计。” 这时,已有庄子里的婆子送了盆水来,放在秦简的足边。 诸人一脸迷惑,不知少爷此举何意。 秦简取了件亵衣,一边注视着阮氏的神情,一边将它投进水中,阮氏的表情管控得极到位,既使有那么些惶恐,也隐藏在她惊奇不解的眼眸深处难以窥探。 “少爷——”茯苓惊呼一声,指着水面浮起的一点点暗黄色,“这是什么?” 同时,一股刺鼻的味道也渐渐随之而出。 “这是——”阮氏极是震惊。“阿简,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简目光如锥般瞧了她片刻,忽的一笑,淡声道:“如夫人所见,这衣服是由樟木屑舂成粉,调入米浆,随后抹于衣物之上。樟木粉误触肌肤后会令人肌肤损伤。症状正和麻疯十分相似!只因有花香遮掩,又是茯苓从头到尾一手操办,所以才没露半点破绽。” 阮氏心头大震:夫人?他竟然唤她夫人?!心中立时传来一股刺痛,痛得她鼻子一酸,泪意竟浮于眼眶!虽然她早已做好了母子反目的准备,但这一日突然来临时,她才发现,她竟有些承受不住这冰冷残酷的现实! 茯苓啊的声喜极而泣:“小姐患得不是麻疯?真的不是麻疯?” 她蓦地止住哭声,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是万般的惊怒与愤恨:“雀翎,你好狠的心!小姐视你我如姐妹,从不曾亏待你半分。你竟然下此毒手?!为什么啊?” 雀翎自知大势已去,目光呆呆的望着秦简,又望向阮氏,被捂住的嘴发不出一字半句,只能无力流泪。 茯苓与她自幼一起长大,多少知道她的心思,瞧她神情便猜出几分内情,不禁怒极大骂:“愚不可及!” 四下一片寂静。 阮氏轻轻咳了声,婉转的道:“阿简,我想这丫鬟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谋害婳儿。你且听听她的解释。” 秦简极为干脆的摇头拒绝:“不必。” “为什么?”闻迅而来的秦琛兄妹惊讶的异口同声。 秦简瞧了他们一眼,声音冰冷:“因为她是奴,我是主。不论她有万般苦衷,都不是她谋害主子的原由。所以,我不必听她任何解释!” 阮氏藏在袖中的指甲,刺得掌心锐痛:秦简,还真是小心谨慎!直接令得她早已备好的后招竟无处可施。 第四十二章 樟毒(二) ? 秦琛急道:“可是,背后说不定有主使之人哪!” 秦婙瞧了兄长一眼,走到阮氏身边扶住了她。 秦简微笑道:“背后主使之人,我心中已知是谁。” 秦琛讶异笑道:“原来大哥你谋定而后动!好。若是让我知道是谁这般暗害大姐,定要让他——” “哥!”秦婙急促的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你们怎么还有空说这些?当务之急,是去请个靠谱的大夫重新给姐姐诊治哪!” 阮氏忙道:“婙儿说得不错。阿简胸有成算,那我就放心了。现在,给婳儿重新寻大夫才是正事。” 秦简淡淡的望了她一眼,轻笑道:“我之前已经让姐夫寻大夫去了。估计很快就到。” 阮氏勉强笑道:“这般最好不过。”她瞧着秦简意味深长的道,“阿简长大了。办事沉稳,思虑得又周道。我呀,一直还担心你们姐弟俩人在外照顾不好自己,如今看来,是真的可以放心了。”这对姐弟已经拥有了足以与她对抗的实力!阮氏嘴角微勾:就看今后谁的手段更强、更狠、更绝! 经此事,秦简心底对她的孺慕之情尽消。 从今往后,休怪他下手无情! 果然没多久,魏国公带着宫里的御医赶到温泉山庄。 “魏国公啊!”黄太医扶着老腰,悲愤道,“我一把年纪,经不起这样的车马折腾啊。” 魏国公陪笑道:“实在是在下未婚妻子的病异峰突起,这才叨扰了您老!” “异峰突起……”黄太医摇头,秦家大小姐的病他之前也不是没看过。除了麻疯,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你啊,唉,算是成全你一片真心吧!” 到了小姐的闺房外,他惊觉氛围凝重,不由吓了一跳道:“小姐没出什么意外吧?” “黄太医。又要麻烦您了。”秦简不方便进内室,便给茯苓施了眼色。茯苓一边引路,一边道,“太医大人放心。小姐现在病情稳定。” 进了内室,才将樟木之毒说与他听。黄太医听闻后惊骇到了极点。连连道:“这回老夫是长见识了,长见识了啊!” 他试着开了几贴药去除樟毒。只因这病情也是第一次碰到,故药方斟酌了半日。开完药后,他索性对魏国公道:“老夫明日值休。今晚便不回去了。也好看看小姐恢复的情况!” 魏国公连连拱手道谢,秦简感激不尽。 车马劳顿了半日,晚间又陪唱了这一幕心惊肉跳的大戏,阮氏躺在床上歇息时,仍无半分倦意。 秦婙睡在她的身边,低声问:“娘,雀翎会胡乱说话么?” 阮氏冷笑一声:“她不敢。”顿了顿,“她也没这个机会。” 秦婙闭上眼:“可惜。她那么年轻,漂亮。” “谁让她是个身份低下的奴婢呢?”阮氏想起秦简所言,笑容更冷。“身在其位,就该明白自己的份量。她一个奴婢胚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肖想着阿简。活该走到今日!” 秦婙不屑的道:“凭她,也想做大哥的妾侍!” “我的人不过略作引诱。只要她尽心服侍病重的秦婳,秦婳临终之际,必然会安排好她们的去处。那时,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自然是托付给大哥了。”秦婙不住冷笑,啐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也是急了。明年开春婳儿就要成亲。她的身份,将来必然是要做陪房的。”阮氏深吸口气,“可惜啊!功亏一篑!” 谁知道她们竟然会碰上一个多情的魏国公?更没想到的是——阮氏愤恨不已:她不假思索便知是谁将樟木之毒的事告之的阿简——练白棠! 是这个练白棠,弄出了什么兰雪茶,令秦简一举立下阖族同庆的大功!也是他一语道出婳儿并非麻疯,识破了她的计谋! 这一役原本她胜券在握啊!即解决了秦婳那幢令她头痛的亲事,又能乘她养病之际调走秦简。让自己的琛儿接手兰雪茶的生意。结果全被练白棠给破坏得干干净净! 阮氏恨得心肝肺都痛了起来。今日之后,秦简必然对她严防死守,再想动手一是没有万全之计,二是,也难再寻到机会了! “娘。”秦婙喃喃道,“您总是在姐姐身上做手脚。何不直接解决了大哥?” 阮氏心中一恸! 她新妇进门时,婳儿已是口齿清晰的四岁大的孩子。但阿简当时不过两岁,一团软软的肉圆子。话也说不清,第一次唤她娘亲时,她激动得泪眼朦胧。 “我本不想伤她的性命。”阮氏闭上眼,“将她软禁起来,退了那亲事。再过个几年让她慢慢病愈,寻个忠厚的人家嫁了便好。” 秦婙叹息:“娘,您还是心太软了。” 阮氏不语,半晌才轻声道:“今后不会了。睡吧。” 次日清早,茯苓念着旧情,想最后送一送雀翎,却被告之,雀翎已经被魏国公的府丁连夜带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茯苓心底冰凉:带走了?带去哪儿了? “这种胆敢谋害主子的丫头,剐了也不为过。”看守雀翎的婆子频频摇头,“可怜你家小姐,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伤疤哟。” 茯苓猛地回过神,一个劲的摇手道:“不会不会,黄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养着,不会留下什么伤疤的。” “那就好!”婆子笑得客气滋润。“咱们就等着国公夫人进门罗!” ***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而过,车内,载着一名绑成粽子样的年轻女子。 几日不歇断的行驶,马车停在在一座大山前。 雀翎被人从车上拉了出来。她睁大眼睛一瞧,入眼是一片人烟缈无的深色山野,浓绿近黑的山头阴森渗人。她先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将她卖进青楼楚馆! 站了没多久,从山道上奔下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穿着粗布衣衫,恭敬的道:“憨山村民牛大牛二见过大人。” “不必客气。”押送雀翎的男子扔了包银子给他们。“这是她的食宿费。你们可得替我好好招待了!” 雀翎惊惶的瞪大眼睛:少爷到底想怎么处置她? 牛大牛二接了沉淀淀的银子,大喜过望!一左一右挟着雀翎就往山上走。 雀翎近几日食不裹腹,用尽全力挣扎也是枉费。很快她就被带到深山之中, 牛大解开她的绳索与嘴里塞着的破布,不顾她楚楚可怜的盈弱作态,将她扔进了一幢破旧不堪的院子中。 咚的声大门紧闭,雀翎扑在门上用力敲打呼喊,然空有她余音回绕,门外,再无半点动静。 她这才惶恐的四处张望,突然间,一张丑陋的、歪斜的脸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惊恐的捂住嘴巴,来不及尖叫,又有更多面容扭曲、四肢不全的人从四底下慢慢汇聚到她身边。 雀翎终于忍不住,啊的放声尖叫,彻底的晕了过去。 晕死之前,她绝望的想起自己爱慕多年的俊朗少年所说之话:你对阿姐所为,我必将百倍还之! “少爷,你好狠的心——” 第四十三章 白棠的志向 ? 京郊温泉山庄。 秦婳得黄太医对诊下药,没几日体内樟毒渐去,身上囊肿渐消,灰败的肌肤重又露出鲜嫩的颜色! 她得知雀翎所为,沉寂良久,幽幽的道:“秦家规矩森严,她又是个心气高的。真要跟了阿简,今后少不得仗着我的势给未来宗妇寻麻烦。甚至,还打着母凭子贵的念头吧!” 茯苓平日里虽和雀翎交好,但行事上一直是让着她的。小姐本想让她打理钱财,可她想到雀翎争强好胜的性子,才主动讨了其他的活计。原来,小姐都看在眼里。 “我为你们打算得好好的。愿意陪我姐妹终老的,我此生必不会负她,不愿意的,我自然是送你们风光大嫁!”秦婳握着茯苓的手,一字一字的道,“你知我言出必行。” 茯苓含泪道:“今后就算我嫁了人,也不会离开小姐!”她忽的一笑,“就做个管事婆子!” 心中只剩叹息。魏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还愁嫁不到好人家?雀翎情字当头又被人挑唆,糊涂了啊! 对于雀翎的去向,她再也不提不问。 “只是,少爷为何不从雀翎身上追查主谋?” 秦婳冷然一笑:“那位的行事风格你还看不明白?素来是滴水不漏的。阿简不让她开口才是好事!难道还让她表明心迹,将祸头移到阿简身上?” 茯苓骤然一惊:可不是?事后人人都道是雀翎爱慕少爷以致犯下重罪,传到族里,倒成了少爷的罪过了!那人,真是心思缜密,一环扣一环,险些让小姐与少爷深陷万丈之渊! “那,她怎么与老爷交待?” 秦婳冷哂:“阿简自会处置得当。” “幸好,幸好!”拍着胸脯,茯苓庆幸不已,“幸好少爷遇上了练白棠!” 秦婳神情一滞,想起那清俊不俗的少年,心中淡淡升起一股惘然之意,随即樱唇轻启:“是啊……” 茯苓不敢扰了小姐休息,静坐绣花不语。没了雀翎,少不得又得提个丫鬟上来,这回,她和小姐都得睁大眼睛,挑个安分守己的! 至于阮氏,虽然没和继子女撕破脸皮,但也知自己留在南京已无用处,主动带着儿女向魏国公辞行。 魏国公颇客气的亲自送她出城,临行前道:“有劳夫人辛苦打理婳儿的婚事了!” 阮氏如何听不出魏国公话里的提醒之意?怕她欺负了秦婳在她的婚礼上作手脚?提前警醒自己?心中即妒又恨:妒秦婳这般好运,恨自己的婙儿为何无此良缘! 马车内,她笑容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魏国公。本夫人可没蠢得在婳儿的嫁妆上做手脚!只是您即娶了婳儿,今后那魏国公府,可有得热闹了! 秦婳,莫以为你嫁进魏国公府就万事大吉! 与此同时,秦简书信与父亲,道明雀翎因与外男勾结,不愿陪嫁魏国公府,又不敢禀明实情,受人挑唆后不惜毒害阿姐以达不可告人之目的。但对这背后指使之人却闭口不提。 秦南星也非常人,儿子的这封信,看起来说得清楚明白,实则语焉不详,他自己也疑窦丛生:是儿子没查出主使者,还是他有所顾忌不敢实说?坏了婳儿的亲事,族内之人,又有谁能捞到好处? 还有,儿子为何要借魏国公之手处置此事?将家丑爆于魏国公府,太糊涂了!他们母亲不就在边上?还怕阮氏不能为他们作主? 猛地里背脊一凉,他飞快的掠去那个可怖的念头:不,不可能!定是有其他的原因才让阿简这么做。说不定,是魏国公那边有人不希望婳儿嫁过去呢!须知,魏国公的儿子,今年也十二岁了啊! 只是心中毕竟埋下了根刺。待阮氏回来,他暗里仔细观察,实在看不出她有何异样。加上阮氏一心操办婳儿的嫁妆,恨不得将库内所有的好东西都打包送去南京,秦南星的一颗心,终是缓缓落地。 秦简将事情经过大致騃与白棠说了,并无避讳家族内斗。 白棠惊讶后也品出几分味道:想来秦简是对他真心结交并带着几分拉拢的意思。免得他日后被秦琛拉了去。 “事情解决就好。只是今后你们要更加小心。” 秦简忽的一笑,道:“我那未来姐夫特意送了几个丫鬟婆子来。一个擅用药,一个颇有几分功夫底子。”有她们护着,阮氏也生不起妖风。 白棠心中又妒又涩:有钱有权就是好啊!雪中送炭,轻易便能讨得佳人欢心。 “但此事最大的功臣还是白棠你!”秦简起身向他深深一揖,“若非你发现阿姐的病因,我等终是一筹莫展。此大恩大德,我秦家与魏国公府必将报答!” 白棠心中酸涩退去,忍不住大喜:能让这两家承他的情,他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秦简又取出张请柬,笑道:“五日后,第一批兰雪茶抵达南京。” 总算瞧到点儿银子的影子了!白棠忍不住笑道:“好!” “我打算在乌衣巷办个品茶会。遍请本地名客。”秦简略微自得,忙不好意思的笑道,“就算是不给我秦家面子的人,听说有兰雪茶可品,也舍不得不来。” 白棠莞尔一笑,算了算时日,道:“那岂不是离中秋没几日了?” “是啊!”秦简瞧他眼底闪露的亮光,便知道此人又有算计了。“若有需要我相助之处,尽可开口!” 白棠当即道:“小弟愿为当日茶会的点心奉上点绵薄之力!” 秦简眨了眨眼,忍笑道:“即如此,愚兄承让了!” 也不知白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没听说他家还会做什么点心啊! 秦简走后,苏氏前脚才踏进书房,就听白棠唤道:“娘,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买些食材去!” 苏氏蹙眉道:“什么食材?” 白棠笔一收,将写好的清单交给她。 苏氏扫了眼清单,问:“面粉、绿豆、莲蓉、牛乳……你打算做点心?” “是啊!五日后的品茶会上待客用。我也算是东道主之一嘛!”白棠抬首见苏氏神情严肃,有点不太情愿的样子,微笑道,“娘。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现在,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 苏氏望定她:“可是,你走到哪一步才是头啊?” 白棠细长的凤目中流转过宝石般的华彩:“走到无人在意我是男是女的那一步!” 苏氏倒抽了口冷气:怎么办?白棠的心,也太大了! “娘您觉得很难?”白棠随手抽出一张诗笺,“薛涛笺。薛涛乐坊出身,她脱藉后独居浣花溪制笺为业,照样名动天下,谁人对她不敬?” 苏氏无语,只是目光哀怨的看着她。 白棠又提起一本宋词:“李清照,堪得上惊才绝艳吧?当世的才子词人再多,也无法遮掩她的光芒,就算她离婚独居,世人也只赞她有风骨不惧礼教束缚!” 苏氏忍不住道:“几千年来,出了几个薛涛?几个李清照?” 白棠笑了笑:“那本朝,就再出个练白棠吧!” 苏氏噎住,无言以对,拿了购物清单调头就走! 疯了,疯了! 白棠这孩子,持才傲物,今后可如何收场! 恼归恼,该买的东西她还是一样不差的都买了回来。刚步出粮食店,不防迎面走来一名风姿袅袅的妇人,身边一个丫鬟替她撑伞遮阳,另一个丫鬟亦步亦趋随侍在侧。 苏氏面孔的颜色顿时变了几变:这股妖里妖气的姿态,她怎会认不出? 何氏妙莲!那个和练绍达勾搭成奸的贱货! 第四十四章 苏氏的苦衷 ? 换作过去,苏氏一介后宅争斗中的惨败者见了胜利一方或许唯恐躲避不及。但今非昔比,她的“儿子”白棠可是扬眉吐气。拜得名师,学业有成,又和鼎鼎大名的氏族秦家合作茶叶生意。可比何氏的宝贝儿子出息得多了! 故而苏氏柳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等着她上前搭话。 何氏则气得心肝疼:果然儿子争气比什么都管用!换从前,苏氏的腰杆哪有这么硬?! 她设想的巧遇落了空,只好上前,面上含笑的行礼道:“姐姐,多时不见,您的气色越发好了。” 苏氏极想破口大骂,但想到白棠的再三叮嘱,自己越是骂得解恨越是上了这贱货的恶当!是以欣然一笑道:“可不是!离了那无情无义的渣男,也没人给我穿小鞋挖坑设陷井的,我能过得不好么?”她得意一笑,“何况白棠是个出息能耐的,家里也不用我操心银钱和生意!倒让我心宽体胖起来!” 何氏暗里磨牙:苏氏之前被自己与绍达连手折磨得形销骨立,如今,她面颊重又丰满,面孔红润,人也年轻了许多。最重要的是,她一扫怨妇的刻薄样,竟恢复了几分年轻时的漂亮容颜。 还真是过得挺滋润呢! 何氏眼眶红了起来,泫然欲泣。嘴角却是欣喜的笑意:“妙莲自知对不起姐姐,辜负姐姐一片真心,惭愧不已。如今见白棠出息,我也为姐姐高兴!” 苏氏哦了声,笑眯眯的反问:“明明是嘴上说得高兴,心里嫉恨得要死吧?行啦!”她抿嘴一笑,“你这几招还是留着对付男人吧!别哭啊,你就算哭得再楚楚可怜,也没人信你了。谁让你现在声名尽败,万人唾弃呢?” 何氏胸口剧烈起伏,感觉整个人都要气炸了!之前,只有她让苏氏气得呛天骂地的份儿,从没想过有,她也有被苏氏激得险些破功的一日!她深呼吸再吐气,勉力平复心情,也不再跟她演戏装可怜,干脆利落的道:“既然如此,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苏氏噗嗤一笑:“跟你谈?我没什么可跟你谈的!” 何氏拦着她的方向,坚定的道:“苏氏,你以为练白棠出息了,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别忘记,你还有个女儿白兰呢!” 苏氏蹙眉:“什么意思?” 何氏笑了笑:“姐姐,我有是幢天大的好事要与你讲!” 半刻钟后,苏何两人相对坐在了安静的茶铺中。 “什么?!”苏氏手中的杯子抖了一抖,“你说什么?!” 何氏一字一字的道:“我愿意迎姐姐回家,依然尊你为长。我愿做平妻,与姐姐共同侍奉夫君!” 苏氏还以为她有什么大事!竟是要迎她回练家? 这是看准了白棠有了出息,想伸手摘桃子? 实在忍不住,她满面轻嘲的笑问:“你和练绍达还没睡醒吧?” 何氏一惊!她原本以为,苏氏听闻这个消息,应该感恩戴德,立即回练家才对!怎么竟然—— “你以为天下的女子,没了男人就不能活了?”苏氏冷笑不止,“何妙莲,你该了解我的性子。不说我苏玉娥爱憎分明,绝不会吃回头草!何况明知前方是火坑我怎会再往里头跳?” 何氏抑下心头寒气:不错,苏氏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但是,就算她对绍达没了往昔情义,她总要为自己的儿女想想吧? “姐姐。”何氏娥眉轻挑,“我知道绍达伤透了你的心,你对他早无半点留恋之情。但你总要为白棠和白兰想想啊!我可是听说,白棠和叶家的亲事已经退了呢!白兰已经十四了,可有人上门提亲?” 苏氏面色刹时难看:白棠的亲事不提,白兰也算是大姑娘了,还真没人上门提过亲!她也没少寻过媒人,可媒婆提出的人选,竟无一个好的! “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姐姐你——是和离之人?”何氏一针见血,成功刺中了苏氏的脉络。 “但只要你与绍达复合,重回练家,这些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何氏笑着替她斟满茶杯,“白棠大有出息,就算退了婚也不怕没人相看。至于白兰,门当户对的好男儿任她挑选。姐姐,破镜重圆,也算是一段佳话呢!” 苏氏不笨,她望着何妙莲冷声问:“你会这么好心?”她处心积虑的赶走自己,又怎会甘愿再让她回府重掌中馈?对了,她说愿作平妻,可不是妾侍!瞧,套子一个个等着自己呢! 何氏笑了笑:“私心当然是有的!我们,不就是想沾沾白棠的光嘛!” 苏氏恍然一哂:前阵子练白瑾派人跟踪白棠被白棠发现送去了老宅。不想这家子竟然还不死心,又用这种法子来套路她! 但是,何氏说得也没错,如果能回到练家,她扬眉吐气不说,白兰的亲事便稳妥了。至于白棠——她也不用再抛头露面挣前程。好好想个妥善的法子,让她尽快恢复女儿身! 何氏见她沉吟,心知有戏。白棠深恨练绍达抛妻弃子,接苏氏回来化解这段恩怨,相来白棠也会有所感动。再说了,兰雪茶的收益可是笔惊人的数目!自然也会跟着苏氏一起回到练家!最重要的是,白棠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寻到许丹龄是迟早的事!一旦白瑾得到许大师的垂青,再解决这对母子不迟! 真正能继承许丹龄衣钵的,唯有她的白槿! “姐姐。”何氏苦笑道,“我们做母亲的,自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就怕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您说是不是?” 苏氏忍不住又是心中一动,看了她一眼道:“你让我想想。” 何氏笑道:“好!这事儿啊,绍达已经跟大伯提过了,大伯也是乐见其成!” 练绍荣那个人,就算明知此事不妥,练绍达另有算计,但是在他看来,弟弟与苏氏和解,即改善了弟弟宠妾灭妻的恶名,又可缓解两家的矛盾,对两个孩子的前程也是好事,就算苏氏母子在银钱上吃点亏,那也不算什么。 苏氏满腹心事的回到家中,就被兴奋的白棠拉着和白兰一块儿制作各种点心、馅料。 揉面什么的活计,白兰手到擒来。家中的馒头、银丝卷、烧卖,都是白兰的拿手活。 凭着记忆,白棠调试了几款面团,撩起袖子,三人一起揉面,兄妹俩人说说笑笑,十分开心。 “哥,你的手腕也没比我粗多少嘛!” 苏氏的心嗵的一跳。 白棠用力握拳:“可我有劲透刀背之力!” 白兰扑哧一笑:“先力透面团再说吧!” 苏氏全程心不在焉,面团揉得不过是硬,就是水加得太多,瞧得白兰奇道:“娘,你今儿个是怎么了?” 苏氏愁眉紧锁,望着俊秀出众的儿女,试探的问了一句:“你们说,咱们若是回练家,可好?” 白兰惊诧的瞪圆眼睛,慌忙望向兄长,只见他笑容顿收,刹时眼带寒冰,砰的记扔了手中面团,薄唇紧闭,面色铁青! 第四十五章 劝解 ? “哥——” “白棠——” 白棠冷笑,全身寒意迸发。 苏氏从未见过白棠发火。心中慌乱不堪的同时又升起一股怒气与失望,对着两个孩子吁叹道:“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我一片苦心?回练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们啊!” 然白兰的眼中也难掩失望:“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回练家?还为我们好?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这怎么是馊主意?”苏氏激动起来,“你哥被叶家退亲,你到现在亲事都没个着落!还不是因为身份尴尬,人家看不上咱们嘛!回了练家,这些问题迎刃而解!” 白兰面容微赦,忍羞道:“难怪大哥要生气,说到底,您还是不信任他!” 苏氏急道:“我怎么不信任他了?我宁愿自己受委屈回练家,也要为你们的前程谋划,我还对不起你们啦?” 白兰自小见到娘在练家过得痛苦不堪,连累得自己与大哥在家中抬不起头在外被人嘲笑,忍不住冲口而道:“我和哥的前程,绝不在练家!” 苏氏心头剧颤,着恼道:“你、你——” 白兰放柔声音:“我知道娘是为我们操心,但是您愿意回去过勾心斗角日子,我和大哥不愿!” 苏氏急道:“白棠现在那么大本事,根本不需要怕他们!” 白兰一口郁气闷在胸口:“我哥是要做大事的人。难道还守在内宅替你与何氏内斗?” 苏氏脱口而道:“做什么大事,他——他——”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大事?然而这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的。再看白棠的脸色,已经无风无雨,似乎还带着些嘲弄之意,更令她心怵。 白兰气极反笑,缓缓的问:“娘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你想毁了大哥的前程么?咱们回去的第一桩事,大约就是要将松竹斋还给他们。第二桩,哥从兰雪茶上赚来的银子,就此充公。娘,你愿意拿大哥辛苦赚来的银钱养活他们?凭什么?!” 苏氏别过脸,喃喃的道:“——只要你们将来过得好,这点银子上的事,何必计较?” 白兰哈的声惨笑,眼底浮上泪光:“您觉得这是小事。那么,最要紧的第三桩事,他们若是借大哥之力找到了许先生,让二哥拜师,您也觉得无所谓?” 苏氏差点喊出口:那有什么关系?反正白棠是个女孩子,将来也不可能和白瑾争强斗胜。只要白棠恢复女儿身,寻个好人家,那些子男人间的事,她根本不需要深涉其中! 但这话她也不能对白兰说,只好堵在胸口,一样郁闷得想吐血。 白兰看出娘亲眼底的不以为然,不可思议的道:“他们是赤裸裸的在利用大哥啊!您向来清楚明白的人,怎么这时候就糊涂了呢!” 苏氏苦恼的道:“我有我的苦衷!唉,有些事你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白兰焦虑之下冲口而出,“您以前斗不过何姨娘,将来也一样斗不过她!” 苏氏猛地里瞪大眼睛,嘴唇轻颤道:“你——” 白兰索性豁了出去:“只要我爹的心还在何姨娘身上,你这辈子都斗不过她!” 苏氏怒道:“谁在乎练绍达那男人?我有白棠在,他们就奈我不得!” 白兰看得极透澈:“但是等他们找到了许先生,大哥没了利用价值,咱们最后的结局还是被扫地出门!何姨娘会不会大发慈悲留大哥一条命都难说!那时候,你还能靠谁?” 苏氏全身一激灵,明明还是初秋时节,她全身如在腊月里般冰凉透骨。 “这,这怎么会?他们、他们——他们怎会害了白棠性命?”苏氏惊惶怒骂,“你胡说什么!” “你觉得何姨娘会放过有才干又是嫡长子的大哥?”白兰冷笑,“您真要回练家,行。你自己回去,我和大哥绝不踏入那个家门一步!”说毕,她抱起自己揉面的小木盆,斩钉截铁的转身回房。 苏氏顿时瘫软了身体,喃喃的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归根结底,在于白棠其实是个女儿身,众人都不知晓,这才让何氏顾忌。如果她知道白棠是个姑娘,会不会放过她? 如果现在就向族人坦承白棠的身份,一切问题都将不复存在! 她激动难耐,热血冲头,挣扎着起身就往大门跑,冷不防一个身影拦在她跟前。她抬头一看,失声道:“白棠?!” 白棠面如三秋之霜,寒声问:“娘,你要去哪儿?” 苏氏激动的攥着她胳膊:“白棠,你跟我去老宅,咱们把事情跟你祖父说清楚——” 白棠凤眼半眯,扯嘴一笑道:“好啊!到时候你和练绍达欺瞒祖宗,练绍达逐出宗族。而你,身为同谋,也一样身名俱败。至于我与白兰——”她嘴角轻勾,声音渐响,“有这样的爹娘,今后还能寻个好人家?还能如你所愿平安度日?” 苏氏被白棠之言惊得连连倒退,慌乱无措之下,只觉身陷绝境无处求生,忽的放声大哭:“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白棠淡声道:“再苦,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即无力,那便让我撑起这个家!我不用你回练家受那等无谓的委屈,也不用你勾心斗角的为我谋划,你也没那本事。我只要你太太平平的呆在家中,替我看好家宅,莫放那些畜牲进门即可!”看她哭得可怜,也明白她一番算计都是为了自己和白兰前程,本意还是好的。只是目光短浅罢了。也罢,他还是好好的哄哄她。 递了块柔软干净的帕子给苏氏,白棠低声道,“娘,我师傅知道我不是男儿。” 苏氏猛抬头:“什么?!” “我师傅并非常人。”白棠傲然一笑,“他有法子助我今后拔乱反正。是以,娘,您不用再为此事操心了。” 苏氏对许丹龄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女儿这么一说,她立即觉得拔开云雾见青天:“真的?” “你不相信他,难道相信练绍达么?我师傅的身份,高贵着呢!”白棠说得煞有其事,“有他在,我便无后顾之忧。有我在,白兰必能嫁个如意郎君顺心畅意!” 苏氏擦着眼泪,破涕一笑:“好!” 白棠转身拿回小面盆,塞她怀里,“帮我揉结实了。” 苏氏精神大振,面团揉得虎虎生风。 一场风波消于无形。 至于练家二房,何氏左等右等,正盼着苏氏回音呢。甚至已经开始让人腾出屋子收拾家什,自觉智珠在握:为了两个孩子的大好前程,苏氏必然会回来! 第四十六章 幸得识卿桃花面(一) ? 秋日阳光晴好。 自南北朝初渐入鼎盛,又随着候景之乱烟消云散的王谢两家高门世子的居住地乌衣巷,在秋日暖阳下重又显现出一派高华靡贵的气象。 来往间不是高冠锦袍之客,便是素衣却风度不凡之人,寒喧施礼,磨肩擦踵,皆为江南秦家的新茶——兰雪而来。 白棠与秦简同坐楼阁之上,谈古论今,吟诗道画,引得众人暗暗砸舌不已:瞧瞧这位练公子,与秦少爷在一块儿,学识风度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两人一个清冷俊美,一个温文儒雅。怎么看,都是世间难得的少年俊才! 秦简更是暗暗惊心。练白棠学识之渊博涉猎之广泛,连他都自叹不如!那位许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便是秦家,教出这样一个的弟子,也必要花费大量的心血精力,财力物力更是缺一不可! 今日的主题还是茶。客人聚齐后,秦简便引一妙龄女子坐于茶案前。 白棠见这女子一袭淡紫色的霓衫,身姿袅娜,如云乌发间珠光莹然。一双小巧玲珑的耳垂下荡着白玉水滴坠子,面上却遮着薄纱一片,低垂着如水的双眸,轻挽衣袖,素手烹茶。 白棠暗赞一声:妙人也! 即便看不清她的容貌,也知此女绝非凡品!加上边上琴音悠扬,浮起茶烟蕴茵,清香袅袅。白棠远目风景,竟觉浑身舒畅惬意万分。 楼阁内泛起茶香时,高谈阔论之声陡然一低。皆化作了窃窃私语:“都道兰雪是绝顶好茶,我原还有些不屑,今日闻这香味,方知传言不虚哪!” 有人闭目养神,待那茶香随风自入鼻中。有人耐不住性子,用力嗅之,皆是如痴如醉,惊叹不已。 白棠对秦简笑道:“你选的茶娘子手艺非凡!将这香味,泡出了十分!” 秦简目光微闪,意味不明的瞧了眼他,笑道:“今日便宜你了!” 那位茶娘子一双玉手捧着一杯香茗,亲自送到白棠的案边。白棠受宠若惊,忙起身谢过。正想多看两眼美人,却在见到那双集天地毓秀的明眸时,愕然一怔:竟然是她—— 茶娘子向他深深一揖后,转身退出楼阁。 白棠茫然间,被秦简轻轻顶了下胳膊:“回神没?” 低头涩然一笑,白棠品了口茶,入口微苦中带着股甜香,随后甜意涌上喉间,回味无穷。 在座的茶客品得此茶,早已诗兴大发,你一句我一句,联得不亦乐乎! “乌衣巷边芳草深。” “堂前紫燕绕绿苔。” “素手调起青玉汤,” “一片氤氲追落霞!” 秦简击掌赞叹,笑声朗朗:“好诗,好诗!好一个‘素手调起青玉汤,一片氤氲追落霞’!白棠——”他转头却见白棠目光炯炯,不知注视着楼外何物。好奇的顺着他目光瞧去,却见一银衣少年,骑在枣红的骏马之上,在狭小的巷子里纵马穿梭自如。眼见那少年愈来愈近,干脆利落的勒马而驻,身姿潇洒无比的翻身而下,仰头朝他们望来。 秦简暗暗心惊:京城之地果然卧虎藏龙,这是哪家的少年?竟生得这般美貌不凡,眉似剑,眼若沉墨。尤其那双桃花眼,眼角自带嫣红,美得令人不敢直视。一身气势更是华贵迫人! 门口仆从不敢阻拦这少年,放了他进来。 秦简正想询问此子身份,忽听耳畔响起白棠满是惊艳的声音:“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 秦简先是一怔:好诗。随即心中咯登一记:坏了,这家伙喜好美色的毛病又犯了! 白棠话音刚落,就见那少年蹬蹬蹬几步踏上楼来。他步伐微顿,波光流转的桃花眼在众人间一扫而过,似笑非笑的盯着练白棠道:“练公子,好诗兴!” 不知是谁语带惊恐的低喊了一句:“徐、徐、徐三爷——” 秦简恍然一惊:徐三爷?未来姐夫的三弟,魏国公家最受宠爱,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徐裘安? 这位的名声,秦简在苏州便久仰大名。一时冷汗淋漓。白棠的诗虽是好诗,但他若没记错,这位徐三爷名裘安,字雪卿!加上他长了双妩媚天成的桃花眼,白棠的“自得识卿桃花面”可不有了调戏之意?!秦简忧虑万分。无论如何,自己今日定要帮白棠混过此事! 白棠见那少年开口,心底咦了一声:这声音在哪儿听过?怎么有些耳熟?蹙眉间不由细细端详起少年的样貌来。 唉哟喂! 诸人心中苦叫连天:我的练公子呀,您刚作诗调戏了这位大魔王,现在还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打量人家?豹子胆都没您的胆肥啊!直嘀咕当初这位爷喜好男色的传闻,莫不是真的? 个个收股噤声准备承受混世魔王的暴怒的宾客,却见大魔王的面颊微微一红,红得跟他眼角的桃花色一般好看,破天荒的没发火,反倒有几分羞、几分欲恼未恼的模样,心底一个个暗暗称奇,伸着脖子往外边看:太阳没从东边落下吧?九月天里没飘雪吧? 白棠记性极好。这样漂亮的桃花眼,他只在自家松竹斋门口卖老鸭汤的小贩脸上见到过——他猛地里睁大眼睛,张嘴欲呼,却被那少年尬笑着抢先截住话头:“练公子才高八斗,名不虚传哪!呵呵呵!” 白棠忍不住舔了下后槽牙,似笑非笑的哦了声,拱手道:“徐三爷大名,在下也是久仰多时。苦无引荐之人。今日得偿所愿,真乃三生有幸!” “得偿所愿,三生有幸”四字,白棠说得格外响亮诚挚。 徐裘安仗美行凶,裂嘴一笑,大冽冽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上,将秦简挤到边上,还跟他招呼道:“自家人,就不跟你讲究了。” 秦简嘴角微扯,哭笑不得。 徐裘安转向白棠,一边自行倒了茶,一边笑嘻嘻的对他道:“练公子这般才干还虚怀若谷,谦虚有礼,怎能不叫人欢喜?来,三爷我以茶代酒,先敬练公子一杯!” “哪里哪里。”白棠举杯笑道,“三爷不嫌在下身份薄鄙,在下感激不尽!”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相互吹捧了半天,瞧得众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混世魔王怎么就对练白棠另眼相看了呢?连这般明晃晃的调戏都能装聋作哑?这可不是徐三爷的风格啊? 难道他是打算秋后算账?好歹今天是他未来大嫂、魏国公夫人亲弟弟的茶会,收敛几分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这么一想,诸人看向白棠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怜悯。 第四十七章 幸得识卿桃花面(二) ? 两人你来我往喝了半壶兰雪,徐裘安仿佛才品出茶的味道,连声赞道:“这茶真是好茶!顶顶好的茶!”竖起姆指,“练公子,秦公子,这茶还有多少,我魏国公府全包了!” 咦?!诸人顿时大惊失色,一齐涌上呼喊:“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徐裘安把茶包圆了,让他们喝西北风么? 大魔王脸一板,桃花颜立即变成阎罗面:“跟我抢茶?你们好大的胆子!” 白棠忙向众人施了眼笑道:“三爷想要兰雪,还需要买么?” 大魔王一怔,秦简已经接口道:“正是。你我自家人,何必客气?魏国公府的兰雪茶,秦家责无旁贷。” 徐裘安哦了声,笑道:“倒忘记这茬。”他自来熟的拍拍秦简的肩膀,“够豪爽,我喜欢!” 秦简唯有苦笑。 白棠见机道:“大伙儿品了半日茶,腹内半是茶汤,不若尝些点心垫垫吧!” 桌上已经放着些精致点心,从大魔王手下抢得茶叶松了口气的大伙儿不由听话的拣起点心品尝起来。 秦简示意下,一群侍女捧着食盘鱼贯而入:“这是白棠为了今日茶会特意准备的小食。” 徐裘安唇角轻勾。瞅了眼白棠暗想:特意准备的点心?这家伙无利不起早。每次出手必然有所图谋,这回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侍女不敢怠慢这位爷,头一份点心就送到他面前。 徐裘安搭眼一看,怔了怔,脱口而道:“这是——月饼?!哟!做得倒挺漂亮啊!” 白瓷碟内五只婴儿拳头大的月饼呈梅花状摆于正中。每只月饼颜色各异,黄、绿、紫、青、玫红共五色。小巧玲珑,十分的可爱。 “瞧瞧!”徐裘安拿起一只月饼仔细端详,啧啧叹道,“这上面的花纹当真稀奇!” 大魔王一开口,憋了许久的众人立时应纷纷应和:“正是!这月饼的颜色不算难事,不过各种菜汁花汁揉进面粉里。但是这月饼上的花色——三爷好眼光啊!这样的花纹我等还是头一回看到,开眼界了,开眼界了!” 早有人举着月饼细细欣赏:每只月饼上的图案各不相同。从后羿射日,到嫦娥奔月;再到玉兔捣药,月宫折桂。最后是鹿鸣山涧、鹤舞九天。 秋闱在即,这样的一套图,看着就十分的吉利。更何况每一幅画面皆是构图精巧惟妙惟肖。于是诸人只顾着欣赏,竟没人舍得对这般漂亮的月饼下嘴。 更有人心思转得飞快:印出的月饼都这么漂亮,这模子原物,肯定更加精美!在座的皆是声名在外的雅客。无不想到,中秋前夕,弄一套这般漂亮新奇又有好彩头的模具回去让家人做些月饼糕点送人,可是倍有面子的事儿! 秦简十分识趣的笑问:“白棠,这套月饼花纹这般精美,做这月饼的模具,不知从何而来?” 徐裘安嗤的一笑:“这还要问?必然是练公子家的松竹斋出品咯。可对?” 白棠挑眉笑道:“三爷洞若烛火!正是。在下别无所长,不过家传些本事,擅于雕版而已。今日茶会,白棠也无他技,特意赶工了少许月饼模具,做些点心聊表心意。能得诸位先生嘉赏,不甚惭愧。” 大伙儿听白棠这么一说,自然也是有数的,立即领会重点:练白棠只做了少许模具!先下手为强,茶会结束后,立即跑趟松竹斋! 徐裘安心里狠狠的骂了句:放屁!爷我押上魏国公府的名头,赌这家伙就是趁着茶会的机会,推销自家的点心模子!NND,长得一脸高冷,实际一身铜臭,俗不可耐!一边想着,一边拣了块嫩黄色的月饼塞到了嘴里。 白棠蓦地瞪大眼,哎了一声,来不及阻止,就见徐裘安一张脸瞬间由白转红,漂亮的桃花眼鼓得青蛙似的,跳起脚来,一手捂着脖子呕的声,吐出一块糊状物。 “练白棠!”他咬牙切齿的叫唤,“有用生姜做月饼的么?你想毒死小爷我是么?!” 白棠笑容讪讪的递了杯茶给他:“只因时间赶得急,这月饼……火候是差了些。” 岂止火候差了些,为了显现出模具的精美,他刻意将饼皮揉得稍硬。又因染色用的是艾草汁、玫瑰花汁等花草原料,可他家也没处理这种食材的经验,加上这块黄色的月饼的用料最最奇特——姜汁!所以那饼皮的味道嘛——呵呵呵,白棠只能陪笑。 徐裘安灌了壶茶水,缓过神,突然发现他手上的月饼竟然是个实心的!月饼本来就小,他一大男人一口咬下半只,还剩下半只,竟然全是面团,半点陷料也无!他张大嘴指着月饼叫起来:“练白棠,你这叫金玉其——” “金玉满堂!”白棠飞快的接口,笑容满面的瞪着他,“今日这套模具就叫金玉满堂!” 客人们想笑不敢笑,一个个蹩着气:徐三爷你也有今天! 连东道主秦简都忍不住好气又好笑!白棠这家伙,这事办得也太不地道了! 他哪知苏氏和白兰并无做月饼的经验,又因皮揉得过硬,加了馅儿的月饼总是皮破馅出,卖相凄惨。白兰苦于没有时间改进,不得已,白棠只好将月饼全部改成实心压制。 徐裘安直磨牙,你嘴快,你机灵!小爷我还不信拿捏不住你了!他眼珠子一转,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强按怒意,眯眼盯着白棠笑了一笑,登时笑得白棠毛骨悚然,全身汗毛林立! 这混世魔王之前扮作小贩监视自己,原由不明。今儿个又主动寻上门来,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白棠早就提起了万分的警觉。 “久闻练家的前辈们雕工卓绝。练公子又得名师指点,出手不凡。一张落霞红竹笺名动南京城。”大魔王从袖袋里取出一张诗笺,正是他高价从他人手上收来的红竹笺。“大伙儿都说练公子这张红竹极有文同先生的风骨。”他侧头瞧着白棠。“偏巧小爷我也极欣赏敬重文同先生的人品。练公子,不知你这张画的原稿,可否借我一观?” 白棠楞了楞:他竟然是为文同的竹画而来? 可此画的原稿,早已毁在了徐裘安他自己的手上啊! 忽然间,白棠想起堂兄平江曾提醒过他:最近有个富豪,疯狂的搜寻文同的真迹。还让自己小心。原来,这个人,就是徐裘安? 他亲手毁了文同的真迹,又拼命的寻找真迹——实在可恼可笑! 第四十八章 幸得识卿桃花面(三) ? 秦简意外至极,惊喜的道:“白棠,你师傅竟然收藏有文同先生的竹画?!” 现场诸人哗的声,轰动顿起。 “文同先生的竹画,那可是万金难求!” “难怪练公子的红竹画得这般传神,原来是研摩过真迹啊!” 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盯着白棠,唯恐他说拒绝的话来。 白棠即知徐裘安的来意,心底反倒松了几分。微笑问:“三爷只想借原稿一观?” 徐裘安长眉一挑,桃花眼里波光轻闪:“不知令师可舍得割爱?” 白棠搓掌惋惜道:“此画是家师珍藏,我不过是揣摩了几日而已。再说家师云游四海踪迹不定,白棠实在是爱莫能助。不过,若白棠见到家师,一定代为转达三爷的请求!” 徐裘安轻声哼笑,凑到他身前低声问:“听说你在城郊寻找能堆放大量货物的仓库?” 白棠凤目微睁:他知道得还不少! “只要你帮我借来这张画,我便帮你搞定仓库的事儿。”徐裘安瞥了眼秦简,“你指望秦家是没用的。他们在南京城可没多少地皮。” 白棠的确问询过秦简,得知秦家不做这方面的生意,也没空余的大园子可供他借用。不由笑了笑,眼角寒光微闪,低问:“那你可知,我寻租仓库有何用处?” 徐裘安嘴角眉稍皆是得意。衬得他这张美艳无双的桃花面更是鲜活动人。白棠也不觉恍了神。 “我不管你囤积何物,缘何为之。我只保证你的货物在我的地盘里,安全无虞!” 白棠心里喊了句:宾果!这个交易做得! 他拱手笑道:“即如此,请徐三爷静候佳音。” 徐裘安大喜过望,眉飞色舞的抱拳道:“有劳练兄!” 瞧,一开心,连练兄这么肉麻的称呼都喊出口了! 看戏的诸人表情微妙:又不是秦公子与练白棠相交多时,称兄道弟毫无违合感。这位大魔王能客客气气的喊人一个“兄”字,还是个不久前刚作诗调戏过他的人!此情此景太过玄幻。不是大魔王转了性子,就是练白棠施了啥妖法吧? 说来,练白棠此人,好象还真有什么妖法似的。原来就是一扶不上墙的烂泥,然后呢?先是遇上了许丹龄,也不知哪儿让人看上了收为徒弟悉心调教。随后是江南秦家的嫡公子,一见如故结为好友。再是徐裘安——这位爷可是在皇帝面前都敢撒泼的主儿,竟然也让了他三分。啧啧,怎么就觉得练白棠给这些人下过蛊了呢? 一场茶会,宾客们总算是尽兴而归。 惦记着月饼模子的雅士们坐着小车,催着车夫,赛跑似的赶往松竹斋。 “思泉兄!你车轮子掉了一个啦!” “什么——”马车停了下,迅速被其他马车赶超。“青湖兄,竟然诈我!” 远远飘来一句话:“兵不厌诈!” 松竹斋前,全管事一脸震惊的瞧着门口停下的一连串马车,想起少爷早上的交待,兴奋的低唤一声:“少爷神机妙算!” “管事,你家的月饼模子呢?快拿出来,我要一套‘金玉满堂’!” “我也要我也要!” “有多少我包多少!” 全管事兴奋之后,后背升起一阵冷汗,忙举手示意,陪笑道:“诸位先生莫急。且听我一言。我家少爷的确亲手雕刻了些月饼模具。用的皆是上好的梓木!无论是图样还是雕工,都是这南京城里独一无二首屈一指的!但是嘛,量不多。慢工出细活嘛。而且,价格也比较贵。最便宜的一套,也就是今早送到乌衣巷的那套模具,一百两。” 一百两?! 诸人一时惊怔,你望我我望你。 秦简对兰雪茶定的是高档精品的格调。所以请来的茶客绝不缺钱,但是,一套木头模具竟要价一百两,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来。先请先生们看看这套模具。”全管事搬来一只漂亮的漆木盒子,打开后,一一取出五只碗状物。 众人目光焦灼之下,一时竟寂静无声。 五只模具的外层打磨得光滑清亮,内里的雕刻更是精美绝伦,不过方圆五寸之地,嫦娥发丝纤细,首饰如真,衣袂飘飘,仙姿玉态淋漓尽致。 还有那巍峨清冷的月宫,云遮雾绕,桂树枝叶繁茂,连树干上的纹路都刻划得栩栩如生。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月饼模具,而是美仑美奂的工艺品啊! 一百两算什么!练白棠亏就亏在太过年轻,名头还不够。若是天下闻名的大师之作,别说一百两,一千两都拿不下来! 立即有人叫道:“一百两,我要三套!” “思泉兄你不要太过分,今日大伙儿都在,你可不能吃独食!” “青湖兄放心,全管事心里有数。不会让咱们白跑一趟的对吧!” 全管事急忙应声道:“正是正是。因为东西实在不多,所以只能限购。” “限购?怎么购法子?” 全管事笑嘻嘻的又搬出几只匣子,道:“就要看您买这模具,是讨谁喜欢的咯?之前那套儿,大伙儿都明白,那是送秋闱的学子最合适不过。若是你要送给家中长辈,咱们家还有这款——福禄寿!” 三位神仙老爷和麻姑、王母娘娘或喜气洋洋或慈祥庄严的模样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引来啧啧惊叹声:“这个好,这个送给老太太、老太爷最得体不过!” “若是要讨好自家的小姑娘,小孙子的,这里还有一套‘神奇动物在哪里’,非常合适。” 可爱的兔子、猫咪、狐狸、小熊、龙、猪、马、羊的一套模具,造型夸张活泼生动可爱,完全不同于平常大伙儿看到的写实风格!诸人不由瞪圆了眼睛笑道:“这个好,我闺女肯定喜欢!” “不错不错。送给亲友的孩子也讨巧。” 全管事又打开最后一套匣子道:“这一套呢,是送给上峰的。” 给领导送礼,自然是祝升官发财咯。所以这套七星伴月,中间最大的一个刻的是气势雄伟的皇宫。七个小模具俱是鱼跃龙门、繁花似锦、一帆风顺、竹子节节高、金蟾送宝等等官场吉利的典故。 不出全管事意料,这套模具,众人抢得最为热烈。 好在大伙儿都是文人雅士,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和平分配好了各自所购之品种,不消半刻钟,便结账走路。 全管事捧着银票,笑得嘴都合不拢! 待到这些精美的月饼在中秋节出现在各官宦之家及小姐们的闺房里,发现了其中精妙的人们再来松竹斋寻模具时,全管事一摊手,道:“这个是今年的限量版!售完即止。各位明年赶早吧。” 各家的管事们一脸懵逼:这还有限量版? 可不是,物以稀为贵,人家就做这些,你能怎么办?难道还要拿着老爷的官威去压人家么?其他铺子也就算了,练白棠此人,一边和翩翩公子秦简是好友,另一边,又和混世魔王裘安臭味相投。实在是让人不敢轻易下手。得罪了练白棠事小,得罪了徐裘安,他们家府上可别想过个太太平平的中秋节了! 于是退而求其次,找其他木雕师傅翻刻。 只是城内能做这等精细活的木工师傅伸着手掌都数得过来,最后仿出的模具,品质参差不齐。而原版的模具,竟在木工与雕版界开出了高价!收购者众多,可惜无人舍得抛售,弄得有市无价,令松竹斋及白棠又大出了一回风头。 第四十九章 鲜肉月饼 ? 白棠近来事事顺利。兰雪茶甫上市便引发了一场茶业界的震动,城内名人雅士无不以饮兰雪为荣。溢美之词、吟诵的诗句不断。他也终于拿到了第一批大数额的资金回报。 三万两白银,能买多少的梓木啊!只要搞定徐裘安,寻到大仓库,三万两白银算什么?!三十万两也手到擒来! 白棠身前特制的大方案几上整整齐齐的铺阵着几块雕版。 他手中一块雕版上刻着大片的竹叶。吹去木屑,小心的合在案上雕版的一角,又拿起另一块雕版观详了片刻,略补了几刀,将之与雕版下铺阵的那张自己拼凑起来的绫锦竹画细细对比。位置、大小、笔锋、意境,不许有一丝半点儿的差池。 好在这张竹画不大,全画又以红色为主。深红为叶面,浅红为叶背,加上枝干,他统共只分了五块版雕,对前世做惯大工程的他来说,小菜一碟。 稍微麻烦些的,是绢本上各种签名与印章。 没关系,同画一样,拓下字迹与印章,分别刻在版雕上,到时候一样真假难辩! 徐裘安不是要求文同的真迹嘛? 白棠自得一笑:真迹已毁,木版水印仿出的画,便是真迹! 苏氏在书房外伸着脖子探了半天,也听不到屋里的大动静,不禁叹息:又在拼命了! 她走到厨房,见白兰还在研究着月饼的工艺。忍不住舒心一笑:姑娘家就该象白兰这样,学一手好厨艺,将来在婆家也算有个长处。 白兰全然没发现母亲的关注,只一心想着大哥说过,书上记载,有人可以做出冰皮月饼、水晶月饼,还有软软的咸甜口味的流心蛋黄月饼呢! 上回要不是大哥坚持将饼皮揉得硬了些,也不会在压制时连连露陷。最后只能胡乱做成实心的月饼拿去唬弄人,每每想起,她就一脸燥红。于是近几日,她试着调制了几款饼皮,柔软适中,裹上馅上模,再没漏过。 大哥还说了,鲜肉月饼也是别有风味。就是饼皮要做成千层酥的样子,挺费功夫,一层面皮一层猪油,揉到起筋为止。白兰试了几回,揉得手都快断了,终于做出完美的酥皮。裹上腌好的鲜肉,送烤炉里。小半个时辰后,院里院外全飘着鲜咸的肉香。 连白棠都惊动了。他放下手上的活儿,嗅着熟悉的香味寻到厨房,对着白兰兴奋的直唤:“快,快出炉。闻这香味,应该是烤差不多了!” 明朝的烤炉其实是用泥糊的壁炉,说起来和烧瓷的窑比较像。火力十足,稍晚些出炉,鲜肉月饼的表面就起了层焦皮。 白棠顾不得烫,捧手心里吹呼了半天,一口咬下,闭着眼,半晌没有言语。 白兰不安的小声问:“哥,不好吃么?” 似乎是错觉,白兰觉得自家兄长的眼角有点红。正疑惑间,白棠已经裂嘴笑道:“白兰做的点心,哪有不好吃的?” 不能怨他瞬间出神。谁让这个味道,是家乡的味道呢? 鲜肉月饼也称苏式月饼,顾名思议起源于苏州。 他想了想,笑道:“再烤一炉,请全管事帮我送去秦大人府上。” 白兰笑容微滞,忙道:“近来生意这么好,全管事和铺里的小厮哪有空跑腿啊!不如我送去吧。” 白棠也没多想,笑道:“好!” 白棠又掏了几个月饼,乐呵呵的回书房了。 现在家里条件好了许多,家中多了辆舒适的马车还雇了车夫。白兰带着新烤的月饼,趁热送到了秦轩的府上。 她拎着食盒抬头见到秦府石狮镇守的大门,心头突地一跳:不愧是官宦人家!好森严的气势。 她也不胆怯,笑着迎上府丁问:“这位大哥,我是城东练白棠的妹子,我哥哥托我给秦公子带些吃食。” 练白棠的妹子! 府丁哪还敢小瞧这家人?上回犯事的管事已经被大人遣回老宅了呢! 当即一人笑吟吟的躬身道:“练小姐,快请门房坐会儿,管事这就来。” 白兰原打算递了东西就走,没想到被人客气的拱进了门房喝起茶来。正自迷糊时,不一会走来一名丫鬟模样的姑娘,笑容满面的向她行了礼唤道:“茯苓见过练小姐。” 白兰微慌,忙起身道:“姑娘不必客气。” 茯苓感激练白棠施救之恩,对恩人的妹妹也是格外客气:“我家少爷正巧不在。小姐尝了您送来的鲜肉月饼,十分高兴,特意唤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这月饼的味道极好,比咱们家做得还好上两分。您和练公子有心了!” 白兰不好意思的道:“小姐喜欢就好。” 茯苓又笑问:“小姐还让我问一声,这月饼是您家里自己做的么?” “是我哥指点我做的。第一回,做得不好还请你家小姐见谅。”白兰心中略觉奇怪,大哥的口味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偏甜了些。以前,他更嗜咸。 茯苓不由好奇的问:“练公子莫非去过苏州?” 白兰摇头:“我和我哥,都没出过南京城呢。” 茯苓暗暗称奇,随后理所当然的想道:大概是练白棠的师傅教他的吧! 她亦奉上一只食盒,笑道:“难得令兄喜欢苏州的点心。这是家中厨子所做。还请小姐不要见外。” 白兰亦含笑收了,笑道:“多谢。” 茯苓亲自送白兰出门,目送她上车离去后才回转。 “小姐。” 暖窗纱帘下的少女姿容如仙,在温泉庄子调理了半月,沉疴尽去,又有温泉水滑洗凝脂,秦婳早已恢复了曾经的雪肤花貌。 既然已经康复,自不便再在魏国公的庄子里久住。是以前几日,她便带着仆从回秦府了。 茯苓好笑又好气的道:“我的小姐哟,你怎么吃了那么多?也不怕噎着!”倒杯清茶给她,“吃多了腻哩。” 秦婳不满的道:“不过就吃了两只。” “对了,练家小姐说了,这鲜肉月饼是练公子给的方子。还是练小姐第一回做的哩。” 秦婳娥眉轻扬,惊讶的道:“第一回就能做得这般美味?” 茯苓不以为然的笑道:“人各有长。说不准那位练小姐,可能就擅长做点心呢!” 秦婳点点头,若是这般,倒是意外之喜。 她嫁到南京城,人生地不熟。虽有嫁妆傍身,但坐吃山空,总要寻些铺子做点生意。 南京小吃遍地,唯糕点方面有所欠缺。恰好,苏式的点心天下闻名。所以,她早动了心思婚后要在南京开家糕点铺子。 之前已经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正巧,白兰的鲜肉月饼送到了她跟前。 练白棠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只要白兰愿意,她愿请她一同开店,让她几分利。令她得笔丰厚的嫁妆,将来也能寻个好人家。这也算是,还练白棠一些恩情吧! 第五十章 何氏出手 ? 马车内,白兰带着些许不知由何而来的惆怅打开秦家送的食盒。双眼顿时一亮。食盒第一层内是五只菊花模样的小点心,一缕缕金黄的花瓣层层舒展。花蕊是一点红色的果酱。她小心翼翼的端详了半日,轻轻送进嘴中。又香又酥,甜得恰到好处。 几口吃了菊花酥,她又打开第二层食盒。六块菱形的半透明的糕点,一股桂花香扑鼻而来。第三层食盒内,竟是三条白色的胖嘟嘟摇头摆尾的小鱼,鱼鳞清晰整齐,鱼背上嵌着几颗红豆,金色的桂花拖曳在其中,色泽丰富,生动可爱。 “这是菊花酥。整成这么漂亮的形状,厨子的工艺了得。”白棠一边吃,一边指点白兰。“这是桂花拉糕,香甜美味,韧劲十足!咬一口,可以拉出丝来哦。” 白兰试着尝了口,果然拉出片丝来,费力咬断,嘴里一股清凉甜香,又软又糯,好吃极了。 白棠想了想,笑着说了个故事给白兰听:“据说啊,从前有个外邦的国王拜访我天朝。行到苏州时,苏州最有名的点心师傅便做了这款桂花拉糕招待客人。这位国王用不来筷子,便将筷子戳进拉糕内,不料,他的筷子陷进糕内,竟然怎么也抽不出来!结果换了三双筷子,才尝到了桂花拉糕的美味。” 白兰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事?”她忙取了筷子,也试了一回,果然费了些力,才将筷子抽出。不禁叹道:“那厨子也太厉害了!” “苏式点心色味双绝。就算看着简单的糕点,其实极费功夫。这几条小鱼色泽和桂花糕相似,其实是年糕。放锅上一蒸,晶莹剔透,弹性十足!”白棠笑咪咪的道,“别放久了,晚上蒸了咱们尝个鲜。” 白兰应了声,奇怪的问了句:“哥,你怎么对苏州的点心这么了解?” 白棠咽下只菊花酥,拍了手上的碎屑,方笑道:“我师傅游历四海。苏州是他念念不忘之地。” 白兰释然而笑,侧头道:“那,今后我们也去苏州玩玩?” 白棠眼中不可抑制的掠过怀念与伤感:“好啊。” 他的苏州,再也回不去了呢。 好在白棠不是多愁善感之辈。即来之则安之。至少他在明朝的这些日子,过得也挺有滋味! 倒是白兰对苏式点心生出浓厚的兴趣,一连几日都在厨房内,试着做那菊花酥和桂花拉糕,费了不少粮食,苏氏少不得心疼的直嘀咕。 “白兰,那些子太过花里胡哨的东西咱没必要研究它是不是?你做好家常点心就行啦!” 白兰将面团捏成半圆,用小剪子剪了一根根须来,随后全神贯注的调整花型,丝毫没听进娘的话。 “唉!”苏氏恨得跺脚,这俩孩子,怎么都是痴的!忽的,耳边听到一阵阵的敲锣打鼓声,热闹喧嚣,那动静离自家越来越近。 “这是有新铺子开张?”苏氏奇道,“没听说啊。” “夫人!夫人!”全管事面色诡异的冲来禀报,“夫人,您,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这是?”苏氏惊诧不已。 “何、何氏又来了!她敲锣打鼓,一路过来,说是要迎您回练家哪!” 白兰一错手,彻底捏坏了花型。她迅速奔出厨房:“我知汇哥哥去!” 苏氏气得面色铁青。 回练家的事她一直没给何氏回复,其实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不料这个贱货竟然来了这一招,敲锣打鼓一路招摇,迎她回府? 白兰说得还真没错,这贱货手段一出又一出的,自个儿还真比不过她! 得到消息的白棠冷冷一笑:“何妙莲,你即自己送上门来受辱,那便休怪我下手无情了!” “哥。”白兰急道,“那女人这次可不好打发。她这样大张旗谷的来迎人,世人只会道他们知错悔改。我们若是执意不肯回去,反倒显得我娘冥顽不灵,不知好歹!” “是步好棋。”白棠哂笑,“只是何氏,也太过自以为是!” “你有办法?” “对付这等妇人,我有的是法子。”白棠微微一笑,凤眼平添几许冷媚。 他快步出屋,拦住激动的苏氏。 “娘!你听我说!” 他伏在炸球般苏氏耳边低语了几句,苏氏的神情渐渐缓和,频频点头:“好,娘听你的!” 白棠交待完毕后,大步走进竹松斋里,果然见到一群吹敲锣打鼓之人在门前卖力吹打。还带来了一顶崭新的红色轿子! 白棠忍不住嘴角轻勾:何氏想得可真周道! 何妙莲正自得意呢! 她在家等了足足半个月不闻苏氏回复,知道竟苏氏铁了心不打算回练家了,惊怒交集之下,大骂苏氏不知好歹!她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一退再退,她竟然还不上勾! 不过,她何妙莲既然能逼走原配小妾上位,段位自然不是苏氏能比拟的。回不回练家,可由不得苏氏! 于是,她雇了花轿与鼓乐,一路招摇无比,逢人便说是自家要迎苏氏回府。遇上惊讶不解的街坊少不得费番口舌解释:之前当家的一怒之下与苏氏和离后就十后悔,这一年来其实一直对苏氏三人念念不忘。在听说白棠和叶家退亲,白兰至今未寻得良人,更是忧虑无比。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又有两个孩子,所以练绍达决定接苏氏回府,她也甘愿侍奉苏氏左右! 苏氏一介女子带着两孩子生活本就辛苦,又因合离之身备受世人冷眼。哪怕是同情她的街坊也觉得,能和丈夫破镜重圆,是桩天大的好事! 街坊四邻不由感叹道:练绍达还算有良心! 但乾唐轩等几家知道内情的铺子老板听闻此事,无不暗骂练绍达无耻!当初在他们面前道尽苏氏与白棠的坏话,说苏氏无德善妒,说白棠朽木不可雕。如今见白棠出息了,又想请人回去! 白棠弄出浮花诗笺、彩印诗笺后,隐隐已是南京城雕版界内的领头人物。自然,很大一部分也是练家大房的威信加持的缘故。重要的是,练白棠不藏私不小器。彩印诗笺出世后,众人皆不敢擅自版印,还是月余后,白棠传话给大伙儿:你们的铺子里怎么不见彩版诗笺? 等候多时的同行这才呼拉一下甩起膀子开工。 若是白棠回到练家,那他今后有什么新奇的创意不是全便宜了练绍达?他们再想喝汤吃肉可就难罗! “走,看看热闹去!”方老板招呼上几位老同行颇有几分忧虑的道,“也不知道白棠能不能渡过此关!” 第五十一章 三从四德 ? 何氏做了万全的准备,未料不见苏氏,却是白棠出面。她心里是有点怵白棠的,谁让她上回栽在他手上了呢!眼睛忍不住外屋子里直瞄,一边问:“白棠,你娘不在家中么?” 白棠轻轻抖了下袍摆,冷淡道:“练夫人怎么不长记性?上回我在此处与你说的话,都忘记了么?” 何氏面露委屈,忙道:“白棠你误会我了!”她指着大红轿子道,“我今日是来迎姐姐回家的!” “回家?”白棠一拂袖,冷声道,“请练夫人不要自作主张异想天开!我母子仨人被你们联手赶出练家之时,我便发誓,此生再不会踏入练家半步!练夫人请回吧。” 何氏傻了眼,急步扑上前唤道:“白棠!且慢!” 白棠蹙眉不耐的问:“你还想如何?” “白棠,还是请姐姐出来与我说话。”何氏怎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无论如何,她今天也要逼出苏氏的准话来:回练家则大功告成。不回去,便是苏氏冥顽不灵,绍达和她已是仁致义尽!如此一来,也可挽回之前让白棠坏了的自家名声! 白棠冷笑:何氏,还真当别人都是蠢货不成? 苏氏从后屋气势腾腾的大步而出,面带恚怒,还未开口,何氏已经扑上前真挚无比的道:“姐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苏氏定了定心神,冷笑道:“我何曾答应与你回去?” 何氏花容惨淡:“难道姐姐真忍心眼睁睁耽误两个孩子的大事?不愿意一家团聚父慈子孝?不愿共享天伦之乐安享晚年?姐姐!”她泣不成声,“我知我伤透了你的心,但是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姐姐,我若非真心迎你回家,便让我遭天打五雷轰!” 围观之人轰的声炸了开来,私语渐响。都道她能发此毒誓,可见真是改过自新了。苏氏要是再不愿意回去,可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呢! 谁知苏氏似笑非笑,眼中难掩憎恨的道:“多年前我救你回家时,你也曾对天发誓,此生若背叛于我,必让天打五雷轰。” 何氏脸一白,刹时无言以对,竟不敢抬头看苏氏。 “原来是发惯毒誓的。”大伙儿瞧着何氏的眼神顿时又变了,差点被她给骗了! “姐姐!”何氏索性装可怜委屈到底,“我和绍达是真心诚意。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您不信我没关系。只要你肯回来,我情愿在家庙里青灯古佛为前缘赎罪!” 真是够狠得下心啊!白棠啧啧赞叹,一番话立即将自家老娘拉入了绝境:再不同意回去,那便坐实了她心胸狭隘,善妒记恨,不懂进退不知好歹的名声了! 何氏暗自得意,今日她必定能从这对母子手上扳回一局!她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望着苏氏,想欣赏她左右为难,随之暴怒的神情,未料,苏氏竟然双手一摊,摇头道:“这事我作不了主。” 何氏美目愕然:“做不了主?此话怎讲?” 苏氏干脆的道:“因为白棠不同意。” 何氏忙擦了脸道:“你是他的娘亲,只要你坚定不悔,他若一意孤行,便是他不孝!” “什么不孝,你别胡说败坏我儿的声誉!”苏氏怒骂道,“亏你还是官家小姐出身,竟连女子所应遵循的三从四德都忘记了么?” 何氏含羞带恼:“这,自然是不敢忘记的!” 苏氏步步逼近:“三从是哪三从?” “未嫁从夫,即嫁从夫,夫死从子——”何氏念到最后四字,心中咯登一跳,坏了! 果然,苏氏得意的笑道:“我与练绍达和离,和死了丈夫差不多。” 众人轰的声笑了出来,可不就是这话! 听得大伙善意的笑声,苏氏更加得意:“夫死从子。那我理应听从儿子的安排,事事应以儿子为重。何况白棠本就是一家之主,我听他的话,有何问题?” 人群中的方老板忍不住拍手道:“夫人说得对!这等大事,自然是要听从白棠少爷的安排。” 之前还觉得苏氏太不知好歹的人立即觉得:原来是白棠不肯回去。苏氏听从儿子的话,那也是应该的。 何氏手心直冒冷汗:她怎么忘记这茬了!苏氏将事儿往白棠身上一扔,她还真不好再在她身上做手脚!自己精心谋划眼看就要一场空,她怎能允许? 立时转移目标,她长叹一声,神色中颇带责怪的转向白棠道:“白棠,我知道你至今记恨你爹,但他毕竟是你父亲。他既然知错愿改,你为何如此狠心不愿给他半点机会?再说他若真对你们母子绝情,又怎会将松竹斋分给你?” 白棠淡笑道:“练夫人这话好没道理。我是嫡长子,即便随母离家,家产也应有我一份。何况我娘接手松竹斋时,松竹斋空空如也。再说了,我若真记恨练绍达,又怎会任他用我所创之彩色花笺的工艺大赚银子?” 何氏张口结舌:这个—— 外边听热闹的同行们纷纷点头:练绍达和高家一同做了彩色诗笺,白棠极快的报复了高家,抢了他们洒金纸的生意!但对练绍达,可没下手。 不由赞道:“白棠还是孝顺的!” 何氏怒急交加:这臭小子处处给自家挖陷井,太难对付了!只硬着头皮道:“白棠啊,你想想,你娘孤身一人,拉扯你们俩多辛苦多艰难?何况你和白兰年纪渐长,家中又没有你们爹主持大局,你们的亲事都成问题。白棠,你自己明白,你的亲事缘何会退?” 白棠冷笑道:“我之所以与叶家退亲,是因为练绍达养而不教,我无德无才,不愿连累叶家小姐!” 何氏再度无言以对:绍达不喜欢白棠,从没教导过他一字半句,更别说作坊里的事了。若不是白棠好运遇到名师,就是废物一个! 她自知说理说不过白棠,索性直冲重点:“白棠,之前我与你母亲商量得好好的,你母亲是愿意回练家的。今后家中还是姐姐作主管事。绍达早就后悔之前不曾好好对待你们母子,今后必定多加补偿。白棠,你可不能辜负你父亲一片真心,更不能让你娘抱憾终身。” 白棠嗤的一笑:“练绍达对我母子有真心?这话你信?” “白棠!我和绍达心疼你们生计不易,担心你们的亲事前程。”何氏委屈又生气,身子轻颤,“你若一意孤行不顾父母之命,实为忤逆不孝!” “忤逆不孝?”白棠脸色微变,似有惧怕之意。 何氏自觉抓到了白棠的弱点:除非是那些泼皮无赖,任谁也不敢担上忤逆不孝的名声! 苏氏此际挺身而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眼角通红的对何氏道:“你休要逼我儿子!何氏,我跟你回练家还不成?!” 何氏得了苏氏这句话,正自欢喜,忽然心底一凉,面孔泛青:这不成了自己拿白棠要胁苏氏回练家?! 果然身边响声翁翁的斥责声:“毒妇,毒妇!” “竟然拿白棠的名声威胁苏氏回府!说好的诚心诚意迎苏氏回去侍候的呢?!” “这是看准白棠出息了,又想请人回去占便宜了。兰雪茶那么好的生意,练老二能不眼红?” “真正是不要脸啊!” 何氏急得手脚冰凉,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误会了。误会了!” 苏氏抹着眼角:“我是被这贱人逼着回去的。可不是舔着脸自个儿犯贱回练家。今后说道起来,各位街坊同行替我作个证。”悲愤的唤,“白兰,替娘收拾东西,娘跟她走!” 何氏心底恨得吐血,但一想苏氏只要肯回去,她就担下这恶名又如何? 白兰泪流满面,拉着娘的手直道:“娘,您今后独自在练家,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 何氏听得惊呼起来:“什么?!你们——”她眼珠子瞪得快要落出来,“说什么傻话呢。谁敢欺负家里头的主母?再说了,有你和白棠在,哪个奴才敢怠慢咯,打发出去!” 苏氏冷笑问:“你不是迎我回去么?与我儿何关?” 何氏急了,光苏氏回去有屁用啊!白棠才是重中之重啊! 白棠此时方森然开口:“练夫人想必忘记练绍达将我逐出家门时所骂之话了?” 何氏愕然,当初,练绍达是怎么痛骂白棠来着? 永世不要相见?这辈子不许他再踏进家门一步?否则乱棍打死? 捂着气血翻涌的胸口,何氏咬牙道:“那只是一时气话,父子哪有隔夜仇——” 白棠冰冷的满带嘲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们亏欠我母子良多,身为人子,不能忤逆不孝,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但你既然迎了我娘回去以偿前债,若我娘今后有哪儿过得不顺心——我亦能让你们全家不得安宁!” 何氏闭了闭眼,白棠不肯回去,留苏氏有屁用!这一役,再不甘也只能认输! “瞧白棠说得。”她一脸的遗憾与愧疚,“我是真心诚意迎姐姐回家。既然姐姐不愿,我怎会强人所难?可惜了我与绍达的一片心意罢了。” 她再也呆不下去,扔了几句圆场面的话就走。不防白棠冰冷又满带嘲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说实话,我娘的确不如你多矣!即不如你年轻貌美,又没你有手段会算计,以至于连自己的丈夫都保不住。但她至少有一点比你们强得多!练绍达弃我母子三人如敝履,她视为姐妹之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她宁愿和离,独自带着我兄妹,就算生计艰难,也不愿要你半分施舍。”白棠一字一顿,“她、有、骨、气!” 何氏喉间甜腥上冲,强咽了下去,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下头也不回的逃出了松竹斋。 第五十二章 找骂 ? 何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得练家。若不是一股浓烈到快要灼烧起来得恨意支撑着她,她早已在诸人嘲讽鄙视的目光下羞惭欲死! 练绍达见她独自回来,便知事情没有办成。顿时不可思议的高声喝骂:“她竟然不肯回来?不肯回来?!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当初是他嫌弃苏氏不及何氏年轻美貌,善解人意,又小有谋划在事业上可助他一臂之力,再加上白棠的事儿,才一心想将她和白棠踢出家门。尽管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苏氏竟然不肯回来!轮到自己被苏氏嫌弃了,那酸爽及恼羞成怒的滋味!啧,真不好受! 何氏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委屈得哭泣不止:“绍达,咱们枉作好人了啊!” 练绍达不住轻拍她的背,怒道:“这个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何氏抽泣着将事情经过与他说了,着重点明:夫死从子,苏氏现在一切都听白棠的。白棠半点没将你放在眼里!他现在不过是小有成就,将来真有大出息了,就凭这些旧时恩怨,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白瑾哪还有出头之日? 练绍达一听“夫死从子”四字,登时人就炸了! “她竟敢这么说?!”练绍达气得全身颤抖,眦目欲裂!“竟敢咒我死!这个毒妇!毒妇!” 他一把扯开何氏就往外跑,何氏吓了一跳:自己这油是不是浇得太厉害了?忙对赶来的儿子道:“快,跟着你爹,别让他办坏事了!” 白瑾其实心中恨不得父亲训斥白棠一顿!命令他立即寻来许丹龄。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时候,不能乱来! 练绍达也没蠢到直接跑去找白棠的麻烦,他出门就去了老宅,寻他大哥替他作主了! 谁知他气冲冲无限委屈的才唤了声“大哥”,练绍荣却嗤的一笑,冷蔑道:“你那自作聪明的蠢妇办得好事!” 练绍达心头一跳,又怨又恼的道:“这怎么怪何氏?明明是苏氏不知好歹!我们连花轿都抬去了。只要她肯回来,何氏宁愿去家庙清修!她竟还说什么‘夫死从子’,青天白日,这不明白着咒我么?大哥,您可得为我作主!” 练绍荣对着这个弟弟,实在气得不打一处来! 白棠前脚才走,临走前就对自己道:练绍达必定会到您这边反咬他与苏氏一口。练绍荣还有些不以为意,不料,弟弟还真上门了! 他恼弟弟不争气,但他就一个亲弟弟,心里还是向着他的,故将事情的责任全推到了何氏的身上。若不是她带坏了绍达,这家子何至于此?!那就是个搅家败家的货! “你还为她狡辩?”练绍荣对何氏百般的看不上眼,经此一事,更恼了她的阴毒。“我先问你,你们之前说要迎苏氏一家回来。苏氏可曾明确表示同意?” 练绍达一怔,极快的道:“她那日与何氏谈的好好的。肯定是想回来的。有哪个女人放着能依靠的男人不要,在外边辛苦度日?之所以后来没了声音,全是练白棠在作祟!必然是他怂恿苏氏,不放她回家!大哥,白棠稍有成就就这般肆意妄为,将来我还怎么管教他?他闯出大祸之日也不久远矣!” 练绍荣哟了声,指着他的鼻子冷冷笑不止:“苏氏没同意回来呢,何氏就抬着轿子敲锣打鼓的去迎人。这叫什么你知道么?这是逼宫!她逼宫不成被打脸还有脸骂人不配合?你们夫妻俩算盘打得碰碰响,自以为聪明无比。当人家是傻的么?!白棠愿给你们脸面,肯回去,你们就该烧高香!他们不肯回去——你还真以为他们没了你过不成日子么?蠢材!” 可不是蠢材么?放着白棠这么好的一棵苗子不管不顾,一心只在白瑾身上。幸亏白棠让高人捡了去才没被荒废。这当爹的不想着好好挽回父子情,尽使不入流的手段使劲折腾。哪怕他安静如鸡,别一边蹭着自己儿子的好处一边贪心不足的还要算计人家,说不定白棠还会敬他有几分骨气! 偏偏正如白棠所骂,这一家子啥都有了,就是没骨气! 练绍达被兄长训得狗血淋头,心底的怒焰越烧越燃:“大哥这话我不爱听!练白棠是我的——儿子,我还没死呢。他就挑唆苏氏就说什么夫死从子。这就是忤逆不孝!” “苏氏这话有说错么?”练绍荣对这话也有点儿嗝应,却也不禁暗赞一声白棠机敏:若不是寻到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受人责骂的,便是苏氏了!何氏技不如人,还敢撺掇男人闹到他这边,搅家精无疑!改日,他要让自己夫人好好的教导她一番,免得再让她丢练家的脸面! “苏氏跟着白棠过日子,当然要听白棠的。礼教如此,谁让你已经不是人家的丈夫了呢?”瞥了眼弟弟,练绍荣暗暗叹息,有句话,他这个做大哥的实在说不出口:大概在苏氏那家子心里,练绍达与死人无异! 练绍达也是叫苦不迭。谁知会变成今天的局面? 苏氏三人刚离家时,明明是白棠白兰跟着苏氏过日子,还过得一塌糊涂。但也不知何时起,白棠便成了那三人的主心骨,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松竹斋! “大哥——”练绍达全身抖得如三秋之叶。“我与苏氏和离,这事不假。官府也上了册。但是,白棠可还是我的儿子,名字还在宗谱之上。他不过跟着苏氏过日子罢了——” “当初不是你骂他败坏家风,将他逐出家门了么?”练绍荣皱着眉头,“若不是爹不肯开宗祠,你可是横了心要将他除族的啊!”现在嘴皮子上下一碰,又变了说法啦? “是。”练绍达咬牙,“既然没除名,那他还是练家的子孙、我的儿子。所以,他敢违逆我,就是忤逆不孝。” “你到底想如何?”练绍荣懒得与他废话。想用孝道压白棠,以白棠那个性子,表面上或许不会多说什么,难保暗地里不会做什么手脚! “大哥,我所求的,全是为了咱们练家好。”练绍达知道兄长最在乎什么,所以早备好了一番措辞,“白棠的师傅许丹龄,那是天底下少有的奇才!我一心想着,若能请许丹龄上咱家来,在族学里指导我们族中的子弟,那是受益无穷之事!谁知他软硬不吃!这等自私自利之徒——” “够了。”练绍荣不耐的打断他。“白棠早与我提过此事。他说过,许先生的身份不同寻常,脾气又比较古怪。要请他亲自到族学内指点学子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他正在将许先生教授他的学业整理成册,今后供族里的学子一块儿观摩学习。他对族人能有这份心,你这作父亲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五十三章 婉娘 ? 练绍达被雷劈了般,瞠目结舌了半天,才道:“他、他自己整理的东西,哪有许先生亲自教导来得好——” “你怎么还这般糊涂!”练绍荣猛地砸了茶杯! 在外屋招待白瑾的平江听闻动静,头颈一缩,暗暗道:每回二叔来,父亲都要气得砸一只杯子!唉,家里成套的茶具,可不多了啊!目光不禁幽怨的瞧了眼白瑾。 白瑾羞愧难挡,再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许先生的身份必然是非同凡俗的。连收白棠为徒都没走明路,只是私下里教导。你还想让他进族学教学生?做什么清秋大梦?哪日族内得一两个出众的子弟,白棠愿意引荐一二,他肯见上一见,我和父亲就要弹冠相庆了!” 练绍达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役,他与何氏,再度惨败。 练白棠可恨至极!有许丹龄做他后盾,他随意许下的承诺,便能让兄长和父亲站在他这边!何况他还答应在许先生面前引荐族内弟子!这样的好事,谁能拒绝?然一想到她口口声声都是族中“优秀的弟子”,听起来大公无私,实际用心险恶,完全没将亲弟弟白瑾放在心上!练绍达恨极恼极,却又无可奈何。 “回去警告何氏。她再敢招惹苏氏与白棠,坏了我练家的大事,休怪我手下无情!”练绍荣神情森然,“逐一个祸害出族,相信族内无人反对。” 练绍达气咻咻满腹委屈的来,又如丧家之犬般黯然离去。 等在外边的白瑾迎上前,没敢吭声,想着堂兄之前再三提点自己: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手段,不如用心交好。白棠不是无情之人。他面上诺诺称是,实则不值一哂。 让他真心与白棠交好?就苏氏与何氏的关系,他们就不可能交心! 他扶着父亲,一同走出练家老宅,练绍达有气没力的对儿子道:“白棠答应大伯,同意引荐族内优秀的弟子给许先生。白瑾,你要争气啊!” 白瑾闻言一怔,瞬时明白了白棠的意图:这一招,真是讨好了族人,摆平了大伯。却生生无视了自家啊!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练白棠形势比人强呢! 白瑾握紧拳头道:“父亲,您放心。儿子定然不会让您失望。就算不能拜许丹龄为师,天底下的能人,又不是他一个!” 练绍达赞道:“我儿有志气。”心中却难掩失落:练家已然是行当内的楚翘。但若要有大成就,却少不得书画方面的造诣。 他大哥练绍荣得父亲七八分的真传,在画艺上颇有建树。但他练绍达只是二房分枝,父亲虽曾有指点,却道他无此天赋,后也就不了了之。 练绍达自己也明白,父亲说得没错也无偏心,他在这方面的才能的确比大哥差得太多。但是他的白瑾,却是少有的人才!他绝不能荒废了白瑾的才干! 何氏听闻丈夫的话后,半晌无言。 练白棠的段数,比她高了何止一丈! 再加上练绍荣的警告,这会子,她暂时只能偃旗息鼓修身养性,不能也不敢再动手脚了。否则,还真有可能坏了自个儿和白瑾的前程! 她心底将苏氏与白棠咒骂了无数遍,最后只汇成一句:苏氏,你等着瞧! 又是半月时光,白兰的菊花酥已做得精致又地道,桂花拉糕重在糯米粉和水的比例,掌握好了比例,做出来的拉糕粘盘粘筷不粘牙!白兰确实厉害,只配了三次,便找到了最佳配方,只是家中没有腌桂花酱,只好用当季晒干的桂花点缀一下。饶是如此,还是令白棠又惊又喜:从炒茶到点心,白兰在饮食方面的天赋已是展露无遗!他作为兄长,是该为白兰好好筹划一番了! 而白棠自己,一幅分版雕刻的《红竹》终于全部完工! 雕版完工,准备工作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 《红竹》的原画作在绢织品之上,世人常将绢、绫等丝织品上的画本称之为“绢本”。 素绢平洁无花纹,但未经处理过的生绢是不易挥豪。白棠也压根没想过买现成的熟绢作画——那底色必然是不同的。所以,白棠再度造访了自个儿常去的衣料铺子,挑寻颜色、厚度、纹理相似的生绢。 小二将店内所有的白绢都堆在白棠面前,客客气气的道:“练公子,您慢慢选。” 白棠验过了白绢,皱眉摇头。 这些生绢织得还不够细密啊! 掌柜在边上冷眼旁观,见白棠不满意,亲自上前打招呼:“练公子买这绢布是用来作画的吧?” 这掌柜的倒是好眼色!白棠应声道:“正是。” “咱店里的绢布,用料、密度皆是中等的货色!”掌柜摸梭着柔的布料,“再要更进一步,就得去寻官府制造局的织品了。” 白棠谢过掌柜的指点,正要离开时,一名年轻女子抱着匹布迈入店中。 掌柜的一搭眼瞧见她,立时笑容满面:“婉娘啊!又送布来啦!” 白棠惊讶于掌柜一脸的讨好欢喜之色,目光飞快的打量那女子一番,这一瞧,心下惊骇:少妇的脸蒙着帕子,只露出一双清亮的双眸与姣好的蚕眉,却遮掩不住面颊一侧狰狞的伤痕如蚯蚓般蔓延至眼角。 竟然是个毁了容貌的姑娘! 白棠瞧她虽然粗布衣衫,却掩不住身姿妙曼。素手纤纤,一双眉眼又生得颇为秀美,心中不禁为之痛惜:可怜,可怜! 婉娘交上绢布,却没说话。 掌柜双手如获至宝的接过,满口赞道:“你织的布哪有不好的?!”忽然想到白棠,心中一动,微笑道,“练公子,您来得巧。婉娘是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织娘。她的手艺,放江南制造局都是这个——”他朝白棠翘起了大姆指。 白棠的眼光何等锋锐,女子手中的布料颜色柔和,纹路细密紧实,品质着实非同一般。不由连声赞道:“好!好!这匹布,我全要了。” 刘掌柜笑道:“练公子,婉娘的布,价格可不便宜。” 婉娘打衣饰打扮,一瞧便是个贫苦人家的女儿。照理说,她有这等手艺,不该困苦如此。大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白棠寻到了满意的绢布,加上怜香惜玉之情大盛,极大方的掏出一锭银子道:“此布来得及时。今后若还有婉娘的布,刘掌柜千万替我留着!” 刘掌柜忙将银子全交给婉娘,笑道:“知道啦。” 婉娘惊讶的接过沉淀淀的银子,张了张嘴,却红了眼眶,向掌柜与白棠深深一礼,转身出了店铺。 刘掌柜怜悯的叹了口气:“可怜见的。” 第五十四章 画成 ? 白棠好奇心起,忍不住问:“这位小姐的脸——” 刘掌柜满面惋惜的摇头:“婉娘是个命苦的。她们一家子都是外乡人。她随母亲迁到南京城时,脸已经毁得不能看了,连说话都困难。” 白棠心下泛上股凉气:“那伤疤,像是火烧的?” 刘掌柜皱眉:“怎么伤的我也不太清楚。她娘家姓陈,兄长陈麟是个秀才。三年前陈麟赴京赶考落榜,他老娘就带着婉娘寻到城里,租了两间屋子陪他读书。陈秀才手无缚鸡之力,他娘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也干不了什么活。全靠婉娘一手织布的本事撑到如今。前几天,她老娘又病了……” 这家子竟全靠婉娘一个女儿供养全家! 白棠心中愀然不乐。这才明白,为何刘掌柜连提成也没拿,就将银子全给了婉娘。想起那锭银子足有五两,他心中一松:我也算是帮了她一把呢! “还好她今天遇到练公子。”刘掌柜朝白棠拱手,“也算是解了她燃眉之急。” 白棠蹙眉问:“今年秋闱的成绩还未出来?” “也就这几日了。”刘掌柜叹息,“希望那陈秀才争气,考上个举人吧!” 白棠只能点头称是。古代的女子荣辱一身全靠自己的男人,半分由不得自己。他忍不住面色一黯,抱着绢布,步履沉沉的离开了衣料铺子。 他现在,也是个女人。 白棠虽有些心志消沉,郁闷不平的想骂苍天没眼,可一旦投入前世十分熟悉的工作中就将对老天的怨愤抛到了一边:先将白绢栽成合适的大小放入锅中煮沸。生丝变熟晾干后,再用特制的汤水进行调色,几番试验,使之色泽与原画绢布几乎完全相同,再用秘制胶矾刷在绢布上,使其易于上色。这番功夫下来,做出的熟绢色泽古雅柔和,密度与着色度皆是上佳。 解决了画本,随后便是颜料调色的问题。这副《红竹》毕竟时代久远,颜色稍有黯淡,自然不能直接画上朱红。白棠略作思索,试着先上一层薄薄的正朱色,再兑入胭脂刷色,几次套印后,色泽与原画便十分的接近了。 至此,白棠在大明朝的第一幅木版水印,终将面世! 雕版固定于桌面,白棠动作熟稔无比刷上颜料,将绢布覆于雕版之上,右手持一只特制的把子在绢布上方反复磨擦。深红色的竹叶部分需用力砑印,浅色的竹叶背面,则需动作轻巧。 同时,还得观察绢面的湿度,适时喷水调整。不过是一方半尺大小的竹画,白棠竟费了一个时辰才完工。 待到画作墨迹晾干,两张画放在一块儿,就算是文同在世,大概也要叫一声糊涂,分不清哪张是自己的作品了! 到了约定的时日,徐裘安拉着秦简上门拜访! 秦简也挺无语:他才给魏国公府送了兰雪茶,徐裘安就借还礼之名找上门来。开口就是请他作陪,去验一验白棠手中画作的真伪。 不过,秦简自己也十分好奇。文同的竹画当世难寻,偶有所见不过是一幅扇面,几笔残墨!实在不够尽兴!白棠既然答应了徐裘安,那他应该有十足的把握吧? 于是,便同徐裘安共访松竹斋。 这两位同时出现在松竹斋,整条街道刹时轰动! 这是啥情况,大明朝最有名的世家才子和最混账的混世魔王一起来寻咸鱼翻身的练白棠? 白棠出门相迎时,最新版的南京城三少鲜热出炉!他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带着俩人进了后院。 徐裘安迫不及待的问:“你师傅的画呢?借到没?” 白棠瞅了他一眼,慢悠悠烧了水又唤白兰送些点心过来。白兰赶紧拣了两碟子小点心,送至门口,也不敢进屋,低头快步跑了。 徐裘安哈了声,冷嘲热讽的道:“你家的点心,我可不敢吃!” 倒是秦简面带惊异的拣了块炸得金黄松散的菊花酥轻轻咬了一口,点点头,又尝了块桂花拉糕,想起阿姐的嘱托,不由道:“你的妹妹,手艺不俗!” 徐裘安见秦简开口夸奖,将信将疑的也捏了块菊花酥送嘴里,哟了声:“这可比上回的月饼强多了!” 白棠恼道:“不提月饼的事不行么?”这家伙,害他在众人面前露陷出丑还尽说风凉话! 徐裘安嘿嘿一笑,桃花眼里尽是嫌恶:“你敢用姜汁做月饼,我有啥不敢提的?” “那是你运气不好!”白棠平生没丢过那么大的面子,“那五只月饼,玫瑰味儿的、艾草味的,你偏偏自己选了生姜味的!” 徐裘安眉毛竖了起来:“那还是我的错咯?” 白棠也不惧他,冷声道:“我可不记得,那日请了三爷您来品茶!” 徐裘安登时无言以对! TMD,这小子真能扯!被他这么说,倒还真是他自找苦吃?! 可他徐三爷是什么人哪?混世魔不是白叫的,平时没理也要强三分的人,刚准备瞪了眼睛胡搅蛮缠,白棠冷冷的道:“还想借《红竹》一观么?” 于是,徐裘安挥舞在半空的爪子了僵,飞快的收了回来,知趣的闭紧了嘴。心底还是将他恶骂了无数遍:奸商,十足的奸商! 秦简听他们口舌之争,好笑不已,放下茶杯打圆场道:“茶也喝了,点心也尝了。白棠,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对啊!是真是假,拿出来溜溜。”徐裘安闷声闷气的道,“秦公子,你可要帮我看仔细罗。免得让人蒙混过关。” 白棠直接甩了个白眼给他,道了声:“幼稚。”转身进了里屋。 徐裘安指着自己鼻子,对着秦简用嘴形道:“幼稚?他竟然说我幼稚?!” 秦简匝了下舌头,侧过头不理他。 徐裘安哈了声,不解的凑近他问:“我真不明白,你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就他在南京城里头的名声,比爷我还要臭!” 秦简呛了口茶,当的声掼了杯子恼道:“怎么说话的?”什么看上不看上?“我和白棠是君子之交!” 徐裘安送了块桂花糕到嘴里,桃花眼中满是意味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翘着条大长腿道:“你可知他为何被他爹逐出家门么?” 秦简皱了下眉头:“不知。” 徐裘安往里屋瞧了一眼,低笑道:“大约一年多前,他夜宿青楼楚馆未归,被焦急寻他的父亲,逮了个正着。” 秦简面容微沉:“年少风流——” “但睡在他身边的,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倌!” “不可能!”秦简斩钉截铁。“他不是那种人。” 这家伙,遇上稍有姿色的女子,眼珠子都能掉出来!上回阿姐敬了他一杯茶,秦简觉得,白棠的骨头都要酥了!只是——秦简忍不住瞅了徐裘安一眼,只是白棠好美色,有时的确不分男女。这不,对着这位大魔王还能念出“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的句子,实在有些——不知死活! 徐裘安被他这一眼瞧得浑身发毛:“你什么意思?!” 秦简轻轻一笑:“三爷,画来了。” 第五十五章 真假之辩 ? 白棠手持一只卷轴而来。 徐裘安的眼睛瞬间光彩灼灼,整个人都随之一亮! 这大魔王,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啊!白棠腹诽:即美且凶,可惜是个男子! “在下不负三爷所托,从家师处借得此画。”白棠目光直盯着徐裘安,缓缓展开画卷。 一丛红竹跃入裘安的视线,猛地里,他瞳孔一缩,手指打翻了茶盅却不自知。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漂亮的桃花眼内,此时全是惊诧与不解! 秦简已然激动的凑到画前,流连于画中的纷扬洒脱的竹叶间,不住口的赞道:“红竹,竟然还是红竹!白棠,我总算知晓你缘何能写出‘风劲竹最知’的佳句了。不愧是文同先生的大作啊!” 徐裘安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尤自不可置信的问秦简:“你确定?这真的是文同的真迹?” 秦简楞了楞,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画作细细的观察了一番,才道:“这绢本色调古朴雅致,竹画尽显文同的风骨。再看这边的印章。”他指一枚小圆印,“这是东坡先生的印章。三爷,秦家也藏有书画,这枚印鉴,乃东坡先生常用之印。再看这枚印章——原来叔能先生也曾珍藏此画啊!”秦简欢欣不已,只是落到最后一枚章印时,他笑容微收,好奇的问:“林岩印?这位林岩先生是谁?” 自见到画后一直呆头鹅般的徐裘安立时活络了过来,惊叫一声:“林岩?陈先生号林岩!”他在茶楼撕毁的那张绢画,就是方怀钰从陈先生的女儿处欺骗而来!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已经让自己扯成碎帛的绢本,怎么可能又恢复原状? 白棠笑了笑,主动将画送到他的手上。低声道:“徐三爷,您仔细看好咯!” 徐裘安心慌意乱,忙将画轴平摊在书案上,一寸一寸的寻找缝合之处。 而绢布显然未曾有过任何修补的痕迹。 这不可能啊! 徐裘安直想仰天大叫!突然间,他发现一个破绽,抬头冲白棠吼道:“这画装裱不对!” 白棠轻描淡写的道:“此画历经百多年,原裱保管不善,家师替它重新装裱了一番。” 装裱之技,也是他拿手好戏。 秦简赞不绝口:“古迹重裱,如病延医。此画用银色的绫绢相衬,更显其飒爽凌俊。” 放屁两个字在徐裘安的嘴边盘旋了半日,还是咽了回去。 这画是假的!百分百是假的!但是,他竟找不到一丝半点儿的破绽! 白棠含笑收回画卷,徐裘安眼睁睁的瞧着,神情古怪至极! “徐三爷,您觉得这张画如何?” 徐裘安心中大骂:骗子,骗子!沉了沉气,森然道:“练兄今日真叫我大开眼界!之前爷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世上竟还能有这等神乎其技之能!佩服,佩服!” 白棠将画卷小心翼翼的收在一只长匣内,笑道:“三爷过奖了!” 秦简一头雾水。他听得出徐三爷的话有点儿讽刺,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他们告辞离开,徐裘安纵马就往云间楼奔去。 秦简摇摇头:这位爷,脾性真是阴晴难定。 茶烟清雅的云间楼,立时间被大魔王搞得鸡飞狗跳! “还记得三爷我吧?”徐裘安大咧咧的直冲上回方怀钰所在的茶室,砰的踢开门,惊得里面的茶客惊恐万状! “没你们的事!”他冲着屋内的茶童道,“你,出来!” 小茶童战战棘棘,双股打战着挪出了茶室,头也不敢抬,低声道:“三、三爷,有,有何吩咐?” “爷又不会吃了你!”徐裘安不耐又嫌弃的瞪着他,“上回,爷在这边撕了张画,你还记得不?” 茶童摇头,又急忙点头。 “后来那些破烂绢布,上哪儿去了?” 茶童心中一松,极快的道:“我记得我记得,是城东练白棠拾了去!” “练白棠——”徐裘安捏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果然是他!竟然敢戏耍爷!” 他怒气冲天赶回白棠的家中,却见书房内,白棠正执笔作画,抬头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的道:“回来啦!” 徐裘安手里的马鞭直冲到白棠的鼻尖:“你这个骗子!” 白棠呵的一笑,推开马鞭,故作不解的问:“骗子?此话怎讲?” “那张画呢!”大魔王咬牙切齿,“那张画分明是你伪造的赝品!” 白棠好整以暇的问:“你凭什么说我手中的画,是赝品?” “真迹明明已经被我毁了,众目睽睽!你捡了那些破画回去,重新临摹了一遍,以假充真!难道还不是骗子?” 白棠微笑道:“我何时说过我手中的画,是真迹?” 徐裘安面色一变:“你——” “是秦兄认定它是文同先生真迹,赞不绝口。”白棠眉稍轻扬。“我何曾说过半个字?” “但是,你明明说这张画是你师傅的收藏!” “嗯。”白棠灿然一笑,“因为我人微言轻。若不这么说,担心这张画被人抢走啊!” “你你你——”徐裘安深吸口气,“不过赝品而已,谁稀罕抢它?” “错!”白棠笑容忽收。“它不是赝品。” “你唬谁呢——” “《兰亭序》。”白棠吐出三个字,徐裘安怔了怔,桃花眼内流落出一丝茫然。 “王羲之《兰亭序》真迹不知所踪。唐朝冯承素、韩道政等书法名家临摹的《兰亭序》,便成了当世珍品。你能说他们的书法,是赝品?” 徐裘安张口结舌,一拍大腿道:“险些被你带歪了!冯承素韩道政本就是书法名家。何况他们临摹的作品也没冒充是王羲之的真迹啊!你小子太TMD阴险了,尽会忽悠人!” 白棠忍笑:徐裘安脑子挺机灵呢,不好忽悠。 他重取出自己复刻的《红竹》,又将费了极大心血重新梳理经纬、勉强拼凑起来的原画放在边上。 徐裘安两相对照,无论是绢质、大小、墨色、构图、意境、印章,分毫不差! “这是你师傅许先生的临摹之作?”徐裘安不自觉对许丹龄生出几许敬佩之意。这手临摹的本事,登峰造极! 白棠笑了笑:“徐三爷。我并非要以假充真。但如今的情形——既然原画已毁,那这张复刻之作,便是世上独一无二、仅次于真迹的珍品孤品!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如这张画般复刻得无微不至,完美无缺!” 仿佛被白棠的语声蛊惑,徐裘安呆呆的半晌无言,最后捂着眼睛悲叹一声:“没法子,只能冒险试一试了!” 白棠蹙眉问:“你寻此画何用?” 徐裘安定了神,瞧着他勾嘴一笑:“何用?进献给皇帝陛下!” 白棠目瞪口呆:进献给皇帝——朱棣?!心中惊恐稍起,但极快平复。 “你倒是有几分胆色。”徐裘安收了画卷。“只要这张画能让爷我过了陛下那关,我就把自家在京郊的园子腾给你做仓库!” 白棠挑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徐裘安冷笑转身道:“爷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但是爷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白棠眉稍微挑:这便够了! 第五十六章 献画(一) ? 皇宫,御书房。 “南京城是个好地方。但是太安逸了吧,养得朕手下的将领都成了废物!”年近五十的朱棣依旧目若明星,精神焕发。除了鬃角藏不住的几点星白,无论在朝堂上或是后宫中,他依然是最骁勇的统帅! 坐在他下首的,是一名年逾古稀的官员,身着一品的朝服,相貌略显凌厉,发须雪白。只是发冠之下,竟是点点戒疤!正是朱棣的首席谋士兼心腹知交,民间最为传奇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多年相伴,姚广孝太了解皇帝的性子。 “陛下是想御驾亲征?” 朱棣撩了撩眉毛,难掩怒意:“有何不可?淇国公丘福,无能之辈!朕交给他十万骑兵讨伐鞑靼,结果全军覆没!既然这些臣子无能,少不得朕要亲自上阵!” 姚广孝微微一笑:“陛下尽管亲征。臣与太子,为陛下镇守京都!” 朱棣感慨道:“还是斯道知我!”斯道是姚广孝的字。 既然决定亲征,兵马粮草,全要筹备起来。忽听太监来报:“陛下。魏国公府徐裘安求见!” 朱棣哟了声,笑问姚广孝:“这小子,自从上回被朕仗责之后,多久没来朕跟前找骂啦?” 姚广孝笑而不语。全京城他叫得上名字的世家少年中,这位,是首屈一指的无法无天!但他再怎么胡来,却也从没真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顶多挑战一下陛下的忍受力,也算是给陛下乏善可陈的生活增添几分乐趣罢。 太监低头道:“徐三公子说,他可能寻到了文同的真迹,请陛下掌眼。” 朱棣吃惊的瞪圆眼睛,失声道:“还真让他寻着啦?快,叫他进来。”转向姚广孝道,“你也瞅瞅。我觉得吧,那小子多半是被人给骗了!” 姚广孝点点头。文同先生的画,可不好找。 片刻,徐裘安昂首阔步的走进殿内,磕了头,笑嘻嘻的叫了声:“陛下,国师大人!” 朱棣见他小小少年俊美无铸,眉眼中依稀有着几分徐皇后的风采,心中先软了。扔了手上的折子,哼道:“还有脸来见朕!” 徐裘安立时苦了面孔,沉痛不已的道:“陛下。裘安知错了。自被陛下责罚后,裘安吃不下睡不稳,深觉自己辜负了陛下厚爱与期望。好在有家母与家兄的谆谆教诲,裘安迷途知返痛改前非——” “废话讲够了没!”朱棣眉头紧皱。魏国公和他娘能管得住这混世魔王?“寻到的画呢,快给朕看看吧。若是假的——” “啊哟陛下啊!”徐裘安惨叫起来,“文先生的画哪那么好找啊?侄儿遍访全城,礼贤下士,不计代价,阴差阳错百般巧合之下才寻到此画。但是,侄儿才疏学浅,那个,对古藉名画一窍不通。所以也不敢确定这画的真伪!您就不一样啦!您慧眼如炬,必不会让侄儿蒙冤受屈的!” “斯道,你看看他。”朱棣好气又好笑,“朕刚想夸他有长进呢!又给朕挖坑!” 徐裘安呐呐的低头嘀咕:“我哪敢哪!” 姚广孝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笑:按这小子的性子,竟然一口一个才疏学浅、一窍不通的自贬。估摸着,这张画八成有些问题。待他目光触及陛下平铺于龙案上的画时,饶是沉静如他,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惊异万分的与陛下目光相对:竟然——是真迹?! 朱棣如最严肃古板的先生,低着头在画中拼命搜寻破绽:这不应该啊!就凭那臭小子,哪有那么好的运道?! “去!”他招手太监道,“将朕收藏的那张文同先生的墨竹图拿来!” 整个皇宫大内,仅藏有文同的一幅真迹!朱棣自然对此画另眼相看,格外珍视。没一会儿,两张画作并排铺于案上,他与姚广孝两人从绢布到印章,从笔锋到构图再到意境,研究揣磨了个遍,也没找出半分差池! 朱棣长长的舒了口气,瞧向徐裘安时,却见他眼光闪烁,一股心虚得不得了的模样。心中顿时又起疑云,吩咐太监道:“唤几个内庭供奉的画师过来。” 徐裘安又是吃惊又是得意:内庭画师可个个都是画中高手。陛下竟然要出动内庭画师,可见这副画——啧啧,练白棠的师傅,真乃当世高人也! 须臾,三名画师小心翼翼的鉴赏了《红竹》之后,皆认定此画是真迹。 “绢本与竹画皆没有问题。”一名画师兴奋的道,“再看画上的印章。此画中文同的印章与陛下珍藏的墨竹画上印章毫无二致。” “另有东坡、叔能等人的印章,传承清晰无误。” 朱棣眯着眼睛问:“这么说来,你们都觉得这是真迹?” 画师们躬身道:“是。” “除非——”一名一直未曾开口的年轻画师犹豫了一下。 “除非什么?” “除非此画另有原本。否则——”画师笑了起来,“否则此画便是真迹无疑!” 徐裘安心头狂跳:这位画师,好敏锐的直觉!不禁多望了他一眼,心底暗暗称奇:在一群四五十岁的画师中,颜宗显得格外年轻,不到三十的年纪,相貌倒是生得普通,干净清秀,皮肤略暗,身材瘦小。 另一名画师奇道:“颜宗何出此言?” 颜宗拱手道:“只因此画我等之前从未见过。若有高人能以神仙之技仿之,我等也辨不出真伪。” “你也说了,那得有神仙之技才行哪!”另一名画师笑不可抑。“可世上,上哪儿去寻这般的神人?” 徐裘安心中大叫:有!还真有! 朱棣若有所思,挥手令他们退下。瞅着两张画,半晌没有言语。 姚广孝见状,笑问裘安:“徐三公子,不知此画从何而来?” 徐裘安吓了一跳。国师大人怎么开口了? 说实话,他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姑父也不怎么怕。但是对这位沉默寡言貌不惊人的黑衣宰相,却由衷有点儿愄惧。当即老老实实的回答:“是我在松竹斋寻到的。” “松竹斋?”姚广孝沉吟片刻,想起一事,“可是最近锋头甚劲,以卖彩绘的薛涛笺和洒金纸闻名的松竹斋?” 朱棣咦了声:“斯道怎么知晓?” 姚广孝笑道:“只因有善男信女,在我庙中施善。有供奉佛经者,用松竹斋的洒金纸抄就。他家的洒金纸,十分别致,泥金绘图,佛生莲花生生不息,极妙。” “能得斯道称赞,看来他家的东西,不俗。”朱棣心中犯了难。这张《红竹》,看画,怎么看都是真的。但一看送画的那小混账,又怎么都觉得是假的! 第五十七章 献画(二) ? 朱棣迟疑间,姚广孝略带好奇的开口问:“听闻,松竹斋的老板,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此画是你从他手中所得?” “正是。”徐裘安忙解释,“这画是他师傅收藏的。只因他有求与我,所以才肯借我一观。” “朕怎么越听越觉得这张画不靠谱?”朱棣挑眉。“斯道,你觉得呢?” 姚广孝注目《红竹》片刻,笑道:“陛下。方才那年轻的画师所言有理。” “嗯?” “假设这张画是高人临摹之作。只要原图不出,此画就是真迹。”姚广孝目视裘安,“徐三公子,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徐裘安点头如捣蒜,感动至极的道:“国师大人英明!”顿了顿,瞅着皇帝可怜兮兮的小声道,“陛下更英明、更神武!” “滚!”朱棣忍俊不禁! “陛下?”徐裘安朴楞着桃花眼,一脸的茫然不解。 “回你的魏国公府去!”朱棣不耐的道,“还要朕派人送你?” “不不不。”徐裘安盯着那画,“这画我得还给人家的呀——” “去内务府支三万两银子。”朱棣哼了声,他就不信臭小子没跟人说明白。松竹斋既然敢让他送画进宫,这笔生意就已经谈成了! 徐裘安目瞪口呆:“三万两?!”便宜练白棠了! 朱棣打发了徐裘安,心情极好的欣赏了会红竹后,命人收了起来。太监替他和姚广孝换了茶水。朱棣闻着茶香,突然想起一事:“松竹斋——前阵子秦轩那事,是不是也和他家有关?” 姚广孝品了品茶道:“松竹斋的年轻老板和秦家合作推出的兰雪茶,已风靡京都。” 朱棣大为不满:“亏朕待秦轩不薄。那次风波朕还帮他压着弹劾他的折子呢。哪晓得他有了好茶也不知道给朕送些!” 姚广孝吹开茶面上细小的泡沫,微笑道:“是他不对。” “对了,那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姚广孝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没料到皇帝会对此人感兴趣。 “城内官卷承办商,练石轩的孙子练白棠。” 朱棣长长的哦了声。练石轩,他没什么印象。但是练白棠嘛,托秦轩的官司,在他心里早就标上了个记号。 “裘安的性子,躁是躁了些,但单纯直爽,别被练家的小子给骗罗!” 姚广孝难得的呛了口茶水,望着皇帝惊骇失笑。徐三公子单纯直爽?陛下这心偏得也太明目张胆! “叫锦衣卫留意练白棠的动静。”朱棣嘀咕道,“年纪轻轻的小子,又是新茶又是文同的真迹。他哪那么多花样!” 姚广孝实则更好奇练白棠传说中那位神通广大的师傅!世上有这等高人,甘愿隐姓埋名,淡泊名利至此地步,实在少见。更有可能,是某世家的大儒机缘巧合、心血来潮,隐瞒了身份教导练白棠。他是天生的谋略家,一幢事情常会辦开了想得更深更复杂:这位大儒为何偏偏选中练白棠?有没有其他的目的? 姚广孝出宫时,天色已晚。 回到所居的栖霞寺,已近午时。送餐的小僧弥端了食盒进房。一碟凉拌木耳、一份素八宝豆腐、一碟油蒸茄子和一碗素汤。姚广孝胃口不错,基本没吃剩下。 待他用完膳食,寺中的大和尚普济才恭恭敬敬的求见,向他禀报:“国师。城中高家老爷近日递了贴子,想在寺内办个道场。” 姚广孝换了身素净的僧袍,淡声道:“此事交给住持处置即可。” 普济应了,又道:“住持师兄是想推了此事。毕竟办道场,人多事杂,有碍国师大人的清净。不过,高家这回诚意十足,所请的几位都是极有名望的法师。颇让住持左右为难。” 姚广孝盘坐于蒲团之上,拈着佛珠问:“高家?哪个高家?” 普济的目光落到桌上一叠鲜黄色的藏经纸之上:“就是给咱们寺里专供藏经纸的高家。” “是他们啊。”姚广孝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今日的缘份,宫里刚和练家打了个来回,回到庙中,高家又紧随不放。 不过是两家之争中,高家落了下风,想另劈蹊径迎头赶上?姚广孝不耐这些俗事。只道:“住持若推却不过,应承下来便是。” 普济忙笑道:“是。国师大人慈悲为怀,体谅住持、寺僧。”他退下后,姚广孝面露冷笑:慈悲为怀?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骂他为一己之私荼毒天下生灵呢! 他拣了桌上高家的藏经纸细细的磨梭了一番。藏经纸硬黄厚重,正反加蜡反复砑印,纸质精细晶莹,书写起来酣畅淋漓,久存不朽。 拥有这般精湛工艺的高家,真能被练家一个少年逼得窘迫不堪? 还是他们野心勃勃,欲借栖霞寺再进一步? *** 徐裘安离开皇宫时,脑子里还有些蒙。 这就算过关啦? 皇帝明知道这画有玄机,竟然还是收了下来! 想到国师“只要原图不出,此画就是真迹”之言,心中得意至极:真迹已毁,他全无欺君之罪的后顾之忧! 他快活无比的回到家中,人还没进中门,魏国公徐钦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大哥!我回来了!” 徐钦舒眉一笑:听弟弟的口气,事情定然办得不差。 “大哥!”裘安洋洋得意的甩着手上的马鞭。“陛下收了我寻来的画!您和娘可以放心了!” “那陛下有没有给你安排差使?” 徐裘安笑容一僵,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眼珠子直转圈,他胡谄道:“这个——陛下他说了,要给我寻个合适的位置。免得我祸害了同袍。” 徐钦无言以对: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也罢!只要这个弟弟能在朝上寻得一官半职,今后上有皇帝下有上官压着,多少总能收收骨头。再给他寻个靠谱的、管得住他的娘子。他这个做大哥也算是功成身退。 他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子,心中微暖。不由盯着弟弟从上到下的打量:裘安模样长得好,俊美无铸却没半分娘气。身世又是南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清贵。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太端庄老实的肯定不行,被他骗了还替他数银子。太活泼跳跃的也不行,一个执绔就够了,家中受不起一对儿不着家的!要么是文官府上的有脑子有手腕的千金,能与他斗智斗勇。要么就是武将府上性格、功夫比裘安还要厉害的姑娘。直接武力镇压! 可是裘安已经这般大了,之前娘也曾寻过几户小姐,可恨皆让人糊弄了过去。谁让这小子的名声太臭,整日里放荡不羁,斗鸡走狗?徐钦恨其不争,脸色便难看起来。 裘安可不知道,他家兄长已经在为他的亲事愁上了。 第五十八章 谣言(一) ? “爹!”徐显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容止规矩的进屋行了礼,方亲热的扯着裘安的胳膊道,“三叔你可回来了!” 裘安抹了把显宗稚气未褪的小脸,笑嘻嘻的问:“显宗好侄儿,何事这般开心?” 显宗笑容越浓:“三叔,近来学堂先生念了半首诗,不住口的称赞写得好呢。” 裘安眯了眯眼:“诗?”他瞅了眼兄长。“要论诗,找你爹去!” 显宗摇摇头:“这首诗跟三叔有关系。” 裘安不由坐直身子似笑非笑的问:“跟我有关?南京城有谁敢写诗骂爷的?”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显宗念出诗句,“这可是夸三叔的诗啊!” 徐钦莞尔,轻斥道:“显宗,不可戏弄你三叔!”他望向弟弟,却见他面上泛起些可疑的红晕,吃惊的笑问:“这是谁写的诗?” 徐裘安捏紧了掌心,又怒又窘。练白棠实乃少有的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见着自己风华过人便掐出半首酸诗!若不是当时看他眼底只有惊赞毫无一丝半分的龌蹉,自己又有求于人,早鞭子伺候了! 吐了口浊气,侧头斜眼盯着侄子:“这诗怎么传到你先生的耳朵里去了?”当时在座的那几位,都是识趣的,应该不敢大肆宣扬才对。就算为诗扬名,也绝不敢往自己头上扯! 显宗收了笑容,正色道:“我也觉得奇怪。传这诗的人,还暗戳戳的说是某人爱慕三叔所写。三叔,这某人,是谁啊?” 徐裘安碰的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道:“好大的狗胆!” 他胀红脸,马鞭在手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膛起伏不定。 “显宗,告诉三叔,是谁在传这谣言?” 显宗认真想了想,道:“我记得学堂内第一个提这首诗的人,是方家的方怀中。” 裘安听得这个名字,蓦地熄了火,哈的声坐回椅子上,懒懒的笑道:“方家的人哪!三叔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方怀中是方怀钰的庶弟,毫无疑问。茶会上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方怀钰的耳朵里,他记恨自己毁了他抢来的画,故意放这些谣言恶心自己! “还是你上回惹的祸!”徐钦恼道,“方怀钰的父亲方悯是朝中重臣。你莫要轻举妄动!” 裘安摸着马鞭笑道:“哥你放心。我不跟他计较!” 徐钦颇感意外,心中大动:写这诗的到底是哪家姑娘?这般才情,说不定还能成就一幢好事? 显宗惊讶极了:“三叔你竟然不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裘安笑得桃花眼里泛起阵阵涟漪。“又不是我招蜂引蝶。你三叔我天生招人喜欢有什么法子?” 显宗一句惊呼“可那是个男人”一下子惊破了徐钦的遐想:“什么?写诗的是个男人?”难怪姓方的要四处散布! 美梦破碎,徐钦恼羞成怒道:“哪家的小子?!竟敢写诗调戏裘安?!” 裘安一骨碌爬起来:“大哥你别恼。我这就找他算账!”说毕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徐钦盯着儿子喝道:“显宗?!” 显宗缩了缩肩膀:“爹。是城东松竹斋的老板练白棠!” 徐钦讶然,怔了半天,方才一笑:“原来是他啊。想来是个误会吧。” 未来小舅子秦简可是特意与他说过,婳儿的病能治好,全靠练白棠猜出了病因。他还欠着练白棠一个大人情呢! 显宗惊讶于父亲的反应:“爹,这事可不能大意。那练白棠原本就恶名在外。他坏了小叔的名声,就是坏我魏国公府的名声!咱家不便与方家撕破脸,三叔就该直接表明态度,在谣言初起时便遏止它!小叔就算下手重些,也是师出有名。陛下不会过于责怪的。” 徐钦颇为意外:“你倒是想得周到。” 显宗谦逊的道:“是师傅和爹爹教得好。” 徐钦备感安慰:“你大了。很好。只是你三叔的事情以后少搀活。谁也作不了他的主!”忍不住笑了笑,“你看他荒唐了这么些年,与魏国公府的名头有什么阻碍?他自有分寸。” 显宗低头道:“儿子明白。儿子也是担心三叔。” 徐钦顿了顿,还是道:“你知道事事为家中考虑,是好事。年后秦氏进门,你也好好侍奉与她。她是最温柔和善的。今后有了弟妹,你也要像今日这般,多给予帮衬。” 显宗心底刹那一痛。幸好垂着头,父亲看不清他苍白的脸:继母还未进门,父亲就已经想着弟弟妹妹了么?若父亲偏心继母生的孩子,他和姐姐还有什么生路? 秦婳,她怎么就没死在温泉山庄呢! *** 练白棠鼻子泛痒,连打两个喷涕。最近这天虽然有了点寒意,但就他胸口缠着那一大圈保暖内衣,怎么也不可能着凉啊! 咣的声屋门大开,白棠诧异间一抬头,只见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仅离他一尺之处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叭的声轻响,一叠银票敲在了他的桌上。 白棠数了又数:银票,一万两的银票!一时间凤眼内嫌弃尽去,顿时笑意盈盈,整张脸也随之明媚鲜艳起来:“陛下认了?” “认了!”徐裘安毫不为自己眜下了两万两银子而内疚。“连国师大人也没寻出破绽。” 白棠微楞,姚广孝? 不免想起当日街边茶馆,风起车帘,露出的半截一品官服,还有他保养良好的手中,一根品相上佳的紫竹。国师那般珍爱的将紫竹握于手心,不知何故? “我若没记错,国师是苏州人?” “对。苏州人。和秦简同乡。”徐裘安眼珠子微转,“练白棠,有件事,得想个法子解决罗。” 白棠眉稍微抬,不满的看着他:“我又不是你的喽啰。” 徐裘安倒吸了口冷气:这斜眼飞得,明明风情万种却又淡漠无情! “你在茶会上调戏我的诗——” “等等。”白棠瞪大眼,“那怎么是调戏——”那分明是夸赞他美貌的诗嘛!他当时也是见了鬼的大脑荡机,一见世间还有这等美男绝色,脑子也没过滤,完全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那时得知他的身份,他自己也出了身冷汗! 徐裘安一脸你不用解释的了然,瞧得白棠惊悚不已:“我、我,我不喜欢男人!” 裘安不耐烦的道:“我管你喜欢男人女人。但这事是由你而起,你别想置身事外。” 白棠咽了口口水,疑惑的问:“到底何事?” 第五十九章 谣言(二) ? 片刻,知晓事情经过的白棠凤眼含冰,却并无什么意外之情,只冷冷的念道:“方怀钰?” “就是他!现在传得沸沸扬扬。”徐裘安继续扇风点火,“你想想,你好不容易摆脱过去那么不堪的名声对吧?让这小子一折腾,前功尽弃!再说了,以前也就是市井里传些你的八卦,现在可是传到学府、宦官子弟的耳朵中去了。这事你能忍?” 白棠冷笑道:“自然是不能忍!” 裘安一拍掌:“对。绝不能忍!” 白棠瞧着大魔王兴奋不已的神情,嘴角轻勾:“徐三公子有何高见?” “自然是得狠狠的教训他一番才能出这口恶气!”徐裘安双眼放光,“要不要为兄帮你出个万全的主意?” 白棠瞧着越凑越近的桃花眼,不紧不慢伸直手臂推开了他。 “徐三公子好象弄错件事了吧?” 大魔王一怔:“什么?” “分明是你与方怀钰交恶,牵连了我。”白棠挑眉笑问,“怎么徐三公子打算置身事外?” 徐裘安急唤道:“诗是你念的!” “诗是我念的不错。若不是你与他交恶,何至与此?”白棠寸步不让。“徐三公子,归根结底,还是你惹来的麻烦!” 徐裘安咬了半天的牙:这小子真不好忽悠!看来原计划是行不通了。 “行了。明人不说暗话。”白棠轻轻一笑,“你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出来。我看看能否助你一臂之力。”方怀钰败坏他的名声,这个梁子,总归是结下了! 徐裘安啧了声,附到白棠的耳边刚要嘀咕,却被白棠细巧红润的耳垂与纤细白腻的后颈恍得眼前一花:人人都说他生就一副好皮囊,练白棠也不遑多让啊。 定了定神,才吐出自己的计划。 白棠思量了片刻,道;“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从哪儿弄到那等稀罕之物?” 徐裘安眸光闪烁:“尊师手上除了文同先生的墨竹,就没其他名家大作了么?” 白棠冷瞥了他一眼:“魏国公府上底蕴深厚,寻两件名家大作不难吧?” 徐裘安正色道:“不是我小器!而是咱们府上的古董都有来历。还有许多都是当年太祖爷赏赐之物,方怀钰只要稍作打探,就知道是谁家之物,骗不了他。” 倒是有些道理。白棠思量了片刻,问:“此人家世、性格如何?” 徐裘安面上闪过丝嘲讽,肃然道:“方怀钰的父亲是朝中户部尚书方悯之子。方悯为人圆滑,左右逢源,颇得陛下圣心。方怀钰相貌堂堂,极善言辞——不然也哄不去陈先生的女儿骗走文同的真迹。” 白棠不知陈先生之事,只挑眉作询。 “此人办事极其周密。我之所以毁了那张红竹,便是因为我寻不到任何证据与方法将此画物归原主。”徐裘安颇觉搓败。 白棠恍然:“原来如此。”不禁抬眼瞧了瞧裘安,这小子,并不是他表现得那般执绔混账嘛。竟然还会打抱不平!与其让方怀钰奸计得逞强占名画,不如毁了它,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怀钰除了书画,还有什么嗜好?” 徐裘安顿时目光诡异的看着白棠,直瞧得白棠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我来跟你说件事儿。”徐三公子裂嘴一笑,满面的八卦。“方怀钰喜好美色。曾经纳了个青楼清倌作妾。这美妾好弹琴,方怀钰又好风雅,便找了个有名的琴师到府上教爱妾弹琴。那琴师也是名师之徒,人长得风流俊俏,竟然不知不觉中,与那美妾勾搭在了一起。” 白棠哦了声:“戴绿帽啊。那是不能忍。方怀钰杀了琴师泄愤?” 徐裘安摇头,脸上笑容冰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棠奇道:“琴师的家人没有报案?” “他的妻子顾氏自然不肯罢休。但官府查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琴师与美妾私奔了!” 白棠扯嘴一笑:果然好手段。 裘安再接再励:“练白棠,你不会真以为,方怀钰仅是为了恶心我才传这些谣言的吧?” 白棠微怔:“怎么说?” “你那张落霞笺上的红竹,连我这等不学无术之徒都知道是仿得文同先生之画。方怀钰会不知晓?” 白棠猛地心口一紧:不错!自己也曾思虑过方怀钰失了文同的画,必然对其心心念念。落霞笺上的红竹,他不会放过!但他至今没有下手,是为何故? “现在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吧?”徐裘安冷笑,“我若没猜错,他必然还有后招!我们若出手晚了,爷我是不怕他,你和你这松竹斋能不能保得住——” 一层冷汗爬上白棠的后背。他握紧手指,凝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就须一击即中,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那才对嘛!”裘安打了个响指,目的达成! 白棠沉思了片刻,冷声道,“我还有个方子,你听听是否可行。” 徐裘安离开练家时,回头深深瞧了眼松竹斋的门匾:今后无论如何,不能得罪了练白棠! 次日早饭时,白棠有意无意的向苏氏、白兰提起:家业稍有起色,外边已经有眼红之人虎视眈眈。从今儿个起大家都要小心提防。尤其是白兰,鲜嫩嫩得含苞欲放,万一被人骗了可不好! 白兰没想到兄长会打趣自己,红着脸啐道:“我才不会被人骗。” 苏氏好歹有几分阅历,白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她做姑娘时性子就硬,年纪渐长,依旧宁折不弯。挟了只肉包子送到白棠的碗里,冷笑道:“管他是谁,敢打我家的主意。我要他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白棠也不欲让她们太过紧张,笑道:“那就有劳母上大人镇守内宅。” 全管事那儿,自从白棠上回被人盯稍,行事就特别小心谨慎。不用白棠交待,已在松竹斋外边做好了布置。 “都是些没家的孩子。”全管事解释道,“给他们些饭吃,他们便能替你干活。我总共寻了六个乞儿,松竹斋和宅院正门各安排了三个。只要有风吹草动,我就能收到消息。” 松竹斋店铺朝向书铺琳琅的平安街。铺子里的宅院另有大门,朝向居住区泰安坊。 白棠挺意外:全管事还有这算计!年底时少不得多发些奖金犒劳他老人家。 “最近有无异常?” 全管事想了想:“暂时倒也没什么。” 白棠眉稍微挑:方怀钰竟然没派人叮哨?倒也是,练白瑾派人盯哨被全管事派人一顿好打。徐裘安亲自上阵,被自己当场识破。方怀钰若聪明,就不会再用这种极易让人发现的法子。 屋内忽然响起白兰的一声惨叫。白棠悚然一惊,撩起袍子就跑。 “白兰?!” 到了白兰屋外,恰逢苏氏手中拿着件衣衫出来。白棠眼尖,见到裙子上竟有大块的血斑,惊得脸都白了,直问:“白兰怎么受伤了?我去叫大夫!” 脑子里一乱团麻,各种猜测纷沓而至,冷不防被老娘一把逮住手腕,在他额头暴击了一巴掌:“叫什么叫?大惊小怪!” 白棠瞪圆了眼睛,心底的惊惶在苏氏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慢慢散去。他回过神,突然想起什么,失笑道:“白、白兰她……来葵水了?” “嗯哪。”苏氏拿着衣衫往井边走。“她今年十四了。可不该来了?” 白棠呼了口气,只觉全身酸软。那傻姑娘,来个葵水至于叫得那般凄厉么! “她也是第一回来。不知事。还以为自己怎么着了。”苏氏蓦地转头盯着白棠,疑惑的低声问,“你比白兰还长了两岁,葵水怎么还没来?” 第六十章 看病 ? 白棠警觉的回顾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事以后再提。” “不行。”苏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这种事不能耽搁。你回头准备一下。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看什么大夫!”白棠吓得不轻,“大夫一搭脉,我就扮不成男人了!” 这些年,苏氏为了照顾白棠,自个儿学了些粗浅的医术。简单的头痛脑热,处理得还不错。白棠又没生过什么大病,所以,他还真没上医馆看过大夫。 苏氏却不肯。 “你换身女装跟我去医馆不就行了!” 白棠刹时瞪大眼:“女装?!”让他穿女人的衣服?不行,绝对不行。 “您可以找大夫上门嘛。”他急中生智,“就说为白兰瞧瞧身子,开些温补的药。” 苏氏还是摇头:“南京城里看这毛病最好的大夫,是春秋堂的马先生。他……腿脚不便,不出诊。” “换个大夫也行哪!”白棠犹自挣扎。 “你这毛病肯定不小!若看不好,还得再跑一趟。索性直接找马先生得了。”苏氏不容他分说。“快,等我洗了衣服咱们一起去春秋堂。” 还有没有点自主权了? 白棠眼珠子一转,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前脚刚想开溜,后颈衣领已被警觉的苏氏攥住。 “不行。咱们现在就走!” “胡、胡闹!”白棠急极了。“万一被人发现——” “发现不了!” 苏氏拎着白棠到自个儿屋里,翻了套裙衫打包。又拿了只小小的梳妆匣,押着他坐上马车。 白棠生无可恋。 “换吧。”苏氏早安排周全,“待会我遣了马夫让他买些吃食。你趁机先去医馆等我。” 他娘怎么这时候脑袋瓜子好使起来了?机敏劲用在对付前夫的身上也不致于一败涂地吧! 白棠认命的解了两个扣子,实在不好意思在一个妇道人家面前宽衣解带,红着脸道:“娘你转过脸去。” 苏氏双眼一瞪,好笑的抖开衣裙问:“你会穿么?” 白棠嘴角抽搐:他还真TMD穿不来女人的裙褂! 幸好天气已凉,他内里穿了轻薄的亵衣。 苏氏挑衣裳的眼光倒挺好。上身是件颜色极娇嫩的粉蔷薇镶玫瑰两色比肩褂,配一条蜜合色的绫棉裙。替女儿系紧腰带,苏氏目光上下一溜,赞道:“也就你才衬得上这颜色!” 白棠已是满面通红,坐立不安。完全不知手脚该怎么摆放了。 “娘帮你梳个头。”苏氏二话不说解了他的发簪。极轻快的帮他梳了个桃心髻。简单的簪了几朵珠花,斜插一根点珠长簪。拍手道:“好了。” 她将梳妆匣内的镜子对着白棠的脸道:“看看,漂亮么?” 白棠简直没眼看! 忒,哪儿来的人妖! 他没好气的将幕篱往头上一戴:“就会瞎折腾!” 苏氏咦了声,疑惑的问:“你不喜欢么?”女儿不是一直希望能穿上女装,做一个真正的姑娘家么? 白棠沉默了片刻,低声坚定的道:“自我们被赶出练家的那刻起,我深恨自己为何不是真男儿。” 苏氏蓦地眼圈通红。拉着他的手道:“白棠——” 白棠撩起帘子看了眼:“春秋堂快到了吧?” 苏氏咽下泪意,对马夫道:“顾师傅,前边路口停一停,帮我去如意楼带只桂花鸭回来。” 中秋刚过,还是吃桂花鸭的时候。 马夫离开后,白棠飞快的下了车,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春秋堂。 苏氏看着他背影,直为他着急: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走路大手大脚!衣袍生风,唉! 白棠此时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的,只想快点走到医馆里办完事换回男装。哪还顾得上女子该有的容止?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啊! 路边行人不时将好奇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窃笑不已:那姑娘,身材出挑,举止粗俗得跟他男人似的! 白棠低头疾行,进了医馆,见排队的人不少,便拿了牌子立在角落等苏氏过来。 但是,他看到了谁? 何妙莲那女人,怎么也在医馆内排队候诊? 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他转身就走,可惜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苏氏。 “你去哪儿——”苏氏赶紧拉着他。 白棠反握着她的手低语:“何妙莲——”一边带着她往外走。 苏氏还没回过神,一声娇滴滴的“姐姐”已飘到她耳畔。 何氏满面惊喜,款款而至,深深行了一礼,道:“多日不见姐姐,姐姐愈加容光焕发了。” 苏氏一阵心慌意乱:怎么碰上这贱人了? 白棠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莫要紧张。 定了定神,苏氏冷声道:“今日真是流年不利!”说毕拉着白棠的手就要走。何氏身影一晃,几步赶到她们前边,一双含笑的眼中满含试探之意:“这是白兰么?一年不见,长得这么高了啊?呀,为何戴着幕篱?” 苏氏将白棠掩到身后,冷笑道:“大伙儿瞧瞧这妇人。又不是人伢子,有你这般盯着人家正经姑娘打探的么?” “姐姐误会我了,只是我长远不见白兰,还真有些想她了——”苏氏可是一肚子的好奇与古怪呢。白兰的身形可没这般高挑,虽然遮着脸看不清模样,但两人的气质也是完全不同。白兰人如其名,娇柔多姿。眼前的姑娘,硬得跟块石头似的!但看这衣着打扮,显然不是苏氏家里的丫鬟。 她是谁? “那我可得回去警醒白兰。”苏氏嗤笑,“让她最近小心些。” “姐姐你怎么——” “哪那么多废话?”苏氏为了保护白棠的秘密,气场全开。“我带谁来看病关你何事?她是什么身份又与你何干?明知自己讨人厌还往跟前凑,你脸皮厚成这样,还好意思称自己是大家闺秀?” 白棠暗暗叫好:今天老娘给力了! 何氏正委屈间,医馆里有人叫号:“十五号,十五号是哪位?” 何氏的丫鬟小步过来道:“夫人,是咱们的号。” 何氏最近月事不调,特意来寻马大夫诊治。此时也就不好再多做纠缠,躬身道:“姐姐,那我先行去了。” 苏氏冷哼一声,也不走了,索性与白棠坐在檐下的板凳上等号。 白堂悄悄向苏氏翘起大姆指。 苏氏拍了她的手得意的笑道:“狐狸精就是欠骂!” 一会儿,何氏在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扶持下出来了,她身子半靠在丫鬟的身上,姣好的面容灰败,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见到苏氏,她一把推开丫鬟,几步到苏氏跟前,眼中射出无限怨毒! 苏氏讶异不解的问:“哟,这是怎么啦?莫不是诊出了绝症,命不久矣?!” “苏玉娥!”何氏咬牙切齿,“我当真小看你了!” 苏氏满心茫然:“什么?” 何氏附到她耳边,恨声道:“你自己做得事,你自己明白!苏玉娥,我与你势不两立!” 白棠听得古怪:何氏是将什么事儿怪罪到苏氏身上了? “可笑。”苏氏毫不退让。“你给练绍达作妾时,就已经与我势不两立!我早知道了。” 何氏突然间无言以对,无限的悲伤怨恨在她心底掠过:“是。”她泪水滑落,“我还有白瑾!”她喃喃的道,“我还有白瑾!” 她跌跌撞撞的步出了药馆,徒留莫名其妙的苏氏母女。 “她吃错什么药了?”苏氏皱眉。 白棠摇头:“不知。” 但这情形十分古怪,何氏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他看向医馆内的垂帘处,这位马大夫,不知给她诊出了什么毛病? 第六十一章 巧遇婉娘 ? “十七号病人请看诊。” 正是轮到了白棠。 白棠总算知道她娘说马大夫“腿脚不便”是什么意思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胖的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胖得连定制的太师椅都快放不下他的肥臀,白棠一脸的见了鬼:这也是名医?! 马大夫虽胖,气势倒还有些。一双挤得快没影的眼睛硬是透出点光来:“多大了?” “十六。”苏氏忙替女儿回答。 白棠露了截皓腕放在软垫上。马大夫伸出一根又圆又肥的手指搭在他的脉上。 幸好白棠带着幕篱,没让马大夫看到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 别家大夫,两根手指搭脉。但是马大夫太胖,一根手指抵人两根!他自己洋洋得意,称之为“一指禅”。 “嗯——咦——”马大夫纠着眉毛,“怎么又一个吃错药的?” 白棠心头一跳:又一个? “你呢,是小时候吃了不该吃的药,然后又受了寒。病上加病。最近是不是掉水里去过了?” 人不可貌相!白棠肃然起敬:“是。” “你底子好。受了寒硬压了下去。但这不是好事,反让寒气郁结体内。所以你年至十六,还未来葵水。” 苏氏急道:“大夫,这可怎么办?” “又不是什么绝症。急什么。”马大夫捉了笔,嘴里自言自语了半晌,仿佛在两军交锋般,这味药该多少,那味药起冲,还得再来味药镇一镇。最后写下一张药方。“先吃两日吧。” 苏氏配了药,与白棠一同踏出药馆。白棠低声问:“娘,我小时候吃过什么药?” “没啊。”苏氏想了半天,冷笑道,“你自小不受练绍达待见,还想事事苛刻你。我便对他说,若是养坏了你,一个大夫就能让他前功尽弃!练绍达这才收敛,不得不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不过——”她娥眉深蹙,“有一年外地发大水,起了瘟疫。咱全家都喝了不少药。” 白棠也想了起来:“那年,我十二吧?” “嗯。就那年。” 白棠暗思:难道是那药有什么问题?但是,白兰却没受什么影响哪。 苏氏先行一步到马车处,又寻个由头遣开了车夫。 白棠好端端的走路时,不知从何而来一道劲风,他头皮一痛,竟不知被什么事物直接掀翻了幕篱!他步下踉跄,抬头间只觉面上一凉,一头挽得松松的长发披散而下,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讶声:“好标致的姑娘!” 白棠惊怔之余看得清楚,掀翻他帽帷的,竟然是一枝彩锻裹着圆头的竹箭!那是闺阁中的姑娘投壶所用!但寻常姑娘家,哪有这么强的劲道? 他提袖遮脸,迅速的扫射了番街边的店铺。 几声娇笑传来:“这位小姐,对不住,我们姐妹给你赔个不是!” “呀,好俊俏的小姐,还害羞呢!方爷,您今儿个的准头真是绝了!” 一家酒楼两楼的绮窗前,倚着几名浓妆艳抹的姑娘,一阵阵的嘻笑声从内传来。男子懒散的笑声响起:“是么?快让爷瞅瞅!” 这一幕怎么这般熟悉?白棠暗腹——我去,这不是潘金莲误识西门庆的戏码嘛!呸呸呸,老子才不是西门庆! 他捡起幕篱与发钗拔腿就跑! 方怀钰只见到白棠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可思议的瞪大眼道:“你们眼瞎了吧?这哪是姑娘家?分明是个汉子啊!” “可那姑娘的脸,长得真好看哪!” 瞅了说话的歌伎一眼,方怀钰笑道问:“有你好看?” 那歌伎想了想,竟正色道:“一双凤眼又冷又媚。难得是竟不带脂粉气。” 凤眼?方怀钰心里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底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 “真是这般的美人?”另一名年纪稍长些的锦袍男子森然笑道,“既然是怀钰射中的人,我一定帮你拿下!”说毕,他目光轻扫间,早有人奔下楼,追赶白棠。 白棠思绪转得飞快:那歌伎唤屋里头的男子“方爷”。莫不是方怀钰终于找上门了? 他刚要躲进马车,冷不防背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及叫唤声:“小姐,请留步!” 他暗叫不妙,怎么偏是今日让他盯上了呢? 苏氏与马车几步之遥,他却不得不止步,转身迎向来人。 黑色的骏马上坐着名劲装青年,神色冷硬:“这位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苏氏见白棠被人拦下,心惊肉跳,但在白棠暗示下,乖乖的裹足不前。 白棠捏着嗓子问:“南京城还有这等规矩?一句主子有请就能拐了良家妇女?” 那男子楞了楞,没想到练家的姑娘胆量不小!正常的情况难道不应该是惊慌失措,拒不同往的么?她却用一个拐字,将事情定了性! 男子扯了嘴角勉强露出丝客气的笑容道:“小姐不必紧张。只是方才有位公子投壶不慎射到了小姐。故想请您过去,当面向您赔个不是。” 白棠声音更冷:“我无事。你可回去复命。请贵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男子不耐的挑眉:“那怎么行?我家主子最是怜香惜玉,怎忍让小姐白受委屈?还是请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不料,白棠径直走向路边的茶摊,大大方方的坐下,唤了壶茶道:“你家主子既然怜香惜玉,何不亲自过来向我道歉?我等着他便是!” 男子怒斥道:“大胆!我家主子何等金贵之人,岂能容你差遣?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未未落,一杯滚烫的热茶猛地洒向他的黑马,惊得他的马嘶鸣乱跳,男子大惊,强行安抚控制坐骑,几番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待他好不容易安抚了马儿,抬头再看时,街上的人皆远远的避开,至于那姑娘连同她家的马车,早不知去了何处! 男子勃然大怒:竟然让个娘们给耍了!他嘴角掠过丝冷笑: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他一声轻哨,街角四周,自有青衫人潜行于附近的街巷内追寻目标。 方才趁着混乱,被苏氏打发走的车夫及时赶了回来,白棠向她使了个眼色后身形一晃,就混进了茶摊后边的小巷之中没了影子。苏氏一颗心回到原处,赶紧离开了危险的是非之地。 白棠遁入街巷交错如蛛网般的如意坊中。 先是寻了家成衣铺子,用一朵装饰着珍珠的绢花换了套寻常男装。当然不好现场变装,让人误以为他是什么女装大佬多不好。 然后,他一边漫行,一边观察着如意坊内的宅院。忽的,他步子稍顿,迅速的踏入一扇半掩的柴门内。 院落陈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两棵又高又壮的桑树枝叶繁茂。院子角落,堆着许多半人高的破烂木料架子。白棠听得屋内传来沙沙的纺织声再无其他动表,心中暗喜。飞快的躲在木料架子后边换过了衣裳、重新梳理了头发。 恢复了男子模样的白棠长长吁了口气:女人真不是好当啊! 他目光忽的一凝:手边这些破破烂烂的木架子,怎么看起来这般眼熟?他长眉紧蹙,难掩诧异的寻思着这些木架子的用处,目光犹豫不定的往后边的屋子望去,这一瞧,惊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一名粗布衣袍的高挑女子站在他的身后。女子绢布遮面,眼底满是惊讶。 “婉——婉娘?!”白棠面色苍白。不知她刚才看到了多少? 第六十二章 脱身 ? 婉娘双眸一亮,似有惊喜。深深向他行了个大礼。 “啊。呵呵。”白棠心中大定。“你记得我就好!我这是——”他咳了两声记,瞧着地上的女装解释,“被心怀不轨之人追踪。不得已而为之!” 婉娘眼神有点儿奇怪,并不是怀疑,反而是异常的理解与体谅。 她做着手势,还用嘴型告诉他:公子放心,婉娘不会说出去的! 虽然她眼底还是有丝“啊呀看到个女装大佬的”促狭,白棠还是备觉安心:至少自己没暴露! 白棠抚摸着身边的零乱木架子,微笑道:“婉娘上回的绢布我已制成了绢本。效果十分的好。今日正巧路经此地——”他摇了摇头,止不住的溢出苦笑,“实不相瞒,在下是被人逼到此处。能否请婉娘出手相助?” 婉娘眼底情绪分明,一副了然的点了点头。越是有才干的人,越容易被人下黑手!练白棠对她有恩,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屋内突然响起阵咳嗽声:“婉娘,外边是谁啊?” 婉娘向他做了个稍安勿燥的手势,进屋安抚了她的母亲后,快步出来。侧了头,眼底皆是疑问:我如何帮你? 白棠大喜。他指着自己换下的一包衣物道:“有劳婉娘换上这套衣衫,外边走上一遭。” 婉娘拣起衣物内的一枚凤首含珠的小金钗还给他,白棠惊退了一步连连摇头:“这个——这个就算是谢礼。你、你暂且收下。” 婉娘想了想,也没坚持。片刻,她便戴着帷帽翩翩而出。两人身高相似,身形也都窈窕,乍看过去还真难以分辨。 白棠笑赞:“妙极!” 婉娘掩了柴扉,步出家门。白棠不敢惊动屋里的老人,只在院内端详了会儿那堆木料架子,心底暗暗称奇——这套东西,可不简单! 他回头瞧了眼黑洞洞的小屋,心底油然生出许多惊疑。这家子,到底是何来历? 算了算时辰,婉娘应该已经引走了跟踪的人。白棠带着满腹疑惑顺利的离开了如意坊。 酒楼内等候多时的方怀钰与另一名男子,面色难看至极。 属下空手而归,那男子面色阴郁的骂了句:“废物!” 他派去追人的男子名唤费彪,是他手下得力干将,专替他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之事。 费彪垂首道:“主子。那位小姐恐怕身份不俗。” 方怀钰颇为意外:“缘何这么说?” 费彪讲明了事情经过,最后道:“有胆有谋,可不像是练家白兰那小姑娘。” 男子面容稍缓:“你觉得她的身份是——” 白棠自始至终都戴着幕篱,费彪虽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心底早将她的面容描绘了一番。歌伎说她有双冷而不媚的凤眼,加上这等干脆利落的性子与熟悉的作风、强硬的气派,倒有点儿像武将世家的婆娘。 这下连他的主子也有些愕然了,沉吟道:“武勋之家的姑娘?怎么会和练家扯在一块儿?” 方怀钰脑子动得快,太快了,以至于有点儿思维发散:“我倒觉得,那女子会不会和许丹龄有关?比如,他老人家的宝贝闺女、妾侍什么的?”隐隐又觉得哪儿不对,却一时想不起来。 男子如醍醐灌顶,双眼大亮:这才说得通! 随即又恼怒起来:“大好的机会,却让你们给弄丢了!”他们寻了几个月也没寻到许丹龄的踪迹!但他制出的兰雪茶风靡全国,秦家靠着它,月进斗金!偏偏那茶方保密得很,他的人费尽心思也没弄到手。还有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练白棠,眼看入了对头的阵营,父亲急得脾气愈发爆燥了! 方怀钰瞧着男子的神色,主动道:“世子殿下,这事也怪我不好。是我失策,将主要人力都放在寻找许丹龄的身上,毕竟,咱们都觉得,那般贵重的画,做师傅的也不会随意传给弟子!谁知道让徐裘安钻了空子占了便宜!” 几天前,他收到消息,一直不敢进宫的徐裘安求见了皇帝。就在昨日,陛下任令徐裘安至礼部铸印局做一名副使的旨意送到了魏国公府!虽然这个所谓的副使连品级都没有,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但陛下仗责徐裘安时曾放言,徐裘安寻不到文同的真迹,就不给他安置职务! 如今任令下来了,说明还是让他抢先一步,先得手了! 方怀钰怒砸了屋内的摆设,胸膛起伏不定。 一步错,步步错! 方怀钰愤恨不之际,收到了眼线传来的消息。 之前练白棠将练家二房及徐裘安布下的眼线一一识破,他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好让自己的人退避三舍,不敢靠得太近。就在他们住的街区外围远远的盯着。 当练家的马车载着苏氏和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到春秋馆看病的消息传来时,他立即生出几分兴趣:身份不明? 练家白兰那丫头身量还未长成,家里也没其他年轻姑娘,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可不是身份不明么? 他赶紧选了酒楼亲自探察,唤了歌伎掩饰。还惊动了眼前尊贵的男子:汉王殿下的世子,朱瞻圻! 歌伎为求热闹,玩起了投壶。方怀钰故意击中了白棠。得了个搭讪的机会。 汉王世子摇头道:“这也怪不得你。本世子,也是这般想的!”他冷瞥了眼费彪:“连个女人都看不住!中途人掉了包都没发现,被人耍得团团转!” 费彪垂头不语。 他的下属在如意坊内追到人时,那哑巴小娘子一脸的惊惶。她收了人家金银首饰的好处,能不巴巴的帮忙?他先被白棠一杯滚茶伤了坐骑,又被他障眼法所骗,心底早恼羞成怒,直骂:狡猾的贼婆娘!若落到他手上,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去。帮我备份大礼送给徐裘安。”汉王世子冷笑,“恭喜徐三爷,喜得礼部的差事!” 此时的魏国公府,徐裘安一肚子的黄莲,有苦说不出。 陛下为什么一定让他去礼部?爷怎么说也该得个兵部的六品管事啊!可恨兄长和母亲竟还挺欢喜。一个说陛下用心了,让他在礼部好好学学规矩。另一个拉着他的手唏嘘不已:不指望你建军功,只望你好好博个太平的前程,不枉裘安这个名字! 礼部这般枯燥乏味的地方,他呆得住才有鬼!皇帝怎么也不跟他商量一下哪! 实际上,皇帝一边赏着红竹,一边偷着乐:六部内,除了礼部那些老古董还有谁教化得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他可是发了话,让礼部的官员们,好好招待徐裘安呢! 想着那臭小子今后变成一个方正君子,他对故去的皇后也算是有个交待不是?! 徐裘安不死心,求到皇帝跟前,卖惨卖萌耍泼无赖,用尽法子,也没让皇帝改变主意。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上任。 第六十三章 火灾 ? 辖管礼部铸印局的侍郎姓杨,名千骏。杨侍郎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儒雅。他是寒门出身,这个年纪与背景能在礼部爬到正五品的官级,着实不易。 徐裘安换了身黯淡的衣衫,没精打采的跟在杨侍郎身后到了铸造局。 “铸造局,是专门负责铸造皇帝后妃,及朝庭百官官印的部门。”杨侍郎微笑道,“职责重大,不可忽视。” 徐裘安敝了下嘴:“责任重大?” 杨侍郎请他入坐,派了茶。笑道:“徐公子将门之后,可曾听说过传国玉玺的传说?” 徐裘安双眼一亮:“那谁不知道?我太爷爷深入大漠,可惜也没能找到传国玉玺。” 杨侍郎点头道:“是啊。当年太祖皇帝未能从元朝末帝继承那枚印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没法子,便开办铸造局,一口气刻了十七只宝玺!分别用于皇位继承、大臣任命、祭祀、外交、征战及赏赐群臣等不同的场合。” 徐裘安颇长见识:“原来如此。” “徐三公子可知太祖皇帝为何要连刻十七只宝玺?” 捧着茶盅,徐裘安楞了下,拧着眉头寻思道:“怕是……为了降低传国玉玺的在民间的威信,也是为了分担传国玉玺的作用吧?” 杨侍郎一击掌,笑赞道:“徐三公子智慧过人。正是如此。” 徐裘安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暗道:难怪这位杨大人年纪轻轻又没后台,还能坐稳这五品京官的位置。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徐三公子,您想想,这大明朝的圣旨上的印章全都出自铸造局,您说这儿是不是职责重大,不可忽视?” 徐裘安颇给面子:“杨大人说得不错。只是太祖皇帝后,龙子龙孙在这方面都比较省心,通常只一尊带着自家年号的宝玺就足矣。后宫妃嫔除了皇后执掌宝印,别人也不给印章啊!” 杨侍郎笑不可抑:“皇嗣是清静了,但后妃们的活计却少不了。徐三公子,您想想,普通妃嫔们是没有宝印的。但是私人印章可以有啊!选进宫里的女子,想以才华打动皇帝的,写诗作画,少一枚印钤怎么行?” 徐裘安猛地瞪大眼:“这么说来,此处有油水可捞?” 杨侍郎猛的咳了几声,白净的面皮泛上层红晕。徐裘安不好意思的举杯喝水掩饰,嘿嘿笑道:“大人请继续、继续。” 杨侍郎摇摇头。这位爷,什么都敢说出口! “除此之外,就是朝庭百官的印章了。”官员们的印章规格,那叫五花八门。所以徐裘安上任的第一天,杨千骏就掏出本册子给他,千叮万嘱:“徐三爷,您先将我大明朝的官印型制看熟。一定要烂熟于胸,我再安排您其他的活计。” 徐裘安打开册子一瞧,连文带画,描述得还挺清晰直白。 反正他也没想在礼部混出个头来,乐得轻松有何不好?就当看话本咯。 于是他塞了画册在怀中,笑嘻嘻道了声:“今后有劳杨大人关照了。” 杨千骏淡淡一笑。他是皇帝特意派指关照徐裘安的人。今后,少不得要费些力气管束他。 于是,杨千骏的噩梦开始了。 前几天,徐裘安大概还有个新鲜劲,每日准时在礼部点卯上下值,待过了几日,实在无聊的他只在铸造局露个脸就告失踪,不过半个月,他竟连点卯也给省了,每日不见人影。 杨千骏看在眼底,也没说什么。这日清早,他穿戴了官服,坐着马车上魏国公府敲门。 门卫见他的轿子简陋,想着是哪家的穷酸?待见到来人五品官服,立即客气了几分。再听他说是“顺路”找三爷同去礼部当值的,哪敢怠慢?全府上下现今最看紧的,就是三爷这份活计了!赶紧进去请人。 于是,还在床上睡觉的人,被他兄长一掀被子拎了起来。 “杨大人都在门口等你了,你还赖床?” “不,大哥别呀——” 徐钦不容他耍赖,直接扔了衣服将他踢出府门。 “有劳杨大人了!”徐钦对尽忠职守的杨千骏感激不尽。 杨千骏瞧着衣衫不整睡眼惺松的徐裘安,还礼道:“魏国公客气。在下受陛下所托,不敢忘责。徐三爷,请吧。” 徐裘安冷哼一声,骑上马,直往宫城奔驰而去。 杨千骏的旧轿子不急不缓的跟在后边。等他到了礼部时,徐裘安已经点了卯,但人,早不知去了何处。 礼部尚书邱靖拍拍他的肩膀无限同情的道:“杨大人,任重而道远哪。” 那位爷,仗着陛下宠爱,谁敢惹? 杨千骏无奈的拱拱手,瞧着铸造局花名册上占去一半边江山,银钩铁划的三个大字“徐裘安”时,咦了一声:这手字,倒是颇有章法! 他心知今日堵门找人,明日这个法子必不能再用了。 徐裘安,一头倔强的野马,怎样才能拴住他呢? 徐裘安自铸造局离开,直接策马去了自家在城郊的园子。 他才入门,就被满目的木料骇得瞪圆了眼睛:“练白棠疯了不成?” 自他当值,大哥特意给他安排了两个小厮伺候左右。徐裘安从来自由散漫惯了,突然间多了两个累赘在身边,一肚子的不高兴。 更过分的是,大哥安排的这两个小厮一个名唤唐诗,一个名唤宋辞。据称,学问是家生子里最出众的。这不存心打他脸么?堂堂徐三爷的学问,还不及两个家生子? 改名,立即改咯。不改留着过年么? 于是,唐诗改为元曲,宋辞改成宋酒。 品酒听曲,人生快事也。 元曲能言擅道,人机灵,就跟在了徐裘安的身边。 此际,他满腹不解的问:“爷。您说您那位朋友,买了近五万两的木料堆在这儿。把咱这园子里的奇花异草都压坏好多!” 徐裘安懒懒的道:“要你废话?” 元曲看遍园了内的木头,茫然道:“小的就是奇怪,练公子其他木料买得少,却囤积了大量的梓木?” 徐裘安潋滟的桃花眼内冷光轻闪:“这小子,从来都是有的放矢。他只囤积梓木,必然有他的道理。”这事只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也没放在心上,等他枕着松软的床枕,早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补足了睡眠,他背起弓箭策马在山头打猎,直玩到傍晚方尽兴而归。 元曲被他指唤着上天入地的寻找猎物,筋疲力尽还要陪着小心道:“三爷,咱们该回去了吧?” 徐裘安擦着弓身,冷笑道:“今儿个爷就住这边了。” 元曲腿一软,我滴个娘呀!怪不得国公大人说他这活不好做,三爷这是打算继续放礼部的鸽子了? 放礼部的鸽子那就是放皇帝的鸽子啊——元曲哭丧着脸,“三爷——” “滚一边去。”徐裘安冷笑,“我就不信了。杨千骏还能寻到我这园子来!” 元曲还要劝他,耳畔隐隐传来一阵滚滚的轰雷声。 徐裘安指着天边的乌云大笑道:“你看,不是爷不肯回去。是老天爷都不放我回去!”说毕,割了鹿肉抛给他,得意洋洋的叫唤道,“今儿个园里的伙计们有口服了,咱灸鹿肉吃!” 元曲心知劝不动主子,下意识的揉了下屁股。得,日后回府,少不得挨回板子代三爷受过! 不过这阵滚雷倒也奇怪,雷声轰鸣,硬是没飘下一滴雨。反而伴着狰狞的闪电在夜空中狂放肆虐! 大约是鹿肉吃得太多,也可能是雷电影响了睡意,徐裘安这夜有点儿辗转难眠,正数羊时,突然被一阵狂雷惊起,他望着被闪电照得透亮的天空,喃喃自语:“难不成有妖精在渡劫?” 闪电将夜空劈得四分五裂,远方不知何处竟还隐隐升起一片淡红色的光亮,渐渐的,那红光越来越深,伴随着滚滚青烟,如炼狱般的骇人! “不对!”徐裘安几乎从床上弹落至地。“走水了!走水了——” 第六十四章 灾来 元曲与园里的仆从蜂涌而至,个个面带惊惶:“三爷,那边、那边走水了!” “废话!爷眼又没瞎!”徐裘安系上衣扣,“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起这般大的火?” 园里的一名厨子战战棘棘的道:“那儿,好像是个木料仓库。” 徐裘安猛地一踉跄,回头望他:“你说什么?那是什么地方?” “是朝庭专门用来堆放木料的仓库。”厨子小心翼翼的回答,“从各地运来的大部分梓木都堆在那儿。这个损失,可大了!” 徐裘安瞪着自家院里的梓木,又看向红透了的天边,嘴里直嘀咕:“妖了!” “备马!”他招手高呼,“所有的人,都赶去仓库救火!” 京郊的这个仓库,其实离得颇远,等徐裘安率人赶到救火时,火灾显然已经控制不住了!仓库的管事们跪伏在地上号陶大哭,徐裘安坐在马上观察了火势和风向,当机立断:“隔断火源!能救多少救多少!” 他持着火把,冲进了较小的火中,点燃了一丛丛还未燃起的木料。匆忙赶来的应天府府尹钟兆阳见了他这举动,惊得面无人色! “徐裘安,你在做什么?!”五城兵马指挥司施亮怒吼着策马上前。“你竟敢纵火!” 徐裘安灰火土脸的冲出火线,抹了把脸冷笑道:“施大人,你看仔细了!” 说来也怪,他刚才点了火的地方,火势竟不曾蔓延,反而顺着风直往另一边烧,竟在大火中形成了一道隔离带! 施亮目瞪口呆之际,仓库的管事们爬着过来泪涕乱流,直向徐裘安磕头:“三爷,今日幸亏有你啊!咱们,唉,咱们万死难辞其咎啊!” 施亮收了剑,将信将疑的打量徐裘安:这小子,竟然还会这一手? 徐裘安瞧着火势,皱眉道:“还是请施大人好好查查起火的原因吧。若是天灾——”他顿了顿,“你们也罪不至死!” 施亮冷哼,却没发声。 就算是天灾,这群人救火不利,也是重罪! 应天府府尹钟大人如丧考妣。这些木料,是要运往北京建造新殿的啊!如今付之一炬,皇帝陛下不知何等的震怒! 施亮想起什么,咦了声问裘安:“徐三爷今日怎么在此处?” 徐裘安随意指了个方向道:“今日我来自家园子散心。晚上被雷声惊醒。才发现这边走了水。” 钟大人忙道:“幸好今日徐三公子在此。才保住了小仓库里的梓木!” 施亮心中狐疑:这么巧? 这场火灾直烧到天亮,方被扑灭。 消息早传到皇帝的耳中,朱棣自然大怒。朝堂上连番旨义传了下去。彻查火灾原由、惩治救火不力的官员,立即调集国内其他地方的木料,运往北京! 得知徐裘安昨夜赶去救火,还立了功,忍不住惊讶的翘了翘嘴角:“总算还有用!” 魏国公也露出丝笑容,心中记挂着宝贝弟弟的那张脸可千万别烧坏了。将来娶媳妇,裘安全靠那张脸了! 朱棣刚要嘉奖裘安,方御史却出列拦出了皇帝:“陛下,臣有一事不解。” 满朝文武俱是一楞:不解?什么不解? “臣请问魏国公。徐裘安为何在火灾之前,在京郊的园子里囤积了大量的梓木?!” 昨夜火灾一起,方怀钰就兴冲冲的跑至他屋内大唤:“父亲,立功和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徐裘安事先囤积梓木,随后梓木仓库着火——这里面就没什么关系? 饶是太子朱高煦,也怔了一怔。他肥胖的身躯向前微倾,又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视线余光里,弟弟汉王的眼底闪过道兴奋的光芒。 魏国公愕然后立即回神道:“此事臣实在不知,不如陛下宣裘安上殿一问。” 朱棣目光阴冷的扫了眼方御史,冷声道:“宣裘安上殿。” 徐裘安早在宫里候着。这样的大事,他自知逃不掉接受皇帝及百官的问讯。但他此时正得意着呢:爷我可是立了大功啊!皇帝怎么也给爷升个品级,好好嘉奖一番吧! 他故意连脸都没擦,衣裳也没换,昂头挺胸步入朝堂。噗通一跪,大声道:“裘安参见陛下!” 臭小子!皇帝简直没眼看他烟灰满面黑白相间的漂亮脸蛋!明知他是故意博人同情,还是忍不住关切的问:“可曾受伤?” 国师闻言,莞尔一笑。 太子心底一松。 裘安伸出太医帮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挥给满朝文武看:“一点烫伤。没事。” 皇帝点点头,冷不防问他:“你为何在京郊的园子里囤积梓木?” 裘安一楞。突然间,他暗里惊呼一声:练白棠,你害惨老子了! 他目光瞬间冰冷如霜,在人群中极快的锁定方御史,裂嘴对他一笑,一口白牙犀利锋锐。 他挺直背,正色中带着些委屈的道:“陛下。那可不是侄儿买的梓木。侄儿只是借了园子给朋友做仓库而已。” 方御史连声问:“谁?谁这么大的手笔买下了南京城内大半的梓木?!” 裘安侧头问他:“方御史是吧?我朋友有钱买木料关你屁事?” 皇帝扯了扯嘴角,不痛不痒的斥责道:“裘安。大胆!” 方御史面皮涨红,冷笑道:“怎么没有关系?你这位朋友,前脚囤积梓木,后脚官仓就起了大火。你可知今日木材商行开市,梓木的价格涨了几成?” 裘安哈的声:“方大人的意思是,我这个朋友有未卜先知之能。算到昨夜仓库会起火所以才事先囤积木料?” 方御史没理他,向皇帝道:“陛下,臣觉得此事十分可疑。昨夜虽然雷电交加,可是仓库看管森严,不该轻易起此大火啊!” 皇帝唔了声,问道:“应天府府尹何在?” 钟大人急忙出列:“臣在此。” “火灾起因查过了么?” 钟大人的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昨夜电闪雷鸣。看守大仓库的两名小吏为救火一死一伤。伤着的那人被木头砸了脑袋,还未清醒。” 朝上静了片刻,皇帝叹息道:“好好嘉赏他们。” 换句话说,现场什么情况,怎么起火的,便没了人证? “陛下!”方御史激动不已,“此案大有玄妙。臣请三司会审,捉拿练白棠!” 第六十五章 进殿 皇帝与国师再度听到练白棠这个名字,意外的双目对视,心中皆有好奇。皇帝咦了声,目光如电:“裘安还未曾说道他朋友的姓名,方大人怎已知晓?” 方御史暗道遭糕!自己一激动,说漏嘴了,忙描补道:“臣身为御史,时刻不忘关注朝野。练白棠此人之前声名狼藉,突然洗心革面,已被坊间热议。臣略加关注,就发现他买进了大量梓木之事。不过之前只道他做的是雕版行业的生意,多进些些梓木也不为过。昨夜大火后,臣略觉不安。便叫人去几家大商行查了查练白棠手笔。陛下,他足足买了五万两银子的木料,多以梓木为主。今日之后,他这些木料的价值,起码可以翻三番哪!” 哗的声,朝堂如滚水般议论沸腾。 徐裘安攥紧了手心。他也不知白棠为何要买这么多梓木。但是,白棠绝不会为了赚这么些钱,胆大包天得放火烧官仓! 他噗的声轻笑,笑声渐响。响得群臣耳内翁翁,皆静下来注目于他。 “方大人接下来是不是怀疑爷我串通练白棠,他放火,我救火。在皇帝跟前赚个好前程?”徐裘安嗤的冷笑,磕头道,“陛下。裘安也有话要说。” 皇帝冷声道:“谁不让你说话了!” 方御史一听皇帝这口吻,微觉不妙。怎么自己说了半天,陛下还想包庇徐裘安?! “陛下,官府断案,捉贼拿脏,讲得是个证据。方御史仅凭一己猜测没有任何凭证就要拿人问罪?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就算我徐裘安平时再怎么横行霸道,也绝不敢做这等有伤国体之事,对吧陛下?”徐裘安不等皇帝点头,又道,“如果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我也大可说是方大人看我魏国公府不顺眼,方公子和我结了私仇,还有人眼红练白棠兰雪茶的方子,故意联合借机陷害我们呢!陛下英明,你可要为侄儿和白棠作主!” 方御史气得全身颤抖:“徐裘安,你血口喷人!” 然他回首四望,朝中官员的脸上,皆有股淡淡的嫌弃之色:你方才不也是毫无证据就血口喷人了么?他一口气险些没渡上来。重重的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臣的确没有证据。但臣身为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此事明明百般蹊跷,又事关迁都大计!陛下万不可掉易轻心视若不见啊!” 太子的手,又握紧了。 迁都。 迁都是父皇不顾群臣反对,力压众异,执意督办、最为要紧之事。这个方悯,一刀见骨! 果然,皇帝面色刹时阴沉起来。难道,真有不轨之人意图阻挠自己的迁都大计? 方御史再接再厉:“臣请捉拿练白棠!” 裘安跳了起来:“无凭无据,凭何捉人?陛下,裘安愿与白棠在金殿与方御史当面对质!” 方御史冷声道:“练白棠有何资格面圣?三司会审,还怕冤枉了他不成?” 裘安裂嘴一笑:“三司会审,自是不怕冤枉人。就怕有人趁火打劫哪。兰雪的方子,价值千金呢!”他朝皇帝重重磕头,“求陛下开恩,给裘安和白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皇帝自然不信裘安胆敢勾结他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略微沉吟后,点头道:“宣练白棠!” “宣——练白棠!” 方御史冷笑着退回文臣队列中。目光顺带扫过了徐裘安:就算你猜中了全部,那又如何?练白棠不交出兰雪茶的方子,休想囫囵着回松竹斋! 徐裘安喘了口气:只要不下狱,他总有法子护着白棠!唉,白棠平时胆子不小,但莫名其妙被捉拿到殿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吓得尿裤子了怎么办?何况,这事儿,他怎么解释得清啊? 在宫门外领了旨义的施亮,立即率部赶到松竹斋。 眼见松竹斋被官兵包围,其他书斋的掌柜们胆战心惊! “出了何事?官兵怎么到松竹斋拿人了?” 施亮骑在马上,对围观者大声喝道:“五城兵马司奉旨拿练白棠上殿问话!” “上殿问话?” “上上上金鸾殿——” “——问、问、问话?!” 众人惊惶大乱间,白棠已闻声大步而出。 宝蓝色提花长袍,饱满鲜亮的颜色衬得他容颜如玉,一双斜飞的凤目冷艳逼人。 施亮被这扑面而来的美色逼得眯了眯眼睛:“你就是练白棠?!” 白棠行礼道:“白棠来迟,请施大人见谅。” 他方才在屋内好生安慰了苏氏与白兰,赌咒发誓自己绝不曾作过违法乱纪之事,朝庭拿他,他虽不知何故,但若真遇上了险情,紧要关头他必会请师傅出手相助!这才勉强得以脱身而出。 待他走后,苏氏红着眼睛吩付全掌柜立即去趟老宅,告之大伯家中所出意外。老爷子有宫里的关系,说不定能问出些消息。自己则带着白兰跳上马车就往皇宫跑。索性将车停在了宫墙外!万一皇帝老儿敢冤枉了白棠,她就带着女儿撞墙自尽! 施亮押着白棠,进宫前免不得被侍卫搜身。 白棠庆幸深秋之际衣服添得多,侍卫摸不出他的紧身内衣。只是颇觉对不起原主:毕竟是个姑娘家呀。被一男人摸了个遍! 施亮见白棠坦坦荡荡,没一丝慌乱,反觉古怪:“你可知陛下为何宣你上殿问话?” 白棠摇首:“不知。” “你倒不怕?” 白棠理了理衣袖,淡声道:“生平不作亏心事。” 施亮瞧着他转身踏上金殿,嗤笑道:“难怪能和徐裘安混一块儿去。”皆是没心没肺的! 然秋日阳光下,白棠身上镀了层暖和的桔光,身形磊落,风姿过人,竟令他移不开目光!好容易不见了他身影,施亮吐了口气,却见身边的亲兵一个个还痴望着金殿的方向,好气又好笑的哼了声:“瞧够了没?” 在太监大声的宣唱中,白棠一步步踏入金殿。 白棠心中其实慌得一匹!兴奋得一匹! 满朝所立,皆是大明史上赫赫有名的文臣武将! 更不提天子守国门的永乐皇帝! 如果他有手机,恨不得蹿到龙椅前来一句:陛下,咱合个影吧! 但是,他只能强作镇定,三跪九叩。他动作缓慢,每一次跪拜都的动作标准而无半分敷衍,极尽虔诚,群臣几乎可以看到他轻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终至行完大礼。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六十六章 辩驳 白棠跪着朗声道:“松竹斋练白棠,参见皇帝陛下。” 徐裘安吁了口气:可以啊。手脚伶俐脑子清楚。没吓尿裤子。不错不错。 皇帝嗯了声,心底竟有些感动。他受尽天下人的跪拜,但还是第一次从一介平民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敬仰之情。 太监唤道:“起!” 白棠才起身,徐裘安已经蹿到他身边,用力拍了他肩膀道:“知道不?方御史将我哥俩告了!” 谁跟你是哥俩?白棠不动声色的退开一步,举目文臣队列:“何罪?” “他呀,告我们勾结串通,囤积梓木,火烧官仓,扰乱市价,阻挠迁都!是不是罪不可赦?” 白棠失声道:“火烧官仓?昨夜起火的,是官仓?!” 方御史冷哼道:“官仓着火,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 白棠极快的记下了方御史的形貌,蹙眉笑道:“方大人是朝中官员,消息灵通。我等普通百姓,虽有耳闻,但无官方确认前,怎可随意传话?” 方御史一时瞪圆眼睛:这,这——这让他怎么反驳? 裘安噗的声轻笑:“方大人,我可是听说,昨夜受雷电所害,起火成灾之势,并非只有官仓一处啊!方大人难道认为,昨日今早的火灾,全是我和白棠勾结犯下的?” 方御史嘴角勾出抹冷笑,眼底阴冷至极:你们两个小子,还嫩着呢! 皇帝倒是楞了楞:“还有其他火灾?” 应天府府尹忙站出来道:“陛下容禀。昨夜雷电所到之处,受损房屋三十余家,火灾十三起。较严重的有四起。所幸伤亡不大。” 皇帝的面色瞬间难看至极:这种征兆,通常会被百姓理解为皇权触怒天意!天降惩罚! 天谴! 众臣心底冒出这两个字,一时间你望我,我望你,俱是冷汗淋漓,噤声不敢言。 方御史果断出击!他伏地大声道:“陛下顺天意继承大统,平蒙古、航远洋,威震四海,天下归心。昨天不过电闪雷鸣,何至于多处火灾。臣看,这绝非什么天谴,还是人祸大于天灾啊!”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 魏国公遍体生寒:方悯,竟想将天示惩罚篡改成人祸!让白棠和裘安背这个黑锅!好毒的心哪! 皇帝神情莫名,瞧不出半分端睨。 徐裘安可不是傻瓜,飞快的明白了方悯的用意。他按下心口的寒气,正要开口斥骂,冷不防白棠拉住他的胳膊,朗声道:“方御史说得有些道理。” “你疯了——”裘安瞪大眼,“这可是死罪!” 白棠再度跪下,大声道:“凭何老天一有什么动静,就要陛下认罪?若说黄河水患,官员防治不利,陛下担着用人不明督察不利的罪名也不算冤枉。但地龙翻身,大旱大涝,水洪雪灾,与陛下何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古人早将道理说得清楚明白,怎么我辈中人反倒退回去了?” 方御史惊诧不安的张大嘴。他、他他他——一介白衣,怎生这般能言善辩?! 他偷觑皇帝的面色,那止不住轻扬的嘴角、那一散而光的阴冷之气,令他大叫不妙! 练白棠这些话,简在帝心哪! 虽然为了糊弄百姓,皇帝常在天灾后下个罪己诏,但哪个皇帝不憋屈?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但这皇位是从侄子手上抢来的,又是硬抗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强硬迁都之际,若是落个天谴栽陛下头上,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方御史才敢移祸东江。但没想到的是,练白棠这小子,太TMD会说话了啊! 太子瞧着父皇的神色,会心一笑。出声问:“那你觉得,昨夜的南京城内外的火灾是缘何引发的呢?” 白棠自是猜出这位白白胖胖的坐在皇帝下首之人是谁。磕首道:“殿下。雷电致火灾,实乃常事。夏日多雷电,也是常识。正如方御史所说,还是人祸大于天灾。这人祸在于,明知夏日多雷电,为何不早做布防?明知雷电易起火,就该事先引雷避电——” “引雷避电?”太子打断他的话,转头问道,“钟大人。仓库屋顶上可设有鸱鱼?” 鸱鱼是古人用来装在屋顶上用来避雷的金属物,常作鱼型。 钟大人昨夜该查得都清楚了,此时伏身道:“殿下,此仓库乃新建。的确不曾装设鸱鱼。” 太子又问:“那南京城内外被雷电击中的人家,是否装有避雷之物?” 钟大人静默了片刻,方道:“被雷电击中的屋主,皆贫寒。” 百官哦啊声此起彼伏。 贫寒之家,哪有钱装鸱鱼啊! 太子人颔首道:“父皇。方大人与练白棠所说不错。昨日之灾,确是人祸大于天灾。若是提前装好鸱鱼,何至于此?” 一直得意的汉王此时面色微变。想说什么,却被成国公朱能一个冷冽的眼神阻退了回去。 他只能忍气吞声,愤恨不休的瞪了眼白棠。巧舌如簧的贼骨头! 皇帝神清气爽,正色道:“太子所言有理。钟大人,立即彻查城内鸱鱼的安置情况,妥善处置相关事宜。” 钟大人忙应道:“臣遵旨!” 方御史再度目瞪口呆:他,他不是这个意思啊!怎么事情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呢? 他极会见风转舵,立即重重磕了一个头,大叫“陛下英明”,引领了朝堂上一番称颂后,佯作不解的问白棠:“练公子。本官还有一事不明。” 白棠笑应:“方大人客气了。” 方御史也不废话:“本官就想知道,你囤积这么些木料,所为何用?” 朝堂顿时又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就连徐裘安,也一时无语的盯紧了白棠。 白棠眨了眨眼,好象不太明白他这问话意思似的道:“买那么多木头,自然是为了造房子啊!” 哄的声,朝上一片大笑! 就连皇帝,也忍不住莞儿,与国师挤了个眼睛:这小子,贼滑头! 徐裘安大喘气:造房子?他怎么没想到呢! 方御史被笑声燥得面红耳赤:“你、你要造多大的房子,需要这么多木料?” 白棠理所当然的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在下之前身无长处。唯有一间书斋铺子傍身。幸与秦家合作贩茶,颇有收益。择地建房是当务之急。在下想着扬眉吐气将来五代同堂。故决定建一幢江南水乡的大园林。一算之下,各种木料自然是多多益善。只是这地皮难找,于是就先把木料买了回来。正巧徐三爷古道热肠,替我寻个了地儿暂时存放木材。” 这理由,顺当得怎么都没法反驳啊! 方御史干笑两声:“原来如此。练公子财大气粗!” 白棠微笑道:“财大气粗不敢当。建房乃百年大业。在下不敢掉易轻心而已。”他顿了顿,伏身磕首道,“正如陛下北京建都,更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万年大计。白棠愿将手中所有木料,赠于朝庭,以解燃眉之急!” 方御史身子一晃,默默的退回文臣队列中,双唇紧闭手脚冰冷。心底懊悔万分:千不该万不该,让练白棠进殿面圣。应该直接说动陛下三司会审拿他入狱。那时,案子怎么定夺,还不是他们说得算? 偏偏皇帝舍不得拿徐裘安顶罪,硬是给了练白棠殿前翻身的机会! 拱手送上木料在皇帝眼里不过是个识大体甚至是投机取巧的举止。但“迁都北京乃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万年大计”这一记马屁,正好拍中龙屁股!拍得朱棣眉开眼笑:这小子不仅识大体,还是个有眼光有见识的有才之士!一个赏字凝在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却问:“也不能白拿你那么多木料。你想要什么赏赐?” 第六十七章 讨赏 皇帝金口一开,羡慕的、探究的、冷冽的各种目光全聚焦在白棠身上。方御史嘴角一扯:这讨赏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啊。 太子微微蹙眉:讨得赏赐太重,父皇会觉得此人太过贪婪不知分寸。讨得太少哪,又显得他胆小慎微,父皇会觉得他不够聪明大器。 群臣心有戚戚:最怕皇帝问这句话了有没有?赏就赏了,哪那么多心思? 白棠想了稍许,诚慌诚恐的磕首道:“谢陛下隆恩!陛下,白棠斗胆,求新都北京商铺一块!” 皇帝挑眉含笑讶异问:“你要北京的商铺?为何?” 白棠道:“新都初建,百业待兴。白棠愿携家业,先往北京尽一份绵薄之力!” 方御史绝望的闭上眼睛:此子非同小可啊! 太TMD高明了有没有? 纵使是满怀轻视的汉王殿下,也不由收起了小觑之心。再多的称颂,也及不上身先力行带来的效果直接干脆啊! 太子、魏国公皆面含赞许:聪明人也。 朱棣非常满意,满意极了。新都建成后,首先要迁移过去的,便是各行各业的工匠及各大商铺。练白棠主动提出并作表率,他能不高兴?! 户部是时候放出北京的商铺供商家认购挑选了! 但满意中,也藏有几许惊讶: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能想到这一点,不简单哪!他与国师做了个眼色:看,厉害吧? 国师白眉微扬,微笑颔首:的确不俗! 陛下瞅了眼眉飞色舞的裘安,微笑道:“裘安有你这样的朋友,朕很放心。” 这是极大的赞誉!白棠的心彻底安稳。徐裘安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白棠再度磕首拜谢,随即在皇帝的挥手中,缓步退出大殿。 候在殿外的施亮见他囫囵而出,惊讶得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没人宣旨捉人。于是快步迎上:“练公子,陛下怎么说?” 白棠取了帕子擦了擦头颈道:“骇得我一身冷汗!” 施亮惊疑不定:“陛下没治你的罪?” “笑话!”白棠拂袖。“我何罪之有?陛下英明,你胆敢质疑陛下的圣断?” 施亮顿觉失言。心中对白棠多了几分慎重。 “即如此,我还是送你出宫吧。” “练公子,稍等,稍等。”一名太监此时慢步小跑了过来,笑着向白棠行了个礼,白棠悚然大惊,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还了个大礼:什么朝代的太监都能得罪,明朝的太监一个都不能轻慢咯!谁知道哪个将来会成为司礼监掌印、秉笔大太监? 施亮也行礼道:“陈公公。” 那太监年纪已不小,五十多的年纪,面团儿一般的面孔。受白棠大礼,心中自是舒畅的,立时笑容更深:“练公子多礼了。咱家就给您带个话。您家老爷子担心着您呢。您回去后快向他报个平安。” 白棠心中一暖。想来是练老爷子用了过去在宫里老关系打探消息来了。 “多谢陈公公提点!” 陈公公点头,望着他的背影满心艳羡:“石轩生了个好孙子哟!有福气噢!” 半个时辰前,陈公公意外的收到了来自少年时宫中故人的消息。练石轩请他打探孙子白棠缘何被宣进金殿问话? 陈公公这点门道还是有的。很快打听了出来:方御史质疑练白棠为谋私利,火烧官仓。消息传出去后,练石轩立即传了方极品羊脂玉玦给他:如何营救? 陈公公没辙的摇头。退回了玉珏。 方御史那条老狗,逮准了才咬人。练白棠没得救。这一回,闹不好魏国公府都要受牵连呢。 练石轩却不肯放弃:朝庭可有人证物证? 人证物证? 陈公公冷笑,这案子就算铁证如山,与练白棠没半点关系,他也逃脱不掉。陛下不能承受天谴之罪,只能让你孙子背锅了。好在他早就被练绍达赶出家门,也没啥好牵连的,你们就拍手庆幸吧。 万万没想到! 陈公公听得消息,白棠居然没事人一般,出殿了。再听小太监转述白棠在殿上说的一番话,立时跑了出来:这样的人才得见一见哪! 见了之后顿觉:嗯,不愧是石轩的孙子! 宫门内,白棠远远的就瞧见远处停着辆熟悉的马车。苏氏与白兰焦灼不安的掀着帘子眼巴巴的瞅着宫门。白棠步子一顿,喉咙酸涩难挡,眼底雾氤一片。强咽下泪意,他笑着大步奔向马车。 白兰揉了揉眼睛,惊呼:“娘。那是哥哥么?是哥哥么?” 苏氏哗的记从马车里连滚带爬的落了下来:“白棠,我的白棠——” 白棠飞奔而至,一把扶起她。笑道:“我没事。我回来了。我真的没事!” 苏氏眼泪乱流,摸着女儿的手腕看了又看,呜的放声大哭:“你吓死娘亲了啊!” 白棠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娘。这次儿子赚大发了!” 苏氏愕然抬头:“赚、赚什么了?” 白棠得意的笑道:“儿子今天见到了当朝天子了呀!天子还夸我呢!” 苏氏一个弯没转来回:坏事还成好事了?腿先软了:“皇帝、皇帝夸你什么?” 白棠笑着同白兰一起扶苏氏上车,一边道:“自然是夸儿子能干懂事咯。” “真、真的啊?” 白棠得意洋洋的打了个响指:“骗你作甚?我早说过,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回家再和您细说。”他才放下帘子,一辆青布马车踏踏停在他身边,他侧头一看车内之人,唤了声:“祖父,大伯。” 苏氏嗖的弹起来:“老爷子和他大伯?” 白棠轻声道:“娘,此番祖父为儿子费了不少心。您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苏氏欣慰的点头道:“好。替我谢过老爷子。” 白棠原地先向车上的长辈行了大礼,方踏上马车。 练石轩目光如电,冷嗖嗖冰冰凉,白棠垂着头道:“让祖父费心了。” “你是怎么惹上方御史的?” 白棠已有猜测,一方面他的兰雪方子让人垂涎,另一方面,大约是他与徐裘安走得略近了些,又卖了幅《红竹》给他。被方怀钰记恨上了。 “是徐裘安的缘故吧!”练老爷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冷哼道,“交友不慎。” 白棠不由自主的替裘安解释:“他也不是您想得那样不堪。就是被皇帝和家人宠坏了,精力过于旺盛而已。” 练老爷子哼笑,想想练白棠之前不也是臭名昭著不学无术么?这两人莫不是同病相怜? “你把殿上的事,全都说给我听,一句都不许漏。” 第六十八章 冷怼练绍达 白棠接过大伯递给他的葫芦,喝水润了润嗓子,将殿上的情形娓娓道来。 练绍荣听得勃然大怒:“姓方的欺人太甚!” 练绍达淡声道:“何为御史?他连皇后的侄子都敢参,我练家算什么?” 白棠冷笑道:“他之所以敢参徐裘安,是因为他了解皇帝的心思。天谴的罪名,是绝不能落实给皇帝的。找个金贵的徐裘安背锅,解了皇帝的围,再顺手夺到兰雪的方子——方御史一石三鸟,阴毒老辣。” 练绍荣恨声问:“父亲,咱们就这样让人算计?” 练老爷子眯着眼睛道:“皇帝自然是明白方御史一番苦心。所以这事,就算他一败涂地,也不会受到陛下的责难。白棠,现下只能委屈你。这个仇咱们暂时还报不得。” 白棠颇为意外:“祖父?!”练家大房竟想替他出头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急什么。”练石轩以为他心有不甘安抚了一句。 白棠冷冽一笑:“何须祖父费心。方家,自由我亲手解决。” 练石轩挑眉:白棠的性子有时还真同他娘一样的硬。他摸了摸手中的一枚玉玦,问:“你在宫里,有见到陈公公么?” 白棠沉声道:“见到了。” “他是祖父我年轻时在宫里结交的朋友。是个靠得住的人。如今掌管尚膳监。本事不小。” “是。” “他在宫外亲戚不少。可惜都是不争气的。我与他相知一场,当年离宫时曾对他言道,若将来他遇上麻烦或是出宫养老,我这儿,有他一条退路。”练老爷子是豁达通透之人,早早就埋好了宫里的伏笔。他意味深长的望了眼白棠。“你今日也算是入了皇帝的眼,陈公公这条线,今后用得上。” 白棠愕然:“祖父——”祖父竟将这般珍贵的人脉交给他?! “别人也用不着。”练石轩笑了笑。“行了。回去吧。看看你那不靠谱的爹又作什么妖了。” 白棠心中一沉! 怎将这祸害忘了?练绍达——还真有可能趁机作妖! 松竹斋前,果真好一番热闹。 练绍达第一时间得知白棠被五城兵马司捉拿问罪,立时带着家仆冲向松竹斋。 他也不问白棠犯了何罪,只一心在官府定罪前抢回松竹斋! 全管事年岁已大,被人架在了边上,气得直跳脚! 苏氏并无意外的立在铺子外,拉着女儿冷笑不语。自个儿的衣物器皿扔了满地,练绍达挡在铺门前,满脸的嫌弃与愤慨:“苏氏,白棠惹下滔天大祸,我念在夫妻旧情不与你计较。带着物件快些离去!松竹斋是我练家祖传铺子,不能废在白棠的手中。今日起便由我接手了!” 何妙莲用绢子掩着嘴角的笑意,在丈夫身边悲声道:“绍达,姐姐也可怜。原以为白棠出息了,转瞬间就惹上这等杀身大祸。姐姐啊,我若是你,赶紧收拾了衣物走得远远的。万一被连累了,岂不冤哉?”她瞧了瞧白兰,目光微怔,白兰削肩软腰,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十足的美人胚子,更有几分江南女子的袅娜。 苏氏只觉好笑。她扬着嘴角,瞥了眼一地的狼藉,问:“我娘仨屋里头,就这些东西?” 练绍达拂袖大骂:“你还想如何?苏氏,白棠他犯得可不是小罪!而是直达圣听的大罪!我要花多少钱打点营救?你还想贪没那一星半点的银子?” 苏氏揽了下微乱的发丝,忍不住笑出声来:“既如此,你且说说,我儿犯了何等的欺天大罪?” 练绍达皱眉怒道:“贱妇!你还有脸问?若非你教养不利,百般纵容,白棠焉敢胆大包天得火烧官仓?!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我落得什么下场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围观诸人哗的声,自动分开一条道,白棠含笑,立在人群之外,风流冷俊,举世无双! “白、白——棠!”练绍达惊得一时结巴:不是说他犯了重罪被捉走问案了么?怎么完好无缺的又回来了?他急忙质问的瞧向何氏。何氏也是一脸见了鬼的震惊不解! 乾唐轩方老板不可思议的捏了下自己的胳膊,痛死了哟。却裂嘴直笑,大声问:“白棠,金鸾殿上,皇帝陛下长什么样啊?!” 白棠笑着朝天拱手道:“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 “唉哟!”集雅斋柳老板也叫了起来,“白棠,你可不得了啦。竟然能见到皇帝老爷!” 白棠笑容清亮:“开了眼界,不枉此行!” 众人见白棠完好无缺的回来,之前不过虚惊一场,各自松了口气,笑笑闹闹中,练绍达脸色铁青,何妙莲早退到了松竹斋内,气得丰满的胸脯起伏不定:方御史这废物!人都捉了去,竟然还给放了回来!怎么办,这回子又出大丑了! 练白棠,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练绍达惊惶之中,疾往后退至铺子内,喝道:“你、你这个孽子,到底犯了何罪让朝庭捉去?!” 白棠步步逼近,笑容温和已极:“我与徐裘安,在金殿之上,当着皇帝陛下、太子、国师,满朝文武的面,与方御史当庭对质,还能全身而退。”他声音陡轻,轻得只有练绍达才听得见,“你练绍达算什么东西!跟我斗?!” 练绍达气得全身颤抖,但双腿发软:“你、你想怎么样?!” 白棠轻轻朝里屋呶了呶嘴:“想来你和那贱人已经搜捡过后院了吧?原物奉还,少一样,我就断了练白瑾的前程!” 这一句,何妙莲听得清楚,啊的声尖叫!双目满是惊怒,脸孔刹时狰狞。 练绍达眦目欲裂:“你敢?!” 白棠挑眉:“试试?”他看向何妙莲,眼底的碎光如锋冷的飞刀,“我现在想要寻你们的麻烦,你们谁能抵得住?” “你、你——”练绍达捂着胸口,几欲吐血。“好啊,你翅膀硬了是吧?竟敢忤逆长辈——” “陈词烂调。别拿那一套对付我。”白棠嗤笑。“我不介意当面父慈子孝,背后相互插刀。只要你承受得住我的报复!” “白棠,练白棠!” 铺子外突然响起清朗的叫声:“哟,这么多人围在这儿干啥呢?咦,伯母,这是怎么了?” 苏氏双眼一亮,惊道:“徐三爷——” “别别别。”徐裘安双手乱晃,“我和白棠是兄弟,您唤我裘安即可。” 苏氏愕然,这就成兄弟啦?登时神情微妙,干笑道:“徐三公子!白棠在里面和他父亲谈心呢。” 徐裘安笑容顿敛,白棠父亲的事,他早有耳闻。嗤的一笑:“跟他有什么好谈的?伯母,您快准备准备,圣旨就快到了。” 第六十九章 赏赐 苏氏与白兰惊喜交加:“圣旨?” “嗯。陛下要奖赏白棠呢!”徐裘安伸出大姆指,“我算是服了白棠了!他在朝堂上那叫口若悬河,步步为营。逼得方老狗——咳,方御史无言以对。他捐出了自家准备造房子的木料身先力行,陛下大为赞赏呢!” 围观诸人哗的声,热议顿起。不住有人向苏氏道喜:“恭喜夫人啊!”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啊!” “白棠有大出息啊!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 苏氏拉着白兰激动得跑进松竹斋内院:“快,咱梳洗打扮下。”丝毫没将屋里的前夫与何氏放在眼里。 听得分明的练绍达与何氏,已然连气也不敢出了。 陛下的嘉奖——练绍达脑子哄的一热,眼中登时流露出无限向往与——贪婪! “绍达,我们不能走!”何氏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重要性,“我去唤白瑾过来!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咱们可以借机和白棠恢复关系,圣旨之前,他敢不认你这个爹?还有那些赏赐,也该有咱们一份哪!” 练绍达正有此意。 内院陡然响起一声狮子吼:“何妙莲练绍达,快将我娘仨的首饰衣物还回来。否则圣旨前我就告你个入门偷盗之罪!” 何氏身子一抖,忙指挥着丫鬟捧着首饰匣子还与苏氏。 白棠嘲笑道:“令夫人的身段,真是柔软如柳。” 练绍达面孔通红。他深吸口气,努力温和的道:“白棠,咱们总是一家人——” “一家人?”白棠还未搭话,徐裘安已经大步而入。他来时换了身深紫色的锦袍,玉冠金带,贵气逼人。“爷我见识浅,从没见过这般的家人。行了,别在这边碍眼了,带着你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练绍达哪敢和徐裘安怼上?只是想到皇帝的赏赐,这等的荣誉自己万不能错过,便舔着脸笑道:“三爷,哪家父子间没些矛盾和误会。咱们解开就好。今日我这般作为,也是担心祖传家业被毁。并非弃白棠不顾啊。” 徐裘安不耐烦的挥手道:“陛下的这份赏赐是给白棠的。与你无关。何况你们都分家另过了。凑什么热闹。快滚快滚,再不走,我可要动手咯!” 练绍达红透了脸,却不死心:“无论如何,我是白棠他爹,跟他一块儿接旨,天经地义!” “哟——”徐裘安正要发作,白棠一把拉住他。摇摇头,自行走至练绍达身前,诡异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欺君之罪,株连几族?” 练绍达猛地里打了个冷颤,惊恐万状!立马提脚走人!他没脸面从松竹斋出去,便到内院,唤了还在大献殷勤,珠泪盈眶赔小心的何氏:“妙莲,快走!” 何氏愕然:怎么就走了?不接旨了?还想再作纠缠,但一见徐裘安煞星一般的凶狠模样,立时吓得眼泪收干。何况丈夫的脸色难看至极,再不敢作妖,乖乖的跟着离开了。 上了马车,她委屈至极的捶打丈夫的胸膛:“你怎能这样!天赐良机,你竟然——” “别说了!”练绍达脸色阴沉。“有徐裘安在,我们不在宫人面前出丑就不错了。你还想讨好处?” 何氏蓦地一惊,心中升起不尽的无奈与怨愤:“我的白瑾啊,你怎么这般命苦!” “够了!”练绍达冷嚎,“要哭回去哭!”他使唤车夫,“掉头,回松竹斋!” 何氏抹着眼泪哼道:“不能接旨,还看什么热闹!” “你懂什么。”练绍达眯了眯眼睛。他要听一听,皇帝给了什么赏赐,还要听听圣旨是怎么说的!这里面,花头多着呢! 送旨的太监已经喜气洋洋的抵达松竹斋。 白棠家对接旨这档子事自是没啥经验的,裘安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一通指划,白棠太太平平的迎了旨。 皇帝很够意思。大大赞扬了番白棠主动捐献木料的忠君爱国之举后,竟赏了他一块商铺另加一块地皮,皆在北京! 苏氏神情惊忡莫名:北京的商铺和地皮?白棠这是打算——搬到北京啦?心底一动,这倒是白棠拔乱反正的机会! 白棠兄妹自是欢喜不尽。裘安见到白棠进屋离开了片刻,回来后往送旨太监手里塞了个信封,暗赞白棠挺会做人嘛! 练绍达听了旨意,默默的拉了帘子一言不发。 皇帝要迁都北京,他们这些工匠中除了朝庭点名要的名匠,其他人凭自愿随行。练老爷子和他兄长担着官卷的活计,势必要跟着同去新都。想来地皮作坊的事项早就安排得差不多了。至于他——自然是想同行的。他也是从小读书,有些见识的人。知道不用多久,北京就会成为汇政治、文学、匠艺于一体的国之重心!雕版行当,大有发展的机遇。更何况,他要为白瑾的前程考虑呢! 但是父兄恼了他宠妾灭妻,压根不管他的事,任他各种暗示也不置一辞。 听说北京的规划早已完成。商铺图还没出来。就算出来了,好的位置早就让人事先定走了。余下的,也不知轮不轮得到他。 他现在都没着落的事,白棠竟轻轻松松全解决了!练绍达已说不出是妒忌还是愤怒,满心的不平充斥着胸腔,郁闷得要炸开似的。 何氏的妒忌藏也藏不住。新都的地皮啊,还是皇帝赏下的!白棠竟是入了皇帝的眼!那群蠢货是怎么办事的!人没送进去,反让他长脸了! 她心念疾转,拉着丈夫的胳膊道:“绍达,你说皇帝为何要赏赐白棠要那么大的地皮?” 练绍达闷声道:“有话直说。” 何氏媚笑道:“白棠他们不过三口人,就算将来白棠成了亲,那么大地方空着也是空着。反正咱着都是去北京的,一家人,住一块儿不是更好?” 练绍达不禁冷笑,怒斥道:“还嫌我们不够丢人是不?你有脸,你跟他们商量去!” 何氏没想到丈夫反应这么大,不禁委屈得眼眶一红:“我是为了谁?还不是咱们白瑾?大哥和爹也不肯伸手帮帮咱们。到了北京两眼一抹黑。买铺子买宅子建作坊还不都是钱?现在有现成的店铺和地皮。咱们跟白棠好好商量,让他们匀出一些地来与我们——你是他父亲,白瑾是他亲弟弟。这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也不是让他们白送。咱们是借,付租金还不成?” “借——”练绍达倒是心中一动。 “铺子也好办。咱们不占他便宜,借他们的铺子卖卖书册,咱们一样付租金。唉,这其实都是权宜之计。以你和白瑾的本事,还怕在京城寻不到铺子?等咱们站稳脚跟了,自己的铺子和房子也建得差不多了。你看如何?”何氏笑得宛若春风,心中却恨道:待我站稳脚跟,你那房子铺子,全是我家白瑾的! “借,你让我怎么开口。”练绍达摇头。“那逆子,必不会同意。” “如果是老爷子或大哥开口呢?”何氏吐气如兰,吹在丈夫的耳边,“你好好跟老爷子他们赔个不是认个错。今后咱不跟白棠较劲了。请大哥出面,量白棠也不敢不听他大伯的话吧?他大伯可是练家族长呢。” 练绍荣虽然看不惯自己,但也是最讲究家和万事兴的。说不定,还真能说动他。 练绍达想了片刻,叹息道:“我试试吧。”他闭上眼睛,“全是为了白瑾啊!” 何氏笑伏在他胸膛,眼底全是得意:练白棠,你再出息又有何用?绍达心里,只有白瑾一个儿子! 第七十章 商议 送走了传旨的人,松竹斋热闹仍在。 白棠乐得嘴角直翘:陛下这是买一送一?五万两的木料,换来两块将来铁定升值的地皮,赚大发了啊!真是赚大发了啊! 徐裘安笑嘻嘻的道:“陛下说了,既然新都有你一份功劳,就再赐你块地皮。你不是要建大宅子么?这块地可足够你五代同堂啦!还有层意思嘛——”裘安挤了挤眼睛,“你可明白?” 白棠自然明白:陛下完全可以赏他一块南京城的地皮建屋,但偏偏赏了北京的地。那是明摆着抬举他啊!借着抬举他,提醒其他商户:跟着皇帝有肉吃! “陛下圣明,白棠感激不尽!” 苏氏仍在云端,脚下虚浮,摸着圣旨左看右看,如在梦中道:“我还是第一回看到圣旨。原来长这样!” 最上等的蚕丝织成明黄色的绫锦,底面是提花暗纹,上绣祥云瑞鹤,精巧繁复,富丽堂皇。圣旨开头绣着一行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绣工精绝,无以言表。 “白棠,这圣旨咱放哪儿啊?我要不要请个佛龛——” 白棠笑着接过圣旨:“锁柜子里就是了,放外边太招摇。” 苏氏连声应道:“对对对。万一被人偷了圣旨,那也是大罪!是该锁起来。” 裘安看出苏氏的紧张,拍了白棠的肩膀笑道:“白棠这么能干,将来您接旨接到手软。” 苏氏眼睁睁瞧着裘安的手搁在白棠肩上,笑容凝固了一下:这个——君子动嘴不动手啊徐三爷! 她笑着上前扯过白棠问:“你看这么些赏赐——怎么处置?” “这样,您挑些好的皮子,给祖父和大伯送去。北京比南京冷得多了,这些皮子来得是时候。再挑些金银和布料打几件首饰做两身衣服,别舍不得用,留着旧了反而不值当——”白棠回头四顾,“咦,白兰呢?” 裘安噗赤一笑,指着角落里的人道:“在那儿偷吃点心呢。” 白兰听闻,急忙从堆得高高的赏赐里钻出来解释:“什么偷吃?我就尝尝宫里赏的点心什么味!” 裘安瞧了眼贝嵌漆木的食盒,道:“宫里的点心也就那样。样子好看,还不如你上回做的苏式点心好吃。” 白兰嘴角的酥碎还没擦去,已是笑眼如月:“我也这么觉得。” 苏氏见白兰竟与裘安谈笑自如,心肝又抽了抽。她这两闺女,怎么胆子都贼大!上前拉走白兰道:“跟我挑东西去,一会儿给老宅送去。” 白棠与裘安也有要事要谈,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笑容皆沉了下来。 徐裘安冷冷的敲着桌面:“这一关,算是过了。但下一回——” “没有下一回。”白棠展开圣旨,细细轻抚绫锦表面的花纹。“自此一役,方御史必然视你如死敌。” “是我们。”裘安斜睨他,“在他眼里,咱们是一伙的!” 白棠没否认:“他心里很明白,这次未能一击即中,你不会放过他。所以,下一回他再出手,咱们就没那么容易逃脱了。” “这次官仓起火,他反应倒快。”裘安挑了支笔架上的狼豪,习惯性拈着笔尖掏耳朵,被白棠一把夺下:“胡闹!” “不过一支笔而已。”裘安不以为然,“魏国公府多得用不完。” 瞪了他一眼,白棠宝贝的吹了吹笔尖,淡声问:“方家,是汉王的人?” 裘安挑眉:“你看出来啦。” “秦轩是太子的臂右膀。”白棠略有嫌弃的扫了他一眼,“我与秦家合作的兰雪茶,想来也给太子送了不少银子。再加上你又和方怀钰结了仇——”他无奈的叹了一句,“无妄之灾啊!” “你不亏反赚。”徐裘安毫无愧疚之意,倒有几分幸灾乐祸,“汉王与方老狗大概悔之莫及!” 白棠懒得搭理他。反正太子这条船,虽然稍有波动,总体而言固若金汤。这条大腿抱得值得。但事以致此,他若还想太平度日,必要先将方家父子这两颗毒瘤给拔了! “上回让你准备得事儿,怎么样了?” “嗯。差不多了。你要的东西难弄嘛,拖延了些时日。何况还要四处寻人打点。可不好办!” “准备好了,就放出来吧。”白棠声若寒冰,“这次,轮到我们出手了!”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俱有凛冽。 裘安见白棠还摸索着圣旨,忍不住问:“我说你这圣旨都摸了半天了,还没摸够?” 白棠失笑:“听说圣旨上有防伪标志——就是让人没法作假的法子。我怎么没找到?” 裘安啧了声,指着圣旨上头行字“奉天承运”的“奉”字及底绣的祥云道,“看见没,每张圣旨上的奉字,都按祥云的位置所绣,而且这几个字的绣法极其特别,都是江南织造局里高手所织,无人能够仿得。” “原来是这样。”白棠大长见识见。 两人商量事毕,白棠送裘安出门时,见着了跌跌撞撞跳下马车向着他们跑来的秦简。 “秦兄!”白棠展颜一笑。“你怎么才来。我圣旨都接完啦。” 秦简在府上不知白棠出事,直到早朝结束,三叔才派人传了消息。虽然已知白棠无事,但一想起当时的险况,他和秦婳还是惊魂难定,立即匆匆赶来。 秦简喘了口气,明亮的眼上下巡视了他一番,心中大安,笑道:“恭喜练兄,因祸得福!” 白棠瞅了眼身侧的裘安:“可不是?” 秦简记得姐姐的吩咐,笑道:“有件重要的事儿,想要与你商量。” 白棠咦了声:“何事?” 秦简笑道:“自然是好事。” 裘安来了兴致:“什么好事?让爷也沾沾喜气。” 秦简想也不想的道:“求之不得!”反正他将来和姐姐是一家人,这事告诉他也没关系。 于是三人重回书房。 三名少年并肩同行,意气风发,各有风流! 准备出门送礼的苏氏见状,不由看得呆了。 她的女儿,站在皇亲贵戚与书香世家的公子间,竟毫无逊色!长眉凤目,清俊冷傲,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就连白兰,也止不住面孔一红,躲到了苏氏的身后。 “白兰。”她不由唤女儿,“给你哥和客人们送些点心吧。你不是才做了那啥……豆腐牛乳膏?” 白棠前两日随口提到有种用豆腐和牛乳做的点心,做出的成品一块块又白又嫩,比豆腐硬些,比奶膏软些,可好吃了。 白兰费了不少牛乳才做成。于是听话的送去茶水点心,待要离开时,却让秦简唤住了。“练小姐慢走。今日之事,与你有关。” 第七十一章 现尸 白兰眨了眨眼,不解的盯着俊雅的秦简,大大方方的问:“跟我有关?那倒奇了!什么事?” 秦简被她送来的点心吸引,先拈了块豆腐牛乳膏送嘴里,双眼一亮,直道姐姐好眼光!心底仅余的一丝疑虑也消除怠尽。 “练兄,令妹好手艺啊!” 白棠一巴掌打掉与他抢食的裘安的手,笑道:“怎么,看上我妹子的手艺啦?” 牛奶豆腐统共六块,裘安吃了两块,还想抢,能不被护食的白棠教训?裘安捂着手,闻言脑子里闪过道亮光:“我知道了,苏州的点心甲天下。怎么,我未来大嫂是不是想开点心铺子了?” 秦简笑着点头:“正是。家姐打算在南京城开家点心铺子。专做苏式点心。白棠,你妹子手艺不凡,可否愿意与我阿姐合作?” 白兰难以置信,面孔一时涨红,又飞快的冷静下来,瞧着她哥哥试探着唤了句:“哥?” 白棠亦大感意外,拂掌道:“这可是好事啊!” 裘安回味着奶香十足的牛奶膏,点点头道:“就凭这牛奶膏的方子,秦家也不亏。” 白棠不是没想过自己给白兰张罗一家点心铺子。但一来太费精力,他怕自己力不能逮。二来白兰是个姑娘家,总不好抛头露面,用人方面就颇麻烦。再来,自家的名号在雕版界的确够用,但在饮食界,可就没什么便宜可占了。今日秦简的建议,正合他心。 秦婳的点心铺子,前有魏国公府,后有江南秦家护着,白兰参一股,那是天大的便宜! “一言为定!”白棠一捶定音。“这道牛奶豆腐膏的方子,就当是我与白兰的入股礼!” 裘安想了想,摸着下巴问:“爷我能不能也掺活掺活?” 白棠与秦简一脸的惊悚:这位只顾吃喝玩乐惹事生非的爷,想干啥? “你们干吗这样看着我?”裘安有些恼羞成怒。“不许爷办点正事?告诉你们,爷我现在在礼部担着职呢!” 白棠倒是心中一动。有些生意,他不方便做,但是裘安却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背靠皇帝好乘凉啊! 他主动递过碟子给他,里面有最后一块牛奶膏:“我和秦简,倒是真有幢生意,想与你合作。” 秦简茫然:什么合作?我怎不知道? “只是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等我们计划好了,再来寻你。到时候,可不许你推三阻四!” 裘安心里舒坦了:“算你们有眼光!有爷我做靠山,有秦家的百年声望背书,再加上个天底下难得的奸商之才——这生意能做不好?” 白棠俊脸一翻,喝道:“滚!” 你才奸商之才!你全家奸商! 秦婳的点心铺子,就这么静悄悄的筹备了起来。 一夜风挟大雨,彻底带走了最后一丝夏日的气息。 京郊的一坐无人小山丘滚落了几块大石,阻了村民进城的必经之路。于是,寂静的清早,官府集结了一群村民清理路面。 王大一铲子下去,嘴里嘀咕:“这小山坡,哪那么多的石块,砸得真深哪!” “大伙儿一起用力啊!”为首的头领大声哟喝。“绳子扎紧了。一、二、三,抬!” 一块半人高的圆石被众人抬起,拉到了一边。 喘了口气的王大驻着铲子休息了会儿,回头查看地面,猛地里惊叫一声:“那、那、那是什么?!” “叫什么叫?”官府监督的衙役摇摆着走过来,瞬间,瞳孔一缩,张开双臂拦住村民,“快,通知府尹大人!” 被滚石砸出深坑的地上,露出一截白骨,五根指骨骨节分明,食指朝天四指微屈,似在控诉?似在求救?这一幕场景,深深的刻进了王大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钟大人焦头烂额。 木料官仓起火之事还没处理完,又遇上了一幢人命官司。 衙差彻查了地形,总结道:“还是前几天雷电惹出来的。估计是那雷啊,将这块地给劈着了,地也炸松了。然后昨夜大雨,大石头一砸,咱们再费劲一挖,这尸骨就冒了出来。” 钟大人瞧了眼皮肉尽去,衣衫褴褛的骨架,皱眉问仵作:“能查出死因么?” 仵作指着尸骨的喉骨道:“大人看这里,喉骨碎裂,应是被人掐死的。” 钟大人眉头紧锁:“死者的身份能查出来么?” “死者男性,年纪在二十至二十五左右,身高五尺七寸。身上的衣料价值不菲,从尸骨的颜色及皮肉的腐烂度来看,死者大约已死了三年左右。”仵作正检查骸骨时,从破烂的衣物中,落出一方小巧的白玉佩。“玉佩一枚,或许可从中查出死者的身份。” 钟大人点点头:“那就发告示,叫人来认尸吧。” 仵作捧着尸骨的右手骨观详了半晌,迟疑道:“大人,死者右手骨节的磨损异于常人,生前可能——”他顿了顿,“是位琴师。” 钟大人愕然回首,眼底的精光一掠而过。 城内坊间,又起八卦。这回传的是,三年前莫名消失的琴师冯子郡被人谋害,尸埋荒野,幸得老天长眼,终得伸冤。 “人哪,都成一堆白骨啦!唉,当年多风流俊俏的公子啊!” “可不是?冯子郡一出街,那小娘子都得外三圈里三圈,过节似的轰动。想不到,竟然让人害了!” “留下他家孤儿寡母,可怜哪!” “他刚失踪那会子,他娘子报过案。只是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唉!希望钟大人尽早查出凶手还他全家一个公道吧。” “你们还记得不?”有人压低声音,“冯子郡生前最后出入的地方,是哪儿?” 一阵静默,诸人扭头望向了东大街,那儿多是朝庭百官的宅子。 “我可记得,冯子郡出事后,官府查了许久,说是冯子郡可能与方家小妾私奔了呢!” 众人下了结论:方御史这下子,可遇上麻烦罗。 方怀钰此时面色铁青,满心的震怒与惊恐! 衙役找上家门时,他才知道,京郊外,竟然发现了冯子郡的尸体!这怎么可能?!简直荒谬至极!朝庭养这群官役,都是吃干饭的么? “方公子。”沈捕头颇为客气,“听闻冯子郡失踪前,是在你的府上做琴师?” 方怀钰勉强挤出震惊之色:“此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当时本公子新纳的爱妾极爱弹琴,方请了冯子郡前来授艺。” 结果却爱妾却和琴师私奔了!这不是引狼入室嘛!沈捕头同情的看了眼方怀钰。 第七十二章 上堂(一) “冯子郡给公子的姨娘授艺时,方公子也在?” “自然是在一起的。”方怀钰突然捂着眼侧头道,“所以我也不明白,他们俩是何时勾搭上的。” 沈捕头同情的摇摇头:“每次授课,你们三人都在一起?” 方怀钰呆了呆:“偶尔我不在府中,难道是那时——” 沈捕头又问:“您可还记得他失踪前有过什么异样么?” 事出突然,方怀钰根本没空设计情节,只好皱着眉道:“不曾。” 沈捕头皱眉:“事隔多年,您记不清也是正常的。按冯子郡夫人的说法,那些日子,冯子郡抑郁不安,忧虑重重。方公子竟然没半点察觉么?” 方怀钰面不改色的道:“或许他有忧愁之事,但他并未在我面前有所透露。” 沈捕头长长的嗯了声,颇为理解的道:“公子所言有理。毕竟除了授课,您与冯子郡,并无多少交集。” 方怀钰闻言,神情顿时有些难以言述的古怪。他与冯子郡没有交集?面上竟扯出些自嘲之色。 沈捕头察言观色,起身道:“今日叨扰方公子了。沈某告辞。” 方怀钰送了他几步,忍不住问道:“那具尸体据您所讲,深埋地中。发现时已成白骨。钟大人如何认得他身份?” 沈捕头得意的道:“尸体身上有枚白玉佩,忤作又发现他的右手关节磨损异于常人,猜他是位琴师。钟大人立即想到三年前冯子郡失踪一案,于是便派人寻了冯家娘子顾氏来认尸。那顾氏一见玉佩,就大哭不已。说这枚玉佩是夫君心爱之物。” 方怀钰手脚冰凉:天下哪有这等巧合? “对了,”沈捕头笑道,“明日此案开庭审理,还请方公子准时出席,到堂作证。” 方怀钰强笑道:“我也要上堂?沈捕头,我也是苦主啊!” “您也是最重要的证人。”沈捕头客气的道,“这是钟大人的吩咐。” 方怀钰无奈,送走沈捕头,他坐立难安。须臾,父亲回府,他赶紧上前道:“父亲,大事不妙!” 方悯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目光冰冷:“孽障!你做得好事!” 方怀钰捂着面颊分辩道:“父亲,儿子办事怎会出这种庇漏?那具尸体绝对不是冯子郡!只要能证明这点,这案子就跟咱们无关。” 方悯抬眼,满面阴森:“尸骨有玉佩为证,指关节磨损严重,身形与特征无不符合,何况他的妻子也认下了尸骨。你说他不是冯子郡,有什么证明?” 方怀钰张口结舌,饶他机智过人,此时也无计可施。怒捶桌案:“父亲,这明摆着是针对咱们的圈套啊!他们找不到真正的尸体,便弄了个假的出来,这就有了调查儿子的理由!借着调查儿子,再将火烧到您的身上!阴谋,赤裸裸的阴谋!” “阴谋?”方悯心头如有万蚁咬噬,“好一个无中生有!硬是让他们斧底抽薪了!”他闭上眼睛,面露狠厉,“我们都错看太子了!” “太子?” “这么完备的计划、周全的安排,绝非一般人所为。咱们都以为太子敦厚温良,没想到下手竟然这般凌厉!” 方怀钰悔恨莫及:“官仓着火一事,惹怒了太子!”他急唤:“父亲!儿子该怎么办?” 方悯吐了口浊气:“怎么办?哼,自然不能坐以等毙。” 儿子说得没错,这事明摆着冲着自己而来。稍有不慎,儿子性命难保!老子丢官弃职! 方悯回府时想了一路的对策,竟寻不到着手之处。 “冯子郡的妻儿——”他摇摇头,当年顾氏为了寻找丈夫,在府尹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钟大人感其心志,下了大功夫调查冯子郡的下落。可惜查来查去,只查到城外官道的驿站,曾经接待过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的相貌与冯子郡相似,身边带着琴,两人夫妻相称!这时候,方府才放出风声,方怀钰的一名宠妾,也同时失踪。 真相大白。 冯子郡趁教授琴艺之际,勾搭了方怀钰的爱妾。最后两人相约私奔。 天下之大,他们想要掩藏行踪过日子,官府还真不一定查得到。方怀钰被戴了绿帽,那段时间没少让人暗里嘲笑。顾氏虽不信丈夫是这等无情之徒,但拿不出任何证据,只好带着孩子闭门度日,颇为艰难。 顾氏是这圈套里的重要一环,太子必然护着她。从她下手那就是自投罗网! 无计可施的方悯碰的声踢翻了茶几:“当年钟兆阳也没查到你身上,我就不信事隔三年,他还能变聪明喽!” 方怀钰咦了声,失笑道:“是啊!就凭这具尸骨,也扯不到我的身上啊!”当年之事,他安排得天衣无缝。钟大人再能干,也奈他不得。 方怀钰略为安心,回自己院子时,不知不觉走至一幢破败的园门前,望着园内疯长的野草和毫无人气的屋子,眼神晦暗不明:冯子郡,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冯子郡一案在城中沸沸扬扬的热议中开审了。 钟大人传唤了冯子郡生前故人,皆道他死前心事重重,焦虑不安,一改之前的潇洒自如。众人追问原由,他又不肯说。问起何时才有这变化,跪在堂下的顾氏恨声道:“自他去给方家公子新纳的宠妾教授琴艺起,便有了变化。” 方怀钰的那位宠妾名唤惜玉,在青楼时便以琴艺闻名。冯子郡为人素来洒脱不羁,对琴艺痴迷。听闻是惜玉想向他指教砌磋,二话不说,立即就答应了。谁知去了没几回,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每日里惊惶敏感,竟日渐憔悴。 钟大人自然要传唤方怀钰。方怀钰有问必答,十分配合。问完话后,他无意瞥到案上陈列的证据,一枚圆润光洁的玉佩,好奇的问了句:“大人,这玉佩是从冯先生的尸骨上发现的么?” “正是。” “如何确定是冯先生之物?” 钟大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道:“冯夫人认得此物。是冯子郡生前心爱之物。” 方怀钰惊异道:“冯先生的心爱之物?那倒怪了。”他看向一身素服的顾氏,“冯先生在我府上授课三月有余,怎么从来不曾见他佩戴过?” 钟大人望向顾氏。 顾氏不卑不亢的道:“方公子有心了。这枚玉佩共有两枚,是我与子郡的小定之礼。平时确实不太佩戴。那日他出门前,我见他魂不守舍,强行替他戴上压惊。”说毕,取出另一枚玉环佩举于手上,“请大人查验。” 方怀钰目光一黯:他的确从未在冯子郡身上见过此物,竟然是定礼?失神中,他被顾氏冰冷刺骨的目光激得浑身一战,立时清醒过来。 “一小枚枚的玉佩方公子都能留意。”顾氏悲从中来,“您怎么就没发现子郡的失魂落魄,曲不成调?” 方怀钰面孔通红,无言以对。 钟大人冷笑了下,道:“传京郊官驿吏长。” 第七十三章 上堂(二) 钟大人冷笑了下,道:“传京郊官驿吏长。” 一名身穿吏服的中年男子上堂,行礼道:“南京驿驿站吏长胡宇拜见大人。” “三年前,可是你见到冯子骏携女子经过驿站?” 胡宇道:“正是小的。但当时天色已暗,小的也没看清他们的容貌,只是那男子的身形样貌与大人所发的图影极象。” “当时就他们两人?” “三人。还有一个马夫。” 钟大人点头道:“冯子郡小有名望,惜玉又曾是名噪一时的清倌。想来他们若要私奔,自然不敢自己露面,所以雇了马夫。那马夫什么样,你还记得么?” 胡宇陪笑道:“大人,当时天暗,的确看不清人的相貌。” 顾氏忽然发声:“记不得人,可记得马车?” 胡宇怔了怔:“马车?”他用力回想了片刻,跺脚道,“大人,小的想起来了。那马车的车身上,有个黄字的挂牌!” 方怀钰刹时面色微变! 黄记车行,正是他派人雇佣马车的车行!万没想到,他们竟然顺着这条线索查了出来! 其实,当年钟大人若再往下细查,早可以查出黄记车行的线索,但是当时所有人都道冯子郡与人私奔,怎会在马车上纠结太多? 黄记车行的老板带着账本上堂,极快的翻到账本上某页,道:“大人,小的查到了。三年前此日,所有的出车记录都在记录在案。其中——”他回头瞧了眼方怀钰,“有辆马车,是方公子府上的人雇的。” 方怀钰强作镇定,心底已经惊涛骇浪,险些撑不住表情。 钟大人细细的看了一遍记录,眼带寒箭:“方公子,贵府自有马车。又是半夜时分,为何要到黄记车行雇佣马车?” 方怀钰十分冷静,迅速找到了借口:“此事……我也记不太清楚。大人,请问是方府哪个奴才?唤他来问话就是。” 钟大人遂报了个名字:“邢锋。” 方怀钰惊讶道:“大人,此人早在两年多前便辞工回乡了。”他作恍然大悟状,“难怪他在我家做得好好的,突然赎身。原来竟是他暗中相助冯子郡与惜玉私奔!” 听审的众人暗道:原来如此啊! 顾氏的面上露出抹不屑的冷笑。 “回乡了?”钟大人微微一笑,“那你看,那人是谁?” 方怀钰回头一瞧,登时面色惨白! “邢、邢锋?!” 年轻的男子一脸茫然的被衙役押了上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的不知犯了何罪,不不不,小的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钟大人淡声道:“我且问你,三年前,你尚在方府办事时,可曾于半夜到黄记车行雇车?” 邢锋只想了片刻,抬首道:“确有此事。那夜,公子说想去秦淮河逛逛,但自家的马车不太方便,所以小的才去雇了马车。” 方怀钰拍着额头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想了起来。确有此事。我当夜在秦淮河流连忘返。有飞艳姑娘为我作证。” 公子哥喝个花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怀钰好面子,不想让人知道。这也说得通。 黄记车行的老板指着记录摇头道:“不对啊!马夫可是去了五日方回车行交付马车的哪。” 方怀钰一时间全身鲜血逆流,几欲晕死。但他实在机敏,穷途末路之际,还是让他寻到了生机:“即然如此,钟大人,在下只好实话实说。”他瞧着冷静却难掩悲愤的顾氏,“冯夫人,方某对不起你。” 顾氏眼中带泪,轻轻哼了一声。 “冯子郡与我爱妾惜玉有了私情,被我发现。他们两人苦苦相求,让我成全他们。可南京城内谁不知惜玉是我的女人?我怎能让人背后议论耻笑?但他们又实在可怜,若不成全他们,他们只好殉情明志。我一时心软,便对他们道,本公子可以放他们走,但是不许他们再在南京城内出现!于是,他二人连夜离开了南京。冯夫人,冯子郡正是为情所困,又对不起你糟糠之妻,所以那段时日才忧虑重重,寝食难安。” 顾氏双眸紧闭,泪水滑落,低泣良久。 后堂听审的徐裘安冷笑道:“好个方怀钰!难怪爷和他斗了这么久也没讨得好处。都到这地步了,还能自圆其说,厉害,厉害!” 白棠勾了勾唇角:“是个人才。”心底隐隐有个了猜测:此案还真是桩情杀! 顾氏猛地里双目怒睁:“方公子。你嘴里说得好听!你若是真心放他们走,又怎会派人一路跟踪,最后又杀了我丈夫泄愤?!” 方怀钰怒斥道:“冯夫人,你怎能信口开河污蔑于我?” 顾氏眼内似有两燃烧的簇火苗:“污蔑于你?钟大人!方公子说他放了我夫君与惜玉出城,那郊外已死三载的尸骨又是怎么回事?身上玉佩饰物皆在,显然不是路遇劫匪。若不是被他报复杀害,怎会如此?还有,惜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被他弄到了何处!大人,您要为民妇作主,为我夫君申冤哪!” 方怀钰没想这妇人竟这般难缠,急道:“钟大人,顾氏无凭无据,冤枉于我,请大人为方某作主!” 钟皖平手指在惊堂木上磨了半晌,冷声道:“拿舆图来。” 师爷立即取了张地图展于桌案。 钟皖平指着上面划出的两个红圈,沉声道:“方怀钰,你且上来看清楚了。官驿在此处,埋尸之地在近郊,与官驿南辕北辙。也就是说——当夜乘着马车离开的那两人,并非真正的冯子郡与惜玉,而是有人假扮故布疑阵。真正的冯子郡已让人杀死,埋在了山下。” 方怀钰瞪着舆图,额头上冷汗一颗颗的渗了出来。 钟大人的猜测,已接近实情。他心底一阵阵的冰凉散至四肢:“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钟大人冷笑,“你半夜雇的车马载着两个假冒冯子郡与惜玉之人连夜出城掩人耳目。如果不是你指使,这两人从何而来?与此同时,你埋尸荒野,再去秦淮河掩盖行踪!方怀钰,你还是如实交待杀害冯子郡与惜玉的经过吧。” “大人——”方怀钰放声大叫,“您有何证据——” 钟大人冷笑:“证据?就凭今日你满身的疑点!待我请命搜查方府寻得证据,你可再没从轻发落的机会了!” 方怀钰大惊,颤声道:“搜府?你敢搜府——”心中惶乱至极。若是搜府,他那个园子的秘密,可保不住!到时候,连累了父亲—— “方怀钰!”惊棠木如雷般炸响,“你可要想清楚了!如实交待,还是我搜府寻证?” 方怀钰双股轻战,全身忽冷忽热。早知这个圈套是针对自家而来,但万没想到他们竟策划得如此精密。邢锋被他们从千里之外的老家揪出来时,他已知大事不妙犹作困兽之斗。如今明摆着大势已去,穷途末路之际,猛地里放声大笑,咬牙切齿的道,“钟大人,好手段!” 第七十四章 案结 钟大人面沉如水:“你妄顾国法,谋害人命——” “大人!”方怀钰扬头冷笑,“冯子郡与我爱妾私通,我一怒之下误杀他们二人。为作掩饰,雇佣马车寻了两个家奴扮作他们模样出城。至于冯子郡——”他目光阴冷又得意的望着顾氏,“你们也寻到他的尸体了。” 顾氏与他目光相接,毫不退让:“我夫君与惜玉姑娘,真有私情?” 方怀钰眉心一跳,冷哂道:“若无私情,我何至于此?” 顾氏眼底淬了毒般的恨意滔天,然一眨眼间,她泪水夺眶而出:“方公子。男女有别。我夫君教授姑娘家琴艺,皆讲究礼法。难道方府没有规矩,授琴之时无人相伴?” 沈捕头此时出列道:“大人,方公子曾道,琴课时,他亦在场。” “三人同在,惜玉姑娘琴艺不俗,我夫君无须亲手教导,不过是指点意境教授新曲。又有方公子在侧,试问他们能生出什么情愫?” 方怀钰寒声道:“想来琴能通心。他们以此惺惺相知也未偿不可。” 顾氏冷笑道:“我夫君洁身自好,绝不会做此等下三滥之事。怕是惜玉姑娘对我夫君动了心,被你发现,你对我夫君怀恨在心,方致他于死地!” 方怀玉高喝道:“顾氏,你怎敢污蔑于我?” 顾氏针锋相对:“污蔑?你道我夫君与惜玉姑娘有私情,又有何证据?” 方怀钰登时哑口无言,只能恨道:“若非如此,我为何要杀他?” 顾氏樱嘴微启,冷冷的道:“那就要问方公子自己了。” 方怀钰一时间心头冰凉,惊骇万分,如垂死的鱼般吐着气:她知道,她都知道! 钟大人若有所思,果断道:“收监方怀钰,择日宣判。” 徐裘安搔了搔脑袋,疑惑不定的问:“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案子没审清?好像还有隐情?钟大人糊涂了吧——” 白棠一把拉着他手腕:“审完了。” 裘安还想争辩几句,可见白棠黯然严肃的神情,只好把话吞进肚子里。白棠说审完了,那就审完吧。反正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白棠对乖巧听话的徐三默然一笑。他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前世见识过无数痴男怨女。方怀钰和冯子郡的纠葛就算在前世也是件惊人的逆伦惨案,若在本朝爆光,那便彻底堵死了冯夫人及孩子的生路! 所以,钟大人只能就此结案! 顾氏擦干眼泪,默默退出府衙。似哭似笑,茫然四顾,最后返身朝着衙门行了个大礼,步履蹒跚的返回家中。 这个恩情,她记下了。 三年前,夫君突然失踪。众人都说他与方家的小妾私奔。唯她不屑一顾。 在方家做琴师的那段日子,她眼睁睁的瞧着开朗洒脱的夫君一日日变得阴郁、敏感、脆弱、多疑。她知道,方家的活不好做。婉言劝他尽早辞工,他却神情怔忡,最后,他竟然问她,愿不愿随他举家搬迁。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顾氏揣测到些许。方家的公子,看来不似外传的那般风雅君子。就在全家做好迁徙的准备时,夫君突然失踪。 方家暗布谣言说他与惜玉私奔,弥天大谎!恐怕夫君早已被人杀害。 顾氏无权无势,不能为夫君正名。心底却无时不刻的想着为夫报仇。 直至一个月前,有个师爷模样的人找上门来,问她是否想为冯子郡申冤。 顾氏登时泪如雨下。那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相信她的丈夫被人谋害而非抛妻弃子的无情小人! 师爷告诉她,冯子郡生死难料。 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就造一具尸骨出来。 顾氏认了尸,这桩案子才能查下去。否则,永远是幢悬案。 二话不说,顾氏拿出了珍藏的玉佩交给了师爷。 师爷没让她失望,不多久衙门就有人召她去认尸。 顾氏在丈夫的灵位前燃上一支香:子郡,我虽寻到了凶手,却无法替你洗清与人私奔的恶名。方怀钰一口咬定识破奸情怒下杀手,钟大人判不得他死刑,顶多流放。不过你放心,恶人自有恶人磨,方怀钰迟早替你抵命! 方悯也没料到,案子进展竟这般神速。他知对方布局已久,自己罪责难逃,在雪片般弹劾自己的奏折送到皇帝之前,抢先求见陛下,自陈罪过,主动辞官。 皇帝问了案子经过,允了他的辞呈。 方悯就此闭门谢客,背后打点儿子的流放事宜。 方悯的落败太过迅速,只一夕间,曾经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方御史教子无方,身败名裂,令人大叹世事无常。 方怀钰流放的那日,顾氏带着十岁的儿子,一身孝服,立在城门口看他上路。 戴着撩烤神情憔悴的方怀钰被押出城时,顾氏冷声对儿子道:“康儿,你记清此人的相貌。就是他,害了你父亲。” 冯绍康瞪大眼,坚定的道:“娘。我记住了。” 方怀钰不屑的笑了笑,目光忽的一凝,望着孩子的容貌喃喃了句:“子郡?”这孩子的容貌,竟然和他父亲颇为肖似。一样的双目若星,俊采风流。不由自主,眼前一幕幕,浮起泛黄的旧事影。 冯子郡,城内有名的琴师。方怀钰惊鸿一瞥,心神向往。他令人百般查探,只查到冯子郡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别说情人了,连个妾侍都没有。 贪念即生,再难抑制。 方怀钰故意纳了以琴闻名的惜玉为妾,又为她请来冯子郡砌磋琴艺。借着机会,慢慢接近冯子郡。他文采出众,又着意拢络,惹得冯子郡将他引为知己。终有一日,两人把酒言欢趁醉时,他强占了琴师。 尝过了味道,就更不舍放手。他威逼恐吓,又款款深情,硬是将冯子郡强留在身边。直到某日,他收到消息,冯子郡准备携妻儿离开南京。明摆着是想自他身边逃离。方怀钰顿时恼羞成怒因爱生恨:我待你一片真心,你竟不知好歹,背弃与我! 他自己也觉不解,本不是什么痴情种,也已玩了不少时日,怎么就这般放不开他呢? 宁愿让他死,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别人在一块儿! 所以,趁夜温存后,愈想愈不甘、愈想愈妒火中烧的他偷偷解了汗巾,狠狠的勒住了冯子郡的脖子,硬是将人勒死在自己的怀中。挣扎中的动静惊动了屋外的惜玉。惜玉已是他们两人私会的幌子,也是唯一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他索性一不作二不休!犯下两条人命后,他才慢慢的清醒过来。 惜玉不过是个妾,死了没人管。但是冯子郡颇有名望,无故失踪他不好向官府交待。一番筹划,他命人雇佣车马,又挑了个家仆扮成冯子郡的模样,带着个丫鬟假扮情侣私奔,连夜出城。至于两具尸体,都让他埋在了惜玉院子的花树下。 如果不是凭空冒出一具号称是冯子郡尸体的骨骸,这件事,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 顾氏见他神情变幻莫测,将孩子掩到了身后。 方怀钰低笑了几声,笑声尽显放肆。 不过流放十年,不用十年,他就会回来。 方家请来的保镖牵着马在不远处跟着,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枣红骏马飞驰而至,马上少年锦袍玉带,贵气逼人。一双倾尽风流的桃花眼,嘴角噙着抹痞笑,勒马停在方子钰的身后。 “魏国公府徐裘安,喜送方公子出城!”他捞起一只红泥酒坛,扯了泥封,将酒水洒在了地上。“敬所有被你们父子所害之人。愿他们在天有灵,一路好好护送方公子!” 方怀钰不动声色的瞧着他祭祀亡人、诅咒自己,不以为然的扯了扯嘴,低声问:“是谁?” 徐裘安扔了酒坛,不解的挑眉:“什么谁?” 方怀钰在狱里无事时,想了很多。 父亲早说过,此案是太子的手笔。但这入局即死、凌厉无比的风格,却与太子过往温和的手段截然不同。所以,太子身边又多了个能人? 他是谁? 徐裘安仿佛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声大笑道:“等你活着回来,我再告诉你。”策马掉头离去。 “娘。”冯绍康望着裘安的背影,低声道,“他是谁?” 顾氏搂紧儿子,眼中含泪道:“是我们的恩人。” 第七十五章 教导 南京城因方御史纵子行凶一案掀起的波澜在时光的推移下渐渐平息。汉王殿下吃了个闷亏,损失一员大将,生怕太子穷追猛打,立即收敛了所有行动,安静如鸡的等着过年。 朝中自有明白人:方悯才得罪了徐裘安,没多久儿子便东窗事发,直接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这里面没魏国公府的手笔,说出去谁信?无不叮嘱自家的小辈:混世魔王前,给我乖乖收紧骨头夹着尾巴做人!委屈些不打紧,官丢了全家玩完! 南京府府尹万万万万没想到,此案之后,城内案发率竟直线下降!皇亲贵胄执绔公子格外的安份,一派前所未有的官民和谐大好景象!乐得他给皇帝打的年终报告中大拍马屁:陛下英明,一个徐裘安,抵他十个钟兆阳! 皇帝笑得嘴角翘得高高的:歪打正着,歪打正着! 这样的霸王,给朕来一打! 再看裘安,怎么都有点儿福星的味道了! 太子与太孙正好在边上,问清缘由,太孙朱瞻基忍笑凑趣道:“皇祖父,唐朝时太宗皇帝将秦琼与尉迟恭的画象贴门外镇妖降魔。皇祖父也可将裘安画了像,当年礼分送到各府中,以作警示!” 朱棣噗的放声大笑,与太子道:“瞧他出得好主意!小心裘安知道了,又逼着你叫他叔伯!” 朱瞻基笑脸微僵:这个,裘安年纪虽小,辈份却不低啊。明明年纪和自己相当,却是货真价实的长辈。他亏大了! “皇祖父不说,徐三怎么会知道?”太孙苦着脸连连拱手求饶,“皇祖父疼我,千万别告诉他!” 朱棣笑容更盛,备觉舒心。能怪自己偏疼太孙与裘安么?在他俩的心底,自己先是亲人长辈,再是皇帝至尊。赤子之心,至诚可见。 裘安尚不知皇帝打什么歪主意。方怀钰的案子了结,解决了自己与白棠的心腹之患,他们算是安心与秦简一块儿为秦婳的点心铺子出谋划策。 别看现代的营销策划一出出的古怪新奇,古人动起脑子来,绝不比现代人差。至少徐裘安的思路活跃得就令白棠啧啧称奇。 “阿简,大嫂的点心打算怎么卖?是卖给普通人家呢,还是富贵豪门?” 白棠笑道:“欲开店,先定位。徐三爷问得好。” 裘安立时得意的如开屏的孔雀:“定位?嗯。这词用得稀罕。” 秦简蹙眉道:“我看阿姐的意思,是想兼顾。” 裘安立马摇头:“我劝大嫂还是实在些。苏式点心做得好,可不便宜。做得普通了,那些富贵人家谁还稀罕?” 白棠赞同道:“徐三说得不错。就拿我那豆腐牛奶膏来说,用料贵,保存期短,普通人家消受不起。” “要做就做最高档最顶级的!”裘安拍着胸脯,“只要东西好,不怕没人买。到时候我先帮你往皇亲贵戚里送些试吃,包管你开业大卖!” 秦简本担心销路,听裘安这般保证,登时放了心,笑道:“亏得有你。” 白棠提醒道:“既然定位高档客户群,那店铺的选址和装修,就要下些功夫了。” 秦简笑道:“我有几处选址,不防明日一起看看去?” 裘安是闲不住的人,答应得兴高采烈。 “说定了,明儿一早,爷我陪你们选铺子去!” 白棠楞了楞,疑惑的问他:“一早?你不是接了朝庭的官职么?怎么这般空?” 裘安轻轻哼了声,不满的道:“铸印局的活计,最没劲了!” 铸印局?白棠与秦简相视一笑。 秦简想劝他几句,还没开口就让裘安打断:“爷的志向你们不懂。礼部,哼,陛下存心刁难我哪!” 白棠念着皇帝赞过他一句:裘安有自己这样的朋友,他老人家很放心。是以微笑道:“竟然是礼部?恭喜啊,陛下这是要重用你呢。” 裘安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道:“我家武将出身。我二哥在军里已经是武德将军了。来日若是跟着陛下出征蒙古,说不定还能再升两级。礼部——礼部能做什么?爷我是最厌烦繁文缛节!铸印局里现在刻的都是些妃子的私章、官印。要钱没钱,要趣无趣。我呆了几日,杨侍郎只让我背印谱。头都大了!” 白棠挑眉:“印谱?” 裘安斜眼望天:“本朝上到天子,下到县令,所有的宝印、官印的形制。” 秦简意外的插了句:“杨侍郎?哪个杨侍郎?” “还有谁,杨千骏呗。” 秦简神情微妙:“是他啊。” 裘安想起什么,突然拍腿大笑,眼里波光潋滟:“我差点忘了。他和你三叔,是朝中有名的一对冤家!” 秦简脸一红,苦笑道:“也不是什么冤家,只是政见不同,常有争执而已。” 杨千骏是北地寒门士子,秦轩是南方世族子弟,恰巧是同一届的进士。身分背景全不相同的两人,在政见和治国理念上经常背道而驰,又都不肯相让,怎么办呢?只好撩起袖子对骂咯。两大才子对骂,那自然是与众不同、卓而不绝的!吵也吵得出口成章锦绣扑面,用词都不带重样的。久而久之,他俩吵出了风格吵出了名声,誉享朝庭内外,蜚声大江南北! 白棠忙将话题拉回来:“徐三,杨大人用心良苦啊。搞清楚了这些印章,等于将大明朝从上到下的官职及官场关系撸了一遍!” 徐裘安挥手:“知道知道。” 白棠再接再厉:“我再问你,六部之中,哪部最为重要?” 徐裘安呼了口气:“让我说,肯定是兵部啦。管得了兵打得了仗,那才是最厉害的。” 秦简倒也有几分好奇白棠的用意,插嘴道:“六部之中,素以吏部为首。” 白棠摇头,一字一字的道:“自然是礼部最重要。” 徐裘安瞪大眼,一脸的嫌弃:“跟你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别急啊。”白棠急忙扯住他袖子。硬是将他按回位子上。“你以为礼部的大人们照本宣科,就管些礼节礼仪、外交之事?” 秦简配合的问了句:“是因为礼部负责科考?选拔国之栋梁?” 白棠还是摇头:“这么说吧,徐三你生性跳跃——” 秦简脱口补充道:“是放荡不羁才对。” 裘安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们:“小爷我混世魔王不是白叫的。” “徐三虽然我行我素,横行霸道了些。但却从未越过法纪这道红线。为何?”白棠注目于他,“因为你心中有‘礼’。不仅是礼,仁义礼智信,皆在你心中。但,如果礼乐崩坏,君无诚,民无信。后果如何?礼部的作用,说穿了,就是站在道德高度上,维护朝庭的统治。不然,君子六艺,为何礼为首?陛下让你从礼部开始历练,是不是大有深意?”拿前世的话来讲,礼部管的,就是意识形态。 裘安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礼部就是忽悠人让人忠于朝庭别造反是吧?” 白棠啧的声舔了下后槽牙:“你真能总结。” “行了。”裘安皱着眉头,桃花眼里全是不耐,对秦简道,“明儿带你们逛逛南京城的九市十八坊,让你们长长见识。” 秦简求之不得,白棠表示:陛下,我尽力了啊! 第七十六章 苏氏的误会? 次日一早,裘安果然准时带着他们在城内热闹的街坊巷道里挥拆方遒。 他从小在南京城里混荡,每条街的特点、讲究,位置的好坏分析得头头是道。 “评事街,多是卖皮子的。要找好皮子,来这里总没错。” “织锦坊、银作坊,毡匠坊,这里的生意最好了。但你们要开点心铺子,自然还是糖坊廊啦。” 糖坊廊,明朝南京城小吃一条街。 白棠来此地不过三个多月,自也没来得及尝遍当地特色吃食。此际,一手鸭油酥烧饼,一口嚼劲十足香浓味美的鸡丝浇面,吃得幸福感蹭蹭蹭得往上蹿。 裘安实在看不下去,递了张帕子给他:“你好歹从小南京城长大的人,吃相还不如秦简!” 白棠不好意思的擦了嘴,笑道:“我也许久没来吃了。咱们再尝尝翡翠包?” 裘安与秦简面面相觑:一早吃到现在,还能吃? 秦简笑道:“午后再来吧。今儿要跑一天呢。” 白棠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开铺子,一步三回头:“要不,我买几个路上吃?” 秦简装作没听见,裘安受不了扯着他手腕就走:“吃坏了肚子可不划算。” 白棠这才死了心,又觉得自己贪吃失了面子,忙遮掩的道:“南京城的小吃,味道不俗。但点心类的的确不多。你们看看,出来在外边吃早饭的人还不少。我觉得吧,咱们可以换个思路。” 秦简好奇的问:“什么思路?” 白棠搓着手道:“不如开个早茶茶楼吧。” 秦简一懵:“早茶?喝茶么?” 裘安眼珠子一转,率先领会了白棠的意思:“你读书读傻了吧!白棠的意思肯定是指点心和茶一起吃的茶楼啊!” 白棠赞许的对他一笑,笑得裘安欢喜的咧开嘴! “你们的意思是——”秦简睁大眼睛,心底有些念头蠢蠢欲动。 “不错。我这几日想了许多。苏式点心与其他糕点不同,许多点心都得新鲜出炉,趁热才好吃。像各色蒸饺、船点,玫瑰花饼,冷了味道就差了。还有苏州的面条,那些现炒的汤头——太湖三白,爆炒鳝丝。”白棠大大吸了口口水,“再加上我们兰雪茶——你们就说这生意能不能爆?” 秦简寻思间,裘安已经接口道:“爆!一定爆!白棠,不止是苏式点心,我看咱南京当地的小吃也能在里面卖。” 秦简总算跟上了大伙的思路:“不仅苏州南京,如果各地有名望的小吃都能在咱们的茶楼里吃到——” 白棠笑嘻嘻的看着他:“做不做得?” 秦简喜上眉稍:“做得!” 这茶楼汇聚五湖四海的经典小吃,再加上自家特供的兰雪茶,不轰动才怪! “我这就回去和阿姐商量!”秦简手脚发热,激动不已。 “选个两层,哦不,如果有三层的小楼,出行方便,四周干净没什么麻烦地儿,咱们就拿下它。”裘安也跟着兴奋起来,“到时候,就连皇帝陛下,都得勾出来尝个鲜!” 白棠莞尔一笑:“承你吉言。”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要遍尝点心了吧?”白棠不忘为自己的贪食掩饰。 裘安盯着白棠难得流露出的几分可爱之态喃喃道:“明白明白。” 白棠哼哼:“翡翠包子?” 裘安二话不讲,拔腿就往回跑,一边叫道:“我多买些,给你娘和妹妹带去。” 秦简震惊:“他还记得你娘和妹子?!” 白棠扯扯嘴角:“是惦记我妹子的手艺呢。”指望着白兰也能做出人家秘制的翡翠包吧! 三人笑声中相偕而去。 待他们走远,路边的店铺里慢慢步出一个清瘦颀长的男子。 杨千骏盯着白棠的背影,若有所思:那位就是练白棠?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折服徐裘安的少年人。指挥得他心甘情愿跑腿买小食? 那可是徐裘安哪,城里的混世魔王,最放肆的主儿,皇帝跟前都没个正形,和练白棠在一块儿,鞍前马后竟连半分嚣张也不见。 之前设计方怀钰的局是他与秦轩一手操办。秦轩曾大赞此计精妙,太子只说是裘安的鬼主意,他却不信:徐三能有这份计谋,母猪都能上树! 他左思右想,裘安身边有这份能耐的人,除了殿前化险为夷的练白棠不作他想! 有意思。练白棠这小子,实在有意思。自己或许该向他好好讨教,如何治服混世魔王? 杨千骏背着手,不耻下问也能成就段佳话嘛! 没几日,秦婳令弟弟传来消息:改点心铺子为茶楼!给练家的分成提到两成。至于裘安,就快是一家人了,秦婳也没与他客气。 白兰莫名又得了一股分成,知道这是哥哥为自己挣来的,毫不犹豫的道:“咱兄妹俩一人一成。” 白棠笑道:“我每年有兰雪的分成,还差你这点银子?好好收着吧。等你赚了钱,松竹斋的门槛都得被媒人踩破。”其实他兰雪的收益,一部分买了木料,一部分帮白兰投进了茶楼里。今后如何,就看白兰自己的本事了。 白兰面皮薄,听不得这话:“一人一成就是一人一成。“说完转身就跑了。苏氏乐得合不拢嘴:“真有两成股?” 白棠笑道:“过几日就签合同书了。不过这点心铺子,至少年后才能开。届时我带您去尝个鲜。” 苏氏笑着笑着,眉头又揪了起来:“白棠啊,这是好事。娘也为你们开心。但是你看,你和秦简、徐三他们,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白棠顿觉头痛。他娘老毛病又犯了。 苏氏见女儿脸色难看,试探着道:“娘是觉得,秦简是大家族里的嫡长子,他的夫人,身上担子太重。还不如徐三。徐三虽然看着执绔,但本性不坏。而且他是家里的么子,今后的日子逍遥快活。只可惜,他家门第太高——” 白棠越听越不对劲:“娘你什么意思?” 苏氏眨了眨眼睛:“你到底喜欢哪个?” 白棠浑身一颤,惊恐万状!他娘说什么?问他喜欢谁? 天地可鉴! 他怨愤的脱口而出:“娘我对着两男人能起什么心思?!” 苏氏卟通一声从凳子上滑倒在地:“什么——你说什么?”白棠这话里的意思可值得商榷!言外之意是,白棠不喜欢男人,难道她喜欢女人?这怎么行!唉哟,这个惊人的发现可愁死她了!苏氏胆战心惊的颤声问,“你、你连他们都看不上,白棠,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男人?” 老子不想找男人。 白棠面孔血红,心底一个小人在疯狂叫嚣:老子想找女人!肤白貌美,有胸屁股的女人! 苏氏没误会。所以她一边摇头一边惊魂难定的拍着胸脯:“一定是白棠还没开窍!对,没开窍!” 谁没开窍啊!白棠羞愤难言,拂袖而去。 男人他没兴趣,女人又碰不得。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惨么? 被苏氏刺到了痛点,白棠这一夜躺床上辗转难眠。 前世风流快活的场景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女子柔软的身段,丝绸般的肌肤触感,在他的攻城掠地下娇喘吟吟。想着想着,身体便不由自主的热了起来,他的手不知不觉中滑到熟悉的地方,没有找到熟悉的物体,却鬼使神差的摸到了另一处。 有的时候,女人和男人的本质是相同的。 白棠尝到了久违的快感,虽然这快感有些不太一样,但另有股销魂的滋味。等激情退却,理智回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的他猛地里身体僵硬,不可思义的瞪着自己纤长玉白的五指:不是我不是我,刚才他一定是被原主夺舍了! 捞起枕头蒙在脸上低吟了一声:愧对当年一同风流撷花的江东兄弟啊! 他竟坠落到如斯地步! 白棠悔恨交加,气得捶胸,唔,胸痛! .。m. 第七十七章 颜宗 官道上骏马飞驰而过,扬起尘烟无数。 翰林院及宫庭画院内,两群人翘首以盼:来了么?怎么还没到啊! 月余前,外省出土了一块石碑。 普通石碑不足为奇,但这块石碑刻得竟是赵孟頫的字! 消息传来,满朝震惊。 “来了,来了!” 王总管碎步小跑,笑容满面的启奏:“陛下,赵先生的石碑来了!” 朱棣略激动的扬声唤道:“楞着干吗?宣沈度、陈裕、秦轩,还有画院的先生们,拓印临摹,广而传之!” 皇帝向来喜欢晋唐之风的书法,焉能错过赵孟頫? 他曾以四大美人比喻四位书法大家:瘦金体似西施娇弱扶风之态。柳公权的字如昭君,风骨遵劲。颜体若貂蝉,有大汉古朴之风。至于赵孟頫的字,遒媚秀逸,笔法圆熟,丰润如贵妃之美也。 赵孟頫书法难求,但石碑也不差啊! 翰林院与宫庭画师,有幸亲自观摩赵孟頫所书苏轼所写的《前后赤壁赋》石碑! 十余日后。 白棠的松竹斋,突然人满为患。 大清早的,他家店里即无新货也没发售限量版的东西,怎么那么多人? 白棠被唤到铺子里时,一脸的莫名。 “东家来了,我们东家来了。大伙儿稍安勿燥哪!”全管事抹了把额头的汗,拉着白棠的衣袖直叫唤,“唉哟喂,您总算来了啊!” 当即有人唤道:“练公子。在下是陈翰林家的管事,特来求购松竹斋的熟绢!” “陈翰林——”白棠蹙眉。全管事低声道,“是陈裕,陈大人。写得一手好字,太祖皇帝时奉诏进京的。” 白棠肃然起敬,还没开口,又一人道:“练公子,在下是南阳宋府的管事。亦来求购松竹斋的熟绢!” “南阳宋府——是宋广宋先生的府上?”白棠愕然。“擅写草书的宋先生?” 宋府的管事十分得意的瞅了眼旁人:“正是。” 白棠张大嘴,却听一道清朗的声音道:“在下广东颜宗。领略过松竹斋熟绢之美,今日特来相求!” 颜宗—— 这个名字轰的声在白棠心里咣得声砸了个巨坑!他惊骇至极、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的男子,瘦瘦小小,皮肤微黑,相貌怎么看都不起眼——但他就是颜宗!就是他画了《湖山平远图卷》,然后自己在复刻它的过程中,莫名其妙的穿到了大明!他的事业,他的女朋友,还有他的性别,都TMD随之一去不复反了啊! 白棠激动得全身颤抖,今日竟然在自家店内看到始作俑者,他恨不得冲上前逮着他大吼三声:快送我回去,你TMD快送我回家! “少爷?少爷——”全管事见白棠一边发楞一边咬牙切齿,吓得急忙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少爷?!” “痛!”白棠呲牙裂嘴的回过神,长长吐了口浊气,六神归位,勉强笑道:“各位,咳,承蒙各位厚爱,松竹斋的——”什么?他们要买什么来着? 全管事耳语:“熟绢、熟绢!” “熟绢?”白棠一脸懵逼,他店里什么时候卖过熟绢了? 全管事搓着手急道:“您忘记啦?中秋节后,您不是在店里放了些熟绢么?” 白棠扑楞着难得迷茫的凤眼小半晌,总算想起来了!复刻《红竹》时做旧了许多生绢。多余的他顺手就放在松竹斋内让全管事试着卖卖。没想,竟然已经卖完啦? 白棠不解的低声问全管事:“怎么,其他书斋卖的熟绢,没咱们的好?” 全管事小声道:“不是我吹,没法跟咱们的比。” 白棠自豪,嘴也笑裂了:那熬制熟绢的法子,是前世百年老店荣宝斋多年摸索的心血结晶,仿古作旧乃当世一绝! 无心插柳了呀! 他精神一振,立时笑容中带着些歉意道:“各位贵客,先听我一言。实不相瞒,这些熟绢也是我辛苦得来。来之不易。总共就那些,暂时是求不来了。” 宋家的管事急忙问:“那何时才能到货?” 白棠想了想,瞧到颜宗一脸的期盼之情,心中大动。说不定,这是个机会哪!他能借着颜宗这位大画家,重回故土?这么一想,看向颜宗的眼神登时热烈了许多! 颜宗不禁有点儿心慌慌:练白棠没问题吧?方才还仇人似的瞪着自己,一转眼就春风拂面? “各位都是同道中人。我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白棠客气的道,“那熟绢之所以做得好。一是因为绢布好,纹理细密结实,经得起烧煮熬制。二么,那熬制的秘方自然另有乾坤。所以,我得先寻着上好的生绢,才能做下一步的活计。估摸着,大概一个月后,才能出新货。但是,最多也就是一匹的量。” 宋家管事立即问:“可能预定?” 白棠点头笑道:“今日所到之客都是为了松竹斋的熟绢。要不各位先行商量商量?” 众人点头称是,你一句我一句,称兄道弟讨价还价的商量了半日,瓜分了一匹的熟绢,请全管事记录在案,各自满意而去。 白棠唤了声:“颜先生请留步!” 颜宗回首。 白棠笑容满面的上前长长一揖,道:“先生大名,白棠向往已久。” 颜宗也算是少年成名,选入宫中作画师,在画业颇有建树。得白棠一句久仰,也不为过。微笑道:“练公子客气了。” 白棠眼珠子骨溜溜直转,笑问:“有件事儿想请教先生。” “练公子请讲。” “今日突然那么多当朝名士遣仆从登门买绢,白棠不胜惶恐。敢问,可是近日出了什么事?” 不知为何,颜宗的面孔一红,微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以贵店绢本的品质,成名是早晚的事。只是,”颜宗话锋一转。“贵店的熟绢,颜某看着有些眼熟。” 白棠不解的扬了下眉毛。 “中秋前夕,魏国公府的徐三公子给陛下进献了一张文同先生的《红竹》。”颜宗目光轻闪,“我瞧那绢本,倒是和沈大人用的十分相似。” 白棠微微张大嘴,一阵心虚。咽了口口水,击掌笑道:“巧了巧了!真是无巧不成书!颜先生,实不相瞒,《红竹》正是徐三公子从在下处购得。而您说熟绢相似,那是我刻意仿古造旧而成。颜先生目光犀利,白棠佩服不已。” 颜宗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白棠轻轻咳了一声,又好奇的问:“颜先生擅画,尤擅山水。不知最近可有何佳作可供白棠欣赏?” 颜宗倒是惊讶了一记:原来这少年还真对自己有所了解。心中颇有几分得遇知音的欣喜,微笑道:“宫中事务繁多,余所作之画多为宫庭所用。” 白棠瞪大眼睛,小心又紧张的问:“先生是广东人,可曾画过家乡的风景?” 《湖山平远图卷》,画得正是广东平远的景致! .。m. 第七十八章 无心插柳 不想颜宗双眼微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白棠失望极了。原来此际,他还没画出《湖山平远图卷》哪!那待他画成之际,自己是不是寻到了归家之路? 不管他要等多少年,总是个希望对不对? 当下顾不了其他,白棠厚着脸皮道:“我素来喜欢颜先生的画作。今日与颜先生又是一见如故。全管事!” “在。” “颜先生在我松竹斋所购熟绢,一概记在我自己的账上!” 全管事楞了下,东家的面子一定要给足的。当即大声应道:“是!” 颜宗惊讶的直晃手:“不不不,怎可如此?”方才他预定的绢本,价格可不便宜! “颜先生别与我见外。”白棠满嘴的好话信口拈来,“我敬重先生,几张熟绢算什么?何况我师傅也很欣赏先生的作品呢。” 颜宗惊讶道:“公子是说,许丹龄许先生?” “正是。我师傅说了,颜先生的画苍浑健劲,层次分明。平淡中惊起挺拔雄奇之姿,自有一番情趣。” 颜宗面孔通红,感动的道:“许先生过赞了。”外界将许丹龄传得神乎其神,他略有些不信。现今看来,许老先生真是当今大才,连他小有名气的一介画师,都了解颇深。 白棠笑容满面,不知何时竟搀起颜宗的手,亲热道:“我师傅说了,若有机会让我好好向您请教呢!” 颜宗一激动,也不与他客气:“你在落霞笺上的红竹我也是见过的。刻得极好。改日,我们好好交流一番。” “好好好!”白棠笑不可抑。“颜先生留个地址,待我熟绢制成,立即通知您来取!” 送走了颜宗,白棠正自兴奋,抬头一瞧,只见徐裘安一张俊美无铸的脸似笑非笑的对着自己——“你何时来的?”白棠吃惊四顾。自个方才没见到他呀。 徐裘安嘴角轻撇:“全管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全管事也一脸好奇费解的看着白棠:他可从来没见东家这般大方过!是有古怪哩! 白棠颇有几分心虚,故作嫌弃的道:“胡说什么呢?!我敬仰颜先生不成么?” 徐裘安哈的声冷笑:“想不到你的消息倒挺快。行,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废话了。” 白棠听他话里有话,忙拉着他问:“什么消息?我知道什么了?你把话说清楚行不?” 裘安见他茫然的样子不象作伪,咦了声:“你真不知道?那你巴结得颜宗哈巴狗似的——咳!我说,我说还不成么?”裘安皱眉问,“陛下迎赵孟頫《前后赤壁赋》碑入宫,你可知道?” 白棠点点头:听说过。 石碑入宫,皇帝命当朝擅书法的官员及宫庭画师临摹碑贴。没多久,诸人的作品就交到了他的手中。 若论谁写得最为神似,首推沈度沈翰林。他是当朝最有名望的书法家,一手妙字深受皇帝喜爱。久而久之,他的字体在士子间蔚然成风,引得无数人争相效仿。竟渐渐成为朝庭文书的标准字体,史称:馆阁体。 但是陛下却将颜宗唤去夸奖询问了一番。原因无他,颜宗书写《赤壁赋》所用的绢本,色泽古朴温润,质地顺滑厚实,比当朝质地稀松的绢本胜出多矣。眼光锋厉如朱棣,自然一眼便瞧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陛下问了颜宗才知道,这张熟绢是他从松竹斋得到的。”裘安的表情怪异的看向全管事,“竟然是他在松竹斋买诗笺时,掌柜送的添头!” 全管事呵呵干笑。 那什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啊。以他的眼力,自是明白东家做的熟绢品质极佳,奈何当时熟绢如养在深闺的小姐无人识货,卖不出去怎么办呢?只好趁客人购买其他物件时,当作添头。以盼他们用过之后,再做回头客。没想到,竟然让颜宗直接送到皇帝跟前了! 白棠神情诡谲至极。 他由颜宗的《湖山平远图》而来。颜宗竟又得到他亲手制作的绢本大出锋头! 颜宗用了他的绢本写得字,就算笔力差了些,还是让皇帝眼前一亮!再经由皇帝的口传了赞赏的话出去,他家的熟绢立时声名雀起,炙手可热! “这么好的东西,让颜宗碰上了,是他的运道!”裘安似有感叹。“你等着吧,你店里的熟绢,迟早要成贡品!” 白棠被贡品两字一下惊得回了神:“这也,不至于吧?” 裘安勾唇哼唧:“信不信由你。”他强按下因白棠对颜宗的亲热而升起的满心不悦,大声嘟嚷道:“我未来大嫂的店面找好了。今日是想带你去掌掌眼的。可还有空?” 白棠来了兴致:“哦,选在何处?” “自然是好地段。离秦淮河不远。独栋三层的小楼。都不用大整。价格也挺合适。” “秦淮河?”白棠了然笑问,“魏国公没少费心思吧?” 裘安嘿的一笑,盯着白棠的左手眯了眯眼睛:刚才就是这只手搀着颜宗,亲亲热热的送人出门的! “不巧,我今日没空。”熟绢一事,令他记起了民间纺织小能手——哑女婉娘。她织的素绢才配得上荣宝斋的秘方,才能制出上品的绢本! 白棠跺脚急问裘安:“我差些忘记了。秋闱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吧?” “早出来了。”裘安哼了声。没空?他特意来寻他,他竟然没空?这南京城还没谁敢这么落自己面子! 白棠瞧出他的不悦,解释道:“我今日真有重要的事要办——”心中忽的一动。婉娘的事情,变数太多。若有徐裘安这位魔星镇场,或许能事半功倍?当即笑道,“你若不介意,也可随我同去。” 徐裘安心情立即好了些:“行!爷就看看你到底忙些什么!” 白棠唤了马夫,行往婉娘所住的如意坊。 裘安的枣红马缓行在马车边上。白棠撩了帘子一路跟他解释:“婉娘是少有的纺织高手。松竹斋熟绢的布就是她织的。我早想将她收至麾下,但她弟弟是个秀才,若能中举,婉娘今后舒舒服服做个官家小姐,自不会与我合作。但如果她弟弟没中举,这家子生活没个着落,其家人必不会反对婉娘出来赚钱。” 徐裘安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问:“这个婉娘,长得如何?” 白棠在裘安的眼里看到股戏谑之意,噎得他胸口一痛,生生撕了开他前两日被苏氏刺伤还未长好的伤疤,狠狠捏了捏拳头,冷声道:“徐三爷慎言!” 裘安沉寂不语,桃花眼里波涛暗涌。 .。m. 第七十九章 再见婉娘 到了如意坊外,白棠卸车,裘安落马。两人一个磊落青衫,一个张扬华美,皆是气度不凡,引起了坊内不少婆子小娘子的注意。甚至有小孩儿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不断。 白棠凭着记忆找到婉娘屋前,见柴门紧闭,才敲了门,就听身后便有人道:“两位公子,您们找谁?” 白棠回首,见到个凶巴巴的老太太警惕的瞪着自己,忙道:“我、我是陈举人的同学。听闻他此次高中,特来恭喜。” “你们来晚罗。”老妇人摇摇头,声音透着股子不屑,“陈秀才中举后娶了娘子,已经搬离此地了。” 白棠心底一片惋惜。婉娘那般好的手艺,与自家无缘了。 “原来如此。多谢婆婆提醒。”白棠失望得正要离开,却听柴门轻响,惊讶中,婉娘蒙着绢帕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婉娘?!”白棠惊喜交集,“你没走?!” 那婆婆冷哼道:“她老娘说了,婉娘是归家的姑娘,死了丈夫,身带不祥。怎么能住到刚成亲的弟弟家去呢?” 婉娘?嫁过人?还是个寡妇? 徐三摸了摸下巴:白棠的口味不会这般奇特吧?何况婉娘的脸,明显是毁了的啊!他心底一松,面色好看了许多。 白棠登时面沉如水,冷声道:“陈兄与我说道过几回。多年来,全靠姐姐织布养家,筹钱让他读书,还要辛苦照顾母亲。怎么,如今中了举结了亲,就将寡姐扔在旧宅不闻不问了?” 裘安在旁帮声道:“呵,不过是个举人而已,竟做出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儿!” 老婆婆一听这话,面孔舒展,拍手道:“可不是?这人哪,不能太没良心!你们是陈举人的同学,可要好好劝劝他。” 婉娘忙拉着婆婆摇手,又冲白棠打了个手势问:你找我何事? 白棠强抑怒气,微笑道:“这事上回就想跟你提了。只是觉得你弟弟若能中举,你家人必不会同意。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婉娘神色黯然,低头苦笑。 “我是城东松竹斋的老板。”白棠向那老婆婆和婉娘自承身份,“姓练,名白棠。家中生意做得不差,正想寻个手艺高超的织娘,专供我家铺子的生绢。婉娘,你可愿接下这个活计?” 婉娘清亮的眼睛露出惊喜,仿佛在问:真的? 那老婆婆也替她欢喜:“啊哟,这是好事啊!婉娘,错过这店可没下家罗。” 婉娘迟疑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老婆婆又扯了扯白棠的袖子,紧张道:“公子好人做到底。婉娘一个人,孤身住在这儿多有不便。您看——” 婉娘的脸虽然毁了,但那身段和气质还是引来了不少心怀不轨之徒觊觎。之前顾忌着她弟弟是个举人不敢下手。但眼见陈举人搬走至今,再没回来看过她一眼,连她老娘都没露过面。那些人难免就蠢蠢欲动起来。更有流言,说婉娘根本不是陈家的女儿,而是陈家的童养媳,甚至是哪家的小寡妇倒贴上门,现在陈家发达了,哪还看得上婉娘?坊里有眼见的老人家听这流言传得越来越不堪,便知有人想对婉娘下手。都为她捏着把汗。 今日这位婆婆见到白棠与裘安,如见救星般,一定要将婉娘送出如意坊才安心。 白棠求之不得,当即道:“我家中有母亲、姐姐同住。你若愿意,余间空房还是可以的。” 倒是裘安抿了下嘴唇,就算婉娘是个毁了容的寡妇,也不方便住在白棠家呀。忙道:“你家那般小,哪还能多挤个人?不如在你家附近租间屋子安置她。” 那婆婆一捶定音:“行。就这么办了。我去唤我儿子媳妇过来帮你收拾东西。” 白棠寻思着自个儿已经租下了隔壁空余的宅子堆放物料,的确有空房可供婉娘居住,也就笑着默认了裘安的说法。 婉娘感激的行礼谢过,回屋收拾衣物。 白棠为避嫌,只在院子里站着。难免,他又见到了院子角落堆着的那些木料。上回所见,还是零散的框架,今日再看,竟已修复出几分原貌来。依稀,是个纺织机的模样。但这架纺织机要比普通织机大上太多。 裘安瞧着这堆木料倒是惊讶的咦了声,脸上露出意外之色,转瞬又是一脸嫌弃的指着白棠:“我想你咋那么好心。果然还是奸商本质,无利不起早!” 白棠知道他也认出了这架纺织机,舔了下后槽牙,转过身懒得搭理他。 老婆婆的儿子,很快就随母亲赶了过来。 男子长得精壮结实,孔武有力。对着白棠大声道:“潘远多谢两位公子伸手相助。” 白棠忙还礼:“不必客气。”他指着那堆木架子问,“能否雇辆马车?” 潘婆婆好奇的唤了声:“婉娘,外头的木架子你还要不?” 婉娘闻声而出,用力的点头:要,一定要! 没多久,整理好行装的婉娘带着一包衣物、一架纺织机和一车的木头架子,坐上了马车。正要驶出如意坊时,意外突生。 一群男子拿着木棍家什,挡在了如意坊前。 潘远面色不变,大步上前喝问:“屠大,你们这是做什么?” 屠大并不姓屠。只是他们一家子三兄弟,全是杀猪的屠夫。大伙儿不知不觉中便用屠大、屠二、屠三的称呼区分三兄弟,叫开名号后,反倒忘了他们原来的姓。 常年杀猪之人,身上自然带着些凶煞之气,加上膀圆腰粗,登时惊退了一群看热闹的妇孺孩子。 “姓潘的。你们勾结外人,想将婉娘卖到哪儿去?”屠大目光贪婪的望着马车里的人。婉娘的老娘早跟他说过了,婉娘总是要嫁人的,她有一手织布的好手艺,娶了她,稳赚不赔。屠大深以为然。虽然婉娘的脸毁了,但屠大素来觉得,女人不能只看脸。就凭婉娘的这身段,床上指不定多销魂呢! 谁想早已被他视作掌中物的女子突然扑楞着翅膀要飞走了,他焉能不急?得到消息后,立刻纠集了自家兄弟,气势汹汹的来拦人了。 白棠笑而不语。只瞧了眼裘安:哥们,是你展现实力的时候了! 果然徐裘安眼神微变,霸气侧漏。 潘远镇定自若的道:“这位是城内松竹斋的东家,练白棠练公子。前不久皇帝陛下下旨嘉奖之人。屠大,你污蔑我便算了,污蔑练公子,是何居心?” 屠大面色微变?皇帝下旨嘉奖之人? 练白棠以平民身份受皇帝嘉奖,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想装作不知道,也不能啊! 但他素来凶狠惯了的,稍作迟疑后,便狰狞着脸道:“就算是练公子,也不能干这拐卖妇妇女人口之事!你们带走婉娘,可经过她老娘兄弟的同意?” 潘婆婆啐了他一口,怒骂道:“我呸!婉娘被她娘家人遗弃在此,生死不顾。怎么,还不让人寻个生计养活自己了?你屠大算什么东西,管得到婉娘的头上?” 屠大阴狠狠的握紧了拳头:“我怎么管不到婉娘头上?她老娘早与我说好了,要将婉娘许我做妻哩!” 第八十章 裘安耍横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潘婆婆更是气得脸都红了:“你个杀千刀的屠户!胡说八道!婉娘许了你?可有证明?” 屠大冷声道:“没下定又怎么样?她娘从我这儿拿猪肉从来不付钱。为啥?还不是我孝敬未来丈母娘的!再说了,婚姻大事,就该听父母的。婉娘,难道你想忤逆你亲娘不成?” 婉娘在车内听得五内俱焚。难怪自家再困难时,猪肉也没断过,她娘总说是屠大心善,许她赊账。原来如此,原来是舍了她的终身,换来每日的猪肉给儿子开小灶。 潘婆婆恼怒至极:“好个没羞没燥不要脸的举人老娘!屠大,既然是举人老娘许了你,那你就找她去。下了聘行了定礼,婉娘自然是你的人。现在八字都没一撇,婉娘还是自由身。你告到府尹大人那儿,也没理!” 屠大哈的声,举着屠刀逼近一步:“陈举人他们走得没影没踪的,我找谁去?我就认定了婉娘!谁也别想将她从如意坊带走——啊呦!”一根马鞭卷住他的手腕,屠刀当的声脱手。又一鞭抽在他的脸上,热辣胀痛,嘴里一甜,竟吐出几颗牙来。 “什么腌脏东西,也敢在爷面前耍横!”徐裘安忍了很久了。从小他就是在南京城里横着走的!太子温和谦让,太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汉王他压根没放在眼里!能让区区一个屠户叫嚣了半日,已是格外开恩。 “你——你——”屠大捂着脸,又惊又怕,“你敢当众行凶?!” 裘安坐在马上,俯视于他:“爷我这根鞭子,太和殿前都抽过找打的奴才,你能被爷的鞭子照看,也算是天大的福运!” 屠大身子一僵,猛然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的问:“混、混世魔——你、您、您是徐三爷?!” 徐裘安马鞭挽了个花收到手边,不屑的道:“还算有点儿眼色。你这种刁民,爷我看得多了。不过仗着家中人多,又有几分蛮力,为恶一方。你刚才说爷我当众行凶?走,大伙儿押着他,咱们上府尹请钟大人评个理!” 屠大身子一缩,瞧了眼马车,求饶道:“徐三爷莫怪我不讲理。我也是被婉娘的老娘给骗的——” “那就找她老娘要债去!婉娘可没欠你!”徐裘安哪容他瞎叽歪?“潘家兄弟,婉娘的弟弟娶了哪家小姐?搬去了何处?我派人送屠大上门讨债!” 潘远被他一声潘家兄弟唤得全身一热:“陈麟中举后被人榜下捉婿。只说要成亲,没多久就搬走了。我们也不知他娶的是谁。” “陈麟?”徐裘安表示记住这个名字了。“冤有头债有主。别说一个区区举人老娘,就算是汉王欠了你肉钱,爷我也能让他乖乖吐出来还你!” 屠大诺诺不敢言。 裘安翻身下马,在屠大耳边嘀咕了几句。屠大目瞪口呆,刚想摇头拒绝,触到裘安满怀恶意的眼神,登时吓得直点头。 “小的听您的,听您的。”他TMD眼瞎了啊。白在南京城混了几十年!长这么好看,又穿戴得这般体面,还这么嚣张的少年,除了混世魔王还能有谁?他是腿粗胳膊壮心狠手辣,但粗壮得过魏国公府?狠得过徐裘安? 白棠也不问裘安交待了屠大什么事儿。只知不是好事就足矣。 婉娘就这样被他们带出了如意坊,在松竹斋安顿了下来。 白兰自小没姐妹,如今多了个伴,竟挺开心。重要的是,她做的那些吃食,多个了试吃的人。 苏得知对白棠请了个织娘回家时,悚然大惊:白棠不会真在外面看中什么女人寻个借口带回家吧?待见了婉娘后,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小妇人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而且经历忒让人同情了。白棠一说她的经历,她的心就软得不行。带着股同病相怜,拉着婉娘的手直唤可怜。最后拍着胸脯保证:“今后跟着白棠,没人再敢欺负你。谁要敢不长眼,让白棠寻徐三教训他去。” 白棠听得心底微微一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老娘:怎么觉得苏氏有股子将徐三当女婿使唤的错觉? 想到今儿个裘安离开前,扳着他肩膀犹豫不定的问:“老子是不是又被你利用了一回?”随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笑骂他,“爷的便宜可没那么好占!迟早让你全还回来!” 白棠不由自主摸了摸下巴思忖:这个,他得怎么还? “婉娘,你看这屋子还行吧?”苏氏带着白兰匆忙布置婉娘的房间,“都怪白棠,也不事先说一声。今晚你先将就一下,明天再帮你添置被褥和屋里头的妆匣。” 婉娘低头谢过,微笑着用唇形道:“已经很好啦。” 苏氏更觉惋惜:婉娘原来能说话,嗓子是让烟火薰坏的! 松竹斋生意走上正轨后,白棠租了自家隔壁空置的宅院放置各种物料。还留下了原先的管家婆子一家人看管院子。婉娘住进来即不用担心安全还有人作伴,也算合适。白棠特意将她那架修理了一半的大纺车安置在了一间最宽畅高大的屋里。婉娘见后,心中微悸。小心的窥了眼白棠:这位公子,好眼力! 从此,隔壁院内多了架纺织机穿梭经纬的声音。空闲时,婉娘便拿着工具修补大纺织机。 白棠的松竹斋,在诗笺之后迎来又一件明星产品:绢本。 上等的丝绸织成细密柔软的绢布,用白棠特制的药水熬煮加工。制成的绢本色泽多样,手感细软,落笔流畅,着色鲜艳。松竹斋号称可百年不腐!用过的文人雅士无不啧啧称赞。偏偏他家还限量发行。每月就那几十幅,再多,不好意思,家中的织娘要保证绢布的质量,一个月只能提供这些。 什么,多招几个织娘? 全掌柜得意洋洋的解释:“我家的熟绢为啥好?一方面是东家处理得好,另一方面,就是布织得好啊。我松竹斋有专供生绢的织娘!那手艺,是普通织娘能比的么?万万不能啊!东家说了,宁愿钱少赚些,也不能降低对品质的要求嘛。” 其他书斋的老板,只能羡慕妒忌的瞅着松竹斋赚钱。 尤其是城里的高家。 诗笺比不过练家,也就罢了。洒金纸的生意让人给瓜分了,高老爷子悔不当初,怎么练白棠又弄出个新品熟绢来了? 高怀德早有心改造熟绢。 如今国力渐强,皇帝越来越重视书画等文学方面的诉求。笔墨绢本的需求也越来越多。现有的熟绢质地不佳。绢料又粗又薄,导致加工后不易落墨。写个字还要垫上纸。时间一长,纸绢脱离,绢布变色,不能长期存储。与宋朝画院鼎盛时期的绢本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高家意图重现宋朝熟绢的辉煌未果,松竹斋的熟绢却横空出世!几乎垄断了上层熟绢的生意! 幸好他家产量还不大,但物以稀为贵。现今松竹斋一张半尺幅的熟绢就要一两银子,等他们赚足了钱,再把产量慢慢提高,这生意,细水长流,哪还有其他书斋熟绢的生路? 心中再焦虑妒忌,高家暂时也只能观望。 没瞧见人家刚得到皇帝的嘉奖嘛!哪个不长眼的,敢这时候自讨没趣? 好在高怀德筹办多时的栖霞寺道场即将开始。这次道场如若办得好,高家必将迎头赶上练家,出一口胸中恶气! .。m. 第八十一章 高家的算计 南京栖霞寺,初建于南北朝,千百年来佛法强盛,与国清寺、灵岩寺、玉泉寺并称四大古刹。因国师姚广孝的入驻,栖霞寺陡然又变得神秘且高贵起来。 高家老爷子这次一口气请来了各地名寺六位法师,共同研论《金刚经》。 不错。正是秦家欲为皇帝六十大寿重新刊印的《金刚经》。 秦简意外的收到了高家的请柬:栖霞寺品论《金刚经》? 秦轩虽在朝为官,但与国师并无多大交情,秦简也想过从栖霞寺着手,说动国师为自家的经书作叙释义。但栖霞寺去了几回,却从来没能见到国师,苦于没有契机。如今,高家倒是送了个机会给自己。 就算见不到国师,能听听六位大法师品论经义,也是值了。 秦婳得知后,也生出几分兴趣,要与弟弟同去。秦简自然不会反对,还偷偷通知了魏国公。嗯,让他们婚前偶尔见个面,诉诉衷肠,也是桩好事哪。 于是,秦婳在风景幽静的栖霞寺内偶遇未婚夫徐钦,意外之余转头欲质问弟弟,早不见他的身影。她半羞半恼,低头行礼道:“秦婳见过国公爷。” 徐钦见她相貌全然恢复,又是这般娇羞之态,心底柔情顿生。面上却不显,淡淡的嗯了声。转身就往山中幽径走去。 秦婳无奈,只好默默的跟上。 茯苓与新提上来的大丫鬟茗露相视一笑,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 栖霞寺三面环山,北临长江。此时正值初冬,山中枫叶如火如荼,美得惊心动魄。 秦婳一路欣赏枫景,被景致所迷,心绪倒也渐渐安定下来。 徐钦未走多远,便停了脚步。 秦婳见红枫半掩中一座六角石亭,亭内已经布置妥当,软垫香茶,水果糕点,知是徐钦准备的。再看那男人一脸淡漠,又有点儿尴尬,好象不知如何开口邀请她似的,忍不住心中一软,嘴角轻弯。当即移步进亭内,倒了茶,微笑道:“国公爷,请。” 徐钦有点儿被看穿的不好意思,但反客为主的婳儿,怎么都觉娇俏可爱! 清冷的茶香中,徐钦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嫁给我,委屈你了。” 秦婳捧着茶杯,淡然道:“不委屈。”她看向亭外红叶婆娑。“你真心实意求娶我。我嫁你,却是为了弟弟前程。倒是你,委屈了。” 徐钦一口茶噎在喉咙里,费力吞下。捏紧了衣摆,按下心中的失落,只看着秦婳无言以对。 秦婳一双蕴尽江南烟雨的美眸微起波澜:“不过国公爷放心。我即嫁了你,便只一心一意对你好,对孩子好。” 徐钦听得心花怒放!他自知年纪大秦婳太多,又是木讷不善言论的性子,从不是闺中少女向往的意中人。强娶秦婳的事情实在做得不太厚道,秦婳愿给他机会,他哪还敢奢求太多? 秦婳有些羞涩的侧了脸,鬓边的珍珠流苏轻晃,珠光映面,皎美无瑕:“恕秦婳无礼,有件事想请国公爷在我们成亲前先行处置了。” 徐钦好奇问:“何事?” 秦婳声色坚定:“请国公爷尽早上书陛下,请立世子。” 徐钦楞住了。 显宗是他的嫡长子,将来必然是要承袭爵位的。只是一来显宗年纪还小,二来,自己也存着忧虑,担心太早定下此事,让显宗没了斗志。但从秦婳的口中听到此话,心情之微妙,还是难以言述。 “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恕我直言。国公爷,您的孩子已经不小了。”秦婳笑容微涩,“我不想让他们误会,我嫁进门来,是来抢他们母亲的位置;我的孩子是来抢夺他们的父爱与家产。”她微微扬头,小脸带上几分傲气。“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国公爷尽早请立世子。” 徐钦即感动,更觉愧疚:“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我会妥善安排。” 秦婳轻轻拢了拢衣领,山里头毕竟温度低了些。 徐钦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去道场。” 秦婳跟在徐钦身后,突然轻声道了一句:“多谢国公爷为我的事费心了。”之前救她于危难之际,现今又为她筹备中的茶楼寻到合适的铺子。秦婳虽对他的些许抵触早已消散殆尽,感激与日俱增。 徐钦沉声道:“应当的。” 大雄宝殿内,香烛环绕,青烟弥漫,小僧弥们正口颂《金刚经》,六位法师端坐浦团。高家的老爷子高怀德穿着身藏蓝色的素净袍子,与秦简立在一块儿,与法师们相谈甚欢。 “秦家欲重刻《金刚经》为陛下六十寿诞祈福。”高怀德感叹道,“亏得他们用心。想出一篇经文一篇释义的法子教化世人。老朽也是厚着脸皮请了各位法师做此道场,也算是为陛下的寿诞尽点心意。”他指了指一排青衣书僮模样的人笑道,“不能浪费这难得的机会。我让人候着呢。大师们的妙语箴言我让他们全都记下来。秦公子,你看这样可妥当?” 秦简施礼道:“高老爷子思虑周全。” 高怀德微笑颔首。 秦婳与徐钦道辞,缓缓行到秦简身边。经过书僮的书案时,莲步微顿。书案上文房四宝皆是上品,尤其是那准备抄录经文的藏经纸,竟在烟雾昏暗的宝殿中莹然生光。 “阿姐。”秦简笑着迎上前。 “秦大小姐也来了!”高怀德怔了怔,这还是秦婳病愈后,首次露面。 “今日让我大开眼界。”秦婳笑着施礼,“高家的藏经纸名不虚传。” 秦简对高家藏经纸的大名早有所耳闻。听姐姐这么一说,自然要品鉴一番。 高怀德爽朗的笑道:“秦大小姐过誉了。亏得有练家白棠的奇思妙想,老朽才能改进藏经纸。” 新版经纸印了圈淡朱色的莲花镶边,莲花用金泥点蕊,莲子敷有珠光,秦简瞧得暗暗惊讶,这些藏经纸,造价不匪! “老朽想着,秦公子的书刊印后,用此藏经纸抄录,赠于释读经义的各位法师,您看可行得?” 秦简笑容满面,心中暗道:手抄本送给各位法师也就罢了。如果这部经书能由高家刊印,再经秦家送至皇帝陛下的手中,那才是高家最大的荣耀吧! 实际上,他早与三叔商定。这本金刚经将由太子殿下亲呈给皇帝,以彰显太子的孝心和仁义之心。 高家倒是异常敏锐! 他们费钱费力办了这个道场,广邀名师讲经,帮了他大忙,怎么可能一无所求? 秦简略微沉吟后,笑道:“高老爷子有心了。” 高怀德笑容滋润,这件事,多半是稳了。 .。m. 第八十二章 蜜桔 在座的法师佛法深厚,事先又做足了功课。今日一句句将金刚经经文由梵文到中文,连翻译带解释,引经据典,由浅入深,辨得热闹又好听。 殿内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香客。皆是听得如痴如醉。记录文案的书僮们奋笔疾书,生怕漏了一言半语。 就连秦简,也听得入了迷。 散场之时,香客们依依不舍,还盼着法师再说道两句。高家的人维持着场内外的秩序,高怀德微笑着向大伙儿作揖行礼道:“大师们难得汇聚一堂,让我们大饱耳福。若觉得还没听够的施主不用惋惜。今日所讲的内容,我高家已经记录在案,会由江南秦家的公子整理成册,择日刊印。” 众人大力鼓掌:这可真是件大好事儿! 秦婳姐弟俩暗暗心惊:这位高老爷子,还真有几分铁腕手段。先下手为强,请了法师讲经,又做了笔录。就算秦家不与他们合作,他也完全可以自个儿刊印成书。进退皆宜,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栖霞寺的住持见今日的道场办得效果极好,松了口气满怀欣慰。这场高水准的辨论会将自家的名声又抬了一个阶梯,他对国师也算是有了交待。转头就吩咐下去:高家的货品可多进些! 这不是要到年底了么?寺庙间也得送年礼的呀。今年的年礼,就选高家的藏经纸了! 人群中不认得高家的人少不了问一句:哪个高家? 你不知道?城中老字号,抱古轩的高家啊。他家的藏经纸,连国师都在用呢! 消息传到白棠的耳里,他忍不住击节赞叹:“高家这出戏。演得着实不错!” “你也不着急?”徐裘安手中抛着只桔子,“秦家刊印《金刚经》的活计,可让高家抢掉啦!” 白棠不以为然:“松竹斋本就没那雕版印书的作坊。我这边,做的都是小本买卖。” “你不能接,练家大房能接啊!” “大伯的事儿,我可管不了。”白棠候着裘安剥好了桔子,直接夺了过去,道了声谢谢,就往嘴里塞。他喜欢吃桔子,却懒得剥桔皮。 裘安楞了一息,竟也没跟他计较,反而笑着又剥了两只给他:“甜么?” “甜!正宗的蜜桔!”白棠一连吃了三个,裘安抱着小箩筐不肯给他了。“这玩意热性重,不能多吃。” 白棠一听,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热性重?那是不能再吃了。 天晓得他体内的热性已经重得不能再重了!晚上已经好几回忍不住自行开解。再热上加热,鼻血虽少也伤身哪! “但是,主意都是你出的。现在倒让高家占了便宜。你也不生气?”裘安疑惑的望着他,“你应该知道,秦家是太子党。秦家这本《金刚经》,必然会送到皇帝手上的。若得陛下一句称赞,高家可不得上天?” 白棠擦了擦手,玉白细长的十指瞧得裘安目光发直,不由自主的伸出自己的手放在白棠手边比划了一下。他这双保养良好金尊玉贵的手,骨节分明,强劲有力。白棠的手,明显纤弱了许多。 对比太过惨烈,白棠瞳孔微缩,不动声色的将手藏进衣袖内。 裘安扫了眼满屋子的书画,没心没肺的叹道:“文人和我们粗人就是不一样哪!”连手也长得更好看。 白棠心弦一松,微笑道:“有我在,高家上不了天。” “好大的口气。”裘安挑眉。“他家新出的藏经纸我可是见识过了。那叫一个精美华贵。” “我也听说了。印了莲花镶边,还用黄金点蕊,珍珠粉敷设莲子。”白棠摇头,“虽然精贵漂亮,可惜本末倒置。” “那有什么关系?”裘安语带嘲讽,“用得起高家藏经纸的人家非富即贵。藏经纸越奢华卖得越贵才更能彰显自己一片虔诚的向佛之心哪!我可是听说,高家的这款藏经纸卖到断货。他邀请的那些讲师带着他赠送的藏经纸回寺庙后,大大的为高家扬了名呢!” 白棠赞道:“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手,占尽便宜,力挽之前的颓势,漂亮的扳回了一局。 裘安眯着眼道:“可不是!” 屋外响起白兰惊喜的声音:“秦公子,您也来啦!” 秦简温和笑问:“听你的口气,徐三早来了是么?” 白兰笑道:“您怎么一猜就准!” 秦简推开书房的门,瞧着桌上的桔皮,失笑道:“我果然来晚了。”他举了举手里的小篮筐,也是一篮子蜜桔。 白棠忙为他暖了杯茶,笑道:“你们都有心了!快来喝杯热茶。” 裘安撇了下嘴角。他的贡桔可是直接从皇帝那儿讨来的!秦简的估计是太子赏给秦轩,转了一圈才到秦简的手上,怎么能和他比? 天气渐冷,秦简穿了件密合色的斗蓬,长身玉立,儒雅清俊。褪了斗蓬挂在衣架上,笑道:“你既然已经吃了不少,今天就不能再吃了。” 白棠舔了下后槽牙,闷声道:“知道,热性重嘛。” 秦简坐在他身边,喝了口热茶,才道:“不防给你祖父送去。” 徐裘安眉稍一挑:咦,这话里有话! 白棠也楞了楞,疑惑的问:“你和高家的合作有变?” “怎会!”秦简手里滚着暖香杯,笑容满面的道,“《金刚经》文字部分已决定让高家负责,但是版画部分,我还是想交给白棠你来完成。” 徐裘安哈的声,手指直在两人鼻子前来回晃动:“我原来觉得吧,白棠是这世上少有的奸滑之徒,原来书香门弟的秦公子也不遑多让!” 白棠和秦简齐齐瞪他,裘安讪讪的收了手指,嘀咕道:“敢作还不许让人说么?” 秦简权当没听见,认真解释道:“其实上回见到白棠当场雕版,我就有了这个决定,版画,定然是要你负责的,而且,还要彩版!” “彩版?”白棠失笑,“难怪!” “好事也不能让他高家都占了。”托高鉴明的福,秦简其实对高家印象不佳。但是高老爷子着实厉害,他只好顺水推舟,同意让高家负责《金刚经》的版印。但是也提出了要求:三十二品插画一定要全彩版! .。m. 第八十三章 秦简的要求 高老头当时就懵了一记:全彩版?! 秦简的要求合情合理,话也说得漂亮:高家是率先刊印单色彩版的人家,想来全版彩印也不在话下。 高怀德即郁闷又尴尬。 好容易拿下了《金刚经》的版印权,自觉胜了练家一筹,没想秦简竟提出额外的要求! 高家也不是没想过解决多色彩印的问题,可是版子上颜色一多,画就糊了。不管版画师傅多小心,印出的彩画总是不尽人意,离完美差之甚远。 只好婉转的劝说秦简:“公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全彩的版子,现在还没人能处理好。老夫觉得,单色彩印足矣。” 秦简摇头,十分坚定的道:“这版《金刚经》是送给陛下的寿礼。如果没一丝半分的出彩处,泯然于凡俗,有何意义?如果能首刻彩版,这部《金刚经》和您的抱古轩都将青史留名!” 高怀德听得心中大动,但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他可不是几句话就让一个毛头小子挑得忘乎所以的楞头青。 “秦公子心怀大志,老夫佩服。只是陛下的寿诞不等人啊。若是因为彩版延误了工期——” “高老爷子思虑得周全。”秦简故作思量后道,“如果实在来不及,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高怀德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就不信了,他高家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有谁能解决? “若另有他人能实现全彩雕版——” 高怀德干脆的道:“那便由他负责插画!” 秦简目的达到,欣然一笑。 裘安飞快的吃着秦简带来的桔子,吐了核道:“真让练家接了这活计,高家还不吐血?白棠,你真能做到全彩雕版?” 白棠一双凤眼笑得艳光四射:“你怎知我做不到?” 裘安惊得手中桔瓣滚落一地! 白棠收了笑容,正色道:“这事,等我与祖父大伯商量了再说!说不定,高家也能想出解决问题的法子呢?” 秦简兴奋的摇头:“除你之外,我不作他想。” 白棠笑而不语。如果真接手了这活,自家可占了大便宜。三十二张彩色插画必然会惊艳世人,到时候谁还记得高家的功劳?只是,那未免太下高家的脸,祖父也不一定赞同。 裘安突然间嗅了嗅鼻子,探头往窗外直瞅:“什么味道,挺香的哈!” 白棠也往厨房方向看了眼道:“你们特意送了贡桔来,我娘和妹子不好意思,正给你做吃的呢。你们顺便品品味道,这几样小食,都是我与白兰研究的新品,打算放茶楼里卖的。” 裘安咽了下口水:“你妹子做吃食的本事可比你强得多!” 白棠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至今还记着生姜月饼的事! 不一会儿,白兰送了两盒热腾腾的小蒸笼来。一层是烧卖,小小的一口一个。一层是金黄色小酥饼。 “这烧卖真好吃!”裘安吃得满面春色,烧卖里汤汁鲜浓,咸甜恰到好处,肉打成茸状,嫩得入口即化。 秦简在江南之地见惯了烧卖,先尝了块酥饼,香软松脆,里头的馅料也不知是怎么制成的,肉末咸中带甜,极合他的味口。再吃烧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问:“别具一格!别具一格!” “鲜肉烧卖和叉烧酥能得你们赞赏,白兰总算能放心了。” 白兰抿嘴一笑,心情极好的收拾了蒸笼离去。 裘安瞧着白兰的背影,颇有几分不爽的扯了白棠袖子低声道:“我送贡桔来时也不见你妹子多殷勤,秦简那家伙一来,她就进厨房做点心了!哼!”小白脸,就会哄小姑娘喜欢。 白棠眉心一跳,瞧了眼秦简玉树兰芝的模样,若有所思。 “你可小心些!”裘安挤了挤眼睛,低声道,“别引狼入室!” 白棠笑瞪了他一眼:他怎么觉得,明明徐三更像头狼呢? 裘安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件事要知会你一下。” “何事?” “是婉娘娘家的事。”裘安的眼内流落出几许嘲讽,“我当陈麟那小子娶了哪家的小姐。原来是国子监祭酒李重渊李大人的庶女。” 白棠挑眉:“庶女?” “虽然是庶女,但必竟也是官家小姐。陈麟年纪轻轻中了举。将来前途还是有的。所以李大人惜才,许了他自家女儿。现在夫妻俩和他老娘在城南一幢小宅子里住着。日子过得挺悠闲。李大人一心希望陈麟再进一步,没少贴银子。” “他们真不管婉娘了?” “管。怎么不管!”裘安瞅到秦简一脸茫然的盯着他们,得意的对他飞了个小白眼,“咱们接了婉娘回来的当日,屠大就给陈麟报信了。哼,她老娘装着回如意坊接人,没寻着,也知道她被你接走了。现下你店里的绢本名燥一时,我估计,那家子不要脸的会来找你麻烦。” 白棠半垂的羽睫投下半圆的阴影。显得他一张脸竟深遂如斯,愈加好看。裘安心一热,重重的别过头。 秦简连蒙带猜,听出些门道。淡声道:“区区一个举人,能奈白棠若何?” 白棠傲然一笑:“不错,他能奈我何?” 裘安暗暗为陈麟默哀:方怀钰都栽在了白棠手上,你好自为知吧! 既然提到了婉娘,白棠自然的想起件重要的事,忙对裘安道:“有劳你再帮我寻个人来。” “什么人?” 白棠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三个字。裘安眉头立时揪紧了:“这可不好找。” “还有你徐三爷办不成的事?”白棠笑觑他,“银子我来出。这边找不到,往苏杭找。” 裘安撇了下嘴角:“行,我尽力。” 秦简即不好奇也不追问,谁还没些隐秘之事呢?只尝着白兰送来的点心,暗自欢喜:自家阿姐,可是寻到个大便宜了! 裘安与秦简告辞后,白棠踱到厨房,瞧着妹子神思恍惚嘴角笑意时隐时现的揉着面团,忍不住微笑叹息。 少女情怀总是诗哪。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白兰,面团都快被你揉干了!” 白兰如梦初醒,红着脸问:“哥?秦公子他们走了?” .。m. 第八十四章 硝烟 “嗯。走了。”白棠若无其事的问,“澄面弄出来没?” “没——”白兰惭愧低头,“你说的法子也太笼统了,我还得多试两回。” “不急。”白棠微笑道,“等你和秦家的厨子碰了头,一起研究就是。” 白兰诧异的睁大眼:“和秦家的厨子——” “你今儿个送上的点心,秦简吃在嘴里看在心上,回去后必然要和秦大小姐提起的。只怕明日就会请你去秦府讨教了。” 白兰抑下紧张,灿然一笑:“哥放心,我必不会丢你的脸!” 白棠颔首:“只是秦家是大氏族,族里规矩森严。长幼嫡庶不容混淆。近年来秦家又兴起了权力之争。幸好秦大小姐即将出阁,我们实则是与魏国公府合开茶楼,否则,以茶楼将来的收益必然会引来秦家的觊觎。”叹口气,白棠摇摇头,“不然,我是不会同意让你与他们合作的。”他能为茶楼提供数十道前所未有的新菜品,可不想便宜了旁人。 白兰的心揪紧:“秦家,也有权利之争?那秦公子——” “你也不用太担心,”白棠微笑道,“他有个好姐姐,将来再娶个门当户对有助力的妻子,家主的位置,没有太大问题。” 白兰瞬间笑容凝固,喃喃的道:“哥哥说得不错。”秦公子将来要娶的妻子,自然是与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白棠不忍的看了眼妹子黯然的神情,暗怪自己大意,秦简那般出众的男子,白兰为之心动也是极正常的事,好在少女情窦初开,趁这份感情还在萌芽之际,尽早掐灭它! 白兰将来可以过得舒心畅意,何必要在秦家过那费心费力不堪重负的苦日子?况且,她若要嫁秦简,何尝作得了正妻? 秦府。 “白棠的心思真是巧!”秦简兴奋的在阿姐的屋内来回走动,“他和白兰做出的点心,新奇又好吃。阿姐,我们这次是占了他们大便宜了!” 秦婳是茶楼的大股东,当初只是为报恩分了白兰一成股,没想到竟然寻了个即有手艺又有点子的得力帮手! “这位练姑娘,倒要见一见了。”秦婳也觉惊喜,唤茯苓,“拿我的贴子,请练小姐下月初三府上作客。” 茯苓一怔:“下月初三?下月初三可是小姐添妆的日子!” 秦婳年后出嫁,今年定然是要在父母身边过年的。京城里的闺友便约了日子提前给她添妆,再迟,她便要回苏州了。 秦简瞥了眼茯苓,对阿姐笑道:“还是阿姐想得周到。白棠与我家合作兰雪茶,将来又要与你同开茶楼,咱们两家的关系,是该借此机会拉近。” 秦婳抿嘴轻笑:“我请得仓促了些,你让他们不用多费心,咱两家的情谊,不在那些面子上。” 秦简笑道:“我明白。” 秦婳垂下羽扇般的眼睑,无意似的道:“苏州传来消息。父亲在为你寻亲事了。” 秦简楞了楞,不好意思的笑道:“父亲的眼光,必然不差。” 秦婳亦笑:“父亲的眼光我们都信得过。只是阿简,你可有钟意的姑娘?” 秦简俊俏的面容瞬间红透,呐呐不语。 秦婳掩唇轻笑:“那是有了?” “阿姐!”秦简羞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父亲安排就好。” 秦婳玉手支颐,蹙眉问:“真的?” 听阿姐的口气,秦简一颗心悬了起来:“父亲到底定了哪家姑娘?” 秦婳笑容渐收,语音沉沉的道:“人选不少。其中有一位是阮氏的娘家侄女,阮若瑜。你可还记得她?” “阿瑜?”秦简脸也不敢抬了,喃喃的道,“自是记得的。小时候,她常来咱家小住。” 秦婳见弟弟羞涩的模样,心底感慨万千。 阮家在苏州,也算是名门望族。阮若瑜,是阮家的大姑娘。阮氏极疼爱这个侄女,常接了她来自家小住。说实话,阮若瑜聪明机敏又不失端庄美貌,若要做秦家的宗妇,合适。只是阮家之前已经嫁了姑娘,再送一个过来,怕是被人闲话:难道阮氏还想霸占了秦家宗妇之位不成? 秦简十分敏感:“阿姐不喜欢她?” 秦婳摇头,叹息道:“阿瑜是个好姑娘。咱们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我怎会不喜欢她?”她唇角一抹苦笑,“你若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 秦简面孔更红:“阿姐——” “但阮氏不会让她嫁入秦家的。”秦婳目光清冷,“她容不下你,自然不会舍得将阿瑜嫁给你。所以阿简,你一定要娶回若瑜!” 秦简一头雾水:“阿姐,这不是堵气的时候——” “赌气?”秦婳冷冷一笑,也不说破,只反问弟弟,“难道你不喜欢若瑜?你再想想!” 秦简对若瑜,有少年人对异性朦胧的好感,也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让他娶若瑜,他没半分抗拒之意,但若瑜毕竟是阮氏的侄女,她们俩——秦简恍然大悟! “阿姐,我明白了!”秦简双手紧握,“我一定尽早向爹爹表明心迹!” 秦婳欣慰的颔首:“母亲在我这边已经无计可施,只怕就要对你下手了。” 秦简心中顿时一阵绞痛。在他的记忆中,并无生母的影子,阮氏便是他最亲最爱之人!如今,母子反目终至兵刃相见,他怎能不伤心? 他吸了口气,强抑住心底阵阵刺痛,闷声道:“父亲不糊涂,我也会小心。” 秦婳默默盯着指尖新染的凤仙花汁,红艳得如同她年华盛放的美好,隐隐,还带着丝滴血般的怨毒。 “阿姐。这是什么?”秦简随手拿起案上一叠厚厚的稿纸,纸上,写着许多城内少年的名字。 秦婳喝了口茶,冷声道:“还礼。” 战场上,哪有仅靠防守就能取得胜利的? 反击,刻不容缓。 阮氏不是想在弟弟的婚事上做手脚么?那这一局,她便先启为敬! .。m. 第八十六章 陈老夫人 练家老宅。 练老爷子的后院里,堆满了各色零散木料,散发着幽幽的木香味。 老人家早晨溜了鸟,回到院里,才想雕块木头练练手,就听平江来报:“祖父,白棠来了。” 放下刻刀,练老爷子笑道:“啧,还是来了!” 平江微觉诧异:祖父知道白棠会来? “高家接了秦家《金刚经》的活计。但秦家公子又放出风声,书中的插画要全版彩雕。高家,可没那本事!” 平江递了帕子给祖父擦了手,疑惑的道:“这全彩的版画,咱们也办不好啊。” 练老爷子眼中全是期待:“白棠这不来了嘛!” 这个孙子近来风头无两。从落霞红竹笺到月饼模具,再到最近备受追捧的绢本,每次出手,一击必中。他若是没把握,才不会寻上门来! 前厅,练绍荣收了白棠送来的兰雪茶与几幅绢本的礼,笑容满面。 “这便是你制作的绢本?”他展开审视了一番,连声称赞,“的确是上好的熟绢啊!布织得细密结实,处理得更好!”白棠有出息,练绍荣比谁都高兴!弟弟那一房,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了,白瑾能够保持住现有家业不败,他便心满意足。今后他们随陛下迁都北京,能与大房相互扶持的,唯有白棠了! 练老爷子缓步而出,闻声笑道:“来,让我见识见识名动文人雅客,连陛下都夸赞的松竹斋绢本!” 白棠忙上前扶了祖父笑道:“祖父打趣孙儿么?” 练石轩瞅他一眼:“装!心里不定多得意呢!” 白棠灿然一笑:“那孙儿就多谢祖父夸奖!” “皮猴!”练老爷子上手绢本,频频点头,“煮得干净,上头的用料配得更好。听说,你特意雇了个织娘专门为你家织素绢?” “也是机缘巧合。婉娘织布的手艺之好,令人惊叹!” “机缘巧合?你哪来这么好的运气!”练老爷子直摇头,脸上显然多了份艳羡之色。 他与高家老头儿,想要用上好的素绢,只能等着从宫里头江南制造局送来的布料高价收购。做成的绢本,还不及松竹斋来得典雅漂亮! 白棠有炼制熟绢的秘方,又遇上了能织出上等素绢的婉娘。两相成全,才有今日的成就。这都是个人的命,强求不来。 “行了,你今儿个来,想必是为了秦家《金刚经》的事吧?” “祖父料事如神。”白棠踌躇道,“秦公子的确寻过孙儿。他有意将书中的插画交与练家刊印。只是孙儿觉得,这事若承办了,怕和高家反目成仇。” “嗯!”练石轩意外的对绍荣道,“他能看清这点,没满口应下此事,是个有成见的!难怪能得陛下的赏赐呢!” 练绍荣亦笑道:“父亲说的是。只是——秦家公子要的全彩版画,咱们和高家,都没把握啊。” 练老爷子瞪他一眼:“你不行,高家不行。不代表白棠不行哪!” 练绍荣蓦地惊起:“什么?白、白棠他——” 白棠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是有法子印出完美的全彩版画。但是,就此和高家对上,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高家在雕版界的地位,暂时不可撼动。若因此事与他家结仇,的确太不划算。 练绍荣呆若木鸡,恍过神正激动难耐,就听父亲在耳畔道:“高家大费周章,用了多少人脉关系才请来几位法师,又撒了多少银子才能在栖霞寺开道场。”练老爷子看得透彻,“人是他们请的,经义是他们载录的,钱也是他们花的,我们凭空伸手摘桃子,不地道。” 白棠深以为然:“但是这么好的机会就此放过,孙子又实在觉得可惜。” 练老爷子手中磨梭着绢本,静了片刻,拖长声音道:“你真要接这活计,也不是没有法子。” 白棠恭敬道:“请祖父指点。” “上回茶会,秦公子不是说,要请大师给此书作叙么?”练老爷子瞧似漫不经心,“你若能请到一位震得住高怀德的人物为此书作叙,再接手这活计,任谁也无话可讲。” 白棠恍然,却沉默不语。 平江忍不住蹙眉道:“高家请来的已经是佛门中最有名望几位大师,想要胜过他们——只有当今的国师了!” 练绍荣也觉为难。国师,那是能随便出手的么? 练老爷子抬眉窥看白棠为难沉思的神情,笑道:“你再想想法子!”说毕,一手抱着绢本一手搂着茶叶罐,乐颠颠的开溜。练绍荣瞧着父亲的背影,实在没好意思说,白棠备了两份礼呢,自个儿那一份怎么您也顺走了? 白棠离了老宅。马车上,他眼睑半垂,神情难测。 国师,姚广孝。如果可以,他绝不愿和他打交道。 当初朝堂对质,他曾偷偷打量过皇帝、太子、汉王的模样。但唯独对国师,尤其敬畏,只记得他年纪已长,白眉白须。一双沉暮的老眼偶尔发出的精亮之光,如若虎目,凶冷得令他心头惊颤。 白棠不怎么喜欢探索明摆着危险的人物和陌生的领域。何况,对国师来说,就算自己出手,也没把握拿得下呀! 祖父太看得起他了。 快到家时,车夫转头对他道:“东家,咱家门口怎么这么热闹?” 白棠掀了帘子,还真见到不少人围在松竹斋外,脸上俱写满了:看戏。看好戏!不看白不看! “别是何妙莲又来寻麻烦?”白棠皱眉。不该啊! 他刚跳下车,众人呼拉让开一条道。 “白棠回来咯,白棠回来咯!”有人兴奋的叫唤起来。 白棠面孔一黑: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 他踏进松竹斋内,只见全管事、苏氏、白兰俱在,神情尴尬中难掩愤怒。倒是平时鲜少出门的婉娘,被一名衣着精贵的老婆子拉着手,一口一个女儿,叫得殷勤热切。 “东家!”全管事迅速赶到他身边轻声道,“刘氏那老婆子,硬要接婉娘离开。” 白棠哦了一声,心中立即有了成算。朗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陈老夫人亲临小店!全管事,你怎可怠慢老夫人?请坐了没?奉茶了没?惹了陈老夫人不快,咱们小户人家,可担不起陈举人问罪!” .。m. 第八十五章 拜访老宅 刘氏越听越觉心惊肉跳。慌忙松开钳制婉娘双腕的手,转头陪笑道:“原来是练公子回来了啊!练公子千万别误会。我儿刚中举,最是谦和不过。最近还在闭门念书呢。这不,听说他姐姐离了家,放心不下,再三交待我来接她回去呢。” 白棠目光如刀,盯着刘氏一双精明的眼,惊叹道:“老夫人快请坐。白棠听说老夫人素有眼疾,多年来全靠婉娘织布养家。现在看来,竟是治好了?” 刘氏心中略慌,笑道:“是啊。多亏我那儿媳妇,寻到了好大夫。” 苏氏拉着婉娘,狠狠瞪了眼刘氏:这老虔婆。竟将婉娘手腕勒出一道红印来! 白棠哂笑:“陈老夫人生了对好儿女啊。婉娘织得一手好布,儿子年纪轻轻又中了举。将来有得清福可享咯。” 刘氏眼中露出几分得意。笑着对苏氏道:“您的儿子女儿,也是顶顶好的。练公子少年成名。我儿也是十分钦佩。”说着,笑容黯淡下来,掏出绢子抹了抹眼角,“我也不瞒你们。我这闺女,命苦。之前嫁的男人没了,又被赶回家来。好容易麟儿中了举,又结了亲——我那媳妇是官家的小姐。婉娘担心自己寡妇之身不详,没肯和我搬去跟麟儿夫妇同住。但我心里一直牵挂着她。” 刘氏说得动情,婉娘却自始至终,半点情绪波动也无。一双眼,冷静得可怕。 若不是白棠之前亲自在走过一回如意坊,还真要被刘氏声情并茂的演技骗过。 “婉娘。”刘氏唤她,“麟儿夫妻说了,你为了这个家操劳多年,不能再让你辛苦过日子。这次,一定要我接你回家呢。” 婉娘抬眼瞧着白棠,坚定的摇了摇头。 刘氏面色微变,厉声道:“婉娘?!” 婉娘不惊不怒,面纱遮掩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眼前的老夫人,与她而言,是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白棠心中有了底,欣然一笑道:“陈老夫人。您想接婉娘回去?” 刘氏陪笑道:“练公子。请您大发善心。就放我们婉娘走吧!” 苏氏实在忍不住,怒道:“你这婆子好没道理!你们娘儿俩遗弃婉娘孤苦无依的在如意坊艰难度日,也不想想她一个寡妇独居,会遇到多少麻烦?我儿子和如意坊的街坊好心帮她,你竟然还倒打一靶?让我儿放过婉娘?我还求你放过婉娘别再遭贱她了呢!”说着,拉过婉娘的手,露出的手腕上,两道红里泛青的印子。瞧得众人面色直变:那婆子,好狠的心! 刘氏慌忙道:“婉娘,是娘方才太激动,下手重了。你这孩子,你痛怎么也不喊一声哪,心疼死娘了啊!” 白棠瞧够了戏,才笑眯眯的道:“陈老夫人莫急。您瞧瞧,婉娘在我这边住的是独幢小院,吃得不说山珍海味吧,穿的用的,都和我娘、我妹子别无二致。连人,都养好了许多。” 婉娘每月只需织一匹素绢便能领到二两银子的月钱。吃穿用度,都不用自己操心。苏氏喜欢她安静本分,又怜悯她的遭遇,对她日常生活极上心。冬衣暖棉,首饰配件,就没断过。 刘氏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当下笑了笑,道:“婉娘织的布,也给公子带来不少收益。这也是婉娘应得的。” “陈老夫人这话说得对。”白棠打了个响指。“婉替我家织布,我拿她的布赚钱,再给她发月钱。咱们是签了合同,定了规矩的。您现在说要带她回家,我这边的活计怎么办?我松竹斋的绢本连皇宫的画师都抢着用呢。定单已经排到了年后。陈老夫人,您把婉娘带走,我的损失,谁来赔偿?” 刘氏正为此事郁闷得要死呢! 原以为儿子中了举,取了官家小姐。婉娘已经没了用处,就是一个累赘,所以将她留在了如意坊。也有人传来消息,说婉娘被松竹斋接走了。她装模作样的回如意坊接人,没接到也就罢了。 谁知前几日亲家公寻到儿子,他们方知道松竹斋竟用婉娘织出的布,做出了名燥一时,皇帝亲自点赞、文人争相抢购的绢本! 一张半尺的绢本,外边已经叫价到五两银子!当初婉娘一匹布才多少钱?!练白棠这小子,年纪轻轻,太能算计! 如果婉娘还在自个儿身边,她赚的银子可不都是自己的?李家虽说是个四品官员,但油水也不多。她媳妇紧紧把着银子用度,她手里能使唤的钱,还不如从前呢。 亲家公说了,婉娘这么好的手艺,留在松竹斋太可惜。如果能接她回来,凭婉娘的本事,在织坊里做个大掌事,轻而易举。 织纺里头的大掌事,每个月能有二十两的月银。年底,还有分成! 刘氏的心立即热络起来。跟儿子商量后,便有了今日的松竹斋之行。 只是她一上来就抱着婉娘痛哭,一口一个心肝,一句连一句的跟娘回家,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弄得松竹斋倒象是拐了女儿的恶人般,引来无数围观。 “练公子说得有理。”刘氏鼻尖一红,竟似又要哭的样子。“只是我实在不忍与女儿分开,也不忍心她再受这苦,哪怕要赔银子,您开个价!只求您体谅体谅咱们。给我们一条生路。” 苏氏恼得眉毛坚了起来:TMD!何妙莲那年轻漂亮小白花的样子她看着都恶心呢,这老太婆年纪一把了,装什么老白花!她性子一上来,开启毒蛇模式:“哟,说得婉娘不回去,你们就死路一条似的。是你那儿子中了举成了亲,还要姐姐养活?还是你儿子不肯孝敬你了?所以你才抓着婉娘最后一根稻草不放?唉哟喂,这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不是!没有的事儿,你别胡说八道!”刘氏急起来,她可不能任由苏氏坏她儿子的名声!“我儿子孝顺着哪!” “行了。”白棠看够了刘氏的戏码,无聊透顶。“要不要离开松竹斋不是你说了算。全看婉娘自己的打算。”他含笑对婉娘温言道:“婉娘,你若要离开,我不为难你——” 婉娘后退一步,紧定的摇头。不走,她绝不走。 刘氏沉了脸,又苦笑道:“婉娘,你一向懂事的。一定还在气我和麟儿没带你去新宅。可我们当时就说了,等安定下来就来接你呀。你看,我这不是来了么?况且,麟儿和你感情最好,你舍得弃了他不顾?” 婉娘面色微变,但依旧摇头,目光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刘氏还要再说什么,苏氏已忍不住道:“老夫人。说难听点,婉娘是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是别家的人了。您虽然是她母亲,但也不能强行逼她做不愿意的事情哪。再说了,婉娘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又没做对不起陈家和夫家的事,更不会连累你和你的举人儿子。您是为了什么,硬要带婉娘离开咱松竹斋?”她一拍手,“我知道了,别是有人看中了婉娘的本事,想从咱家挖人吧?!” 刘氏的慌乱显而易见:“不是,不是——” 白棠冷笑道:“婉娘现在是我松竹斋的人。想从我家挖人,有胆的尽管放马过来!” .com。妙书屋.com 第八十七章 添妆礼 刘氏的身份可不一样了。她如今是举人的老娘,官家千金的婆婆!出门前她儿子再三叮嘱,千万别把老家那套撒泼无赖的行径用上,丢人现眼的最后只能是自己和亲家。所以,刘氏被一肚子不能蹦出去的脏话憋得内伤。 传消息给自个儿的屠大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和练白棠在一块儿的,是京城有名的煞星!得罪了那位爷,儿子可别想有前程了! 刘氏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目光阴冷的看着婉娘,不料婉娘一抬头,眸光似箭的射向自己,直看得她才泛起的怨毒灰飞烟灭,反而生出几分胆颤。 婉娘不肯走,练家不放人。她也没辙,只好起身道:“婉娘既然执意不肯归家,那我就暂时将女儿托付给你们了。练公子,苏夫人。有劳你们费心了。” 婉娘也不送她,只冷冷的警告般的瞥了她一眼。 刘氏自讨没趣,灰溜溜的离了松竹斋。 苏氏朝她远去的背影狠狠的啐了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更心疼婉娘:多好的孩子,遇上那样的家人!唉,和自家白棠一样命苦! 婉娘默默退回院内,坐在阳光明亮的窗下,取了丝线穿经梭纬开新布。 白棠坐在她身边,原本有心要安慰她几句,却发现她今日织出的布与往常不同。似乎更加厚实,纹路也细密了些。 白棠研究了半天,惊讶道:“双丝绢?” 婉娘停了机杼,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 白棠搓着手一脸谄笑:“双丝绢好啊。双丝绢做出的熟绢品质更佳、更易存储!” 他笑容一顿,长眉微蹙,瞧着婉娘,口气中多了几分疑惑:“你是想告诉我,你有许多本事。让我不要轻易放你走?” 婉娘清亮的眼神坚定又有些惶恐。 白棠微笑道:“你可是和我签了足足一年的约。就算约满,我也有优先续约权。只要你不走,我就绝不放你走。” 婉娘欣喜极了,只是笑容牵动了半边脸的伤疤,看得白棠怜惜不已:若是没受伤,婉娘的容貌,不比白兰差呢。 “怎么受的伤?”白棠忍不住问,“多少年了?有让大夫好好看过么?” 婉娘的神情顿时一变,面如沉渊。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疤,眼底尽是森冷。她摇摇头,指了指纺织机示意自己还要干活,挥手让白棠离开。 白棠舔了下后槽牙:KAO,这是过河拆桥啊! “我家的工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白棠眯着眼睛笑,“你现在还能得些清闲。等过了年,开了春。有你忙的!” 婉娘不解:何事? “我要招人。再招两个织娘。你得帮我培训她们。”白棠的眼中尽是雄心壮志。“有了双丝绢,绢本的生意,可以慢慢做大了。” 白棠负手,左摇右摆的得意而去。婉娘捏紧了手指,掌背上青筋暴起。 可以吗? 东家的事业越做越大,她能撑得住么?她的秘密还能维持多久? 白棠得了双丝绢,心情大好的回到书房,继续为秦婳的添妆礼忙活。 虽然秦简说了,他们两家的情谊不在这些面子上,不用他们太过费心。但对于挑起他心底无限情愫的秦婳,白棠还是设计了一套别出心裁的礼物。 一只半尺长,十寸宽的木匣子,内里分了两层,每层格数不一。此时摆着大大小小各种印章。 按门别类,从十二品四季常见花卉,到虫鱼鸟兽,再到简单的启蒙汉字。每一件,都是用上好的梓木,白棠亲手雕成。另有两格,存放了红蓝两色的泥印,以供选用。 完工后,苏氏瞧着啧啧赞叹:“心思是巧。但人家送的都是些珠宝首饰。你送这套印章,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白棠最后检查了遍印章,“保管别人见了眼红。” 苏氏便不再多说什么,现在白棠亲手做的东西可精贵着呢。这一套玩意儿拿出去,还真能让人高价哄抢了。 她心有忧虑,压低声音问:“你说那刘氏上次败阵而去,还会不会再耍什么诡计?毕竟她儿子娶了李大人的闺女呢!” 白棠冷笑着合上袖珍雕版的盖子:“我可不是等着让人算计的性子!” 刘氏来寻婉娘,多数与那位李祭酒李大人脱不了关系!若不是他新得了皇帝的嘉奖,那位李大人的动作可不会这般客气! 再说那日落败而去的刘氏坐上马车,对着车内的年轻男子骂道:“没良心的东西!翅膀硬了!忘恩负义,麟儿啊,她不肯跟我回去,这可怎么办?” 陈麟面皮白净,鼻梁挺直,生了双细细的单眼皮,相貌十分清秀。他叹息道:“上回娘你办的事,伤透了婉娘的心了。” 刘氏皱眉:“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她什么身份?怎么能跟我们去新宅?!再说了,我可是招呼过屠大他们,要好好照看她的。谁知道她会搭上练家?!” 陈麟皱眉问:“娘,你有没有提过我?” “提了。当然提了。”刘氏恨声道,“木头似的,一点触动都没。” 陈麟沉吟不语。 岳父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婉娘是他需要的人才。自己若不能将人弄回来,只怕岳父对上边的人也不好交待。 “我再想想其他法子。”陈麟手指轻轻敲着窗棱。婉娘啊——他轻轻一叹。 回到家中,陈麟的新婚妻子云鸾已在门口候着他们,不见他们带人回来,妆容精致的姣好面容微微一愕。 陈麟怜惜的拉着她手呵了口暖气道:“外边这般冷,何必出来等我们?快进屋吧。” 云鸾面孔微红,羞涩的瞧了眼边上的婆婆。 刘氏嘴角不可察觉的抽搐了下,立即荡成了一片真心实意的笑容:“是呀!快进屋快进屋。若是冻坏身子,可得心疼死我和麟儿!” 云鸾垂首低笑。 丫鬟送上备好的热茶,云鸾瞧着婆婆与丈夫饮过了,方问道:“婆婆,为何不见婉娘归家?” 刘氏笑眼微寒,瞧向儿子,叹了口气:“甭提了。人家现在哪还看得起咱们啊!” “娘!”陈麟重重的搁下杯子,语带警醒。 刘氏当即换了张苦脸,跟媳妇大叹苦水:“云鸾啊。娘我是尽力了。可是那练家——练家为了留住婉娘,供得她跟个菩萨似的。婉娘不肯回来,咱们也无计可施。” 云鸾大感意外:竟然是婉娘不肯回来?不是松竹斋不放人?这便有些麻烦了呢! 陈麟淡声道,“娘。我早说过,这事一时半刻办不成。咱们得用心图之。” 儿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刘氏应声道:“你只管交待,我一定帮你办妥了。” 云鸾笑容愈加温婉,心底却蹩足了气。 .com。妙书屋.com 第八十八章 裸妆你懂么? 云鸾只是庶女,尚在在闺阁中时早看透了自己的处境:将来不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庶子,继续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便是成为家族笼络人脉的棋子嫁一个如陈麟般的寒门士子。两相比较,她宁愿做个寒门媳妇。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 父亲的官职不算高,财力也有限。陈麟已是父亲最好的选择。云鸾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认命。 陈麟虽是个好的,对她体贴入微,百般呵护,可她的婆婆实在是个不省心的。住在她父亲出资买下的宅子里,吃穿用度全是她用嫁妆铺子的微薄收入和父亲的资助倒贴,刘氏竟还想摆婆婆的威风,开口试探意图掌家。 幸亏让陈麟挡了回去。 婚前,她已知有婉娘这么个姑姐。守寡归家,含辛茹苦的供出了陈麟这个举人。她心中原想着,没有寡居的姑姐住进弟弟家的道理,何况婉娘劳苦功高,真住一块儿,今后这个家听谁的?自己还能与她争高低?不如每月给点银子好好的供养她。 她绝没想到,婉娘的手艺竟如此高超,成了松竹斋素绢的供奉,更因皇帝的赞赏,身份倍增! 听父亲的意思,皇帝还在观测中,如果那绢本过个一年半载不腐不退色,质地依旧。那松竹斋的绢本必然要变成贡品! 到那时,练白棠鱼跃龙门,婉娘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 所以父亲动了心思,想在此之前得到婉娘,将绢本这笔生意半路截胡。 云鸾正等着办好这桩差事帮丈夫更得父亲的重视呢,此时落了空,方察觉到事情不是自己想得这么简单! “那,”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婉娘有没有说过,何时回来看看我和相公?”一手供养大的弟弟成亲,婉娘这个做姑姐的,总该看看她这个弟媳妇吧? 刘氏目光微闪,苦着脸吱唔道:“她——她现在忙得很,织布还来不及呢!” 云鸾倒抽一口凉气! 何至于此?她可是每月送了一两银子供养她啊!近来天冷,她还特意加了炭钱和棉衣被褥给她! 看着婆婆尴尬的神色,又想到她抠门贪钱的性子,她心中咯登一记:坏事了! 恐怕自己每月所出供养婉娘的月钱全给婆婆贪了去!若非如此,婉娘缘何这般绝情?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怨恨丛生! 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她已经嫁为陈家妇了呢? 握紧茶杯,云鸾勉力微笑道:“相公,年关将至。松竹斋总要放婉娘归家过年吧?” 陈麟双眸一亮,笑赞:“云鸾说得对。娘,到时候,咱们去接婉娘回来守夜。松竹斋也好,婉娘自己也罢,总不能再拒绝吧。” 刘氏一拍手:“还是云鸾有法子。我家麟儿娶到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哟!” 云鸾笑容更加温婉,心底暗生防备:世上竟有这般薄情之人,自个儿可要小心了! 大事商量已毕,刘氏眼珠子一转,又和媳妇套起话来。 “云鸾啊,我听前儿个来看你的几位官家小姐说,英国公的世子正在寻亲?” 云鸾笑脸一僵:怎么让婆婆听了去? 她瞅了眼丈夫,正色道:“英国公世子的亲事,我们姐妹也就当件事儿听听而已。不作他想。” 刘氏还想说什么,陈麟已开口道:“娘,婉娘回来过年,屋子要收拾间吧?云鸾,你看需要备些什么才好?” 云鸾松口气,笑道:“相公放心,我必然让婉娘宾至如归。” 刘氏抿了抿嘴,一肚子的八卦算计只好暂时压了回去。 云鸾回房后,气得扔了手中暖炉,面色铁青! 婆婆也太不像话了!薄情凉性!贪了她的银子,还偷听她和姐妹们的谈话!父亲怎么就给自己选了这么个破落户! 云鸾对着镜中明丽的眉目,一时悲从中来,不由自主想起闺阁中的姐妹艳羡的告诉自己:英国公看中了太常寺卿程家的姑娘,要给世子选妻呢! 这样的好人家,选妻子,不论其他,首要就是嫡出! 太常寺卿程大人家有三房子女。长房嫡孙程雪枫也曾是自己闺里梦中人,他嫡亲妹子程雪涵娇俏灵俐,聪敏过人。闺阁人缘极好。自己成亲,她还遣人送了添妆礼来。二房的姑娘程雪芜——那是个人间绝色!去年才跟着父亲回南京。无论美貌还是才华,已隐隐是南京贵女中的佼佼者。 这两个姑娘,不论是谁许了英国公世子,都是门好亲! 云鸾满心悲怆:谁让自己是庶出的女儿呢?连一点挣扎和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 很快到了秦婳添妆之日,白棠着意打扮了白兰一番。 前世他经手的美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以他直男高标准的审美,白兰这种精致玲珑型的妹子,就要往可爱的萌妹里鼓捣。 他在边上指手划脚:“娘,胭脂淡些!妹子年轻,皮肤本来就好。略施薄粉懂么?” “啊呀,这眉毛画得太细太弯啦。要自然,自然你们明白不?” “要命!这么红的唇膏怎么适合白兰?快换个蔷薇色的!蔷薇色也得淡抹。若有若无的颜色才最好了。裸妆你懂么?” 他要打造个自然裸妆小萝莉! 忍无可忍的苏氏一脚将他踢出门:“什么裸不裸的!哪有男人研究这些的!也不怕人笑话,出去!” 白棠捂着鼻子,忽的一笑:苏氏,已经渐渐忘记他女儿身的事儿了呢。 白兰妆成,白棠还是很满意的。苏氏领会了他“妆容力求自然”的精要,白兰明显亮眼了许多,但那妆容,的确是若隐若无。 捧着哥哥做的添妆礼,白兰难免忐忑的坐上马车。 苏氏拉着她的手千叮万嘱:“送了礼别多话。千万别掐尖要强。咱们不争这个啊。” 白兰哭笑不得:“娘,我是那种人么?” 白棠也道:“放心吧。秦家的人会照看好妹子的。” 白兰确实得到了秦婳特别的照看。茯苓亲自在门外接她入内。一路体贴的告诉她今日来添妆的几位小姐的家世。 “太常寺卿程家来了两位姑娘。都是两房嫡出的小姐。不过我家小姐就与程家大房的姑娘感情好。” “还有定国公家的小姐也来了。” 白兰眼皮子一跳。定国公? 徐家出了两位国公爷。一位是继承徐达爵位的魏徐钦公。还有一位,便是陛下体恤靖难之役中亡故的徐家四子徐增寿而特意封其幼子为定国公的徐辉祖。现今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本朝最年轻的国公爷。他与魏国公徐钦,还是堂兄弟。 白兰背后出了层冷汗。这些姑娘家,就她身份最低。 “高家的小姐也在。”茯苓微笑着安慰了她一句。“人不多。” 白兰真心道:“多谢姐姐提醒。” 茯苓笑道:“练小姐太客气了。” 她快步到檐下,高声唤道:“练家小姐到了。” .com。妙书屋.com 第九十章 添妆(一) 白兰硬着头皮进屋,一股香暖之气扑面而来,眼前一花,屋里珠环翠绕,诸女各有气势。心慌之际想起大哥的叮嘱:身份低不怕,咱们本就是普通人家。只要落落大方不谄不媚,不让人看低就好。于是她抬起头,含笑向花团锦簇中主人模样的姑娘行礼道:“白兰见过秦小姐。”又向其他的姑娘们道,“今日白兰是第一回见到各位小姐,若有怠慢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秦婳笑着起身拉着她手坐到自己身边:“这位就是城东松竹斋的小姐。练白棠的亲妹子。” 练白棠近来大名远播。从一介废柴荣升城内最有才干及前途的公子之一,备受瞩目。 程雪涵甜笑道:“练小姐的鲜肉月饼做得好吃!我一口气吃了三个呢。”说完,自知失言,在笑声中吐了吐舌头。 她身边的姑娘嗔道:“你还好意思说。霸着秦小姐送来的月饼,一人包圆了!” 白兰听这声音又酥又软,再看清她的相貌,登时惊艳无比。秦大小姐仙姿轶貌,这位却是枝头最娇艳的蔷薇,美艳逼人。 雪芜捂着嘴直笑了小会,才对白兰道:“练小姐心灵手巧,雪芜今后还要向你多多指教。” 白兰并无受宠若惊之态,只微笑道:“程小姐客气了。” 她这番不卑不亢的姿态倒入了另一位华服少女的眼。比之高家那位满面的讨好之色,练白棠的妹子顺眼多了。定国公府的小姐徐凌看在眼里,淡淡的开口道:“令兄的雕工名燥一时。他的妹妹,手巧也不足为奇。” 雪涵怔怔的道:“难得,徐大小姐还有出口夸人的时候。” 白兰赧然,语气中满是骄傲:“徐小姐谬赞。白兰比不上哥哥能干。” 角落里的高靖雯眼热的盯着白兰:她方才来时,秦小姐可没这般亲热客气。更别提定国公家的姑娘了,简直冰块一番,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生人勿近。换过去,白兰给她做跟班,她都瞧不上眼!一时妒忌难耐,扯了笑问:“白兰给秦小姐送了什么名贵的添妆礼来?快让咱们长长见识!” 桌上珠光璀灿,其中有一株老木根雕成的桃树,粉色水晶琢成的小蜜桃点缀其中。白兰猜它是高家所赠之礼,微笑道:“我家底子薄,比不得高小姐。”双手将匣子放至桌上,“这是我哥哥亲手雕的一套小玩意儿,聊表心意。” 练白棠亲手雕的东西啊! 诸人登时眼热了几分:需知外头他雕的一套月饼模子已经开到了三百两的价格!还有价无市。不知今天送的是何物? 羡慕好奇的目光环绕中,秦婳打开匣子,自动分成两层的内里构造已令人惊讶,看清里面的东西,诸人更觉稀奇:“印章?” 秦婳取出一枚长宽形的印章。 众女惊噫了一声,印章底部刻的竟是丛盛开的海棠花,花枝缠绕至印章周身,十分逼真。秦婳好奇的蘸了红泥按印,一簇明艳生动的海棠跃然纸上。 再看其他的印章,秦婳抿嘴也止不住笑意盈盈。 雪涵率先惊呼:“这套十二生肖我喜欢,这些牲畜的脸,怎么看都可爱!” 白棠若在,定要哼唧两声:他可是将前世最卡通可爱的动物造形全盗了呢。迷不倒这群丫头才怪。 徐凌研究了会字模印章,好奇的问白兰:“这些字模又有什么用?” 白兰微笑道:“这些字,可以组词造句。” 雪芜哦了声,眼底划过丝促狭的笑意:“你哥哥想得挺深远。” 秦婳还没回过神,屋内已经响起一片笑声。 白兰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方的道,“珍珠宝玉,古董书画,秦小姐大概都不缺。我和哥思来想去,才定了这件礼物。我哥说了,祝秦小姐和魏国公琴瑟和鸣,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所以这套袖珍雕版是送给秦小姐的孩子开蒙用的。” 拍马屁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传说当年乾隆皇帝嫁爱女给孔家后人。百官贺礼千篇一律,唯山东知府送了把小小的金斧头。乾隆不解,为何送这玩意儿?人知府说了:这是将来给御外孙砸核桃玩儿的! 高明吧? 千古马屁第一,此知府也。 白棠活了两世,深知越是金贵的人家对孩子的教育抓得越紧。蒙学之物明朝实在是不够他看的。随便一鼓捣,便能叫人惊喜连连。 秦婳脸红得樱桃似的,姑娘们的笑声渐响,怎么也止不住。冷如徐凌也不禁莞尔,一双双善意戏谑的美目全瞧着秦婳。 还是雪涵义气,挺身而出:“这礼送得好,送得妙!练小姐,我能否也定一套呢?” 雪芜双眼微睁,不可察觉的流落出一丝妒忌之意。她掩唇轻笑:“嗯那!这些子玩意儿啊,雪涵是可以准备起来了! 咦!众女的目光立时盯紧雪涵! 之前有传闻,说是英国公夫人与程家老夫人相谈甚欢,难道真如大伙儿猜测,程家得了英国公的青睐? 秦婳惊笑问:“莫非雪涵的亲事定下来了?” 雪涵燥得满面通红,嗔怪的看了眼堂姐忙着摇头晃手:“没有没有,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雪芜只咬着帕子笑,姿态尤其妩媚动人。 八字没一撇,至少起笔那一顿是有了! “真是英国公世子?!”秦婳抚掌惊笑,“那可是我朝最矜贵的公候之家啊!” 英国公张辅,三十岁封候,三十三岁封国公。天纵将材,是陛下的心腹爱将,恩宠隆重。除国师外,就他最受皇帝信任。只是英国公早年追随皇帝征战,耽搁了家事。年近四十,才生了长子张伯忠。英国公左挑右选,最后不知怎地就看中了程家的女儿。大约是张家已经足够荣耀,武将出身的他们和魏国公都有相同的心思:该找个有名望的书香之女好好教导后代。免得总让人背后称为武夫! 至于人怎么选出来的,英国公也极有趣。他将当朝的官职列了份清单,从六部到五寺,一个个看下来。看到太常寺卿时,一拍大腿,就他家了! 王夫人目瞪口呆:“为何偏偏看中他家?” “这个官职好啊。”英国公撸着胡子,“太常寺,掌宗庙礼仪。太常寺卿,必定是有学识之人吧?三品官职,也能算是清贵人家了吧?配得上我儿啊!” 王夫人茫然问:“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英国公眯着眼睛想了想,“太常寺卿姓程。我记得他家中有好几个孙女。唉,我家要娶就娶嫡长女啊。你回头打探打探去,没问题这事就定了!” 于是,程家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个头晕眼花。 .com。妙书屋.com 第九十一章 添妆(二) 程老爷将自家的孙女儿拉出来一瞅,嗯,几个孙女都是才貌双全。尤其是二房雪芜这丫头,之前跟着老二在外地当官,才回南京不久。初见雪芜,他还吃了一惊:几年不见,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千娇百媚,美得不可方物。只是自家夫人带她出门做了回客,返家后便叫雪芜近身侍候,每日里让她抄经念佛。想来,是这孙女长得太好,夫人怕她惹出事端来,才收在身边亲自教养。 英国公夫人说了,她要求的是程家的嫡长女。 老爷子的目光又瞧向雪涵,微微颔首。雪涵是大房的女儿,也是夫人从小教养大的,比之千娇百媚的雪芜来说,容貌虽差了些、性子活泼了些,但更大方端庄,待她年纪稍长,当家主母的气势就能出来了。 一时有些犹豫,到底选哪个姑娘好呢? 晚间问到夫人这边,夫人摒退众人,神色严肃的告诉他:“不是我老婆子偏心。雪涵是我一手教养大。她的人品性情,嫁与谁家,都是那家的福气。雪芜那丫头,”老人家皱着眉,“心性不稳。” 老爷子立即懂了夫人的意思。雪芜既然心性不稳,那还是在家多受些教导吧。未来的英国公夫人可不能空有美貌。 长辈们偷偷议论的事儿,多少传到了家里姑娘们的耳朵里。雪涵反应迟钝了些,直到被雪芜打趣,说将来要称她一声国公夫人时,才惊知此事。她与雪涵不同,她从小在城里长大。张伯忠那少年,小时候也曾一块儿玩过闹过。乍然听家人说自己可能要嫁为他妻,心底酸甜混杂,说不出的滋味。 此时被人当众提及婚事,雪涵只觉得自己的小脸火炉般的烫,急忙解释:“王夫人只是问了下府里女儿的近况。并不一定是那个意思。再说我家姑娘不少,大家千万莫误会!” 徐凌性子耿直,不以为然的道:“我看英国公的眼光就挺好。”言下之意,雪涵比雪芜更适合这门亲事。 雪芜暗暗咬牙。都是程家的嫡女,为何祖父祖母还有这些贵女的眼里只有雪涵?论美貌论才学,自己哪里比不上她了?英国公世子夫人,明明她才最合适啊! 徐凌一本正经的与雪涵说道起来:“张伯忠此人善骑射,人也长得不差。虽然是门好亲,唯有一点不太称心——他是英国公夫妻中年得子,又是独子。自小受尽宠爱,性子可能有些独。” 雪涵怔怔的听着,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从小他就是这个性子。一点也不肯让人的。” “现在年纪大了。应该更懂事些。”秦婳笑道,“无论如何,都要恭喜你家了!” “我们闺阁中胡乱议论几句,姐姐们千万别当真!”雪涵急得不行。 众人相视一笑,这消息能传出来,说明大势已定。 徐凌适时拉回话题,道:“练小姐送的好礼!比我们送的俗物强多了。练小姐,我也和程家小姐一样,预定两套如何?” 白兰微怔:徐小姐也要? “这套启蒙之物送给孩子最合适不过。谁家亲友间没个孩子?”徐凌颇为不舍得放下印章,一枚枚整理齐了合上盖子。“令兄的点子总是与众不同别出心裁,难怪松竹斋近来名声大震。” 白兰笑道:“多谢各位小姐捧场。只是这套袖珍雕版是我哥为秦小姐特制的。是否还能再售,先待我回去与我哥商量商量如何?” 高靖雯终于寻着机会,阴阳怪气的道:“你兄长现在金贵了,贵人事多,哪还顾得上这点小生意?” 白兰还没说什么,徐凌却轻轻的哼了一声,目光冰冷的往高靖雯的脸上掠过。惊得她背上一寒,畏惧的低下了头。 秦婳摇摇头。高家也是因为和自家有了《金刚经》的合作,她觉得不能厚此薄彼,给练家带去没必要的麻烦,所以才请了高靖雯。不想,一如初见,还真是个心胸狭小又没眼见的。徐凌是最冷情的性子,她话里行间才抬举了练白棠兄妹,高靖雯就赶着唱反调,焉能不恼? “练小姐思虑得对。”秦婳抱着匣子不松手,撒娇道,“就不给你们做才好呢!” 雪涵恍然大悟:“对对对。等秦姐姐成亲怀孕生好孩子,至少也得一年两载。等秦姐姐的孩子可以玩这些雕版,还得再等一年。我们若先得了它送给别人,秦姐姐的孩子岂不是亏大了?” 秦婳咬牙拧了她胳膊一把,低骂:知道也别说出来啊。 屋里的气氛顿时又活跃了起来。 秦婳自个儿也极喜欢这套雕版,虽然被闺友嘲噱了一番,心中想的却是:这般好的东西若让不知事的孩子玩丢了一两只,她上哪儿找去?还不如自己留着把玩呢! 高靖雯愈想愈不甘心,又不敢再说什么。好不容易熬到众人告辞,离开了秦府,她无人搭理落在最后,瞧着白兰与雪涵有说有笑,妒忌更甚! 秦府门外,雪涵的兄长程雪枫与练白棠狭路相逢。 两人都是来接自家妹子回府的。雪枫见白棠青衫竹冠,潇洒出尘。见了自己毫无介怀的主动招呼:“程师兄!” 雪枫不由自主退了半步,目光在他清冷俊美的面上一掠而过,轻轻应了声:“嗯。” 这妖孽,今非昔比了啊! 想说什么,又不如如何开口,倒是白棠笑问:“我若没记错,师兄今年秋闱入场了?以师兄的才学应当高中了吧!” 雪枫点点头。 白棠击掌赞叹:“那祝程师兄春闱再进一筹!” 雪枫微笑:“承你吉言。” 府门大开,满目的娇娘如乳燕归巢。 白棠的眼神,瞬间大放异光!雪枫几乎可以看到他眼底的垂涎之意!仅一眨眼,白棠又是副知礼的君子模样。 雪枫愕然,心里头骂了一万句:妖孽色狼!过去迷恋男子,如今又贪好女色!急忙上前领了自家两个妹子上车。生怕白棠顾态萌发,缠上了不好收场! 雪枫今日一身浅蓝色的缎袍,干净清爽得如此刻万里无云的晴空。高靖雯一见到他,刹时收了满心的怨愤,笑意盈盈的上前行礼:“程公子。” 程雪枫向她淡淡点头道:“高小姐。我先送妹子回去了。”留着让那色狼眼馋么?! 高靖雯笑脸一僵:自从上次秦府茶会,雪枫对她越来越冷淡了! 她咬着唇,委屈得眼角微红,全是练白棠害得!反正现在人都走了,她气性一上来,竟冲到白兰兄妹跟前,拦着他们道:“练白棠,你若还要点脸面,就别总想着抢我家的生意。《金刚经》不论版画还是文字,全轮不到你插手!” 白棠是个男子,不好当众与姑娘计较。白兰性子温和,极少与人争执并不代表她没脾气。姓高的这般放肆,她若退让了,岂不是给自家丢脸?当即冷声道:“高小姐请自重。秦家的《金刚经》自有你祖父与秦公子决断。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置喙。莫非高小姐已经解决了彩版的难题?” 高靖雯面孔一红。她何曾学过作坊里的事!从小,她母亲对她的教养与大家千金无二,家中的作坊都不曾踏足半步。 “你——你和你哥一样牙尖嘴利——”高靖雯恨得手痒! 白兰毫不客气的还嘴:“你和你兄长也是一样的千层糕(高)。” 皮厚! 大哥真没骂错,高家人不分男女老少,一个赛一个的皮厚! 高靖雯楞住:千层糕?什么意思? 白兰傲娇的抬着细巧的小下巴:“不明白?自己想呗!” 高靖雯的丫鬟待白棠兄妹的马车走远了,方低声提醒她。高靖雯面红耳赤,恼得直跺脚! .com。妙书屋.com 第九十二章 徐三的超常发挥 程家的马车上,雪涵叽叽喳喳的将今日的事说与哥哥听。特意提及了白兰准备的袖珍雕版,满是艳羡的道:“做得漂亮极了。那些花啊鸟啊,象真的一样。想怎么印就怎么印。还有活字雕版,可以拼成许多诗句呢。我看秦姐姐是舍不得拿给她孩子玩的,定是自己贪没了!” 雪枫宠溺的低笑。想到了什么:“和你们一块儿出来的那姑娘,就是练白棠的妹子?” “是啊。”雪涵惋惜不已,“可惜她今天没带自己做的吃食来。” 雪芜听得直叹息:“还记得吃呢!” 雪枫自言自语:“长得倒和白棠不怎么象。” 白棠长眉凤目,白兰眉目婉约,更有江南姑娘的风情。 雪芜摇头:“雪涵还向练小姐定了两套袖珍雕版。我劝也劝不动她。” 雪涵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徐小姐都说了,谁家没几个亲戚孩子?我存了送人不行?再说了,练白棠亲手雕刻的东西,你以为那么好得?” 雪芜咬唇侧了头,美艳无双的面容满是委屈。此时若是有个懂风情的男子在边上见了,定然要为她心痛得死去活来。 雪枫坐在车外,对两个女孩的争论全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这半年来,白棠声名雀起,还受了皇帝的嘉赏,松竹斋内佳品不断,风头无两。心底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若好好的不作妖,就放他一马。雪枫摩梭着腰间从栖霞寺求来的平安符,但如果他敢作出什么妖孽祸害之事,自己绝不会放过他! 转眼到了年底。 户部、兵部为出征蒙古忙了个四脚朝天。皇帝每日都要在校场上骑马射箭活动筋骨。汉王殿下得了机会,日日陪在父皇身边赛马比箭,惹得朱棣十分高兴。 太子腿脚不便,不善骑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弟弟和父皇亲近。 这事让裘安知道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校场上多了个骄健的身姿,马背上腾挪翻跃,箭无虚发!抢尽汉王的风头。朱棣大为欢喜,拉着他的手称赞:“不愧是中山王之后!” 裘安得意的扬着漂亮的小脸:“陛下知道我的厉害,不如这次出征也让裘安随行吧?” 皇帝怔了怔,欣慰的道:“你有这个心,很好。但是你二哥已经在军中为将。裘安,魏国公府的子嗣并不旺盛啊。” 徐钦就一个儿子女儿。徐嵘二十了还在军队里混着不肯娶妻生子。再让裘安覆他后辙,皇帝实在不忍。他宠爱裘安,觉得裘安就该鲜衣怒马,快活一生。 裘安不爽之际,逮着机会的汉王笑道:“是啊裘安。要是父皇送你上战场,老国公夫人还不闹上金殿?何况,你不是在礼部领了差事么?” 裘安厥着嘴拖长声音嘟囔:“礼部……” 皇帝被儿子提醒,扬声问裘安:“你在礼部也呆了三个月。有什么心得?” 汉王侧脸暗笑:这小子在礼部铸印局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杨千骏都拿他没辙。还敢替太子出头,今天就让父皇好好教训你! 不想裘安只呆了一瞬,张口就来:“陛下,我在铸印局虽然是三天撒网两天打渔,但仍是深有感触,陛下对裘安的期许裘安完全明白。” 皇帝哦了声,兴趣昂然的问:“是么?说来听听。” 裘安正色道:“各朝各代,六部皆以吏部为首。但裘安觉得,礼部才是重中之重!” “哟!”皇帝讶异的与汉王交换了个意外的眼色,“继续。” 裘安瞬间想到的是白棠曾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此时款款而谈:“不是因为礼部掌管礼节礼仪、外交之事,也不是因为礼部负责科考,选拔国之栋梁。而是因为‘仁义礼智信’,传承千年流淌于百姓骨血之中。如果礼乐崩坏,君无诚,民无信。后果如何?故,礼部,是站在朝庭的角度,维持君臣父子的关系,君臣稳则朝庭稳,父子稳则国家稳。说穿了,”裘安抬眼小心觑了皇帝一眼,“礼部就是教化百姓,不让百姓造反的作用。” 汉王嘴里“放肆”两个字还没出口,陛下已经大笑了起来,指着裘安的鼻子笑骂:“就凭你,哪有本事体会得这些?说,是谁教你的?杨千骏?” 裘安鼓着腮帮子,闷闷不乐的道:“陛下也太看不起人了!” “不是朕看不起你。”皇帝的马鞭轻轻一挥,“就你那惫赖性子,没人提点绝对说不出这般透彻的话来。” 徐裘安撇撇嘴,索性认了:“陛下英明。杨大人对裘安也十分照顾。不过这话是白棠与我说的。” 汉王呵了声,练白棠?! 皇帝倒是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毛:“是他?”眼珠子往裘安身上溜了两圈,神情莫名的古怪。 裘安点头:“他见识比我广。” “你还有脸说!”皇帝恨铁不成钢的直戳他脑门,“堂堂魏国公府的公子,见识还比不上一个平民百姓!” 裘安闷闷不乐:“天生我才必有用。白棠在学识方面是比我强。可是比骑射肯定远不及我!陛下,您别老想着打击我行不?” 皇帝眉稍一挑:“倒是朕的不对咯?” 裘安抬眼望天,默认。 皇帝不怒反笑,还摇头打趣裘安:“混世魔王就是混世魔王!行了,既然你有长进,朕就升你做铸造局的正使吧。” 裘安没辙,只好谢恩。 谁稀罕做什么正使!他宁愿到军中做一名先锋! 汉王胸闷得不行:明明是想损他一下的,怎么反让他升职了呢!父皇也太偏心了,对徐裘安比对寻常皇子还好!幸好他只是母后的侄子,不是儿子。 裘安升职的消息很快随着皇帝的旨意传到了杨千骏的耳中。杨侍郎还以自己听错了:不可能啊!就凭裘安这么不靠谱的表现,还能升职? 皇帝身边的王公公传了话后被杨侍郎偷偷拦了下来。 “陛下在校场考究徐三公子,十分满意。所以才升了他的职。” “陛下出了什么题?” “徐裘安身在礼部,自是考究他在礼部这些日子的心得。”王公公四顾无人,方压低声音,转述了遍裘安当日所说的话。直听得杨千骏冷气直抽!神情之不可思议如见了鬼魅般。 那位不着调每日逃值的魔王能有这般通透的感受体会? 一针见血,锋芒毕露! 满朝上下也就徐裘安才敢说这大实话,皇帝还能高高兴兴的给他升官!换别人,早被陛下发配边疆了! 王公公见他一脸怀疑,小声补充了一句:“练白棠教他的!” 杨侍郎大受打击! 他今年三十二岁,寒门仕子,一路走来犹为艰难。他自以为将官场朝庭看得透彻,不想才十来岁的练白棠竟比他还看得深远。 “说来也怪。”王公公摇晃着脑袋,“那位爷怎么就肯听练白棠的话呢!” 杨千骏心头大动:想起那日在小吃街遇上白棠等三人,徐裘安让白棠指挥得团团转还甘之如饴。他,对练白棠果然是不同的! 他飞快做了一个决定:等不及年后了,他要尽早拜会练白棠!向他讨教讨教,制服大魔王的秘诀关窍! .。m. 第九十三章 聚餐(一) 白棠家中坐,年礼送上门。 到了年关,白棠早备好了几分年礼。大房、秦家,还有街坊里关系好的几家铺子也备了些东西。至于徐裘安,白棠自动将他忽略。 白兰一边整理着年货,一边不解的问:“为何不给徐三爷备年礼呢?” “魏国公府门第太高。”白棠摇头。“咱家穷,送不起!” 白兰噗嗤一笑:“徐三爷听见得气死。” 哪知他家的年礼还没送出去,魏国公府倒先送礼来了。 白棠瞧着一马车绸缎布匹、珠玉饰物。正奇怪徐裘安何时变这么大方自己还得还礼,真TMD麻烦时,送年礼的管事躬身笑道:“我家国公爷说了,三爷这回升了官。全靠您平时对三爷的谆谆教诲。故略备薄礼,还望练公子不要推却。” 白棠一双清透的凤眼塞满了茫然迷糊,还有丝惊吓:“我?我哪教诲得了你家三爷?!” 还谆谆教诲! 无功不收禄,白棠要把话说明白了。 “您就不用客气了。”管事笑容满面不断作揖,转头对身边的小厮道,“还不帮忙将东西抬进去。” “不是——”白棠眼见阻拦不住热情似火的魏国公家仆往家里左钻右蹿,只好作罢,想着改日遇上裘安问个清楚也行。 但是,甭想他还礼! 这臭小子和自己平辈,又不似秦家跟自家有合作,还总给自己挖坑找麻烦,凭什么给送他年礼?哼! 魏国公很够意思,送了许多日常用物外,还送了一大筐子冻着的红红白白的牛羊肉。 “烧锅子,烧锅子!”白棠在明朝,鸡鸭猪肉早吃腻了。欢喜的在院内大呼小叫,“白兰,切肉。咱家今晚吃暖锅!” 白兰听从指挥,将冻着的肉片得薄薄的。堆了高高的两大盆。苏氏切了两大根带着肥肉的猪骨,加了一大勺猪油,熬了一锅香气腾腾雪白的汤底,将白兰之前做的鱼丸肉丸各取了些出来备用。 白棠嗅着香味,心情大好。 “练白棠,你倒会享受。拿了我的好处,甭想吃独食!” 白棠脸一黑:徐裘安!他倒来得快! 裘安披着身猩红色的大毣,围着黑得发亮的毛皮围脖。挺拔如松,俊美无铸。后头跟着个小厮,拎着一筐子的鱼虾海鲜。 白棠由嗔转喜:“算你识相,蹭吃还知道带干货!” “元曲,送厨房去,让练小姐好好整整这些海鲜。” 白棠险些跳起来,直叫唤:“白兰没碰过这些东西,还是我来、我来!” 裘安惊疑不定:“你还会烧菜?这些虾蟹很难伺候的。” 白棠顾不得冷,兴致勃勃的撩起衣袖捉着只大花蟹道:“棱子蟹,壳敲裂了上葱姜清蒸!” “青虾,可惜不是河虾,没事儿,今儿个让你们尝个新鲜菜!” “鱿鱼好啊!这须够长。”白棠全没了翩翩风度的清冷范,眼底闪着星光:天知道他多久没吃过海鲜了!就冲着这一篮子难得的海鲜,他就不和徐三计较了。 既然裘安来了——白棠对他笑道:“麻烦你那小厮跑趟秦府。叫上秦简,今天本公子请你们吃暖锅!” 裘安嘴里嘀咕着:“凭什么便宜他呀!”瞥了眼元曲,“去,告诉他,想要蹭吃的,跟爷学,得带点干货来!” 元曲尬笑着领命。 没多久,秦简披着件银紫色斗蓬踏入小院内。白兰的目光不由自主透过厨房的窗户定在他身上:品相上好的灰鼠毛围脖,毛尖上一点点的紫色与他衣衫上的花纹相颜色近,君子如玉,温雅端方。 秦间笑声清朗的道:“徐三,我可是带了许多干货来呢!” 白棠正在厨房里和白兰苏氏一同处理海鲜,一个剥虾一个剔线,白棠力气大,当当的将虾仁剁成泥。闻声擦了手道:“看看去。” “我让你带干货,你还真带干货啊!”裘安在院子里叉腰大笑。 秦简茫然不解:“难道不对?” 白棠卟嗤一笑。对徐三能明白他口中“干货”的意思,也颇觉微妙。他蹲下身子翻看秦简带来的真宗干货。啧啧赞道:“这些山货来得是时候。还有干贝?干鲍鱼?妙!妙。今儿个泡发是来不及了,改日请你们吃上汤干贝,鸡汁鲍鱼!” 秦简扬眉瞥了裘安一眼,得意道:“还是白棠识货。”他拎起一只黄泥酒坛,“吃海鲜,还是得配黄酒。” 白棠咕噜咽了下口水。今日可尽兴了。 “元曲说要吃暖锅。所以我特意带了些金丝炭来。”秦简身后跟着书僮品雨,挑着一担子的东西。 看他思虑得周道,裘安哼唧唧:“算你聪明。” “秦公子,徐三爷,快去屋里喝口热茶。暖锅一会儿就好。”苏氏笑着出来招呼客人,“白棠,来帮娘看看,那些鱿鱼怎么弄?” 白棠应了声,拎着一篮子珍贵的干货,一边对苏氏说:“赚了赚了。秦简送的这些干货,可难得啦!” 苏氏瞪他一眼:“待会分两只锅子。你可注意点儿,千万别喝醉!” 白棠知道她担心什么,笑道:“我知道分寸。” 白兰挑了些秦简带来的山菌泡发,切了洒在猪骨汤里。鱿鱼已蘸了调好料的面粉腌制。梭子蟹正架在蒸笼里清蒸。厨房里一股浓郁的海鲜香味,催得人口水分泌茂盛。 那香味飘到前面店铺全管事鼻子里,怎么都坐不住。全管事年纪已大,苏氏也不顾忌太多,烧了锅子便请他及婉娘一同享用,喜得全管事胡子直翘。 白棠的书房拼了两张桌几在大方榻上,一锅雪白的大骨汤在金丝炭上沽沽翻滚。切得薄薄的肉片在锅子里一烫就熟了。又香又嫩鲜美无比。粉红色的虾滑一入口,裘安就叫唤起来:“我老嫌海虾腥,这样的吃法妙!回头我也让厨子照做。” 秦简尝了尝清蒸梭子蟹,已经敲裂的壳稍微用力便能剔出肉来,赞道:“肉鲜且甜。这是活蟹,难得。” 裘安得意道:“那是我从御膳房抢来的。统共没几只。” 御膳房的公公欲哭无泪。 白棠一言不发,只管自己吃。他前世也不知吃过多少蟹,剥起壳来驾轻就熟,没一会他案前就堆满蟹壳,瞧得徐秦两人目瞪口呆:真能吃啊! 白兰送来炸好的鱿鱼,笑吟吟的放在秦简的跟前:“这是我哥调的味,公子尝尝。” 秦简闻到那香味哪还会客气?鱿鱼须韧性十足,鲜弹多汁,秦简生在江南,吃过无数美食,还是第一次尝到这般新奇好吃的海鲜。满口赞道:“你哥料调得好多,你火候掌握得好!” 白兰抿嘴一笑,面容微红的替他们换了温酒的热水才离去。 裘安啃着支蟹腿,全程嘴角轻挑,向白棠施了个眼色。 白棠恍若不觉,斟了黄酒与两人:“今日小宴,也算是我与徐三给秦兄送行。” 裘安微楞:“你要回苏州了?” .。m. 第九十四章 聚餐(二) 秦简握着酒杯道:“是啊。阿姐总不能在南京出嫁。我们打算趁三叔放年假时,一起回乡。” 白棠饮了酒,沉声道:“回程途中,小心为上。” 裘安筷子一顿,瞪着秦简:“怎么,有人想算计你?” 秦简苦笑不语。 “那有何难!”裘安冷声道,“我让我二哥带路人马护送你们!”忽的一笑,“其实不用我开口,我大哥也定然会安排妥当。” 白棠赞道:“如此最好。” 秦简感激不已,徐嵘在军中颇有名望,带得一手好兵。有他的人护送,就不怕阮氏动什么手脚了! “这杯庆祝徐三升职。”秦简举杯。 白棠总算想起一事,满是好奇的问徐三:“皇帝再喜欢你,也不能不顾众议升你的职啊。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还打着我的名号?” 裘安噗嗤一笑,说了事情经过。“幸好有你对我说过那番话,不然就要让汉王得逞了!” 白棠凤眼中含了抹讥诮:“你这手太招摇。不怪汉王记恨你。” “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暗算太子啊!” 白棠仍旧摇头:“就算如此。这事也不该你出面。” 裘安当初就是拜倒在白棠的机智下,此时也不生气,好奇的问:“那该谁出面?太子的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白棠撩起一枚鱼圆,微笑道:“太子不便出面,还有太孙呢。” “太孙——”裘安与秦简面面相觑。一拍脑袋,他低叫道,“我怎么将太孙忘了!” 当今太子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朱棣最宝贝的大孙子!史上一直有种说法。太子身体不好,又有腿疾。虽品性仁德,但朱棣还是起过改立嫡次子的心思。毕竟,谁不喜欢健康能干的儿子?幸亏太子生了个好儿子,朱瞻基文武双全,深得朱棣的欢心。为了这个太孙,朱棣才忍下了太子。 裘安被白棠点醒,立时开了窍,目光炯炯的盯着秦简。 秦简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咽下羊肉片道:“我和我三叔说说。” 白棠调了两碟干料奖赏般的推给他们:“尝尝这个料。” 裘安一瞧那火红的颜色,登时嫌弃道:“自从郑大人从海外头带回这辣椒,城里头就多了许多辣菜。这让人怎么吃?”嫌弃归嫌弃,可闻到股子鲜香味,还是很给面子的学着白棠醮了片肉送进嘴里,不料他瞪大眼,不可思议的道:“神了!也不是很辣,但是把肉的香味全激发了出来!好吃!” 秦简也大为倾倒,赞不绝口。 白棠调的火锅料便是前世四川火锅的干料:辣椒面,芝麻,醋,盐,胡椒和少许糖调制而成。每家火锅店,几乎都有自己的调料秘方。白棠大致仿造了一份,不求精准只求到位。 心中忽的想起件事来:朱棣镇守北方多年,早习惯了北方的饮食,对暖锅应该也颇喜爱吧?忍不住问裘安:“陛下升你的职,你有没有表示过什么?” 裘安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稀罕升官呢。” 白棠摇头:“陛下对你好,你却没心没肺的。”说着,他指了指的碟里的干料。 裘安的桃花眼惊诧难抑,拍腿道:“亏你想得出!” 陛下富有四海,什么珍奇异宝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所在乎的,不过是儿女晚辈一份真正的孝心。 白棠帮裘安调了份干料装在瓷瓶里。裘安唤了元曲,好好叮嘱了他一番,元曲领命而去。 皇宫大内,王公公捧着只瓷罐子边走边打喷嚏,还是一路宝贝的亲自送到皇帝案上。天一冷,陛下就想念北方的锅子了。这个料来得是时候! “裘安送来的?”皇帝惊奇不定的嗅了嗅干料的味,扑鼻的香辣味冲得他味蕾大开!不顾时辰,连声唤道:“暖锅备好了没?” 王公公忙命人备膳,一边笑道:“徐三公子有心了。” 皇帝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他怎么想起送这玩意给朕了?” “徐三公子与朋友小聚。尝到了主人家的这份干料。心里头记挂着陛下也喜欢吃暖锅,所以特意请主人调了份给您送来了。”王公公暗暗称奇,那位爷从小就讨皇帝喜欢,但这样的马屁还是第一次拍!直接拍到了陛下的心坎上! “难得这臭小子还记得朕。”皇帝迫不及待的卷了一块肉醮了料往嘴里送,鲜香辣足,够味!一口气吃了小半碟牛肉卷,才想起问话。 “配这干料的人着实会吃。裘安和谁小聚来着?” 王公公笑咪咪的禀报:“陛下,练白棠做东,招待秦公子和徐三公子呢。” 皇帝楞了楞:“原来他们仨凑一块儿了。”心底十分欣慰,笑容满面的称赞道,“裘安大了。知道什么朋友才值得交往。很好,很好。” 秦简是大氏族的嫡长子,才名远播。练白棠有见识有奇才,就算——就算身份低了些,只要他能带好裘安,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御膳房不是刚到了些南方的鲜果,还有暖棚的蔬菜嘛?你去挑些好的送到松竹斋去。” 王公公领命。 半个时辰后,五城兵马司的施亮亲自护着宫里头的赏赐,送到了松竹斋。施亮上回押白棠进宫,这次主动揽了送礼的活计改善关系。白棠毫无芥蒂,临行还送了份谢礼给他。 要不怎么说白棠是聪明人呢? 施亮心情愉悦:陛下看人的眼光,肯定是不会错的。 街上几家铺子的老板聚在一块啧啧惊叹:“白棠发达咯!” “又是魏国公,又是施大人。这还是咱们街上第一回吧?” “练老二知道,还不得眼红死?” “呵呵,甭说练老二,我也眼红哪!” 苏氏万没想到宫里又给自家送东西来,激动得不行。白棠一瞧那水灵灵的青菜,便笑道:“陛下是给咱们加菜来了。” 裘安笑嘻嘻:“陛下这是礼尚往来!” 秦简举杯敬他们:“今日我是沾了二位的光!” 裘安嘴里吞着肉,顺手捞了一把小青菜扔暖锅里,一边含糊不清的道:“自家人,客气啥!” 白棠失笑,这两位,明年元宵过后,就真成自家人了。他抿了口黄酒,难得今天这般酒有肉有朋友的人生乐事,自然是要一醉方休的! 酒喝得一多,白棠便有了几分醉意,平时刻意绷紧的凤眼立时多了几许妩媚之态,面颊泛红,对着徐裘安敬酒:“来来来,人生能得几回醉!能醉一回是一回。” 裘安见他醉意之下,面容娇艳如许,却一副无赖样,好笑得饮了酒,给他看酒杯:“见底了。” .。m. 第九十五章 聚餐(三) 白棠拍桌大笑:“感情深,一口闷!”又逼向秦简,“感情浅,舔一舔?” 秦简哭笑不得,只好勉强喝尽杯中酒。 白棠笑容满面又自饮一杯,惊得秦简按住他的手:“白棠,你喝多了!” 白棠笑眯眯的推开他:“朝辞白帝彩云间,半斤八两只等闲!” 这回连徐裘安都倒抽了口冷气:感情这家伙是个酒场老手?!他虽然不怕对酒,但白棠不把人灌醉不罢休的架势还是令他心底泛起股寒意! 他给边上伺候的元曲使了个眼色,元曲会意偷偷将酒坛带出去倒得一滴不剩,又偷偷放回白棠的身边。 “白棠,酒没了!”秦简强笑。 “酒没了?”白棠豪气万状,指着裘安对秦简大声念,“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裘安抹了把脸,对一脸震惊失色的秦简道:“他把你当儿子,叫你卖了我去换酒?!” 秦简也薄有醉意,怒道:“你才是他儿子!” 裘安不与他计较,哄着白棠道:“好好好,元曲,拿爷的裘皮换酒去!” 元曲唉了声,真拿着裘安今天穿来的黑裘围脖出门了。 白棠大乐,拉扯着裘安的胳膊笑眯眯的道:“山高水流觅知音,我与徐三酒连心!” 秦简实在忍不住,趴在桌上闷头大笑! 裘安没辙,就想推开白棠的纠缠吧,烛光下却见白棠容颜如玉,凤眼如丝,心里咯登一记:这家伙喝醉酒怎么好看得不象男人了? 酒还没来,白棠拿着筷子敲碗盆,叮叮当当还真让他敲出些音律来。一边敲一边唱:“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酒。酒香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秦简笑容渐收,怔怔的听着他的歌,才听出一点味道来,白棠又换了调子。一连换了五六首。 “镌刻好每道眉间心上,画间透过思量。沾染了酒色香,梨花白竹叶青,夜静谧窗纱微微亮——”酒劲发作再也撑不住,一头砸在桌上。 不用主子吩咐,品雨唤回躲在外边吹冷风的元曲,两人撤了暖锅和桌几,一会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裘安扶着白棠躺在软榻上,双臂碰着白棠身体,不由就怔了一下:白棠的身子怎么软得象个娘们似的?转念一想:大概是喝醉酒的缘故吧! “爷再也不和你拼酒了。”扯了自己的斗蓬盖在白棠身上,暗红的袍色衬着白棠玉白的面庞精致的眉目,裘安怔怔的看了片刻,心里头痒得不行:长怎么好看,怎么是个男人? 秦简也是酒意上涌,略有些神智不清,嘴里乱七八糟的哼着白棠方才唱过的曲子。听得裘安直翻白眼,品雨苦笑不已:“我家公子平时不太喝酒的。今日喝高了!” 一边说着一边取了他银灰色大毣披在主子身上,“我先带公子回去了。” 裘安望了眼星辰满空的夜色:“多晚了,不如在练家将就一晚吧。元曲,请苏夫人拿两床棉被来。” 品雨也怕夜里寒风伤了公子,便与元曲一块去寻苏氏。 当苏氏慌慌张张的赶到书房时,就见白棠醉得不省人事,秦简歪在软榻的另一侧,徐裘安接了被子盖在白棠身上道:“今日叨扰夫人了。” 苏氏双腿酸软,胆战心惊:“没事,没事,我扶他去屋里睡。” 裘安挥了手道:“不用费事。万一外边吃了冷风还要受罪。这屋里烧足了炭,够暖和。咱兄弟仨那啥——秉烛夜话对吧,将就一晚就过去了。您休息去吧!” 苏氏面无血色:“那、那怎么行,白棠睡相难看得紧——” 她话音还未落,人已被倦极的裘安逼到屋外。碰的声,房门紧闭。 她腿一软,险些跪在门前! 她又不能进门去抢人,平添怀疑!心里头焦虑得快要疯了! “苏夫人。”元曲和品雨笑道,“您放心,我们就在隔壁屋伺候着,不会有事的。” 隔壁屋就是白棠的卧室。元曲和品雨加了层棉被便去歇息了。苏氏欲哭无泪,双腿打着颤,一步三回头! 自我安慰:甭担心甭担心,秦简和徐三爷又没有断袖之癖,都是正经的男子,难不成还要吃白棠的豆腐不成? 只是,出了今晚的事儿,白棠今后可怎么办哪! 苏氏一夜辗转难眠,天一亮,就顶着两布满血丝的眼睛寻到书房。 白棠朦胧中张开双眼时,入眼是一张眼角自带绯红的桃花面。鼻若悬胆,唇角自然上扬。 徐裘安? 他怎么睡在自己身边? 一转头,秦简温润如玉的睡颜又惊得他心底一跳:敢情昨晚自己有左拥右抱了? 唉!若是两美女多好!两硬邦邦的男人,抱着睡都不舒服,难怪昨晚梦里磕到石头了! 捂着还有些晕的脑袋,他起身的动作惊醒了裘安。裘安见他小心翼翼的爬下榻,噗嗤笑道:“练公子,练酒仙,您醒啦!” 白棠撇了下嘴角,老脸一红。他的酒品一向被人诟病,在酒桌上不是把别人灌倒就是把自己灌醉。总之,一定要醉倒一方才肯罢休! 他一边穿鞋一边回道:“委屈金尊玉贵的少爷们在我书房凑和了一晚。我去看下厨房,备些早点。” “哪用你忙活。”裘安伸了懒腰,“元曲和品雨肯定都安排妥当了。” 白棠一开门,苏氏正推门,一头栽进女儿怀里。 “娘?!”白棠忙扶住她,心中叫苦不迭:完了完了,要被他老娘念叨折磨了!苏氏还没开口,已经让白棠连拉带扯的往外走。“您怎么不多睡会儿?不用担心儿子,咱们仨大男人火气重,晚上一点也没受凉,没事!” 苏氏听得白棠的话,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你也太胡闹了!” “娘我错了!”白棠故作哀求状,“快沏壶热茶,送屋里让他们醒醒酒。” 苏氏狠狠瞪了他一眼:“哪用得着我操心?他们俩的小厮大清早就忙开了。各自回府拿了换洗的衣物和用具过来,还带了早饭。啧,不愧是豪门高户!” 白棠也没啥担心的,只是裹了一晚上的小白兔没给放松,又喝了那么多酒,难免胸闷。 洗漱之后,他神清气爽的回到书房,两位爷也已焕然一新。品雨和元曲正在布置早点,各种精细的糕点、花卷摆得满满一桌,还有锅热腾腾的紫红色的粥。 白棠楞道:“腊八粥?今儿个是腊八了?” .。m. 第九十六章 腊八粥风波(一) “可不是。”裘安招呼他坐定,“朝庭和各大寺庙今日都要派腊八粥。又一场热闹。” 秦简颇不好意思盛了碗粥给白棠:“昨晚叨扰你家了。” 白棠笑道:“无事。” 这粥熬得浓稠细软,莲子桂圆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必然是秦家出品! “难怪秦大小姐要开饮食铺子。”白棠赞道,“府上厨子的手艺极好!” 裘安嗨了声:“这你也吃得出?” 白棠笑而不语:不是看不起魏国公家的厨子,而是这粥里多了份苏州才有的味道——糖桂花。 用过早餐,苏氏总算送走了两位大爷。关上门,她笑脸顿收,在白兰讶异的目光下,转身气势汹汹的拧着白棠的耳朵一路到屋里:“你胆肥了是吧?昨天怎么跟你交待的?好啊,转瞬间就将老娘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白棠嗷嗷的叫:“娘,痛,这不是没事嘛!白兰,快帮我劝劝娘!” 白兰好笑的道:“娘您这是干吗?哥这么大了你还拧他耳朵,哥不要面子的啊?” 苏氏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此时怒极反笑:“你忘了你哥以前的名声了?!” 白兰面孔一白,这才想起,白棠之前有好男风的传闻。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呢!” “娘。我现在不一样了。”白棠捂着耳朵心虚的解释,“何况徐三是能容人造谣生事的?再说皇帝都给咱们送菜了,谁敢胡说八道?!” 苏氏狠狠瞪了他一眼:“就是那位爷我才不放心呢!秦公子娘放心得很,徐三爷——”她哼了一声,“那是位无法无天的主儿,他想做什么,没谁拦得住!” 白棠还要解释,大堂兄平江的出现,及时解了他的围! “堂兄堂兄!”白棠如见救星,握着他手感激万分,“您今日怎么来了?” 来得是时候啊!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哪!瞅到平江身后小厮捧着一只大陶罐,白棠笑道,“难为祖父大伯还记得我,给我送腊八粥来!娘,厨房里的小青菜还有蜜瓜给堂兄带些回去给祖父大伯尝尝鲜。” 平江已经听说昨日傍晚他收了宫中的礼,想来便是这些冬日难得的果蔬,不由道:“那怎么好意思?” 苏氏也没啥舍不得的,大房对她们好她全看在眼里。拎了满满一篮子碧绿的小菜,递给了平江:“这菜嫩得很,也不用炒,上汤里一汆就能吃了!” 平江笑道:“多谢婶婶。对了,今日我家也在夫子庙前放粥,大伙若无事,可去凑凑热闹。” 白棠为摆脱苏氏的念叨,忙不迭道:“走,这就跟你去瞅瞅。”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苏氏拦不住他,跺了脚暗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腊八粥的由来传说众多,有一种说法是从供奉佛祖起始。故城中许多虔诚的大户人家熬了粥先要供送到寺庙,再施送给穷人。 而寺庙为显功德,每年也会大力施粥。 夫子庙前,各个摊位都排了队。高家、练家的摊位比邻而居,练家是名大管事掌勺。高家,却是高鉴明在施粥。奇怪的是,众多粥摊,就高家的粥摊排队的人最多。 “都说高家今年的腊八粥料最足!”领了粥的人兴奋的低声议论,“还真是!瞧瞧这粥里的红枣和花生,比其他粥铺厚得多了!” 白棠听着,眉心一跳。 “我还听说,高家今年除了供奉腊八粥给栖霞寺外,还供奉了腊八特制的藏经纸呢!” 高家可以啊! 白棠失笑,这般快就将他限量版的概念应用上了。腊八特制藏经纸,不错不错。 转头看平江,见他眉头紧蹙,神色颇有不愉。 白棠猜出几分:“怎么,高家近来蹦哒得太过分了?” 平江目光复杂的看了眼高家的粥摊,低声道:“他想抢我家官卷的生意!” 白棠神色一凛! 呵!高家贼胆不小啊! “他家走得哪条路?” 平江声音更低:“国师。” 白棠想了想:“上回高家栖霞寺的道场没白办哪!”姚广孝研究佛理,论道《金刚经》想来令他对高家印象良好。何况,他家的藏经纸原本就名扬天下! “祖父还念着情面不愿抢《金刚经》版画的活计呢!他却这样算计咱们!”白棠怒起,脸上笑容愈盛!眼珠一转,他瞅准了人群,漫不经心似的混了进去,与议论纷纷的百姓一同称赞:“高家这粥果然厚实。比之皇宫发的腊八粥更好!” 平江只听得眼皮子一跳。 普通百姓哪顾得了太多,他们只管点头:“是啊。宫门口放得粥可要稀多了。” “高家仁德厚道。”白棠笑容可掬,“你看,施粥的人可是高家的大少爷呢!用心至诚。佛祖一定会率先保佑他们生意兴隆,家宅平安。” 白棠这般扎进了几堆人群中说了类似的话后,方与平江扬长而去。 高家真是记吃不记打。洒金纸的教训不够痛,还想抢老练家的官卷生意!白棠冷笑:高家的藏经纸的确了不起,但也不是傲视天下无可取代! 令他意外的,倒是堂兄平时不显山露水的,这次非常配合的立即派人四处散布议论去了。不是个腐儒假清高之人,也能迅即明白自己的用意。白棠更看高他一眼。 想来高老爷子一定会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走,咱们去宫门口看看热闹!”白棠乐得看戏,平江也乐得相陪。 两人马车到了皇宫的施粥点。皇宫的派头自然是不一样的。施粥处装扮得花团锦簇,并排五口大锅,香稠色浓的腊八粥腾起的热气配着周围精心的装饰,竟弄出些仙气飘飘的感觉来。 主管施粥的是个年轻男子,十八九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金冠束发,英俊不俗。他身后的太监倒是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交,祖父当年宫里的故友,尚膳监总管的陈英陈公公。 平江见他目光灼灼,微笑道:“那位是太孙殿下。” “太孙?”白棠啊的声,那位就是太孙朱瞻基啊。昨夜才提及他,今日便看到了真人。 原本整齐排着的长队不知为何慢慢的松乱起来,竟有不少人从队伍里突然离开,越走越快,直至大步奔跑起来。 排队的领粥的,有部分官眷,摆得的与民同乐的样子,更多是还是普通百姓。只听人群中交头窃耳私语声渐响,没多久,队伍更加零乱,竟走了一半的人。 .。m. 第九十七章 腊八粥风波(二) “怎么回事?”陈公公皱起了眉头。“怎么好好的人都走散了?”他身边的小太监也是满面不解:“这也真是怪了。往年这粥摊不到午时人不会散。今年怎么了——” 陈公公哼了声,向边上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侍卫面色难看的回来禀报道:“陈公公——”他伏在陈英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陈英面团般的脸依旧和气,眼底也不见半分波动,只是眉毛微扬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高家?” “正是。”侍卫心底骂娘:这高家糊涂了吧?大伙儿一块儿施粥,你的料放得那般足,不是明着抢生意么?你抢别人的生意也就算了,连皇帝的生意也敢抢?!是不是还想连佛祖的庇佑一块儿抢走啊! 太孙此时也发现了异样。回头望向陈公公。 陈英小声说了缘故,又道:“高家心善,这是好事。只是着实有些不懂事罢了。” 太孙英挺的剑眉微微一蹙:的确是个不懂事的。 白棠瞧着心中大定。让御膳房的太监总管记恨事小,让皇太孙记恨上了,那才倒霉呢! “走。咱们换个去处。”白棠放下车帘子。 “去哪儿?”若说过去平江对白棠的技艺十分钦佩。今日白棠几句话就将高家推入了困境,对其智谋也生出几许敬畏来。 白棠悠然道:“染布坊。” “染布坊?”平江愕然,“买布?” “买染料!” 另一边,夫子庙高家粥摊盛况空前,高鉴明得意不已!爷爷将施粥的事交给他做,实在是大材小用!瞧瞧自家粥摊前热情的百姓和连绵不断的称赞声,再看看练家及其他粥摊的冷清,心底舒畅极了! 不多时,锅里的粥便施舍一空。他忙问熬粥的厨子:“下一锅还要多久?” 厨子抹了把汗:“还得小半个时辰。”自家的粥施得也太快了! “料给我加足了!”高鉴明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斥责声在他耳畔响起。 “胡闹!” 高鉴明回头惊讶道:“祖父,您怎么来了?” 高怀德气得面色铁青!灰白的胡须肉眼可见的颤颤微微。“你做得荒唐事!” “祖父?”高鉴明不解,“我哪儿做得不对了?” 高怀德怒极,却不能当众发作,只对身后清瘦年轻的男子道:“益明,你哥哥累了半日需回去休息,你接替他吧。” 高益明躬身道:“是。” 高鉴明一见他,眼睛里便冒出火星子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高益明微抬双眸,瞥了眼锅里浓稠的粥对厨子道:“往年的粥是什么样的,今年还是什么样!” 厨子一楞:“可是大少爷说——” “祖父的话没听清么?”高益明语气轻淡,却有股不容拒绝的强硬。 厨子登时没敢搭话:就算是庶子,也是高家正经的主子。他一个听命行事的厨子,管那么多干啥! 当即腾出一口铁锅,将一锅粥分成两锅,加水熬煮。 高鉴明一肚子的怨愤不平,坐在马车内,质问祖父:“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高怀德目光冰冷,哼的声冷笑:“你还觉得自己做得对了?” “孙儿哪里做得不对?就算孙儿做得不对您好好说就是,”高鉴明压抑着怒气,“您让益明来接我的活,那是当着众人的面活生生打我的脸!” “打脸”高怀德气得胸脯起伏,“那是你亲弟弟!” 高鉴明从鼻子里哼气:“他小娘养的也配?” 高怀德猛地举起拐仗,临在孙子半尺之处停了下来。脸上的痛悔之色一闪而过,慢慢放下拐仗,嗓子低哑的道:“你还不知错!你可知你今日所为,坏了我大计!” 高鉴明愤怒又茫然,嗤笑:“我施个粥,也能坏您大事?” 高怀德闭上眼睛:“你大概没听见百姓是怎么传话的吧?他们说——他们说高家明年必受佛祖庇佑!因为高家粥铺的粥,比皇帝派发的粥还好!” 高鉴明登时惊得后背发毛,手脚冰凉! “怎么会这样?”他呐呐自问,“我,我只是——”他惊惶之下,额头沁出了颗颗冷汗。“祖父,我、我只是想拔个头筹,绝没有和皇帝较劲的意思啊!” 高怀德苦笑:这个长孙,年纪越长,性子反而越加急燥了。倒是益明那个孩子,这几年愈见出众。 若不是益明在外边听闻了流言,及时察觉到个中危机通知自己,他还被自作主张的高鉴明瞒在鼓里! 可恨他费了多少钱财人脉和心机,好不容易打通宫里的关系,紧要关头出了这桩变故。还落在了太孙的眼里——只怕是前功尽弃! 高怀德所料不错,他事后再与接头人联系时,那人只转了上面的一句话:高家,太不懂事了! 就这一句话,惊得高怀德险些魂飞魄散,不得不暂时打消了抢夺官卷生意的心思。 “爷爷?!” 高怀德听着孙子惶恐的唤声,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呀,心太急了。” “祖父,我知错了!”高鉴明红着眼眶,手指蜷紧,心底恨意如狂!就算他犯了错,也轮不到那个贱种借机出头! “你犯此大错,我若不罚你,何以服众?”高怀德眼中掠过丝不忍,“你带着衣物,到山里住一阵吧!” 制纸需采集许多植物。高怀德将孙子发配到山里采料,也没说啥时候回来,是想好好磨磨长孙的性子了。 高鉴明眼角通红,咬牙道:“孙子领命!” 夫子庙施粥处,高益明盛出的粥已与其他粥摊无异。 排队等了半天粥的百姓不同意了:“方才还是厚粥,怎么现在却成薄粥了?” 高益明含笑道:“之前的红枣桂圆等物已用得差不多了,后头的粥只能稀松些,不能和前头的粥比,让各位久等是我高家的不是。” “那怎么行?!咱们等了这么久,结果都白等啦?” “对啊,咱们特意从城门赶来的啊!” 高益明拱手道:“是我高家思虑不周。这样吧,今日未能领到厚粥之人,可到我这边的管事处记个名字。约定时日,到我高家的抱古轩领一份年糕。” “年糕?!”原本一肚子气的百姓登时露了笑脸,腊八粥虽然好吃,可年糕也不差啊!当即表示同意。 跟随高益明而来的家仆立即井井有条的动作起来,计算人数,记录人名。很快就将一场骚乱消于无形。 高怀德欣慰的点点头,放下车帘。瞅了眼面孔通红还满是不服的长孙,喟然一叹:走吧! .。m. 第九十八章 陈麟上门 过了腊八,各家各府的马车开始满大街的窜门互送年礼。 今年若是有谁能拿到松竹斋的熟绢、洒金笺送人,那真是倍有面子的事儿!尤其是熟绢,是皇帝亲口夸赞过的东西!可惜松竹斋爱惜羽毛,一点儿也不肯松口:一月一匹就是一匹!再商量也没用,众人只好买些花笺弥补遗憾。 谁想连花笺也成了抢手货! 薛涛笺以染色取胜,白棠另劈蹊径,出了款《名画风流》的诗笺。故名思义,每张画都取自古人的画作。 浅黄色的纸,水波中一条活灵活现的红色细长鲤鱼出自《群鱼戏藻图》。淡蓝色的纸上飞翔着《瑞鹤图》中白色的仙鹤。浅青色的纸间印的是崔白的大雁,灰白渐进的羽毛刻画得细致入微。这套诗笺配色与构图完美契和,新奇别致,为防别家买去了盗版,全管事只卖给熟悉的大客户。买到的人惊喜万分,拿出来显摆时,众人方知松竹斋又出新品,上门购买却被告知:“那是贵宾独享年礼!早卖完了!” 自然有人要问:“贵宾?怎样才能算是你们松竹斋的贵宾?” 全管事笑嘻嘻的道:“一年内在咱们店里花费达到一定数额的银子,就是咱们的贵宾。有什么新品、限量版、纪念版,咱们都会优先通知!” 众人静默了片刻,立即有人道:“我现在就付银子给你!我是不是也能变成贵宾?” 全管事楞了楞:“现、现在?” 那人脑子转得极快:“对!我将银子放在你那儿,每次买物件你直接扣我的银子就是了!一年内肯定用完,用不完算我的!” 全管事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白棠恰巧听到这话,一样也稀奇不已:这不成会员制了么?好啊! 白棠顺水推舟,收下了自个儿在大明朝的第一批会员! 松竹斋宾客临门,送年货的车马也没停过。继魏国公后,秦府、叶家、城内大小同行,都赶着给白棠送礼,小小的院子堆满了各色年货,白兰与母亲忙着整理分类。婉娘搬来笔墨帮忙记账。她的字意外的挺拔俊逸,不见半分女子的柔弱之态。 白棠颇觉讶异:举人的妹子,能写手好字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隐隐觉得,婉娘的老娘刘氏,粗俗不堪又势力眼的婆子能教养出婉娘这样的闺女,实在是个奇迹! 苏氏想起去年娘仨在天寒地冻时被赶出家门,松竹斋内冷清得连床暖被都没有。今年丰衣足食,长吁一声,恍如梦中。 “婉娘啊,”她忍不住开解近来郁郁不乐的婉娘,“人呢,总有潮起潮落的时候。你看我家现在这般热闹,可知道咱娘仨去年这时候的惨状?熬一熬忍一忍,什么罪过不去?何况你这般聪慧的人,哪怕今后不嫁人,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过得逍遥快活。过去的事儿,就让它们随爆竹炸掉了吧!” 婉娘展眉一笑,微微颔首。 “夫人,又有送年货的人来咯!”全管事面上却无喜色,瞧着婉娘说了句,“是陈举人家送来的。” 婉娘微微变色,又听全管事道:“陈举人亲自送来的。说是还想见一见婉娘。” 苏氏哈的声:“他还有脸来见婉娘?”白兰扯了她的袖子:毕竟是人家的亲兄长,又是举人,不好太得罪了。是以苏氏撇撇嘴,温言对婉娘道:“婉娘可想见他?” 婉娘毫不迟疑的摇头。 不料苏氏反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嗔道:“为什么不见?让他们看看,你凭自个儿的本事,日子过得多好!” 婉娘想了一下,终于笑着点点头:刘氏败阵,阵麟还不死心。前赴后继的来算计自己。今日索性也教陈麟死心吧! 于是她指了指隔壁自己租住的小院,示意愿在那边见陈麟。 白棠拍了拍手,笑道:“举人老爷亲临,我这个松竹斋的老板,总要见上一见!” 陈麟举止温雅,言语间客气周道。见到白棠时长长一揖:“陈麟久仰松竹斋大名。练公子少年英才,在下钦佩不已。” 白棠目光微带讥诮的打量了番他清秀的容貌与谦逊有加的态度,也不答话,晾了他片刻,才笑道:“陈举人,白棠也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陈麟白净的面皮一红:“有劳练公子照看我家婉娘,陈麟不胜惭愧!” 哟,还知道惭愧? 白棠前世生在大都市,也见过不少重男轻女的案例。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男孩,不将女儿压榨干了绝不罢休的父母可恨又可悲,因为他们寄予厚望的儿子往往烂泥扶不上墙,最后变成一个传宗接待的废物而已。 陈麟是真的惭愧?早干吗去了? “陈举人不必惭愧。”白棠存心气他,“若非你们,我也没机会请婉娘做我松竹斋的供奉哪!” 陈麟的眼中果然划过丝恨意:打人不打脸,练白棠欺人太甚!可他又能如何呢?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自动忽略白棠的恶意,陪笑道:“不知婉娘可在?练公子不会阻止我们姐弟相见吧?” “陈举人怎会这般想?”白棠故作不解,“在下可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不讲道理的人!”眼见陈麟磨起了牙,白棠方笑道,“请陈举人跟我来吧。” 陈麟深吸口气。跟着白棠行到婉娘所居的院子,见小院花木扶疏,布置得干净雅致,又不住口的向白棠道谢。 白棠淡笑道:“婉娘是我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天底下难寻的人才,自然是要好好供奉的!” 陈麟连连点头,欣慰笑道:“婉娘有福了!” 话音刚落,院子的回廊上转进一个人影。清瘦窈窕,风姿嫣然。 陈麟快步上前,只看着婉娘,面上神情欢喜、尴尬、愧疚揉杂在一起。许久,才哽咽的唤了句,“婉娘,我来看你了!” 不知怎地,白棠手臂立时起了层粗麻子。 婉娘黛眉微挑,毫不掩饰眼底的嘲讽之色,只冷冷的望着他,用唇形问:你为何来? “婉娘!”陈麟眼眶泛红,“我和娘伤了你的心。对不起你。你怨我怪我,我都明白。” 婉娘淡淡的听着,毫无动容之色。 陈麟恍若不见,继续道:“是我担心李家不肯接受守寡的姐姐,才说动母亲将你留在如意坊。全是我的错。是我自私自利,忘恩负义。” 婉娘眉心微蹙,目光渐露犹疑:他说这些想做什么? 陈麟落泪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此事与娘无关。她上回没能接你回家,没多久就病了,梦里都念叨着你。婉娘,念在一场母女情份,你可回去看看她?” 婉娘勾唇冷笑。 陈麟又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你总要回家吃顿团圆饭吧?” 白棠扬了扬眉毛: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陈麟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可不好拒绝。过年嘛,自己肯定是要放婉娘年假的。婉娘若连团圆饭也不肯和她娘一块儿吃,怎么都说不过去。只怕传出去,对婉娘的声誉不好。至于陈家想打什么算计,也得瞧瞧他能不能让他们算计了去! 于是他轻轻咳了两声道:“婉娘,既然你兄长这般说了。你就应了吧。百善孝为先。” 婉娘深深瞧了陈麟一眼,点头同意。 “好。年三十我派车马来接你!”陈麟高兴不已。只要人进了他的宅子,就由不得她自己了! 婉娘瞧着他的背影,目光冷厉得如檐下的冰棱。 “婉娘莫要担心。”白棠安慰她,“我定会替你安排周全。” 婉娘行了个谢礼:有劳东家。 .。m. 第九十九章 本朝第一冤家 杨千骏午食吃得多了些。自家娘子的手艺太好,炙的五花肉又香又嫩,不知不觉便多用了几筷。也好,省了车马费,权当消食。 他一路行到松竹斋前,摸了摸绣囊里的碎银子,深吸口气,踏入店门。 全管事也不急着招呼,只待他将店里的货品都看遍了,才笑容满面的上前道:“杨大人想买些什么?” 城里的大小官员,全管事不敢说全认得,但杨千骏的大名还是知晓的! 杨千骏盯着他家的诗笺画本和各色熟绢爱不释手:“贵店的工笔画堪称一绝!名不虚传!”他似有不信,“真是你们东家亲自画的?” 全管事笑道:“那还有假!” 杨千骏肃然起敬:“练公子年纪轻轻便有这手画功,前途不可限量。” 全管事听出几分味道来,试探着问:“您是来寻我们东家的?” 杨千骏还没答话,忽见全管事面色大变,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一张老脸激动得不成样子:“啊哟,秦大人亲临小店,松竹斋蓬荜生辉啊。” 杨千骏身子一僵:秦大人?哪个秦大人? 他回头一瞧,文渊阁大学士秦轩秦大人一身墨蓝色细绣团纹的棉袍,窄袖长靴,腰配蹀躞带,零零挂着刀石之物,闲雅不失英气,叫人见之忘俗。 杨千骏暗叫倒霉,怎么遇上他了?目光飞快的扫过对家这身行头,抿了抿嘴,压住心底就要浮上的欣赏,硬骂一句:文不文武不武,成何体统?脸上却笑咪咪的道:“秦大人,真巧!” 秦轩拱手道:“杨大人。” 全管事笑容更浓:“两位赶巧了。今日我们东家新出了幅绢本。正好请两位大人品评一番。” 全管事捧宝贝似的从铺子里捧出块米黄色的熟绢。 秦轩双眸一亮,速度极快的抢先上手。杨千骏的手停在半空中,硬收了回去,暗骂:手快了不起么?却也盯着绢本瞧得目不转睛,稍许,疑惑的道:“这布的纹路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哪。” 秦轩瞧了他一眼:“织法不同,纹路自然不一样。”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手指交错模仿了丝线的结构,道:“我虽不懂织布,但这块布,当是双丝绢。” “不愧是秦大人!”全管事满面惊叹。“正是双丝绢。是咱们店的新品。就只试制了一点儿看看效果。您们瞧瞧,是不是比单丝绢更厚实,更紧密?” 杨千骏自我安慰道:秦轩出自大氏族,什么珍贵的绫罗绮缎没见过。自己不跟他比这见识! 秦轩朝着扬千骏扬了下眉毛,似是示威,似是炫耀:“宋代画院的双丝绢曾风行一时。只要保养得当,可存上千载!惜乎到了我朝,这种织法反倒不常见了。也就江南制造局每年还会进贡些给宫里的贵人。”他顿了顿,感受着细腻结实的布料,“难道这幅双丝绢,也是松竹斋供奉的织娘所织?” 全管事笑道:“正是。” 秦轩与杨千骏惊讶对望:练白棠走得什么狗屎运!婉娘这样的纺织高手,竟让他给撞上了! 秦轩笑了笑:“敢问这幅绢本怎么卖?” 全管事眼珠子在两人间转了圈,笑道:“因为是试制品,不敢卖高价。这幅绢本长半尺,宽十二寸。宜书宜画,咱们东家说了,一寸一两,这幅布,十六两银子。” 杨千骏目瞪口呆:什么?这小块布,竟要十六两?管事你知不知道如今油价几何煤价怎么称?他激动的撩起袖子刚准备与全管事讲评时下物价,秦轩一口应承道:“制作这般精良、能存千年、又是难得一见的双丝绢绢本,别说十五两,五十两都不贵!” 杨千骏胸闷得不行:“你——”他早该料到,他就是存心来跟他做对唱反调的! 他转身抚着自己的胸:不跟他置气不跟他置气。秦轩一个钟鼎玉食的大少爷,懂什么百姓的油盐酱醋生计常识? 秦轩忍了笑意,付了银子。眼见杨千骏巴巴的瞧着自己手上的绢本,笑道:“杨兄若是喜欢,秦某也能割爱!” 杨千骏面孔一红:就算他肯割爱,自己也买不起啊!十五两银子,至少够他家三个月的花费!心底强压的不愤又浮了上来:炫富!赤裸裸的炫富兼打击! 不料秦轩笑道:“我久闻杨兄的妻子炙得一手好肉,若能请我吃上一顿,我便将这幅绢送一半给你,如何?” 杨千骏的妻子罗氏出身官宦世家,从小精于烹制肉食。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爬的、水里游的,不管几条腿,全都能给你整治得鲜鲜美美。自从娶了罗氏,杨千骏虽没胖,却再也吃不惯外头的饭食了! 他疑惑的望着秦轩,讨价还价的道:“近来天寒地冻,无飞鸟、鱼可炙,也无牛肉可吃,只有些豖肉,你可吃得?” 明朝士大夫,嫌猪脏,以吃猪肉为不雅。 秦轩笑得:“你吃得,我怎么吃不得?” 杨千骏松了口气,对秦轩的好感又占了上风:象秦大人这般不计小节不虚头虚脑的人已经不多了啊!世族大家,毕竟不同啊! 杨千骏与秦轩说说笑笑间出了门,一匹枣红的骏马停在他们边上。从马上跳下个俊美如仙的少年。 “哟,今儿个吹得什么风?”裘安形状极美的桃花眼满是好奇的打量着两位朝中有名的不对盘、见面就相互拆台,连皇帝都知道的大明朝首对冤家,今日竟然客客气气的并肩走出松竹斋? 杨千骏突然想起自己所来的目的:他是来找练白棠讨教如何治住这小子的呀!怎么遇上秦轩就将这事给忘记了? “徐正使是来寻练公子的?”杨千骏忍不住问。 裘安笑着向他们行礼道:“正是。两位大人,在下事急,先行告辞!” “等等——”杨千骏急唤住他,“那个,能否请徐正使替我引荐名满南京的练公子?” 裘安眨了下眼睛,还没答话,秦轩已道:“我们刚在松竹斋买了练公子新制的绢本,十分喜爱,正想向他请教一番。” 杨千骏意外的看向秦轩:这藉口寻得不错,但是,他为何要和秦轩一块儿见练白棠? “秦大人客气了!”裘安微笑着拍了拍马背,“即如此,两位跟我来吧!” .。m. 第一百章 启蒙之物 徐三带着两位朝里著名的大人进了内院,高声唤道:“白棠!瞧我带谁来了!” 白棠放下手中的活计,推开书房的门,惊讶的瞧着两位英俊不俗气度迥异的陌生男子,不解的问:“两位是——” “这位是阿简的三叔,秦轩。” 白棠条件反射:糟糕!家长找上门了!再蹙眉细想,前世他虽然带着秦岭吃喝玩乐,偶尔过界,但他绝没带坏过秦简哪! 秦轩瞧他一脸紧张之情,笑道:“还未曾谢过练公子,你的兰雪茶,可是救了我秦家茶场的命!” 白棠松口气,不是找他算账的就好。忙道:“秦大人客气!” “这位是我上峰,礼部侍郎杨千骏杨大人。” 白棠哦了声,杨千骏,听徐三提起过:咦,这两人不是大明朝的首席冤家么?今日怎么一同寻上他的家门了? “杨大人,徐三曾道您在铸造局对他十分照顾,他也对你非常敬重。” 敬重他?杨千骏睨了眼裘安:真会替他描补。 “没错啊,我是很敬重杨侍郎的呀!”裘安立在白棠身边,替他拂去袖口的木屑,好奇的问,“又在做什么赚钱的玩意儿了?” 白棠瞪了他一眼,客气的向秦杨二人自嘲道:“我在徐三爷眼里,就是个只会赚钱的奸商。” 裘安摸了下鼻子嘀咕:“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千骏越看越奇:练白棠真可以啊!在他面前,徐裘安乖得跟个波斯猫似的! 白棠请将诸人请进书房招待。裘安熟门熟路的寻了茶杯,取了热茶烫干净了备用,又在窗前唤了声白兰:“家里可有点心?有便送些过来!” 杨千骏瞪大眼睛惊奇不定的瞧着裘安忙活,秦轩品了口茶,瞧着杨千骏的神情暗暗好笑。 天底下,总是一物降一物。徐三不过是遇到了能降住他的人而已。 他目光在白棠的室内稍作打量,已是难掩惊诧:“练公子的字画,功底深厚,难怪阿简对你这般推崇!” 杨千骏习惯和他抬扛:“能得秦大人一句称赞可不容易。练公子当世奇才,杨某佩服已极!”这话他说得无比诚挚:能将徐裘安整治得乖如家猫,谁不佩服? 白棠微笑道:“两位大人过誉。” 裘安瞧着他工作桌上的玩意,好奇的问:“你什么时候刻起印章来了?” 白棠笑了笑,正要解释,目光瞥到秦杨二人,心中大亮!这两人,一个是礼部侍郎,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江南才子!正是自己计划之事最合适的人选哪! 他热切的拱手道:“两位大人来得正是时候!白棠有件重要的事想向两位请教!” 他招呼裘安将桌上的一盒子刻好的印章送至茶案上:“请两位大人看看此物。” 匣子里,是一枚枚刻成最简单的印章模样的小玩意,杨千骏好奇的拣起一枚道:“咦,怎么上头只刻了一个字?” 秦轩闻言,也翻看了几枚印章,每个印章上,都刻着一个常见的字。 裘安虽也不解,但却没说什么:白棠必然又有算计了!他接了白兰送来的小食,先挑了两只塞嘴里,向白兰伸了伸大姆指,白兰一笑而过。 “这个,与活字印刷所用的雕版有些相象!”秦轩沉吟良久,猜不出白棠的用意。 白棠相继取出几个印章,组成《三字经》的首句:人之初,性本善。随后又拼了半句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秦轩与杨千骏皆隐隐捉住了什么,但一时还没想通,裘安已经笑了起来:“白棠,你辛苦刻了这么多字,只为启蒙小儿?” 秦轩蓦地捏紧茶杯,与杨千骏异口同声道:“启蒙小儿?!” 白棠上回送给秦婳的袖珍雕版当场受到了各位小姐的好评。他便有了开发明朝儿童启蒙用品的主意。市场调查、用户定位、价格评估一系列工作完成后,最终定下了迷你活字小雕版作为松竹斋首件儿童启蒙用具。 不巧的是,高家作妖了!想抢走练家官卷的生意。白棠虽然在腊八粥上给了高家一个教训,暂时让他没了指望,但保不准高家打着春风吹又生的主意呢?练家大房勤勉足矣,人脉也有,但近年来却无什么让官家看得中的大长进,这就有点儿尴尬了。白棠深思了一番后,决定将启蒙雕版这笔生意,交给大房来做。 白棠轻声道:“这是我祖父的主意。我只是受他启发。两位大人,市面上最便宜的连七纸,百张也要一钱银子,更不提笔墨费。是以穷苦人家的孩子若要读书写字,实在是件大难事。” 杨千骏如遇知音,感慨万千的接口道:“正是!杨某家境贫寒,自小读书,几乎倾全族之力!” 秦简望着他,眼底情绪不明。寒门仕子所付出的艰辛,远超他们这些世族之子的想象。 白棠点头,续道:“如果有这样一套活字雕版推广下去——不用很好的木料,普通常见的枣木梨木都可以,雕工也不必十分苛求,字体端正清晰就好,每所村学多配两套,专供启蒙的学童们认字用,也不用印泥,沾点清水就可以印在平滑的桌上——” “好主意!这可比让孩子死记硬背强得多!让他们玩似的自行从这些印章中寻到正确的字再连在一起,不必费纸墨书钱!还能反复利用!”杨千骏大为赞赏!这套活字雕版虽说是用于小儿开蒙认字,实际用起来不分年龄,只要想认字,不论年纪都能使用!着实是桩教化百姓的大功劳! 秦轩想得多了些:“礼部打算如何推广这袖珍雕版?” 杨侍郎兴致高昂:“着令当地府衙,按礼部提供的样版,限定价格与标准,就地取材制作。先在各地各村的族学内送两套——” “送?”秦轩打断他的话,“杨大人好大的口气!” 杨侍郎想了想,拱手道:“杨某有个主意,还请各位听听。”他盯着秦简,“何不请太子督办此事?” 练家出点子,得朝庭赞赏,太子接手操办,办得好,即得圣心又得民意。 后边的事儿,白棠没再掺活。裘安拉着他到窗边,嘀咕道:“这回杨大人要升官了!” 白棠听着秦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套完整的方案眼见就要出炉,惊赞道:“杨大人思路敏捷点子多,深谙民心。秦大人眼界开阔,思虑周密,擅于决断。杨谋秦断,倒是对好搭挡。”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零一章 织造局旧事 裘安嗤笑:“好搭挡?你等着瞧!” 他话音刚落,白棠惊闻两人忽起争执。一个说秦轩你当人人都是你这般的世族子弟,钱多得没处花么? 另一个骂他“河北伧夫”,俗不可耐!吵到最后,两人竟一拍两散,各自扬长而去! 白棠瞧得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裘安笑道:“他俩就这样。大家都习惯了。太子有时还特别喜欢看他们吵架,说他们俩吵也吵得别开生面,赏心悦目。” 白棠好笑不已。 “吵归吵,但他们不会误事,这点你放心。”裘安这才从怀里取出封信来,“这是你让我找的人。” “找到了?”白棠欣喜不已,“何时能到南京?” “总要让人过完年吧?”裘安睨了他一眼,“也是你运气好,这等的人才早让江南制造局网罗了,余下的又让商贾大家收了。我寻到的这位,要不是多年前因意外伤了腿脚,哪还轮得你接手!” 白棠眉心一跳:“意外?什么意外?” 裘安伏到他耳边轻声道:“三年多前,江南三织造之一的苏州织造局起了场火灾,他被烧断的横梁砸断了腿,幸亏起火时是元宵夜,织造局内只有巡逻之人,但却烧坏了不少御造之物。织造沈惟青沈大人被革了职!苏州织造局就此元气大伤!” 火灾?! 白棠不由自主的往窗外隔壁宅院看了两眼:“有下落不明的人么?” “那倒没有。”裘安自是明白他此时所想,“我特意查过,没有失踪人口。” 白棠不放心:“万一有人瞒天过海呢?!” “绝无可能!”裘安摇头,“江南织造局主管皇宫用料。尤其是圣旨——管理之严密你我无从想象。里面的织娘,进出都有婆子搜身,指甲盖大的布料都别想带出去。全家都画有影图在官府备案,一旦犯事,全家受累!何况这场火灾并无人丧命。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你家那位婉娘,并不是苏州人哪!” 白棠略觉宽心:“你说得对!”想想还是不太放心,“你知道火灾原因么?” 裘安眨眼:“那就不得而知了。总归是防患不利。所以才革了沈惟青的职啊!唉,可惜了!当年沈大人在的时候,苏州织造的织品稳压南京和杭州织造一筹,现在,唉!不行咯!” 白棠收了信封里头名为梁林的全家身契,锁在箱笼中,笑道:“这次你帮我办成了件大事,要我如何谢你?” 裘安挥手道:“咱哥俩客气啥!改天请我吃顿好的!嗯,上回的海鲜宴就不错!”忽然目光诡异的溜了眼白棠,“只一样,不许拼酒。” 白棠不由脸一红。当年他在酒桌上笑傲南北,谁人不服?哪知道这具身体的酒量这么不经喝?! 没几日,练家大房得到宫里头嘉赏的消息传来,轰动同行。 练家想登天哪?二房的孙子刚得了皇帝青眼,大房又立了大功! 练绍荣清楚这份功劳是白棠所赠,直言受之有愧。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白棠说得真挚,“不能让高家抢了官卷的生意踩在我们头上!再说了,我的铺子也没作坊,这个生意本就打算和大伯合作的!” 练绍荣心存感激,投桃报李:“你不是在北京拿了铺子和地皮么?你准备下图纸,我让人送北京去,帮你一块儿办了。”练绍荣说完这话后,反倒有些踌躇起来。 能让大伯为难的事儿——白棠不用猜也知道:练绍达大概又起妖蛾子了! 果然听大伯长叹了口气:“你那父亲,前阵子找过我。他在北京没买到地皮,听闻你得了皇帝的赏赐,起了心思。想借你的屋子暂住,等站稳脚了,再起屋另居。” 白棠无语:丫你想的美! 借住?怎么个住法? 我起一栋美仑美焕的豪宅,在旁边给你造间狗屋?然后让我被人骂不孝?你博取舆论同情?毕竟北京那儿的当地人,谁清楚自家的仇怨? 让他和自家住一块绝无可能!难道自己给还得给奸夫**造栋屋子? 练绍荣见他神情变幻,苦笑道:“我知道这事太为难你。何况你那父亲难保不打着雀占鸠巢的心思,所以我思虑之后还是决定,我大房这边,租栋宅子让他们先住下。”原本他还真是想劝说白棠考虑下弟弟的要求,但现今白棠送了这么份大礼,练家大房还得了皇帝太子的嘉奖——由本出发,心系朝堂教化百姓。有这份功劳,高家再想抢生意,朝上朝下,都得掂量掂量了。也罢,白棠前途不可限量,练绍达不能给他助力,也绝不能拖他后腿! 白棠听大伯这么一说,反倒迟疑起来。 有练绍达这根搅屎棍在,他和大伯在北京,怕都不得安宁!但如果这根搅屎棍不在身边,还真怕他办出什么捅破天的事! “儿子照顾老子,天经地义。”白棠微笑道,“他再不象话,也是我的爹,没有再让祖父大伯操心的道理。” 练绍荣惊讶的瞪着他: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这个,你不用勉强——” “不勉强!”白棠微笑,“他是我爹,说什么租不租的,让人笑话!我那地皮够大,给他们建个偏院开个偏门就是!但有一点儿您可要和他说清楚了,”白棠眼底碎光暗闪,“他是借住,我是当家人,我娘主管中馈,他与何氏,不许插手我的家事!咱们吃住全分开,互不相关,您看如何?” 这样已经很好了!保全了老练家的脸面,弟弟也有了立足之地!练绍荣欣慰无比!白棠仁致义尽了! “得让他们再写封文书,按印确认咯!”练绍达提醒白棠,弟弟家那个搅家精,保不齐还想做什么妖! “大伯想得周道!”白棠失笑。大伯还到底还是公正的,一见练绍达占了便宜,就替侄子谋划起来。 “有我和你祖父在,谅他也不敢乱来!”练绍荣有些明白白棠的意思,将绍达放在身边看管着,好过留他在南京闯了祸也不知! 练绍达得知这天大的好消息,竟是吓了一跳:“真的假的?他有这么好心?” 白白送他幢院子? 他大哥品着兰雪茶,觑着他的惊讶中满是防备的神情,冷嘲道:“你儿子还能算计你不成?他算计你能有什么好处?” 那死丫头恨不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呢!算计自己,有什么奇怪的?练绍达不敢搭话,一脸的怀疑激恼了他大哥。 练绍荣取出张纸,啪的敲在桌上:“看看,这是白棠写的文书。你若没什么问题,盖个章,事情就成了。” 练绍达接过一看,还真如大哥所说,白棠愿借偏院一幢供他家人独住,还愿借他一块地皮,让他新建雕版作坊!条件也极简单,作坊他也有使用权! 这真是——练绍达捏了下大腿:不是做梦么? “大哥大哥,我的铺子还没影呢——” 绍荣叭的掼了茶杯,怒不可遏:“练绍达,你不要得寸进尺!房子和作坊你儿子都帮你解决了,这些年你赚的钱,难道还买不起一间铺子?!” 练绍达缩了缩脑袋:“不是,大哥,我不是买不到好铺子嘛!” “哼!”练绍荣冷笑,“好铺子留给你也是浪费!年后朝庭还会放一批铺子出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练绍达虽被兄长怒斥了一顿,却是兴高采烈的回家了! 别说,原来丫头有能耐,也不是什么坏事!白棠这下可真让他占了大便宜了! 何氏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贡献出自己的私房银子。不想天上下红雨,这陷饼砸得她一时也有些找不着北。 等欢喜过了,她清醒了些,又咬牙切齿的在丈夫面前上眼药:“白棠可真是精明!他这块地皮反正是白得的。让些给你与他算什么?乐得在老宅那边讨好卖乖!啧啧,名师教导的,就是不一样!” 练绍达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此时心情极好,笑道:“这可不是小便宜!你不是想让白瑾拜师么?机会不就有了?” 何氏扭着帕子:“绍达,白棠精着呢!建作坊的事,我看咱们还是另寻地皮。不然,将来这作坊是谁的都说不清!” 练绍达不以为然的道:“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敢贪我的作坊,我大哥不会放过他!” 何氏便没多说什么。毕竟,不花银子的地皮,她也舍不得放弃呢! “快,你快寻个师傅画了房子和作坊的图纸给大哥送去!谁知道白棠办事牢靠不牢靠?” 练绍达瞅了她一眼:“行了,别折腾了。惹恼了他们,得不偿失!大哥办事,我们放心就是!” 他哼着小曲儿,乐颠颠的去作坊巡视。 何氏笑容顿收,脸上阴云密布。 练白棠打得好算盘,就近监视自家?难道让他察觉了什么?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零二章 请客(一) 年前的日子太太平平。白兰跟着苏氏剪窗花,打年糕,肉圆蛋饺各色糕点备齐。白棠则趁着过年赚了最后一笔银子:卖月历! 他从高家输给自己的画册中精选了十二幅插画,大作修改,适应节气,刻成版画,然后选用最厚实的纸,用木版水画之术印在纸上。妙就妙在:每张画的色彩虽然仍是单色却极特别。如大雪那日,白茫茫一片,却有一枝明艳的红梅暗香浮动。九月之时,淡墨的背景,一丛鲜黄的菊花耀眼夺目,更不提四月中,深墨的叶片中,一朵浓艳逼人的魏紫牡丹! 以淡墨配艳色,就象前世黑白照片中的一抹浓墨重彩,令人大呼新奇!白棠没有明说,人人都以为是大师之作,用笔墨所绘! 月历一月一画。制作精美,每张画皆能前后翻动。轻巧方便的搁在书案上,说不出的新奇好看。 最让人吃惊的是:朝庭新一年的年历还没放出来呢,白棠怎么就已经算好了?不是胡编的吧? 有人怀疑,也有人毫不迟疑的扫荡了大半的台历:开玩笑,白棠有个多厉害的师傅?!教他计算历法有什么奇怪的? 秦简道:“我要带回苏州送亲朋好友哪!”大家族,人多! 裘安讲:“我要送宫里皇帝太子太孙太妃啊!”你家人再多能跟我皇亲贵戚比? 两人互不相让。 白棠打着物以稀为贵的主意,其实也是他人手不够忙不过来,统共只印了一百套。二十五两银子一本,爱买不买!结果这两人就瓜分了一半!白棠还得给他们打折,卖得不情不愿。直道亏了! 秦轩见过实物后连声称赞:“练白棠的画功精湛至此!这么多本月历,上头的画竟无二致!”他心底疑惑,“全是他画的?” 秦简笑而不语。 秦轩了然:人家吃饭的本事呢。怎会随意透露? “奇才,奇才!”他趁秦简不备,偷偷抽了本台历。 秦简瞄到了,急唤道:“三叔,你和太子的那份我已经留了!” 秦轩难得脸一红:“匀一本与三叔,三叔送人哪!” 秦简拦不住,只得让他占了便宜。 秦轩乐滋滋的捧着台历出门了。 他与杨千骏约了吃他娘子做的炙肉,就算有半幅绢本相赠,做客总不好空手去吧?送其他东西怕姓杨的多想,送这本台历即风雅又实用,他不会拒绝。 杨千骏的妻子罗氏昨夜起便已开始准备,买了肉,用不同的调料先腌了一夜。还使唤杨千骏支了小箩筐做陷井,逮了五只肥嘟嘟的麻雀清理干净。今天一早,她从鱼市带回一条鲤鱼——是她之前便向渔家定好的。 “夫人何必这般麻烦!”杨千骏肚子里泛着酸气,“我早跟他说了,只有豚肉可吃!你又是鸟又是鱼的,便宜他了!” 罗氏生着张娃娃圆脸儿,笑起来两颊一对酒窝,还有那怎么也减不去的双下巴和略丰庾的小腰,甜美丰润。 她动作利索的将鱼除鳞去内脏,一剖为二,剔骨备用,一边道:“那可是江南秦家的公子!文渊阁的学士,你的同袍好友。只用几块豚肉招待太不象样了!再说了,这麻雀是自己捉的,肉也不贵。就这条鲤鱼费了几钱。” 这不是心痛钱的问题!杨千骏满腹牢骚,姓秦的凭什么让妻子为他忙活了一日? “谁说同袍就是好友了?”杨千骏一脸的嫌弃,“说出去让人笑话!他秦家的人,看得上我这等寒门之子?” 罗氏停了刀,无奈的抬头嗔了他一眼:“傻子,洗杯子泡茶去!人家也该到了!” 愤愤不平的杨千骏见到秦轩时自然没啥好脸色,但见到送他的台历后,一肚子的不满立时烟消云散!笑容满面的殷勤招待:“冷了吧,快喝口热茶缓缓!” “我家也有日历!”扬千骏指着印着黑白十二花卉,简单的标注着日期的日历。“无法与这本大师之作相比啊!” 家里的日历十二册,每册页数与当月的日数相同,每页留有大片空白,是真正用来记事所用。秦轩送的这本,那是如绣品般摆在案上观赏用的! “用完一张,我便拆了找人装裱起来!”杨千骏爱不释手,细瞧每张画上都只小小的印章,“松竹斋?这是练白棠画的?” 秦轩笑道:“除了他,谁还能想出这些鬼点子?!” 杨千骏叹了声,双目炯炯的盯着秦轩问:“你说他已经这般厉害,他那位先生,会是何等神仙人物?” 秦轩瞧他的笑容似有所指,蹙眉道:“你说许丹龄?”他摇头,“我早派人问过,不是我家的长辈。” 杨千骏追问:“其他大世族呢?” 秦轩摇头:“没人认领!” 杨千骏压低声音问:“汉王那边,也没查到?” 秦轩苦笑:“查无此人!” “这可奇了!”杨千骏满面惊异。“大隐隐于市!朝堂市口,你们查过没?” 秦轩蹙眉:“朝堂?”倒是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若真是朝堂中人,我倒放心了。”杨千骏低笑,“徐裘安和练白棠联手扳倒了方悯,汉王失了条走狗,可见此人也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秦轩颔首,随即不屑的道:“汉王成不了气候!只是要提防他再向练家下手。” 冷风微袭,丫鬟掀了帘子,罗氏捧着一盆晶莹剔透的鱼生笑吟吟的端上案:“秦大人,尝尝妾身的脍鲤鱼。” 瓷白的浅盘中垫着层白纸,不过十来片纤薄的粉色鱼片围着朵胡萝卜雕成的莲花静置其中。 光看那刀工与摆盘,便是种享受。秦轩瞧了眼杨千骏,不无艳羡的道:“夫人费心了!” 罗氏抿嘴甜笑:“趁着嘴里清爽,先食鱼脍,我这就炙肉去!” 感受着鱼片在嘴里如雪融化的感觉,秦轩赞道:“只取鱼腹最肥嫩的部位——尊夫人这手刀工,已入臻境!” 扬千骏笑道:“她这手本事,是我岳家家传。我岳父生平无甚爱好,就喜口腹之欲。我岳母便学了厨界的十八般武艺。后来,尽数教给了我夫人。” 食完一盆鱼生,垫在盘底的白纸依旧光洁如新!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零三章 请客(二) 一股子浓香袭来,丫鬟送了碟炙好的豚肉,三分厚,一片片肥瘦相间。 “五花肉!”杨千骏喜道,“我最爱食这道炙五花肉,厚一分则腻薄一分则柴。三分厚度,入口即化!我能吃一盆!” 秦轩举着筷子实在不解:“罗公是怎么看上你的?”这般巧手的女儿,竟嫁给了他? 杨千骏脸一红:“吃肉吃肉!”回过神,冷哼道,“总比嫁给那些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妻妾成群,伺候着几十上百人口来得轻松快活吧?” 秦轩噎了下:这点他没法反驳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我娘子之乐便在于嫁了我!” 秦轩黑面:哼,秀恩爱! 五花肉之后,又上了道烤羊肋条,金黄的色面,洒着西域来的香料,那肉又嫩又脆,秦轩再好的教养,也忍不住多啃了两根,回味无穷得差点就要吸自己的手指头时强行控制住。抬头却见扬千骏毫无形象的吮着手指对自己笑,秦轩脸更黑:这厮又在挑衅自己! 还能怎么样?装作没看见呗。 最后一道肉菜,炙麻雀。 罗氏歉意道:“此时寻不到斑鸠,只好用麻雀代替。” 也不知罗氏是怎么调弄的,一只只烤得亮红饱满的小麻雀,肚子里塞着菌菇冬笋肉糜和米粒,味美不提,肉质弹劲十足,秦轩不知不觉,佐着雀肉多喝了几杯酒。 “尊夫人的手艺深藏内宅太过可惜。”秦轩品着清爽解腻的萝卜鱼丸汤,“杨兄可知,我家堂侄女开春就要嫁到魏国公府了。” “这等大事,如何不知?” “我堂侄女是个能干的,准备开家酒楼。”他诚意邀请,“尊夫人如果愿意,她的家传厨艺可在酒楼中占上一席之地!” 罗氏捧着醒酒汤停在门外,一时怔忡。 杨千骏脑袋摇得波浪鼓一般:“怎好让夫人抛头露面做这等活计!” “并不需夫人抛头露面。”秦轩笑道,“比如刚才那道炙麻雀的方子,夫人若愿意,我侄女可出个合适的价钱买下。也或者,方子交给我们,我们按每月卖出的麻雀数提成。” 杨千骏还要拒绝,罗氏已经笑着踏进屋道:“不想我家这道菜方子,还能卖钱!夫君,这可是好事啊!” 杨千骏接过醒酒汤道:“这是岳母的方子,咱们——” “我娘都不在了。”罗氏按着他的手,“她也无其他儿女,我自有处置权。”她向秦轩深深一礼,“秦大人,有劳您费心了!” 秦轩瞧着杨千骏,叹道:“我真心羡慕杨兄哪!” 他离开杨家时,天色阴暗,大风骤起,没几步,天空就飘起雪花,洋洋洒洒,越下越大! 丫鬟收拾了一桌的狼藉,罗氏捧了壶香茶与夫君手边,笑叹道:“秦大人对你这般好,你呀,今后少跟他争执吵嘴。” 杨千骏失笑:“这可由不得我。”他见不得妻子对秦轩另眼相看,“再说了,你以为姓秦的真那么好心?他是算准了你这秘方能赚钱,才与你合作的。他才不会吃亏呢!” 罗氏颇为秦轩不平,这生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杨千骏望着窗外飘扬的雪花,惆怅的道:“这大概是咱们在南京看的最后一场雪了!” 明年此时,他们应该在更加寒冷的北京,围着热炕过年吧! 此时的高家,氛围如落雪的天一般阴冷。 高鉴明还在山上伐木。高益明腊八后就回了外祖家进学,丝毫没有趁鉴明不在的时候收买人心、借机揽权的打算。高怀德即欣慰,又有些失望:益明这孩子,到底跟高家不亲啊! 前两日,练家大房因为向朝庭进献了一个教化民众的法子,被皇帝嘉奖了。同行们纷纷向练绍荣道喜!高怀德一听这消息,心口剧痛:练家出招了! 自己打取代他家官卷生意的安排在鉴明的错招下暂时无望。练家借机补了一刀!彻底断了他的心思! 待他打听得清楚,练家竟是用活字雕版术搞了个孩童启蒙用具,太子请缨推广各县。年后这事儿,就要大刀阔斧的推行下去。据说练绍荣要制作近千套袖珍活字雕版送到各县,每套雕版上必然都刻着“练石轩”三字,练家的名声这一下可是传入了千家万户!比他花了大价钱请法师扬名的效果强上千万倍! 想想啊,今后用练家活字雕版启蒙的孩童,长大后对练石轩的感情能一样么?!这一招,真是狠! 高怀德想吐血也吐不出,只坐在自己房里生闷气:这主意可不是练老头和那古板的练绍荣想得出来的,毫无疑问,始作俑者必然是练白棠! 练白棠虽然与二房水火不容,但是和大房却是同仇敌忾,一个鼻孔出气! 他思索了半日,也没想到破局的法子。只能等年后开春,秦家的《金刚经》开工付印,高家再迎头赶上! 管家轻轻敲门。 “老爷,您要不要看看松竹斋新出的月历?” 现在哪家铺子不是盯着松竹斋的一举一动,盼着能喝点汤?诗笺工艺的革新足矣让大伙过个丰收年,可惜研究改进熟绢的法子,至今无人成功。就连他高家的熟绢,与松竹斋的精品也不可同日而语。 运气啊! 谁让白棠寻到了婉娘那样一个高手?为此,高怀德妒忌得眼都红了! 心情极差的他想也没想,怒吼道:“看什么看!月历有什么看头的?!” 管家诺诺应声,捧着月历小步开溜。暗暗庆幸:这本月历,老爷还是不看的好! “等下!” 高怀德开门,铁青着脸问:“月历?他练白棠还懂历法?”他伸出手,“我看看。” 管家几乎不敢抬头,颤颤微微的将月历递给老爷。 高怀德先是为其新奇的造型所折服:“嗯,练白棠这小子,鬼花样就是多!这样的月历还是第一次看到。搁桌上方便又漂亮。”再翻看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画作,忍不住赞道,“练白棠这画功啊!唉,高家小辈中无人能及啊!”他揉了揉眼睛,刹时面孔泛青,“这上头的画我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 管家头垂得更低:老爷子哟,您忘记啦,上回大少爷可是将自家的画集输给他了呢! 高怀德咬牙切齿:拿着我家的画赚钱?!欺人太甚! 突然间,他想起一事,迟疑着问:“这月历,练白棠画了几本?” 管家忙道:“听说只有一百本。” “一百本?!”高怀德惊疑不定,“十二张画,一百本,他总共要画一千两百张!他画得过来?!” 管家迟疑道:“或许,不是他一个人画的?” “糊涂!你以为这等画功的人满大街等着你招寻?”高怀德瞧着肆意的泼墨与勾勒清晰的线条,喃喃的道,“不可能啊!一千两百张,他要画到什么时候去?从他得了我家的画册到现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时间!这半年里,他做了月饼模具、还要制作熟绢,哪有本事再变出一百套月历来?” “老爷,是不是,练家大房的人在帮他?” 高怀德揪着胡子,焦燥不安的来回走动:帮个屁!练家的画师他再熟悉不过,哪是这种风格?! “去,想办法,再给我弄一本月历来!” 管家心中一片愁云惨雾:“老爷,这可不好找啊!练家现在弄了个会员制,好东西直接就给会员了!我这本还是巧遇以前的熟客,费尽口舌借来的呢!” 高怀德瞪着眼睛,一肚子的气突然泄个干净:是啊!他亲手做的东西,现在可不好求。 “你再找人借一本也行,总之,一定要再给弄一本过来!” 管家无奈:他怎么知道松竹斋的会员还有哪些?苦着脸道:“我尽力吧!” 高怀德研究琢磨着台历上的画,想到《金刚经》版画的事儿,心底一股股的寒气涌了上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零四章 全管事的安排 初雪之后,任全管事怎么劝,白棠也再不肯动笔动刀了。他甚至没收了婉娘的纺织机:“这么冷的天,不在暖炉边窝冬,干什么活?手若是冻坏了,开春那么多大事,怎么办?” 于是,松竹斋成了平安街上最早关门的书斋。其他店铺里的管事还在拼着年终业绩,全管事已经拿着丰厚的红包喜滋滋的回家过年了。 路上,全管事想着白棠对他推心置腹的一番话,笑容不禁惆怅起来。 明年夏末,最迟后年开春,东家就要随帝北迁。白棠问他:“您是想留在南京,还是跟我一块儿去北京?” 全管事犹豫了。他一把年纪,再要长途跋涉背景离乡重头开始,实在力有不逮。但又舍不得放过白棠这么好的主人家,一时没能回答。 倒是白棠提醒他:“我记得全管事有三个儿子,您看他们哪个堪用,不如送到我这儿历练历练。” 全管事大喜过望:他三个儿子,老大忠厚守成,人到中年,前程已定。老二聪明能干,但是娶个娘子是个太计较太精于算计的,这半年来白棠送予他的一些好东西,如裁剩下的熟绢,略有瑕疵的诗笺,全被她讨了去转手卖了。这等贪小的性子,必然不会受夫人和东家的喜欢。 只剩老三,从小喜欢跟着他一块儿研究文房四宝,书画诗笺。年轻时还中了个秀才,但是年纪渐长,屡试不第,便放弃了科举,四处游历。前日收到他的信,说是归家在即。老婆子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他离家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肯安定下来娶妻成家,像什么话! 全管事想着:小儿子行了千里路,见多识广,不如就让他跟着白棠,在北京创一番事业! 只是,老大诚实,不会抢这个机会,老二一家子是必定要吵闹的! 他推开家门,二儿媳赵氏惊讶的道:“爹,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全管事淡声道:“今年年假放得早。” 赵氏眼睛一亮:已经放年假了?目光不禁往公公的衣襟瞄了眼:今年松竹斋生意那般好,公公拿的红包应该不少吧! “爹,”赵氏笑容愈加乖巧,“炉上热水刚烧开,我帮您泡杯茶去!” 全管事不置可否,到了里屋,大儿媳应氏听到动静,早泡好热茶候着了。 赵氏一时有些讪讪,笑道:“大嫂手脚就是伶俐。” 应氏拿了热毛巾伺候公爹搓脸洗手,微笑道:“今天爹回来得早。晚食还没做好,您再等会儿。” 赵氏忙道:“今日大嫂熬了羊肉汤。可香呢。我去看看差不多没。待会爹多喝几碗,暖暖身子。” 应氏与赵氏都去了厨房。 全管事笑着对身边缝着件蓝布衣裳的妻子穆氏道:“算着日子,阿宏该到家了吧?” 穆氏提了袄子到眼跟前,细瞧针角,语气埋怨又难掩心疼的道:“就你惦记着他!他做儿子的可有惦记过咱们?” 冬日里日头短,眼见天色已经有点儿暗了,全管事点了盏油灯,推到老伴手边:“古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既然考试考不中,那就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将来——”他顿了顿,“总会有出息的。” “什么出息!”穆氏叹息,“我只盼他们平平安安的就够了。”放下针线,她越想越愁。“上次回来时,宏儿整个人弄得像游侠儿似的,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这样下去,哪家的姑娘看得上他?” 耳听夫人又要老生常谈,全管事瞧了眼厨房隔间厚实的棉帘子,从怀里取了张红封,递了过去。 穆氏疑惑的接过拆了,借着灯光一瞧,那眼睛瞪得滚圆,手一抖,红封差点落在油灯上! “多少银子?”她颤声问。 “足足一百两。”全管事笑得感慨万千,“咱们为了几个孩子操劳半辈子。这些钱,就是咱们今后的养老钱罗!” 穆氏惊喜交集,捂着胸口老眼浮上泪光:“东家对你这么好?” “谁能想得到呢?”全管事摸着银票,“还以为松竹斋撑不下去,我得提前告老还乡。没想,还能赚笔大的。东家有才,人也厚道。所以我想着——”他压低声音,“让老三跟了他去北京吧!” 穆氏登时明白了,兴奋的问:“东家肯?” “东家不肯,我还费什么劲!”全管事笑着将银票塞给妻子。“就是二媳妇这边,你得帮我整治了。” 穆氏一扫郁闷,眉飞色舞的道:“她敢作妖,我就叫他分出去过!” 全管事点点头:这是个好法子。他和老伴都没那种霸道作风,硬要攥着儿子儿媳在身边劫富济贫。反而早就提出了分家。但老二家的算计着他这个爹每月还能赚不少银子贴补家用,硬是没同意。如果他们再为这事纠缠,索性分了家去。 厨房里,赵氏盛了两小碗汤,放了把切成碎的大葱递了一碗给应氏:“尝尝,味道正不?” 应氏笑着喝了,道:“可以了。待老大老二回来,就能吃了。” 赵氏眼珠子微转,扯着正要离开的嫂子道:“大嫂,别急呀。你看看,爹今天回来时,面色心情格外的好。不知碰上了什么好事呢。” 应氏瞧她神情便知她又算计上了公爹的银子,摇头笑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三弟快回来了呗。这回呀,咱娘肯定要给他说个媳妇。” 赵氏皱起眉:小叔回来,娘给他说亲,再帮他办婚事,这得费去多少银子?恐怕今年公爹收到的红包,都要费在这上头。心里顿时冰凉。 唉,还想给自个两儿子多讨点压岁钱呢!看样子全泡汤了,一时控制不住埋怨道:“你说小叔他这样子,看上他的姑娘得多眼瞎?” 应氏有点儿恼火了,冷声道:“别乱说,让娘听见生气!” 赵氏捂了下嘴,又道:“我这是实话实说嘛!小叔那性子,就怕娶了媳妇也不着家,还害了人家姑娘。” “小叔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应氏嫁进门时,全宏才三岁,没少照顾他。全宏对她也尤其敬重亲近。“他不成亲就罢了,若决定成亲,绝不会辜负人家姑娘。”说毕不再理她,掀了帘子出去了。 赵氏郁闷的跺了下脚,心里头迅速的算计着:要不给小叔寻个便宜点儿的亲事?毕竟,他这年纪和性子,想要寻到好人家的姑娘,难咯! 有了成算,她心境立时平和下来。重又笑容满面的布置碗筷去了。 .。m. 第一百零五章 路遇惨案 离除夕还余六七日的光景。白棠每日窝在屋里烤火看书吃零食,直觉胸脯和腰都有些胀。尤其是裹着厚棉袄的样子,让徐裘安刹时喷笑,叉腰抖了半晌。 “真该让城里头春心拂动的小娘子们看看你这模样。”徐裘安围着他团团转,“跟个乡下土财主没两样!哈哈哈哈!” 白棠连白眼都懒得甩他:“土财主怎么了?土财主的日子才是最惬意的,每月里只管收租拿钱,偶尔巡巡地就有吃有喝。不比我们快活多了?” 徐裘安笑够了,脱了鞋上榻,学着白棠的样子将腿盘进垫着层厚厚毛毯的方案下边,嘶了声:“难怪你不出门,还真挺舒服啊!这里面烧的是炭?” 白棠倚着靠垫看书,一边悠悠的道:“正好家里炭快烧没了。眼见过年也没得卖了。你送车过来吧。” 裘安咋舌道:“你好大的口气!” 白棠收了书,侧脸看他:“我这围炉的法子好吧?” 不知为何,裘安见他对着自己说话时长眉微挑,慵懒如猫的样子,竟是说不清话来:“法子——哦,好,是挺好。” 白棠手中的书卷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裘安竟觉肩头搔痒难耐。耳听白棠意味深长的道:“太子腿脚不好,怕冷畏寒。陛下年纪大了——” “你又让我拍马屁——”裘安脱口而出。随即在白棠一瞪眼间立刻萎靡了下去,还是嘀咕道,“每次我一拍马屁,你就跟着占好处!” 白棠失笑:“难道不是我应得的么?你想想,陛下坐在这样的围炉边批奏折、和后宫妃子就着你送的干料吃暖锅,多舒坦?陛下一舒坦,朝庭百官就舒服,百官们舒坦了,百姓们也就跟着舒服是不是?” 裘安搔了下脑袋:“明知你是在鬼扯,我居然还觉得颇有道理!” 白棠执书轻笑:“本来就有道理!” 裘安瞧着他的神态,心底噗通又是一跳!忙从怀里取出封信来,急道:“秦简三日前顺利归家。他给我来了封信报平安。” 白棠展颜喜道:“安全抵家就好。” “我二哥派了百来人的骑兵保护他们。都是跟着皇帝出征过蒙古的。”裘安声音渐轻,“为首的军士回来说,一路上还真有不少埋伏呢。” 白棠挺直身子:“没事吧?” “没事。”裘安笑嘻嘻,“对阵练个兵,就把他们吓走了。” “硬的不行,软的呢?” 裘安击掌:“你怎么知道?” 白棠叹息:“那还用问?”能想出樟毒的方子陷害秦婳。那一位的心智,不可小觑。 就在秦简一行人快到苏州城时,遇上了一幢惨事。 郊外的一户人家办喜事,新郎迎亲途中遇上了劫匪。新郎当场毙命,送喜的人惊惶逃散,劫匪抢了新娘逃跑时,被秦简遇上了。 百人骑兵团怎可能放任劫匪残害百姓?当场展开阵形追杀,不须半刻钟便将人一网打尽。 审问之下,这些劫匪流蹿办案,已经让当地县官头痛多时了。于是秦简派一支骑兵小队押赴他们见官,自己则带着惊惶晕死的新娘,回到了苏州。 抵达苏州后,新娘就被等候着的官差接走了:她可是最重要的人证啊! 新娘委屈不已,含泪向秦简磕头拜谢,无奈随官差而去。 秦轩扬了扬眉毛,意味深长的道:“我可是同诸位军士们一同帮她追杀的流匪,你什么也没干,不过扶了她一把。她竟没谢我!” 秦简淡然道:“乡野姑娘,不识大体也是有的。三叔不必与她计较。您侠义心肠,一心想纵马大漠,这回称心了吧?” 秦轩摸着合佩剑,大笑道:“年后回京,我在太子跟前向各位将士请功!” 骑兵团引剑长鸣。 新娘到了苏州府衙,苏州县令唐知恽问明了她的身世,竟是个失怙的孤女。好不容易在亲戚的照看下长大,定了门不错的亲事,不想还没进门,丈夫就没了!她撕心裂肺的哭了好几日,一双秀丽的眸子黯淡无光,眼皮已经肿得没法看。 唐县令问她可愿归家? 舒琴惊惶道:“我被劫匪劫持,已然是身败名裂,无家可归了!” 府衙上下对她都生出怜悯之情,好好的姑娘,多漂亮!真是走投无路! 唐县令一时也犯了难,这可不好处置啊!不禁想到了秦家:秦家家大业大,有茶场有桑园。安置个女工应该不是难事吧? 于是就请了秦简说了自己的打算。 秦简一口答应:救人救到底,此事他必然办妥了。 唐县令送他离开时,舒琴削瘦单薄的身影半隐半藏的掩在树后,素白的衣衫不施脂粉的脸,一双盈盈欲泪的多情眸,满是期盼又躲躲闪闪的望着秦简。 唐县令立时心生不悦:这姑娘,心太大了! 秦简恍若不觉,自始至终没给她半个眼神。 舒琴失望的回到住处,忐忑不安:她生得这般秀雅美丽,楚楚可怜。怎么秦少爷眼里,全然没自己的影子呢? 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次日,秦府便来人了。 秦婳的大丫鬟茯苓带着许多布料与吃食来看她。 舒琴暗暗焦虑:怎么不是少爷的小厮品雨来看她?面上大为感激,哽咽道:“难得大小姐还记得我!” 茯苓瞧着她瘦弱悲痛的模样,叹息道:“事以至此,伤心哭泣都已无用。舒姑娘还是想想今后的前程吧!” 闻言,舒琴泪水再也止不住:“我落得这个境地,还能有什么前程?若实在没得去处,只能到姑子庙里熬日子罢了!” 茯苓等着她收了泪,才道:“可怜见的。你这般经历,两家都归不得。你又是洁身自好,不愿受辱的。可不是只有出家一条路了?” 舒琴瞪大眼睛,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了! 这个,节奏不对啊! 难道不是该劝她莫要灰心,劝她振作么?怎么顺着她的话就要送她出家?这怎么行?! “姐、姐姐——”舒琴怆然落泪,又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的道,“姐姐说我贪念红尘也好,受不得清苦也好。阿琴年纪轻轻,实在不想青灯古佛就此一生啊!” 嗯,够坦白。 茯苓笑了,这才对嘛! .。m. 第一百零六章 给你寻个好去处! “看样子,舒小姐已经有了打算,不如说来我为你筹计筹计?” 舒琴擦干泪水道:“我也没什么奢求。请姐姐原谅阿琴自私了些。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阿琴即是寡妇,又被劫匪掠过,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但是大小姐和大少爷还有秦大人知道我是清白的呀!所以,阿琴只求能在秦家的庇护下,寻个去处。不论是做女工还是做厨工,阿琴都没问题。” 茯苓笑得意味深长:“这哪是自私?你会为自己算计,那是好事。况且你这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 舒琴大喜过望:“真、真的?” 茯苓点点头,笑着按住她的手道:“你安心在衙门住两日,等结了案后,自有人来接你。” 舒琴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要能进秦家,她必然能让秦大少爷对她另眼相看! 结案次日,真从秦家来了两个粗壮的婆子。陪舒琴出了衙门,坐上舒适的青布马车。 舒琴正要与她们套话拉关系时,耳边却听到一片整齐的马蹄声,她心头微悸:这是护送秦家回苏州的百人骑兵团!他们怎么也在?掀起车帘,却见自己乘坐的马车竟被骑兵们包围得密密实实,领头的将士高声道:“出发!” 马车立时动了起来! 舒琴着慌了:“两位嬷嬷,咱们去秦家,不需要这些将士护送吧?” 一位嬷嬷笑道:“谁说咱们要回秦家?” 舒琴小脸一白:“不、不去秦家,去哪儿?” 另一位嬷嬷笑道:“去南京城啊!” 舒琴弹了起来:“南京?为什么要去南京——” 两个嬷嬷狠狠的压住她:“大小姐和大少爷说了,苏州太小,容不下您这样的人才!所以,将您送到南京的好人家去!” 舒琴大哭道:“为什么送我去南京?大小姐答应我让我进秦家做女工的——少爷呢?我要见少爷——唔!”一团臭袜子塞进嘴中,她恶心欲吐,双手却被两婆子钳制得紧紧的! “好大的劲儿!”一个婆子惊讶道,“这可不是一个文弱姑娘该有的力道!” 舒琴立时收了些力气,呜咽不止! “舒姑娘这话说得可笑!我们大小姐答应你什么了?更与我家少爷何关?我们少爷自救了你,可没和你多说过半句话!” “我家大小姐一路照看你,还帮你谋生路,你却全没放在心上。只想着我家少爷!哼,看着像模像样的,原来也是个下贱胚子!” 舒琴面红耳赤! “别折腾了。大小姐可是给你寻了个好人家!” “南京魏国公府,怎么样?若不是小姐将来要嫁到魏国公府做夫人,你能有这机缘?” 舒琴怔住:送她去魏国公府做什么?如果要培养自己当魏国公的通房,也该收在大小姐身边调教才是啊!秦婳姐弟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一名婆子又道:“舒姑娘真是走了好运了。看到外边的士兵不?小姐和少爷商量过了。放你留在苏州,怕你的事儿被人传开了,你没脸做人。所以特意为你着想,将你送到南京去。魏国公的二老爷是军里的大将军。让他帮你寻个有前程的将士嫁了。说不定等皇帝远征回来,你就是官夫人了呢!” 舒琴心凉如冰。不,她怎能嫁一个野蛮粗俗的士兵?两婆子说得好听,万一官身没挣到人死在蒙古,她不就真成寡妇了? 大脑一片混乱后,她反倒极快的冷静了下来。可恨!可恨她一路演得那般辛苦,秦简却早识破了她的意图! 她的身份与来意,根本没能瞒得住! 见她彻底的安静下来,两个婆子才松开她的胳膊。取下她嘴里的袜子,冷笑道:“想明白了?想明白就好!” 舒琴手上小有功夫,但是外头却有一百名身经百战的骑兵,她自知山穷水尽,逃脱不出他们的布置。索性死了心,道:“我要见少爷。” “还做梦哪!”婆子嗤笑。“让你见了少爷,不要脸的一哭二脱三委屈,逼我家少爷纳了你?算了吧!” 舒琴血红着脸,咬牙:“他不是怀疑我的身份么?让他来见我,我便告诉他是谁指使得我!” “戚!”另一个婆子满面嘲讽,“指使你的人,不用你说,我家少爷也知道是谁。” “但是你家少爷没有证据——” “我家少爷没证据。你也一样没证据。”婆子冷笑。“就凭你这种角色,拿不到任何证据。” “我有!”舒琴完全没了小白花般的柔弱,“我有他们付的银票。我还能指认接洽的人,我认得出他们的声音。” 两个婆子对望,眼底全是不屑:“用不着你指认。”一名婆子掀了车帘,对车外的人道:“三老爷,您都听见了?” 秦轩骑在马上,冰霜覆面,目光如冷箭射向舒琴。 舒琴心中一颤!隐隐明白了秦简姐弟的意图。 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幕后主使人是谁,他们想要证明的,是她幕后有人而已! 秦轩语声森冷严酷:“送回南京,请徐将军好好给她寻个去处!” 舒琴身子一瘫,惊恐才漫上心头,两个婆子已经取出绳索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不——”她欲呼无声,只在心里头呐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送我去那等肮脏的地方!她在车内费力挣扎,痛悔不已:自己为何一时鬼迷心窍,应了这件差事! “你欲害我秦家宗子,罪无可赦!”秦轩鄙夷的望着她,“便宜你了!” 舒琴后颈剧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秦轩自然会将此事告之秦南星。至于他信或不信,怀疑谁,却不是秦轩可以左右的。 但是,秦婳中毒被害已经在南星心里埋下了根刺,又遇上美人计算计秦简——族中长辈都知道,他已经在给秦简议亲了。这时候弄出些桃色绯闻,坏了秦简的名声,谁能得利? 秦南星心乱如麻。 他瞧向手头一打厚厚的卷宗,那是秦婳搜集来的南京城内少年英才的资料。 秦婙已经到了相看亲事的年纪。秦婳身为长姐,岂能不为妹妹筹划?故而费了些心思,选了几位家世、人品、才貌都相宜的少年给父亲甄选。 秦南星原本十分欢喜。长女懂事啊!名单中的少年,信息翔实。个人的喜好、学业的情况、外边的风评,除了没人家屋里丫头的信息,啥都有了。 然而此时,南星却对着这些资料磨梭着手指,片刻后,他卷起卷宗,带着它们来到了妻子阮氏的屋里。 .。m. 第一百零七章 迎战 秦家内宅。 热炭烘得屋内暖和如春。娇小的阮氏只着了件水粉色的夹绵锦袍,笑容妩媚的半躺在雪白的羊毛榻上,一边勾划着年礼单子,一边笑咪咪的道:“阿简这个年纪,正是情怀初开的时候。” “是啊。”吴嬷嬷笑着送了碗乳酪蜜瓜,“这屋子里怪热的,夫人脸都红了。这碗乳酪冰了一小会儿,吃起来最爽口不过。” 阮氏调弄着汤匙,低声道:“你仔细看着点儿,寻个机会,把那姑娘调到院里来。” “嬷嬷明白,夫人放心。”吴嬷嬷微笑,“那姑娘,是老奴千挑万选出来的。从小受人调教,唱得一手好戏,又有身粗浅的功夫。还是少爷亲手救下的人。那情份,自然是不一样的。” 阮氏想到什么,笑容凝于唇边,低叹道:“说起来魏国公对他们还真够上心的。”竟然派了骑兵一路护送。令她派去的杀手毫无用武之地! 吴嬷嬷也收了笑意,秦简的翅膀渐渐硬了呢! “绝不能让他娶我阮家的姑娘!”阮氏神情愈冷,“借这个机会,叫若瑜看看清楚!阿简绝非她的良配!” “这事儿吧——可有点难办。”吴嬷嬷坐在她身边,替她收拾账本,低声道,“您父亲也是满意这幢亲事的。” “他们当然满意了!”阮氏怒从心头起,“原本说得好好的,助我琛儿一臂之力登上秦家宗子之位。但自从阿简透出钟意若瑜为妻的消息,他们便犹豫不定,意图反悔!” 若瑜也是秦家的姑娘,若嫁了秦简,将来也是阮家的姑娘当家。待若瑜生了儿子,仍是阮家的外孙入主秦家!何必现在辛苦筹划捧秦琛上位?弄不好,两家还得结仇! 阮家的老狐狸们自然要惦量惦量其中的利弊! 秦简这一招反间计,用得妙极! 阮氏心口又痛了起来:“两个狡猾的小东西!真以为我没法子应对么?总得叫你们自讨苦吃!”她冷笑着在新年宴请名单上多加了一个名字——姬湘湘。 吴嬷嬷立即明白了夫人的用意。姬湘湘,是先头夫人姬氏的娘家侄女,少爷的亲表妹。姬氏一族,至今对姬氏的早逝深觉遗憾。亏得夫人那些年呕心沥血的养大秦婳姐弟,不然,以姬家人的脾气,不知得闹出多少是非! “夫人棋高一着!”吴嬷嬷笑了起来,“姬家怎能忍受少爷再娶阮家女?”他们必然想把自家的姑娘许给阿简,以弥补痛失秦家宗妇的遗憾呢! “这场厮杀是你们先挑起来的!”阮氏冷笑,“如何收场,可由不得你们!” 吴嬷嬷自是明白阮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处境,叹息道:“若瑜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执拗,不到黄河心不死。” “我哥从小宠着的掌上明珠,能没点性子?”她话音刚落,外边丫鬟唤道,“老爷来啦!” 阮氏忙换了付慵懒娇媚的模样,倚在榻上,一双水波微澜的眸子,春意无边。 秦南星满腹的疑虑与愤怒,一瞧到妻子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的诱人模样,心中一荡,脸色也好了几分。 “阿青在念叨什么呢?”他脱了斗篷,却没如往常般坐到温暖的榻上与妻子亲热。 阮氏立时察觉出丈夫的心情不佳,不动声色递了本账册给丈夫道:“方才我和吴嬷嬷正在整理今年的年礼。夫君,魏国公对咱们真是有心了。竟让阿简随车带了年礼来。你瞧瞧,可有不少好东西呢!” 秦南星扫了几眼礼单,面色更缓:“婳儿有福。” 阮氏笑着趿了软鞋,走至他身后,一双柔若无骨小手在他肩膀上轻揉慢捻。“夫君。阿青求你件事儿!” 秦南星诧异问:“求我?何事?” “我拉扯婳儿这般大,眼看婳儿寻了个好人家。即心慰又心酸。”阮氏感慨万千,“心慰的是我对得起夫君和先头的夫人,心酸的是,我那婙儿的亲事还没着落。” 南星目光定定的望着她。 阮氏吐气如兰:“我也不求婙儿能有婳儿的机缘。只想她能寻到个本分守己的男子就好。所以——”她瞧着魏国公的礼单。“我想给婙儿多求些嫁妆。” 南星失笑,扬眉问:“就为这事?” 阮氏瞪大眼:“这可是大事!” “是是是,大事,大事!”南星当即从魏国公送的年礼中挑了件一尺高的红珊瑚、黄梨木的妆匣,还有套白玉头面划给了妻子。 阮氏笑不可抑,忽然又迟疑问:“婳儿不会生气吧——” “这是送给秦家的年礼。”南星笑瞅了她一眼,“就是孝敬咱们的。再说了,婳儿是那等小器的人?你可是将我大半的库房都搬给她了!” 阮氏掩唇轻笑,挥了手退下屋内的婆子丫鬟。 南星便知妻子有话对自己讲:“怎么了?” 阮氏略带愁容,忧虑不安的道:“阿简他们回来时,听说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幸好有骑兵护着。我还听说,阿简救了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回来?” 秦南星的脸孔登时沉了沉,若有所思的瞧着阮氏道:“你也听说了?” 阮氏满面担忧:“阿简大了。不太愿听我唠叨。他前日早上来请安时,我原想提点他几句的——这样的姑娘,救下来是好事。但千万不能让她粘上了。可惜阿简只道他心有成算。叫我不必忧虑。南星,那姑娘听说还在县衙住着,你可要处置得当啊!” 南星眼底的晦暗渐渐散去,频频点头道:“你说得对。”他握着妻子的手,“你放心。阿简自不是糊涂的人,今儿个一早,已送她去南京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氏的手有瞬间的僵硬,就连她的笑容都带着丝惊惶:“南京?”她不解的蹙眉问,“为何要送她去南京?” 南星盯着她的眸子:“不是你方才说的,这种姑娘不能让她近身。所以阿简就打发她去南京了。” 阮氏笑得轻松又欢喜:“我就知道阿简是个有成算的!” 南星取出卷纸来,递给她道:“你来看看。” 阮氏笑道:“这是什么?呀——” “你可别怪我没将婙儿的亲事放在心上。这是南京城里头适龄少年的资料。”南星瞧着妻子面带笑意,越看越是欢喜的模样,淡淡的加了一句,“是婳儿帮我搜集来的!” 阮氏的笑容顿时微僵:秦婳?她想插手婙儿的亲事?! .。m. 第一百零八章 秦简的春天(一) “怎么了?”秦南星望着妻子瞬间失色的脸庞,声音中泛着股寒意。“这些男孩你还不满意?” “不——”阮氏摸了摸脸颊,苦笑道,“只是、只是做娘的有时心情就是这般矛盾。没定亲时为她们操心。可一想到定了亲,她就不是我家的女儿了,我又万分不舍!南星,咱们生儿育女,辛苦养大她们,却又将她们一个个亲手送出门去,想想就——难过。” 秦南星也被妻子说得伤感起来:“女儿嘛,总要嫁人的。难道你还想留她们一辈子?再说了,我们还有阿简和琛儿呢。” 阮氏拭了拭眼角的泪意,唏嘘道:“是。说是这么说,可心里头总觉得难过。婳儿明年就要嫁人了,婙儿眼看着也留不住几年了。” “所以,咱们才要给婙儿寻个和魏国公一样的好夫家。”徐钦在女儿病重时不离不弃,秦南星如何能不感激?原先还有点儿膈应,现在只剩喜欢了。 阮氏不语,只细瞧那份名单。她看得极细致,越看越惊讶,这些人选,配她闺女,还真不差!但是,秦婳怎会那般好心?她们虽没撕破脸,但实际双方心知肚明,早已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婳儿有心了。”阮氏笑着收拢名单,“她选的呀,都是难得的好男儿。倒让我一时挑花了眼。夫君让我好好品品行不?” 秦南星深深望着她,淡笑道:“自然是要好好挑选的。” 待丈夫走后,阮氏捏着纸,面孔铁青。 阿简此子,真是铁石心肠! 舒琴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那般可怜可悲的境遇,竟然也没让他生出半分侧隐之心! 她不担心舒琴为求保命道出有人收买她的事,她担心的是——丈夫心底那颗怀疑的种子,又要发芽!这不,拿婙儿的亲事来试探自己了! 吴嬷嬷也是一肚子忧虑,换了茶,叹息道:“大小姐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阮氏猛地拍了桌子,冷笑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替妹子操起这份心来。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吴嬷嬷皱眉问:“这些人,可有什么不堪的?” “不堪?”阮氏冷笑,“她挑的人,好得很呢。我看着都为婙儿眼热。一个个不是才子就是家中最能干的。吴嬷嬷,你说她真有这么好心?” 吴嬷嬷瞧了那份名单,倒抽了口凉气:“即有南京城里的亲贵官员之子,也有不计门第但颇有名望的少年英才。这几家有爵位的虽然不是世子,但看着都挺不错——” “算了吧。”阮氏恨得磨牙,“这其中,一定有诈。说不定家中有隐疾,婆母难伺候,甚至男孩本身有什么不雅的嗜好呢!”所以无论名单上的少年再怎么优秀,她也绝不会冒险配给婙儿。 “夫人顾虑得是。”吴嬷嬷摇头,唉,真是可惜了。“但是,老爷那边,您怎么应对?这些人选,可挑不出一点错啊!” 阮氏嗤的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就说婳儿远嫁已经让我不舍。婙儿我是再也舍不得的。”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吴嬷嬷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又想不起来。 倒是秦南星听了妻子含泪的一番话后,久久无语。 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妻子的选择。阮氏初见这些名单时,明明是欢喜的,却在得知是婳儿搜寻的人选后,立即变了主意。这说明,妻子在防备婳儿! 她为何要防备婳儿? 秦南星面无表情的盯着阮氏风情万种的脸宠:“你能这么想,也是好事。只是婙儿嫁在苏州,稳是稳了,但跟她姐姐比,总是差了一截。” 阮氏何尝甘心?她自然希望婙儿嫁得更好,最好是嫁个比魏国公府更高的门第给儿子撑腰! 说什么不舍女儿远嫁,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等过了这茬,她再替秦婙好好寻户人家! “夫君说我胸无大志也好,没有远见也罢。我总觉得苏州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人杰地灵。婙儿离得我们近,嫁个书香门第的好男子,未偿不美。” 秦南星唔了声:“你再好好想想。现在定下亲事还来得及。明年陛下迁都,大半的皇亲贵胄都要随行到北京。再想给婙儿寻亲,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阮氏面色微变,却依旧坚定的道:“婙儿不远嫁!” 秦南星缓缓点头,意味深长的道:“你不后悔就好!” 阮氏大约不会料到,不知不觉中,她已在继女的手上吃了大亏。待一年后她再要想给秦婙议亲时,千挑万选的几位少年,竟皆是当年秦婳所提人选且多数已定好了亲事。她忍气再选,竟没有看得上眼的,生生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那时方知,自己是中了秦婳的奸计了。 秦婳收到父亲的回应,阮氏的反应不出她所料。 “可惜了。”秦婳拈着枚棋子垂眸叹息。“我可是真心给妹妹寻了这些好人家。如今,唉!” 她选的几户公子,皆是南京城内百里挑一的好人家!家世人品样样出众,绝没半分不堪之处。但那又如何?阮氏敢赌一把吗?她必然不敢赌,所以最后,秦婙与南京城内最优秀的男子只能是失之交臂。 坐在棋盘另一边的秦简,淡漠轻笑。 “你和若瑜的亲事,稳了!”秦婳落了一子,笑容满满。 秦简温雅的面容微红。这次回家,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回雪院里多了个丫鬟芳草! 芳草长得分外的妖娆美丽。在一群相貌清秀的丫鬟的衬托下,就算淡施脂粉也难掩其天生丽质。 秦简屋里头的大丫鬟告诉他:“芳草是夫人特意送进院里来的。” 秦简大怒:阮氏在他屋里头塞了妖里妖气的女子,安得什么心? “阮氏不会那般愚笨。”秦婳分析与他听,“这么直的鱼钩,不是她的风格。” 秦简不解:“那她是什么意思?” 秦婳想了想,蹙眉道:“我一时也猜不透。你再观察几日。” 秦简只好抑下满心的不舒服,强忍了那时不时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芳草。 没几日,芳草在晚间伺候他读书时意图勾引他,被他借机怒斥了一顿!关进了柴房。 没想到的是,阮氏没出面,倒是他父亲命人接走了芳草,随后拉着他一通瞎扯:“阿简啊,你年纪不小了,眼看就要定亲,有些事,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秦简自然是满心莫名,茫然问:“是儿子哪里做得不好么?”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零九章 秦简的春天(二) 南星无语的瞧着他:要不是阮氏前阵子说阿简屋里的丫鬟没一个开脸的,他还以为阿简口味较重,也不至于让阮氏挑了府里头最妖娆的丫头送给他! “你——你已经大了!眼看就要定亲,有些事吧,还是得尝试一下——” “哦。”秦简大概明白了,父亲是觉得他办事太过保守不够大胆?当即道,“儿子明白了,必不让父亲失望!” 秦南星瞪着他:“你真的明白?” 秦简重重点头:“明白!” “那就好!”南星瞧瞧他,咄了声,明白个啥呀!这傻小子! 秦简还在思量是不是《金刚经》的事儿进展太慢令父亲不太满意时,又一个漂亮丫鬟送到了自己的屋里。 这一回,连他两个大丫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个个燥得小脸通红! 某些大家族的男子在定亲前,都要选个通房丫头陪睡,试试男子的功能是否健全,有无什么难言之瘾。 秦家的规矩比较严,试睡主子的丫头当然是不能有身孕的。同时,任务完成后,必须离开秦家,免得给未来夫人添堵! 秦简终于明白了父亲口中“尝试”之真意!整人人都不太好了! “奴婢名叫如意。”丫鬟有股天然妩媚之姿。“是夫人留下的人。” “母亲的人——”秦简怔了怔。 生母姬氏去世后,身边的仆从有的放回了老家,有的回了姬家。只有那些年纪尚小选来给儿女做伴的孩子依旧留在了秦府。 如意也是在回雪院长到十一二岁,阮氏见她生得格外出挑,怕她勾引秦简,才将她调到了别处。 父亲特意选了如意给他,也是想让他放心。他亲娘留下的人,安心用! 秦简没辙,只好收下了如意。 屋里头多了个以睡到自己为重任的丫鬟,他哪还敢在自己院里多呆?每日若无事就往自家的藏书楼里躲。 秦家有幢天下学子无限向往的藏书楼:天一阁。 占地半亩的三层书楼,书海浩瀚。 “白棠哪儿来的消息,硬说我家的藏书阁里有那种东西——”他飞快的翻阅着各种杂记、游志,一目十行,寻找着需要的书藉。每日都要呆到傍晚才离开。 这日回到院里,两名大丫鬟早备好了晚***心的伺候他食完饭,消食之后,又唤品雨备水沐浴。 待他披着厚实的棉衣踏进卧室,突然间身体僵直,双腿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晕黄的灯光下,他的床上竟半躺着名身娇体弱的美貌姑娘!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飞快的从她**的胸膛及白嫩混圆的大腿上掠过,一时面孔血红,怒唤了一声:“品雨?!” 床上的姑娘捂着脸,娇声道:“少爷莫叫了!品雨不会来的!” “什么——”秦简脑子混乱中,咬牙切齿的道,“谁许你这般放肆!” 如意也是被老爷夫人逼得没法子,羞惭道:“少爷!老爷说了,这是府里的规矩。如果您不喜欢我,可以再换人来。但是,这事儿您是逃不开的!若是因此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请少爷恕罪,这是老爷教我说的!” 他爹不好意思亲自跟他说这些,只能让如意传话! 秦简听得呆怔:如意说得倒是实话。但他—— “大少爷——”床上的姑娘甜甜的叫着,“您对如意是不是不太满意?” 秦简看向她,又是一怔。 如意本就拉低的亵衣已跌落双肩,白嫩得发光的肌肤,胸前的丰满再也遮挡不住! 秦简身不由己,一步步的走向她,坐在床边。 如意媚笑如丝,欢喜又羞涩的伏在秦简的肩头:“少爷!” 秦简提起手,从她娇嫩的脸庞滑到细长的颈间,又落至她锁骨,如意身子轻颤不止:毕竟,她也是第一回做这等事。胸前蓦的一暖,她再也克制不住的低吟:“唔,少爷——” 感受着女子娇美鲜嫩的身躯,秦简低声道:“你叫如意,我记得你。你是我母亲留下的人,小时候伺候过我。” 如意忍着身子的战粟:“少爷记得奴婢,奴婢好高兴!” 秦简微微一笑,蓦地捏紧她的下巴:“如意如意,如我心意,真是个好名字!你这般的人才,原该配个合适的小子,当个正头夫人,怎么接了我这不讨好的差事?” 如意睁着眼道:“能够伺候少爷,怎么是不讨好的差事?如意荣幸之至!” 秦简望着她的眼睛,不解的问:“族里的规矩,宗子在成亲前,是不能有通房的。更不可生下庶出的孩子。所以,你肯定要被送出秦家。”他低低一笑,“难道夫人没跟你们解释明白?” 夫人自然解释得清楚,陪少爷三个晚上,每日都要喝避子汤。三日之后给一笔丰厚的银子离开秦家。她原本也不是甘心的:自认相貌在府里是头一份的姣好,白白伺候少爷一场还要打发出府? 夫人给她时间考虑,全凭自愿,并不勉强。 一日,她在园里干活时,听得几个丫鬟在偷偷议论给少爷选通房的事儿。 “若能选上我就好了!” “你傻了呀?在秦府寻个好小子嫁了也比拿着银子回家里让兄弟盘剥来得强啊!” 如意心有戚戚,她家里四个姐妹,一个弟弟。父母眼里女儿是草儿子是宝,她若带着银子回家,说不定银子被他们抢走,人也要被再卖一回。 “那就不回家罗!”一女压低声音,“有银子还怕不能过日子?再说了,万一我能怀上孩子呢?” “越说越荒唐了。那是要喝避子汤的!” 不料那女孩得意一笑:“避子汤也有失灵的时候。”她声音更低,“我听说只要服避子汤后立即吃丸药,便能化解避子汤的药效。” 如意猛地瞪大眼睛:如果怀上孩子,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糊涂!”另一女子惊惶失措,“怀上了若被发现,你留不住孩子还要受回大罪!” “怎会?吃了避子汤,嬷嬷们才不会再留我两个月验身呢。”女孩得意洋洋,“等我躲乡下生好孩子,过个两三年再带回秦家——秦家是最重面子名声的,他们绝不希望事情闹大,肯定得认下我和孩子。那时,就算是庶子庶女,也能挣份家产嫁妆了。” “你——你想得真多!” “富贵险中求。唉,我想得再多也没用,这等事,反正是轮不到我的。” 如意听得心头狂跳!她自持美貌,早有攀权附贵之心,奈何被阮氏管得死死的,寻不到半点机会。如果真能生下儿子,这孩子就是秦家的庶长子!她就算是个姨娘,也是秦府的大姨娘!何况她是姬夫人留给儿子的人,秦简怎么也不会亏待她吧? 只是她们说的化解避子汤药效的药丸,不知是什么名字? 她借机出府办事时,跑了趟附近的药房。偷偷问了店里的伙计。那伙计一听她的话,面色微变,当即摇头,连道药房没这种东西。 可耐不住她又是试探又是纠缠影响店里的生意,最后伙计给她施了脸色,在药房后门递给她一瓶药丸。再三叮嘱:喝避子汤前先服一丸,服完避子汤后再吃一丸。否则解不了药效还会伤身。 这瓶药花了如意六两银子,她如获至宝,兴奋难抑。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一十章 睡成 “少爷莫多说了!”如意伸手探入秦简的衣襟,摸到他温热的身子时,更是心头火烫,“如意爱慕少爷已久,还请少爷成全如意!” 秦简由她脱了自己的亵衣,启唇一笑,笑不及眼底,伸手拉下了床边的锦帐。 不多久,屋里传出羞人的动静,外边守候的品雨和两个大丫鬟,皆松了口气。 夜半,秦简叫了两回水,只留品雨在外边伺候。 几人想着少爷是第一次,热情些也正常。 俩丫鬟更忍着笑意:少爷只让品雨伺候,是不好意思见她们呢! 天亮时分,阮氏的吴嬷嬷亲自验过了喜帕,见如意一副羞涩的妇人样,长长的吁了口气。 三日后,如意被一顶小轿,送出了秦家。 阮氏得知秦简没有任何异样,照常带着人视察蚕室,胸口一塞:“那可是他亲娘给他留下的人!” 吴嬷嬷垂眸不语:其实夫人若不是变了心意,大少爷对她,真如对亲娘一般。 “我算是看明白了。阿简是个天性薄凉的。”阮氏秀眉微拧,“眼底只有秦家、只有他的宗子之位!这样凉薄的孩子,我对他再好,到头也是一场空!” 吴嬷嬷没敢接口,只道:“好在少爷还是要了她。” 阮氏面孔一缓,吐了口浊气。这么多日子来,总算有了件顺遂的事儿! 吴嬷嬷皱眉道:“夫人,蚕室这块儿一直是二少爷管着。大少爷突然插手——他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 阮氏绞着帕子冷笑道:“他是宗子。秦家将来什么不是他的?别说他只是去视察蚕室,就算要接管蚕室,夫君也不会拦着。”她皱眉问,“琛儿呢?” 吴嬷嬷苦笑道:“大少爷叫了二少爷一块儿去的蚕室。夫人,莫急。出不了事儿。大少爷不敢拿自家的生意陷害二少爷的。” 阮氏眯着眼睛笑道:“阿简太过谨慎,我倒希望他做些手脚呢。”蚕室里的女工,她早已做好了打点。不怕秦简动手,只怕他不动手。 直到午时,秦琛才笑容满面的回府。 “娘。”少年郎清秀颀长,眉目肖似阮氏。“今日我可是长见识了呢!” 吴嬷嬷倒了杯热茶给他:“少爷忙了半天,喝口茶再说话。” 秦婙掀了帘子款款而入:“哥哥最爱大惊小怪,一丁点的事儿,便叫着长见识、涨学问!”说毕,笑伏在阮氏的膝头。 阮氏掩面轻笑,指尖抵着女儿额头道:“有你这么埋汰兄长的么?” 秦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可没胡说。今日大哥带我去蚕室,与我讲了许多育蚕缫丝的学问和典故,连蚕室里的师傅都听得津津有味呢!” 阮氏笑容微收。蚕室里的工头都在,谅秦简也不敢乱教儿子。 “行了,吃饭吧。”阮氏意味索然的命人布菜。 秦琛瞥到今日的桌上有道八宝鸭子,忙道:“大哥最喜欢食这道八宝鸭了,吴嬷嬷,有给大哥留一份么?” 秦婳待嫁,足不出院。秦简自回府后,常与父亲商议族内要事,分析南京的情况,鲜少回内宅用餐。 吴嬷嬷瞧了眼夫人,笑道:“留了留了。我的小少爷,您尽管吃吧!” 秦琛这才动起筷子。 此时一院之隔的书房里,南星父子与秦轩坐在温暖的围炉边,吃着暖炉,一边咝咝的叫辣,一边飞快的落箸。 抿了口黄酒,秦轩惬意无比:“陛下明年迁都。迁都之前,必要解决了汉王一事!” 秦南星唔了声,卷了块羊肉:“陛下再舍不得汉王,也不能带着汉王迁都!否则置太子与何地?” “兄长可是没见过汉王殿下在皇帝面前耍赖哭求的模样。”秦轩不屑的轻哼,“他若是硬不肯就藩,皇帝也拿他没辙。”自己与皇后的亲儿子,又没犯什么错。不过是舍得不离开繁华的京城而已。皇帝又能如何? 南星皱紧眉头,瞧向一声不吭的儿子:“阿简,你有什么主意?” 秦简迟疑了一下,停箸道:“汉王殿下脾性暴燥!陛下还是燕王时,他已恶迹斑斑。但他确有战功,靖难之役中救过陛下的性命。又是皇后嫡子。虽然近年来行事颇有收敛,那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秦轩挑了下眉:“江山易改——”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秦简沉声道,“三叔,近来你们逼得汉王太紧了。” 秦轩恍然大悟,拍掌笑道:“阿简说得对!” 南星骄傲的看着儿子:“阿简不枉南京此行。” “这事交由我来办。”秦轩抚掌道,“年后我便写信给太子,咱们好好的放纵汉王一回!” “只是咱们在北京也无根基。”南星笑问,“你们想想,什么产业可率先移往北京?” “父亲。”秦简笑道,“秦家最大的产业,便是秦家这三百多年的世族声望!” 秦轩笑骂道:“别跟你爹玩机锋。有什么主意尽管说。” 秦简不好意思的道:“我听白棠提及过,北京有座香山。秋日时分红枫漫遍山野。可与南京栖霞寺的秋景媲美,是个极风雅的地方。” 秦轩不解:“那又如何?” “白棠还说,北京不似江南之地,汇聚名师大儒,但将来必将是各地学子聚集之处——” “——办学!” 南星与秦轩异口同声。 “香山书院。”秦简微笑道,“书院学子不分身份贵贱,有才者,皆可就读。无钱付资费者,可供奖学金——” 秦轩懵了下,很快意会:“好主意。” 秦简又道:“白棠还说,我秦家在兰雪上赚了太多钱,已经遭人妒恨。办学即可提高咱们的声望,也能为陛下培养学子出份力。是件名利双收的好事。” 秦家多有饱学之士,更有名宿大儒。凭秦家的声望,延请各地名师也非难事。香山学院不开则已,开必轰动! 大事商定,三人间的氛围登时轻松了许多。 秦南星想到儿子已知人事,定亲的事也实在拖不得了。他和儿子都看中了阮家的大姑娘阮若瑜。但是原配姬老夫人那边,也传过话,说是湘湘大了,今年的家宴要让表兄妹俩好好认个亲。 这两家论家世,其实差不多。都配得上阿简。但是眼下的情形,若瑜却是最稳妥的选择!只盼姬家不要死缠烂打,坏了秦家大事! .。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受邀栖霞寺 南京。 松竹斋的院子已让苏氏布置得喜气洋洋,红彤彤一片。白棠瞧着家家户户买暴竹、贴春联,暗想:要不是天寒地冻我懒得发这个财,春联的生意也能大赚一笔啊! 白兰霸占了厨房,一阵阵的香气直往外飘。 白棠笑着倚在窗前左看苏氏贴春帘挂灯笼,右看厨房炊烟袅袅,只觉全身暖洋洋的,正感动时,冷不防苏氏的鸡毛掸子落在他肩上:“我和你妹子忙得团团转,你却在屋里偷懒!” 白棠啊哟一声,委屈的叫唤道:“我忙了大半年,放个年假还不让人休息?” 苏氏撇撇嘴:“休息吧休息吧。”压低声音,“别忘记吃药!” 白棠胡乱的点头:“知道了!”马大夫给他调理身体的药已经喝了一阵。也没感觉太多变化。 白兰唤道:“娘,外头有人敲门。您去看下是不是又有谁送年礼来了。” “来了来了,就知道使唤你们老娘!”苏氏喜滋滋的开门,一楞,“这位小师傅——” 门前立着位小僧弥,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圆滚滚的脑袋上戴着灰布绒帽,着一身干净的新僧袍,双手合什道:“请问是练白棠练公子的家中么?” “正是。” 小和尚裂嘴一笑,递了张贴子道:“小僧自栖霞寺来。我寺住持请练公子后日到寺内写春联。不知练公子是否有空?” 苏氏大喜:栖霞寺啊!那可是国师大人安住的寺院!当下满口答应:“他怎么没空?他这两日闲得头上都要长草了!小师傅请住持和国师放心!他一定准时到!” 小和尚正要告辞,苏氏拦住了他:“小师傅稍等!” 她飞快的跑进厨房,盛了碗白兰刚炸好的素菜丸子装在油布纸里,怜惜的塞到小和尚手中:“大冷天的,路上垫垫!” 小和尚原本不想收的,可是一闻到那股子香味,不由自主的就脱口而出:“多谢施主!”红着脸低头快步跑远了。待他和师兄们汇合时,一包丸子竟不知不觉落肚一半!另一半,惨遭哄抢! “留些给师傅哪!”小和尚哭丧着脸,师兄们平时客气温和,无欲无求,对他照顾有加,怎么在吃食面前,个个都变得凶猛无匹了呢! “啊呀,这素丸子真好吃!” “比寺里的好吃多了!” “师弟,是哪家施主送的?” 小和尚撇撇嘴,瞧着空空如也的油布纸险些没大哭出来:“练、练白棠的母亲!” “啊哟,师弟莫哭!练家的素菜丸子好吃,日后师兄们多帮你求些!” 十几岁的师兄们拍着肚皮:“走罗,回寺院去罗!” 小和尚抽着鼻子:师兄们骗人!人家过年才做的好吃丸子哪还能再讨到?! 师兄安慰他:“练公子后日不是要来写春联么?说不定会带些孝敬佛祖哦。师兄到时候帮你留意!” 小和尚可不笨!心里嘀咕:今儿个这么些人都一抢而光,后日送到寺庙,哪还有他的份?才不让你们得逞呢! 他惦记着白棠家的丸子,隔日起了个大早,作完早课,巴巴的蹲在山门前数蚂蚁。 待会儿怎么开口对练公子讨丸子吃呢?唉,万一练公子没带丸子来怎么办?其他的吃食也行哪,可是如果他什么吃食都不带——香,好香! 小和尚惊喜的抬头,竟见到生平以来,最最好看的少年,拎着只大食盒,笑容闲雅的对知客僧递上贴子:“在下松竹斋练白棠。” “练公子!”小和尚一拍脑瓜,飞快的奔向他,“师兄师兄,我带练公子进去吧!” 知客僧摸摸他的头:“去吧!” 白棠见他小小年纪,长得圆头圆脑,十分可爱,笑问:“小师傅怎么称呼?” 小和尚盯着他的食盒,闻着那诱人的香味,咽着口水道:“小僧法名释空。” 白棠好笑的点点头:“释空小师傅。今日贵寺请了哪些书法名家攥写春联哪?” 释空边想边道:“住持了请翰林院学士沈大人、宋广宋先生,还有好几个秀才举人。” 白棠想起苏氏所说:“栖霞寺每年都要请人去寺里写春联。你祖父也受邀去过几回。这些子和尚啊,眼光刁得很。每年请的,不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就是新起之秀。白棠,你今年可给练家长脸啦!” 白棠提了提沉重的食盒,释空的眼睛登时随之起伏发亮。白棠忍笑,眼见四处无人,索性停了下来,从食盒中取出两只白嫩嫩的馒头递给他。 “多谢小师傅指点带路,区区敬意,还请笑纳。” 释空一听:这是带路的谢礼呢!立即眉开眼笑的收了。实在忍不住那香味的勾引,啊唔一口,整张脸都舒展了开来:这只素菜馒头太鲜美了啊! 又脆又嫩的小豆干、碧绿的小青菜,还伴着黑木耳和粉丝,放了足足的香油,释空舔着手指,却怎么也不舍得吃另一个。 白棠暗想:栖霞寺的伙食不至于让个孩子都吃不饱吧? 释空不好意思的对着手指道:“练公子家的吃食真好吃。” 白棠低笑间,随释空行到一座偏殿前。 “就是这儿啦。”释空恋恋不舍得瞧了眼白棠的食盒,进殿唤道,“师傅,练公子到了!” 白棠先前还听到殿内笑语声不断,突然间却寂静了下来。他踏进偏殿,只见殿内摆放着几张长桌,桌上笔墨俱全。十来名头戴儒冠年纪不一的文客,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红衣袈裟的僧人难掩目光中的打量之意,合什道:“练施主客气了。施主名动南京,我等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只叹英雄出少年,教人敬佩!” 释空低声道:“这位是我寺住持净云大师。” 白棠放下食盒行礼:“白棠有幸,能为栖霞寺效力。” 净云瞧着他带着食盒,不以为然。不论贫富之家,都爱带些素食敬供菩萨。 “练公子有心了。释空,你将练公子的吃食送到厨房去。” 释空大喜:“好的!”拎着食盒兴冲冲的边走边笑:到了厨房,就不怕吃不到美食了! 一名相貌清矍的白发老者道:“松竹斋近来佳作不断,全靠练公子大才!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 青袍长须的美大叔亦笑问:“沈大人说得极是。练公子,沈某定下的熟绢,何时才能制成啊?” 白棠见他们的相貌风度,便猜出他们的身份,忙躬身道:“两位大人过誉,小子才疏学浅,怎敢与诸位前辈相提并论?沈大人的馆阁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白棠仰慕已久!”又对青袍男子道,“宋先生的草书劲秀流畅,风骨遒丽。上承晋唐之风,又启当世新标,今日有幸得见两位前辈,万望二位不吝赐教!” 沈度与宋广面面相觑:这小子,张口就将他们的书法特点讲得清楚明白还顺带拍了番马屁,拍得他们心情舒畅,都不好意思板着脸催讨熟绢了。 .。m. 第一百十二章 春联大战(一) 围在沈宋两人身边的皆是年轻学子,神情各不相同。有好奇、有不屑,有打量、有淡漠。他们极快的交换了个眼色,一名二十余岁的男子被他们推举而出,拱手笑道:“练公子师承名家,年纪轻轻便在雕刻及画艺上颇有建树。尚不知练公子传承哪位大家的字体?” 净云介绍道:“在座有几位是今年秋闱中举的俊秀人物。这位是吴琏吴公子,才华横溢,更兼写得一手好字!” 吴琏青年中举,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余自幼习字,略有小成。不敢与沈大人宋先生比!” 说完,执笔挥豪,写下一副春联:人逢盛世千家乐,户沐春阳万事兴。 果然写得一手飘逸柳体。 学子们轰然叫好! 白棠斜飞的眼角暗掩冷嘲。不敢和沈宋两位大家比,所以只能和他比咯? 一上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今日若不打压了你们,琅琊圣手的威名何在?! 带着股睥睨之态,他扫了眼书生们——这时他突然恢复成前世备受同行尊重,年近四十,被人动辄许先生许大师称呼的许丹龄。既然是大师,跟小屁孩有什么好置气的?他气定神闲的行到一空桌边,运腕挥豪:“莺啼北里千山绿,燕语南邻万户欢。” 先不讲他的字如何,众书生一见他运笔的姿态,便暗自心悸! “王羲之的联,赵孟頫的字!”沈度眯了眯眼睛,脱口赞道,“好字!” 学子们大感意外!面面相觑中静默了稍许,吴链笑赞道:“练公子的赵体颇见功夫!” 白棠淡声道:“吴公子的字,也不错。” 吴琏胸一闷!他的字谁不称赞?在练白棠嘴中,就轻飘飘两字不错而已?但真要两相比较,他的柳体的确不如对方的赵体写得好! “在下不才,也想请练公子指教。”书生中一名少年越众而出。 白棠见他比吴琏还小了两岁,生得清秀,却更显沉稳,暗暗称奇:不知又是谁家的好儿郎? “益明!”吴琏退了一步,笑道,“先生常夸益明的字最具灵气。” 高益明赧然道:“难得今日沈大人、宋先生和练公子齐聚一堂。高某献丑,敬请斧正。” 白棠颔首:这才对嘛。你态度谦逊,我打脸的时候方好轻些呀。等等,高益明?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 住持是知道高练两家之争的,此时道:“城中高老爷子,是益明的祖父。” 白棠顿感惊诧:高家还有这等人才?!忍不住多关注了他几分。 高益明写的是颜体,端正雄浑:云灿星辉皆是瑞,湖光山色最宜春。 沈度端详着他的字,问白棠:“你看益明的字如何?” 白棠蹙眉,眼中却有赞赏:“陛下曾言,颜体有古朴之风。这位公子笔峰稳健,写得甚得其味。但是——” 吴琏忍不住追问:“但是如何?” 白棠轻声念道:“云灿星辉皆是瑞,湖光山色最宜春。如此绰越明媚的景致,用颜体书写,少了些味道呢。” 他这话听得诸学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个练白棠!这是存心鸡蛋里挑骨头!哪有依照内容挑字体的?纯粹是胡搅蛮缠!正要出声讨伐,沈度与宋广已相视一笑,沈度又问:“益明,你觉得如何?” 高益明沉默不语,另起一行,这次,用的是柳体。两张字放在一块儿,对比鲜明,果然是柳体的飘逸自如更衬得这副春联字面生辉。 白棠笑着点点头,也挥墨而就同一副春联,用得却是瘦金体! 沈度大赞:“瘦金体,得七分精髓也!”他看众学子面上震憾的神情,暗暗好笑。瞧他们如何应对! 自来习颜柳之人多矣,但瘦金体却因难得其风骨,即要瘦又不能少肉,还带银钩铁划。学不好,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鲜少有人习得精彩。白棠的瘦金体一出,诸学子无不色变,空气几乎凝滞。 高益明对比三幅字,望着白棠说不出话来,难怪嫡兄输在他的手上,又令祖父视他若大敌!这般的才干,南京城谁能掠其锋芒? 他真心实意的向白棠拱手道:“此联瘦金体书来最得其味。多谢练公子指点!” 诸子只好将冲到嘴边的口诛笔伐又压回了腹内。脸上俱觉热辣:托大了!自诩是秀才举人,不将人放在眼里,差点出了大糗。 白棠赞许道:“颜筋柳骨。公子假以时日,成就过人!” 白棠的年纪与高益明相差无几,但这口吻如训导小儿般。他的同学俱为其不平,但高益明感激道:“得练公子称许,在下惶恐。” 白棠满意极了。就差拍拍他的肩膀赞一声:小伙子有前途,好好干! 此时,学子中年纪最长的一名男子抱拳而出:“在下吕忠恕。请宋先生指点草书。” 众学子赞誉顿起:“吕兄的草书有二十多年的功底。是我等中最出众的。” 吕忠恕口中不住谦逊“不过尔尔”,脸上笑容却颇为自得。 白棠哂笑,嘴里说着向宋先生请教,余光却瞥着自己。哼,今天就虐死你! “春满九州千里秀,时逢盛世万家兴!” 吕忠恕受教于高益明的教训,特意挑了这副大气的春联配以草书。龙走蛇形,一气呵成,换来喝彩连连。 就连宋广也脱口赞道:“好字!” 住持净云忍不住瞧向白棠:这些学子以车轮战齐攻白棠,虽然无耻了些,但谁让他声名鹊起,引人眼热呢?若无压得住他们的真才实学,今日之后,他在士子间的名声,便有些不妙了呢。 众人瞩目中,白棠微微一笑,从桌上挑了支灰色的狼毫笔。 学子们登时惊得眼眶滚圆:练白棠还能写?! 就连沈度与宋广,也惊讶得上前一步,站到了白棠的身边。 白棠执笔酝酿片刻,刹时落笔,势如云烟,又带龙虎之气! “启户登黄阁,开门见紫微。” 这幅字尤其的奔放不羁,大开大阖,肆意纵横,瞧得诸人目瞪口呆惊得下巴都要脱地上! 沈度惊骇不已:“这、这、这是草书,但又决然不同于前人——” 宋广不停的掐着自己保养得光亮润泽的胡子,不可思议的直道:“狂草自成一体!自成一体啊!” 白棠忍笑:毛爷爷的草书,不论放在哪个朝代,都足以镇摄群豪! 吕忠恕脸一白,瞧瞧自己的字,又看看白棠的字,终于掷笔一叹:“练公子才高八斗,吴某自叹不如!” 白棠傲娇的点点头。自个儿前世三十多年的苦练,作弊还赢不了你们,回去该喝缸墨汁自罚了! 他对还在拔着胡子的宋广笑道:“白棠年纪轻轻,哪有本事自成一体?这是家师的字,白棠不过东施效颦而已。” “尊师大才啊!”宋广早生钦慕之心,“练公子,何时能替我们引见尊师?” 白棠脸不红心不跳:“家师云游四海,踪迹不定。若得机会,必不负沈大人之邀。” 众学子寒窗苦读十数载,主攻的是学问。写字输给了白棠个个都有不服:练白棠不用应试,集中精力与书画雕版,胜过他们也无可厚非。 “不是还有春联嘛!”吴琏惭愧道,“咱们在春联上赢过他也算扯平了!” 众人憋了口气,埋头写春联! .。m. 第一百十三章 春联大战(二) 吴琏大声念道:“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学子们自是明白他的用意,一个个接着吟颂自己所写的春联:“天开美景春光好,人庆丰年节气和。” “年丰美意人丰寿,室有香花岁有财!”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这是打算拼春联么? 白棠失笑,他前世那会子,每年被秦岭逼得不知亲手写过多少春联,融古贯新,还能怕了他们? 信口念道:“自古江山今朝新,百世岁月当代好!” 完了! 吴链与高益明苦笑对望:这对气势非凡的春联一出,七字联难再与其匹敌啊! 高益明也爽快:“华开富贵喜,运转乾坤高。”七字联被打败了,还有五字联呢! 吴琏面孔一红,跟着念:“一堂开暖日,百鸟鸣新春!” 白棠收笔,依旧一联定乾坤:“人随春意泰,年共晓光新。” 完败! 学子们面红耳赤,白棠忍笑拱手道:“喜借春风传吉语,笑看诸位起宏图!”这是在恭祝他们前程万里大展鸿图,学子们的面色顿时好了许多。 吴琏笑道:“今日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净云瞧了一场大戏,得了好几幅新联,心满意足。左挑右选,挑了几副最出众的,白棠的毛体草书也在其中,道:“待我拿去与国师一观。” 说完,便兴冲冲的走了。 凭借实力,白棠折服了现场的士子。他的学识,连秦简也曾自叹不如,应对这些秀才举人,轻而易举。很快就与他们打成一片,就连原本心有不平之人,也收起了怨愤之意,暗暗羡慕白棠遇得名师的神奇际遇。 偏殿内春联写得热火朝天,栖霞寺内最僻静的一间禅房内,姚广孝瞧着净云送来的春联,沉寂不语。 净云不敢多言,只道:“这手字一出来,连沈宋两位都惊叹不已。练公子的师傅,真乃当世奇才!” 磨着腕间的捻珠,姚广孝低声道:“事后请他来我处一叙。” “是。” 净云退出禅室,原途返回时,路遇厨房,偶然一瞥,却见自个儿最小的徒儿释空,坐在桌边,荡着双腿,小脸鼓得松鼠似的,满嘴油光! 净云好气又好笑:这孩子! 释空面前好几盘子的吃食。春卷、炸圆子、桂花糕,还有笼冒着热气的小笼,嘴里塞的手上拿的,一抬眼瞧到师傅立在窗外,顿时飞快的咽下嘴里的素汤包:“师、师傅!” 净云踱进屋来,面无表情的哼了声。 释空眼珠微转,想起什么,忙跳下板凳,拉着他袖子拖到桌边。“师傅忙了半日,饿了没?这是练公子送来的吃食,我特意给您留着些呢!”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一只白面馒头。 净云给气笑了:敢情一桌的菜,就那白面馒头是他的? 他盯着那笼面皮晶莹剔透,隐隐可见到里面馅料的小笼,不可控制的咽了下口水:“都是练家送来的?” 释空点点头:师傅千万别看中小笼啊。他才吃了一只哩! 眼睁睁的瞧着师傅拿起筷子,一连吃了五只小笼,硬是没能放下筷子。 苏氏诚心敬佛,将年前秦简送的干货菌子挑了些泡发,又用新鲜的野荠菜相拌,白棠提点,白兰调馅,总共只做成五十只小笼。自家蒸了十只,其余全送了过来。 “师傅——”释空眼巴巴的问,“好吃么?” 净云瞧着小徒儿,恍然大悟:“难怪你平时懒得不行,今日特别勤勉,原来就等着练家的吃食是吧?没出息的!” 释空嘟着嘴低头,眼睛还往桌上瞄。 边上忙碌着的厨僧们笑着劝他:“住持不必生气。他才多大!这个年纪贪吃是正常的。” “住持,您看练家的这几样小吃,是供到大殿呢,还是给师傅们分了尝个鲜?” “阿弥陀佛。”净云正色道,“难得练家诚心向佛,咱们不能荒废他一片心意。挑几件供奉佛祖,其他的送给国师、法师们尝尝。再备几样,我与写春联的施主们垫垫肚子。”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徒弟留给他的馒头,张口轻咬,面皮的厚度恰到好处,浸透了汤汁的鲜味,皮子本身带着点甜。清爽的菜香与卤干的鲜咸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嗯,他决定原谅贪吃又小气的徒弟了! 拎着食盒,释空心情愉悦的回到偏殿,笑着道:“有劳施主们辛苦半日,这是练公子带来的小食,给各位尝个鲜。” “练公子有心了!”众人纷纷道谢。 高益明拣了块春卷,食完后默然无语。 倒是吴琏多食了几筷,惊讶的赞了一句:“练公子家中的厨子好生厉害!” 白棠摇头道:“这是家母与小妹特意做的素斋。” 言尽于此。 高益明双眸暗藏讶异:白棠还有个妹子他知道,擅厨艺倒是第一回听说! 他看着白棠俊美不凡的相貌:他的妹子只要有他一半的容貌便足矣! 在场不乏家境普通尚未婚配的学子,听闻此言,不由皆为之心动。 练白棠即有松竹斋傍身,又有兰雪茶进项,前阵子还得了皇帝的嘉奖,再加上他本人的才干,这门好亲,上哪儿去找?! 宋广不无遗憾的打趣道:“可惜我的儿子皆已成亲,孙子还未长大!” 沈度品着桂花拉糕,笑道:“白棠啊,我倒是有个小孙儿,年方十五。” 众人的心登时吊了起来!没搞错?沈大人您掺活啥? 白棠诚慌诚恐:“沈大人说笑了!我那妹子愚笨,怎配得上您的孙子?” 白兰粗通文墨而已,沈度这般的清贵人家,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 吴琏一看风度便知是大家族的子弟,大概是看不上白兰的。倒是高益明,气质温雅中略带凛冽。且年纪轻轻就已中了秀才,绝对是支潜力股! 只是,他从来不曾听说高鉴明还有个弟弟。所以他若没猜错,高益明应该只是个庶子。 沈度瞧着白棠的目光所在,暗暗叹息,练白棠是个好兄长啊。眼光也不错! 白棠心中衡量了一番,可惜了!白兰不能嫁个庶子受嫡母挫磨! 高益明瞧出白棠眼中的惋惜之意,心中微顿。也不曾说些什么。倒是吴琏有眼色,不住口的对着白棠夸赞好友:“益明今年未曾参加秋闱,不是因为所学不够。还是先生想让他三年后取个解元!” 白棠吃惊:解元?! 高益明若能在江南之地的乡试中夺个解元,那可了不得的大才子啊! 高益明面容微红,摇首道:“吴兄谬赞。我若能进前十,便已庆幸。” 白棠心里的天平又斜了斜,双眸微眯:庶子又如何?写得这笔好字的人,何愁不能出头?他目光犀利的扫了眼高益明:高家原来也有嫡庶之争! 若高益明能中举,就算是个庶子,在高家也已无人敢欺!若是能中个进士,白兰今后可就是个官夫人啦! 这么一想,看着高益明的眼神便格外不同:少年人未来可期,但人品如何,还需考校! 诸人写完春联,用了栖霞寺的素斋纷纷告辞之时,净云在白棠身畔轻声道:“练公子,国师大人有请。” .。m. 第一百十四章 见国师 白棠慢步至禅房,深吸口气,敛尽一身的锋芒:姚广孝面前,他所有的小心思与计谋,都不够人看的! 禅房内沉香袅袅,家具摆设与普通方丈无异。姚广孝正试着临摹他写的毛体草书,头也不抬的道:“方怀钰的案子,你们办得不错。就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切入口。” 白棠心底发毛:方怀钰的案子说穿了,是他们与太子合作布局,才能面面俱到,不露破绽。 声音干涩的道:“国师当知,白棠也是迫不得已。” 姚广孝搁了笔,皱眉盯着两幅字,淡声道:“可惜没能斩草除根。” 白棠心中一松:“是。” 姚广孝瞧了他一眼,“为何不在堂上逼出真相?” 白棠蹙眉道:“冯子郡还有妻儿。此事若在公堂上说穿了,他们今后如何应对悠悠众口?” “年轻人,心还是太软了。”姚广孝不屑的道,“你一时心软,谋杀成情杀,让他和方悯偷得一条生路。” 白棠意味深长的道:“太子殿下仁厚。” 有些话不必明说。皇帝爱重的就是太子的仁德。若是太子对亲弟弟的人赶尽杀绝,那才会教皇帝寒心。 姚广孝这才抬头看他,神情似笑非笑:“来看看我的字,与你师傅比如何?” 白棠方敢靠近几步,瞧着他临摹的字体,摇头道:“国师不适合临摹家师的草书。” “为何?” “见字如唔人。”白棠凝声道,“您有权谋之心,却无豪雄之志,写不出家师草书的味道!” 姚广孝双目略睁:“好大的胆子!这么说来,尊师也有豪雄之志?他志在何方哪?” 白棠垂首,早料到姚广孝是放心不下许丹龄才特意找他问话,来时已经编了篇鬼话:“国师有所不知。家师这笔草书成就于十多年前。家师满怀豪情欲平息燕王与先帝间的战火,乱世之中,方得书法大成。后燕王称帝,他便隐姓埋名,寄情山水。” 姚广孝白眉轻挑:“原来如此?” 白棠不动声色:“正是。” 室内沉静片刻,方闻姚广孝轻笑:“许先生教出个好徒弟啊!” 白棠语带自豪的道:“白棠幸未辜负师傅的教导。” 姚广孝已知自己从白棠口中问不出许丹龄身份,也不逼他。练白棠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只要他不生事,许丹龄的身份永不曝光也无不可。他轻笑拂袖。 白棠退了几步,想起件事来,忍不住大胆问了一句:“国师大人可知,江南秦家欲为陛下六十寿诞刻一版《金刚经》?” 姚广孝想了想:“略有所闻。” 白棠踌躇道:“此经尚缺一位镇得住各大法师的大师作序。” 姚广孝失笑:“请我作序?”他摇摇头,好奇问,“你何以作答?” 白棠楞了楞,亦笑道:“白棠明白了。” 离开禅房时,白棠瞅见禅房雪白的墙上挂着只晶莹润泽的紫竹长箫。 原来那根紫竹制成了长萧!白棠不觉惊诧:姚广孝还好音律? 禅房外,释空拎着他的食盒,笑嘻嘻的道:“练公子,师傅命我送送您。” 白棠瞅了眼他嘴角没擦干净的油渍和圆鼓了许多的肚皮,莞尔一笑。 释空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多谢公子的素斋!大伙儿都很喜欢呢!” 白棠揉了揉他的小脸:“今日可吃够了?” 释空吐了吐舌头,眼巴巴的问:“公子什么时候再来栖霞寺啊?” 白棠险些笑喷:这小吃货! 他回望高低错落的寺宇庙房,低声道:“快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 傍晚,白棠拖着年礼,带着苏氏与白兰同至老宅过年。 就算分家另过,白棠兄妹仍是练家的孙辈,就算长辈不说,他们也得主动上门给老爷子拜年。何况堂兄平江早早知汇了他们:年夜饭,一块儿吃!不等白棠开口,又道,伯母也一块儿去! 白棠这才展颜一笑,欣然同意。他老娘再不争气,也是护着他的亲娘!容不得任何人作践忽视! 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婉娘了。 除夕大清早,她娘刘氏亲自随马车来接人。 不料苏氏一脸嫌弃的挑起刺来:“您这马车这么小,怎么坐人哪?” 刘氏气笑了:“苏夫人,您这话说得!这马车还小?”她话音刚落,却见名婉娘披着件赤色裘皮斗蓬款款而来。身边一个姿态端庄的紫衣嬷嬷扶着她胳膊,一边道:“姑娘当心,这边门槛高!” 另一边黄衣丫鬟手中捧着暖炉,姿态娉婷。她们身后,还跟着两名丫鬟两个小子,两个丫鬟手中捧着各种日用妆匣之物,两个小子挑着个大箱子。瞧得刘氏目瞪口呆:“苏夫人,婉娘,这是,这是——” 苏氏得意洋洋的道:“我说你这马车太小吧?幸好咱们早有准备!” 两辆红毡大马车踏踏而至。 刘氏脸都青了:这般华贵的马车,她也没坐过呢!再看婉娘一身穿戴,比她官家小姐的媳妇更精贵!心底一时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妒忌还是懊悔。咬着牙勉强笑道:“苏夫人,婉娘不过回去吃顿团圆饭,用不着这么多下人侍候吧?” 苏氏扶着婉娘坐上马车,又与紫衣的嬷嬷叮嘱了番,方对刘氏笑道:“我家白棠说了!婉娘现在就是松竹斋的活招牌,头份担当。不能有一点儿闪失!再说了,你们母女兄妹久别重逢,说不定就要留她小住几日呢?这不,丫鬟婆子衣物首饰咱们全备好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元宵之后,婉娘是一定要回来的!过了元宵她还不回来,休怪我练家报官捉人!” 刘氏说不出话来:他们可不是打着让婉娘一去不回的主意?当下干笑了两声:“怎么会呢?” 陈家的青布马车在前,婉娘两辆雕栏画栋的红毡马车在后,行到陈麟宅院前,引来不少左邻右舍好奇的目光。 刘氏先行下车,笑容满面的唤道:“婉娘啊,咱们到家了!” 车夫垫好了踏脚的凳子,马车帘子掀起一角,紫衣嬷嬷行先下车,扶着婉娘道:“姑娘小心。” 婉娘抬头打量了番陈家的新宅院,眼底的讥诮一闪而过。 “婉娘来了!”陈麟亲自迎人,他身边跟着名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相貌颇为娇美,遍身绫罗,金玉满头。正是他新娶的妻子云鸾。 陈麟备好的一番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婉娘摆出的排场惊得一楞:怎么来了这么多仆妇? 云鸾是女子,看得更仔细些。婉娘今日这套行头,仅那皮光水滑的赤狐裘皮,便抵胜她所有的衣裳!还来不及妒忌,再看到她身边的神色肃穆的嬷嬷和低眉顺眼的丫鬟仆妇,暗暗抽气:这些子仆妇明明是大户人家的风范! 那松竹斋,就这般厉害? 触到婉娘淡漠的打量自己的眼神,云鸾满心的不适,勉力一笑:“这便是婉娘?” .。m. 第一百十五章 婉娘归家(一) 婉娘娥眉微挑,看向陈麟。 陈麟笑道:“婉娘,这位便是我的妻子云鸾。别站在门口了,咱们快进屋吧!” 婉娘动也不动。 刘氏急了:“婉娘杵在门口干什么?” 却听哼的声冷笑,紫衣嬷嬷目光冰冷的望着云鸾问:“我若没记错,李小姐的父亲李重渊李大人官任国子监祭酒?” 一个嬷嬷而已,好大的气势!云鸾自持矜贵,不屑与她说话,轻轻侧了脸。 陈麟忙代为答道:“小可岳父正是李大人。” “既然是官家小姐,从小学的礼数,为何见了家中大姑,连个礼也不见?” 身边的黄衣丫鬟陪笑道:“林嬷嬷莫生气,庶出的姑娘,规矩没学好也是有的!” 云鸾面孔一时涨得血红!就连陈麟,也立时变了脸色。 刘氏急了,这丫鬟婆子怎么敢得罪她媳妇?当即冷了脸骂道:“放肆!你们两个奴婢,胆敢对主子不敬?婉娘,这等混账的奴才留着何用?不如娘帮你发卖了!” 云鸾稍觉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自家给人灭了威风! 却听一阵儿的笑声起伏。 林嬷嬷淡声道:“陈夫人,您想谁发卖谁?” 黄衣婢女掩着唇忍笑道:“嬷嬷千万别生气!咱们来之前三爷不就说过了?这家子,都是些没规没矩的粗人。置不得气。” 三爷?什么三爷? 陈麟面色微变,隐隐觉得自家招来了个大麻烦。 “婉娘?”他忙使眼色: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婉娘讥讽一笑。 林嬷嬷冷声道:“阿姚,告诉他们,咱们是什么来头!” 阿姚躬身道:“是,嬷嬷。”她上前一步,下巴微抬,一脸傲娇的道,“我们是魏国公府徐三爷特意派来伺候婉娘小姐的。” 魏国公府——徐裘安——陈麟的惊惶只一瞬,云鸾花容失色! 魏国公府的嬷嬷和丫鬟?! 刘氏足下踉跄:该死的练白棠!为了防备他们,竟然找了魏国公府的人来保护婉娘?! “林嬷嬷是咱们府上三爷的乳娘。”阿姚侧头盯着云鸾笑而不语。 云鸾惊退了一步,面上血色尽失。 阿姚又道:“姑娘呕心沥血织布多年养活全家,上要照顾母亲,下要供弟弟读书。说一句劳苦功高不为过吧?不料姑嫂见面,少夫人一个礼也没有,一声姑姐也没唤,失礼在行,陈夫人还想发卖下人?这是哪家的道理和规矩?” 云鸾深吸口气,姿态极标准恭敬的向婉娘行礼,颤声道:“大姑见谅!请恕云鸾无心之失!方才见到大姑太过欢喜,竟忘记给大姑施礼,大姑切莫见怪!” 陈麟拉着妻子的冰冷的小手,温言安慰道:“放心,婉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不会与你计较这些子虚礼。” 虚礼? 林嬷嬷淡然道:“陈举人寒门出身,不懂礼数也不奇怪。跟着你岳父大人好好学着就是!” 陈麟气得嘴唇轻颤:这毒嘴的婆子! “姑娘,咱进去吧。别在外边冻坏了。”林嬷嬷很满意婉娘今日的表现。 三爷请她出马照看松竹斋的一个织娘。她满心的惊悚:难不成三爷竟然对一个织娘动了心?绝对不行!三爷的亲事,那是皇帝都要过问的。哪能容他乱来?万幸的是,三爷并没将婉娘放在心上,只口口声声的道:白棠难得开口请他帮忙。他不能将事办砸了。思来想去,只有请她老出面才放心。 如果是为了练白棠请她老人家出手,她倒也乐意。自从三爷和练白棠交了朋友,行事有方寸得多了。不仅升了官,还连得皇帝的嘉奖。前阵子,三爷从松竹斋弄了个围炉送给皇帝,喜得陛下连连赞他纯孝可嘉!就是林嬷嬷自己,也得了一副。大冬天的坐在榻上围着它,无论吃饭办事,暖和方便,她那老寒腿也好了许多呢! 到了松竹斋,听说了婉娘的身世与她娘家的算计,老人家义愤填膺:“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她自认搞定区区陈家不在话下。就怕婉娘念着亲情,稍微露出些不忍或是责怪自己的意思,自己有力也没处使,一片苦心白费。今日一看,婉娘很是沉得住气,有股子不显山露水的狠劲。教林嬷嬷顿时放下了心。 陈麟有苦难言。他还想寻机会与婉娘好好说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今婉娘身边无时不刻陪着丫鬟嬷嬷,让他根本无处着手! 云鸾也是苦不堪言。她那婆婆还暗里怪她为何在个老奴面前退让,丢了她的面子!羞恼得她口不择言的恨声道:“老奴?南京城里,就算是条狗得看看是哪家养的!你以为林嬷嬷就是徐三爷的乳娘这么简单?” 刘氏也不满媳妇突然盛气凌人的姿态:“不就是个奶妈子么?” 云鸾气极反笑,故意轻飘飘的道:“城中贵胄谁人不知,徐三爷的乳娘,是皇后所赐?” “皇后——”刘氏这才觉得手脚冰凉。惊得说不清话,“怎、怎么会、会是皇后——” “皇后娘娘宫里头出来的嬷嬷,您还想怎么打发她?”云鸾自认清贵之女,就算是庶女,名声也不差。不想今日在林嬷嬷跟前出了丑,还不知以后会被传成什么样!羞恼之下,对刘氏与丈夫又生怨怼。 若不是他们造的孽,自己何尝要受这份委屈苦楚? 刘氏抚着胸直顺气,陪笑道:“云鸾莫气。这事是咱们没办好。让你受委屈了!我一定让婉娘过来给你陪个不是!” 云鸾冷笑不止:事以至此,她婆婆还没认清现实哪!有些话与她也说不清楚,索性懒得理她,回自个屋里歇息了。 刘氏撇撇嘴角:媳妇有气性怎么办?谁让人家是千金小姐呢?到底忍不住啐了口:不过是个小娘养的庶女而已! 她心里想着巴结婉娘,忙赶到安置婉娘的屋前,只见陈麟面色铁青的在门口站着,屋里的丫鬟小子们忙个不停。从屋里摆放的花瓶到案上的蜡烛、还有香炉、香料、被褥床垫全部挨个搜捡了遍。扔出许多东西。 等林嬷嬷放他们进屋时,屋里早变了个样。榻上铺着雪白柔软的毛皮,几只炭炉烧得足足的没一丝异味,空气里飘着馥郁香甜的百合香,温暖如春。 .。m. 一百十六章 鸿门宴(一) 陈麟与刘氏坐着的椅子全铺了舒适的软垫,刺绣精良。丫鬟奉上的茶,自然是闻名遐迩的兰雪。就连那茶具,陈麟虽认不出产地,但那青翠欲滴的釉面,一见即知价格不菲。 再看婉娘,退了斗篷,一件湖蓝色的锦袍夹袄,披着件银色毛皮小坎肩,闲雅舒适着抱着只掐丝银暖炉,眼底总算有了些笑意,瞧着他们:有话快说。 陈麟抑下心底的郁燥。苦笑:他还能说什么? 他怎么开口劝婉娘离开练家?难道他还能给婉娘比她现在更惬意的生活?练白棠直接用行动告诉他们:想打婉娘的主意,别做梦了! 刘氏满心不自在的轻轻咳了声,刚要说话就被儿子打断:“娘,咱们让婉娘好好休息吧。今晚还要守岁呢。” 两人行到书房,关了门,刘氏恼得直捶胸:“贱人,贱人!” 陈麟怒喝:“娘!” 刘氏红了眼:“要不是咱们,她能有今天?!小人得志!” “若没有她,我也没有今日!”陈麟细长的眼阴沉冷厉,刘氏一见,心头突突乱跳,登时不敢再骂婉娘。 “她——她现在攀了高枝儿了。”刘氏喃喃的道,“儿啊,那咱们准备好的那些——” “呵。”陈麟嗤笑。“娘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还不肯认清现实?”他深吸了口气,“婉娘今非昔比了!” 刘氏胸闷得不行,她拍着大腿道:“我早觉得她有问题!她在咱们家那么些年,除了素绢就没织过其他的布!我旁敲侧击,她只装傻充楞!要是她肯多织些好布出来,我也不至于——” 年前,松竹斋卖了少许双丝绢的绢本给贵宾。双丝绢,除了江南三大制造局,外头的织纺鲜少出品。李祭酒得到消息,得到婉娘的心思更加坚定。 “够了。”陈麟喝断她的话。“这话不许再说!” 刘氏愁眉苦脸:“那现在可怎么办?你岳父那边,我们怎么交待?” 陈麟吸了口气:“急什么?不是还有云鸾么?” 云鸾再怎么恼火,她亲爹交待的事不敢不尽力! 刘氏还有些嘀咕,她那媳妇这么好说话?待到了晚间吃团圆饭时,云鸾已经大大方方的喊着姑姐,坐在婉娘身边,亲亲热热的为她布菜。酒到酣时,更是泪盈于睫,举杯对婉娘道:“若无婉娘,便无陈郎今日!陈郎,我们该敬婉娘一杯!” 陈麟笑道:“正该如此!” 婉娘瞧着他们妇唱夫随,面纱下的嘴角勾起无限嘲讽,干脆的饮了酒,向身后的阿姚使了个眼色。 阿姚奉上只托盘,盘内有只珠光璀璨的荷包,朗声道:“小姐嗓子不便,阿姚代小姐祝两位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云鸾接过荷包,笑道:“多谢姑姐赠礼!”荷包绣工精美,珠玉点缀,价值不菲!云鸾心中不由又升起妒忌:从婉娘进门起,便处处压了自己一筹!凭什么呀?她不过是个织娘而已! 望了眼相公,陈郎神色怔忡,竟惘然无语。她恨意顿生,轻轻踢了他一脚,陈麟回过神,勉强笑道:“婉娘用心了!” 婉娘摇摇头,阿姚替她答道:“陈举人客气,婉娘说这是她应该做的!” 陈麟举杯对婉娘道:“阿姐对我的一番心意,我怎不明白?我再敬一杯!” 婉娘眼底笑意更浓,爽快的饮了酒。 “小姐,喝两杯也就够了。”阿姚收了她的酒杯,“酒多伤身。您的手精贵着呢,容不得半分差错。” 婉娘颔首微笑,起身致了个礼以示歉意。 云鸾哪能与她计较?忙道不防事,换了茶水给她。 团圆饭后,诸人便围在一块儿喝茶聊天。 阿姚命小厮抬了围炉过来,桌下有只炉子,烧了炭。围炉桌面有两层,中间空隙的地方铺了层厚实暖活的棉毯,长长盖住了桌脚。桌上摆满了茶水点心。阿姚布置完后笑道:“小姐,围炉边坐着吧!”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玩意儿? 屋里虽有炭烧,众人手中也握着暖炉,但哪有婉娘这般舒服?刘氏率先忍不住,凑到婉娘身边道:“这桌子新鲜!婉娘,让我也暖和暖和!” “娘!”陈麟提醒她,“是不是该发赏钱了?”大户人家,过年时总要给家中的仆从扔几把铜钱讨个好彩头。 刘氏是婆婆,自诩是家中的长辈,这份活计早眼馋了许久。忙拍着脑门道:“瞧我这脑子,我这就去取钱!” 陈麟道:“我帮您。云鸾,你和婉娘多聊会儿。” 云鸾忍气笑道:“那是应该的。” 婉娘扬了下眉毛,忍了一整日,总算是忍不住要与自己摊牌了? 云鸾将腿搁在围炉下,不禁舒服的低叹了一声:“难怪你不肯离开松竹斋,那样好的地方,可比那对贪婪薄情的母子强得多了!” 婉娘颇为意外。就连婢女阿姚,都瞪大了眼睛:李家的小姐,眼不瞎嘛! 云鸾苦笑:“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我爹看中陈郎身家清白,颇有前程,年纪也与我最相衬,便作主将我嫁了她。我不过是个庶女,能嫁个举人做正头娘子,不用嫁与不争气的庶子在家中受嫡母的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眼中聚了片雾气,瞧了眼婉娘的丫鬟。 林嬷嬷身份不凡,自不会出来伺候她们吃饭,婉娘身边就留了个阿姚。 婉娘向阿姚做了个口型,阿姚担忧道:“小姐?” 婉娘失笑:云鸾一介女子,能对她做什么?外边等会吧! 阿姚只得和云鸾的婢女一同行礼退了出去。 云鸾吐了口气,半闭着眼疲惫无力的道:“我总觉婆婆对你太过薄情,与情与理都不该如此。前两日,我忍不住追问陈郎,他总算与我坦承了你的事。” 婉娘怔了怔:是么?她打量云鸾的神色,面露怜悯的摇了摇头。 “你不用同情我。”云鸾冷笑,“我绝不会给陈郎机会让他对你那般对我!” 婉娘向她举起茶杯:祝你得偿所愿。 云鸾苦笑:“我还有李氏一族护着我哪!” 婉娘闻言,怔了怔,双眸刹时黯淡无光。 云鸾敏感的捉住了她的异样:“婉娘,你还有家人么?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婉娘又喝了杯茶,掩饰不住神色间的哀伤。 云鸾低叹:“你真是个苦命人,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么?” 婉娘蓦地一惊,目光如霜电般射向云鸾,瞧得云鸾打了个激灵!她却不肯放弃,故作淡定的问:“想来你也知道,今日的团圆饭就是个鸿门宴。” 婉娘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唇角。 云鸾叹气:“可惜你带了魏王府的人助阵。他们无计可施,只能让我来劝你。” 婉娘倒有些好奇:她想怎么劝? “我实话与你说吧。”云鸾十分坦承,“同是女子,世道艰难。我不想为难你。只想让你认清现实:练白棠护得住你,但你会拖累练白棠!” 婉娘蓦地后背一凉,心底久藏的不安登时全冒了出来! .com。妙书屋.com 一百十七章 鸿门宴(二) 云鸾声音温婉:“他们要对付松竹斋的确不容易。但要对付你一个女子,轻而易举。” 婉娘的脸色难看以极。 云鸾按住她削瘦而骨节分明的手:“庆幸你是他们极看重的人才。你不用委身于人,也不用屈膝谄媚。练白棠怎么对你,我们也能做得分毫不差。只要你肯来——” 婉娘飞快的抽回手,眼神冰冷而绝决:她就算死在外头,也绝不会再做陈麟的踏脚石,为小人卖命! 云鸾的笑容慢慢的凝固。 “我明白了。”云鸾苦笑,心底有丝敬佩,“你是有骨气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 外头爆竹声响起,云鸾退出围炉,开了窗,夜空中星海与焰火齐亮,忍不住叹道,“烟火炫丽,即照亮了夜空,也便宜了沟渠。人生在世,何必苛求太多?” 婉娘轻声冷笑:烟火转瞬即逝,沟渠占到的那点子光亮,譬如朝露,虚幻而已。 发好铜钱的刘氏与儿子回到厅里,见两人皆是神情淡漠,心知事情没谈成。刘氏正要摆脸色,陈麟已然笑道:“看会儿烟花便去歇息吧。明早还要上栖霞寺上香呢。” 刘氏忙道:“对对对。初一的头香咱们是抢不到的。但心意总要让佛祖知晓。” 婉娘也觉倦了,阿姚见状,伶俐的收拾了围炉,扶她回屋安置。 待婉娘走后,陈麟目送她的背影,眼底的决绝一闪而逝。 云鸾歉意的道:“陈郎,我尽力了——” 陈麟转身搂着妻子的肩膀道:“与你何干?婉娘那刚烈的性子——”他抿了抿嘴,“走吧,咱们也回屋吧。” 刘氏看着儿子与媳妇亲热的相偕而去,完全无视自己这个老娘。妒忌横生。 “都是贱人!”她心中暗啐,真以为陈麟有多喜欢你么?可怜我儿人中龙凤,还要为个庶女委屈自己! “上香?”林嬷嬷皱了皱眉头,掂量这里头会不会有古怪,“这时候已经宵禁,来不及回去通知三爷!” 阿姚奇道:“林嬷嬷担心什么?量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还敢算计三爷要保的人?就算是他岳父李祭酒,也没这狗胆!” 林嬷嬷迟疑道:“话虽这么说,但保不齐有人偏生了熊心豹子胆了尼?”她不再犹豫,“明日你早起回府,通知三爷安排人手路上保护婉娘!” 阿姚领命。 一夜安眠。 再说白棠带着家人到练家老宅过年。练绍达难得的给了付好面孔,想来是得了北京的房子,又是大过年的,不敢在父兄面前摆谱。何妙莲一件正红色的夹袄褙子,腰身还是纤细可人,配着她精心描绘的妆容,倒是让练家的女眷们眼前一亮,暗暗道:难怪练绍达舍了苏氏,谁能敌得过狐狸精呢? 何氏坐在女眷堆里,神情难掩得意。从罪臣之女沦落匠人之家的丫鬟,又从丫鬟变成了妾侍,最后坐稳了正室夫人的位置,就算外人不屑于她的手段,大嫂与晚辈皆对她不冷不热,那又如何?还不是要捏着鼻子认下她弟媳的身份? 她这份得意,直到苏氏的出现,彻底被击得粉碎。 苏氏今日光彩照人。 她面孔圆润,淡扫娥眉,略点朱唇。外头罩了件红色的厚绒斗蓬,银灰色的暖裘围脖衬得她肌肤又白又腻!脱了斗蓬,内里是条华丽的孔雀蓝色褙子,配上发间晶莹璀璨的蓝宝石与珍珠簪子,别说何氏,就连练绍达都瞧得目瞪口呆! 女眷们的目光早无过往的嫌弃与嘲讽,全是艳羡! 这才是正室夫人的派头! 何氏胸闷得不行,笑容差点挂不住:真是成也白棠,败也白棠! 平江的媳妇等晚辈接连上前给苏氏行礼请安,一口一个婶婶叫得亲亲热热,连声夸赞白棠出息,白兰秀外慧中。苏氏笑着送了鼓鼓的荷包,抬眼间就见何氏婷婷袅袅的上前,红着眼眶给自个儿行礼:“姐姐。” 白兰一直关注着何氏,见她上前,忍不住就往母亲身边靠了一靠。 “哦。大过年的,也给你红个包吧。”苏氏爽气的塞了只荷包给她,噎得何氏说不出话来,面孔飞红。 白兰松了口气。 诸人暗笑:苏氏这荷包一塞,仿佛何氏还是家中小妾似的。 何氏还要说话,苏氏早让白兰扶到桌边坐了,与昔日姑嫂们谈笑晏晏。何氏有力没处使,尴尬不已。 男子所在的前厅里,白棠是所场焦点所在,当之无愧的明星。 他取出整理好的一本册子交给祖父,笑道:“这是孙儿整理好的部分笔记。将许先生的指点与自己的心得揉和在一块儿,希望对族内弟子有所裨益。” 练石轩接了册子翻了两,眼底精光大盛:“好,好!你师傅在品鉴书画方面的造诣登峰造极!”沉吟了一会儿,对长子道,“绍荣,白棠这本册子太过贵重。不可随意外传。年后你在族学里挑几个优秀的弟子,另外教导。” 练绍荣应声道:“儿子知晓了。” 练绍达急了,瞧了眼白瑾道:“大哥——” 老爷子已然笑道:“大过年的,大伙图个高兴热闹,只不许喝醉酒。知道不?” 干他们这行的,最怕烈酒伤身,坏了手指的灵活。 练绍达只好压下嘴边的话,不敢有半点不满之色。 白瑾瞧着兄长,眼神晦暗,一肚子的怨愤不平。都是因为许丹龄!如果不是他,练白棠怎能咸鱼翻身?害得自家成了同行里的笑料,备受嘲弄。 未能寻得许丹龄拜师学艺,白瑾索性连他也恨上了。 在练老爷子的统领下,练家的年夜饭吃得太太平平,没人敢起半点妖蛾子。守了岁,热热闹闹的放了回烟火,各自安睡不提。 初一清早,城内的铺子多数大门紧闭。除了零星爆竹声,平时早已热闹起来几大街区格外安静,倒是城外的官道上挤满了上庙烧香的车马。 整齐的马车忽的出现些骚乱,从一条僻静泥泞的小路中蹿出一匹骏马,马背上的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负长剑,相貌冷峻,面如寒霜。他马术奇佳,不断纵马跃过障碍,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城,直往魏国公府而去。 “徐三爷可在?”男子跳下马,压低声音对门房道,“林嬷嬷叫我传话,情况危急!” 在老宅睡了一晚的白棠,揉着惺松的眼起床洗漱时,前院里突然响起阵阵嘈杂声。 “白棠——” 裘安的声音破云穿晓般的直砸进他耳朵里。白棠以为自己听差了:徐三怎么寻到这儿来了?立时反应过来:不好,婉娘出事了! 他随手扔了手巾大步踏出屋外,平江领着徐三已经行到了他跟前。 裘安面色铁青,也没跟他招呼,直接道:“婉娘被人劫走了!” 白棠足下踉跄,勃然大怒:“他们怎么敢——” 徐三身边的平江听闻这个消息,骤然色变:“我通知父亲去!” 白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晓陈家必定要算计婉娘,但想着婉娘是陈家的女儿,他们再没良心,也不会拿婉娘的名声做文章,否则坏的也是陈家自己的名声。谁晓得,这家子竟然还真是个毒辣无情没有底限的! 白棠定了定神:“怎么回事?”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十八章 《丑狐》(一) 弄没了婉娘,裘安深觉丢了面子。气急败坏又有些委屈的解释:“今早,陈麟全家上栖霞寺上香。林嬷嬷派来通知我的人肯定让他们半路截了!你也知道,栖霞寺那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必然是挑了条没人走的小道提前设了埋伏,劫走了婉娘!” 事发后,林嬷嬷当机立断,控制住了现场。凭着身份和逼人的气势强行稳住了惊惶失措的刘氏等人。 “恰巧当时路过一个游侠。出手帮了她们一把,又特意赶到魏国公府通知我。” 裘安一听游侠传来的消息,顿时怒不可遏! 在爷的眼皮子底下,算计爷要保的人!陈家活腻歪了?! 白棠左右四顾:“游侠?他人呢?” “他说去试着追踪那些劫匪的踪迹。当时就走了。” 白棠点点头:如果能查出劫匪的踪迹最好,如果不能——“拿住陈麟!”白棠凤眼如冰,“趁消息还没散出去,及时救回婉娘!” “还用你说?陈家也怕这事儿传出去坏了自家名声,所以乖乖的听话着呢。” 白棠来回踱了几步:“他们冲着婉娘的手艺而去,婉娘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她本来就是个寡妇,又被人劫持过。如果消息透露,就算救了回来,白棠,你的松竹斋,也不能再用她了!” 白棠眼眶暗红:“是我低估这家人的无耻了。” 裘安恼极:“你说婉娘到底是不是陈家的女儿?他陈家怎么做得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白棠蓦地一惊,想起各种蹊跷之处,婉娘良好的教养,一手的好字。还有刘氏对婉娘的态度,陈麟和婉娘在一块儿的时候,那说不出的古怪的氛围。他一直有所怀疑但又不敢确定,此时瞬间恍然:“原来——如此?” “什么?”裘安不解。 白棠跌足懊恼不已!是他大意了,没有尽早确定其中的问题。 陈家用这种粗暴但也最有效的的法子抢走婉娘,是认定他无计可施? 白棠冷笑:“徐三,让你的人回来吧。我有法子了。” 裘安惊诧的瞪着白棠因自信而亮起的闪烁眸光:“你有什么法子?” “自然是让他们乖乖的交出婉娘的法子。”白棠一把握住裘安的胳膊,“走。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裘安喃喃:“你的本事早见识过了……你到底有什么法子?” 这时,平江陪着祖父、父亲一同赶了过来。 老爷子面沉如水:“白棠,营救婉娘需好好计划,切不能冲动行事!” “祖父,大伯。”白棠正色行了个大礼,“我要借您的雕版作坊一用!” 老爷子与长子对望了一眼,沉声道:“练石轩的作坊,你尽管用。” 老爷子名石轩,辞了宫里的职务回家后开的铺子,直接取其姓名。 百炼之石,方成宝玉。 白棠长长一揖:“多谢祖父攘助!” 大过年的,作坊里静悄悄的一片寂静。白棠寻了笔墨,稍作思索,一气呵成写了篇故事。 《丑狐》。 《聊斋志异》中曾有一篇极特别的,名为《丑狐》。顾名思义,是个相貌丑陋的狐精的故事。 白棠大刀阔斧的作了番修改,跃然纸上时,已是另一番光景。 曾有书生陈生与其母刘氏,穷困潦倒,家徒四壁。 陈生无力进学之际,偶遇一女子晚娘。晚娘容貌丑陋,但出手阔绰,尤擅织布。其所织之布,市价不菲。 陈生则求之为妻。 晚娘对陈生道:“我非人,实乃狐精。” 陈生初而惊吓,复而惊喜。愿许终生之约。丑狐欣喜嫁之。 丑狐入门后,常有金银珠宝赠陈生与婆母,更勤织布,供奉陈生读书。三年之后,陈生中举。 即已中举,陈生风光无限。回家却嫌丑狐相貌丑陋,又觉人妖殊途怎能作夫妻?更有官宦之女李氏,欲嫁与陈生。陈生遂与其母商定毒计,寻了一法力高强的法师上家中作法,竟将丑狐困于阵法之中,生死难料。而陈生,却披红挂彩,迎娶娇娘。 故事到此处,嘎然而止。 只剩一行点评:妖邪进门,杀了它固然是壮举。可是你受了它的恩惠却恩将仇报,人不如妖。 白棠添油加醋,写了许多丑狐贤德之事,又大费笔墨描写了番陈生隐瞒已婚之事实,勾引李家小姐。骗得李小姐情根深种,非卿不嫁。还着力刻画了番刘氏的自私与歹毒。洋洋洒洒扩写了二三十页。 练石轩撸着胡须,频频点头:白棠智谋过人!短短时间编了这么个离奇的故事!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之计使得炉火纯青! 陈家和李家有得好头痛了! “堂兄,帮我印成册子。全城免费派送。” 平江毫不迟疑的应了。 徐三想了想,道:“这故事倒有趣。不如请说书先生在茶坊里说说?” 白棠用力拍他的肩膀:“正有此意!” 徐三咧嘴一笑:“包在我身上!保管让陈麟和李重渊焦头烂额!” “白棠,文末加一句:陈世美之辈,古而有之。叹世上忘恩负义仍身居高位者何其之多。只盼朝庭清明,荡除祸害,还世间坦荡。”练老爷子淡声道,“若有两个御史凑凑热闹更好,这可是事关朝庭风气的大事。” 徐三大姆指一翘:“老爷子英明!难怪白棠这么聪明!” 练老爷子瞧了他一眼,顿时觉得他也没那么不堪了。 平江立即找了家中几位工人许以高薪请他们年里开工。 虽是过年,茶馆却没歇业,照常迎客。徐三熟门熟路的请来几个城内有名的说书先生汇聚一堂,许酬以重金,请他们闭关替润笔,务必要激起人们对陈生的愤慨,对丑狐的怜悯。 一番排练后,几大茶馆在年初五同时正式上演短篇新书《丑狐晚娘》。 说书先生们讲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讲到陈生与刘氏阴谋谋害丑狐时,听书之人无不义愤填膺,现场一片斥责怒骂之声!讲到丑狐被法师所困,生死不明,陈生却毁婚另娶贵女,春风得意。诸人又气又急:后来呢?怎么能让这种人平步青云?丑狐却要备受折磨? 说书先生惊棠木一拍:“欲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m. 第一百十九章 《丑狐》(二) 《丑狐晚娘》在裘安的推动下爆一夜红,同名刊印成册,在书铺里大肆流行! 首先察觉出这个故事似乎有所暗喻的,是如意坊里婉娘的邻居。 潘远将听到的故事说与母亲听,潘婆婆气得直拍大腿:“原来如此!原来婉娘根本不是她的闺女,是媳妇!难怪能狠下心弃了人家不管不顾!这家子,畜牲不如,畜牲不如!” 随后城内收过婉娘素绢的几家布店铺子相继反应了过来:晚娘?婉娘?晚娘相貌丑陋,婉娘的脸毁了容。两人都擅长织布,连里的人物姓氏也全都对得上,难道——这里讲的,竟然是真的? 《丑狐晚娘》普通版出来没几日,又出了精装本,里面多了许多插画,那画中人的样貌,嘿,别说,和人们心里怀疑的那几人,还真有几分神似!这一下,几乎可以确定,此书是在借丑狐影射陈举人!至于陈举人的岳父李重渊,也立即陷入了风暴旋涡! 隐匿在民间的御使们敏感的嗅到了异常的味道,兴奋起来:事儿来了! 都察院的大人们闻风而动,先是寻到松竹斋:“练公子,婉娘可在?我们有要事与她商议。” 白棠双手一摊:“婉娘?婉娘除夕被她娘接回家过年了,还没回来呢!” 御史们大惊:“什么?在陈家?!”想到故事里说的丑狐被陈生刘氏所害,登时急了:可不能让他们杀人灭口啊! 他们立即赶到陈家找人,如他们所料,陈家管家说家中只有妇人,陈麟外出未归。至于婉娘,一介女子,不便见外客。 御史们可不是好糊弄的:“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家姑爷乃当代陈世美!还请婉娘与陈举人还是出来见见我们为好。莫要等府尹大人传讯问话,那时可就来不及了!” 管家不断的做揖赔礼道:“大人们见谅!我家姑爷真的不在家中。外头传的那些子谣言荒谬至极!等我家姑爷回来,一定亲自上都察院向大人们解释清楚!” 好容易哄走御史,管家擦了把冷汗,匆匆赶到后院书房。 “老爷,姑爷。人我已经打发走了,但是小的瞧他们的样子,是不会罢休的!” 李重渊铁青着脸,狠狠砸了茶盏,怒喝道:“你——老夫当初真是瞎了眼!” 陈麟面色苍白,身子微颤不止。 “小婿也不知,这谣言是从何而来——” “谣言?”李重渊瞪大眼睛,“你现在还敢当我的面哄我?” 陈麟咬牙道:“我与婉娘并无婚约。这只是幢误会!但是婉娘她——” 他小心的觑了眼岳丈的神色,婉娘,必须得放回来!否则,便做实了外头书中所写,自己忘恩负义谋害原配! 李重渊怒道:“那也得上面肯放人啊!” 陈麟咬牙:“岳父大人,《丑狐》这本书,还没说完呢!” 李重渊一楞:“没说完?” “正是。”陈麟看得清楚,“这是对方给我们时间交出婉娘,如果咱们不肯放人,只怕他还有后续!” 白棠写得极有分寸,对陈生与刘氏开足了火力围攻,但对李家却笔下留情,只写他是被陈生蒙蔽,给李家留了条后路!如果李重渊不领这份情,故事的下半部分如何发展,可就难讲了! “这——这都是什么事啊!”李重渊跺脚,气得五脏六腑翻江捣海的痛! 《丑狐》的故事一轰动,他便命人查得清楚:这书,是从练石轩的作坊里印出来的。说书的人,是徐裘安找来的。练白棠与徐裘安联手,推波助澜将他们逼到了绝路! “婉娘一定要完好无损的还给他们。”陈麟握紧了拳头,“事情闹大了,两败俱伤,上头也会受连累!” 李重渊捂着眼睛吐了口浊气:“没法子了,只能这样办了!” 于是,元宵前夕,一辆马车在最热闹的午后,停在了白棠家门前。 刘氏殷勤的扶着婉娘下车,大声道:“苏夫人,练公子,我送婉娘回来了!” 她捏着把冷汗,战战兢兢的瞧着大门轻开,白棠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袍,面无表情的出现在她视线里。 “练、练公子——” 苏氏与白兰无声无息的上前搀住婉娘,接她入了宅子。 婉娘的身影极快的消失在院里。刘氏笑得艰难万分:“练公子啊!我们——这个,我亲家说了,元宵后,还要请婉娘上都察院跟我儿子说个清楚——” 白棠砰的声关上门,刘氏摸着鼻子,毫无办法的跺脚上了马车:她也没想到,儿子他们会使出劫人的法子啊!当时她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当然,事后她也猜出了一二,还暗暗夸赞儿子聪明:婉娘被劫匪劫走,练家就算报官,查不出线索也就是桩死案,还能拿他们怎么滴?何况他们也不敢报官:事情闹大了,婉娘身败名裂,他们松竹斋一样人财两失! 不出儿子所料,松竹斋一点动静也无,只派人暗里寻人。谁想他们才得意了没几天,《丑狐晚娘》横空出世!天哪!也不知道练白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猜出了事情的大概,还鼓捣出这么个指桑骂槐的故事,直接惊动了御史!御史那是好打发的么?被他们咬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儿子与亲家没辙,只能送回了婉娘。 幸好那些人看重婉娘的本事,没对她动粗,否则,这事情真有可能捅破天了! 心有余悸的她再也不敢对婉娘起什么歪心思了,只求她能手下留情,在督察院放儿子一马! 苏氏与白兰默默留了白棠与婉娘谈话,掩上书房的门,母女两相视叹息:这世道,女子太TMD活得艰难了!尤其是苏氏,经历婉娘之事才发觉,女子若有太突出的才干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婉娘不过织得手好布就引来这等灾祸,若是白棠的性别被人识破,还不知会引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她抱紧胳膊打了冷颤:绝不能让白棠出事! “回来就好。”白棠微笑着安慰了番婉娘,“他们没对你动粗吧?” 婉娘摇头,眼中闪过丝嘲讽:她也不是蠢的,在那样的情形下自然知道变通,尽力护着自己。所以,她的确没受什么委屈。但是拖延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白棠再没法子救出她,她也只能玉石俱焚了! 她对白棠用嘴型道:“多谢!” 白棠笑了笑,递给她一本册子:“陈麟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放你回来?” 婉娘接过册子,瞧着封面上《丑狐晚娘》的一行大字,眼圈泛红,但极快便恢复正常:最伤心痛苦的时候早就过了,现今的遭遇不过是再度提醒自己所托非人而已。 “这件事闹得有些大。”白棠沉声道,“元宵过后,你少不得要到督察院与陈家对质。你可有准备?” 婉娘深吸口气:天赐良机,这回就算不能解决陈家这个祸害,也要为自己求个解脱! .。m. 第一百二十章 元宵(一) 次日就是元宵,因婉娘出事而沉静了许久的练家小院,再度热闹起来。白兰煮了豆沙和菜肉两款圆子端上了餐桌。豆沙馅儿的滚圆,菜肉馅的白白胖胖多了根尖尖头以作区分。 白兰在兄长的碗里洒了桂花酿,笑道:“这是我第一回酿桂花,哥哥尝尝可还对味?” 白棠微笑道:“让婉娘也尝尝。” 婉娘神色微惊,旋即低下头,默默苦笑:白棠还是猜出了自己的来历! 轻轻舀了勺桂花酿拌在清水般的汤底里,甜香扑鼻,沁人肺腑。婉娘点点头,对白兰笑着比了个好字的口型。 白兰抿唇轻笑:“哥,今晚上灯会,咱们可要去凑个热闹?” “凑!” “可惜咱家今年没准备花灯。”白兰惋惜道,“府尹的人特意上门问娘今年我家要不要放花灯呢!” 白棠楞了楞,脑子里一顿搜刮,这才想起,每年南京城的灯会都有场推举灯王的比试。他一没放在心上,二是牵挂着婉娘的事,所以压根没做准备。 “明年吧。”白棠心中微动。明年提前画几盏灯的花样,做几套成品,再做几套简便易上手的半成品,专供客户自行组装!越想越乐,做得做得!这笔生意肯定做得! 苏氏正色道:“灯会好看归好看,每年走失的孩子和出事的小姐,也不少。你们千万小心。对了,”她看向白棠,“徐三也会看灯吧?你们跟着他走,准没事!” 谁敢打徐三的主意是吧? 白棠连连表示母上大人顾虑周全。瞧向婉娘,微笑道:“婉娘也一起看灯吧!” 婉娘面色青白,眼底迅速泛起凛冽又痛苦的寒潮,她捏紧了汤匙,费力的摇头:不,不必了。 白棠轻轻一叹:三年前,苏州织造局的那场大火,正是在元宵之夜燃起! 但是裘安再三确认过,火灾当日并无织娘出事。所以婉娘并不是苏州织造局的人。但她脸上的伤,一手织布的本事,又是由何而来? 他首先怀疑的是被革职的苏州织造沈惟青。那场火灾因为烧毁了御造之物令他丢了官职,幸好陛下念及他过往的功绩与才干,只贬了他全家流放琼州。但是,沈惟青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 白棠猜测,婉娘或许是沈家分枝的女眷,大厦倾倒,倒霉的当然不仅是沈惟青一家! 傍晚时分,白棠带着精心打扮过的白兰出门,街上已是车水马龙,灯火阑珊。 全城所有的小吃摊和手艺师傅都汇聚在秦淮河边,原本就热闹繁荣的秦淮河,今夜更是宝马雕车香满路,满岸灯市荡春烟。 白棠领着白兰避开人群,寻到一幢三层小楼,门口的守卫见着他,躬身笑道:“练公子,您来啦!三爷已经在楼上等着您们呢!” 这幢小楼,正是秦婳买下开茶楼所用!趁着还没开张,被徐三借来请朋友观灯! 不是白请的哦,是要花钱买位置的哦! 至于这个主意是谁出的——白棠少不得又被徐三骂了回奸商! 奸什么商!白棠笑哼,等秦简姐弟回来,还能分到笔意外之财,不是好事? 他将两层楼的位置按好坏划分,自然是河景位价格最高。徐三消息放出去没两天,位置就定完了!惊得他也显出了奸商的素质:直呼白棠的定价太低! 此时楼内衣香鬓影,多是城内官宦子女结伴观灯。一楼男客为主,两楼皆是女眷。如果想要男女相个亲什么的,三楼还有包厢可以提供。至于三楼最好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着自己人享用的。 白兰跟在兄长的身边,心里忐忑不安。行到两楼时,已经听到楼上的喧哗声:“裘安好本事!这个地方观灯,真是绝了!” “秦淮河尽在眼底。待会儿各家的灯也能看得清楚清楚!” 徐三享受着好友的吹捧,正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时,却见白棠踏上楼来,他披着件深紫色的大毣,气质清冷出尘,一双斜飞的凤目比之河畔明亮耀眼的灯光更光芒四射更动人!裘安只看得心头一悸,再听不见身边喧哗的声音。 身边的朋友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那就是练白棠?! 咸鱼翻身的少年,受陛下嘉奖看重。没想到长得还真好看! 再看到他身后清纯姣美如出水芙蓉的白兰,诸人不由揣测:难不成裘安看中了人家的妹子? “徐三。”白棠微笑道,“我可没来迟吧?” 裘安回过神,不由上前接过他手里提着的灯笼,碰到他冰冷的指尖,皱了下眉毛,拉着他到炭炉边道:“不迟。正好。” 又对众人唬着脸道:“白棠的妹子年纪小脸皮薄,你们不许吓到人家!” 一名比裘安大不了两岁的锦衣少年眼珠子在白棠兄妹间骨溜溜转了两圈,没摸到底,笑容满面的道:“松竹斋大名远播,今日得见练公子,方知裘安诚不欺我!” “我什么时候哄骗过你们了!”裘安得意,对白棠道,“他是徐辉祖。” 徐辉祖?白棠大惊:“定国公?” 徐辉祖挥着手道:“什么国公不国公的。我这国公爷,是我老子用命换来的!你是裘安的兄弟,今后也就是我的好兄弟了!” 裘安冷哼:“少占白棠便宜!” 白兰噗嗤一笑!这个定国公,还真有意思! 徐辉祖瞧着白兰笑如云英色若春晓,心里痒痒了起来:这么个小美人,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家小子! “多谢练公子教诲小弟!”一名身材魁梧、英气勃勃的男子向白棠抱拳道,“家兄说了,裘安自从认识了你,即明事理又懂进退,家母也老怀欣慰!” 白棠意外的瞧着不算英俊,但是男子气概爆棚的男人,惊讶问:“徐嵘徐将军?” “嗯。我二哥!”裘安语气中全是骄傲。 “久仰徐将军大名!”白棠感激道,“阿简这番能安全抵达苏州,全靠将军倾力相助!” 徐嵘爽快的笑道:“未来大嫂的事,责无旁贷!” “那个眼睛长在眉毛上的,是英国公世子张伯忠!”裘安不爽的唤人,“行了,别装腔作势了,今日就是介绍你们认识的!看不起爷的朋友就别来蹭爷的河景房!” 白棠目光微瞬:张伯忠?英国公的世子? 张伯忠懒懒的向白棠点了点头,淡声道:“裘安看重你,你好自为知。” 白棠一把拦住眉毛倒竖的裘安,笑道:“世子是真心对你好,才会提点我。” 裘安收了怒色,也不知是在哄自己还是在哄白棠:“他就那脾气,我们不跟他计较!” 张伯忠瞧着裘安的模样,射向白棠的目光,更加不善。 .。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元宵(二) “国公爷!”楼梯口立着名黄衫丫鬟,向徐辉祖等人行了礼,“小姐道她似乎看到了练家姑娘。特命我请练小姐楼下赏灯!” 白兰深感意外。她记得这丫鬟,曾在秦婳的添妆礼上有过一面之缘,是定国公大小姐徐凌的贴身丫鬟。 “即然是姐姐邀请,练小姐便去吧!”徐辉祖不舍的道,“有我姐在,练公子尽管放心!” 白兰犹豫,那丫鬟又道:“程家两位小姐也在呢!” 程雪涵也在?白兰上回与她颇说得到一块儿去,有她在不怕冷场,便与众人告辞,跟着丫鬟去了两楼女眷处。 徐辉祖冲着张伯忠笑得暧昧不已:“哟,原来程家的小姐也在啊!” 张伯忠白了他一眼,撇嘴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裘安眯着眼睛问:“你和程家小姐的亲事,算是定了没?” “都是男子,别这么八卦行不?”张伯忠不屑的瞥了他们一眼,“何况这官宦人家府里头的小姐,无论娶谁都一个样。” 冷不防徐嵘出声道:“不想娶,就别耽误人家。” 裘安惊讶的望了眼徐嵘:咦,二哥好像有点儿激动啊! 张伯忠冷冷的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我不想反对?” 徐嵘眼底波涛汹涌,紧紧的抿了抿唇,道:“你若有喜欢的姑娘就自个儿去争取,别害了人家无辜的小姐。” “唉!”张伯忠长叹一声,百般无趣的道,“正是因为没有钟意之人,所以才任由父母摆布。” 徐嵘脸色稍缓:“英国公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张伯忠挑了下眉毛:“希望如此吧!” “练公子!”徐辉祖笑眯眯的道,“久闻练公子在书画方面的造诣惊人。正巧我手头收了张画,想请你掌掌眼。” 裘安的桃花眼里刹时阴云密布,连眼角的绯色都瞬间增了三分怒意。 白棠微笑道:“徐三过誉。在下才疏学浅,不敢称什么造诣。不过定国公开口,白棠自然不敢推却。” “爽快!”徐辉祖其实与张伯忠一个心思:练白棠之前声名狼藉。就算现在小有名气,也不过就是个刻版画做笺纸的工匠而已。凭什么让裘安对他推崇倍至甚至是死心踏地?!最让他们提心吊胆的,是白棠之前有好男风的传闻!万一带歪了裘安,到时哭都来不及! 徐辉祖煞有其事的命人取出只画匣子,他小心翼翼,以至于双手有点儿轻颤的缓缓展开画卷,露出泛黄的绢本底色。白棠微微一怔,画面还未呈现,只瞧到一枚红色的印章时,他已脱口而出:“簪花仕女图。” 徐辉祖与张伯忠交换了一下彼此惊骇的神色:这也太神了吧?!就凭半个印章,练白棠就已认出这幅画来了? 徐辉祖顿时尴尬不已,这画卷还要打开么? 裘安得意了,眼底的恚怒尽散,抿了抿嘴,难掩笑意的问:“白棠说得对不对啊?” 徐辉祖翘起大姆指:“厉害!” 白棠暗道运气!偏偏徐祖辉选了这张画来考验他。他前世,正是因为用木版水画成功复刻了《簪花仕女图》才在业内声名雀起。对这张画,实在是烂熟于胸。 展开全画,白棠上手绢本,先感受了番绢本的质地,再轻嗅其味,有无药物处理的痕迹,再看笔锋画意,初步认定,这是幅赝品。 徐祖辉见他嘴角一抹淡笑,胸有成竹的样子,心底惊奇不定。 “练公子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白棠嗯了声:“大约是宋朝时期宫庭画院的仿作,仿得不错。” 张伯忠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之前一定见过这张画!” 徐辉祖怒道:“你当我傻啊!加上今天,这张画我统共拿出来过三回。一回是在宫里。上一回、上一回你也在场,他哪有机会事先见过它?” 张伯忠无言以对,目光冷冽又疑惑的逼向白棠。 裘安恼了:“怎么,想请教白棠?” 白棠挑眉,微笑道:“其实不难分辨。此画真迹是唐朝画家周昉所绘。用的是粗绢。但这副绢本的质地稍显轻薄柔软了些。排除了绢本作假的可能性,我从其颜色变化推断应该是宋朝的作品。” 徐辉祖频频点头:“为何说是宋朝画院的仿作?” “此画之前,是由南宋内府收藏。”白棠微笑,“又是上好的熟绢。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 徐辉祖大为佩服:“宫里的师傅也这么说,不过他们研究了好几日才分辨出两张画的真伪!练公子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白棠笑问:“这么说来,真迹是在宫中?” “是啊!”徐辉祖深觉遗憾。“怎么我这副就不是真迹呢!” 张伯忠吐了口浊气,瞧着白棠的目光晦暗不明。 徐嵘看不懂这些,只作壁上观。 裘安对着他们冷哼了声,尽显魔王本色。转向白棠时立即笑意盈盈,“别理他们。咱们看灯!” “哟。花灯赛开始了!” 秦淮河上所有的花灯逐一熄灭,只余岸边的灯为河内的花船引路。 将河岸挤得水泄不通的游客屏息静气,盯着河面翘首以盼。 第一艘小船出现了。 小船上下里外没有半点光芒,只有立在船头掌灯之人撑着的一盏华丽的花灯,在黑暗的河中格外的清晰闪耀。 摇船的船夫大声唤道:“城东何府莲花灯一盏!” 何府的花灯用的是宫灯的形质,底座呈莲花状,用浆过的绢布制成,缀以珍珠水晶为露,烛光映射下,秀雅中透着华美,立时引来一片惊赞声! 秦婳的茶楼临河而居。花灯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缓缓经过,诸人看得清晰又舒服,徐辉祖赞道:“幸亏今日跟了你来!” 第二艘小船驶入人们的视野,船上挂着,是枚扎成鲤鱼模样的花灯,鱼儿的身躯灵活的游弋在夜色中,桔红的灯光照着它层层鳞片金光闪闪,极是眩目。 前面十来只花灯,皆是城内商贾大家所制,越是后边,花灯越来越华贵,制作也越来越精良。 徐辉祖激动的道:“瞧,我家的灯来了!” .。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元宵(三) 一盏金璧辉煌的走马灯在游客的屏息静气下缓缓经过小楼。黄金为骨,五彩琉璃为镜,白棠瞧得目不转睛:美! 徐裘安擦了擦眼睛,笑骂:“有你的!陛下赏赐你的琉璃屏风,竟让你拆了做走马灯?” 徐辉祖瞅着他道:“彼此彼此,你连文竹的画都撕得,琉璃屏风算什么?!” 二世祖炫起富来真TMD让穷人没活路! 裘安眼见白棠眼底明显的刀勾子,忙道:“就那一回嘛!以后我肯定不敢了!陛下也不会放过我的,对吧?” 张伯忠倒抽了口凉气:裘安对练白棠的态度,实在有些不妥! 徐辉祖咦了声:“那是谁家的灯?” 秦淮河中,划来艘两层的小楼船。船头支着盏通体透明的琉璃灯。普普通通的宫灯样式,没任何的出彩之出。在定国公府华丽无匹的五彩灯后,尤显简陋。 “太常寺卿程老爷府上琉璃灯一盏。” 诸人目光皆射向张伯忠:是他未来亲家的灯哪! 太常寺卿的职位不算太清水,可这盏灯用料昂贵,样式却实在简朴过了头! 张伯忠冷笑:不识时务,沽名钓誉。 “那是什么?”白棠眼尖,率先发现了花灯里的异样。 河岸边哗的记人声鼎沸! 只见透明的琉璃灯内,缓缓的绽放出一朵粉色的荷花,荷花即谢,一道窈窕的身影如花开般旋转而至——“这、这是怎么做到的?”徐辉祖大呼小叫:“这也太绝了吧!” 琉璃灯内的人影发鬟高耸,身姿如仙,轻旋快舞,身上佩戴的珠玉饰物琳琅可见,一曲舞毕,人影又如来时般旋转而退。仿佛是一场无限绮丽美好的梦,梦醒时,琉璃灯依旧简简单单平平无奇。 岸边震天响的叫唤:“荷花仙子,荷花仙子!” “荷花仙子显灵罗!” 裘安楞楞的扯了下白棠:“你见识广,说说,怎么回事?” 张伯忠瞧得神魂俱醉,连徐嵘也久久回不过神来。 “说来即简单,也麻烦。这是光影投射所致。”白棠猜测道,“船里应该有个姑娘在跳舞,通过光线投射,将自己的身影照到了灯上。这个——计算精密布置精巧,难得,难得!” 张伯忠猛地扬头问:“船里有人?” 白棠点头:“嗯。必然藏着跳舞的人——” 张伯忠一手撑在窗棱上,纵身一跃,竟顺着窗台跳至湖边! “伯忠,你去哪儿?”徐辉祖拦不住他,搔搔脑袋,恍然大悟,“刚才说这是——程家的灯?” 程雪涵换下轻薄的舞裙,擦了擦额上的汗,笑容满面的登上另一艘大船,忙不迭的问:“可还好看?” 徐凌、白兰,还有几位官家小姐,无不抚掌惊赞:“恍若九天仙子下凡!你是怎么想出这一招的?” 雪涵吐了吐舌头道:“还亏松竹斋新出的月历提醒了我!水墨画中有一抹艳色,我便想到,黑暗的灯影中能不能也映上颜色!我和家人试了不知多少回,才成功呢!” 徐凌赞道:“别出心裁,今年的灯王非你家莫属!” 雪涵惊笑:“灯王是不敢想的。” 她四顾不见雪芜,奇道:“糟了,我难道将雪芜忘记在小船里了?” 雪芜主动请缨做她助手,表演结束,应该与她一同离开小船才对啊! 此时雪芜的丫鬟才出列道:“小姐说她突然有些不适,先行回府了。请各位小姐不必牵记她。” 雪涵顿觉内疚:“刚才船里点了许多蜡烛,大概是烟味薰到她了!” 丫鬟忙笑道:“正是烟薰得小姐头晕,吹吹风就好了!小姐不必担忧的。” 徐凌道:“那便让她好好歇歇吧。走,咱们回秦大小姐的茶楼去。” 雪涵随诸女回到酒楼,却不知她的小船载着她的堂姐,悠悠荡荡的行到了码头,至此,变故陡生。 程雪芜满心的妒恨。雪涵奇思妙想,欲将人影投在灯内,做一支灯影舞。起初她嗤之以鼻,只当她异想天开。可是她眼看着雪涵成功的投射出人影时,方惊觉:自己小看她了! 没能得到英国公的亲事已经让她愤愤不平,又在元宵灯会见识了雪涵的本事,她一时郁闷难解:难道自己真的不如雪涵? 更不想见她受闺友的称赞,自己孤伶冷落,所以方直接随船回府。 她扶着丫鬟的手踏上岸,抬头时,却见一名英俊的锦袍少年目光满是惊艳的望着自己,她面上一赧,正要避开他时,却听那少年问:“你是程家哪位小姐?” 张伯忠记得程家姊妹不少,特意有此一问。 雪芜的丫鬟零香目光一瞬,认出了张伯忠。忙在小姐耳边轻声道:“英国公世子!” 雪芜心中一凛:竟然巧遇英国公世子?不——不是巧遇,他是刻意在此等候她的,确切的说,他等的是程雪涵! 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她含羞带涩,眼角略抬与他热烈的目光一触即逝。 “世子见谅。雪芜急着归家,还请让路!” 雪芜?程雪芜! 张伯忠瞧着她袅袅的背影,回想灯影中的仙姿,当即作了决定:什么程雪涵,本世子就要娶程雪芜! 与此同时,另一幢茶馆的雅室内,汉王世子朱瞻圻也收到了消息:“是程家二房的女儿程雪芜?你没看错?” 费彪垂首:“绝不会错,属下亲眼见她下船!” 朱瞻圻收了折扇,志在必得的道:“早听闻此女容貌无双。不想还有这等兰心蕙质。好!” 白棠那边,观尽了花灯,略吃了点小食,便带着妹子道别回家。 裘安送他离去,心情微妙的有些失落。徐辉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不是我说你。白兰挺好的一个小娘子,给你做妾太可惜了啊!” 裘安见鬼似的瞪大眼:“胡扯!你别打白兰的主意才对!白棠就这一个妹子,宝贝得很!” 徐祖辉误会了:“得得得,我不跟你抢练白兰,行了吧?”心底毕竟惋惜:练白兰分明是小家碧玉里的极品! 裘安扯着一直有些失神的二哥徐嵘挡阵:“我二哥还没成亲呢!我急什么!” 徐嵘的笑容有点儿苦涩:伯忠应该找到船上跳舞的姑娘了吧? 东风夜放花千树。张伯忠此时心情如静夜中绽放的烟花,似那盏透明的琉璃灯突然填入了色彩,眩美得令他心潮澎湃,再难平静。 他真真觉得“梦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他再贴切不过的感情心路写照。 一场悲剧就此拉开帷幕。 .。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对质都察院(一) 元宵一过,百官年假结束。皇帝上朝,府衙开门。大明帝国又迈入新的一年。 督察院开年第一件事,便是传讯婉娘与陈麟,因《丑狐晚娘》而掀起的风波终于映射到了朝堂上。 因为不是真正的审案,只是问询,所以婉娘与陈麟、刘氏的待遇都不错。皆有桌椅茶水伺候。 白棠拉了裘安为婉娘助阵。李重渊和云鸾也亲自到场为女婿丈夫站台。督察院的御史们瞧着这阵仗,俱是兴奋难耐:今日本院可一雪方悯之耻了! 督察院长官左都御史丁汝真丁大人端座正位,监察御史两旁林立,皆目光炯炯如狼似虎的盯着陈麟与刘氏,誓要在他们身上战个开门红! 陈麟尚好,刘氏已经两股战战,虚汗淋淋。 丁大人轻轻咳了一声,客气的对道李重渊道:“李大人,今日请陈举人与婉娘明辨一桩是非,不是审案。让大家不必拘谨。” 李重渊勉强一笑:都被逼进督察院了,姓丁的还说风凉话! 丁汝真取出本薄薄的册子,置于案上,笑瞅着白棠及徐三道:“近日来,坊间有部大肆流行,茶楼与街坊间津津乐道。有人向督察院举报,说这本,确有真人真事与其对应。”他笑容可掬的转向陈麟与婉娘,“两位可能一解丁某心中所惑呀?” 陈麟吸了口气,刚要说话,婉娘起身递了叠纸双手交于丁汝真。他心中一急,看着婉娘的眼里竟透出丝企求之意! 丁汝真展开信纸,先赞了句:“好字!”待看完内容,面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陈举人。婉娘说她是你家的童养媳,九岁那年就卖给你家。后来学了织布手艺,靠她养活全家。只待你中举成亲,不想你却另娶李家小姐,此事可当真?” 陈麟一脸的惊震莫名,还未反应过来,他老娘已经叫了起来:“青天大老爷啊,婉娘她胡说八道!她根本不是我家的童养媳——” “刘氏!”丁汝真举着纸,“婉娘说你还藏着她的卖身契,卖身契上写得清清楚楚,她是你买来的童养媳!” 刘氏睁大眼:“这、这我,我家以前是买过一个童养媳,但是好多年前就已病死啦!婉娘三年多前搬到我家隔壁。我见她孤身一人,毁了容,靠织布为生,十分可怜。但人品好,又有一技之长,所以就——就——”她及时刹嘴,眼睛子一转,“就收了她作义女!” 白棠长眉一挑。裘安嗤的冷笑:“原来陈夫人还是做了好事?” 婉娘摇头,冷笑着用嘴型道:“户藉证明。” 陈麟面色难看已极:婉娘这是想置他于死地么?她不怕自己鱼死网破抖露所有的秘密? 丁汝真早有准备。他调来了陈麟一家的户藉资料,展开道:“陈家的户藉在三年前有过记录。黄册上的确写明,兴化县陈家村人士。户主陈麟,秀才。母刘氏,另有一名十九岁女子林婉娘。姓林,不姓陈。”他点点头,“因婉娘不曾与陈麟完婚,所以户藉上没写明她媳妇的身份——刘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氏猛拍大腿:“大人,真心冤枉啊!我那苦命的童养媳真的已经死了!这个婉娘是我——” “大人!”白棠打断刘氏的话,“既然陈夫人说此婉娘非彼婉娘,她可有证明?” 刘氏忙道:“有,有!我在村里——”儿子猛地回头瞪她,眼神冷冽凶狠,她吓得一时僵住。突然想起:若是丁大人到她故居一打听,她当初犯下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刘氏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嫁了个家有青砖房的泥瓦匠。陈父活着的时候,对刘氏极好,他自己又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抓,舍不得妻子吃苦受累。所以刘氏婚前婚后的日子都过得相当惬意。直到陈父在县里替大户人家造房子时,从屋顶摔落,当场毙命,刘氏这才开始了苦难的时光。 当时,陈麟才七岁,已经进学,而且天姿聪颖,颇得先生看重。娇养的刘氏勉强支撑了半年,又要管家赚钱又要照顾儿子,每日里忙得透不过气,一狠心,寻媒婆买了个名叫婉娘的丫头。婉娘是外村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留在家里也是等死的份,爹娘一合计,还不如将她卖了!刘氏早算计好了,若说是买作丫鬟,每月还要给例钱。她怎么舍得?于是立契说明,婉娘买回去是做童养媳的。童养媳嘛,给她口饭吃就不错了! 婉娘当年才九岁,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家里的所有活计。养鸡养鸭,一日三餐,缝衣纳鞋,刘氏重又恢复了悠闲的生活,渐渐的又皮光肉滑起来。靠着陈父的东家赔偿的三十两银子,勉强供养儿子读书。 照理说,陈麟十六岁后即可和婉娘圆房了。但是精明又歹毒的刘氏早生觉得,儿子这般出众,将来前程必定更好!她婉娘有什么福气配她儿子?所以对婉娘严防死守,动辄打骂!有一回婉娘实在受不住,逃出家中,闹得全村皆知。 惊动了村里的族老,狠狠训斥了刘氏一番,她才稍作收敛。没几日,婉娘犯了病,起初只是感冒咳嗽,原本抓把药吃就能治好,但刘氏半分钱子也舍不得用在她身上,硬拖得她病情加重竟致咳血。村长实在看不下去,上门逼着刘氏请了大夫,大夫一诊脉,摇头而去:“小小年纪,底子都掏空了。回天乏力。” 大夫与村长离开后,对着村长骂了句刘氏“恶妇”!又骂村长,“你身为一村之长,竟纵容恶妇虐待媳妇致死!” 村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暗暗下了决定。 婉娘油尽灯枯,没多久就如大夫所料香消玉陨。 刘氏正得意自己扫清了儿子前程的障碍时,村长带着当初给婉娘看病的大夫、族里的长辈,婉娘的爹娘上门了! 刘氏顿觉不妙,来不及一哭二闹三上吊,村长就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的恶行痛斥了一番,直接将她关到祠堂后边的小黑屋。 众人拍手称快。刘氏在小黑屋里不见天日,如活死人般的日子过了大半年,直到儿子考中了秀才,村长才勉强同意放她出来。 陈麟自叹无颜面对乡亲,带着刘氏搬离了故居。 如果官府暗访查实此事,她可逃不掉一场牢狱之灾!儿子的前程,更要毁在自己的手上!是以,刘氏一时张口结舌,满肚子的冤枉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白棠与裘安相视轻笑。婉娘出事,身份存疑,他立即请裘安派人到陈麟的家乡查探消息。没想到的是,兴化县陈家村早在多年前,被一场地震震得村毁人亡,幸存的陈氏族人,早不知去了何处。若非如此,都察院的人也不致于空手而归。 但裘安派去的人运气好些,在累累的坟头间发现了一个残破倒塌的矮小石碑:林婉娘之墓。 .。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质督察院(二) 有了这块墓碑,白棠多少猜中了前因后果。真正的婉娘如刘氏所说,年轻早亡。现在的婉娘,不过是后来的顶替者而已。 刘氏母子等于是被逐出陈家村的,再没脸没回去,后来又搬到了南京,显然并不知故居已毁之事。不然,刘氏早有恃无恐的道出方才未尽之言:她在村里给真正的婉娘起了座坟!眼下这个是假的! 现下,刘氏母子的处境便十分尴尬了。承认真婉娘已死,督察院少不得清查她的旧账,儿子再也抬不起头来,前程全毁。不承认,那陈麟就是毁婚另娶,一样身败名裂! 刘氏急得快发狂时,陈麟轻叹一声,对丁汝真道:“丁大人。请容我一言。” 丁汝真扬眉作聆听状。 陈麟目视婉娘:“婉娘自九岁起进我家门,尽心尽力从未有一丝懈怠。我与她感情深厚,从未想过要辜负于她。” 婉娘和旁听的云鸾面上同时露出了嘲讽之色。 “本想中举后就与婉娘圆房,但未想在下竟受到岳父大人的青睐!此事本当拒绝,但婉娘得知后,竟主动提出与我婚事作罢,劝我另娶李家小姐。” 丁汝真问向婉娘:“此事当真?” 婉娘轻声冷笑,一派无奈:他说是就是罢! 白棠提醒诸人:“大人,婉娘是卖给陈家的童养媳。刘氏手上捏着她的卖身契!” 众御史恍然:这桩婚事还真由不得婉娘反对。刘氏若要威胁发卖她,她又能如何?只能忍痛放弃陈麟! 陈麟自是明白大伙的揣测,正色道:“我绝不曾以卖身契威胁过婉娘——” 却听咚的声轻响,刘氏从椅子上滑落,面露惶恐,欲言又止。 裘安瞧得清楚:“陈举人没逼过婉娘,你老娘做过没?” 陈麟仿佛被雷击中般,僵硬的转头看向刘氏:“娘,你、难道真是你——” 刘氏哇的声掩面大哭:“娘也是没法子啊!李大人看中了你,这么好的姻缘,我怎么能舍弃?我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供你读书,只想你出人投地,我也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我才逼婉娘退了亲事——大人们,这事是我办得不地道,是我对不起婉娘。可换了你们,也定是跟我一样的选择!” 众人鄙夷的目光在听到刘氏最后一句话时,各自一怔,都生出些尴尬。扪心自问,若是他们遇上了贵人欲与自己结亲,是否抵抗得往诱惑? 一时大家的面色都有些难看,刘氏的话,太诛心。 裘安哈的声冷笑:“你还有理啦?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攀权附权贵、背信弃义还心肠歹毒?!贫贱之交不可弃,糟糠之妻不下堂!明明是你早生悔婚之心,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婉娘与陈麟圆房,逮着机会就下手——” “冤枉!”刘氏大叫,“徐三爷,您是金贵的人,我是个土婆子比不上你能说会道,但你不能冤枉我啊!我这些年可是带着他们同吃同住——” “别在爷面前放狗屁!”裘安化身大魔王,气场全开。“我且问你,陈麟今年多大了?” 刘氏一怔:“过年二、二十一了。” “通常男子,十六七岁便已成亲。你家有童养媳,圆房却一拖再拖!直至他二十一岁还未成亲,才令李大人榜下捉婿!你还敢说你不是早有预谋?!更何况你故意让他们二人姐弟相称,引人误会。你还敢说自己冤枉?爷我手上若是有鞭子,现在就抽死你!” 裘安有理有据,气势逼人。听得众御史暗里顿足直呼:徐三爷,您怎么抢咱们的活计啊?这明明该是他们发挥的高光时刻啊! 白棠赞许的冲裘安一笑,裘安挺起胸脯,更得意了。 “还有陈麟!”裘安趁热打铁,“你老娘的心思,你猜不到一星半点?说不定就是你纵容指使你老娘这样对待婉娘!” “没有,绝对没有!”刘氏绝不能容忍自己儿子受半点脏水,哭叫道,“徐三爷您不能冤枉我儿啊。实在是我逼的,我是逼我儿同意中举后方能与婉娘圆房!跟麟儿无关!” 陈麟震惊得呆了。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 此时,云鸾在父亲的授意下缓步而出,仪态端方的向诸人行礼道:“各位大人,练公子,徐三爷。我夫君虽然无意辜负了婉娘,但婚后即与我坦承婉娘之事。”她泪意盈盈,“相公感念婉娘的恩情,我也十分敬佩婉娘这样的奇女子。便与相公决议,今后就将婉娘当亲姑姐赡养。她若出嫁,我备嫁妆送她出门。她若孤老终身,必让我儿为她执幡摔瓦。”顿了顿,“因婉娘身份尴尬,婆婆未许她入新宅。我每月都出一两银子供养,衣物首饰另计。”她取出账册一本,“有账本为证。” 刘氏咽了口口水,今儿个,她的脸皮都要被扒尽了! 丁汝真将账本交与验证笔迹之人堪察,片刻收到回复:账本上用的是松香墨,时间久了墨中带绿,从颜色的变化程度来看,是本真账册。 丁汝真点头,问婉娘:“少夫人所言可属实?” 婉娘摇头:从未收到李家供养的银子和衣物。 丁汝真大怒,正要发作时,刘氏几步跑到婉娘身前,噗通一跪,哭唤道:“婉娘,是我对不起你啊!是我贪财,是我觉得儿子已经娶妻,你已经没有用处,所以贪没了儿媳给你的月银和衣物首饰!让你误会了麟儿,是我不对,是我老糊涂了!婉娘,你就原谅我吧!麟儿他是真心对你的啊!” 丁汝真再看账本上每月银子的领取人,赫然写着刘氏大名。心底一时对这妇人的无情无义、阴险贪财竟无言以对! 活着见到极品了! 白棠瞧着刘氏这番灵活的作态和伶俐的口齿,也不知在家练了多少遍! 婉娘侧身避开刘氏。眼底尽是嫌恶却并未再说什么。 白棠眉心轻蹙,凤眼中略带好奇:婉娘似乎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图,为何?难道她对陈麟还旧情未了?可看着又不像! 陈麟满面通红,似羞似恼,悲声道:“我乃一家之主,又是饱读诗书之人,一未能齐家,受家母蒙蔽。二未能守信,负了婉娘。实是重责难逃!无颜以对诸位大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听得诸人心里都升起股同情来:遇上这么个老娘,也是陈麟倒霉! 全程一言未发的李祭酒,此时终于起身,对丁汝真道:“丁大人,下官惭愧。榜下捉婿时,只知陈麟并无婚娶也无定亲,万没想到他家中姐姐竟是个童养媳。令我今日无颜以对同袍,更对不起婉娘!”说毕,向婉娘深深一揖。 婉娘坦然受了他的礼。 .。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质督察院(三) 丁汝真见陈麟和李家父女的这般作态,沉吟了片刻,难道今日竟然雷声大雨点小,一场恶战竟让个婆子连推带打的卸了盔甲?他扫了眼面带不愤的同仁,又看向不动声色的练白棠,倒是徐裘安显而意见的满眼不屑。 他遂向李重渊客气道:“此事不怨李大人。”童养媳这等事,素来只在偏远山村才得一见,读书人家中鲜有此事。李重渊和他女儿,在这点儿上,还真有些冤。 白棠斜飞的凤眼内寒光陡现:“陈夫人,我只问你一句话!” 刘氏哭得脸上老粉化开,形容悲惨又凄厉:“练、练公子尽管问!” “既然婚事已罢,婉娘的卖身契,你可还与她?” 陈麟暗恨:这个练白棠,总能在关键时刻搅局! 刘氏一怔,吱唔道:“这个——卖身契时间久了,一时寻不到了!” 在座的御史官员,哪个不是官场老油条,立即明白了白棠的意思。 “对啊!”裘安抢先道,“既然婚约已不做数,你儿子娶了别的女人。婉娘又帮你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你竟然还没将卖身契还给人家?是不是想着紧要关头用这张卖身契控制婉娘啊?” “不不不!”刘氏被裘安说中心事,急忙大叫,“真的是找不到了!这么多年我将婉娘当女儿般疼爱,哪还记得那卖身契的事哪?” 丁汝真对此妇厌恶已极:“找不到?要不要本官派人去搜一搜哪?” 刘氏闭眼道:“大人莫生气,是我年纪大了记不住地方!”她忙对云鸾道,“媳妇去我房里寻寻。不是床下的柜子里,就是在娘的妆匣里,这是钥匙!” 云鸾恭敬的拿了钥匙去取卖身契不提。 丁汝真暗叹:老李瞎了眼,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儿! “还有一事,本官要问声陈举人和李大人。”丁汝真面孔一板,一反之前的和颜悦色,“初一那日,有人向府衙报案,说是在城郊撞见劫匪持凶抢走了一名女子!” 众人皆是色变:竟然让人撞破了?! “听报案人的描述,被劫走的女子与婉娘十分相似。陈举人,练公子说婉娘除夕当日去了你家,你全家也在初一进香栖霞寺,婉娘自此一去后元宵前日才回到你家中,这些日子,婉娘去了何处?” 刘氏先叫了起来:“大人,劫持走的肯定不是婉娘啊!不然婉娘怎么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对不对?” 李重渊从脚底生出股寒意,直冲心房!事情不对劲! 陈麟更是血色全失,身子如湖面上冻僵的鱼,眼见就要窒息。 “婉娘,”丁汝真温言对她道,“你是否在初一遭遇劫匪?” 婉娘刚要回话,白棠急喝道:“丁大人!事关女子名节,大人慎重!” 丁汝真摇头:“练公子想岔了,今日若放过劫匪及其幕后主使人,难保他日他再向你们动手!婉娘,不能因你而连累了松竹斋吧?” 徐三被白棠一捏胳膊,痛呼一声:“好痛,你掐我干吗?” 众人莫名的瞪着他们:这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啊!”徐三会意,咳了声凶神恶煞的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松竹斋的主意?爷我剥了他的皮!” 丁汝真无语,难怪陛下暗里戏称这位爷能镇魔降妖呢! 白棠深深的注视婉娘,轻轻摇头。 婉娘抿了下唇,望了陈麟片刻,忽的一笑,取了特意为她准备的笔墨,写了几行字交于丁大人。 丁汝真看过后,轻轻叹息:“原来是有人兴师动众请你指点织布技艺,故离开了几日。”他面上泛起丝冷笑!有婉娘这句话,足矣! 陈麟与李重渊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吊口气,婉娘恁得狡猾! “那你可指点了他们?”丁汝真笑问。 婉娘摇头,神色淡然中自有股傲气。 丁汝真轻轻颔首。婉娘虽是女子,风骨不下于男儿。 此时,云鸾拿了婉娘的卖身契回来。也不看刘氏和陈麟,径直将卖身契交给了婉娘,向她深深一揖。 婉娘还礼。望着这张明明不属于自己,却又困住了自己三年之久的卖身契,她毫不犹豫的撕作几片,扔于博山炉中。泛黄的纸片登时变得焦黑,在火星中化为灰烬。 陈麟闭上眼睛。他知道,自此,婉娘重获新生!她真正能以婉娘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个世上。不受任何牵绊和威胁! 只是,她甘心么? 恍惚中,陈麟想起人生中最困顿的那段日子。与母亲被迫离开故居在城里租房居住。但家里的钱财赔给婉娘的父母后所剩无几,靠朝庭发放的米粮仅够填饱肚子。每月要付房租,他还要交际应酬,刘氏自己舒服惯了的,什么事都不会做,更别提赚钱养家了。靠着他抄书那点小钱,什么时候才能凑足银钱参加秋闱? 刘氏难免又动起了娶媳妇的主意。若是有哪户有财力的人家看中儿子,定下亲,这事就好办了!可惜,没人敢将女儿嫁进婆婆好吃懒做,又是一穷二白的陈家! 真起了这心思的人,回头到刘氏老家打探了一下,立即断了念头! 这种婆婆,女婿再给力也没用!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隔壁搬来了一个年轻女郎。 女郎的脸上有伤,嗓子坏了说不出话。又是孤身一人,没个婆子丫鬟的陪着。说不定是哪家年轻的寡妇不容于婆家不得已出来独住?也有可能是内宅争宠失败被赶出来的小妾? 放以往,刘氏怎么看得上她? 但她很快发现,这姑娘会织布!而且织出的布卖得价钱还不差!通常妇人织得一匹布顶多卖一贯钱。她一匹素绢,能卖二两银子! 会赚钱的媳妇好啊!她动了心思,便来问自己的意思,他那时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穷途末路。但听他娘这么一说,还是哭笑不得:来历不明的姑娘你也敢娶回家? 刘氏冷笑:“来历不明怎么了?她只要能赚钱养家,就算是个寡妇我也认了!”大不了,嫌她碍事时像对付婉娘那样弄死了事!当然,这一回她有了经验,绝不会再让人拿到把柄!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筹不到银子,我看你秋闱怎么办!” 陈麟一时踌躇。 .。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督察院对质(四) 第二天,他候着机会偷偷窥看了隔壁的姑娘。这一看,竟然痴了。 明亮的阳光洒在窗前,女子墨发轻挽,肌肤晶莹。低头织布的侧脸完好无伤,虽绢布遮面,陈麟也能想象出她容颜的静谧美好。 更奇特的是,女子的气质清雅,显然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倒有点官家小姐的风度! 陈麟遂默许了刘氏的主意。 于是,刘氏打起精神,认真与新邻居交际起来。 开始时,邻家女郎口不能言,又不能动粗,拒绝不了刘氏的热情,几次之后便有了经验,任她怎么敲门也不开,明摆着拒人于里之外。刘氏极擅钻营,便在她每月卖布的铺子外等着。女郎不胜其扰,不得已准备搬家之际,出了幢意外。 官府上门彻查户藉。 明朝时,户藉制度严格。每十年登记一次,逃户者或遣返或由官府安置。 女郎显然惧怕官府之人,无奈之下,敲开了隔壁刘氏家的大门。 刘氏正愁没处下手呢,人家竟自动送上门来了!惊喜之下,也捉住了女郎的软肋:她的身份见不得光! 此时,门外的衙役已将大门敲得砰砰作响,刘氏强作镇定,迎进了官差。 陈麟此时展现了他才干:以秀才的身份得到了官差的客气相待,哄得官差们笑容满面。婉娘躲在他身后,手心粘湿皆是冷汗。 “大人们请看,这是我家的户藉证明。” 泛黄的纸上记录得清清楚楚,陈家原有三口人。户主陈麟,七岁。母刘娥,二十五岁。一女林婉儿,九岁。 官差瞧到林婉儿时,抬头看看屋内女郎,蹙眉问:“林婉儿是你家什么人?” 陈麟微笑,深情款款的望着女郎道:“是我自幼定下的妻子。” 女郎似乎是害羞,头也不敢抬。 刘氏低声对官差道:“婉娘命苦,从小被家人卖了我家。只是他们还未圆房,所以,现在婉娘还不能算是我家的媳妇。” 官差点点头:“行。那就祝陈秀才大小登科,双喜临门!” “多谢大人!” 陈麟送走了官差,又送女郎回到隔壁小院,临行前对她道:“你孤苦无依,身世可怜,我也是自幼丧父饱尝人间冷暖。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才冒着大罪为你遮掩。但我只能助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 女郎垂首,对他感激不已。 “只是,纸里包不住火。这消息万一传了出去,邻舍间必有怀疑,若去官府告发我,只怕我前程尽毁!”陈麟再接再厉,“我要去南京参加今年的秋闱。母亲与我同去,大概,不会再回此处了。” 女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户籍上并未写明婉娘的身份。”陈麟意味深长的留下了一句话。 女郎愁思难解。一夜辗转未眠。陈家人救她于危难之刻,陈麟又是个秀才。刘氏虽然烦人,但想来也是个好的。否则怎会冒险与她一个不相干的人欺瞒官府? 想到自己为了避难四处辗转,若能得一个身份户藉,省却无数麻烦。但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朝夕相处,她的秘密能隐藏多久? 女郎思量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赌一把,跟着陈麟母子连夜迁到了南京城外的村子。开始了她织布养家的日子。 不知为何,女郎明明可以织出更多更好的布,却刻意低调,每月织的布不多不少,够家用即可。遇到陈麟急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她才赶工多织些素绢。 刘氏又气又急,却拿她没法子。女郎可不是婉娘那任由挫磨的脾气,虽然归了自家,但惹恼了她,没半分好处!她索性装起了眼病,家务泰半都交给了婉娘操持。 至于陈麟,耐心极好的慢慢与婉娘接近,讨好与她。终于哄得婉娘对自己交付真心! 回想旧事,陈麟不尽惆怅,抬眸只见婉娘冰冷无情的脸庞再无往日半分柔情,又看到岳父与云鸾淡漠的神态,恍然惊心! 他的前途难道真要断送在这督察院? “既然卖身契已烧毁,”白棠拂掌笑道,“婉娘的户籍也从陈家迁出来吧!” 陈麟哪敢反对。 丁汝真笑问:“只是婉娘的户籍要迁入何处?” 白棠沉吟时,婉娘已经坚定的写下三字:练白棠! 白棠还没答话,裘安大叫一声:“那怎么行?婉娘她、她以什么身份迁进你家的户藉?于理于法都不合。照我看,应该给婉娘立个女户才对!” 丁汝真点头:“徐三爷所言有理。” 婉娘想了想,含笑同意。 裘安眼珠子一转,盯着刘氏问:“各位大人们,此毒妇该如何处置?” 众人皆是一楞。都察院虽与大理寺并称、刑部并称三司,但并无定罪判刑的职能。何况刘氏这些内宅阴毒心计,又未伤人性命。他们还真没法处置。 裘安自顾点头道:“国法奈你不得。但家法族规总该有吧?”他逼向陈麟,“此种妇人,若按族规,当如何处置?” 陈麟瞧着老娘,一狠心,道:“我娘乡野出身,不懂规矩又没有敬畏之心。不若就让她好好学学规矩知晓事理吧!”他目视婉娘,“李家有家庙。我送娘去清修恕罪,可行?” 裘安哈的声:“李家家庙?不合适。我倒有个好去处,极适合令母。”他笑容冷冽,“陈举人不是说要学规矩么?要让她有敬畏之心么?就送去皇家供奉的敬业庵出家为尼,好好为自个儿的罪孽诵经念佛,如何?” 丁汝真与众御史皆喝茶不置评论。 李重渊蹙了下眉头:“敬业庵是给宫中娘娘们祈福的尼庵。刘氏她——” “敬业庵的主持,曾是宫里头的嬷嬷。规矩那是一等一的好。再说了,能进敬业庵修行,可是天大的福气!别人求也求不来呢。”裘安嗤笑,另有深义的道,“就以你娘这身戾气,寻常家庙怎能感化得她?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和主持说一声,三日内必来接人!” 出家为尼,还是以虔诚清苦闻名的敬业庵!刘氏张大嘴,怨恨交加又要死命的掩饰,眼见儿子和亲家都无语默认,她哇的伤心大哭,这回是真的伤心了。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悲切:“婉娘,婉娘你救救我,看在这三年里我对你千依百顺的份上,你就说两句好话,我不要出家做尼姑——”她还没享够儿子福呢!怎么能出家? 陈麟红着眼眶上前扶住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刘氏哭声渐底。 “娘。你在敬业庵赎前罪,我也会常来看你。”陈麟藏住眼底的庆幸。折掉个老娘换来自己平安无虞,不亏,反而赚了!老娘什么都不懂,就会给自己惹事生非。关进庵里,他和云鸾还能得个清静太平! 刘氏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她熬了那么多年,为儿子机关算尽,才享了几天的福啊,就要去那不见天日的方外之地! 然而她也知道,这事,她必须帮儿子扛下来!否则,她真无出头之日了!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督察院对质(五) 春寒料峭,白棠走出都察院,一阵寒风刮过,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脖子。裘安见了,极快的脱下自己的围脖挂他身上:“出门也不知道穿戴厚些!” 白棠一怔,摸着温暖的毛皮,笑道:“下回注意。”他走了几步,身边不见婉娘,忙回头寻她,只见婉娘神情惊怔的立在后方,目光直勾勾的在他与裘安的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满是惊惧! “怎么了?”白棠蹙眉,“还有什么事没办妥么?” “不——”婉娘声音暗哑的吐出一个字,立时警觉的抿紧嘴,她大步走至白棠身边,甚为用力的顶开了裘安,裘安足下踉跄,惊怒道:“婉娘你推我作甚?” 婉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竟拉着白棠坐上马车,刷的合上了车帘! 裘安好气又好笑:“你疯了吧?” 白棠不解的问婉娘:“怎么突然这样无礼?徐三前前后后的,没少帮你!” 婉娘强自忍住心底的话:他会害了你! 白棠想了想:“你是不是急着有话要对我说?是想跟我解释,你为什么放过陈麟?” 婉娘侧过头,眼底眉稍写满拒绝。 白棠见状,顿觉不安:“难道你还有什么把柄落在陈麟手上?” 婉娘身子轻颤,片刻,她摇了摇头。用嘴型道:不!没有了。 最后的那个秘密,陈麟绝不会也绝不敢泄露出去! 回到松竹斋,白棠一眼瞧见先行一步抵达的徐三正和名陌生男子说话,徐三的态度竟还有几分客气,不禁讶异的多瞧了眼那男人。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窄袖立领的青色棉袍。身带磊落侠气,面有风霜之色。正好奇他的身份时,却见他目光一亮,射向身后的婉娘,随即移开视线,对白棠抱拳笑道:“练公子,久仰大名!” 白棠不掩好奇:“这位是?” 全管事笑呵呵的撸着胡子:“练公子,小儿全宏。今后还请您多加关照。” 白棠张大嘴:“您的儿子?”怎么和敦厚又不失圆滑的全管事一点儿都不像?顿觉头痛:您老怎给我招了个游侠?这位做得好松竹斋掌柜的位置? “练公子。”全宏看出白棠的犹豫,笑道,“在下在外浪迹多年,不敢说见多识广,见识还算有些的。曾在湖州、徽州盘桓多年经营过笔墨的生意。也曾在苏杭之地倒卖过生丝。虽然做生意有赔有赚,但总算练出了些眼力与魄力。” 白棠大感意外,这位游侠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好! “即如此,你便跟着全管事在我铺子里历练一阵。” 全宏也不客气,抱拳团团向诸人笑道:“今后叨扰大伙了。” 婉娘还了一礼便默默离开。 全宏摸出只小木盒子,双手递给白棠道:“练公子,这是在下一点心意,权当是见面礼!” 白棠挺乐呵,这小子上道。 他打开盒子一看,白色的软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籽。他惊讶的咦了声:“这是——蚕籽?” 婉娘闻言,步伐立顿,转身折了回来。 蚕籽不难见。但全宏特意拿此做见面礼,肯定另有乾坤。果然听得他说:“这些蚕籽是几枚金蚕产下的。” 白棠与婉娘俱露惊喜之色:金蚕? 金蚕外貌与普通白蚕无异,但吐出的丝,却是金黄之色! “金蚕?你说真的?”白棠大喜过望! 全宏笑道:“嗯。是我从野外无意间拣到的金茧蛾产下的籽。但我也不能确定它们长大后吐的是否是金丝。” “明白明白。这个靠的是运气!”野蚕!白棠不住搓手!他自是知晓,古代培育彩蚕的方法只有一条路:择优交配。 他顺手接过小木盒子,塞到了婉娘的手中,“那就交给婉娘照顾啦!” 婉娘喜不自胜,瞧着全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情。 全宏微笑道:“我还见过粉色、桔色的蚕丝。今后你、你和练公子若需要,我再想办法弄些回来。” 婉娘笑得眼都弯了。 白棠从没见婉娘笑得这般明朗过,惊讶之余顿觉,这位大哥是个人才啊!一来就寻到了婉娘的命脉所在! 裘安看得分明,嗤的一笑:“全管事,您这儿子送的见面礼,真是送到婉娘的心坎上了。” 全管事听得不对劲:“是送到白棠的心坎上才对!”婉娘的事全城闹得沸沸扬扬,他也同情她遇人不淑,但是,自家儿子还可以寻到更好的姑娘! 白棠笑道:“为庆祝婉娘脱离了刘家那火坑,重获自由之身。也是为全宏接风,今日晚食,咱们订桌酒席好好庆祝!” 全宏笑问:“练公子,《丑狐晚娘》的故事可有了下篇?” “自然有了!”白棠扬眉一笑。 几日后,说书先生们终于开讲了全城百姓企盼多时的《丑狐晚娘》下篇。 话说晚娘被困阵法之中,原要受真火的煎熬一层层化解她的法力,令她最后打回原形。八十一天后,那法师欲入阵收狐,却惊讶发现,已现出原形、奄奄一息的丑狐身上竟有层莹莹彩光护体,登时大惊道:“那是功德之光!” 功德之光由何而来?自然是丑狐平时积善行德所致。法师顿时大为惭愧。他生平只知捉妖,却不知原来还有善妖!于是,他爬山涉水历经万难,带着丑狐到南海观音座前求救。 听到此处,原先对不分清红皂白收了丑狐的法师大为不满的听客们顿时原谅了他:知错即改,善莫大焉。这位法师将来一定能修成正果! 大士慈悲,还了丑狐的法力,还指点她道:“陈生所得,皆由你来,你且讨还便是!” 丑狐醍醐灌顶!她当即一施法,陈生处登生异变! 他宅中的金银细软一样样的往外飞去,惊得家中仆妇奔跑跳跃,抢救不止。 陈生也大惊失色,不知所以然! 没多久家中值钱的物品俱消失一空,就连他和刘氏身上的衣服也开始自己脱落,陈生赤裸跑进屋内,发现屋里只剩妻子李氏的女装,只好披着女装遮丑! 李氏惊惶,连问夫君是不是得罪了神仙? 陈生这才想起丑狐,暗恨法师无用,忙跪地求饶! 此时从外头奔进一只赤灰相间的狐狸,毛色极丑,狠狠咬住陈生的手指,直咬断他两根手指,方罢休离去! 李氏吓晕过去,醒来后便挣扎着回了娘家。 陈生手指被咬,已成残废,再不得应试。前程尽毁!李氏惧狐妖,又知陈生薄情之徒,逼着与之和离归家。 陈生辛苦一场,赫然发现,自己重又回到了一贫如洗,家图四壁的境况,遂与其母抱头痛哭,悔不当初! “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陈生若知恩徒报,有丑狐相助,封候称相也未尝不可!可悲他薄情寡义兼心狠手辣,终于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故事已毕,听客们大力鼓掌,纷纷叫好!甚至有女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裘安赏了大块银锭子,笑容满面的离开了茶楼。 这件事,还不算完。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野望 徐三懒懒的迈下台阶,迎面驰来匹玉骢马,黑鞍金扣,马头上还戴着黑金镶玉的罩面!裘安哼笑,马随主人,一个样——风骚。 “徐三,徐三!”徐辉祖生怕他眼瞎瞧不见自己似的不住挥手。 裘安见他一脸的焦虑,不由掂了掂手里的马鞭,好奇的问:“怎么了?” 徐辉祖利落下马,急道:“我找你半天了!出大事了!” 裘安嗤笑:“少鬼嘘!太平时候,能有什么大事?” “是伯忠!伯忠他跟家里闹翻了!” 裘安楞了楞,奇道:“何事?” “他——”徐辉祖凑到裘安身边,低声道,“英国公不是替他求娶程大人家的女儿么?原本定的是大房的小姐,结果不知怎滴他硬是看上了二房的姑娘!正和家里闹腾呢。” 裘安不以为然:“反正亲事还没定下来。他喜欢谁就娶谁呗。英国公何必为此事生气?” “问题在于,汉王世子也向程家二房姑娘求亲了!” “咦?”裘安面孔刹时沉了下来,“朱瞻圻不是有世子妃韦氏了么?”朱瞻圻的妻子是他母亲韦妃的侄女。但嫁进汉王府后因身体抱恙,至今未曾有身孕。 “韦氏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徐辉祖冷哼。“听说程雪芜美貌无双,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裘安自言自语:“这么巧?” “对啊,这两人怎么看上同一个女人了!唉!” 裘安噎了噎,无奈道:“你长点心吧!” 朝上如今泾渭分明。魏国公与年轻的定国公拥护太子。英国公张辅与成国公朱能却是不显山露水的汉王支持者。张伯忠和朱瞻圻向来比和他们还玩得来。如今被好友横刀夺爱,只怕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呢! 这个时机,真是巧! 裘安忽的放声大笑:这可是件好事啊! 徐辉祖一脸莫名,愤慨道:“你还笑得出?” 裘安忍了笑,问:“伯忠是想让英国公也去向程家提亲?英国公不同意?” 徐辉祖没好气的道:“是啊。这家伙,汉王世子已经求亲了,英国公怎么可能再上门抢人?” 那毕竟是皇帝的嫡孙! “只会折腾他爹娘有屁用!”裘安冷哼,“程家答应汉王的提亲没?” “暂时还没答应。”徐辉祖唤道,“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你想想啊,程家还不知道张伯忠也看上了二房那位。长房嫡女嫁英公府,二房嫡女嫁汉王世子,现在虽然是个侧室,但王妃之位唾手可得!程家还不乐晕?” 裘安斜睨了他一眼:“程家老爷子若是个明事理的,就不会答应朱瞻圻的求亲!” 汉王殿下的心思,满朝文武谁不明白?不错,太子是仁厚,就算将来继位也不会为难亲兄弟,但碍不住汉王自己作死啊!程家真要将女儿嫁给朱瞻圻作妾,眼前的荣宠易得,将来呢? 程老爷所想与裘安完全相同。对二房的兴奋,他毫不犹豫的泼了盆冷水! “汉王世子将来是要随汉王回封地的。汉王的封地远在云南。你们可想好咯?” 程家二子程轼笑道:“远虽远些,但咱家能出个王妃也值了!” 程老爷怒摔杯子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世子妃还好好活着哪!你们胆敢诅咒世子妃?!” 王妃?想得美! 程轼燥红了脸:“儿子失言!” “雪芜嫁作世子妾,我是不同意的。”程老爷直言,“汉王根基不稳。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情形!你们若怕得罪汉王,由我出面做回恶人!” 程轼惊慌的唤了声“父亲!”心思疾转,叹气道,“是儿子思虑不周。既然父亲不同意。儿子知晓怎么做了!” 程老爷满意的点头。二儿子资质虽然普通了些,好在听得进劝。 程轼回到自家院里,妻子柳氏与雪芜已然等得心焦,不等他坐定就问:“怎么样了?爹怎么说?” 雪芜更是红了脸,如娇艳欲滴的玫瑰。 她万万没想到。未曾等到英国府改口向自己求亲,却迎来了汉王世子。这个惊喜实在是太过震憾!直让全家喜不自胜! 谁不知汉王世子妃是个没用的!一年有大半年是在床上歇着的。吹不得风受不了热,至今也没能为世子生儿育女。大伙儿心照不宣:只怕世子妃撑不住几年了!那时,她便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将来的汉王妃!一想到这个,心底对英国公世子张伯忠初动的情怀早不知抛到了何处! 正满心的憧憬,冷不防被父亲击破了美梦:“爹不同意。” 柳氏惊叫:“不同意?怎么可能不同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雪芜惊呆了,泫然欲泣。 “老爷子什么意思?”柳氏气极,“这么好的亲事,上哪儿去找?啊,我知道了!你爹为了不让我们压过大房,竟然不顾雪芜的终身幸福不顾程家的前程,实在过分了!” 程轼淡声道:“我爹也有他的顾虑,怎么都是咱家的女儿作妾,说出去不好听。再说了,谁知道世子妃能活多久?” 柳氏红着眼眶冷笑:“以雪芜的人才,皇妃都做得,世子妃算什么!” 程轼深以为然。 “雪芜,有些事,你得自己把握时机。” 雪芜极快的明白了父亲的打算。她心底冷热交替,毫无不犹豫的道:“只是家中规矩森严——”她根本没有机会与汉王世子互诉衷肠。 程轼眯起眼睛,低声道:“秦家大小姐的船,快要抵达南京了!” 秦婳和魏国公徐钦的婚期就在眼前! 徐钦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张肃穆无表情的脸孔最近容光焕发!徐嵘特地告了假从军营回来参加婚礼,裘安满城的晃荡昭告天下:我大哥娶亲了,要热闹,热闹! 于是他的狐朋狗友们出资出力,在码头搭了间富丽堂皇的迎亲楼,红幔招招,喜气洋洋! 成亲那日,裘安唤了白棠:“走,帮我哥迎亲去!秦家人那德性,不是我说,读书人就一个酸!有秦简在,咱们要接到新娘可不容易!” 不出他的所料,秦简、秦琛还有族内的几个兄弟拦着徐钦,左一道题,右吟句诗,硬是让魏国公急出了满头的汗! 好在新郎这边也特意请了许多博学之士,将秦家的攻势一一打回。 闹到下午,里面的秦婳看看日头差不多了,便让茯苓出来传话。秦简遂微笑道:“那便请姐夫念催妆诗吧!能打动阿姐,阿姐自会出来!” 徐钦摸了把额头的汗:还要念诗? 他转头向特意请来的才子们使了个眼色:上吧! 早有人磨拳擦掌欲显才能! 。m.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棠的催妆歌 “姑苏秦家女,出嫁武侯家。天子赐婚礼,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这是改了唐顺宗云安公主的催妆诗。众人登时轰声叫好!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栽,青铜镜里一枝开。” 白棠听得轻笑:这诗放现代,就是新娘的妆容还没化成,丈夫不敢催,只能讨好的赞妻子镜中的容貌堪比莲花! 可惜诸人念了许多诗,偏不能打动秦婳!眼看自家兄弟接不到人,急得徐辉祖连损人的诗都念了出来:“一床两好世间无,好女如何得好夫?高卷珠帘明点烛,试教菩萨看麻胡。” 白棠随大伙儿放声大笑:这世上哪有夫妻俩儿都是美人的好事儿?半夜夫妻点烛对望,貌如观音的妻子只看到一脸麻子的丈夫! 徐嵘笑道:“你这诗可骂了我兄长了!” 徐辉祖眼睛滴溜溜的转:“说不定就能引秦大小姐一笑,就此接到人呢?” 笑过之后,船舱依旧毫无动静。 大伙儿搜肠刮肚再也想不出新词,你望我,我望你的冷场中,一道清冷的歌声如凤鸣般响起。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秦简惊喜交集!难以置信循声寻到了唱歌的少年,看到好友熟悉的面容,他俊雅的脸上荡起了暖如春风的笑容。 码头一片静谧,诸人难掩惊诧的望着白棠:竟然是这首诗? 裘安听得第一句词,人就如被电击中般,瞪圆了桃花眼,心房一悸。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抬头望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一曲已毕,河岸寂静如许! 须臾,秦婳身着红裙慢步而出。 众人轰的声鼓掌跺脚大声叫好! 鞭炮劈厉叭啦的炸响,震耳欲聋。徐钦勉强合拢嘴,伸手扶着秦婳送进马车。 秦婳坐定,取了帕子轻拭眼角的泪痕,偷偷撩起红盖,回头望了眼人群中最耀眼的少年。 他怎么就能这般明白自己的心思? 茯苓惊叹不已:“练公子真是神了!他竟会讲我们那块儿的吴语!还说得那般地道!” 练白棠正是用秦婳的家乡方言,最柔糯好听的吴语打动了秦婳。古朴的诗句用拥有悠久文化传承底蕴的吴语唱来,格外的动人心弦。 鞭炮声中迎亲队伍远去,徐钦请来帮衬的才子们仍热议不止! “练白棠的催妆诗出自南朝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 “全诗七十五首,练白棠从春夏秋冬四季的诗中各截取一首,拼成了此首催妆诗,妙,妙!” “最妙不过练白棠赋予此诗的意境啊!” 第一段唱的是新郎成亲时得意风流之态。 第二段唱的是洞房花烛新婚之喜。 第三段唱的是子孙延绵,祈求天佑后人。 最后一段,唱的是夫妻情之情,意境堪比《上邪》! “我看最感动秦大小姐的,不止是这首歌,还是练白棠竟用了吴语清唱!秦大小姐刚离家,在这边乍然听到家乡方言,能不感动?” “唱作俱佳,又花了心思,咱们技不如人哪!” 裘安目光热烈的盯着白棠:“这歌真好听!词也写得好!” 白棠微露得意,前世吴语的曲子并不多,这首是他极喜欢的作品。 “我偶然听师傅唱过。十分喜欢便记下了曲调。” “你再唱一遍我听听!”裘安缠着他。白棠唱歌时的样子,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迷离的光芒。那柔软的句子从他嘴里飘出来,好听得让人心魂荡漾。 白棠瞥他一眼,忍笑道:“徐三公子的桃花面还需催妆?” 裘安面孔刷的一红,红得跟天边晚霞似的!想生气,可对着白棠清俊的面容完全提不起气。只能咬牙切齿的骂:“你又来调戏我!” 白棠话一出口,自己也觉不妥。 上回一句“自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可是惹来了不少的流言!若不是他后来得了皇帝那句夸奖,还不知会发酵成何模样。 他轻轻咳了声,歉意的道:“我唱我唱。你让我唱几遍都行!” 裘安哼了声,羞恼道:“爷现在不想听了!”翻身上马,追着迎亲队伍而去。 白棠唤了声喂——眼睁睁的瞧着裘安一骑绝尘。不由摸了摸耳朵道:“开个玩笑嘛,还真生气啦?” 今日的魏国公府自然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太子太孙、汉王及汉王世子皆到场庆祝。太孙殿下一句“我可是听说魏国公在码头费了好大的劲才接到新娘!可算是领教了小舅子们的厉害了吧?”惹得轰堂大笑! 随后极其自然的,太孙又与秦简等秦家子弟正式结交。 白棠暗赞,难怪朱棣偏宠太孙!这就是个人精!不禁瞅了眼还在与自己闹脾气的徐三,暗道:比徐三可强多了! 新人拜堂时,倒是出了幢不大不小的意外。 秦婳弯腰行礼,一枚石子破空而至,竟直接击翻了秦婳的红巾!一张娇美如仙的面容刹时惊艳了所有的人! 秦婳仓促间见到满堂的客人,顿觉窒息!随即见到了同样目瞪口呆的魏国公,忍不住灿然一笑! 耳畔听人调侃道:“老天爷真是体恤魏国公啊!提前教魏国公一睹新娘真容!” 立即有识趣的宾客哄笑和应:“魏国公好福气!秦大小姐好人才!” “什么秦大小姐,要叫国公夫人了!” 汉王也打趣道:“这可要让魏国公无心敬酒了!” 带着内涵的笑声更响。 红巾覆面时,秦婳极快的瞥了眼人群,为自己解围的,正是练白棠!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怅然又欣慰。 女眷中,魏国公的长女徐启慧捏着手心沁出的冷汗:这位继母,当真好相貌!父亲他——徐钦笑得略有点儿呆傻,眼中的情意炽热可见!瞧得徐启慧胸闷至极:父亲,已经将母亲抛到九宵云外了吧! 院外的大树上,徐显宗还保持着弹弓发射的姿势。他的眼中,全是方才秦婳即惊且羞的惊鸿一瞥! 原来他的继母,真如神仙般的人物! “显宗!”徐嵘声色冰冷的立在树下,怒喝道,“滚下来!” 徐显宗赤溜爬下树,低着头:“二叔!” 徐嵘举起铁拳就想砸他,却硬生生的又收了回去,冷屑道:“男子汉大丈夫,做这等小人行径!” 显宗脸一白! “你整日跟启慧在后宅呆太久了。”徐嵘收了他手中的弹弓,稍用力,弹弓断为两截。 显宗敬重父亲,与裘安最亲近,但最怕的,却是这位不拘言笑的武将二叔!此时见徐嵘面无表情的折了他心爱的玩具,心底又慌又委屈,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犯了错,你还有脸哭?”徐嵘冷笑,“你是将来要继承魏国公府的人,就这点出息?” 显宗惶恐不安,这事说小了是玩笑,说大了是对新进门的嫡母不敬!二叔不知会怎样惩罚自己! 徐嵘冷声道:“明日自己个儿到你父母跟前请罪!” 显宗只好低声答应,忐忑不安的跟着二叔回到了热闹的宴席上。 。m. 第一百三十章 相互调戏 酒席开场,白棠已知这具身体不胜酒力。略喝了几杯便要更衣。 徐三虽还恼着他,但更怕他走错路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一边起身带路一边不耐的道:“就这点酒力!哪来的胆子跟爷拼酒!” 白棠识趣的没敢吱声。两人行到花影扶疏的寂静小屋前,他突然想起:自己可不能和徐三一块儿如厕啊!这得露馅!忙道:“你外边等我就好。” 徐三乘机泄愤,用力戳他的胸膛骂:“你有没有良心?夜风这么冷你让我在外边等?”大步踏进更衣间。白棠捂着胸膛连退几步,原地磨了半天,只好跟了上去。 幸好屋里头分了几个帷帐,白棠虚惊一场,笑赞:大户人家,讲究! 待他解决了问题出来时,却让徐三飞快的捉了手腕,转到了一扇屏风后边。 屏风后边是更换衣物的地方,原本地方宽敞。但今日为了应对众多客人,便多隔了两处,倒弄得空间狭小起来。白棠被徐三顺手按到了墙壁上,还没出声,就听见房门轻开,传来细琐的衣物声。 “世子殿下——” 世子? 白棠皱眉,南京城现今只有英国公府张伯忠和汉王府朱瞻圻两位世子,不知与佳人私会的是哪位? 又听那女子娇娇柔柔的低诉:“总之,雪芜与世子殿下无缘。” 白棠不认得什么雪芜雪绿的,但是徐三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既知无缘,为何还来见我?” 不是张伯忠的声音。白棠微惊,他不过上个厕所而已,竟然死巧不巧的遇上了汉王世子私会情人? 他吐了口气,不料吐出的热气全喷回自己的脸上。这才发现,他与徐三两人几乎是胸腹相贴,毫无距离可言。 白棠心里再坦荡,这个亲密接触还是有点儿——不适。但他偏生动也不敢动!只好轻轻侧过头,避开徐三明灭不定的眼眸。 又听女子语带哀求:“雪芜知错。世子殿下,雪芙真的该走了。” 朱瞻圻恋恋不舍:“你放心,我定会上门娶你!” 两人声音渐远,白棠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 他好奇的问:“雪芜,是哪家的小姐?” 裘安答非所问,在他颈间耳畔用力嗅了嗅:“我竟不知你还用香料?” 白棠怕痒,闪了肩膀笑道:“大男人用什么香料!” 裘安却不放过他,靠得更近:“你骗我。你身上明明有香味。”淡淡的,平时闻不到。只有今日这般近时,才能察觉。那般淡雅的馨香,隐隐约约,似有似无。裘安竟有种心神俱醉的销魂感! 白棠提了提袖子闻了把,疑惑道:“没有啊——”突然间面孔一白:什么香料!那是他本体的女儿香!忙用力推裘安:“咱们再这样,让后边的客人进来撞上了。保管明天我俩断袖的传闻能从仪凤门传到洪武门!” 裘安噗的轻笑,终于给了白棠自由行动的权力。 白棠大步逃出更衣间,徐三跟在他身后笑问:“你自己提的断袖啊!我可是听说你过去纠缠过程雪枫。真的假的?” 白棠面孔爆红:“闭嘴!不许提这事!” 裘安乐不可吱,也让你尝尝羞恼的滋味! “啊呀,你眼光还不差。程雪枫是京城难得的好男儿。我要是有妹妹,肯定选他做妹夫!” “妹夫你个头!你就当我五通神附体了行不?”白棠转身见到裘安笑得贼忒兮兮的漂亮面孔,倒抽口冷气!臭小子,敢调戏你大叔? 他前世四十的年纪,十几岁的徐三可不得唤他一声叔? “那你又是怎么对他死心的?”裘安好奇不已。“五通神说来就来就走就走?” 吸口气,白棠握紧拳头忍了又忍,似笑非笑的道:“你真想知道原因?”他眼珠微转,凤眼内波光粼粼,一脸轻薄状的念道,“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哪!” 徐三的脸刷的记,红得要滴血:“你、你——”一日两度被调戏的徐三说不清心是怒是羞,竟还有丝淡淡的甜意夹杂其中。太淡了,他自己也未察觉得分明。 “咳!” 一声冰冷的咳嗽声惊动了两人。 程雪枫的身形渐近,俊脸如风雪欲来的天,阴冷的吓人。 白棠暗叫倒霉:怎么让他给听了去!他张嘴就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急得脸也红了:“不是,程师兄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三见状,爽了,抱着胳膊直笑:“你自己说的话,想反悔?程公子,你放心!练白棠这个祸害——”他一拍胸脯,得意洋洋,“爷我收了!” “徐三——”白棠恨不得撕了他漂亮小脸! 程雪枫其实也知这两人是在玩笑,只是拿他做乐子他焉能不恼?冷冷的扫了他们两眼,吐出六个字:“你们好自为知。”刷的用力拂袖而去。 白棠只觉身上一凉:师兄你的袖风好强劲…… “让你随便调戏人!”徐三大笑,豪迈的搂着他肩膀道,“走啦。程雪枫是君子。不会瞎说的。就算他说了,也没人相信!” “你说得轻巧!”白棠怒极,“我洗白自己容易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徐三用力拍他的背,“咱们坦坦荡荡,怕什么!” 你TMD有皇帝撑腰当然不怕。 白棠郁闷得内伤! “还有,你刚才说什么?谁收了谁?明明是我收了你才对!” “大男人跟我计较这个!爷收了你是你的荣幸——” “少往脸上贴金!你有那本事?难道不是我在朝堂对质方御史那回收服了你?” “……” 雪枫止步,回头看向边斗嘴边相偕离去的两人,一狂一敛,背影出奇的和谐!眼底莫名的溢出些怅然与失落。随即哼了声:一个妖孽一个魔王,都是人间的祸害,可不就看对眼了?! 魏国公府的宾客散尽时,已是红蜡燃尽夜将沉,一场盛大的婚礼完美收官。 次日,徐钦携秦婳入宫谢恩。裘安顺便给皇帝请安,也跟着一同入了宫。 朱棣略微打量了番新妇,极满意:秦家的大小姐,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都是贵女中的佼佼者。再看徐钦,以往沉暮得乏善可陈的男人一夜间就变得年轻滋润起来。忍不住裂嘴一笑,不由想起已故的皇后,眼眶泛红:朕必定照看好你的至亲! 太子太孙与汉王父子面上皆带着打趣的笑容。汉王语带艳羡的与徐钦说笑道:“魏国公府有了女主人。今后逢年过节,各种拜祭之礼,总算有人可为你分担几分了。” 朱棣听得心中一动,汉王的韦妃不是个得力的。汉王世子妃又常年缠绵病榻。府里许多事都要儿子、孙子亲力亲为。过个年,百姓还能长几两肉,汉王世子反倒清瘦许多,定是操劳府里的事给累的。不禁心疼的问:“世子妃的身子,还那般不中用?” 。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徐三的志向 朱瞻圻低了头,难过的道:“年前挣扎着起来处置了些事,没几日又病倒了。” 朱棣面孔沉了下来。世子妃人品好,聪颖过人。但这身骨实在堪忧。迄今为止,还没给孙子留条血脉。越想越不得劲,不由道:“瞻圻与世子妃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成亲多年也未纳妾。但府里总要有个得力的人才行哪。” 朱瞻圻没接话。他父亲躬身道:“父皇说得是。儿臣会替世子多加留意。” 皇帝见今日人到得挺齐,便打发了秦婳去宫里拜见年长的皇妃,翻出督察院送来的折子,磨梭了会儿,抛出一句话:“有谁听过《丑狐晚娘》这出书啊?” 裘安先笑了起来:“陛下也知道啦!我这儿还留着套带插画的精装版呢!” 皇帝扬眉:“还有精装版?是全集么?送来朕瞅瞅!” 裘安正色道:“自然是全集。我好不容易才购得一套。陛下记得还我就是!” “跟朕装什么小器鬼!”朱棣嫌弃的笑骂,“别的书不敢说,这套书你想要多少没有?”锦衣卫又不是吃素的,皇帝自然知晓此事的幕后推手是谁。 汉王觉得牙酸。这事若是练白棠单枪匹马干下的,定要被父皇记一顶“邪门歪道”的帽子。真有冤屈,不会衙门解决?搞得民意激荡,反显朝庭无能。可他偏是伙同徐三办的!徐三什么人哪?他本就是魔道中人!陛下心里指不定还觉得他剑走偏锋,办得好办得妙办得呱呱叫! 裘安嘿的一笑算是承认。 婉娘的事坊间闹得沸沸扬扬,又是督察院开年审的第一桩案子,谁也没法子装傻充楞。汉王脸上带着适当的好奇:“陛下,儿臣听闻陈举人与林婉娘已在督察院对质,不知丁大人结论如何?” “正是丁汝真给朕出了难题。”朱棣面带考量之色。“陈麟受母蒙蔽,弃林婉娘另娶李家的女儿。一来是他与林婉娘并未圆房,二来陈母自承罪名已送往敬业庵受罚。李重渊也上了道折子,自陈过失。就是这个陈麟,你们说说,该如何处置?” 汉王瞧了瞧太子,笑道:“虽然他是受母蒙蔽,主责不在他。但他持家不利,让林婉娘收了委屈,还是该罚!” 皇帝点头:“怎么罚?” 汉王思量了会儿,问:“罚他六年不能参加春闱如何?” 太孙蹙眉:六年?今年春闱刚过,他原本就要耽搁三年。说是六年,实则只罚了三年而已! 裘安已经叫了起来:“陛下,裘安倒是觉得,陈麟才是主谋!” 皇帝嘿了声,想起丁汝真在奏折中难得赞了回徐三思路敏捷、口才了得、当机立断大有徐达祖风,心里稀罕的同时疑惑不减:丁汝真莫不是夸大其词? 朱瞻圻奇道:“裘安为何这般说?丁大人也道其母是主谋啊!” 裘安的回答干脆利落:“除非陈麟这举人是假的!” 汉王蹙眉道:“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汉王殿下听我说完。”徐三毫不给他面子,“一、陈麟年过十六未曾与婉娘圆房。二、陈麟全家搬至南京时,对外宣称婉娘与陈麟是姐弟。” 汉王插了一句:“他们未曾成亲圆房,以姐弟相称,也是常事。” “三、李重渊榜下捉婿,陈麟当时缘何不明说家中已有童养媳?”裘安嗤笑,“四、即与婉娘解除婚约,她便不再是陈家的童养媳。陈麟全家却还押着她的卖身契所为如何?” 汉王父子越听,面色越沉。最后两点,尤其诛心!榜下捉婿时道明家有娘子,便无后边的官司。陈家押着婉娘的卖身契,自然是为了控制她不让她透露真相! “陛下,您说这环环相扣步步精心的局面,仅是个大字不识的陈母独自办下的?没有陈麟的配合甚至是主导,焉能至此?”裘安面容冷厉,“可见陈麟根本不曾想过真要与婉娘成亲。不过当她是个便宜奴才罢了!事情即出,却让其母背负所有罪责自己只落个管家不利教母不严之责!这等无情不孝心思歹毒之辈,焉能再让他科举入朝坏我大明朝纲,带坏我民间风气?!” 诸人石化般的瞪着徐三,徐钦激动得双手轻颤:他弟弟——出息了啊! 徐三被大伙儿看稀罕物般的火辣眼神看得有些儿莫名,搔了搔脑袋问:“陛下,您看裘安分析得可对?” 太孙瞪圆眼睛,整了整衣冠,向朱棣行了个大礼:“恭喜皇祖父,我朝又将出一名御史名臣!” 朱棣回过神,放声大笑! 裘安这混不吝的魔王做御史? 哈哈哈哈! 汉王父子也忍不住噗嗤失笑:皇孙糊涂了!徐裘安,做御史?整个督察院都得疯!到时候不是御史弹劾百官,百官倒能将督察院骂成个漏斗! 徐钦听得出汉王父子笑声中的不屑,略微担忧的望向弟弟。不料弟弟的表情竟似醍醐灌顶般,清亮的桃花眼满是意外之喜。 “做御史,倒也不错!” 裘安此言一出,满殿俱静。朱棣眨了眨眼睛,上下的打量他。 “陛下,我朝的御史,是不是想骂谁就骂谁?” 轮到皇帝牙疼了:“上可骂天子,下可骂平民。” 裘安满意的点头,又大言不惭的道:“身为御史,难免触怒天颜。但我是陛下的侄子啊!陛下肯定舍不得杀我的对吧?” 皇帝好气又好笑:还没当御史呢,就先来跟自个儿讨价还价了?! “行!”裘安愉快的击掌决定,“这个御史我当了!” 朱棣目瞪口呆:他老徐家要翻天么?!一门两国公还不够,再来个御史? “裘安!别闹了!”汉王摒着笑。“御史可不是这么好当的——至少得是举人,还要有过县治的经验,过了陛下的考核方能胜任。” “等等!”皇帝挥挥手,饶有兴趣的问裘安,“你可知御史需哪些才干?” 徐三毫不犹豫的道:“能骂人,敢骂人,骂得好!” 噗!皇帝虽失笑,却也听得双眸一亮。 “甭跟我提什么选拔的法子,资质的要求!”徐三昂首挺胸,也非常老实。“满朝文武,除了国师,我谁也不怕!” 皇帝一折子摔他脑门上:“滚!回去背全了大明律再来朕这边讨官!”他语带轻嘲,“杨千骏让你背的印章谱都没背完吧!” 裘安抱着脑袋叫:“陛下金口玉言,不得反悔!” 皇帝一楞,疑惑的问儿孙:“朕方才答应他什么了?” “您说我若能背出大明律,再来向您讨官!”裘安笑嘻嘻,“裘安这就去背书!”说毕,拔腿就跑! 徐钦微微张大嘴,很快的反应过来,感激涕淋的道:“臣携家母多谢陛下厚爱!陛下,臣这就回去督促裘安背书!”说完,也开溜了。 剩下面面相觑的皇帝与儿孙们,张口结舌:这家子不会是认真的吧? 朱棣转念一想,裘安若真能背熟大明律也是好事啊!又忍不住摇头,裘安从小屁股坐不定一盏茶的功夫,背书?呵! 太孙轻轻咳了声:“皇祖父,陈麟怎么处置?” 。m. 第一百三十二章 花楼机(一) 皇帝登时神情肃然,冷屑道:“裘安不是已经说了么?主谋之人,该当何罪?!” 汉王郁闷至极,又暗自庆幸皇帝不曾追问婉娘失踪之事。至于陈麟,不过一个举人而已,舍弃便舍弃吧。 陈麟自觉母亲认了罪又送进了敬业痷,他当避过了这一劫。不料没几日,皇帝便传了旨给他岳父,罚了岳父一年的俸碌。同时也宣布了他的处治: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陈麟惊得呆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身心透凉。他腿一软跪倒在地,爬了几步抱住李重渊的大腿哭道:“岳父大人,我冤枉哪,冤枉哪!” 李重渊抹了把额头冷汗:“冤枉?陛下已经手下留情了!”没跟他清算掳走婉娘的罪,轻描淡写的只罚了他一年的俸碌,他谢恩还来不及!至于陈麟——“皇帝没革了你的举人已是万幸!现今我给你两条路。”他声色冰冷,再无半分和煦,“一是去外省,当个幕僚师爷。今后若有机会,还可东山再起!” 陈麟不甘的问:“还有条路呢?” 李重渊冷笑:“带着你娘回老家,老实做个教书先生吧!” 穷秀才,富举人。举人之所以没个穷困不堪的,皆是因为举人的前途更明朗,投资的回报率更高!如今他得了皇帝“永不录用”四字,回乡也只会受尽白眼和耻笑! 他顿时收干了眼泪,一骨碌爬起来,重又恢复过往的风度:“小婿全听岳父大人安排!” 师爷便师爷吧!皇帝年纪已大,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呢? 至于婉娘——陈麟心底实在复杂难言,忍不住问了句:“您的朋友为何一定要寻婉娘?织造院里的织娘也可求得一二啊!” 李重渊随口道:“上头怀疑她和——”他警觉的闭嘴,瞅了陈麟一眼。“她真的是你家从小买回来的童养媳?” 陈麟心头乱跳,一口咬定:“卖身契您也看到了,还能有假?!” “她织布的本事谁教的她?” 陈麟对此早想好了措辞:“以前村里有位老妇人在苏杭两地的大织坊里做过织娘。年老回乡后收过几个徒弟。婉娘便是其中之一。” 李重渊皱紧的眉头松开:“原来如此!”这事,大概是上面过于敏感,反倒折了他的女儿女婿。唉! 陈麟被皇帝斥以“永不录入”的消息传至坊间,百姓拍手叫好!更有那些秀才举子,或是发了横财之辈意图悔婚另娶者,皆惊惧的打消了念头,不敢重蹈陈麟的覆辙。婉娘不知不觉中竟成了许多女子的救星与心中的楷模! 此时,松竹斋后院里一排溜站着一家六口人。皆衣着朴素干净,小心谨慎的垂首不言。 苏氏与白兰俱是惊奇不定:“白棠,这是——” 徐三今儿个没来,他的小厮元曲微笑着向苏氏解释:“夫人,这位梁林梁师傅是苏州人士。曾在苏州织造局任监工,专职负责修护织造局的纺织机。” 梁林四十不到,相貌端正,国字脸上颇见风霜。 他的妻子周氏与女儿青蕊皆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形娇小娥娜,倒与白兰有几分相似。次子梁栋十三岁,幼子梁桦才八岁。之前家境好时,梁栋读过几年书,长得也清秀,颇有几分书卷气。 “夫人。”梁林陪笑道,“只因在下意外断了腿,让织造局遣了出来。徐三爷道您家能给我口饭吃,所以才带了一家老小投奔而来。” 苏氏同情又不平的道:“织造局也太不象话了,断了腿又不是断了手,何必断你的活计?” 白棠道:“娘,梁师傅修的不是一般的纺织机!” 苏氏楞了楞:“纺织机还有啥花头?” 白棠遂笑了笑,带着众人来到隔壁婉娘居住的院子里,推开花厅的大门,一架三人多高,六米多长的庞然大物极具冲击力的轰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婉娘惊讶的转过身。全宏从机器的顶部慢慢爬了下来,放下手头的工具,行礼道:“练公子,夫人,小姐。” 白棠颔首道:“自你来了后,婉娘可是多了个得力帮手!”他爹让他跟着学做掌柜,他倒好,一天总有半晌是在婉娘这边混的。不是帮她修纺织机,便是帮她预备蚕室。借口又多又合理,白棠根本寻不到拒绝的理由! 婉娘才露出的笑容在见到梁林时,即刻凝固。竟惊惶的退了一步! 白棠瞳孔一缩:婉娘啊婉娘!你到底是谁? 梁林并没注意到婉娘,眼里全是这台半旧的、少了许多零件的破机器,激动得泪眼朦胧:“没想到、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和花楼机打交道!” 苏氏眨了眨眼,好奇的问白棠:“花楼机是什么玩意?”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惊讶的指着那庞然大物问,“这、这个竟然也是纺织机?!” 花楼机,古人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古时衣料上繁复的花纹并非普通的纺织机就能织成。汉朝时期,简单的花楼机顺应而生。发展到明朝,花楼机的构造已然十分成熟。 白棠抚摸着在时光岁月积淀下泛出温和光泽的木料,感慨万千:这台花楼机,不知曾经出产过多少华丽的织锦绫罗,那些美仑美焕的丝绸又取悦了多少女子?甚至,经过海上丝绸之路征服了世界各地? 梁林擦了激动的泪花,笑道:“夫人,这台正是花楼机!外头高档布行里带着繁杂花纹的料子,多数都是由这样的机器织出来的!” 苏氏瞪圆了眼睛:“可是、这个看起来那般复杂——你们谁会使唤?” 白棠笑嘻嘻的看婉娘。婉娘被他笑得胳膊上渗出层鸡皮疙瘩。 苏氏一拍脑袋:“我傻了。婉娘,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也一定会用!” 婉娘稍作迟疑,极轻的点了点头。 梁林这才发现婉娘,先是吃惊于她脸上的伤痕,随后肃然起敬道:“姑娘曾在哪家大织坊内任职?” 花楼机操作复杂,挽花工坐在花楼之上,口唱手拉,按花本的纹样逐一提综开口,织花工在地面脚踏地综,投梭打纬。两人需配合默契,反应灵敏,必然是织坊里最出众的女工! 婉娘不自觉又退了一步,全宏默默的立到她身前,警惕的盯着梁林。 梁林顿觉不好意思:“姑娘恕罪,在下冒昧了。”练白棠既然请了他来,他自然要尽职尽责。“这台花楼机还缺了不少物件,不过没关系,我的家什全带来了。只要给我合适的木料,有这位姑娘和先生相助,十天之内,我就能让它恢复运作!” 白棠拍手喜道:“好!” 梁林迟疑了一下,问了句:“只是,花楼机好修,练公子,您家可有花本?” 。m. 第一百三十三章 花楼机(二) 花本,如同主机里的CPU,是花楼机的核心大脑。 花纹在纺织机上的形成规则,全靠事先计算编织好的花本。不错,花楼机其实就是最古老的电脑提花机。只要事先存储了程序,就能织出相应的花纹图案。 操作女工尚算好寻,最难的一项活计,就属“花本”的编制。 如同珠宝设计师设计了一枚光华璀璨的切割方案,工匠要计算好了面积、角度、力度,挑选合适的工具与方案才能动工一个道理。 花厅一时鸦雀无声。 梁林瞧着白棠略显尴尬的脸色,喉咙不禁有些泛痒,又问了声:“没有花本,可会有挑花结本之人?” 苏氏与白兰毫无头绪:挑花结本?那又是啥玩意?! 梁林见诸人还是无言以对,登时急了:光有机器,没花本有个屁用!他只是个修理工,能在松竹斋派得上多大用场?!徐三爷硬逼着他全家都卖了十年的身契。他儿女将来的前程可怎么办? 白棠微笑道:“我倒是会画意匠图。” 梁林双眼大亮:“公子大才!” 意匠图,即织花设计图。画在专用的,模仿经纬线的纵横交错的格子纸上。挑花工对照绘制好的意匠图,经纬对应,制成样本。这一步,便称之为挑花。挑花的本子是为母本。轻易不会使用,通常会郑重其事的保存起来。因而一下步要做的就是复制母本的工作“倒花”。当遇到大型花纹,一张母本容不下时,便需要分本挑花,随后再拼接起来,是为“拼花”。熟练掌握挑花本事的织娘与设计花样的师傅,那是纺织界人人敬重,花钱也请不来的贵人! 婉娘心底犹豫煎熬许久,执笔写了行字问白棠:“东家意欲如何?” 白棠奇道:“我没与你说过,我要建个大织纺,请你做掌柜么?” 婉娘听得骇然一笑,指着自己:我? “素绢的活计,你寻两个手艺好的织娘,好好教导她们就是。至于你,今后就帮我打理花楼机。”白棠凤眼内光彩流转,“你既然花了这么多心血修护它,难道只为让它积灰?不想看到它重现‘方圆绮错,极妙奇穷’的那一幕?” 婉娘身子一颤,顿觉烦恼无比,下意识的伸手轻揉眉心。 梁林瞧着她的动作,心头嗵地声剧跳,不由睁大了眼,盯着婉娘目不转睛:这位小姐,看着有些眼熟——心底想起一个人,又飞快的打消那个荒唐的念头:那怎么可能?!世人总有相似,不足为奇。 白棠也不逼她,对梁林笑道:“梁师傅,院里堆着不少木料,您看着用。” 梁林躬身道:“公子客气了。” 白棠又对全宏道,“梁师傅腿脚不便,你多照看照看。” 全宏答应不提。 梁林自左腿受伤,不便爬上爬下修理机器后,心志消沉了许久。如今再见希望,焉能不蹩口气大展伸手好让主家满意?立时取来工具箱,量了各种零配件的尺寸,兴致高昂了干起了活来。 他的妻子周氏也识趣。男人干活,周氏和女儿早在厨房手脚熟练的忙活起来。苏氏想起煮饭时,厨房外已是炊烟袅袅,香气弥漫。 周氏还有些担心自己烧的菜不适合主家的味,不料竟大受欢迎,尤其受到少爷的喜欢。心里也就有了底,笑着松了口气。 至于她的女儿青蕊自小跟在父母身边耳渲目染,也能织布,还会些简单的刺绣。白棠考量了一番后,将她送到婉娘的跟前:“看看这个徒弟可能收得?” 梁林微怔:婉娘的手艺与织造局的织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女儿若能拜她为师,是件大好事啊!何况主家说了,婉娘将来是要做大掌柜的!女儿跟着她,前程安稳无虞!手上的木料一时刷刷刷削得飞快! 婉娘让出纺织机,让青蕊试织了一段。青蕊抿紧樱唇,开始时还有些紧张,后来便放松了手脚,踩综投梭灵活无比。织出的布也算细密光洁,瞧得婉娘笑容满面,微微颔首。 “行。”白棠打了个响指。“她就交给你了。全宏,帮青蕊买架纺织机回来。” 全宏果然就在附近,应声道:“是,东家。” 白棠似笑非笑的望望他,又瞅瞅婉娘,负手迈着四方步摇摆而去。这两人,嗯,有戏。 梁家还剩两个儿子梁栋和梁桦。梁栋既然念过书,就让全管事教他算账核销的本事,以后做个账房管事也是条出路。小儿子梁桦才八岁。白棠用起来有些罪恶感:就算在古代,这也是童工啊! 他故意晾着梁桦考察了几日。见他年纪虽小,倒也实诚。母亲劳作时,他在边上浇水洗菜,打水洗衣,样样不拉下。其余时间就蹲在父亲身边,十足是个能干的小帮手,有时还会提意见:“爹,这块木头弧度不够啊!” 梁林对照样纸,嘿,还真差了些!笑着从衣袋里摸出颗粽子糖塞儿子嘴里,甜得梁桦笑逐颜开。 白棠颇为满意。从子女的家教中就能看出,这家子现在虽然落魄了些,但之前在苏州当地的工匠中还是有些地位的。梁桦不经他允许,从不踏入松竹斋半步。遵守本份,人又机灵能干,可以培养。 他慢步至梁林身边,挥手示意他无须多礼,取了块他打磨得小巧光滑的零件赞道:“梁师傅的手艺,名不虚传。” 梁林低头笑笑:“公子夸奖了。” 白棠望着梁桦:“这般好的手艺,可不能失传了啊。” 梁林一楞,吹去木块表面的飞屑,叹道:“这是个苦活计。” 白棠笑问梁桦:“桦儿有没有想过,长大要做什么?” 梁桦眼睁睁的望着父亲灵活的双手,沉默不语。 白棠摸了摸他的脑袋:“无论将来做什么行当,你现在的年纪,读书识字才是最重要的。” 梁林激动的手一抖:“少爷?!” “咱家里可住着位秀才!”白棠吸气,大叫一声,“全宏——” 这臭小子,不好好在铺子里呆着,又混到婉娘身边去了! 全宏几乎是飞了出来,英姿飒爽的拱手问:“东家,何事?” 白棠不爽的睨了他一眼:你到底是来伺候婉娘的还是来干活的? 指着梁桦道:“从今儿起,你多了桩活计。” 全宏浓眉一紧,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带不来孩子。” 白棠冷笑:“谁让你带孩子了。你不是个老秀才么?发挥发挥余热,每日里教他读书写字,念念四书五经!你若能教出个童生,我重重有赏!” 老、秀、才——余热——全宏被白棠刺得胸口一痛。至于这样戳人心窝子嘛?他不到三十,压根不算老秀才好么!却不敢争辩,只冷着脸对梁桦道:“跟我走吧。” 人生有一大乐事,莫过于看着别人重复自己当年受过的罪吃过的苦!梁桦读书,没少挨全宏的板子,他爹娘知道全宏打他也是为他好。所以从不当面帮他。至于苏氏和白兰是主家,他不敢放肆,于是每每哭哭啼啼的跑到婉娘处,抱着婉娘求救。 他一个孩子都看得出,全宏最听婉娘的话。婉娘一板脸,全宏就得陪笑。婉娘若展颜,全宏骨头都得轻几两! 婉娘抱着梁桦满是怜惜的安慰他,好在安抚之后,还是牵着他手送回给全宏。全宏看得手更痒了! 。m.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秦淮河上的曲水流觞 自多了梁林一家六口,人口清静的练家登时热闹了许多。两栋院子人来人往,织布声、读书声、木工声,混合成一曲高低错落的奏鸣曲。 白棠听着,脸上不知不觉便漾起笑容。徐三给他寻来的这家人实在不错。自己该好好谢谢他。不由想到元曲当日所说,他家三爷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正发奋读书,狠怼大明律! “大明律啊!难!”白棠描摹着各朝各代的仕女图,打算制作屏风摆件放书斋里卖。两折、三折、四折皆可供顾客选择,连屏风上的画也可挑选。自然,会员优先。这套屏风,白棠不再藏拙,就算他暂时想不出法子搞定国师出手作序,拿下《金刚经》插画的差事。但是,木版水画的技能,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是时候推向民间了。 “东家!”梁栋恭敬的在门口禀报,“有贵客到访!” 贵客? “白棠!”吊儿浪荡的声音在他屋里响起,“你这屋子布置得真不赖,雅致!” 面对来客,白棠无奈抚额! 自己似乎跟徐家的人天生有缘。少了个徐裘安闹腾他,又来了个徐辉祖! 百般无聊的定国公特意跑他这边跟他吐槽:“徐三的生辰快到了。往年咱兄弟几个都要热热闹闹的给他庆生。谁知今年他硬说不办了!要跟几十本大明律过诞辰!你说邪门不邪门?” 白棠不免有些好奇:“往年是如何庆生的?” 徐辉祖漫不经心的道:“还能怎么过?去年包下了大半条秦淮河的花船。” 白棠登时露出艳羡之色,那等于是将京城的天上人间给包圆场了啊!脱口赞道:“够兄弟!徐三艳福不浅!” “屁!”徐辉祖怒起,“你知道他干了件什么蠢事?” 白棠讶然问:“蠢事?” “他嫌跳舞听曲儿太俗。要玩雅的!” “大俗即大雅!兄弟们在一块图的就是个乐子!何必呢?” 徐辉祖听得如遇知音般大力拍桌道:“可不是?!不过裘安的确有些鬼主意!他竟然指挥了所有的花船在秦淮河上弯弯曲曲的排了个队列。然后拿我船上一只上等紫檀木雕就、镶金嵌玉的大宝船放河里,说是要玩曲水流觞!” 秦淮河里玩曲水流觞?!白棠惊啧而笑:“倒还真有些雅趣。” “我想这也成啊。宝船停在哪艘花船前,就让船上的花娘伺候咱们。有悬念又带劲!的确比我安排的够咮。”徐辉祖咬牙切齿,“前面几轮妥妥的。最后上来的是我为他千挑万选的清倌——” 白棠眼底的馋涎一闪而逝:“徐三没收?” 徐辉祖愤愤不平:“收,怎么没收?次日下午,我特意唤了那清倌问话。问她伺候得徐三如何?你道她说了些什么?” “什么?” 徐辉祖捏着嗓子模仿那清倌娇柔的声音:“三爷精力旺盛。上半夜玩的是双陆,下半夜玩的是博戏。奴不及三爷,还输了三爷一百六十两银子——” 白棠愕然大笑,不住顿足:“不解风情,不解风情!” 徐辉祖没辙的叹气:“今年索性连酒宴都不高兴办了!你说他这样下去,人生还得什么劲!” 白棠笑容顿收,想起徐三在督察院口若悬河的英姿,多少猜中了些缘由:徐三,大概是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了。 “虽然说不大办了。但礼还是要备一份的。”徐辉祖打量着他屋里的东西,眼放精光,恨不得全给撸了跑!“你打算送他什么?” 白棠蹙眉。前世,他给女朋友挑选礼物手到擒来,保管哄得一众小美人心花怒放。至于男人——助理要来干吗的? 徐三平时比较喜欢什么来着?白棠绞尽脑汁。似乎只有秦婳成亲时,他缠过自己唱《四时子夜歌》,其余时候,也未见他有特别的喜好。总不能叫自己学宝玉讨佳人欢心,备一箱子古画搏他撕画一笑过手瘾吧? 白棠思量间,却见徐辉祖捧着他一只闲时刻的鸢尾花木雕爱不释手。 不过手掌高的胖腹瘦长颈小阔口瓶。一朵紫色的鸢尾绽放在青色的瓶身上,花瓣肌里细腻。白棠用蓝靛染色勾划,丝缕清晰,栩栩如生。 徐辉祖见过各种人物、山水的木雕珍品,这般特别新奇的造型还是头回见到,立时手痒:那鸢尾花并非笔画勾勒,而是刻成了真花的大小模样。真TMD漂亮! 白棠正准备大方的送他,他已经主动开口问:“这小花瓶是木头做的?何用?” “赏心悦目,装饰而已。” 徐辉祖捉耳挠腮:“可否借我一用?” 借?白棠惊讶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徐辉祖一伸大姆指:“够朋友!放心,本国公得了好处必不会忘记你。” 他将小花瓶往怀里一塞,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白棠也没太在意,这些公子哥,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徐三的生辰礼却是少不了要费些心思了。 美人卷画得有些累了,他放下笔,走至院内伸展手脚。隔壁的院子里,梁桦的读书声又带上了哭音。白棠摇头苦笑:全宏这位先生的教书法子,实在简单粗暴。小孩儿没开智时,跟小宠物没甚区别,哄就一个字。等他们到了明事理的年纪——其实也跟小动物一样,还是得哄! 耳听孩子的哭声将起,一道甜美的软糯的歌声落入白棠的耳中。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必是青蕊那姑娘在哼唱家乡小调,所谓吴侬软语,莫过于此!白棠不由伫足聆听。青蕊音色甜美,曲调缠绵。梁桦听了哭音渐低,婉娘听得停了机杼,白棠听得乡愁陡生! 若是能有台留声机,录下这些歌声,每日里听上几遍那该多好——“咦!”白棠灵犀一闪,留声机?! 一时间,藉贯苏州的国师,禅房里的竹萧,秦婳婚礼上吴语的《子夜四时歌》,全都串在一了块儿! 有法子了!!! 一连十几日,白棠扎根在了铁铺。每日早出晚归,谁也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秦简几回来寻白棠,不巧都没碰上他。 好不容易,终于逮着了披星戴月的白棠。 “最近怎么忙成这样?”眼见白棠削瘦的面颊,秦简的心抽丝般的一痛!面容也随之难看起来。“什么事比得过自己身体重要?” 。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弄巧成拙 白棠却是兴奋难抑,扯着他手腕就往书房走,边神秘笑问:“你还想不想要全彩版的《金刚经》插画了?” 秦简蹙眉:“你有主意了?” 白棠不敢将话说满了:“或可一试。” “你出马,必定马到功成!”秦简从没担心过《金刚经》插画的事。白棠就是他心中的定海神针!有他在,万事无虞! 大概是在勾心斗角的老宅呆得太久的缘故,秦简只觉自进了白棠家门,心情便格外的好,瞧见白棠的笑容,全身就舒泰! 他此次到访除特意备了车秦家迟到的年礼外,还有去年兰雪茶的尾款。趁白棠乐呵呵的点着银票,他喝着香茶,整个人松散舒适的靠着软垫懒洋洋的笑道:“你送我家的年礼,帮了我大忙!” 白棠知晓他在老宅过得辛苦,心底不免有些怜惜:毕竟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哪! “怎么说?” 秦简笑容微凉:“年初一的家宴可热闹呢。” 亲外祖家的表妹姬湘湘和继外祖家的表妹阮若瑜狭路相逢!湘湘也不知吃了什么火药包,一个劲的寻若瑜的麻烦。好在若瑜是个大度又聪明的,与她斗智斗勇没落半点下风还赚尽便宜。 湘湘自讨没趣便缠着他哭诉,直弄得他不胜其扰。 阮氏在旁煽风点火,成功挑起了秦阮两家的怒火。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斗争在家宴结束、送两家小姐离开时达到了顶峰! 两家亲戚来时,少不得备了些重礼。离开时,秦家自然是要还礼的。这些都是阮氏操持的事儿。她给姬家备了份大礼,与姬家舅母连声致歉,说自家侄女不懂事,让他们莫要计较!倒是将姬家的人哄得笑逐颜开。至于阮家那边,闹腾起来了! 阮氏的兄长阮松特意带着女儿来秦府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若瑜的亲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姬湘湘摆明着抢人来的,临走还要被秦家轻慢:还的礼还算过得去,都是些布料笔墨面子货。但里面居然有匹素绢,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存货,颜色泛黄,手感全无应有的柔软细滑!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若瑜的母亲一见这匹素绢,当即气得面孔通红!对丈夫冷笑道:“你算看清了吧?秦家哪象是真心想跟咱们结亲的样子?连你亲妹子都不将咱们当回事!” 阮松自是面色铁青! 还是为妹妹说了句:“大约是下人弄差了——” “弄差?”妻子哈的声冷笑,“就你妹子的本事,会弄差这种事?”她拉起若瑜的手就往外走,“我可不会让女儿在她手上吃苦受罪!” “娘!”若瑜扯着母亲的衣袖,抬眸微笑道,“表哥来了!” 得到丫鬟送来的消息,秦简立即赶来弥补一二。满腹的话还没开口,先看到了那匹闯下大祸的素绢,登时忧虑尽去,笑容止不住的漫上眉眼。 若瑜急了,嗔他一眼:你还笑? 阮松更怒:“阿简?!” “舅舅息怒!容阿简解释!”秦简捧起匹素绢,笑道,“舅舅,这匹素绢,是南京松竹斋的熟绢啊!” 阮松的怒容还没消尽,身子已经弹了起来:“你说什么?松竹斋的熟绢?!你莫骗我?!”说着,一把抢过素绢,抱怀里宝贝似的不肯再放手! “阿简哪敢骗您?”他笑着做揖,“您也知道,松竹斋与我家有着兰雪茶的生意。他家的老板与我是无话不讲的好友。一月一匹熟绢是他家的规矩,绝无余货。这匹熟绢是他特意给我家制的年礼。母亲竟全送了您,也没跟我说一声——那个,舅舅,咱们商量一下,留半匹给我如何——” 阮松大叫:“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的道理?若瑜,夫人,咱们快走!”挟着熟绢,跑得贼快! 若瑜忍笑,向阿简做了个敬服的俏皮眼色,带着母亲脚步轻快得飞起! 她娘茫然不解,低声问她:“那什么松竹斋的熟绢——真那般了得?” 若瑜低声道:“南京城我不太清楚,苏州城里,他家半尺一幅的绢本,都炒到二十两银子了!” 阮家大夫人目瞪口呆,暗暗一算,那这匹布不得四百多两银子?!这份礼可真不轻!登时心平气和,忍不住笑了起来。阮家也是书香世家,何尝真看中那些珠宝钱财和还礼?不过都是面子上的事儿!他们最喜欢的还是风雅之物,阿简的这些绢本,可不是送到夫君心坎上了? 至于阮氏之所以这般得罪娘家,无非也是恼了他们不顾自己的处境,硬要将若瑜嫁给阿简,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才塞了那匹素绢进去!若是事后丈夫问起,她也早想好了对策:什么?那匹素绢竟这般不堪?那可是松竹斋的练白棠让阿简随行带回来的年礼! 她一见白棠的年礼便笑得娇躯轻颤:就算是得名师真传,毕竟才发家,许多事儿都办不利索! 一匹素绢,三张围炉,还有些诗笺。她不屑一顾的将白棠的年礼单子扔到边上。今日有了机会,便命人将那匹素绢充作兄长的还礼。说实话,她还真希望他们在秦家闹一场!只要他们敢闹,按秦家人的脾气,两家亲事就再无希望!事后她再与娘家慢慢弥补关系就是。她爹娘,总是最疼她的! 不想吴嬷嬷收到消息,兄长非但没生气,还兴奋不已的抱着那匹素绢逃也似的溜了!没错,是溜,生怕被人追上,溜得飞快! 阮氏瞪圆眼:她兄长吃错药了吧?!她大嫂也眼瘸啦? 没等她反应过来,秦南星急匆匆的冲进屋,忙不迭的连声叫问:“练白棠的年礼呢?练白棠的年礼呢?” 阮氏目瞪口呆:“他——他的年礼,在库房里堆着呢。”心知必有古怪,忙问,“夫君,出了何事?” 秦南星挥去她的手,恼道:“你怎不告诉我,练白棠也送了年礼给咱们?” 阮氏抽了抽嘴角,陪笑道:“是我存心没提这事。”吴嬷嬷已经翻了他家的年礼单子出来,阮氏递给丈夫,“夫君看看。他家送的都是些什么!” 南星几乎是夺过礼单,张大了眼,直跺脚:“一匹素绢,果然有一匹素绢!” 阮氏惊骇不已:“这素绢——怎么了?!” “那可是松竹斋的熟绢啊!”南星扼腕痛惜,“他家的熟绢,能存上百年!皇帝金口赞过的宝贝,宫里画师都抢着用!买都买不到,竟然让你全送给大舅了?!” 阮氏一屁股坐凳子上,面无人色!心底又惊又怒又羞又恨:练白棠,让你多事!难怪兄长非但没恼还溜得飞快!她这是——弄巧成拙了啊! 。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探望 秦南星虽痛失熟绢,但也不忍太过责怪妻子,只是越发觉得妻子近年来有些糊涂了:练白棠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送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自家?还是妻子心存轻视,才犯下这等大错! “三只围炉,诗笺《名画风流》十组。”秦南星遂又大喜,围炉是什么他不知晓,但练白棠以诗笺成名,这套《名画风流》的诗笺必然不俗!“其余的东西可还在?没送人吧?” 阮氏呆滞的点头:在,还在! 秦南星拔腿就往库房跑:得,大不了他用诗笺和围炉与大舅换半匹素绢吧! 阮氏再瞧不着丈夫的身影,手臂一挥,刷的声掀翻了桌上的花瓶与茶具,咣咣当当,茶水淋漓。 “练白棠——”她咬牙切齿的捶着桌子,“那就是个祸害,祸害!” 先是破了香樟之毒,现在又不知不觉的害她在夫君面前出丑!她嫁到秦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栽那么大跟头! 吴嬷嬷命人收拾了碎片,在她身边低声道:“夫人,练白棠声势已起。如果不能遏制他,今后他必是少爷的左臂右膀!” 阮氏恨恨不休,眼眶通红:“休想!”她焦虑不安拧了番帕子,忽的想起一事,“我可是打听过,听说他之前喜欢男人,有断袖之癖?” 吴嬷嬷蹙眉:“并无实据!” 阮氏笑得如娇花般,眼底毒液四射:“那就坐实了他!” 吴嬷嬷微惊:“奴婢明白了!” 秦简虽不曾亲眼见到阮氏羞恼加交的模样,但也猜得出她心中所恨。不掩担忧的道:“只怕她这时已经恨毒了你!又忧虑你将来碍了她的事,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必定会对你下手!” 白棠眉尖轻蹙:想要对付他?阮氏拿得出手的,无非也就是些内宅阴私的本事! 秦简起身望着院里忙碌来回的人,笑道:“我来时便发觉,你家多了不少人口。是该买些下人伺候了。可还靠得住?” “徐三帮我寻的人。一家子六口,都卖了十年活契。”白棠笑着抿了口茶,“甚是得力!” 秦简楞了楞,喃喃道:“徐三竟这般细心……那便让他好人做到底,帮你寻几个靠得住的武师!” 恰巧全宏从隔壁院出来,英姿挺拔。白棠指了指他道:“全管事的小儿子,全宏。曾经的游侠一枚,武艺高强。曾在婉娘出事时伸手相助!” 秦简一回南京便听说了婉娘的事,点头道:“陈麟的处置已经下来了。百姓轰然叫好呢!” 白棠嘴角轻扯:李重渊还未放弃陈麟!便宜他了! “但是婉娘真实的身份,你可曾问清楚?”秦简玩笑道,“不会真是狐仙吧?” “我心里有数。”白棠撇开这个话题,与他杯中斟满茶,“令姐的茶楼何时开张?” 秦简笑道:“茶楼整修已毕。请的厨师都已到位。清明之后便可开张。这段日子要辛苦白兰教授厨艺了。”想了想又道,“我与阿姐商量了番。开张前想做些推广,你主意多,替咱们想个别致的法子?” “应当的。”白棠脑海里搜刮了前世各种开业促销,灵机一动,笑了起来,“我倒有个现成的法子!即赚钱,又能一炮打响茶楼的名气!” 秦简喜问:“什么法子?” 白棠笑嘻嘻:“徐三的生辰快到了!” 啊嚏、啊嚏! 连打两个喷嚏的徐三从故纸堆中抬起头,拧了拧鼻子。最近念叨他的人太多了些! 《大明律》共分30卷,篇目有名例一卷、吏律二卷、户律七卷、礼律二卷、兵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古来法典,无不是细琐繁杂,枯燥无味。 徐三凭着一股子冲劲啃了三十来天,如今已经到了极限,只觉头昏脑胀,胸口闷得难过!忍不住就要跳起来挥鞭子抽一顿这些生硬无趣可恶至极的破书! 元曲兴冲冲的跑来禀报:“三爷,练公子来看您了!” 徐三啊了声,一肚子的气立时压了回去。明明惊喜难耐却绷着脸道:“亏他还记得我!” 三大国公府都派人来看过他的热闹,白棠却姗姗来迟,哼! 白棠见到裘案时,笑容微滞。满心的戏弄之情登去,嗔怪道:“用功是好事,但读书也要劳逸结合,瞧瞧你的眼睛,又红又肿!”那般漂亮的桃花眼,都变成核桃眼了!白棠此等好色之徒怎么能忍? 徐三心里有一万只麻雀在上下扑腾,只会傻笑:“没事,没事!” 元曲与宋酒相视撇嘴:嘴硬!练公子再不来,您今天就要炸球! 白棠皱眉叫元曲取了几块干净的小毛巾来,泡了桌上冷却的茶水,逼着徐三坐在椅子上仰头闭眼,用醮了冷茶的毛巾帮他敷眼按摩。 徐三口是心非的道:“让元曲他们帮我敷就是了。何劳你亲自动手?”白棠的手指并不十分温软,指尖还带着点粗砺,手法熟练轻重适中,缓解了他眼睛的酸痛,也神奇般的平复了他了狂燥的心情。 白棠一边替他按摩眼睛,一边道:“你这样死磕《大明律》,收效如何?” 徐三闷声叹息:“谁TMD编的书!太难背了!” 白棠忍笑:“就算你死记硬背,到时候陛下若拿实例考你,你答得出?” 徐三在白棠的按摩下舒服得不行,迷迷糊糊的问:“那——那该怎么办?” “《大明律》承《元典章》而来。按六部职责立法。你可请魏国公寻各部的侍郎,每日帮你讲解律法。还有个好处,他们可拿本部的案例与你分析。” 徐三脑子登时清醒了些:“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但如此一来,我家可欠了六部大情了!今后我当了御史,找六部的麻烦有些不太方便啊!” 御史——白棠手一顿。徐三的志向竟然是大明朝的御史么?! 徐三敏感的察觉到他的迟疑:“怎么,你也觉得荒唐?” “怎会?只是没想到你的志向竟这般高远!”白棠换了块热毛巾替他疏通眼部脉洛,语带钦佩的道,“本朝的御史由陛下钦点,极不容易。” “我就不信我通不过陛下的考核!”徐三冷哼,“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反正我年纪还小,还怕考不上?” 完了完了!白棠心底默默的为当朝的文武百官点了排蜡烛致哀! 是谁提醒徐三御史这项极有前途的工作的? 就凭徐三的身份背景,加上朱棣的偏宠,天不怕地不怕,到时候指谁骂谁都不带思前顾后的!一想到朝堂被徐三搞得鸡飞狗跳、百官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情形,白棠忍不住莞尔一笑,心里期待万分。 “你怕欠六部的情,那就让太子帮你!”白棠出谋划策,“礼部的杨千骏本就是你上峰,你先拿下他!其余人选,咱们再慢慢思量。” 徐三赞道:“好!先搞定杨千峻!” “你还担着铸造局正使的活计。”白棠劝道,“好好的干。让杨大人知晓,你不是一无是处的执绔弟子,而是将来要做御史的天之骄子!” 徐三被白棠说得热血沸腾:“就这么办!”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宝音盒 门外,魏国公扶着老国公夫人已站了半日。 “走吧!”老夫人笑叹,“陛下看人的眼光还是那般犀利!” 徐钦笑道:“您别心疼裘安,给他泄气就好!” “老身是那种人么?”老夫人哼笑。裘安想快活逍遥一辈子,她就宠他一辈子!裘安想创一番事业,她自然要为他添柴加火! “倒是嵘儿前两日对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老夫人眉宇间瞬时带上了些肃穆萧刹之气。 徐钦迟疑道:“显宗是我唯一的儿子——” “糊涂!”老夫人怒斥,“正因为他是你的嫡长子,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才更需好好教导!老在内宅呆着,志气也被消磨光了!我看老二的主意就挺好!送军队里历练几年,好好磨砺他的性子!” 徐钦皱眉:“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是婳儿才进门,我就送显宗从军。怕是要让外人胡思乱想。” 老夫人瞪着他:“我老徐家教导子弟,关别人什么事?等陛下出征回来,就将显宗送老二手底下去!” 徐钦连声称是。陛下初定四月出征,最迟得半年才能回来!这半年,也算是个缓冲期了。老夫人毕竟还是让了一步。 屋里的裘安敷完了眼膜,顿觉神清气爽! “每日按我的法子替你家三爷早晚敷一次。”白棠交待了番元曲,又叮嘱裘安,“心急吃不成热粥。反正你年纪也小,咱们一部一部的磕。磕个六、七年,保管你还是大明朝最年轻的御史!” 裘安听得心花怒放!知他者真真白棠也! 白棠面孔忽的微微一红,有点儿尴尬的掏出只盒子给他:“徐辉祖道你生日将至。我特意备了份寿礼,你看看,可还满意?” 徐三嘴角翘得高高的:“你送的,肯定是好东西!” 元曲与宋酒又交换了个眼色:三爷,再傻笑,混世魔王的气概全掉光了啊! “咦!”徐三仔细端详着一只十寸高,五寸阔,造型奇特的雕塑:圆圆的底座,顶部是雕镂精美的六角亭的样式。中间一根细长的柱子连接两端,底座上还刻着烟雨江南,小桥流水,桃花绽放的景致。那点点粉色的桃花开满枝头,美如云瑛。 “你是三月初十的生日。正好是桃花盛放的时节。”白棠很满意自己这件作品。他接过雕塑,拧紧了底盘的发条,刹那间,底盘上的景致竟转动了起来,随之叮叮咚咚清脆如铃的乐曲响起,徐三惊得嗖得弹起,彻底石化! 这个——这个漂亮的雕塑竟然是个乐器?! 能够自己转动,弹出曲目的神奇乐器?! 起初的惊骇过后,徐三听出味道来,面孔诡异的迅速泛红:这不是白棠在兄长婚礼上唱得催妆诗《子夜四时歌》么?他当时缠着白棠多唱几遍,还让白棠给调戏了! 白棠莫名有点儿心慌:是他说喜欢这首曲子的呀!自己答应了他想听几遍就唱几遍的!所以才特意选了它作八音盒的音乐!有问题么?喉咙里不禁泛痒,轻轻咳了声问:“这只宝音盒,你还满意?” “宝音盒?好名字!”徐三赞不绝口,眼睛明亮得耀眼,“但是,这个可不算!” 白棠疑惑:什么? 徐三也不说破:白棠太会投机取巧!做个宝音盒就想抵消他欠得债?想得美! 他喜孜孜的把玩了宝音盒半晌,突然面孔一沉,道:“我是不是又要恭祝松竹斋招财进宝了?”宝音盒这般珍贵稀罕的玩意,前所未见!连他这个不懂生意的人都看得出其中大有商机!白棠只要肯卖,必定赚得盆满钵满! 但一想到白棠送自己的礼物,将来人手一只满大街都是,他心里就不舒服,不舒服极了! 白棠尬笑:你是不知道这只宝音盒是怎么诞生的! 他找到买玄铁的刘铁匠亲自出手,先期工具及零配件的准备就花掉了十来天!随后他听音,刘老板往鸡蛋大小的卷筒钢板上现浇琴齿,最后再调整琴梳!其中当然有音色不准、疏密度不够,导致琴梳错音漏音的问题,两人总共做废了五六十块钢板,才挑出两只相对完美的音筒! 钢的价格原本就贵,再这般耗费心力,代价实在太高!连刘铁匠自己都摇头:“这生意,做不来,做不来!” “宝音盒制作繁琐,造价不菲。”白棠摸着耳朵,苦笑摇头:“若不是为了……我才不费这个力呢!” 徐三心情大好! 白棠的意思是,宝音盒是特意为自己做的。而且不会外售! 他笑容可掬的问:“这么说来,这只宝音盒是天底下独一无二之物罗?” 白棠想了想,点头。确实如此。 徐三的眼睛虽然还肿着,但笑起来的时候,仍是叫白棠看得目眩神驰:嗯,能博小美人一笑,也算值了! “行了!你费这么大力,肯定另有所求。说吧,要我办什么事?”徐三收了笑容,换上满脸的嫌弃。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徐三也! 白棠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也没什么,就是想给你庆个生。” “咦?”徐三不信,“你会那么好心?” 白棠怒了,长眉倒竖凤眼凝冰!徐三见好就收,忙道:“你自然是好的、好的!最好的!” 白棠被他惹得失笑,凤眼中冰雪立消,浮起春水无边。 徐三竟然看得呆了。 “也不只是为了我。是为你家新开的茶楼。”白棠轻声道,“我与阿简计划着如何一炮打响打出名头来,就想借你的生日,请上城里的皇亲贵戚,同来吃个早茶,你看如何?” 物尽其用哪! 徐三听得自家茶楼几个字,一丁点儿的隔应都没了:白棠为了他家的茶楼用心良苦,还记挂着他生辰。不愧是好兄弟! 元曲与宋酒苦笑暗念:练白棠迟早将三爷卖了,三爷还替他数钱! 于是,城里大大小小的皇亲与官员,徐三挑着自己顺眼的人,又与大嫂筛选了番,寄出了庆生请谏。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徐三开工 “吃早茶?”太子好奇拿着请柬问太孙,“哪有请人早上吃茶庆生的?” 太孙笑道:“您看这茶所在之处:秦淮河畔楼上楼。我听说魏国公的新夫人正在筹备家酒楼,大概就是这楼上楼吧!这名字取得倒好!” 太孙不知,早茶起源于清朝时期的广东,茶楼有高低之分。有句话叫:有钱楼上楼,无钱地下踎。意思是,有钱人在装饰华美的茶楼消磨时光,贩夫走卒只能在便宜的小馆子里得一份快活。白棠索性就将这家茶楼取名为“楼上楼”,换来秦简好一通掉文袋的称赞! “酒楼品茶?”太子还是觉得不得劲。 太孙失笑:“他徐裘安敢拿一壶茶水招待咱们,魏国公和他夫人也不肯哪!” “倒也是!”太子回过味:臭小子,敢情是给自家的店打招牌?早茶,倒是有点意思! 消息传出去,自然是没人敢不给大魔王面子的!请你是看得起你,不来?胆肥!各自乖乖的备份厚礼,等着被大魔王宰一刀:可不是宰一刀吗?谁家庆生饭是在早晨吃的?唉!算了,谁叫那是魏国公家的徐裘安呢?权当破财消灾吧! 礼部的杨千峻也收到了这份请柬。不以为然的抛到了边上。他可没闲钱给徐三送礼! 一顶破旧的轿子载着他摇摇晃晃的停在礼部大门前。 杨千峻泰然自若的略整衣冠,带着虔诚之心准备开始他一日的劳碌。他进门退下外衫,习惯性的瞧了眼花名册——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徐裘安三个大字工工整整的位列第一。 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上峰,礼部尚书邱靖特意选了个上佳的角度笑嘻嘻的偷窥了番杨侍郎难得错愕的表情,方上前道:“那位爷一早就到了。正在里头坐着呢。” 指着铸造局的办公厢房,杨千峻轻轻咳了声,强忍惊讶,旁若无人般的推门而入。 “杨大人!”徐三抬头冲他一笑,手中一本他再熟悉不过的书卷,“我已经将制普册背得滚瓜烂熟。” 接下来的日子,杨千峻觉得自己如在云里雾中。徐三乖巧听话得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虚无感!铸造局正使的担子并不轻,徐三之前虽然也做过副使,但全没认真履行过职责。这几日乖乖的从头开始,一步步的熟悉流程,认识工匠。杨千峻还担心他性子狂傲不羁,容易得罪人。局里的师傅们对徐三也从来是敬而远之。结果没几天,徐三就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杨千骏观察总结了一下。原因有三。一是,徐三有钱! 每日里茶水瓜果流水般的往作坊里送。时不时请大伙儿出门打个牙祭。自从他准时上值,大伙儿嘴里喊着徐正使,心里喊着灶神爷。没几日,师傅们就开始挑剔礼部的伙食了! 就算不看在银子的面上,也没谁敢和徐裘安过不去。顶多是背后不愤的骂几句小人得志。 原因二:徐三长得好看! 杨千骏很不服气这个理由,但又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的徐三,就是讨人喜欢。只要他不耍横,一张春色无边的桃花面上能哄皇帝,下能骗小儿。何况局里这些大叔大爷?资力最深的姜师傅最爱招了徐三,让他坐在边上看自己绘图。 “金贤妃要做枚玉章。”姜师傅慢悠悠的道,“用在她新作的画上。” “金贤妃?”徐三好奇的道,“我不记得她擅画啊。她画功如何?” 姜师傅觑了他一眼:“陛下喜欢就好。” 徐三伸了伸大姆指:“难怪您姓姜!” 姜师傅噗的一笑,挥手:“走走,别坏了我这张图!” 徐三笑眯眯的起身,临行前道了句:“金贤妃喜爱梅花。” 姜师傅目光一瞬,玉章顶部便画成了朵五瓣梅。 裘安混得开的第三个要点便是:人头熟,后台硬。 皇宫里大小嫔妃、太监首领,哪个见了他不是笑容满面客客气气?那些存心想抠点钱的太监、不满意印章想找茬的妃子,只要裘安出马,一个个安静如鸡,退避三舍! 得知徐正使正正经经的开始在铸造局任职了,连礼部拔给铸造局第一季度的银子,硬是干脆利落分纹不差!徐裘安可不是眼底容得下沙子的人!万一闹起来,谁也不及他豁得出去啊! 杨千骏乐得合不拢嘴:有用,这小子太有用了!镇局之宝徐裘安有没有?! 所以当裘安客客气气的请他指点《大明律》礼部篇时,杨千骏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教导。 有师傅教跟自己死背书就是不一样。 杨千骏自有一套读书的法子。他拿了开国以来的皇家婚礼、祭祀的章程、用具清单、费用明细,与律法相互应照,裘安听得只觉有趣,毫不枯燥。一段时日后,裘安便改称杨大人为杨师傅,足见对其敬重。 “杨师傅。”徐三下值后随杨千骏一同出门,“明日我在楼外楼恭候师傅师母大驾!” 杨千骏塞给他一打自己整理的卷子,脸不红气不喘的道:“这套题就算是贺礼了。” 裘安偏高高兴兴的接了:“多谢杨师傅!”翻身上马而去。 杨千骏笑容渐淡,一回头瞅到了秦轩。 “秦大人。” 秦轩拱拱手,与他并肩同行,忍着笑道:“最近杨大人的威名,声震朝堂。” 杨千骏惊诧问:“此话怎讲?” “驯服了徐裘安,人人都视你若孔圣人再世呀。” 杨千骏失笑:“胡扯——我哪有那本事。是他自己有了志向。” 秦轩眼沉如墨。他自是从太子那儿得知了裘安欲求御史之职的事儿。起初也一笑置之,万没想到,徐三竟然是认真的。 “咱们明日留着肚子。去楼上楼尝尝早茶的味道!”杨千骏略为兴奋。魏国公夫人的楼上楼,还买下了他夫人的家传小菜呢! 秦淮河的热闹向来只在晚间。三月初十这日清早,难得的车水马龙。那马车的规格一辆比一辆高,皆停在鲜花软绸装饰一新的楼上楼前。看得行人咋舌不已。 这幢楼上楼模样儿低调,不知什么来头? 徐辉祖自然早早的到了。裘安皱眉问了句:“英国公还关着伯忠?”他哥成亲时,张伯忠就没到场,今日自己生辰还不露面,那肯定是英国公禁锢着他了。 “嗯哪。没敢放他出来。伯忠那个性子,拐了人跑的事儿都有可能办得出来。他爹可不敢冒这个险。”徐辉祖审视了番茶楼的装潢,赞道:“不错啊。你那新大嫂,挺能干!” 一楼大堂,两楼的包间有大有小,可打通可封闭。三楼全是雅间。装修得清雅中见奢华,总体而言,格调雅品味高! 宾客准时到齐,皆面有惊异之色:在这么漂亮的酒楼里请他们吃茶? 徐三哪有空跟他们废话。人请到,他的任务便完成,跟太子太孙打了个招呼,就钻到白棠、秦简和辉祖的包厢里与他们邀功。魏国公拿他没辙,又不好在他生日当天发火,只好与秦婳代为招呼客人。 “可以吧?爷的面子够大吧!”徐三得瑟得不行,“接下来就看咱们的菜品如何了!” 白棠与阿简相视一笑:“让厨房上菜吧。” 。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开宴楼上楼 包厢里几位公子哥尚在议论,一个说今儿个早饭多吃了些,正好来这边喝茶消食。 一个说英雄所见略同,不吃饱了出门,就得饿到午时! 喝茶喝茶,桌上的茶倒是上好的兰雪!也不算白来这一回了! 话音方落,一股浓郁的香气飘进雅间。诸人嗅着鼻子惊疑不定时,小二端着叠蒸笼进来,屋内外此起彼伏的响起报菜声:“百鸟争鸣到!” 百鸟争鸣?那是什么玩意儿? 打开蒸笼,众人瞧得挤舌不下:蒸笼里,码着一圈五彩斑斓的鸟雀形状的面点。斑鸠、黄莺、锦鸡,天鹅,一只只活灵活现——这是让人吃的?可有点下不了手啊! 来客中有江南人,惊呼道:“这可是苏州的船点哪!这手艺,啧啧,快快,大伙儿趁热吃!” 苏州的点心名扬天下。有人振臂一呼,登时箸如雨落! 船点面皮柔糯,内里的馅儿各有不同。有的是鸡茸蘑菇馅,有香干荠菜馅,更有时鲜的太湖三鲜馅!吃得大伙儿啧啧称赞。 一笼子百鸟争鸣没了底,诸人才回过神:咦,不对啊?不是请喝茶么,怎么还有吃食——“百花争春到!” 还是盒蒸笼,这回子全是一朵朵艳红的玫瑰、雪白的玉兰、晶莹的樱花,女眷们瞧着欣喜不已,心里头滚落了许多可爱的诗句,最终还是随着点心送进肚子里。玫瑰花里裹的是玫瑰松子馅,玉兰花里是奶油馅,樱花里是蔷薇酱。甜而不腻,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状元虾饺到!” 状元虾饺?那是什么? 透明的澄粉皮里是粉色饱满的虾仁,醮着配料的香醋,一口下去,弹性十足,鲜美香滑! 特意吃过早食才来的人捂着肚子暗叫不好!亏大了! “绝味乳鸽一份!” 这道乳鸽色面金红,香气扑鼻。肉质鲜弹,肚子还裹着香菇鸭肉糯米饭,正是用杨千骏的夫人罗氏的家传秘方所制。众人吃得嘴角流油,惊赞不止。 至此,宾客们总算吃出几分味道来了。 原来早茶是这个意思啊! 全国各地美味的小点心皆汇集于此。佐着香茶,约几位闺蜜好友,倚楼观河,点几份精致美味的小吃,足可以悠闲的消磨一上午! 寻常点心铺子一无楼上楼绝妙又新鲜的滋味,二无楼上楼得天独厚的环境。三无楼上楼过硬的后台。于是,借着裘安的生辰宴,楼上楼立时在皇亲贵戚间打响了名号! 掌柜与小二不住的被人拉着问:“楼上楼何时正式开张?” “今日是为三爷的生辰特意开的张。正式开业,还要待清明之后!”主要是食材筹备的问题。新鲜的鱼虾、腌制的酱料等尚未到位。 那也没多久了! “我先定个两楼雅间!” “我要定三楼河景雅间!”元宵夜赏过灯的几位公子争先恐后。“重阳节、中秋节,我都定了!” “中秋节好啊!”掌柜笑道,“中秋我们这儿有时鲜的蟹粉小笼!吸一口,快活胜过神仙!” “那明年的元宵,我也先定了!” 要不要这么狠?! 掌柜满是歉意的道:“对不住这位公子。明年的位置定不了。” 他推出一张设计得极清雅的菜单,笑道:“这是咱家的定价。各位看看可还满意?” 一笼百花争春半两银子。状元虾饺最贵,三枚一笼,要价一两银子。 众人面面相觑,掌柜的正要解释,不料对方齐声道:“不贵不贵,价格公道!” 什么?掌柜的眨眼,他没听错吧? “这虾需要剥壳、去泥线,光人工就是一笔大开销!” 掌柜怔怔的接口:“不错。我们专门有厨娘剥虾。” “而且河虾不易得,要凭老天心意。这虾饺必定是限量供应的!” “对对对!”掌柜不住点头,“公子说得太对了。虾饺每日只限供一百份!” “最重要的是,这味道调得好呀!别处根本吃不到,一两银子,值!” 掌柜确定对方不是在嘲讽自家,而是真心实意觉得不贵后,眉开眼笑的道:“公子们要不要入个会员?” “咦?是和松竹斋一样的贵宾笺么?” 松竹斋自从招了会员后,就特制了一批精美无匹的贵宾笺。是白棠亲手雕刻。薄薄的一片六寸大小的木片镂刻着山雾云绕中的松竹,按级别分别用金、银、铜包边,还专门为其定制了牛皮卡套!城里头没这张贵宾卡的人,在雅集诗会中都抬不起头! “正是正是。详细的规矩还没出来。公子们如果有心,开业当日可来入个会员。优惠更多!” 为首之人一捶定音:“一定来!” 正当客人吃得热闹之时,一队皇宫侍卫拱着名太监笑容满面的踏进楼来。 掌柜忙叫人通知楼上的三爷与国公爷,一个箭步蹿出来:“啊哟!这吹得是什么风!公公安好?”虽然不认得来人,但这身衣裳和气派总是识得的。 王公公受了他的礼,淡声问:“你家三爷呢?”耳听得干脆利落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徐三一身暗红色云纹锦袍,小牛皮贴金的腰带,蜂腰长腿,一手撩着袍子,从楼上踏步而下,风流俊美,见之忘俗!将他身后的魏国公夫妇都比了下去。 王公公急忙迎上前,躬身道:“三爷!老奴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徐三笑着挥挥手:“陛下怎么让你亲自来了?” 王公公啧了声:“你今儿个生辰,陛下怎会忘记?”要说这位爷,近半年来还真是开了窍。往年过生辰,他只顾自己快活,没少让御史弹劾。今年总算象样了,老早就派人送了几样点心送给皇帝。美名曰:自个儿过生日吃香喝辣的,不能忘记陛下!到了午膳时间,御膳房就挑了几样蒸熟了呈给皇帝。把陛下给乐得:有好东西还记着自己。总算没白宠这臭小子! “陛下可喜欢我家的点心?” “喜欢!哪能不喜欢?!”王公公笑容可掬。皇帝吃得即高兴,又不够瘾,这不,让自己跑腿来了!他双手捧出只卷轴,大声道,“恭喜三爷,恭喜魏国公、恭喜夫人。陛下派老奴送幅墨宝给您们!” 秦婳隐隐猜到了什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 徐三也不客气,打开一看: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楼上楼”! 。m. 第一百四十章 国师作序 大堂登时轰动起来:皇帝题字!唉哟喂,魏国公府荣宠深重啊! 白棠在楼上盯着这幅皇帝墨宝,眼中闪闪发亮!什么叫天赐良机?什么叫打磕睡遇到了送枕头的人!他简直想仰天长笑!除了让他痛失子孙根,老天还算待他不薄! 徐三笑着将皇帝的字交给秦婳,玩笑道:“大嫂,赚大了!” 秦婳抿嘴一笑:“给你分成!” 徐三唬得直摇头:“咱们一家人。分什么分!”拉着王公公道,“既然来了,别白跑一趟。也尝尝早茶的味道!” 王公公也不推却,笑着进了间包厢,连吃带拿,随后搜刮了一肚子的好话回去说给皇帝听。 徐钦此时终于有种自家小弟初长成的欣慰与感慨:唉,这般懂事又漂亮的弟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姑娘! 白棠撇撇嘴:弟控什么的最要不得! 徐启慧瞧着继母笑颜如花,心底翻江捣海几乎透不过气来!南京城人人都夸自己福运好,迎来秦家嫡女作主母!可有谁知她分明是个毒妇!才进门就唆使父亲祖母和二叔齐心要把弟弟送到又臭又脏苦不堪言的行伍里!就算不上战场,校兵场上也是刀剑无情。万一他断了胳膊跛了腿,世子之位便再与他无缘了!说不定,继母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呢?可她才跟祖母提了个头,就被祖母训斥了一顿:别忘记,你是徐达的后人! 燥得启慧再不敢开口。心底忧虑更重!好在还有半年的时间,她一定要想法子护住弟弟! 被汉王唤来守在楼上楼门口的几个御史闻着不住往外飘的香味,直吞口水:这回被汉王坑了!白跑一趟,回吧! 本还想参一本徐裘安仗势欺人,借生辰之际搜收重礼。谁想早茶是这种吃法?连皇帝都赐墨宝凑趣了!他们还不识趣些?满心的期待化为一场虚空,御史们别提多失望了。 “听说徐裘安安心在礼部任职了。唉,今后连参他的机会都不多了。” 另一个消息灵通些,嘀咕道:“参他?今后别被他参就不错了!” 这顿生辰宴热热闹闹的直吃到近午时才结束。宾主尽欢!来时满腹劳骚,去时笑逐颜开:南京城今后又得了个好去处罗! 与此同时,香火缭绕的栖霞寺一隅,国师大人神情怔忡的望着案上一只造型奇特的物件——那是练白棠亲自送来的玩意儿。他初时也没放在心上,今日僧侣替他打扫屋子时不当心碰到了它,竟发出一点清脆的音律声,这才令他升起了探究之意。 与裘安的宝音盒构造略有不同,国师的这只宝音盒圆型的底座中间插入支十寸长的木雕连茎荷叶,荷叶为盖,滴露欲坠。底部上雕的是一艘乌蓬小船,船上采莲女巧笑倩兮,跃出水面的鲤鱼、水中嬉戏的小儿,荷叶田田。好一副生动活泼的江南采莲景!的确让国师想起了家乡的风景,颇有几分感慨。 但练白棠想用这件雕塑换他出手作序?未免也太便宜了吧! 与雕塑同来的,还有份使用说明书。国师好奇的按照指示拧紧了发条。瞬间,冷酷如他,当年连造反也没当回事的姚广孝,怔了一瞬后,泪意汹涌! 他不会记错,他怎么会忘记呢?宝音盒演奏的曲子是家乡民间传唱已久的采莲调,每逢六七月,空气里便飘满了它的余韵,人人皆会哼唱两句。 他呆若木鸡的听完一整首曲子,拧紧发条,再听。反反复复不知听了多少遍。宝音盒上的景致幻化成真,那是他心底最深远的记忆。原来他也曾有过父母姐妹,也曾与阿姐采莲嬉戏,他折了莲叶盛水泼了阿姐一身,气得阿姐摘了莲蓬里的莲子砸得他不敢浮出水面!最后,顶着条大鲤鱼送给阿姐,阿姐方转怒为喜:今日回去烧鲤鱼汤喝! 几年前他曾衣锦还乡,偷偷派人寻过故居,方得知他父母早逝,阿姐远嫁,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是否还在人世?可还记得她有个调皮的幼弟? 曲终音散,姚广孝从幻景中慢慢清醒。他摸到泪湿的衣襟,骇然苦笑:练白棠还有这等拿捏人心的好本事! 叹息中,他取过桌上的莹润淡黄的藏经纸,稍作思量,写下一篇序作:今吾临先辈所译经文,感其教化之功德。然观世间,忧苦良多。现有秦家宗子,欲以经渡人…… *** 松竹斋。 婉娘坐在一方宽大的绷架前。棚架上绷着密密匝匝的丝线,边上放着白棠绘制的织花意匠图。 花楼机修好的那一日,白棠就将这张意匠图送到了她手中。笑咪咪的对她道:“咱们先不做太繁杂的设计。这张团形的云纹图图样、颜色都挺简单吧?给你十天能结花本么?” 婉娘双眸盯着图纸,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不要接,拒绝他!还嫌自己招来的灾祸不够多么?但完全不受大脑控制的,双手僵硬的接下了意匠图。这张真的只是简单的云纹而已,虽然比之以前的云纹更别致漂亮些,应当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吧?她自我安慰着,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成丝线交错打结的步骤情形。 青蕊不由自主的放轻手脚。生怕打扰了婉娘的思路。她家传渊源,对花楼机有着异于常人的熟悉。虽然不懂挑花结本,但也知道这是项极其繁杂、耗费心力的活计。成千上万根丝线要计算好结构、走向、颜色,牵错一根,织出的花纹就大相径庭。 青蕊瞧着婉娘缓慢却有序的动作,心底艳羡不已又万分庆幸:这么厉害的婉娘,是自己的师傅呢! 梁林在院子的花树下刨木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前的婉娘。眼底难掩疑惑:挑花业里何时出了婉娘这样的人物?他在苏杭的各大织坊里营生了这么多年,能够挑花结本的行家就那么些,全叫得出名号。不过想到东家之前也未涉足纺织业,却画得一手漂亮的意匠图,那疑惑也就淡了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各人有人的机缘,说不定婉娘的师承也极厉害呢! 十日不到,婉娘便结好了花本,复制了母本。梁林听见女儿的欢呼雀跃声,也耐不住激动的在织房外头颤声问:“花本好了?那么快?” 他修好的花楼机首度开工,焉能不紧张? 青蕊捧着花本与他看:“我师傅厉害吧!” 梁林瞧着这花本,激动的神情忽的一怔:挑花业的师傅们挑花结本,各有自己的一套特点,风格各不相同。婉娘这副花本看着好生眼熟——他心底咯登一记!如有重物砸得他头晕目眩惊惶至极!但他面上还算沉静,掩饰道:“我去唤东家来!” 。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开机! 须臾,白棠母子和全宏父子都赶了过来。 苏氏稀奇不已的摸着花本问:“这个就是花本?看着和图样子不一样嘛!” 梁林陪笑道:“夫人,花本是这个样子的。只要挂到花楼机上头,连好经线。花楼机一开动,花纹就来啦!” 苏氏啧啧称奇:“梁师傅说得我都迫不及待了!白棠——” 白棠深深瞧了眼婉娘,高声道:“上机!” 婉娘爬上花楼机,悬好花本。迟疑了一下:她嗓子不便,没法在上头挽花。目光忍不住露出问询之色。 此时,青蕊的母亲周氏怯怯的站了出来:“我之前也曾做过几年挽花工。” 白棠并不意外。徐三买下他们时早将他们的经历查得清楚。微笑道:“那就有劳周娘子了。” 周氏坐上花楼机顶部特制的椅子,深吸了口气,目视花本,一边提线拉花,一边大声提醒婉娘花本的进度。 婉娘的手灵巧无比的穿梭织纬,青蕊瞧得目不转睛,惊叹道:“天上的织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氏着迷般的盯着一寸寸生成的锦缎,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惊呼一声:“来了,花纹来了!” 众人迅速的围上,眼睁睁的看着经线不停的挑起中,青色的素锦上逐渐浮出一点点银白色的花纹,那花纹有条不紊的,一层层的逐渐成型,最后神奇的变成了一个完整的花样!苏氏拿着白棠画的意匠图与其对照,毫无一丝异处! “真是神了!”她喃喃自语,脸上全是异样欢喜的光芒! 梁林实在忍不住,偷偷注目婉娘清秀美好的侧颜。她专注的神情、还有她眼眸里泛起的熟悉的亮彩,令他心底一时酸痛难忍,眼眶迅速泛红,喉咙连滚了两下,强抑悲痛。白棠见了,只当他多年后重操旧业,心情激荡,便带着赞许与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全宏亦发现了梁林的异样。他蹙紧眉毛,心中浮起了几分警惕与忧虑。 因为这次的颜色图形相对简单,花楼机只用了半个月便织成了一匹布。白棠如获至宝,捧着它钻进了书房。末时还让全宏又取了张意匠图交给婉娘,笑道:“让婉娘歇两日,不急。” 全宏在诸人的欢喜兴奋下显得犹为冷静,反倒有几分沉暮之气。白棠眉毛一跳:这小子什么情况?不由想起全管事这几日不停地在自己耳边唠叨:全宏的年纪,早该是几个孩子的爹了。生生耽误了这么多年!今年无论如何要替他寻个好姑娘,了结他们老夫妻一桩心事!还托他相看。白棠冷嗤:他自个儿都把不到妹子呢,还有空帮全宏相看?!想得美! 转身大骂全管事你个老狐狸!你儿子心里有人看不出来啊?连梁桦都知道抱哪根大腿最有用,你还跟我装傻?!看不起婉娘?婉娘还看不上你儿子呢! 全宏粘婉娘那么紧,婉娘对他却一直淡淡的。近来更有些刻意的躲避。白棠过来人,看得明白。只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毕竟经历过陈麟这样的打击,是个女人一时半会的都缓不过来。 难道是全宏打算知难而退了? 次日,全管事就帮儿子请了个假!他特意挑婉娘在的时候,大声道:“我家二媳妇给宏儿寻了门好亲事。今日要去相看。” 白棠面色一冷,转头就瞧向婉娘,却见婉娘略微一怔便含笑点头,并不在意的模样。心里不知是替她庆幸,还是该替全宏难过。 下午,全宏便来松竹斋了。 白棠正在婉娘处看她挑花,苏氏也搬着椅子坐边上,与青蕊一块儿琢磨着挑花的技巧。见他来了,苏氏轻轻点头便算招呼,白棠少不得问他一句:“今日见的姑娘如何?” 全宏面不改色的问:“什么姑娘?” 婉娘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 白棠奇道:“你爹不是说你去相亲了么?” 全宏淡然一笑:“现已开春。我帮婉娘寻些野蚕和桑树而已。”说着,递了只盒子放在边上。“婉娘,我刚去蚕室看过,上回的金蚕籽已经有几粒成虫了。” 婉娘只好回头对他笑了笑。 全宏抿抿唇,离开了织房。 苏氏这才长叹一声:“傻孩子!” 诸人都将目光投在婉娘的身上,婉娘再镇定,也不禁被大伙儿幽怨的眼神瞧得如芒在背。 索性放下丝线,随手拿了全宏找来的野蚕逃往蚕室。 隐隐的,听见全管事正怒斥儿子:“你竟然没去茶楼?白让人家小姐等了半个时辰!” 婉娘步履更显匆忙。 “你这么大的年纪,又是个四海为家飘泊不定的性子。就算有个秀才功名也不抵事。现在连个正经的营生还没有,哪家舍得把闺女嫁给你?好不容易你二嫂帮你寻了个身家清白年纪相当的姑娘,还不计较聘礼。你竟放人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全宏任他训了半晌,递了茶给他,笑问:“爹你可知这位赵家的姑娘,家中的情形?” “赵家三个姑娘,一个弟弟。”全管事喝茶顺气,“那弟弟十七了。和你一样,是个读书人。” 全宏点点头:“您可知他家大姐是几岁出嫁的?” 全管事一楞:“这个——我哪知晓?” 全宏笑容微凉:“赵家大女儿,熬成二十岁的老姑娘,才让她父母嫁给了个屠户做继室。” 全管事心底一凉,犹豫的问:“她大姐没啥不好的地方吧?” “她大姐相貌端正,手脚伶俐。打得一手好络子。卖给绣房,颇有进项。” “那怎么——” “她家二女儿二十三岁才嫁的人。”全宏虽然身在松竹轩,心还在江湖。回到南京后,没多久就和当地的旧交故识联络上了,更刻意结交了些当地的地痞头子,他在外头混迹了那么多年,深知道上有人好办事的道理。他小有积蓄,出手大方又仗义,没多久就得了个小孟尝君的称号,颇有威望。他爹晚间才提了赵家姑娘,次日午时,她家的人口近况营生的活计亲戚朋友的详实信息就送到了他手上。 “二十三?”全管事听出些不对劲。“怎么这么晚?” “因为她不仅会打络子,还跟着她姐姐在绣房里学了刺绣。”全宏瞧着他爹。“只是她出嫁时,再也拿不得针线了。” 全管事登时背脊梁泛寒:“熬……熬坏了眼睛?” 。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沈公子 全宏默默点头。 全管事急了:“那赵姑娘她今年才十八岁。长得也漂亮——” “爹!”全宏冷声道,“您还不明白?赵家的女儿生下来,就是为家里的儿子铺路的。两个姐姐在家拼死拼活的赚钱,直到不经用了再肯放出去嫁人换回份嫁妆。就算嫁了人,她们也少不得贴自家银子给娘家供养弟弟读书。您说这样的人家的姑娘,我敢娶?” 全管事虽不屑压榨女儿养儿子的事。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谁家不希望儿子出人投地考个功名?只是这家子爹娘做得太难看而已。他一时没了声音。 老爹是当局者迷。全宏只好把话掰开了给他明说:“这家子爹娘的品性你也看到了。压根不管女儿的死活。为何突然间不计较起聘礼肯将年轻漂亮的姑娘嫁给我一介浮萍浪子?” 全管事不禁有点儿得意:“那还不是因为你有个好爹?我在松竹斋任掌柜。寻常人家谁不给我几分面子?” 全宏叹气:“您也知道松斋是座大靠山。如果我真娶了赵姑娘,按他们吸血成性的作派,会放过我放过东家?” 全管事迟疑半晌,才道:“你不是要跟着东家去京城么?” 全宏气笑了:“如果他们看重的就是京城呢?” 全管事醍醐灌顶,全身阵阵泛凉! “今后春闱必在京城。赵家要供宝贝儿子读书,明面上自然不会跟着我。但他们如果自行去了京城。寻到我和东家,你说我帮还是不帮?到那时我替他们安排食宿不说还得替他家儿子寻先生挑学院,供他儿子一路考上进士?考得上也就算了。”全宏冷笑,“就凭他家的家风,那儿子必定是个不成器的!” 全管事一时后怕不已!不由暗恨二媳妇怎么给儿子寻了那么不靠谱的人家!又恼全宏不声不响的将赵家查了个底朝天,为何不早些明说? “我今天,其实是去了茶楼的。”全宏皱了下眉头。既然父母先斩后奏,他不如顺势而下,直接吓退那家子不要脸的。保管以后媒婆不敢再上他家门! 全管事不解:“那你怎么——” “后来我硬是没敢进去。”全宏轻声嗤笑。“只因突然想起他们嫁二女儿时用的下作手段,担心被他们讹上了,不娶也得娶。到时候儿子只能抛下俩老,远走他乡避难——” “别说了!”全管事有气没力的挥手,终于死了和赵家结亲的心。对着儿子似笑非笑的脸实在气不过,补了一句,“下回让你大嫂帮你找个好的!” 全宏耸耸肩。 哪怕你们找个天仙来,他也有的是法子鸡蛋里挑骨头!就算鸡蛋里面本来没骨头,打碎蛋壳也就有了。 全宏漫不经心又不怀好意的模样,全管事看在眼里,气得肝疼! 却又不能不管! 不是看不起婉娘,而是——老人家的嗅觉非常灵敏。以前还不觉得,如今婉娘竟然能够挑花结本使唤花楼机,他便知婉娘的身份必然不简单。虽不知什么缘故才沦落到陈麟家里,但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傻儿子哟,怎么就一头跳进这坑里? 隔壁院落的织房内,苏氏与青蕊一左一右,坐在婉娘的身边,跟着婉娘一块儿学着挑花。 自从见识了花楼机的本事,苏氏就迷上了挑花这行当。有些不好意思的跟白棠开了口,说想和青蕊跟着婉娘一起学本事。 白棠听得惊讶不已。自己的老娘自己知道,苏氏是个爽快利索的性子,行事少份细腻。挑花这档子枯燥烧脑,还考验耐心的活计,她能胜任? 转念一想,也好。最近白兰整日在楼上楼忙得足不点地,苏氏独自在家,不若寻个事儿解解乏,也省得她每日为自己瞎操心。于是就和婉娘商量了一下。 婉娘难得莞尔,自是点头同意。却让苏氏先从织布学起。 苏氏做姑娘的时候,织布刺绣都学了些。虽不擅长,基本理论知识还是有的。刚织出的布简直糙得没眼看。但她性格上的优点此时显现了出来:坚毅不拔,百折不挠。虽然埋头苦练后她的布依旧拿不出手,但她极擅长看图对线,尤其在色彩分辨上颇具天赋。婉娘训练她们识线辨色的本事,颜色相近的各品丝线混在一块儿,苏氏整理甄别的速度比青蕊还快! 燥得青蕊抬不起头,急得眼眶都红了。 她一十六岁的年轻姑娘,手速眼速还比不上三十多的夫人!这也太打击人了! 婉娘对青蕊耐心极好,笑着安慰她:苏夫人有辨色的天赋,你不用与她争这个。以你的才干,今后必定比师傅还出色! 青蕊得了安慰才转忧为喜。擦了眼角的泪,又满怀信心的学着挑花。婉娘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看图对照棚架上的丝线,如何打结,哪处代表着颜色,哪处代表着花纹的走向转折。 全宏站在织房门口,看着婉娘与青蕊这般亲近,心底止不住的烦燥不安。忍了又忍,才没冲进屋将两人隔开。 婉娘无意间抬头见到全宏,面上笑容微僵。下意识握紧的手指泄露了她的紧张。 “婉娘。”苏氏奇道,“这缕线结错了吧?” 婉娘蓦地一惊,忙对照图纸,还真的结错了!不由惊讶的望了眼苏氏:夫人竟学得这般快?! 她索性让苏氏自行纠正错误。苏氏毫不犹豫的解了结,刷刷几下,重新分配了丝线打好结。笑问:“可对?” 婉娘惊怔的呆了几秒,眼中满是赞许:能生出练白棠这样的儿子,苏氏自然也有出众之处! 青蕊又受了番打击,休息的时候便忍不住到他爹娘处寻求安慰。梁林在织造局中,曾见识过惊才绝艳的人物。因而对苏氏的才干也只道了声“难得”而已。倒是忍不住催促女儿:“休息够了就回去。有婉娘这样师傅肯教你,你还不抓紧机会多学学?!” 青蕊嘟着嘴支着脸凑近父亲问:“爹,你说是小沈公子厉害呢,还是我师傅厉害?” 白棠恰巧经过,不由顿足停在他们身后。 小沈公子? 梁林手中的活停了几息,头也不抬的道:“小沈公子天纵奇材!世间比得上他的人,我还没见过几个。” 青蕊眨着灵秀的眼,颇有几分不服:“我觉得我师傅也不比他差。” 梁林扯嘴喃语:“到哪儿再去找小沈公子那样的人哪?” 白棠听得惊奇不定:天纵奇才的小沈公子?那是什么人? 。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搓背? “苏州织造沈惟青有两个儿子。长子沈文灏,次子沈文澜。”徐三将打探到的消息告之白棠。“沈惟青被革职查办,全家都跟着去了琼州。沈文澜——”徐三顿了顿,“我帮你打听了才知道,这个小沈公子极具才干。是名动苏杭两地纺织业的天才。” 白棠不由心头剧跳,声音干涩的问:“天才?怎么个天才法子?” “这么说吧。苏州织造局在沈大人手中那么多年之所以能够力压南京、杭州,全靠这个小儿子。他最擅长的就是图样的设计和挑花结本!不管什么图样,只要交到他的手上,都能结出完美的花本!因为他,苏织织造局的绫锦绸缎,深受宫人喜爱!不仅如此,他还能改造花楼机,织出更大的花型,改进纺织机的速度。如果不是出了那场火灾,沈文澜必然是下一任苏州的织造!” 白棠眼底暗光沉浮,沈文澜竟然是那样的天才人物?! “他现在还在琼州?”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已经帮你问了。琼州到南京书信来回,至少也得两三个月呢!” 白棠点点头。 “怎么突然问起沈家的事?”徐三好奇。 白棠答非所问:“沈文澜多大了?” “今年也该二十了吧!” “相貌如何?” 徐三搔了搔脑袋:“挺俊俏,人称沈家玉郎。”心里咯登一记:白棠实乃好色之徒!别是听说人家长得好看,另有所图吧?嘴唇嚅嚅,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他再好看也没我好看!”说完,面孔飞红,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MD,怎么弄得自己跟个不相干的人争宠似的?!没出息! 白棠噗的声笑喷了茶,连忙用袖子挡着,脸上难忍笑意:“是是是,若论美貌,谁人及得上徐三爷?”这回可不是自个儿主动调戏,是徐三自己送上门的! 徐三捂着眼装傻:“唉呀,我昨夜做杨师傅的题目做得晚了,眼睛又酸又痛。白棠,你快来帮我敷敷眼!” 白棠早见到他眼中的血丝,随口笑道:“看在你前前后后帮了我这么多忙,别说给你敷眼睛,便是帮你搓背也无二话!” 搓背——想到自个儿泡在温泉水中,白棠卖力给自己按摩的情形,徐三心底刹时蠢蠢欲动:“这可是你说的啊!” “那有什么难的——”白棠大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惊天大坑!他现在可是个女人!女人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我家京郊庄子里的温泉泡澡可舒服了!我大嫂就是在那边休养的!咱们去玩两天?”徐三已经兴奋的替他做了决定,顺便瞄了眼白棠纤细的手掌,心底痒痒的,“到时候可不许偷懒不使劲啊!” 白棠面孔一时涨红:让你嘴快!让你改不了撩人的习惯!完了吧?这可怎么整?! 徐三兴致勃勃:“咱们便当是清明踏青如何?” 白棠慌忙找理由:“清明——楼上楼清明前后就要开张。哪忙得过来?” “那都是秦简和大嫂的事!咱们功成身退,让他们折腾去!”徐三可不愿放过这般难得的机会!“届时咱们在庄子里住两天!我那庄子啊,可好玩了!” 白棠咽了口口水:“我家……还得看看得不得空!” 徐三斜睨了他一眼:“才说的话,就被狗吃了?” 白棠苦笑:“——哦,若无事就去,就去!” 徐三挑眉,霸气横生的道:“都提前与你定好了时日,到时候我绑也将你绑了去!”指指自己的眼睛:“来吧,好好伺候爷!” 白棠气结:混账小子,耍起横来还真拿他没辙!下手时忍不住重了些,徐三低唤了一声,阴侧侧的道:“弄瞎了爷,你拿什么养爷一辈子?!” 养不起! 白棠的手势立即温柔。心底不住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与这黄口小儿计较! 元曲见惯他们玩闹,没怎么当回事。宋酒有点儿不是味的推了推他问:“咱三爷对练公子——好得有点儿过分了吧?!” 元曲一脸你才发现的鄙视:“那都是练白棠欠着三爷的。三爷这不连本带息的讨回来了么!” 他抬头见着个玉树临风般的人影,笑唤道,“三爷!秦少爷来了。” 秦简推门而入时,满腔的兴奋与欢喜瞬间被眼前的场景浇灭了大半。 白棠有点儿不太自在的收回按在徐三脸上的手,取了帕子拭手道:“阿简。” 徐三不满的叫起来:“还没好呢!我眼睛还泛酸呢!” 白棠怎好意思在阿简面前伺候徐三?虽说三人是无话不讲的好友,但这也太堕自家的威风了。 秦简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徐三实在太过可恶:怎能让白棠为他做这种事?家里没小子丫鬟了么? 徐三见着秦简的脸色便知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得瑟的道:“这算什么,白棠还要帮我——唔——” 白棠一巴掌捂他嘴上,硬将搓背二字摁回他肚子里:这种事是能随便诉诸于口的么?简直有辱斯文! 徐三被他的手按在脸上,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白棠的手心软软的,温温的。带着股淡不可闻的香味,正是兄长成亲那日在更衣间里两人亲密相处时闻到的味道。 “别听他喳唬。”白棠一边和秦简说话,一边手掌还在徐三的脸上重重的揉了两下以示警醒。 秦简刚压下心底的那股子不爽,却见白棠啊的声如见鬼魅般的收回了手,一脸的惊怖:“你——” 徐三裂嘴呲了呲一嘴白牙,理所当然的道:“谁让你捂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秦简面色微变,一把拉过白棠的手查看,手心里果然有两排红红的牙印子。不禁怒骂:“徐三,你属狗的么?” 徐三嘿的一笑,脸色阴沉不定:“我属虎。” 眼见两人间的气氛不妙,白棠忙打圆场:“无事无事。是我方才下手重了些。” 秦简冷哼了声。撇了徐三不理,扬了扬一直捏在手中的信,笑道:“白棠,我方才去你家找你。知道我遇上了谁?” 白棠瞧着信封上并不算陌生的字迹,双眸一亮,惊喜道:“国师?国师给《金刚经》作序了?!” 。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白棠的心虚 秦简在松竹斋遇到了栖霞寺送信的小僧弥。说是国师送信与白棠。秦简掂了掂信纸的厚度,想起白棠应承过的事,激动难耐的与苏氏打了招呼,讨了信直接赶到魏国公府寻人。 他笑容满面的问:“你的法子果然凑效。快跟我说说,你到底怎样打动得国师?” 白棠得意不尽!直想甩开袖子开口唱两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强按下兴奋,他眉飞色舞的道:“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灵犀一闪,计上心头。国师他——”一眼瞥到徐三好奇认真的脸,后边的吹嘘竟然全咽回了肚子,又从肚子到胸口泛起一阵阵的心虚。 “说呀。”徐三挑眉问。“你怎么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让国师出手。我也好奇着呢,到底是什么法子?” 白棠欲言又止:“我,咳,我不过是投其所好。送了他样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徐三更加好奇,追问道,“卖什么关子!” “——山人自有妙计。说出来就不稀奇了。”白棠胡乱的应付了番,拉过秦简道,“阿简,走,去我的松竹斋咱们好好筹划插画的事!” 秦简自是笑着随他去了,临行前回头望了徐三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说不清是炫耀、挑衅还是警告。 徐三来不及辨识其中含义。他伸手慢慢摸着自己的下半边脸,从左摸到右,从右摸到左,最后停留在唇间。 他方才,一定着魔了!竟然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白棠的手心——好象那是件极其香甜难得的美味糕点,而自己就是只馋涎已久的猫。几乎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孟浪,飞快的改舔为咬,毫不客气的啃了口那糕点。嗯,味道还真特别——他回味那口感,心底一阵火热一阵冰凉:自己——难不成真的走火入魔了? 徐三阴着脸对元曲道:“拿魏国公府的牌子,请御医!” 元曲楞了楞,四顾一番,家中无人得病啊! “三爷,您想请哪位大夫?”给个底吧爷! 徐三想了又想:“擅长诊治心里头毛病的,是哪位御医?” 元曲更觉古怪,也不敢多问,领命去了。 再说白棠那边,国师作的序到手,他理直气壮的承接了秦家《金刚经》插画的活计。 消息传出,高家一阵的兵慌马乱。 “练白棠请国师做序?他能请动国师作序?他凭什么请动国师作序?!”高鉴明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简直气急败坏! 高怀德默然不语。灰败的面色亦透露他此时不甘的心情:为他人做嫁衣啊,为他人做嫁衣! “祖父!”高鉴明气得胸膛起伏,“秦家也是欺人太甚至。大不了这活,咱家不做了!” 高怀德狠狠的咳了几声,满面通红。颤着手指拿起杯子喝茶,强压下喉咙里的痒意。 鉴明这个孩子,唉! 他转头瞧向闷坐不语的高益明。忍不住问:“益明,这事你怎么看?” 高鉴明目光如淬了毒般射向弟弟。 高益明淡然一笑,道:“爷爷心中必有打算,孙儿没什么可说的。” 高怀德摇头,都这时候了——这孩子还那么多心思。 “说说看。”他记得益明处置腊八粥的事,思虑周道有条不紊,将一场大乱化于无形又给自家留了善名。“你觉得,咱们该如何应对?” 高益明瞧了瞧兄长满眼嘲讽的冷笑,嘴角轻扯:“祖父既然一定要我说,我便说几句。这是件好事!” 高鉴明勃然大怒:“好事——咱高家的面子都要让练家小儿踩脚底了——” “闭嘴!”高怀德不耐的吼了他一声。“坐下,好好听你弟弟说话!” 高鉴明一屁股坐椅子上,鼻孔里的毛都要烧成灰。 “好事?”高怀德扯了嘴角问,“好在何处?” “祖父,练白棠既然敢承接这个活计。练家必定已经解决了全版彩印的难题!” 高鉴明一楞:他光顾着生气,怎将这点给忘记了?!面色不禁更加难看。 高怀德长叹一声:这才是他最郁闷忧虑的事儿啊。 你说世间的好事怎么都让练家那小子遇上了呢? 一个当代大师,一个堪比织造局手艺的婉娘。现在还解决了彩版的工艺——这可是革新雕版界的惊天大事啊! 练白棠这一出一出的,分明将老练家顶到了自家头上。他怎么甘心? “有彩版的法子,总比没有强吧?”高益明笑了笑,“祖父,我看着,练白棠在雕版的事儿上,不象是那等敝珍自扫的人。这样的技法,说不定——” “白日说梦。”高鉴明哈的声冷笑,阴森森的道,“他怎么不将制造熟绢的法子公布与众?” 高怀德和高益明脑中同时冒出四个字:不可理喻。 给了个甭理他的眼色,高怀德沉吟道:“就算他大方,但是——” 自家还是被比下去了啊! “到底是什么法子呢?”高怀德搓着胡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唉,要是有法子能让他一窥个中机密,那该多好? 高鉴明瞧着祖父的神情,心中大动:如果他能提前得到这个法子,自家稳坐雕版业龙头老大的位置,他在家中的地位也绝对无人再能撼动! 起了这个心思,高鉴明便再也坐不住了。 练白棠住的院子并没请护院。找几个有功夫的人探一探也不是什么难事。再顺便捞点东西出来——他觉得自己真是有才干又擅变通的人才! “祖父。”高益明声音清朗的道,“技不如人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但若丢了我高家的风度,那才叫人看低。” 高怀德笑容苦涩。 “输人不输阵?”他轻轻一笑闭上眼。“你们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高鉴明起身施礼,跑得飞快。 高怀德瞧了眼长孙的背影,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开口唤他。 高鉴明自以为得了妙计,雷厉风行的派了母亲的心腹管事出去寻人。谁知等了两天,竟等到一个晴空霹雳:“找不着人?怎么会找不着人呢?” 那管事垂头丧气的解释:“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一说要去探探松竹斋的底。没一人肯接这活计。” 高鉴明怒道:“岂有此理!”他磨牙,“不就是皇帝嘉奖过他么?一群胆小怕事的!” “倒不一定是皇帝的缘故。”管事解释,“那些个游侠、地痞、偷儿,连大臣的宅院都敢光顾。练白棠的宅子算什么?” “那是怎么回事?” 管事叹口气:“因为他家有个管事叫全宏。是城里有名的侠客。大伙卖他的面子,不敢接这活计!” 高鉴明怔了怔,怒道:“什么侠客不侠客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了找不到人!” 管事皱眉道:“少爷。这法子行不通了。” 高鉴明总算没笨到家,此时也回过神:恐怕有人打算夜探练家的主意已经捅到全宏那儿了。他举着手,愤怒的挥了几下又放下,脑子疾转间忽的一笑,淡声道:“我再想想法子!你去吧。” 练家他是进不去了,但有人能进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言辞动人心 练家的族学自元宵后开了两门新课。教材皆来自白棠在除夕夜交给祖父的品鉴古画与绘画基础入门两本笔记。练老爷子差不多是自学成材。研究了白棠系统化教学化的笔记之后,许多过去模糊不清的地方立时变得清晰明了、畅快淋漓。年后,他着绍荣甄选族内有天赋的孩子小班教导。练白瑾也是其中之一。 白瑾是练老爷子的嫡孙,又是白棠的亲弟弟。班里的其他少年明面上不敢露出丝毫的异样,暗里头皆在嘲笑他皮厚。他爹娘这般对待白棠,他还有脸来上课?谁不知道这课上的教案全是白棠整理的? 白瑾无意间听到同族兄弟的议论,羞恼交集。面孔火烧般的灼痛!他虽年轻,涵养功夫却一脉随了何氏。不动声色的继续上着课,比谁都认真刻苦! 练老爷子看在眼里,对这个孙子颇为满意。练绍达夫妇再不象话,白瑾还是个好的! 却不知白瑾越学越是惊骇妒忌:练白棠跟着许丹龄顶多一年的时间,所学便已这般扎实厚重!照白棠除夕所讲,这还只是他部分的心得笔记!他到底从许丹龄那里学到多少本事?! 这日落学,白瑾听得堂兄弟们兴奋不已的议论:秦家再版《金刚经》的插画,交给咱们练家了! 白瑾的面色刹时苍白:这,怎么可能?!父亲说,秦家要求插画全彩版,这难题至今没人能解决。自家——哪有那个本事? 又听问自己:“白瑾。我听说是你兄长请国师大人为《金刚经》做了篇序,你可知道他是怎么请动的国师?!” 白瑾茫然:他怎么知道? 随即便在各人的眼里看到了嘲讽与冷笑,不禁勃然大怒:他们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家与白棠不合,还要存心刺激自己! 心头再怒,也咬牙强忍。理了笔墨自顾离去。只听得身后传来声声冷笑:“不愧是何氏生的儿子!” “面上功夫咱们谁也比不上他!” 白瑾满腔的愤怒没处发泄,只得寻了幢酒楼一头冲了进去喝闷酒! 他从没这般恼恨过娘亲的身份:为什么素未谋面的外祖父要卷入靖难之役?为什么苏氏救了她她不安份守己偏要勾引父亲?既然内宅中赢了苏氏,为何没斩草除根反倒落了今天受尽冷嘲热讽的地步? 酒水一杯杯往肚子里倒,模糊间,有人坐在他的对面。他抬头睁大眼睛瞧:“高兄?” 高鉴明好奇道:“白瑾?你怎么一人在这里喝闷酒?” 白瑾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的继续斟酒。高鉴明也不劝他,反让小二也上了壶新酒,苦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日子难过!可谁家没几本难念的经?” 白瑾望着杯子哂笑:“出了个练白棠,没少让高家头痛吧?” 高鉴明摇摇头:“外患不足为论。你兄长有本事,我高家服气!”他话说得慷慨好听。“我们高练两家,这些年你追我赶的,都这么过来的!” 白瑾挑眉:“是么?那还有何事可让高兄挂怀?” 高鉴明闷了口酒,脸上显出不愤之色:“我有个弟弟,你可知道?” 白瑾恍然,举杯道:“听说令弟文采飞扬,是城中有名的才子!” 高鉴明冷笑,想骂句小娘养的,但想到白瑾的出身,只道:“你可知他的来历?” 白瑾对高家突然冒出来的孙子也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难道是你父亲养的外室?” “差不多。”高鉴明捏紧了杯子,“他那母亲还是个秀才的女儿!偏偏是个不要脸的!偷偷摸摸在外头生了孩子也没送家里来,只在他外祖父家里养着!等到十六岁那年,说是要考童生必须要有个身份,父亲才带他回家!” 白瑾头一回听闻高家的秘闻,一时怔住了:“你爹怎能如此对待你们?” 却忘记他的亲爹,做得更加过分! “我娘为此气得病重在床。”又是杯苦酒入肠,“最可恨的是,我父亲硬让他挂在了我娘的名下,成了我嫡亲弟弟!” 白瑾蹙眉:“他娘呢?” “生孩子的时候就死了。”高鉴明啐了口,“算她命好死得早!” 白瑾有些糊涂:既然早没了亲娘,为何不从小就送高家给主母养着?偏要等大了才认亲?高鉴明的母亲可是有名的贤良人,这些年没少往家里迎送女子。 “最最可恨的是,他得了便宜还不知足!”高鉴明怒意高涨,“竟然在我爷爷跟前讨好卖乖!可恶至极!”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白瑾安慰他:“你弟弟好歹是个走仕途的。不会与你抢家业。不如放下恩怨好好相处。将来——”也算有个助力! “你说得轻巧。”高鉴明打断他的话,“世间学子不计其数!他高益明就一定能考上进士当上官?我家耗费银子供他读书不成,他又学了一肚子的文人勾心斗角的东西回来,到时候能不馋涎高家的家业?” 白瑾无言以对。 “那你——有何打算?” 高鉴明只森然一笑。高益明那个贱种,他和娘早就想好了应付的法子!绝不能让他出息了祸害自家! 白瑾被他笑得全身泛凉,又听他道:“倒是你,真该和练白棠打好关系。将来在京城,你们两家也能相互依靠。我可是听说,练白棠本事大得惊人,连国师都对他另眼相看。” 白瑾想起课上同学所言,忍不住问:“国师肯为秦家的《金刚经》作序,真的是因为他?” 高鉴明笑了笑:“你还没看过那篇序文吧?” 白瑾摇头。 “其中有一句。‘今有秦家宗子欲以经渡人,又有练家白棠感念苍生之苦’——” 白瑾喝得通红的脸渐渐泛青:竟然——连名字都让国师写在了序文中! “唉,若非如此,我祖父怎肯吃下这个大亏!”高鉴明摇头苦笑。他家的确费钱费力请法师讲经记录经义,但练白棠能请动国师作序却不是钱能办到的!这么大的功劳换来三十二品彩色插画的绘制,实在无可指谪! 白瑾声音坚涩的问:“他——真的有法子印、印彩画?” 高鉴明左右四顾,压低声音:“你想想,我当初是怎么输给他的!” 高家的洒金笺输给了白棠的落霞红竹笺! “那落霞红竹笺上的红竹,也只是单色而已!”白瑾忍不住争辩。 “是!是单色。但他师傅既然想得出这法子,焉知解决不了彩色版印的难题?” 在高鉴明心里,白棠在雕版业所做的变革,皆是他师傅许丹龄的功劳。如此,他心里还能好受些! 白瑾何尝不是这样想的?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压抑已久的妒忌疯狂滋长起来。 高鉴明笑着举杯敬酒道:“不过,你家与旁人不同。练白棠总要顾忌着孝道名声。等你家学会了彩版的法子,自然能抢在前头大赚一笔的!” 白瑾干笑两声。这般紧要的法子怎么可能轻易透露出去?除非—— 高鉴明瞧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经上了勾,叹道:“你兄长真是好运!许先生功劳全让他一人占了去!”他推了酒杯,“行了。陪你喝了这场酒,心里也舒服些了!告辞!” 白瑾朝他拱了拱手,心底果然漫出些念头:高鉴明虽然有挑拔之意,但说得没错。这些变革绝不可能是白棠一己之力所能及,必定是他师傅主导!所以就算自己——那也没对不起他练白棠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全宏的坦白 清明将至。家家户户都做起了青团,艾草的香味飘满都城。 白棠兄妹在家中研制了款新口味的青团:蛋黄肉松馅。炒得松软又不失嚼劲的肉松与蛋黄酱裹在一块儿,味道别提多美了,连一向嗜甜的婉娘也多吃了两个。 白兰不用兄长交待,自行备了几份,分送至老宅、父亲、魏国公府。魏国公府里又分了三份,分别为秦婳兄妹和徐三所备。 “哥。”白兰笑问,“是你送去呢,还是等徐三来咱家的时候让他带回去?” 反正徐三隔三岔五的就要登门拜访,也省得她特意再跑回国公府。 白棠如今听了徐三的名字就觉头痛! 清明可是一日日的逼近了啊!徐三若是强带着他去泡温泉,他可怎么应对? “直接送去!”他不耐的挥着手,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个地方躲一躲? “全宏!”他招了最近状态低迷的年轻管事到书房,“你可知有什么地方,能把我藏起来谁也找不着的?” 全宏楞了楞:“那要看东家想躲谁?” 白棠为难的啧了下嘴没吱声。 全宏试探着问了句:“徐三爷?” 要不要猜得这么准? “如果是要躲徐三爷,”全宏脸上一股幸灾乐祸的笑意,“我无能为力。” 白棠不乐的瞅着他:“你要是将这份聪明用在婉娘身上,也不至于——”他抿了抿嘴咽下了后边的话,全宏的脸色已经阴沉沉风雨欲来。 白棠不忍见他痴心枉付,开口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婉娘这辈子是不没打算再嫁人的——” “我知道。”全宏嘴角勾了勾,“她都跟我说明白了。” 原来已经摊牌了啊!白棠松了口气。 “但是我也对她说了,”全宏的面上笑意微现,“她这辈子不嫁人,我这辈子也不娶亲!” 白棠嘴角抽搐:婉娘走了什么狗屎运遇上这么个痴情的蠢男人?爱愈深,恨愈切。等到真相大白的那日,全宏支撑得住? 白棠已有思量,决定道:“全宏,你先去北京吧!” 全宏身子一僵。脸上写满了拒绝。 “蚕室只有婉娘不经用的——” “还有青蕊和周娘子。我娘和妹子也能搭把手。”白棠打断他。 “有贼人想夜窥松竹斋,我不能离开——” “你离开前帮我雇几个护院。”白棠铁了心,“我不是故意支开你。原本就打算让你去京城做个开路先锋。你朋友多路子广,帮我在那边熟悉环境,和当地的里正亭长熟络熟络。该走的人情走起来,等我们到北京后,也能快些适应。” 全宏默然不语的听完白棠的吩咐,末了,神情复杂难以言述,竟叹了句:“东家已经知道婉娘的身世了?” 白棠蓦然惊心:“你说什么?!” 全宏笑了笑:“说婉娘是陈家的童养媳,之前您或许还会相信,但是婉娘会挑花结本——这根本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能学会的本事。以东家的聪明,自然不可能毫无怀疑吧?” 白棠觉得天边有群滚雷正在轰隆隆逼近:别,这般狗血的天雷千万别砸他的脑袋上! 全宏小心观察着白棠的神色,又问:“徐三爷应该告诉过您,苏州织造局火灾之事?” 白棠由他问了这么多话,此时终于有机会反问他:“关于这场火灾,你知道些什么?” 全宏眼底寒气迸裂:“醉翁之意不在酒!织造局防患何等的严密!怎可能由着火势烧大,烧毁了龙袍与圣旨?” 三大织造局皆承办着帝后冠服及圣旨的织造。龙袍常用由云锦织就。巨大的花楼机可以织出繁复而庞大的龙纹图形!尽管如此,一件也龙袍须耗费一年之久。而圣旨所用的绫锦及各种花纹,皆是由花楼机完成! 白棠也曾经想过,苏州织造局的火灾若是人为,目的何在?并无织娘伤亡,也无人口失踪。如果是为了拉沈惟青下马,但后来补上他位置的织造,还是他在赴琼州前上书给皇帝举荐的人才。这么说来,苏州织造这个位置,也不是幕后人的目的。 直到他听说了沈文澜的事,才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这场火灾,或者根本就是冲着沈文澜去的! 沈家玉郎大名赫赫。他经手的花本无数,设计的图样风靡宫廷内外!更别提他还能改造花楼机以适应更高规格的需求。如果得到沈文澜,那便是得到了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 沈惟青若还在任上,位高权重,想夺取沈文澜一个大男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一场谋划已久的大火在元宵夜燃起。里外串通,任由这场火将如日中天的沈家推进了深渊。 想来依照他们原先的计划,沈惟青按律革职,全家发卖。到那时,沈文澜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未料皇帝对沈惟青格外开恩,只贬了他去琼州,放过了他的家人。而沈家也不是傻瓜,很快猜测出对方真正的意图。沈大人这么多年的织造也不是白当的,在危难之际想方设法让小儿子脱身离开,免他身陷囹囫。 白棠想起自己扮成女装躲避汉王手下追踪之时,如意坊里遇到了婉娘。她那般淡定从容的帮自己引开了暗探,想来,她早在漫长的逃亡途中和潜伏的岁月里身经百战见怪不怪了! 而她在陈家那三年,只用最简单的素绢谋生,自然也是担心引人瞩目招来怀疑。 白棠心底的疑惑几乎全部解开。除了陈麟——他到底知不知道婉娘真正的身份? “我在苏杭倒卖生丝多年。两地的桑园蚕山皆有踏足。”全宏回望看窗外新移来的两棵大桑树,“我见过沈文澜。” 我见过沈文澜。 轰隆隆——那道雷还是劈中了白棠!劈得白棠外焦里嫩,恨不得自己直接被雷劈死超生,也不用面对这般棘手的处境!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认得我。”全宏压低的声音带着股嘶哑,“火灾后我得到消息,有人想对他下手。便偷偷的一路护送他。但是他突然间凭空消失。我寻了他三年——” “是谁?”白棠寒声问,“是谁想夺走沈文澜?” 全宏笑了笑:“自然中朝庭中的人!” 。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徐三看病 徐三请了御医为自己看诊。 太医院一听是魏国公府的徐裘安要请大夫看心病,登时吓得无人敢应!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徐三得了心病,那肯定是平常亏心事做太多了呀!这让他们怎么治?治不好,他发起狠来,太医院的伤药再好也经不起他几鞭子啊! 没辙,最后只能推举了资力最浅的黄御医,被元曲押着到魏国公府门诊。 把了徐三的脉,黄太医心里一阵咒骂:没见过比徐裘安更健康的病人了!连一星半点的上火都没有!这让他怎么应对? 偏偏徐三还一脸期盼的问:“大夫,我是不是病得挺重?” 重个屁!黄太医收了手指,又看他的舌苔与眼睛,皱眉问:“三爷哪儿不适?” 徐三捂着胸:“最近常有心悸。” 心悸? 慌得太医再把脉:没异样啊! “敢问三爷,心悸常发生在何时,可还伴有其他症状?” 徐三想了想:“我见陛下生气时,偶尔也会心悸。但是这回不太一样,心悸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还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什么事?” 徐三舔了舔唇:“想咬人。” 太医险些打翻了医药箱:“什么?您说什么——” 徐三双眼一瞪:“爷说得还不清楚么?” 黄太医脖子一缩:“容我再把把脉、把把脉!” 莫不成徐三被狗咬过得了狂犬疫?这也不可能啊! 太医搜肠刮肚苦思冥想:“那您上回心悸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上回——上回他捂着我嘴不让我说话——”徐三老实的交待,“上上回他唱曲子的时候……” 黄御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惊愕后,一张脸的表情就精彩起来。难怪要遣开仆从听诊呢!徐裘安这明明是春心拂动却误认为是自己患了心病!对,的确是心病,他止不住猥琐偷笑:相思病吧! 也不知是哪家倒霉的小姐让这位爷给惦记上了!不过听他的描述,又是捂着他嘴又是在他面前唱曲子,这般撒娇作痴的女子莫不是哪家的花魁? 病症定下来了,怎样寻个适当的病因脱身呢? 他装模作样的诊着脉,视线在案上堆积如山的案卷和燃尽的蜡烛中一扫而过:有了! “三爷近来过于劳累,熬夜通宵。所以身子难免有些不适。休息两日就好!” 徐三犹疑问:“就这个原因?” 太医眼睛微眯,接下的话却不是胡说:“三爷年纪也不小了。适当的发泄有利于身心愉悦。”比如找你那位花魁知己温存温存,免得精神头太好每日里没事找事! 徐三叫道:“我有发泄啊!我天天骑马射箭,从不拉下!” 太医瞪圆了眼:唉哟!瞧瞧自个儿出个诊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原来不可一世的大魔王,竟然还是个清纯的雏儿! 太医诡异的笑容瞧得裘安疑惑不定:“你倒是说话啊!” 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黄太医忍笑出了个馊主意:“三爷寻定国公一问便能知晓!” 徐辉祖? 于是,裘安做了个事后让他吐血三升的决定。 徐辉祖听了徐三转述了御医的话,吞了鸭蛋般的梗着脖子,眼珠骨溜溜一转: “明白了!” 徐三疑惑的问:“你真的明白?” 徐辉祖打了个响指:“你先回去,为兄安排安排,晚间带你去个好地方!” 徐三将信将疑的走了。 徐辉祖待他离开,回想去年生辰的事儿,笑得直打跌:天底下怎有这等好笑的人好笑的事儿! 过去兄弟们寻欢作乐,他总要找张伯忠同往。但伯忠被英国公扣着,他转念间便想到了练白棠:那是个知情识趣的!带着他,事半功倍! 他将计划给白棠这么一说,白棠肚肠里顿时如钻了春日柳絮般的搔痒难耐!穿到明朝大半年的时光,他清心寡欲,今日总算能开荤了啊! 入夜,徐三在定国公府意外的见到了白棠。 “辉祖把你也叫来了?”徐三心里有点打鼓。夜色下再定睛一看,眼睛登时发直:今日白棠穿了件青翠欲滴的锦袍,胸襟前用深一层的青绿绣了枝竹叶。外头还罩了件墨绿起绒的斗蓬。说好听点,清雅脱俗,说难听点:“你——”徐三脱口而出,“大晚上穿这么风骚做什么?!” 白棠故作风流的姿态登时略垮,轻哼道:“没品位!” 秦淮河畔灯火通明。一艘艘画舫穿梭如织。丝竹雅乐声不绝于耳。 徐三皱眉:“怎么又带我来这儿?” 徐辉祖嘿的一笑:“今儿个你运气好!跟兄弟我走吧!” 徐三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侧头却见对面船上有个娇艳的女子对着自己掩袖而笑。 他在宫庭之中见多了各有千秋的绝色美人,加上又是个心气极高的,故而对外头的庸脂俗粉提不起半点兴趣。因此对那女子的搔首弄姿只嗤之以鼻。不料那女子恍若不见般,笑得愈加羞涩妩媚。他回头一瞧,竟是白棠在与那女子眉目传情,笑得一双凤眼春波荡漾!心底顿时火起,扯了他胳膊斥问:“这种姿色你也看得上?”简直丢他的脸! 白棠当了大半年的和尚,哦不,尼姑。全靠五指兄弟,也不,是五指姐妹抒解欲望。今日他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就算不能吃个饱也要摸足本! “徐三,你也太不解风情!”白棠摇扇微笑,“天底下唯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也!” 徐辉祖暗道:白棠真乃同道中人也! 徐三见不得他神魂与授的模样,哼了声,攥紧他手腕就走。一边怒气腾腾的瞪了辉祖一眼,怪他带坏了白棠! 徐辉祖冤比海深! 三人上了艘小船,飘飘荡荡的行到湖中一栋雕栏玉砌的大画舫前。船头立着的侍女举灯笑道:“国公爷大驾光临,明月舫不胜荣光!” 徐辉祖笑得惆傥风流:“都说明月舫的姑娘眼光最毒。可认得我今日带来的两位朋友?” 侍女巧笑倩兮:“咱们再眼拙,也不敢不认得徐三爷啊!” 徐裘安冷冷的哼了声。 侍女又道:“这位公子虽不曾见过,但与徐三爷这般亲密无间,奴家猜测,必是松竹斋的东家练公子吧?” 亲密无间——白棠听出侍女的调笑之意,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还让裘安拉着,忙甩脱了他,笑语如清泉石上流,风度似清风拂山冈:“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白棠思慕明月舫已久,愿今日能如天上彩云,永伴明月!” 我去!徐辉祖目瞪口呆:这,这小子整一个风流场的老手,花丛里的常客啊! 徐三头颈僵硬,眼神一时迷茫:这货是清雅高洁的练白棠?自己眼瞎了吧?!竟平白生出股遇人不淑的感觉来! 女侍瞬间的惊怔,随即笑得腰肢轻摆:“练公子真会说话!三位贵客,快请进吧!” 。m.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过关斩将 明月舫共有三层。 第一层轻歌艳舞,正是把酒言欢谈人生谈理想兼谈生意的好去处。 上了第二层,歌舞声迅即淡去。偶尔古琴幽幽,琵琶声裂,落出几分袅袅余音。淡淡的脂粉香掩不住浓浓的书墨香。 白棠自是察觉到其中的不同。暗道:这才是清雅的去处。古来青楼都是最高档顶级的娱乐场所。只要有钱就能进的天上人间算什么?跟青楼一比那就是天上人间的差距!来客腹内若没七分的才华压根甭想见到姑娘的面。据说宋徽宗当年欲见李师师,被青楼出的题目直考较到傍晚——那可是以才华见著的赵佶啊! 侍女惊讶发现,方才还风流多情的白棠默然间收敛了孔雀的尾羽,又如温良的君子般,谦谦如玉。 侍女不禁为之侧目:今后不知要有多少姑娘被练白棠迷惑!莲步并未在两楼停留,直接上了三楼。 白棠与徐三只觉眼前一亮。三楼远不及一楼来得富丽堂皇,也不及两楼墨香萦绕书倦味浓,只是半启纱窗,将一轮明月透进屋内,鲛纱掩印中,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借着月光,荧然生辉。 侍女微笑道:“国公爷,还是老规矩。” 徐辉祖挥手道:“有练公子在,你尽管放马过来。” 白棠寻了窗边的软椅,招了徐三闲雅的坐在自己身边。徐三茫然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嘘。”白棠细长的手指在唇边一点,眉稍微挑,凤眼中便落出星星点点的碎光。徐三的疑惑不安让他一个动作便安抚了下来。 侍女躬了躬身子,笑道:“久闻练公子大名。一句‘竹劲风最知’道尽竹之风骨。可否请练公子为这秦淮景也赋诗一首?” 白棠已有准备,略一沉吟,望着河面上星月与灯火同辉的景致,感慨万分的念出首句:“六朝烟云贯古今,十里秦淮入长江。” 侍女双眸一亮,赞道:“好气势!” 徐三耳尖,隐隐听得有悉索叮当的衣饰环佩声。又闻到股脂粉味,不禁蹙眉往外头耸动的人影多看了两眼:难道皆是为一饱白棠的风采而来? 牙齿一错,硬压下了那股子自家的兄弟被人觊觎的不爽。 白棠微笑念出后几句:“楼台依旧汉时乐,风流不尽东吴客!” “琴萧一曲意如何?船橹声中万事休。” “多少繁华销魂处,谁道明月曾有泪?” 侍女听得最后一句,脸上的笑容渐去,怅然若失。 明月舫里再美好的女子,又能风光几时?能有几人得太平终老?纵使被嬷嬷们教养得才华横溢,被恩客们捧为明月,最终还不是对月偷垂泪,此恨渡余生? 徐辉祖急了,这诗他也听得明白。白棠没事戳人心窝子干什么?! 咳!他刚想缓和气氛,却听那侍女躬身道:“练公子名不虚传。”又对徐辉祖道,“国公爷今日点的是南云姑娘的牌子。欲见南云姑娘,共有三关。” 徐辉祖对白棠用嘴形道:“兄弟,全靠你了!” 白棠颇好奇的望着侍女捧出的只托盘,上头一枚金灿灿的九连环,一块漆了色彩的七巧板,更有只六根短木交叉而成六角突出的物体。 侍女笑道:“南云小姐说了。依理,练公子作的诗,只有练公子方可入内。但是国公爷的面子不得不给。故她今日放回水,请三位各选一物,若能按要求解开者,俱能入内与她听曲赏月。” 徐辉祖搔着脑袋摇头苦笑:他几回止步于此,连南云的面也见不到!每每回去研究了再来,她又能变一番花样,总让他无可奈何。反正今天的主角是徐三,他索性挥手道:“徐三白棠,你们来看看。” 徐三冷声道:“左右不过听听曲子谈谈风花雪月。爷我没那兴趣。”说毕,起身就走! 徐辉祖忙拦住他,低声问:“你那病还要不要治了?” 徐三一怔,迟疑的回头看向白棠。白棠目光中满是期盼,他迟疑了番,还是伸手取了那枚六角体。 却见他手起手落,几息间就将六角体拆成了六根自带沟槽的木条。随后没费功夫又拼了起来! 白棠忍不住拍手赞叹:“好!” 徐辉大感意外!喜出望外的道:“徐三,有你的啊!” 侍女难掩讶异:“徐三爷竟然对孔明锁这般有研究?”偷偷多瞧了两眼徐三漂亮的桃花面,暗想:南云小姐随了他,也不算亏。 孔明锁又称鲁班锁,是木匠用榫卯结构拼出的玩意儿。徐三从小在城里头瞎混。什么地方没去过?那些子人见了他,自然是将手里头最好玩有趣的东西给他戏耍。他好奇心又重,孔明锁的各种变化了然于胸,闭着眼都能组装。 他得白棠称赞,得意又不屑的道:“这只是最简单的六柱孔明锁,有何难的?” 侍女苦笑:南云小姐最爱拿孔明锁出来应付不想接的客人。今日本有意考较白棠的才智,不想竟让徐裘安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她听得两声磕门声,行礼告退,不一会儿又取了只圆滚滚的木头小球来,球内叮咚作响,想是放了只铃铛。 “南云姑娘说了,徐三爷若能不损伤木球取出金铃,便能留宿明月舫!” 这小子贼好运啊!徐辉祖向白棠挤了挤眼睛,两人皆露出艳羡之色。 “有点意思了。”徐三睁大眼睛,撩起袖子来了兴致。“这是只鲁班球!” 白棠不由抛开手中的九连环,惊讶道:“你都会玩?”他身为雕刻大师,刚开始也就是个小木匠。学徒那会子,没少和这些玩意打交道。万没想到徐三竟然也好这口! 徐三嘴角噙着笑,先观察了番它的结构,随后双手飞快的轻触表面,试探结构。最后变戏法似的从木球抽出根木头,倒出颗金铃。全程不过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白棠和徐辉祖听到外边响起的抽气声。相视一笑:今天徐三超常发挥!稳稳拿下了南云姑娘的一夜春宵! 侍女笑容满面,瞧了瞧未曾拼好的七巧板与原样的九连环,大声笑道:“南云姑娘有请徐三爷!” 自有人传话至楼下:南云姑娘有请徐三爷! 一楼顿起哗然:哪个徐三爷? 废话!南京城里有几个徐三爷? 南云小姐怎么看中了他? 那小子能过南云小姐的吐血三关? 写诗作赋,大伙儿都能玩得来。要命的是她层出不穷的孔明锁鲁班球,那才叫让人走投无路!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东窗事发 被人羡慕妒忌恨的徐三拍了拍手,饶有兴趣的道:“你家小姐还挺有意思,走,会会去!” 白棠与辉祖方才还觉欣慰,此时顿生不详之感:这家伙别重蹈去年覆辙啊! 一人一边扯住他。辉祖道:“我特意帮你寻的南云姑娘!切不可再错过了。进去后不必多说,开门见山!”南云喜欢玩这些玩意儿,性子可想而知的温柔耐心又聪明机敏。最适合包容融化徐三这样的刺儿头。 徐三回过神:“不对啊!你不是说给我治病么?” 徐辉祖忙道:“对。你只要能睡服南云姑娘,包管你百病全消。” “说服?”徐三莫名,“我说服她什么?” 唉!蠢材!白棠掩面!顾不得太多,他在徐三的耳边轻声道:“你全听南云姑娘的就好!她让你做甚么你就做甚么!”稍候再吩咐南云一定要拿下徐三! 徐三哼了声。这两人,真当他是傻瓜么?管她南云北云,也得入了他的眼才能化云成雨啊。 他跟着侍女走了几步,回头盯着白棠对辉祖道:“你帮我着看白棠。别让他鬼混!” 丫你这臭小子!自己吃香喝辣的去了还来管爷的快活? 白棠立时面如锅底。辉祖忙道:“行行行。我包管看得他严严实实的不让狼叼了去!”拉了白棠就走。一边低声道:“你跟他较什么劲!咱们自有去处。” 白棠这才转嗔为喜:“已经安排上了?” “废话。”徐辉祖眉飞色舞,“这明月舫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今日是南云姑娘听了你的名头,才愿意见咱们。便宜了徐裘安,咱们也不能白来一回吧?” 白棠顿觉飘飘然:“我的名头如今这般有用了?” “是是是。名动秦淮两岸。没瞧你一进明月舫,船里的姑娘们都盯着你呢!”徐辉祖将他推进一间屋子,关上门,“行了,咱明早见!”自寻快活去了。 白棠立稳脚,回顾屋里的简单雅致的摆设,又见重重纱帷后,一名女子抱琴而坐。他挑起珠帘,眼前明晃晃的一个秾纤合度的大美人儿对着他含羞一笑:“练公子。奴家追月。” “追月?”白棠潇洒无限的一挥袍摆,轻怜蜜爱的道,“月作弦来云为柱,风同指动雾如衫。” 追月抿嘴一笑,十指拔动箜篌,琳琅声起,白棠只听得全身一颤,如痴如醉。 此时南云的屋内。徐三与女主人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就各种孔明锁的变化及规律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探讨。从二十四柱的孔明锁到变型的机关盒,讨论得兴高采烈。 南云生就一副温柔胜水又略带媚意的好样貌。见了她的男人再自矜,也扛不过半个时辰。可她与徐裘安已经耍遍了屋里的各种玩意,也不见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任何改变,不禁暗暗称奇。 “对了,”南云从妆匣中取出张薄纸,问,“徐三爷可曾听说过宝音盒?” 裘安一怔,放下手上的三角给组成的球体,讶异问:“你说什么?” “宝音盒啊。”南云笑着将一张图纸送与他面前,正巧将自己一双柔若无骨的玉腕也送了过来。“听说这种宝音盒可以自行奏乐。声如泉鸣,亦如太珠小珠落玉盘,极婉转动听。可惜我无缘一见。” 徐三瞧着纸上画的物件,虽然外观不同,但据南云所讲,构造与白棠送自己的宝音盒再无二致。脸色一时泛青,厉声问:“你是从哪儿听说这玩意的?” 南云微惊,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去栖霞寺上香。从栖霞寺的小师傅那儿听说国师大人有一只能自行弹奏的宝音盒。那朋友十分惊奇,请那小师傅口述,自己画了模样出来。” 徐三腾的记,心头蹿出无限业火。猛的攥紧了画纸,低低的嘶吼了一声:“练、白、棠——” 南云花容失色,扯着他袖子惊唤:“三爷?!” 徐三冷冷的甩开她,哐的记踢开门,寒声质问门口的侍女:“练白棠呢?他人在何处?” 白棠自然在与他的追月姑娘谈琴说画,哦不,谈情说爱。 窗前月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映着追月精致的小脸美得风情万种。白棠心中一丛丛的欲火烧得他全身滚烫,就着学琴的借口坐在了追月身边,没弹几声就趁机握着追月的织手顺势将她推倒上下其手——这派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追月惊惶不已,一音三颤的娇唤道:“公子……” 现在唤公子,待会让你叫相公! 女子阔别已久的美妙的滋味,激动得他心潮澎湃! “追月,你合该叫追命才是!”白棠绕着她耳畔一缕青丝,伸手从颈间探入衣内! 追月娇喘吁吁:“不,不要啊——” 白棠明知自己已是有心无力。原本也就想着听听小曲吃吃豆腐,回味一下曾经的快活也就罢了。谁知这“月色”实在太撩人,他的定力又实在不堪一击!完全没能撑得住! NND。就算不能真的办了追月,他也自信能用五指一嘴就让她缴卸投降!于是白棠色从心头起,胆向老天借!竟毫不客气直接的剥了她的衣衫,握住她一团嫩白,刚要肆意妄为,却听呯的声巨响。他愕然抬头,徐裘安一张桃花面如阎王般出现在他眼前。 “啊——”追月慌忙拉紧衣衫。颤声问,“三、三爷?!” 这是什么情况?明月舫里还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啊! “徐三?你疯了么?”白棠不忘将追月掩到身后。见他的脸色实在难看的吓人,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追月觉得徐三的眼光如刀子,将自己凌迟了数百回!心底一阵恍惚,仿佛明白了什么,忙道:“三爷、三爷既然有事和练公子商谈,奴家先行告退!” 妈呀!追月捂着胸口头也不敢抬的溜走。还帮他们掩上门,惊魂甫定的跑到嬷嬷那边求安慰求压惊,顺便警告姐妹们:今后若想活命,万万不能接练白棠的生意! 白棠拉了拉略显凌乱的外衫,也是一肚子的气。他才上手还没吃到肉味呢,就被徐三给打断了! “到底出了何事?” 裘安眯着桃花眼,眼角的绯红泛起股杀气:“上回你也没说清楚。你是怎么打动国师为秦简的《金刚经》作序的?” 白棠不想他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他何等聪明,暗叫一声糟糕!徐三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呢?可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啊! 对徐三,白棠有的是应付的经验。顺着毛撸总没错。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五十章 小两口吵架 白棠叹口气,坐正了身体,苦笑道:“我要承办秦家的《金刚经》,为请国师作序已经愁思了良久。因国师是苏州人,又雅好音律。我便想用宝音盒录制了江南采莲曲送给他。” 徐三冷哂道:“原来是我想多了?你说是为我特制的,独一无二的生辰礼——”骗子!大大骗子!自觉被欺骗的徐三,立时激活了魔王状态。 “的确是为你特制啊。”白棠不解的反问他,“我特意为你雕的桃花,特意选的《子夜四时歌》。与国师的采莲曲全不相同,怎么不是特制?你那只宝音盒,怎么不是独一无二了?再说了,为了能及时赶上你的生辰,我放下了国师的宝音盒先帮你赶的工。我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却质疑我一片真心?” 徐三逼近白棠,眼底一片深暗:“说得好听!你若真问心无愧,怎么不敢告诉我你也送了国师宝音盒?想来我这只,不过是你顺手而为。” 白棠有那么点心虚,更多的是委屈:“你不讲道理。” 嗤的声冷笑,徐三的声音如千尺渊冰:“练白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可以随便戏弄不学无术的执绔子弟?” 白棠越听越觉心惊:徐三到底怎么了? 不过是做了两只宝音盒,他与国师一人一只罢了。至于闹成这样? “你这话说得诛心!”白棠不能任由事情往坏里发展,平时灵巧无比的嘴皮子此刻却不利索起来,“我对你如何——”他对他如何? 从茶馆撕画的狂傲子弟到惊艳乌衣巷的少年,白棠自与他相识,的确是借得他许多力,自己却未曾有什么回报。若说之前当他是个豪门二世祖,也没什么不对。直到他立志要作御史,自己方对他另眼相看。 “你对我如何?”徐三追问。 白棠灵机一动,叹息道:“我都答应与你搓背了,你说我对你如何?我自然是将你当作是自家兄弟啊!” 徐三满身的魔气微微一散,却冷笑道:“我没那个福气,有你这样的好兄弟!” 白棠眼睁睁的瞧着徐三扬长而去,背影决绝冷酷得令他心头泛起无限慌恐与茫然:徐三他,是要与他绝交了?! “怎么了怎么了?”徐辉祖衣裳不整的赶了过来。“裘安!你上哪儿去?!” 裘安回头冷哂道:“你们俩倒是对臭味相投的好兄弟!” 徐辉祖莫名其妙:“你又使什么性子?!白棠——” 白棠前世何等高傲的人!落在明朝,身份地位与过往不可同日而语,不得不收敛了脾性适应这个朝代。今日被徐三没事找事逼得恼羞成怒,大声道:“他要走便让他走!我练白棠不欠他的!” 徐三步子一顿,嘴角用力一扯,眼底腥红一片。 白棠高唤:“上酒上酒!今日我与定国公不醉不归!” 白棠到底没敢喝醉了回去。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且从这日起,徐三似乎从白棠的生命中消失般,再也不曾出现。 为了《金刚经》的版画,秦简倒是每日上门与他修订插画。 觑着一连几日白棠严肃淡漠的脸色,秦简小心翼翼的问:“你和徐三吵架了?” 白棠头也不抬:“嗯。” 秦简如今是魏国公府的常客。昨日被徐三的小厮元曲撞拦住,听他诉了一大番苦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三也忒不知好歹!秦简忍不住羡慕妒忌:至少他还有白棠亲手做的宝音盒,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心底隐隐有种畅快:明明他与白棠相识相知得更早,可日常相处中,徐三却与白棠更有灵犀! “你不必太过挂怀。”秦简吹干纸上墨色,“他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过几日就好了。” 白棠方笑了笑,随口问:“他可没逃值吧?” “没。”秦简微笑,“好歹又大了一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迟疑了下,“我们之前答应要与他合作的生意,还作数么?” 白棠心里烦燥,蹙眉问:“原料找得怎么样了?” “不好找。如你所料,需要租地种植。我又不能露面,有些麻烦。” “那就先放一放吧。”白棠手上的事也是千头万续。首当其冲的,便是婉娘的安置问题。他有了怀疑再观察婉娘,果然寻到些破绽。比如她虽然梳着女子头,但并不爱涂脂抹粉,她的手脚偏大,苏氏给她做鞋子时还曾念叨过几句。最明显的是,她从未购置过月经带。 长此以往,总有露馅的时候。白棠必然要想个法子解决了这幢大麻烦。他烦恼的敲着桌子,突然一拍脑袋:蠢了!还有秦简在哪! “阿简,你可认得沈文澜?” 秦简怔了怔,道:“有过几面之缘。苏州谁人不知沈家玉郎的大名,可惜……” 白棠又问:“你还不曾见过婉娘吧?” 秦简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曾。” 婉娘在隔壁的织房与蚕室忙碌,轻易不出院门。秦简也曾参观过花楼机,婉娘每每都寻了借口避开,以至于他至今未曾见过婉娘的真貌。 白棠搁了笔道:“我带你去看看我家的蚕室。” 秦简惊笑道:“你还想做生丝的生意?” 白棠摇头:“做不了。苏杭两地的蚕山早成气候。北方也自有一套本事。我不过是——养着玩玩罢了。” 秦简笑而不语。若是徐三在此,必定要又笑他奸商!白棠岂会做无用之功? 到了隔壁的院落,梁林放下手头的活计正要叫唤,却让他做了个安静的嘘声。 梁林咽了口水,似有不安的瞧了眼秦简。 白棠小声问:“婉娘在何处?” 梁林只好轻声道:“婉娘在教夫人与青蕊挑花。” 白棠点点头,带着秦简行到织房,却没进屋,只停在窗前。苏氏与青蕊各自一只棚架,婉娘时不时的出手指点。 秦简随着白棠的目光看向婉娘,绢布遮面,半边的脸伤痕累累,令他不忍多看。奇怪,怎么觉得婉娘有些眼熟?他再看,眼中惊诧越重,忍不住急步上前,不小心碰到了窗棱,发出轻微的声响。婉娘抬头,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顿时失色。 江南秦家的少爷——怎么来得悄无声息? “阿简来了呀。”苏氏笑着起身招呼。 “无事。”白棠瞧着婉娘道,“阿简知道我家中新做了蚕室,想与我提些主意。” 婉娘咬紧唇,手指捏得青白。 回到书房,秦简脑子里一团浆糊,又是悲戚又是惊骇:“何至于此?陛下只革了沈大人的职,并不曾牵连他的家人啊!” 白棠微笑道:“阿简,有劳你帮我做个媒。” 秦简觉得今天他的脑子实在不够用:“做媒?” 。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沈文澜 “江南秦家的偏枝子孙。年纪与你相当,早年丧妻,未有子女。多年前随家人迁至辽东,以蓄养柞蚕为生。颇有家产。今年回族祭祖时与阿简提及想娶个能干的妻子共同打理家业。阿简见过你,觉得十分合适,便想替这位族兄求亲。婉娘,你觉得如何?” 白棠一通话说完,举杯喝茶,却在茶烟中偷窥婉娘的反应。 怔愕之后的婉娘眼露苦笑。 两人静默无语,对峙了半晌,她方轻轻一叹:“我早知会有今日。” 声音虽然稍细了些,显然是男子无疑。 他扯掉面上的绢布,露出了头颈中的喉结。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文澜觉得白棠注视自己喉结的目光,满满的全是艳羡。 白棠怅然轻叹,取出块面具放至他手中:“林婉娘远嫁辽东,沈文澜重归江南。” 面具用轻薄的木材削成,打磨得如同镜面般光洁。只有巴掌大小,正好可以覆盖沈文澜半边脸孔的伤痕。 沈文澜摸着脸上交错的伤疤,眼底的痛楚一闪而逝,语带凄凉的道:“回不来了。” 白棠蹙眉:“早想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沈文澜笑了笑:“为了逃脱追捕,我自己用烛火烧伤了脸。” 白棠心下侧然。可见当时情势的凶险。沈家玉郎啊!担得上一个玉字的男子,何等的风华!却不得不亲手毁了自己的脸! “是谁?”这般恶劣行径的人,到底是谁? 沈文澜却是摇头叹息:“你不必为我卷入这场争斗。” 争斗? 沈文澜一字字的道:“皇权之争。” 白棠摇头,表示不解:“你能帮他们做什么?无非是借你之力,多赚些银钱而已。” 沈文澜亦摇头:“我虽擅长挑花结本,号称无花纹不可结,无鸟兽不可织。但若要以此赚钱,何必害得我家破人亡?以他们的本事,织造局的花本俱在,他们要借去使用根本不算难事。” 白棠渐觉惊心:“你的意思是——” “你可知今上所用的圣旨,皆有密纹?” 白棠此时翻出自家收着的圣旨,指着那一行奉天承运的字道:“徐三说过,这儿的花纹与字对应。” “绫锦、花纹与字,原本是由不同的绣娘分工完成,工序繁杂。是我织出了花本。”沈文澜苦笑,“从那以后,三大织造所有的圣旨绫锦皆是由花楼机织出。这些花本保管严密绝无可能泄露。但这行字依旧是绣娘所绣。每一针所在的位置与字体的规格皆有关窍。” 白棠明白了什么,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织造局的绣娘有严格的甄选规矩。一到年纪,除非另有缘故,通常都要按时退位,以她们的本事,在外头绣坊中寻个大掌事的生计并不难。”沈文澜声音渐低,“但在紧要位置的绣娘,即便到了年纪放出织造局,朝庭也有丰厚的供养,但同时她们也在朝庭的严密看管之下,是不允许她们在外头接活计的。” 紧要位置的绣娘——白棠失声道:“难道已经走失了一个绣娘?” 沈文澜缓缓点头:“五年前,南京织造局有个上了年纪的绣娘回家没多久,便患急病去世。”他回忆旧事,目光微有涣散。“巧的是。有一年我远赴北地寻找彩蚕时,竟无意间见到了与其容貌十分相似的女子。” 事情已然十分清楚了。 白棠只觉荒唐:“就算如此,他们没有玉玺,也不过白忙活一场!陛下用于传位的宝玺有宝印局专管。想借假旨淆乱圣意,根本行不通!” 史上,汉王与太子两党相争,本尊自然没什么损伤,麾下官员却斗得异常惨烈!尤以太子为甚,几乎全军覆没!即便如此,朱棣也没有要废太子的意向。这般情形下,恼羞成怒的汉王欲矫旨夺嫡,似乎也说得过去。但这种法子,未免也太笨了——难怪最后落得个被火烧死在缸里的悲惨结局! 沈文澜淡然道:“你也知道,宝印比圣旨更好得些。”宝印在宫里,总能有法子偷用,用过无痕。圣旨每一次的使用都会记录在案。少一张,宫里就要翻天! 白棠与沈文澜虽没有言明,皆极有默契的认定此事幕后主使人必然是汉王朱高煦。 事实上,除了他也不作他想。 “你东躲西藏,又能藏到几时?”白棠凝声道,“不如大张旗谷的回来!我自有法子护着你!” 沈文澜怔了怔,光明正大的以原本的身份生活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他们对你出手——我不能害了你全家!” 白棠轻轻一笑:“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蹦达了。” 因为皇帝此次出征归来不久,汉王便被赶至了封地,彻底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只有一桩事……”白棠迟疑了下,“你打算怎么应对全宏?” 沈文澜仓促的侧头,不敢与白棠的目光相接:“我——我不会拖累他。” 陈麟的教训足够让他警醒。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两日后。 白棠家中迎来了个穿红着绿的媒人。 左邻右舍都以为是白兰好事将近,结果一打听,竟然是给婉娘说亲的! 登时摇头:婉娘可是松竹斋的摇钱树,练白棠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嫁人?何况还是远嫁辽东!不过看在对方竟是秦家的偏枝,又是北地的富豪,勉强嫁了也不亏。全看婉娘自己的意思了。 又过了几日,秦简亲自上门下聘! 大伙儿哗然:这门亲事竟然成了? 苏氏面感伤的与邻居们打招呼:“过几日家中摆酒,也算是给婉娘送别吧!” 大伙儿一想,俱拍大腿骂自己蠢:婉娘在练家呆了那么多时日,听说苏氏也在跟着她学织布。定然是将她的本事都学会了,这才肯放她出嫁呢!也好,结个善缘,大家好聚好散! 唉,早知如此,不如自己上门求亲,还能拣个大便宜! 全管事自知晓婉娘定亲,就担心起他小儿子耍脾气。不料全宏不动声色,反而为婉娘忙里忙外的筹备嫁妆,好象她要嫁的是他自个儿似的。不禁又惊又奇。却又不敢问,只怕儿子费力的强撑让自己一语戳破撑不住发作,那便得不偿失了。 “爹,婉娘出嫁,我也要去北京了。”全宏面带愧疚之色,“这一去,恐怕一时回不来南京。”年底,白棠举家迁往北京。他必定要在北京接应。还要筹备松竹斋的开张,开头这几年,恐怕忙得没个闲时。 不回来没关系,给他寻个儿媳妇才是首要的事儿!心里嘀咕着的全管事又不敢此时刺激儿子,只好按下满腹的牢骚。 转眼,清明将至,楼上楼正式开业。 白棠原是做好了准备与徐三温泉搓背的。可之前与他闹了一场,徐三竟再没来寻他!他心中一直不安,不禁反省自个儿是不是真的对不起裘安。可翻来覆去的想,也没想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倒因此更加忐忑。只等待楼上楼正式开张时,寻徐三好好说道,大不了自己服个软认个错?谁让自己实际年纪比他大了那么多,只好多包容他些。 白棠打起精神,早早与苏氏、白兰同往庆贺。谁知坐了半日也不见徐三出现。 。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温泉水滑洗美男 白棠在雅间坐立不安,忍不住拉了忙碌的秦简问:“徐三呢?怎么不见他人?” 秦简莫名的心头一窒:“他——他昨日去了温泉山庄。” 白棠愕然,缓缓放开秦简,难掩失望的道:“这样啊——” 秦简拍拍他的肩膀道:“等忙过这阵子,我摆个酒,请了他来与你说和。”说毕便招呼贵宾去了。 白棠勉强一笑:也好。心底还有是股火气漫了上来:这臭小子,竟然自己去了温泉山庄!当初不是说绑也要绑了他去么! 他转身之际,却见元曲腾腾腾的爬上楼梯,对自己勉强扬起笑脸,唤了声:“练公子!”竟然眼眶就红了。 白棠讶然:“你怎没跟着你家三爷?”旋即没好气的道:“自家茶楼开业大吉的日子,哭什么!” 元曲抽了声:“练公子,你快救救我家三爷吧!” 白棠嗤笑:“胡说什么!”天塌下来都有皇帝帮徐三顶着。他能出什么事? “三爷、三爷自那日从秦淮河回来,就生了病。低烧不断,又不肯好好休息——” 病了?白棠跌脚:“府医吃干饭的么?” “大夫开的药他不肯喝。”元曲垂着眼睛,脸埋得低低的,“昨晚硬是骑马去了郊外的温泉山庄。马背上颠波,又要吃风。我实在担心——练公子,不管您和三爷谁对谁错,瞧在三爷帮了你这么多忙的份上,您就发发善心,服个软救救三爷吧!” 白棠面色一沉:“他自己堵气不保重身体,我去有屁用?”话虽这么说,双脚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外跑。 秦简见他要走,快步拦住问:“你去哪儿?”瞥了眼元曲,“你要去寻徐三?我说了不急在这一时——” “徐三病了。”白棠解释道,“反正也没我什么事——你和我娘说一声就好。” “怎么没你的事?”秦简急道,“开张时要迎御赐笔墨,你就放手不管了?” 白棠蹙了下眉头:“有你在,无事。我去去就回。” 阿简拦不住他,瞧着他的背影,心底莫名生出股酸涩。 “少爷,吉时到了!”掌柜上前禀报。 秦简吸口气,转身间已是笑意昂然:“放爆竹吧!” 楼上楼门前几十串爆竹齐响,红纸青烟齐飞。满座的宾客不住口的说着生意兴隆的好话,秦简黯然失神,虽处繁华却备觉落寞。白棠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了,就要去寻徐三? 秦婳贵为国公夫人,自然不便亲自出面。她最器重的肖大掌柜笑容满面的主持了开业礼,一番寄语之后,高声唤道:“请御赐笔墨——” 诸人一时噤声! 只见三楼的屋顶处,慢慢悬下张红绸覆盖的匾额,红绸在半空中轻舞片刻随势飘落,露出三个气势浑厚的大字:楼上楼。 登时群情激昂山呼万岁。 匾额缓缓悬至大堂,自有人登高将其固定于特意装饰留白的墙壁上。 今日宾客多是上回裘安生日时所请的皇亲贵戚文臣武将及其二世祖们。对他们而言,皇帝的字并不稀奇,奏折里的批注就够他们揣摩一辈子的了。但皇帝愿给魏国公和徐裘安面子,他们自然要众星捧月,唱好这台大戏。 “陛下的字越发浑厚了!” “咦,这外头是用了琉璃罩?” “正是。里头的字也装裱过了。” “哟。”来客眼尖。“这装裱陛下墨宝所用的锦绫,倒是别致。” 天青色的锦绫,上头一团团银色的云纹。这云纹的样式也是头一回见到,四朵祥云围成一圈,留白巧妙的拼成朵莲花。宣纸四周一层金线滚边,清雅不失贵气,也无喧宾夺主,只衬得陛下的三个大字笔力虬劲,意气飞扬。 官员中不乏名人雅士,围着它研究不停:“这锦绫外头竟不曾见到过。清贵雅致,难得!” 彼时书画装裱,常用锦绫镶边。锦绫何来?自是从布店所购。但锦绫俱是为裁衣所织,花样虽多却无多少适用于装裱之技的。是以书斋铺子里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花纹。今日陡然见到这般漂亮新颖的锦绫,诸人能不惊讶? “秦公子!”有人忍不住问,“陛下的笔墨不知是由哪家做的装裱?” 秦简正自出神,被他一唤,蓦然惊醒,道:“松竹斋,是松竹斋练白棠的手笔。”他顿了顿,早已背熟的台词张口就来,“不仅如此,就连这块锦绫也是松竹斋出品——是他家特意为装裱陛下墨宝绘制纹样、制成花本,再用自家的纺织机织就。所以如各位所见,这锦绫上花纹的图样是其他布店内绝对寻不到,松竹斋独家所有。” 此锦绫正是沈文澜在松竹斋用花楼机织就的第一匹布! 就算有素绢在前,诸人也被松竹斋的手笔惊得面面相觑。 自行设计图样,自行织布,那岂不是——开了家织坊?就为书画装裱,特意开个织坊?! 立时有人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今后他们能寻到更多专用于书画装裱上的锦绫,而不用受限于各大布店! 秦简瞧着众人惊喜震惊的神色,不禁又有些出神。如白棠所料,亦如他所愿,松竹斋的绫锦借着御赐笔墨打响了名声。难怪他当日乐得手舞足蹈,一边唤着“天助我也”一边主动担下了装裱御墨的活计。 他微微苦笑:不知白棠现在,有没有见到徐三? 南京城郊,魏国公府的温泉山庄。 到了山庄内,白棠换了辆轻便的小马车。 元曲感激不尽:“练公子大人有大量!我家三爷从小让宫里头宠坏了。说话不知轻重,其实他压根没有和您绝交的念头!只不过钻了牛角尖——待会三爷若是再给您脸色看,您千万别和他计较!” 白棠听他唠了半日,蹙眉道:“我试着劝他,你先去熬药。” 元曲连声应是,跳下马车道:“三爷就在里头。” 白棠眼前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上是一间六角小亭,过了这间小亭再下坡顺着碎石小路拐了几弯,走了半刻钟,见到了腾腾而起的雾气。 温泉。 白棠冷哼了声,徐三还知道泡温泉!害他白担了一路的心! 忍着气慢慢走近一方汉白玉砌边,水面氤雾缭绕的池子。一步一步,池里的景象渐渐清晰。 先是一丛丛黑色的长发漂浮水面,随后是长发覆盖下半掩在水中的身躯——徐三背对着他,上身一丝不挂,裸着张可与岸边汉白玉比美的光洁美背,肩胛骨轮廓分明,牵动着的手臂结实有力,背间一条缝隙从上至下由浅至深,直到变成一个深圆的小窝儿——再往下看,可惜了——臀部被白布缠着,但挺俏的臀形一览无余,白棠忍不住就生出几分妒忌之意:就算是前世,他也从没有过这么好的身材!宽肩细腰,俏臀长腿,刀工斧凿的体形没半分赘肉,啧啧,徐三将来的媳妇有福啊! “元曲?你滚哪儿去了?”徐三听得些动静,也没抬头,有气没力的道,“快帮爷搓背,楞在那儿干吗?” 。m. 第一百五十三章 罪孽深重练白棠 白棠无语:他在使唤谁呢? 衡量了下现在的状况,他认命收了袍子系在腰带里,弯腰卷起裤管扎紧,露出又长又直的一双小腿。撩起袖子淌入水中。 池子并不深,刚好淹过他的膝盖。温暖的泉水拂过肌肤时竟有些轻微的搔痒,舒服极了。 白棠轻手轻脚的将他松散的黑发理至一边,取了岸上托盘里的浴巾,沾了皂角粉,不敢太用力,试探着搓了几下。 徐三没甚力气的骂道:“谁要你挠痒痒了?” 白棠心里骂了句娘希匹!手上力道加重——要说,徐三的皮肤还真不赖,触手可觉的健美溜滑。 徐三大概是被伺候得舒服了,枕着胳膊半晌没吱声。 正当白棠以为他睡着了时,却听他一声大叹息:“元曲,爷这次病得不轻!” 白棠抿紧嘴,病了就该吃药! “宝音盒的事,练白棠也没做错什么。”他语带幽怨,“但爷心里就是不舒服。你知道为什么么?” 白棠蹙眉:为什么? 徐三也没指望他回复,自顾答道:“爷太看重他了。” 白棠一楞,手上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 “辉祖劝我,说兄弟间如果还要相互计较谁对谁更好,哪还能叫兄弟?” 白棠点头:定国公所言有理,太有理了。兄弟不就是平时拿来相互插刀,紧要关头能挺身而出替你挡刀子的人嘛! “他说我们俩大男人,好哥们,又不是那等情到深处患得患失的小情人,何必这般矫情?”徐三语带迷惘,“小情人……” 白棠忍不住噗的一笑:小情人?定国公真敢说! 他这一笑,让徐三登生警觉,猛地里回转身子,触到白棠似笑非笑的眼,他惊愕后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全让他听了去,刹那间心慌意乱口齿不清的叫道:“你,你怎么——” 白棠无辜的举着手道:“我来帮你搓背啊。”说毕眼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能为徐三爷搓背,值了!”身材真是没话讲,白棠妒忌的瞟了眼他脐下三寸之处:就连那话儿也是天赋异禀!比他曾经拥有的强多了! 徐三刹时如煮熟的虾子般全身泛红! “你你你——”他羞恼至极!急忙扯了岸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恶狠狠的道,“谁让你来的!” 白棠表示,调戏美少年什么的真是太有趣了。 “你啊!”他理直气壮,“不是你请我清明温泉与你搓背?刚才不是挺舒服的?” 徐三从未觉得白棠的脸皮竟然这般厚!正自咬牙,目光忽的微瞬:池水荡漾中,白棠一双骨肉亭匀的小腿白得发光,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洁。 这样漂亮的小腿——不知上边又是什么光景?徐三忍不住视线往上轻移:KAO!怎么是亵裤! 他目光一沉,心里头闪过些不该有的画面:自动补足了白棠不着寸缕裸着双腿泡在池中撩人又恼人的模样! 一时间一股热气直冲小腹,鼻子一痒,一滴鲜红的液体嗒的声落在了池中。 白棠忙从怀里掏了张绢帕往他鼻子里塞:“快,抬头仰天!你体内热气是有多重!泡个温泉也能出鼻血!” 徐三迷迷糊糊:原来温泉还能害人流鼻血的么? 原来温泉还能让他全身欲望勃发,想要生吞活剥了眼前一脸担忧的少年么? 徐三无语凝噎! 两人靠得太近,白棠不是木头,终于发觉了他身体的异样。 他慌乱的伸手摸了两把徐三赤裸的胸膛,惊呼道:“徐三,你发烧了!元曲——” 徐三忍无可忍!一按拉住还在自己额头乱蹭的手大吼:“够了!” 白棠一怔,皱眉道:“虽然发烧,但精神还不错。” 徐三重重的吐了口浊气!强逼着自己理智理智,别跟他一般计较。他懂个屁——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定力,他推开白棠。“我没事,左右是温泉泡过头了!” 他转身上岸,白棠顿觉讪讪,跟在他身后,不知怎地脚下踩到了块光滑的鹅卵石,啊的声惊呼,徐三疾转身扶了他一把,免他摔入水中,却摔到了他身上! 那股淡淡的幽香再度冲入自己的鼻尖。徐三眼神刹时幽深,跌在他怀内的身躯异常的柔软纤细。他极自然的在接住白棠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胸腹紧密相贴的感觉令他全身热血逆流! 病情又加重了! 徐三闭眸。 上一回两人这般亲近时,他不过隐隐有种异常的兴奋。今日倒好,他已经在思索这具身体看样子很好推倒,几乎费不了他几分力气就能让白棠乖乖的附首称臣——附首称臣?! “徐三?”白棠戳了戳他手臂,“发什么呆呢?”他面孔突然一红,眼神极其复杂的看了自己一眼。“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能一柱擎天!果然天赋异禀!” 徐三刹时间欲望全消,放声怒吼:“练白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白棠捂着耳朵:他还没良心?没良心特意跑来给你搓背?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徐三竟然对自己起了那等龌蹉的心思! 他又不真是十八岁未经人事的少年!怎会看不出徐三今日的不同?发觉到他竟然对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的瞬间,惊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睡我?!徐裘安你还是不是人?! 再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这具身体的属性实实在在是个上箭头!徐三喜欢上自己也无可厚非。但是——白棠一脑袋的官司:如果因为自己让徐三走上了断袖之路——他可就罪孽深重了啊! 这可怎么办?魏国公不会杀他灭口吧?他心底一阵冰凉,加上衣衫半湿,风一吹,顿时从内冷到外,生生打了个冷颤! 徐三瞧在眼里,皱眉往他身上扔了件厚厚的绒毯:“还呆在这儿干什么?冻坏了我这庄子可没大夫帮你诊治!”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凉,正是容易染病的时候。白棠忙搂紧了绒毯,几步逃进了边上的更衣室咣的声关上了门。他抚着胸口,此时才因后怕而剧烈弹跳起来的小心肝,压迫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盗技 好不容易手指打着颤换好了衣物,白棠平复心情,却不见了徐三。只有元曲在外头苦哈哈的跪着,可怜兮兮的喊了声:“练公子。” 白棠知道徐三恼了他擅自带自己过来:“徐三呢?” “三爷他,走了。”元曲欲哭无泪。自己全是为了主子好啊。解铃还需系铃人,当然要把白棠哄来与三爷开心啊。哪想反惹恼了三爷! “走了?”白棠忽略了心底的失落,暗自庆幸徐三真是善解人意!走了好啊,免得他撑不住演砸了没法收场。“他去哪儿了?” 元曲自是不知。只说三爷面色诡异的上马就走,也不知去了何处。 白棠没有深究,这些公子哥自有消遣的去处,轮不到他操心。 带着几分心辕意马和揣揣不安回到松竹斋,接蹱而来的客人总算令他愁容舒展,稍觉慰藉。 全管事正与客人展示家中新织好的几块锦绫样版,口中道:“我家只卖绫,不装裱。” “这是为何?我瞧贵店的手艺极好啊!” 全管事笑眯眯的道:“我们东家手艺再好,也得忙得过来啊。” 客人失笑:“倒也是。贪多嚼不烂。” 能得绫锦的生意,练白棠已经赚了。装裱中,手艺占大头,各材料反而次之。白棠这次喝汤,余肉留给了同行,为的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有钱大家一起赚,免得招人妒忌埋下祸害,得不偿失。 白棠又到隔壁的织房,青蕊已经能和她娘一同挽花织布,配合默契。苏氏与婉娘在一块儿,神情专注着挑花结线。婉娘出嫁在即,苏氏近来越发用功,大有废寝忘食的势头。 白棠也不好明说,几番劝她家中会聘用更好的师傅,不必急于一时。苏氏却振振有辞的道:“你懂什么?每个师傅的手法都是不一样的。我跟着婉娘学了这么久,忽然换个人教,怎么适应得来?” 白棠无语,只好任她刻苦用功。 沈文澜和全宏此去北京,任务艰巨。除了打通当地的人脉关系之外,还要督建织坊,招聘绣娘,培训、调教——沈文澜在织造局呆了那么久,管理条例都是现成的。只要织房能立起七分织造局的规矩,自己便能放手腾出更多的时间专注其木版水画。 白棠并不担心自个儿事业的发展。他现在只为徐三头痛。 温泉那回,两人算不算合解了呢?你说没合解吧,他还担心自己着凉给他披了绒毯。你说合解了吧,怎么半点声息也无? “东家。”全宏面色凝重,低语道,“今早您和夫人小姐去楼上楼,您的父亲和弟弟来了。” 白棠许久不闻练绍达父子的消息,不由怔了怔,方问:“何事?” “令尊在松竹斋和我爹胡扯了半日,令弟因内急,在后院小呆了片刻。” 白棠眯了眯眼睛:“他做了些什么?” “他去了厨房。” 厨房? 全宏不解的道:“他和周娘子说了会儿话,问了他们的来历,还帮她升火点灶。其余并无什么不妥。” 白棠啧了声,反问:“没有不妥?” 全宏皱眉回想:“他……的确没做什么。” 白棠冷笑,大步踏入厨房,径直走至灶边的一只大麻袋前,蹲下身体翻看里面的物件。全宏是个男子,几乎从不进厨房。这时看到这只麻袋里的东西,面孔也不禁微变。 练白瑾可以啊! 白棠所刻的雕版余下的废料并未浪费,而是堆在了厨房供烧火用。白瑾竟然能想到从自己的下脚料里追查线索,还真有几分机智! 全宏大感羞惭:“是我疏忽了!”忍不住问,“他发现什么了没?” 白棠吐了口浊气,取出块刻废的雕版,这是他为《金刚经》所刻插画中一张其中的一小部分。从这块雕版上可以清楚的查知,他将原画分成了多版雕刻——至于分版雕刻的原因,以练白瑾父子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关窍! “走,去老宅!” 半个时辰后,练老爷子随白棠拜访高家,练绍荣则登门警告练绍达:不管你们父子俩从白棠那儿打探到了什么东西,敢在《金刚经》发版前透露出半分,别提在北京立足了,直接逐出宗族! 练绍达还没想透分版雕刻的原因,顿觉冤枉:“大哥,我和白瑾什么都没做啊!” 练绍荣懒得跟他废话:“记住我的话!若是秦家这笔生意出任何意外,我全算你头上,咱们秋后算账!” 白瑾立在边上头也不敢抬。大伯走时,对着他说了句:“你是练家最有天赋的子弟之一,我与你祖父对你期望颇高,莫将你的才智用错地方。” 白瑾胀红脸诺诺称是。送走大伯后,面孔已然阴沉得可怕! 练白棠为何要将好好的一张画分成若干小图?拼起来版印不觉麻烦么? 练绍达颓败的挥着手道:“大哥也太看低我了!就算知道那彩版的法子,我也不会随便泄露出去啊!” “彩版——”白瑾如醍醐灌顶,跺脚惊道,“父亲,这就是彩版的法子啊!” “一张画,按其所需的颜色分别临摹,再复刻于雕版上。版印时按一定的顺序分别上色印刷即可。”白棠将自己刻好的一套雕版现场演示,“高老爷子请看。这是我年前刻的《名画风流》的诗签中,瑞鹤图的雕版。” 高怀德瞪着眼睛,瞧瞧画,又瞧瞧雕版,啧啧称奇:“咱们的雕版,印出的只是线稿图。你是如何做到印出的图和真画完全没有分别的?” 白棠笑道:“这里面大有讲究,工具、手法、技巧,不是一时片刻就能解释得清的。” 练老爷子此时方笑道:“怀德啊,不用急。反正这最重要的法子白棠已经告诉你了,等开工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听他指示就是了!” 高怀德万万没想到,练白棠竟然大大方方的将这项了不得的本事全盘相告!他难以置信的摸着一块块雕版,感慨万千:“白棠啊,你这是——开山立宗了啊!” 白棠连道不敢:“非我一人之功。迄今为止,我最多只试过三色的雕版,今后若想再有精进,还需要大伙一块儿努力研究。” 高怀德频频点头,望着练石轩心中无比艳羡:生了这么个孙子,练家好福气哟! 白棠这一出,大大缓解了两家拔剑弩张的关系。高怀德因《金刚经》插画的活计被抢走的怨愤几乎消于无形! 他高家也为全彩插画出了份力!不亏,不亏,反而赚了! 但,高家今后若无惊才绝艳的弟子,于雕版一技上,注定无法胜过白棠超越练家了!这么一想,高怀德难免意兴阑珊,瞧着自家孙子阴沉不定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次日,高鉴明在茶馆与白瑾碰头。白瑾得意的透露自己已经发现了全彩雕版的密秘时,他没好气的嗤笑道:“你来晚一步。昨日练白棠已经到我家中,将这法子全告诉咱们了。” 白瑾惊叫道:“不可能!他疯了不成?!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拿假9的法子哄骗你家的!” 高鉴明扯了扯嘴角:“十成十的真金足银,没半点搀假。”他丢了茶钱,“行了,咱们散了吧!”走了几步又回头提醒他,“你知道归知道,这法子若是敢泄露出去,我高家饶不了你!” 白瑾喃喃自语:疯了,疯了,他大哥一定是疯了! 高鉴明下楼时,听得耳边有人兴奋的议论着什么,隐隐听到了徐裘安的名字。徐三与白棠走得极近,他不由放慢步子支起耳朵,一听之下,面色顿时大变:徐裘安,竟然好男风? 。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桃色迷案 那一日,徐三实在是没想好如何应对白棠,索性逃离了温泉山庄。 他扪心自问,难道真是平时太蛮横霸道,引来天谴?竟让他对一个男人动了心! 胡乱抹了把脸,他不假思索的直接纵马到了城内一方僻静院落前。 这儿没有门牌匾额,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绝不会误入,院落前后左右,都有护院看守。 徐三跳下马时,楼里头收到消息的人已是一场大乱! “那位爷怎么光临咱们品潇馆了?”院里的年轻男子们俱是满面惊悚,“不会看不惯咱们来砸馆子的吧?” “渔倌,这可怎么办?徐三爷发起狠来,咱这品潇馆不够他几鞭子砸的啊!” 被人唤作渔倌的男子有一副妖娆的相貌。若化上妆容,雌雄莫辨。他此时一人分执黑白两子,凝望着棋盘的局势淡声道:“是祸躲不过。”瞧了眼慌乱的众人,笑了笑,“无事回避。让护院开门迎客。” 呼拉一下子,大堂里各色男子立时走得干干净净。 徐三大步入内,捂了捂鼻子,脸上虽有嫌弃之色,但并无兴师问罪之态。 “顾老板?” 顾渔拱手相迎,万分诚挚的道:“徐三爷大驾光临,品潇馆上下诚慌诚恐。” 徐三噎了噎,不太自在的环顾四周,看到榻上有张棋盘,自顾坐下观棋不语。 顾渔摸不透他的来因,蹙了下眉尖,笑道:“我这儿有今年新到的兰雪。徐三爷要不要尝尝?” 徐三呜了声,收了棋盘上几颗白子胡乱寻思着破解之道。 顾渔奉上茶,看徐三实在没有主动开口的模样,只好笑问:“三爷可是遇上了难事?若有用得上顾某的地方,顾某绝不推辞。” 徐三手心紧紧捏了把棋子,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冲口道,“让你的人都出来我瞅瞅。” 顾渔愕然:“三爷——可是有谁有眼无珠得罪了三爷?我代他——” “少废话!”徐三满面通红,“看一眼能少块肉?我又不会吃了他们!” 顾渔察言观色,徐三似乎真不是来寻麻烦的。他略微放心,唤来了馆里的小倌们。 品潇馆的小倌各有心思的站在堂前,俱是低头不敢吱声。全然没有平时应对客人的那股子洒脱自如,勾魂摄魄之态。 顾渔有点没面子,尴尬的笑了两声,道:“三爷莫见怪,实在是他们资质平常,不敢污了您的眼!” 徐三拧着眉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最后定在一个相貌清秀但有股冷艳气质的少年身上:“他叫什么名字?” 顾渔心底惊诧,面上全然不显,微笑道:“雁山。” 徐三勉强点头道:“就他吧!” 其余人如逢大赦,悄无声息的散了去。 顾渔笑道:“雁山弹得一手好琴,三爷可要品品?” 徐三皱眉摇头。他起身绕着雁山转了两圈,凑近闻了闻他耳畔的味道,顾渔瞧得捧着茶盏张大嘴:徐、徐三爷真想换个口味玩玩? 雁山心中直打鼓:这位爷身份金贵,脾气又极坏。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应付得来,忍不住求助的望了眼顾渔。 顾渔施了个眼色,稳住! “奇怪。”徐三自言自语。怎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伸出手,迟疑了下,抱住了雁山的腰。 顾渔噗的声喷了口茶,捂着袖子想笑又不敢,忍得十分辛苦,忙道:“三爷,我,呵,三爷和雁山慢慢聊,在下暂且告退!”说完提脚便走。 雁山毕竟是风月场中人,徐三一出手,便知这位爷是个雏,心中先是一松,身体也不自禁的软了。刚想施展点功夫,徐三却已经放开了他,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 抱着也没感觉。 徐三撇了下嘴角,而且他的身体也不及白棠来得柔软舒服。 雁山正要说话,徐三下令道:“鞋子脱了,裤子撩起来!” 这是什么要求?雁山一头雾水却又不敢不从。乖乖脱了鞋子,缓慢又带着股挑逗姿态的将裤管撩到大腿根。 雁山的腿长得颇好。小腿细长,大腿浑圆,肤色又白,连腿毛也没几根。徐三盯着他的腿看了半晌,吐了口浊气:自己怎么一点嫙妮的绮念都没有呢? 雁山看这位爷实在不象是被自己迷倒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 来这儿的客人,有些是天生的喜欢男人,有些是被人带着尝鲜,寻个乐子而已。徐裘安毫无征兆的出现,几番试探的动作,显然是在确定自己是否对同性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 雁山有了底。 果然听得徐三问:“你平时怎么……招待客人的?” 这是在问他平时怎么勾引男人的吧? 雁山苦笑。他解开衣襟,微露胸脯。一小片光泽玉润的肌肤在暗红色里衣的衬托下,白得耀眼! 徐三依旧蹙着眉毛,一只手飞快的移到了腰间的鞭子上。吓得雁山心下一颤,登时不敢再动。 徐三深呼吸,挪开手忍耐道:“你尽管过来,我不动鞭子就是。” 雁山悲叹:这倒霉差事怎么落在他头上? 他半伏在徐三的膝下,一手接过他的茶盏,一手搁他膝盖。自然又殷情的问:“三爷,茶水已冷,雁山帮你暖茶如何?”说完含了口茶,将嘴送到徐三的面前。 徐三想也没想,对着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雁山顺势一滚,伏地道:“三爷息怒!” 徐三怒道:“要不要那么恶心?”方才吓得他差点落荒而逃! 雁山苦笑道:“三爷并非同道中人,何必为难自己为难我们这些可怜人?” 徐三呆了呆:“我——我不是你同道中人?” “还是请三爷移步秦淮河!”雁山脸上火辣辣的疼。下手也太重了! 徐三豁得起身,走了两步,掏出张银票按桌上,逃得飞快! 顾渔缓步而出,扶起雁山,看了眼银票金额,随手递给他道:“委屈你了。” 雁山一巴掌换了笔意外之财,忙道:“渔倌说哪儿的话!只是徐三爷他——” “嗯。徐三爷看来的确是遇上了些麻烦。”顾渔笑意难掩。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然勾动了徐裘安的心?! 徐三出入品潇馆并无任何遮掩,就算品潇馆的人绝口不提,不几日城里也传了个遍! 他明明只在馆里呆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夜御三男,雄风赫赫!闻者无不惊讶的道声“不可能吧”,又猎奇的追问细节。品潇馆的顾老板再怎么否定传言也解释不清徐三为何光顾他家。是以这谣言越传越烈,闹成了桩绯红绯红的桃色谜案! 。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坦白从严 “混账!混账!我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魏国公狠狠的掀了案几,文房四宝并着各色摆件摔了一地! 徐三缩了缩脖子,不要命的接了一句:“那得问娘。” “你还有脸跟我搭话?”魏国公恼得全身毛孔扩张,血管贲涨到极致,“魏国公府的面子都被你踩在脚底扯烂了!” 徐三满不在乎的道:“大哥你不信我信外头的胡说八道?我是去办事的,没碰男人。”哦,也就抱了那雁山的腰而已。“就坐了一小会儿。” 魏国公气得肝疼:“办事?谁信?现在全城都知道你好男风了——你倒是说说,你在那种地方能办什么事?” 徐三模模糊糊的道:“这事儿说不清楚。” “你——”魏国公捂着肝,“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是不是真喜欢上了男人?” 徐三面色微变。 他离开品潇馆后又去了秦淮河,寻了几个清倌伺候自己。他对女人的忍耐力显然比男人好得太多,至少没出手打人。但她们却无人能如白棠那般挑拔起自己不尽的欲望与绮思。最后还是他想着白棠的样子,才坚挺了起来。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上了白棠,只想睡他压他,其他的人再美再好他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得到这个结论的徐三不知是喜是悲,还在迷糊中就迎来了兄长劈头盖脑的斥骂。 他从小我行我素惯了的,性子又狂放不羁。世上根本没有能束缚他行径的东西。他喜欢什么,不用争抢便能得到,厌恶什么,想尽办法也要拔除干净。对他而言,喜欢练白棠就是喜欢了,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他也不屑骗人。至于人伦常理世俗偏见他从来不曾在乎过,所以也压根没放在心上。索性睁着桃花眼,老老实实的交待:“大概……是吧。” 魏国公陡然血压升高,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你,你是想气死我?气死娘亲?!” 徐三皱眉:“那我也没法子。我管不住自己喜欢他,怎么办?” “谁?那小子是谁?竟然带坏了你——”魏国公发狠,心里想着定要揪出他宰了一死百了,免得继续祸害他家人。 “他没带坏我。”徐三翁着鼻子,“是我看上他了。他还不知道呢。” 魏国公一口老血险些没压住,手指直打颤:“从今日起,你禁足府中不许出门!” 徐三抗议:“我还要去铸印局上值呢。” “在家养病!何时养好了再说!” 徐三想了半天,问:“大哥。如果我真是喜欢极了他,不舍得放手,怎么办?” 魏国公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死人你也喜欢?” 徐三心头一凛,瞬间切换到魔王状态,眼睛泛红:“谁敢碰他?!” “不想他出事,就断了那荒唐的念头!”魏国公冷笑,“别把我当傻瓜。与你交好的少年就那几个。真以为我查不出他的身份?你若不能控制自己,就算我不动手,陛下焉会放过他?!” 徐三惊得豁然起身,冷汗淋漓:“不——” “你不是在攻读《大明律》么?”魏国公斩钉截铁的道,“我会请杨大人上门与你授课。你安心在家中呆着吧!” 徐三茫然无措,难道自己就此放弃白棠?光想着就觉得窒息,心里难受得不行。 不甘心哪!他咬牙,真不甘心放过那个撩人不自知的混蛋啊! 松竹斋。 “什么——”白棠惊得手一错,锋利的刻刀划破了手指,鲜血直流!他恍若不觉,连声追问,“你说什么?” 秦简慌忙捉着他手掌,异常柔软的葱白玉指上触目惊心的一片腥红。秦简恨不得将他手指含嘴里吸允止血。忙取了自己的帕子裹住伤口,一边怒斥道:“你急什么!你的手多金贵!这么深的口子留了疤痕怎么办?家里没有没伤药?” 雕刻伤手乃是常事。白棠常备止血生肌的药膏。秦简帮他止了血抹在伤口处,包扎好了才喘口气。 白棠呆呆的盯着手受伤的手指问:“徐三真的去了、去了男风馆?” 秦简皱眉,实在难以启齿:“只是说他去了那等地方。不过也没过夜……” 白棠缓缓捂住眼睛:完了完了。怕什么来什么! 徐三不会真弯了吧?竟然跑到男风馆寻花问柳?!去就去了吧,还闹得满城风雨! 不行!他蓦地起身:“我得与他说说去!” 秦简忙拉住他:“你不能去!魏国公府现在正乱着呢。” 白棠登觉心虚,目光慌得没处放,结结巴巴的问:“乱?怎么个乱法?” 秦简深深望着他:“我姐夫禁了他的足。谢绝一切探望。还在外头派了人镇压流言。这时候,动不如静。” 白棠倍觉烦恼。 “不必为他担心。”秦简勉力一笑,“等过阵子谣言淡了就好。” 白棠也实在想不出应对的法子来,黯然自责:掰弯了徐三,真是天大的罪过! 秦简自言自语:“只是,他为何突然去那等地方?” 白棠一怔,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深埋千尺。 “白棠,你去温泉山庄探望他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样?”秦简一脸的好奇。 “没,没有。”白棠干巴巴的回答。 “哦。”秦简长长的应了声。得知徐三的消息时,无人知他心底的翻江捣海惊涛拍浪。 别人不明白,他还不清楚?徐三对白棠有着异于常人的容忍度,有时看着白棠的目光神态,毫不掩饰的热切。近来更甚,赤裸裸的充满着占有欲。 徐三,到底还是为白棠迈出了最艰难的一步。 如果是他——秦简猛地甩掉这个荒唐的念头!他怎么可能对白棠心动?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绝无可能! 即便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也惊得他背上的汗毛直要捅破亵衣似的刷的怒起! 秦简慌忙扯开话题:“白棠,你为何要把彩版的法子告诉高家?还让高家跟你一块儿版印插画?” 白棠心不在焉的道:“我早有此打算。全因这法子瞒不久。一旦开工,作坊那么多人,想瞒也瞒不住。不如趁早结个善缘。再说了,和高家硬争个高低有什么意义?” 秦简强笑道:“你思量得周道。”他瞧着白棠清晰柔和的面部轮廓,斜飞的凤眼弧度若画般的完美,只是眉尖轻蹙,凤眼茫然,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此时的忧虑不安。 白棠,还在为徐三担心呢。 秦简心底的酸涩再难抑制。极想说,那些谣言对徐三来讲屁都不算。他根本不会在乎也根本伤不了他。你若真想他好——也为你自己好,不如与他断交为上。 可这番话,秦简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棠。”他吸了口气,“我、我父亲来信,让我去北京监工香山书院。我想到时随全宏同往北京。你看如何?” 白棠点头道:“你们一块儿上路相互照看。最好不过。”说毕,他轻轻拍他的手背,叹道:“路上小心。” 秦简只觉得手背刺痛。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强抢民男 杨千骏抱着摞案卷,行走于风声鹤戾的魏国公府。 “杨大人,您来啦。”元曲一瘸一瘸的上前行礼。“三爷就在书房里头。” 杨千骏扫了眼他的腿,问:“被国公爷责打了?” 元曲低头:“是咱们没照看好三爷。” 拧着眉头,杨千骏踏入书房,抬眼一瞧,不由愕然。 外头关于徐三的谣言传得昏天暗地,他固然不信——那等骄傲的少年怎么看得上风月场中的人?至少也得是练白棠这样的人物才入得他眼吧! 可这个污名漫天遍地的泼在徐三身上,他能忍得了? 杨千骏来之前,设想了番徐三的形状,不是暴怒如狂,便是消沉郁燥。没想到徐三精神如常,笑咪咪的唤了声“杨师傅”,还神采飞扬的递给他一叠纸:“家里闲着无事,我按律例拟了份太子登基的仪仗规格。您看看可还过得去?” 见鬼的暴怒与消沉!杨千骏面色诡异的坐下细看。片刻,挑眉道:“拟的不错,再挑剔的大人也寻不到什么错处。” 徐三裂嘴一笑:“我这几日没去铸印局,局里没什么事吧?大伙有没有念叨我?” 杨千骏想到铸印局里的汹涌澎湃波澜壮阔,扯了嘴角啧了声,道:“铸印局和你一样,风口浪尖。” 徐三哈的声笑骂:“至于么!” 杨千骏手中下意识的折着纸,定定的瞧着他道:“裘安。男子之间的情谊,有义薄云天的豪爽、有惺惺相惜的默契、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壮烈。你年轻不知事——” 徐三侧了脑袋似笑非笑打断他的话:“杨师傅和秦大人,算不算惺惺相惜?” 杨千骏一怔,他嘴上虽从未承认,但心中早视秦轩为知己。于是点头道:“自是算的。” 徐三眼里滑过抹邪笑:“杨师傅有没有想过将惺惺相惜的知己吃干抹净呢?” 杨千骏楞了楞,随即俊脸暴红,怒道:“你怎敢当着我的面口出污言?!” 徐三挥手,惘然叹道:“但是我想啊!” 暴怒中的杨千骏陡然哑火,怔怔的道:“你、你真的——” 徐三没辙的点头:“真的。” 杨千骏觉得,这话没法子谈下去了!该死的臭小子,干吗这么干脆直白的承认啊!骗骗他哄哄他这个师傅不行么?! 两人沉默相对了半晌,他声音暗哑的问了两字:“是谁?” 徐三以书覆面,没吱声。 杨千骏吸了口气,试探着问:“是松竹斋的那位吧?” 徐三刹时全身肌肉绷紧,凶狠又防备的瞪着他。 杨千骏瞧他紧张的模样便知自己猜的没错。不得不说这小子眼光贼好!就算是选男人,也选挑了个男儿中的楚翘!但为何偏偏是练白棠呢?裘安会害了他啊! 按耐住烦燥,他耐心的劝解:“我猜得出,别人也想得到。你自己任性妄为,若害了他,你良心何安?” 徐三眼睛鼓得圆滚滚的,闷声问:“真那么明显?”不等杨千骏点头,拍了桌子大声道,“你都看出来了,他怎么就没反应呢?” “你——”杨大人气结,“趁着他还不知道你这龌龊的心思,赶紧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徐三盘起两条腿,故作深奥的道:“悬崖勒马这个词吧,有待商榷。杨师傅你想想,悬崖勒马至少要有两个条件吧?一是马要好,它得收得住蹄子。二是骑马的人好,能够在险境前勒马。问题就在于,真正聪明、骑术又好的骑兵又怎么会让自己陷于险境中呢,所以我觉得吧——” “少那么多废话!”杨千骏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三按着自己的胸口:“——勒不住了。”就算他想勒紧缰绳,他的马儿也已经义无返顾的带着他冲向了悬崖。何况他在词典里根本没有退缩两个字!既然勒不住,那就索性冲一回! 杨千骏恨不得抽死他! “明知要摔得头破血流,还要往前冲?徐裘安,你何时变得这等蠢笨?” 徐三摇头,又划拉了下手臂问:“这怎么是笨呢?师傅我问你,如果悬崖对面是秦轩秦大人生死悬于一线,你会不会冲过去救他?” 杨千峻正色道:“我自然会救他。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 “义气!够朋友。”裘安拍手。“我也一样啊!冲过去,练白棠就是我的了。不冲,我活着也生无可恋!” 杨千骏止不住的冷笑:“还有种可能,你直接掉悬崖摔死。” 徐三嘿嘿的笑:“杨师傅太小看我了。”他若出手,绝不让白棠有逃之夭夭的机会! 杨千骏急吼:“你会害了他!” 徐三笃笃定定的道:“不会。” “你兄长放得过他?陛下放得过他?”杨千骏怎忍眼睁睁看着白棠陨落? “我自有法子。”徐三得意的笑。他在府里关这么些日子,可是想通了许多事。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阻止兄长和皇帝报复白棠,还不能伤到白棠的名声。 满心绝望的杨大人魔音贯耳:“杨师傅,给我带个信给白棠!”裘安狂放不羁的笑道,“告诉他,爷我看上他了!他从也得从,若不从——爷就来个强抢民男!” 杨千骏目瞪口呆! 徐裘安这是——疯了么?!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徐三还在禁足中,他要强抢民男练白棠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大街小巷! 苏氏近几日没少让人拉着唠叨:甭怕!这皇城底下还没王法啦?徐三爷再权势滔天也不能真的抢走白棠吧? 要不让白棠出门避避风头? 做梦!混世魔王能放白棠离开?可怜滴白棠哟,原本我还想为我侄女做媒哪! 苏氏被她们吵得心烦意乱。有句话实在说不出口:徐三看上了白棠——抢走了好哇!她立马十里红妆嫁了闺女! 要说徐三这小子,眼光忒好!苏氏忍不住露出点笑意。不如就让女儿从了吧! 白棠已从全宏那儿听得了徐三的叫嚣。一个不稳跌坐在椅子上! 全宏皱眉道:“没想到徐三爷竟是个浑人!东家,不如你和我们一同去北京避避吧?” 白棠静默不语,片刻低声道:“他宁愿自污名声……” 足见其志不小! 白棠恍然间有种陷入天罗地网的错觉。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抢就抢了呗 入夜,白棠卸下妆容,松绑了一对小白兔,顿觉呼吸也轻快了不少。原想坐案前再画几张绫锦的花样,不料拿起笔,大脑却一片空白,看着炭笔笔尖一阵阵的发呆。 白棠承认自己好美色。世间的好颜色不分男女,他都欣赏得来。不然也不至于初见裘安便脱口而出幸得识卿桃花面,还时常调戏他的美色。但欣赏归欣赏,他的性取向从来是笔直笔直的呀!就算现在穿成了女人——他忍不住揉了揉胸:竟然比初来时又大了些,一手快要握不住了!尽管如此,他也是宁百合也不睡男人!几十年身为男子的尊严绝不允许自己处在被压的、毫无自主权的那一方!更何况,他对男人并无感觉。 苏氏兴冲冲推门入室,掩不住满面欢喜的笑容。 “白棠!你还等什么啊!”她拉起女儿的手,喜滋滋乐呵呵,“人家徐三都不嫌弃你是个男人——” “我嫌弃!”白棠怒起。“您别添乱了!” 苏氏愕然,一张脸慢慢冷了下来。 “白棠!你可不能对不起徐三啊!”苏氏难得神情严肃的教训起白棠。“就算你是我亲生的,我也不能不为徐三说句话。他为了你,担下了所有的恶名!你明明可以回应,却在装傻充愣。我就不明白了,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白棠并非没有感动。徐三自污名声,进男风馆的是他,好男风的是他,自己不过是被他一个恶霸看中的良家民男——何其无辜?如此一来,任谁也不能怪罪自己,保全了他的名声。 心潮难免起伏,白棠来回走了两圈。 元朝之前,无论唐宋,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重。但宋徽宗被金国俘掳之后,宫里的金枝玉叶遭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凌虐。大概是这桩事严重刺激到了当朝文人士子敏感的神经,他们不想着男人的无用害了妇孺,反倒开始宣扬起女人“失节是小,饿死是大”的狗屁观点。是以自明朝起,对女子的禁锢日渐加重。 白棠扮成男人,无比自由,就算风流浪荡也无人在乎。若恢复女装,之前零零总总的破事凑一块儿,早声败名裂得足以浸猪笼几回了,他还怎么活?至于他娘还幻想着他嫁进魏国公府,做个享清福的少奶奶,简直是痴人说梦! “娘。”他苦笑摇头。“我这辈子,不会嫁人。” 苏氏刹时面色大变。 “一来,我不想嫁人。二来,我无人可嫁。”白棠只问了一句,“有谁愿意娶一个混迹男人堆里多年的女人为妻?” 一句话,道明了白棠的绝境。 他只能是男人。若为女子,必为世间不容! 魏国公怎会容许自家宝贝弟弟迎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为妻? 苏氏张口结舌,眼泪不由自主的直往下坠。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不是说你师傅有法子帮你拔乱反正的么?你快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法子?” 白棠当初信口胡说安慰她而已。 “师傅的法子——”白棠笑了笑,“时机未到。” 苏氏默默的落了会泪,蓦地抬头问:“可是,徐三怎么办哪?” 白棠侧了脸,心下抽的一痛,愧疚的道:“我……尽量与他说清楚。” 他没有把握说服徐三。他太了解那个少年执拗的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是到了黄河也不会止步,只有一头栽进去,淹不死算命大,淹死了他认命!南墙算什么?给他把天梯,南天门他也敢撞! 何况现在徐三被禁足,他们连见一面都困难。 白棠深深一叹,总得想个法子让他死心! 皇宫。 御书房的氛围已经怪异了好几日。 前几天锦衣卫向皇帝禀报了徐裘安出入品潇馆的事。王公公惊得双腿直打颤。徐三深受皇帝宠爱,闹出这等丑行,陛下的面子也不好看哪! 没想皇帝惊讶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裘安又不是真的在那等地方寻欢作乐,不过是小坐了片刻而已——大概是真有什么事吧!” 汉王父子知道后鼻子都气歪了:您可真是善解人意! 结果没两天,徐三又搞出新花样了!竟然放出要强抢民男的话来! 彼时皇帝刚准备去校兵场练兵点将,手上正拿着弓。汉王匆匆赶来,一脸的无奈与恨铁不成钢:“父皇。您可听说没?裘安又闹事了!” 皇帝拉弓试箭,蛮不在乎的问:“何事?” 汉王跺脚,怒道:“前阵子闹他喜好男风。咱们都想着法子帮他辟谣。他倒好,近日竟然放言,说他要强抢民男——” 嗖的声,羽箭破弓而出,嗤的记射进了一根柱子里,惊得边上侍立的宫女面无人色,惊惶滑跪至地:“陛下饶命!” 皇帝骤然惊讶间失手射了箭,蹙眉挥了宫女下去压惊。转身已是目光如冰刺骨的盯着汉王沉声问:“他怎敢如此放肆?!” 还不是您给他的胆?汉王心里嘀咕着,摇头叹道:“父皇,原以为他在杨千骏的教导下,懂事知礼了,没想到——越来越不像话!” “等等。”皇帝皱眉,臭小子聪明得很,怎么也不可能自行张扬这等荒唐的事!“裘安想抢哪家的民男?” 汉王正等着这一问,压低声音道:“父皇可还记得练白棠?” 皇帝微微张了嘴,一时愕然,随即一张威严凌厉的脸渐渐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练白棠?”他将信将疑,“真是他?” 王公公暗暗称奇:陛下这反应……怎地竟不曾发怒? 汉王也不解,所以又火上浇了把油:“正是他。我一直当他是个好的,没想到竟然勾引得裘安——唉!” 皇帝的嘴角扯了又扯,最后竟然说了句让所有人崩溃的话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练白棠——抢就抢了呗!” 汉王道:“是——不是,父皇,您说什么?!”他摇了摇脑袋,耳朵出问题了吧! 皇帝轻轻咳了声:“你当裘安真要抢人?我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闹着玩呢!” “父皇!”汉王高声唤了起来,“他们、他们都是男子啊——” “别以为朕不知道。”皇帝白了他一眼,“皇亲贵勋里好这口的人少么?不过玩玩而已能碍什么事。”他唤了声王公公,吩咐道,“传朕的话,让裘安和练白棠识趣些!适可而止!真是的,朕出兵在即还要管这等闲事!” 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根本就没当回事! 。m. 第一百五十九章 错缘 王公公不敢怠慢,立即领命去了。临走时和汉王交换了个茫然不解的眼色,俩人都觉得今日见鬼了! 皇帝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竟还特意派大总管去提醒那不要脸的两人注意影响别闹得过火? 言下之意是,私下里你两尽管打情俏骂,只要别让御史捉着把柄就好? 汉王面孔僵硬,窝火得不行!凭什么啊?父皇这心偏得也太没边了!耳边还听父皇道:“你别一天到晚顾着别家的事儿。上次让你给圻儿寻个妾侍的事,你可放在心上?” 汉王想起儿子的嘱托,忙道:“上回父皇交待儿臣后,儿臣用心为世子挑选了几户女儿。太常寺卿程大人府上有一孙女,娴美贞淑,儿臣有意为世子求娶。” 皇帝点点头。心里挺满意儿子选择。若是汉王选了哪位朝中重臣武将的闺女,他必不会同意。太常寺卿的孙女,正好。 “既然选定了,那就尽快将事情办了。”皇帝想到世子妃就皱眉,“圻儿也不小了。” 汉王应声道:“是。只是……程大人一直不曾给儿臣回复。” 皇帝哦了声:“程老儿清高得很。让他孙女做世子妾必然觉得委屈了。”再委屈也没用。程老儿哪能比得上自家的孙子来得重要? “朕会着礼部遣官媒上门。”皇帝扬眉道,“给足他家面子了!” 汉王喜道:“儿臣代世子多谢父皇!” 不几日,汉王世子朱瞻圻定了太常寺卿程大人府上二房长女程雪芜为妾的消息,不径而走。 程大人再不满这幢亲事,也无可奈何。他拒绝得了汉王,却拒绝不得皇帝!程家长房黯然无声,二房欢欣雀跃。 好在没多久长房也有件喜事:程雪枫秋闱中举,春闱虽然不曾更进一步,但十九岁的少年举人也是难得。媒人几乎踏破门槛。在雪芜的亲事定下后,程大人为自家的嫡长孙定下了礼部右侍郎张鸣的孙女张涵玉为妻。张鸣是朝内旗帜鲜明的太子党。 程家的态度让皇帝会心一笑,却让汉王恨得牙痒! 汉王乘机在皇帝出征前的群臣宴饮中对英国公玩笑道:“今后我们两家要亲上加亲了!” 英国公一怔。 “您不是已为伯忠求娶程大人长房的孙女么?” 英国公方正的面孔登时一沉,暗带责怪的看了汉王一眼: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皇帝已经笑了起来:“还有这等事?看来程家教女有方啊!” 汉王的一番话让英国公立时陷入了两难的处境:当初这桩婚事已经敲定,消息都放了出去。不想自家的逆子竟然吵着闹着要换人,硬是看中了程雪芜!谁知汉王世子又捷足先登。他怎能与汉王世子抢人?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张伯忠的性子最独不过!他娶不到心上人,就算逼他娶了程雪涵,也只会害了那姑娘!是以这事英国公府便当作没发生过一样,宁愿让程家误会自家反悔也没作半句解释。 如今汉王突然提及此事,他若说亲事生变,岂不是平白坏了程雪涵的名声?! 心思疾转,他起身笑道:“程家刚许了个姑娘给皇家,一时三刻怕是不舍得再许出去其他的女儿了!” 皇帝不知其中纠葛,英国公又是自家的爱臣,加之喝多了酒,兴头上手一挥:“朕给你们两家赐婚!” 英国公还要拒绝,汉王世子已然起身笑道:“孙儿代伯忠谢父皇隆恩!” 英国公冷眼瞧着汉王父子俩一唱一合,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力:这一对父子的心胸,远不如太子皇孙!他在靖难之役中曾与汉王并肩作战。汉王骁勇,他素来欣赏。就算帝后认定了嫡长子朱高炽,但病歪歪的太子如何能与英武的汉王相比?英国公在太子与汉王之争中,默默的站在了汉王的身后。 可是今日他突然间生出些悔意:自己可得再好好思量番,莫不能选错了方向,晚节不保! 皇帝的赐婚将程家推向了荣宠的顶峰。 程老爷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英国公府之前主动求亲,突然又没了声音。他还以为英国公悔了这门亲事,没想到拖了这么久,竟然是为了求份赐婚的荣耀?可看着并不像啊! 他再怀疑,也绝想不到二房孙女程雪芜李代桃僵,埋下了日后令长房几乎家破人亡的祸根! 再说王公公当日奉了口喻赶到魏国公府传话。魏国公惊得一身冷汗:必是皇帝派人斥责来了!裘安那孽障!唉!这回不知要挨多少板子! 谁知见了王公公,他的面色竟然还不错!就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国公爷,三爷可在啊?” “在!”徐钦忙道,“近日他胡闹得紧。我关了他在屋里反省多日了!” 胡闹成这样还让陛下偏帮的,也就您府上这位了!王公公嘀咕。 “带咱家见见三爷吧!陛下有重要的事交待他。” 徐钦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口:“公公请跟我来。”走了没几步,忍不住问,“裘安年少轻狂,行事不知轻重。陛下这回气得不轻吧?” 王公公瞧了他一眼:“还好,还好。” 还好?徐钦楞了楞,这算什么情况? “三爷哟!”王公公迈进裘安的书房,见他屋里竟堆满了《大明律》的书卷,桌上笔墨正浓,徐三竟在用功笔记,不禁又惊又奇!“三爷这般用功,陛下见了,定然欣慰不已!” 徐三正心虚呢:陛下竟然派王公公来申斥自己?!一定是怒极了! “才几日不见,三爷竟清瘦了这么多!”王公公怜惜的道,“用功也要注意身子。” 徐三扯嘴干笑:“我这不是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了嘛!”他咽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陛下最近……心情可好?” 王公公收了笑容,瞧瞧徐三,又瞧瞧魏国公,正色道:“徐裘安听口喻。” 徐三噗通一记跪了下来。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反正逃不过,早死早超生! 王公公清咳了两声——并非装模作样,他是真的喉咙痒。这辈子传过多少旨义,第一回这般无所适从!他几乎一字不差的转述了皇帝的话: “徐裘安,你与练白棠识趣些,适可而止。” 徐三楞住了。他眨眨眼,抬头问:“就这样?” 徐钦也觉不可思议,陛下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识趣,什么适可而止?他面色渐渐的难看起来!皇帝这哪是在斥责裘安,分明是在包庇纵容他啊! 陛下怎可如此?徐钦怨恨陡生:这是想将裘安养成个废物纨绔么?! 徐三腾的爬起来,惊诧的问:“您不是假传口喻吧?” 王公公撇撇嘴,瞪了他一眼,一挥拂尘道:“口喻已传到。咱家告辞。” 送走王公公,徐三仰天大笑! 陛下圣明!!! 。m. 第一百六十章 说服 徐钦面色铁青!顾不得教训徐三,怒步赶回自己的房里就唤妻子与他更衣,他要进宫面圣! 王公公的话已传到秦婳耳中,她捧出朝服,不急不缓的拉着丈夫洗手净面。一边道:“待会儿进宫,你如何与陛下说道?” 徐钦在娇妻的温存软语前,声音不由软了几分,冲天的怒意也淡了些:“陛下不能再这般纵容裘安了,那是害了他!” 秦婳嫁进魏国公府的时间虽短,但对徐三却知之颇深。不由笑问:“依你看,陛下该如何处置三弟?” 徐钦吸了口气:“自然是严加看管!”顿了顿,“再帮他寻个亲事。有了家室,他总会收心!” 秦婳暗暗摇头。脱下他的外衫,道:“严加看管,严防死守。再不许他和练白棠往来?” 徐钦应声道:“正是!” 秦婳手一顿,望着丈夫叹道:“亏你还是三弟的亲兄长。竟不及陛下了解三弟!” 徐钦皱眉不悦道:“此话怎讲?” “三弟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被你们宠得任性不羁惯了的。”秦婳细说与他听,“从来只有顺遂他心意,再没有违逆的。如今他突然有了……心上人——”秦婳这心上人三字也说得艰难。“就算是个不合适的,但你们如果一鼓脑儿的全力反对,硬是拦着他,按他的性子,你说最后会如何收场?” 徐钦听得一颗心渐渐冰凉。也有些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自己若真的使出强硬手段,按裘安那混账的魔性,只会将事愈闹愈大,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到那时,魏国公府一轮轮的跟着他丢人现眼吧! “那,陛下的意思是——” 秦婳见说动了丈夫,微笑道:“治情如治水。堵不如疏啊!” 徐钦心中大动。他握住妻子的手,沉吟了片刻,终究是不放心:“万一练白棠真让那臭小子给骗到手了——我家可对不起他啊!” 白棠先救了秦婳,又带着裘安走上了正途。徐钦对他满心感激,只觉自家三弟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人家对他掏心掏肺的,他却见色起义,想着强抢民男!简直混账至极! 秦婳垂下眼睑:不会的。练白棠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您也不必拘着三弟。”秦婳淡声道,“练白棠会想法子让他死心。他们两人的事情,让他们自行去解决。我说句难听的话,就算让三弟得手,他们也不过是少年心性,岂会长久?” 何曾见过世上有两个男子厮守到老的?不过是年轻时贪图新鲜,最后还不是各自成家,相忘于红尘? 徐钦一时听得愁容尽去! 果然还是陛下的手段高明!堵不如疏,让臭小子折腾去!只要他们识趣,适可而止了别闹大动静,时间一长,必定自行散了! 徐钦的朝服穿了一半,又退了下来。瞧着妻子鲜嫩的脸庞,他又解决了桩大心事,心中一松,勾着秦婳的腰就进了内室。 秦婳羞得不行,直捶他的胸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徐钦笑道:“多亏有婳儿提醒,不然为夫又得在陛下面前讨顿骂。让为夫好好谢过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拉下了床边的纱帘。 外边伺候的仆从俱满面通红,备水备汤,各有忙碌。 显宗与启慧姐正巧来寻父亲,却在门口被茯苓拦住。 “小公爷,大小姐。国公爷和夫人现在……不便见二位。” 显宗一楞,启慧已经明白了什么,忙拉着弟弟走了。 “姐,父亲与继母在做什么?” 启慧是姑娘家,早熟些。她望了眼明晃晃的日头,想着茯苓方才微红的脸,怒斥了一句:“不要脸的狐狸精!” 显宗明白了什么,脸也红了。 “她现在毕竟是我们母亲,你这话不能乱说!” 启慧不屑道:“我才没这等不要脸的母亲。没得污没了我的亲娘!”她疑惑的看着弟弟,“你怎么帮她说话?” 显宗吭哧了会儿:“她……她对我们挺好的。而且,父亲已经上书陛下立我为世子了。” “你懂什么!”启慧冷笑,“那才是她的厉害之处呢!一边让父亲上书立下世子之位,一边又怂恿全家送你去军里受罪!万一你有个什么意外,谁也怪不到她头上!” 显宗不悦道:“姐姐太小看我了。二叔可以在军里当上将军,此次还能随陛下出征,为何我就会出事?我和二叔一样都是中山王的后裔!还有,这事不是继母怂恿祖母和父亲的。你别胡思乱想了!”说毕,扭头就走。气得启慧红了眼眶,对身边的嬷嬷道:“我是为了谁啊?” 嬷嬷皱了眉毛,安慰她道:“既然新夫人事事做得滴水不漏,您这样就显得极不懂事了。” 启慧冷笑道:“反正我的亲事早就定了下来。她也拿捏不到我。我才不受她的气!” 启慧的未婚夫是保定候家的小公爷孟俊,她将来也是有品级的贵妇,十分风光! 嬷嬷笑道:“正因如此,更要在出嫁前好好应付她。需知夫人闺誉极好,又有手段——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让她得逞了呢?” 启慧这才不情不愿的道:“知道了。我也不会做那等蠢事。”她冷冷一笑,“让她头痛三叔的事儿去吧!”眼里流露出几许嫌弃,“三叔真是糊涂了!” 徐三得了皇帝的话,哪还坐得住? 皇帝这是许了他追求白棠呢!虽然他猜不透皇帝为何一反常态,但陛下都开口了,他大哥也不能再拘着他对吧! 元曲与宋酒还以为主子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找练白棠,不想他唤了水慢悠悠洗了个澡,从头到脚洗得细致入微,连私处里的褶子也没放过。又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日晨起时,精神焕发,一张桃花面面泛桃花!他翻箱倒柜的挑了身银色的衣衫,又披了件猩红的披肩,往马上那么一坐,瞧得府内上下无不泪流满面:这般俊俏风流的三爷,什么女人骗不回府?怎么就想不通看上个男人呢? 徐钦赶到时,徐三已经策马而去。气得他直跺脚,在后边喊:“陛下让你适可而止——”没让你打扮得这般风搔去撩男人啊! 徐三纵马还没到松竹斋,才到平安街街口,里头的人已经惊慌马乱起来。 乾唐轩的方老板跳脚惊叫:“混世魔王来抢人了!快叫白棠躲开去啊!” 集雅斋的柳老板仗着年纪小些,腿脚快,已经一头栽进松竹斋叫唤:“徐、徐裘安来了——”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见 全管事父子骤然色变! 全宏冷着脸,从身后取了把长剑,冷声道:“他还真敢来!” “阿宏——”全管事一把拉着他,紧张道,“你带剑作什么?那位爷是你可以对付的?” 全宏掂了掂剑:“他想抢人,先得过我这关!”正要冲出门外,白棠掀了帘子出来道:“等等!” 全宏皱眉道:“东家放心,我自有分寸。” 白棠好笑的道:“你这么冲出去与他干上一架,倒真坐实了他强抢民男的罪行了!” 全宏不解的啊了声,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白棠脸微微一红,也不好直说那是徐三的计策而已,一来唬了自己,让自己知道他的心意。二来嘛,也是为自己正名。徐三怎会真的做那等强抢良家子的行径? “他胡扯的。”白棠扔了一句,出门迎人。 全管事紧紧拉着儿子的胳膊:“东家的私事,让东家自己解决!” 春日阳光下,徐三纵马而至。 白棠逆光而站,只见一名俊美无铸的少年身披璀璨的日光,如传说中的天神般降临人世! 平安街上一时寂静无声。 店铺里所有的人都探头探脑,一面为徐三的天人之姿而惊叹,一面替白棠提心吊胆。 荣华轩的黄老板不知不觉的走至隔壁的乾唐轩,喃喃的道:“老方,你看,要是跟了徐三,白棠也不亏——” 方老板刚想点头,蓦地警醒:“你胡说什么!徐三一张脸就把你给收买啦?” 黄老板自知失言,忙道:“哪能呢,呵呵,呵呵呵。” 方老板心里止不住的嘀咕:这大魔王这样的好皮囊,别真把白棠给骗走了啊! 众目睽睽之下,徐三潇洒无比的翻身下马,猩红的披肩在半空中飞扬出漂亮的弧度,瞧得众人眼花缭乱!银衣少年傍马而立,意气风发,贵气逼人。当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 白棠亦被惊艳到了! 竟怔怔的看着他走近,对着自己灿然一笑,眼中的波光勾魂摄魄:“白棠!” 白棠恍过神忍不住暗骂:臭小子混小子!竟然想出用美色来迷惑自己的法子!别说,还真有效!自己方才可不是为之迷惑了片刻么!他不禁失笑,扬眉道:“徐三。” 两人一如多年默契的好友,并肩步入松竹斋内。与众人预想中的“大魔王强抢民男,练白棠誓死不从”的戏码完全不同! “这个——”诸人你望我我望你,“怎么回事这是?” 自有看得明白的人,黄老板笑了两声:“行了行了,散了吧!他们感情好着哪!” “搞什么呀!”柳老板抹了头上的冷汗。“白让咱们担了那么多天的心!” “他俩没事就行。”方老板摸着嗵嗵跳的小心肝,“只求别再来这一出了。我年纪大了,受不住哟!” 柳老板摸着下巴,疑惑的问:“那你们说,徐三到底有没有看上白棠?”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同时射向松竹斋。 此时松竹斋白棠的书房里,徐三解了披肩挂衣架上,银白的衣衫滚边用浅金的丝线绣云雷纹拼成的菱形图案内配对称的十字卷草纹。白棠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那繁复美丽的花纹,又多看了会徐三精心打理过的盛世美颜,心里头一阵阵的犯迷糊:好看,真好看! 徐三笑眯眯的坐在白棠对面,瞧着白棠眼底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欣赏,不禁暗暗为自己制定的美人计叫了声好。 他目光紧紧追着他的眼睛问:“想好了没?” 白棠手一颤,险些打翻了茶壶。不行不行,他一个实际年龄四十岁的大叔,怎么也不能让一个毛头小子扰乱了方寸!他深吸气,姿态优雅的泡好一壶茶,心镜已平和无波,方淡然笑问:“想好什么?” 徐三接了他的茶,轻笑道:“从我,还是不从?” 这般单刀直入,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留余地的徐三,白棠颇有些招架不住。可他也是多年情场的老手,迅速稳了下来,摇头笑道:“不从。” 徐三眉毛也没动,晃了晃茶杯:“我这等当世无双的美男,错过了何等可惜?” 不要脸!白棠啐了一口:比他当年追女人时的皮还厚! 白棠皮也不薄啊,他故作嫌弃的扫了徐三全身:“再美的美人,不能压有何用?” 他的意思是,徐三不是女子,不能让自己快活。但徐三听在耳里,却是另一副味道。他摸了摸下巴,勉为其难的道:“你若想在上头……也不是不可以。”先允了他再说。今后在床上,还不是各凭本事?他就不信白棠压得过他! 白棠呛了口茶,掼了杯子恼道:“那也得对着你个大男人硬得起来啊!” 外边偷听的苏氏心里直骂:装男人装傻了。你有那话儿硬得起来么?! 全宏是怕徐三对白棠动粗,所以守在了门外。听得他们你来我往不要脸的话,脸孔一时通红。心底却想到了婉娘,设身处地的一想,竟对徐三生出些同情来。 徐三嘿嘿一笑:“不试过怎么知道?” 白棠悚然大惊:试个屁! 徐三笑嘻嘻:“你让我抱一抱亲一亲就知道啦——” 白棠羞恼交集,只恨自己不是真男人,否则一定叫这个小子知道什么叫菊花黄满地残!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又不会少块肉。”徐三逼近白棠,“若你对我没感觉,我自然不会逼你。还是说,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一回没感觉,两回三回,总要让白棠对自己有感觉为止! 白棠被他逼到角落:徐三这些招数向谁学的?他心慌意乱。若是真让他抱了亲了,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今后还不让他占便宜占习惯了?若坚持不让他吃自己豆腐吧,在他眼里那就是自己心虚!他还怎么劝服他? 两人对峙间,忽听外头传来声惊呼:“秦公子——” 房门碰的声被人撞开! 秦简面沉如水的出现在他们眼前。他见白棠被裘安逼得无比狼狈,黑黝黝的眼珠瞬时泛红。 徐三笑了声:“阿简。”却丝毫没有放过白棠的意思。 秦简强忍住挥拳相向,与徐三打一场恶仗的冲动,沉声道:“徐三,你跟我来。” “去哪儿?”徐三注目着白棠,“我和白棠还有事呢。” “去了你就知道了。”秦简勾了勾唇,“不会费你多少时候。” 徐三没辙的皱了记眉:他早就料到秦简会是自己追求白棠路上第一道坎。 “等我回来。”徐三望着白棠樱色的唇慢慢的咽了口口水。差一点,就能亲到抱到白棠漂亮的嘴唇和柔软的身体了呢!阿简真是煞风景!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失初吻 徐三随着秦简来到一处酒楼。 阿简立在两楼靠窗处,往外看去,不远处正是徐三曾经去过的品潇馆。 徐三不解的问:“你让我看什么?” 秦简不语,不一会儿,品潇馆里走出名男子,徐三认得他,品潇馆明面上的老板顾渔。 顾渔坐进马车,竟进了他们所在的酒楼。 隔壁的房间,登时传来阵阵的调笑声。 徐三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顾渔是徽州人。”秦简持着只空酒杯,在指间轻轻翻滚了一圈。“他年少时有殊色,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是当地有名的才子。” 徐三哦了声。侧头看了眼隔壁的屋子。 “他十六岁那年,有个富豪之子对他一见钟情,死缠烂打。起初,顾渔不堪其扰,但不知怎的,最后竟也被他打动,跟着他背井离乡,去了那富豪之子所在的北地。”秦简轻轻一叹,“当时他家人百般劝阻,他却不为所动。甚至放弃了唾手易得的功名。不过三年,他从北地独自回乡,一身狼狈。可是他的族人已经容不下他,周遭又有群狼环伺,不得已他只好孤身来到南京。最后,竟成了风月场中的名人。” 秦简定定的望着徐三:“你是豪门贵胄。听闻陛下只斥了你一句适可而止。想来就算日后你厌弃了白棠,也无人敢指责于你。你照样能娇妻美妾,恣意余生。但白棠若被你抛弃,你可有想过他的结局会如何?” 徐三的桃花面顿时有了些许肃杀之气,怒意昂扬。 “先别与我赌咒发誓。”秦简冷笑,“我只问你,若陛下下旨赐婚,你待如何?” “陛下不会未经我同意就给我赐婚。”徐三略有些狼狈。心一横,“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我只知道我现在爱极了白棠,没他不行。” 秦简怒斥:“无赖!” “我既然打算和白棠在一块儿,自然就没打算成什么亲。”徐三满脸自得,“你想想啊,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有断袖之癖,谁敢嫁我?” 秦简缓缓摇头:“我并不怀疑你现在对白棠的心意。我怕的,从来都是人心易变。痴情能留几许长?明日花开花更艳!徐三,做人不能只图一时的快活,你真爱极了他,就更要为他处处着想。总不能害了他啊!” “行了。”徐三耐着性子,起身道,“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证明几十年后的事。那咱们只有走着瞧了!” “徐裘安——”秦简怒道,“你冥顽不灵!” 裘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遂如海:“顾渔并非被那富豪之子抛弃。” 秦简一怔:“什么?” “那人为了顾渔与家中绝裂。出海生意时,船毁人亡。”徐三扯了嘴角哈的一声,“祸害遗千年。我徐裘安的命,肯定比白棠留得久!” 秦简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徐三快马回到松竹斋,寻到白棠,二话不讲,气势汹汹的冲上前。白棠来不及躲闪被他压椅子上动弹不得,眼前一暗,嘴唇已经让他霸占! 口舌纠缠中,徐三一手覆在白棠的心口,忽的小腿剧痛,他呜的声放开了白棠,叫道:“你谋杀亲夫!” 面对着冷如冰霜的白棠,他却得意洋洋的举着手掌道:“你方才心跳快了许多。我可是摸到了,砰砰砰的乱跳呢!” 白棠不跟他废话,扬起手上的刻刀,轻轻搁在徐三的颈项处,冷声道,“我这把刻刀,削铁如泥。” 徐三毫不畏惧头颈处的冰凉,他舔舔嘴唇,回味无穷的道:“你应该叫白糖。甜。” 白棠竟被徐三调戏得从耳根到面颊泛起了红晕!心中怒极,喝道:“滚!” 徐三大笑而去:“我明儿个再来!” 白棠恨得抬脚猛踹桌子,却被反弹得一屁股摔椅子上。嘴上传来丝痛意,不用照镜子他便知道,被那厮咬破了! 他这辈子的初吻啊! 初吻不都是应该轻舔慢啄的么?给对方留下温柔美好的印象的么?上来就这么狠,万一真被他押上床,就凭徐三这狠劲,他还有活路? 白棠光想着就后怕无穷。抱着胳膊冷颤了一会,咒骂了一句:娘希匹! 抓着刻刀继续雕刻,谁知刀尖落在木料上,竟然深深浅浅不成样子。好好一张雕版,眼看就给毁了。 白棠这才惊恐的发现:他胸腔里揣了只兔子般左撞右跳,直欲破胸而出。 白棠捂住心口:他一定是被不要脸的徐三气疯了。 没错。气的! 白兰被她娘拘在屋里,急得都快哭了:“娘你快放我出去。我哥要是真被姓徐的欺负了怎么办?” 苏氏拦着大门道:“白棠都说了,徐三强抢民男那是他胡扯的。这么些日子咱们还看不明白徐三的为人?”明明是你哥耍得人徐三团团转。她满腔的为徐三抱不平呢。“放一百个心吧。你哥厉害着呢。” 白兰听得徐三离开的声音,急忙推了苏氏去瞧她兄长。一见之下,也不禁为之愕然:虽然她哥一脸的恚怒,但面若春晓,唇若红樱,实在颇有几分诱人之态。 她又惊又奇,一声哥压在喉咙里,默默的咽了回去。 白棠见了她,瞬间有做贼般的心虚。随即坦然招她进屋道:“白兰,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 白兰走得近了,瞥见他嘴上的伤口。不禁怒道:“徐三太不象话了,动手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咬伤哥哥的嘴呢?!” 白棠还没退烧的脸,嗖的记再度升温! 白兰这丫头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能精准的道出个咬字——白棠恨不得挖地三尺自埋。 “咳。”他下意识的舔了下唇。 “不行,我要和娘亲说说去——她还尽说徐三的好话呢!”白兰跺脚就走,白棠大惊失色,几乎上扑上去拉住她。 “这事不能说!” 白兰解释道:“娘的年纪越大,脑子越糊涂。她还当徐三是好人。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我会护着你!” 楼上楼的生意已经迈上正轨,白兰无需日日在厨房监控点心的质量。自家兄长有难,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白棠捂着额头:“你坐下,坐下!” 白兰一脸不甘,还是乖乖的坐下。 白棠下意识的舔舔嘴唇,不得不为徐三描补:“不是他咬的。我自己不当心牙磕着了。” 白兰怒容一滞,疑惑的道:“这样啊?” 白棠怎好跟自家清纯的妹子谈论这些事,立即转移话题:“如今家里条件好了,你也有了楼上楼的进项。每月里少不得拿三五十两的分成,年底还有分红。普通姑娘家有你这样的身家实属不易。”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兰的亲事 白兰侧了头微笑道:“都是哥哥的功劳!” 白棠面上泛起股柔软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妹子的脑袋,叹道:“你也大了。娘她呢,一直担心你的亲事。” 白兰红润的面孔一时变得青白:“哥?” “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白棠笑了笑,“先跟你透个底。是个少年英才。” 白兰低了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白棠知道妹子的心思,便道:“虽然这少年的家世不好跟阿简比,但胜在门当户对。当然,你若不喜欢,我也不会勉强。” 白兰沉默了会儿,抬头笑道:“哥哥选的人,必定是好的。” “嗯。有机会让你们见上一见。”白棠轻笑。这世上最难的事,便是情迷之中拔开云雾脱身而出。多少人自我沉沦,多少人自欺欺人,多少人又不甘放手,最终落得悲剧收场。白兰虽然钟情秦简,却能清楚的意识到两人间的距离,不施手段不去强求,始终保持着份清醒,实属难得。 上回的高家之行,白棠特意请老爷子问了几句高益明的近况。 高老头对益明这个孙子十分得意,虽然是庶出,但已挂到了嫡母的名下,成了正正经经的嫡子。是以夸赞起来毫不客气,何况的确是个出众的?练老爷子听得频频点头,心里头也挺满意这桩亲事。 高练两家,若能来场联姻,实在是桩极妙的事。 高怀德事后自然也品出几分练石轩的意思。心情大好!莫名又生出几分优越感:瞧,你练家还不是要求我高家的儿子? 他想到自家的孙女儿高靖雯,若是能嫁给白棠——唉,自己先有几分心虚。孙女被她母亲宠坏了,脾气娇纵又没半分本事,还是莫要自讨没趣了。 他将练家两房适龄的女孩想了一遍,只练白棠有个妹子未曾定亲。心中不禁大热! 别人不知晓,他却因为时刻关注着松竹斋,难免察觉些情况。楼上楼开张那日,听说练白棠全家都在贵宾之列。再来白棠和徐裘安的关系好得兄弟似的,他隐隐觉得,练白棠和楼上楼必有扯不断的关系。 “可惜,怎么看上了益明?”他皱了下眉头,白兰配给鉴明,那才合适啊。 谁知他才跟长孙略提了提这事,高鉴明已然哼笑道:“益明与练白兰倒也般配。相信父亲必不会反对。” 一个是跟着母亲被逐出家的姑娘,一个是小娘养的庶子。可不是天作之合? 高怀德惊讶的睁大了眼,忍怒道:“你是这样想的?!” 高鉴明奇道:“您觉得不满意,就推了呗。练白兰有什么了不得的!” 高怀德只觉胸口隐隐作痛:“没什么了不得的?她有练白棠这个兄长,就是最了不得的事!” 高鉴明总算听出几分味道,瞬时变了脸色,恼道:“他练白棠再能耐也跟我无关。祖父,我与叶家的小姐的事儿,您可不能反悔!” 高怀德失望已极,冷笑道:“放心。你爹快回来了,回来后就帮你去叶家下聘!” 高鉴明的父亲高岑早于一年多前便往北京筹备搬迁事宜,如今事情办得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高鉴明兴冲冲的回后院,告诉他娘父亲即将归家的消息。 高家大妇的房间装饰华美。但半坐床上的郑氏容颜憔悴肌肤灰败。露在外边的手腕瘦骨嶙峋,明明不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苍老得仿佛五六十岁的老太太。 “他还知道回来?”郑氏低咳了两声,冷笑连连,“他恨不得跟我生死不再相见呢。” 高鉴明皱眉,他最不乐意见到母亲这般模样。嘴里说着狠话,心中又放不下父亲。他扯开话题,道:“今儿个爷爷跟我提了提益明的亲事。” 郑氏猛地警醒,一把捉住儿子的手问:“他看中了谁家的姑娘?” “也没定,说是练家二房,练绍达的女儿。” 郑氏微有些吃惊,随即笑了起来。她虽在病中,外头的消息却没一件拉下。“是练白棠的妹妹?” “是她。” “你爷爷的心总算没偏到底。”郑氏舒了口气。“练白棠虽有本事,练白兰能有什么能耐?” “我也是这个意思。” “高益明想走仕途,最好的法子是等他中了进士甚至中了举,到那时,自有名门贵女可选。现在定下个小门小户的练白兰,将来必然后悔。”她拍拍儿子的手,“你便促成此事。卖个好给你父亲。” 高益明笑道:“儿子知道了。” 既然高家有心促成,白兰也愿意。苏氏一听高益明的条件,高家主母又是出名的贤惠人,自然没有异义。白棠得三方首肯,立即着手两人相看的事宜。 这件事,被徐三探知了。 徐三每日落值,就往松竹斋跑。每回都换着花样给白棠带东西。 他知道白棠的喜好,所以选的礼物每每都让白棠无法拒绝。有时是波斯传来的工艺品,有时是块造型奇特的木料,还有他亲自描绘下来的,宫里头各色布料的花纹——铸印局里的师傅们见到徐三从皇帝内务库搬了许多布,竟然认真的描绘图纹,一个个目瞪口呆! 杨千骏忍不住轻哼了声:必是讨好练白棠去的! “公办时间,不许办私事!” 徐三抬头笑道:“杨师傅,我这怎么是私事呢?我这是在练画功啊!将来也能为师傅们设计漂亮的印章啊!” 杨千骏一时无言以对,暗恨:陛下怎么偏偏纵容他祸害练白棠呢? 多少,他也猜出些皇帝的心思。只怕皇帝是看重白棠对徐三的影响力——宁愿祸害了白棠也不愿让徐三再着魔入了歧途! 天家无情! 徐三这日落值时,恰巧遇上都察院几个御史,对着他指手划脚的大放厥词,骂他伤风败俗,毁了中山王一世英名! 杨千骏面孔一沉:徐三唤他声师傅,又是他下属,怎能任他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欺负? 他刚要开口,徐三已经掏了掏耳朵大声道:“爷我怎么伤风败俗了?爷我坦坦荡荡的喜欢一个男人就伤风败俗啦?要是要爷瞒着不说,骗娶了好人家的女儿,再在外头鬼混那才叫伤风败俗!南京城里这样的公子哥可不少,怎么不见都察院的御史骂上门啊!” 那几个御史顿时被徐三怼得哑口无言。 “你们以为让爷我喜欢上很容易么?”徐三得意的道,“我家白棠文采风流,素手匠心。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个!其他男人白送我,爷也看不上他们半根头发!” 杨千骏简直没耳听:三爷,你家白棠不在此处。用这不着般阿谀奉承表忠心! 徐三表示:就算白棠不在此处,他也有法子将这话传到白棠耳中啊!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日常调戏 御史气得直跳脚:“恬不知耻!” “爷怎么不知耻了?”徐三奇道,“爷说的都是大实话!难道要爷撒谎不成?倒是你们都察院出了方悯这样纵子行凶的渎职之辈,我怎不见都察院检讨反省呢?你们知耻了没?” 御史们被徐三接连怼得面红耳赤,灰溜溜的跑了。 杨千骏冲他竖起大姆指:厉害! 徐三得意一笑:跟爷斗嘴?全都察院的御史排一块儿爷也能骂得他们体无完肤集体找不着北! 他带着画样子去寻白棠,白棠对他这般乖巧的讨好无计可施。赶又赶不掉,骂也骂不走。好在徐三也没再乱来,每每只是在他书房陪着他,看着他画画雕刻,他自己翻阅《大明律》,遇上疑问时,还与白棠一同讨论上几句。秦简则刻意与徐三错开时候来寻白棠,一时间三人相安无事。 如此这般,倒也降低了白棠的戒心。白兰的亲事,便是在无意间让徐三探知了一二。 “高益明?高家的人?你那妹子心里喜欢的可是——”徐三见白棠警告的眼神,咽下了阿简的名字。“呵呵。定在何时见面?” 想到自己痛失的初吻,白棠起初对徐三癞皮狗般粘自己身边,差点起了应激反应。不过时间一长,习惯之后,竟慢慢喜欢上工作时有人陪伴的感觉。 雕刻版画需全神贯注,分不得神。但间隙的休息时,有徐三在边上打诨说笑,白棠跟着乐呵乐呵,也是件美事。何况徐三有副顶级的好相貌,看着也赏心悦目。 “高益明跟着他外祖父在外求学。过两日才回来。”白棠想了想,“就定在楼上楼如何?” 徐三着劲的道:“好啊。你定个时间我立刻安排去!保管挑个最好的包间给他们!” 白棠笑着点头:“咱们也不必太殷勤。”女方还是矜持些好,免得让高老头觉得自家求着他孙子似的。 徐三满口好话:“娶了白兰姓高的可赚大了。”说着眼珠子紧紧盯着白棠不放。 “可不是。”白棠只恨自家实力不足,不能遂白兰的心意。若是再给他十年八年的发展,说不定,秦家宗妇的位置,也不是那般遥不可及了。 抬眼瞧到徐三羡慕中混杂着期盼与哀怨的目光,白棠惊诧问:“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徐三啧了下嘴:“做妹子的都要定亲了。你这个做兄长的还没个着落。我为你心忧啊。” 白棠的脸不由自主的,慢慢又从耳根红了起来。 从来都是他调戏别人,轮到自己被调戏了,才知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心里有群蚂蚁来回爬般的难受,却不敢发作,害怕徐三性子一上来,再强吻强抱的,他撑不住。 他刷的记扔了笔气结反问:“我娶不上老婆,怪谁?” 徐三嘻皮笑脸:“怪我,怪我都怪我。”他对白棠宣誓了主权,还有哪家不长眼的敢打白棠的主意?他先打上门去! 白棠成名之后,颇享受外出时一众小娘子羞答答暗带爱慕的眼神洗礼。现在连这点子乐趣都没了!个个见了他如见鬼魅,躲都来不及! 越想越气,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前世英年早逝,今世成了女人。还遇上徐裘安这个冤家! 徐三见他薄怒带羞的样子煞是动人。就连凤眼里的刀勾子都勾着他的心肝肺又痛又爱,情不自禁拉住白棠的手痴痴的道:“你恨死我,我也认定你。” 白棠被他手心的灼热烫得暗自心惊。这可怎么办? 他说服不了徐三,反倒让他用情更深! 手掌传来股麻痒的的感觉,竟是徐三的手指磨梭着自己的手心,痒得白棠被电触了般的想要挣脱,奈何被徐三握得紧紧的。耳边响起徐三的魔音:“你真的怕痒啊!” 白棠大惊失色! 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上回就知道你怕痒了。”徐三在更衣间嗅香白棠的耳畔时,白棠躲得飞快。捉到了白棠的弱点,徐三乐不可吱。“你让我亲下,我就不挠你痒痒!” 白棠惊惶得躲开脸,却让徐三趁机在面颊上亲了一口。 偷香成功,徐三立即大笑开溜。 白棠捞起桌上一把刻刀,不行,太危险,换了块轻巧的墨锭狠狠的砸了出去,怒唤道:“明日不许他再进门!全宏,听见了没?!” 全宏怒视逃出来的徐三。 徐三嘿嘿一笑,心道大门不能走,爷我会翻墙啊! 他心中忽的一动:翻墙?! 这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爷真是太聪明了! 很快便到了白兰与高益明相亲的日子。 若不是时间不够,苏氏定要为女儿织一匹花布制裁衣!现今只好在成衣铺子里买了身水粉红的裙衫,细挽发鬟,鎏金点珠的发饰精巧别致,耳垂上轻晃着白玉打造的一串白兰花,细小光洁的珍珠作蕊,倍显身价。 白兰本就生得甜美秀丽,略作打扮,更添几分清雅婉转的气质。 楼上楼风景怡人的包厢内,高益明兄弟与一名中年男子早早到了静坐品茶等候。 “我在北京多时,竟不知南京城开了这么家茶楼。”高岑相貌疏朗,颇具风流之态。他们已然来得够早,谁知楼上楼早已高朋满座,生意兴隆得令他叹为观止。 高鉴明也颇意外,脸色不禁有点儿难看:这雅间可是楼上楼风景最好也是最贵的一处!想到白棠与徐三的关系,忍不住就骂了几句不要脸! “益明。练白棠真如你所说,才华横溢,惊世绝艳?” 高鉴明哼的声冷笑。 “益明自叹不如,差之甚远。”高益明瞧了眼嫡兄,又道,“兄长应知我所言不虚。” 高鉴明脸一红!竖子可恨!当着爹的面戳他心窝子!却只能笑笑道:“父亲见过他就知道了。” 话音方落,房门轻开,一名体态如松,拥有着双难以描述的美丽凤目的挺拔少年缓步入室。 “练白棠见过高伯伯。” 高岑惊讶的起身,脑海里残余的白棠的印象刹时被眼前清冷俊雅的少年所取代:“白棠?!” 白棠笑着侧身,苏氏带着白兰上前行礼。 “夫人小姐不必不客气。快请坐。” 高岑见到白棠已然意外。再见白兰生得相貌甜美气质娴静,心中原本对这桩亲事的不满一时间倒消散了许多。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相亲 高岑是有见识的人。益明要走仕途,自家又不缺银子。早规划好将来为他娶个官家小姐助他一臂之力。谁知回到家中,父亲便让他带儿子来相亲。对方竟是练家二房的女儿。他虽在北京,和父亲的书信不曾断过。练白棠的崛起他知晓得一清二楚。但要自己最珍爱的儿子娶他妹妹,却并不乐意。 父亲也不多作解释,只让他先看了再说。就连益明,也露出十分期待与欣喜的样子。他无奈之下,只好勉强同意见一见白兰兄妹。 高鉴明的眼珠子一时也粘在白兰身上:怎么她出落得这般漂亮了?竟比叶樱还多了几分大家闺秀之态。 他哪里知道白兰交往的俱是秦婳、程雪涵、甚至是定国公大小姐这等身份不俗之人,耳渲目染,自然也受了熏陶。 高益明只看了白兰一眼便低了头不敢多看。心底忍不住的欢喜:练白棠的妹妹,果然不俗。 白棠微笑道:“高伯伯刚从北京回来,还没尝过楼上楼的味道吧?”他唤来店内小二,“拣你家的招牌茶点,尽管上来。” 小二早得了嘱咐,伺候得无微不致。换茶换碟,殷情有礼。 高岑打量着白兰用饭时姿态,暗暗称奇:这副规矩,可比他家的女儿强得多了。 小二上完点心,最后还道了一句:“练公子,练小姐。楼里刚送了些新鲜刀鱼,可要来碗刀鱼馄饨?” 高岑惊喜道:“你这儿还有刀鱼馄饨?我在北京,就想着每年清明前后的刀鱼呢!” 白棠自然点头允了。 不一会儿,一只青瓷大汤盅送了上来。盖子还没掀开,那香味已经藏不住的往外蹿。 清水汤中十二只元宝般圆鼓鼓的馄饨,鲜美得入口就让人发出“人生何求”的感叹。 食饱茶点,高岑对白棠兄妹又有了新的认识:看店家小二对两人恭敬熟悉的样子,还能主动奉上刀鱼馄饨这般昂贵的美食,可见兄妹俩和楼上楼的关系不简单。 撤了碗碟换了新茶,两家人总算开始正式的相亲交谈。 竟然是白兰先行发问,她一双黑水晶般的眸子盯着益明,声若脆铃:“我哥称高公子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我哥的话必然不会错。但我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对你的前程毫无助力,公子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就思量清楚。” 苏氏愕然:白兰疯了么?怎么说这些话? 白棠勾了勾嘴角,白兰这丫头! 同样愕然的高岑惊讶后眼底露出几许兴味之态,朗声道:“益明,练小姐问你话呢!” 高益明攥紧衣袍,正色道:“我娶的是妻子,不是前程。” 噗。白棠失笑,眉目间竟艳色逼人。 高岑见了眉稍一挑,啧啧称奇。微笑道:“益明说得好。不过,若有好风助力,未尝不是美事。” “练小姐便是父亲口中的好风。”高益明急忙接了一句,随即不好意思的侧过脸。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可若按父亲的意思,他哪还娶得到白兰? 高岑意外的瞧了眼儿子,他竟这般看中练家姑娘? 白兰也是一怔,不禁玉面微红。 白棠微笑道:“高公子好志气!娶妻当娶贤。白兰,高公子若是那等只为前程的人,今日便不会与你坐在此处了。” 白兰低应了声是。 轮到高益明提问了:“练小姐。在下除读书外一无所长。且……出身不高,身世坎坷。” 高岑不禁皱眉,低道了一句:“益明!”何苦提这些? 高益明却恍若不闻,继续道:“我是父亲的妾侍所生。出世便养在外祖家。得祖父厚爱挂在嫡母名下。若论身世,实在配不上小姐。” 高岑低声一叹!满面愧疚。 白兰忍不住劝慰道:“英雄不问出身,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白兰说得不错。”白棠微笑道,“高公子一手妙字,连沈度沈大人都称赞呢!” 高鉴明难掩不屑。不过写得手好字罢了。他若要进学科举,屈屈秀才功名还不是手到擒来! “多谢两位宽解。”益明目视白兰,又道,“我略有薄产,只是今后读书花费更重。恐怕头几年不能让你如在娘家般惬意。还需你吃苦受累持家并照顾我外祖父。”益明越说,心底越惶恐,自己的条件实在配不上人家啊! 高岑急道:“你胡说什么!家里难道还供不起你读书不成?” 益明笑了笑,又道:“总不好瞒着练小姐。” 白兰反倒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他来。高益明生得与他父亲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高鼻薄唇,颇显俊逸。但他的眉眼中另有股坚毅的清高之态,使得他整体给人的感觉俊逸中不失肃穆,格外沉稳。 这样的少年,虽然没法和秦简天之骄子比,但他也是个坦承且有担当的男儿。兄长又一个劲的夸他如何厉害,进士不敢说,举人稳如泰山!白兰毕竟年轻,愁思辗转之下,暗暗下了决心。是该斩断挂在秦简身上的情丝了。高益明与自己门当户对,今后的日子想来简单也充实,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般一想,她脸上便露出释怀的苦笑。 “练小姐!”茶楼的小二进门换了茶,恭敬的对白兰道,“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在隔壁屋里。听说您也来了,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高鉴明的脸色立时一变:“定国公的大小姐?” 高岑也极为意外的看向白兰:她竟然和徐大小姐关系不差的样子? 白兰遂起身暂退。耳听白棠解释道:“我家与江南秦家有不少生意往来。秦大小姐与定国公的大小姐又是闺中好友,白兰与她们虽认识,但也并不十分熟稔。” 高鉴明听得妒火蛮生!悔恨不已! 白棠与秦家的生意往来他自然知道。坊间还玩笑的将白棠、徐三、秦简并称南京城内三大少!但练白兰一直不声不响,完全没有存在感,没想到竟然也攀上了高枝!他目光阴冷的射向益明:他和娘都看走眼了!练白兰搞不好还真是那道直送孽种上青云的好风,不行!这门亲事不能定! 片刻,白兰带笑而归。 白棠问了声:“徐大小姐寻你何事?” “程家小姐定亲了。”白兰指的自是雪涵,“她与我商量一块儿给她添妆呢。” 白棠知道她与程雪涵颇谈得来,雪涵也是个吃货的性子,不禁微笑道:“就是陛下赐婚嫁给英国公世子的那位小姐吧!” “正是她。”白兰心中已在寻思着送什么礼才好,一时没有察觉高家人各自精彩的脸色。 高岑惭愧不已:还是父亲的眼光毒辣! 高鉴明妒恨交加:孽种怎配得上练白兰?! 高益明即惊且喜,却又自惭形愧:自己本就是高攀,现今这门亲事更无把握了! 。m.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练绍达的良心 相亲宴散后,高益明难得跟着回了高家。向祖父表达了心中的忐忑。 “练家小姐实在出众,孙子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高怀德睁大眼急道:“这可是练家主动跟咱们提的亲事!怎会看不上你呢?绝无此事!” 益明不语,颇有点儿可怜的望望父亲。 他爹冷哼了声:别以为为父看不出你以进为退的策略。直接逼得他父亲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嘴里道:“见了那兄妹俩,才知父亲眼光独到。练家小姐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中,是个顶好的!” 高怀德咧嘴笑道:“是吧是吧!我就说有那样的兄长,她怎么会差呢?” 高鉴明此时出声道:“练家小姐是个妙人。可是问题正出在她哥身上啊!” 高怀德面色一沉,目光凛冽的瞪着长孙。 高鉴明硬着头皮道:“父亲才回家,许多事情不清楚。魏国公府的徐裘安和练白棠伤风败俗,传得沸沸扬扬——” “住嘴!”高怀德起身怒斥,“外头的谣言别拿家里胡掰扯!” 高岑回想白棠的容貌,心里一咯登:的确是生得太好了。但是徐裘安生得更好啊!他俩谁勾搭的谁? 高益明忙解释道:“那些谣言也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他们关系是不错。连皇帝都曾赞过练白棠,说徐三爷有他这样的朋友,他放心。何况若真有此事,魏国公和陛下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哪。” 高岑点点头:言之有理。魏国公都没当回事,练白棠兄妹在楼上楼还是上宾,足以证明谣言不可信。 高怀德瞥了眼长孙,不禁冷笑:现在知道后悔了?迟啦! 高鉴明不再多言。想毁门亲事还不容易?他娘有千百种法子让孽种空欢喜一场! 郑氏咬牙撑着身体要经办益明的亲事。高岑却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你身子骨弱,养着就是。不必费那么多心。”他语带冷屑,“益明的亲事,我会亲自督办。” 郑氏忍不住对着丈夫怒吼:“我是他嫡母!是你原配正妻。你这般对我,不怕遭天打雷劈?!” 高岑冷笑道:“我欠你的,早还清了。你欠我的,拿命也偿还不了!” 郑氏遂打了个冷颤,背上一阵阵的虚汗!神情凄惶,面容渐渐青白,噗通声摔倒在床上竟晕死过去。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高岑急唤了大夫来救治,高家内院登时乱作一团。 郑氏这一发作,并未影响益明与白兰的亲事。高岑按部就班的请了媒人纳采、问名。苏氏见到媒人喜气洋洋的上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白兰能嫁到高家,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虽然高益明也有不足之处,但世上哪儿来十全十美的人呢?他有个坎坷的身世,白兰不也有个没良心的亲爹?谁也别嫌弃谁! 白兰眼见着自己终身将定,大半年来飘飘忽忽的心突然就有了着落,那感觉踏实无比。 婉娘放下手头所有的活计,为她绘制新嫁衣。从面料到花纹,费尽心思。意匠图定下后,苏氏和青蕊则帮着一块儿挑花拼花。空气中洋溢着轻松喜悦,人人面上都带着春日般的笑容。 直到练绍达满面怒气的出现,打破了练家美好的氛围。 “白兰定亲,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是她亲爹。” 苏氏懒得理他,钻织房里继续干活。白棠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只故作惊讶的问:“祖父没跟你说?” 练绍达一噎,正是练老爷子通知他,他才知道这事! 白兰嫁给高家不亏,是门好亲。但何氏却一个劲的在他耳边说高益明的不是。练绍达听得多了,也便有些动摇起来。 “其他的事儿我不管。高益明和白兰成亲后,一定要从高家分出来!”练绍达颇为激动。“不能让白兰在郑氏那个毒妇手下受委屈!” 白棠倒是一楞。很久之前他便发觉,自家的渣爹对白兰倒是另眼相看,对她颇为关切。他皱了眉问:“郑氏不是个好的?” 练绍达瞧了瞧院内无人,方关紧窗门道:“岂止不好。就是个蛇蝎心肠的!你们年轻不知道。高岑当年那个妾侍被郑氏搓磨得生不如死,连孩子都是在外头生的。其实生的是对双胎!小的因为身体不好,被高岑抱回家救治。大的留在了孩子的外祖家——也是为了提防郑氏呢。结果小的长大三岁,眼见着聪明过人,一场热病就没了。” 白棠的面孔慢慢的沉了下来。 竟然还有这些内情? “高益明我看得中。”练绍达低声道,“他这么多年就没靠过高家。是个出息的。但为了白兰好,白棠,你还是得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摆脱郑氏的钳制!” 练绍达难得这般慈父之心,白棠也就认真应承道:“我知道怎么办了。”抬头见渣爹目光闪烁,盯着自己欲语还休。蹙眉问:“还有何事?” “哦……我在想,那毒妇大概不会轻易让咱俩家亲事结成。你要提防她动手脚。” 白棠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却见练绍达还是欲言又止,不悦的斥问:“有话快说!” 练绍达咳了声,神情尴尬的轻问:“你和徐三爷的事,真的还是假的?” 白棠嗖的站了起来,咬牙又坐了回去!捧起茶杯镇定的道:“无稽之谈!” 练绍达看着女儿清俊的脸,暗想:哪怕白棠就是给徐三爷做个妾,也是飞上枝头了不得的大好事啊! 白棠瞧他贪婪算计的模样,登生警醒。一时心头冰凉:练绍达利欲薰心,可别坏了他大事! 他脑海中极快的转过各种法子。飞快的选定了最有效的一个:利益动人心。 轻轻的咳了几声,他构思好的一番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怪了。从前他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怎么遇上徐裘安,他偏偏就倍觉为难起来了? “徐三的事……”他才提了个头,练绍达已经眼睛大亮,兴奋的绿光森森。白棠习惯性的舔了记后槽牙骂了句不要脸的老家伙!一狠心道,“徐三的事我自有计较。” 练绍达追着问:“什么计较?”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哄骗 白棠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在渣爹满脸的期盼下,艰难的道:“如今我身份太低,还配不上他。总要创出番大事业之后,才能让他、让他……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练绍达恍然大悟,拍手道:“还是你有志气!”白棠心气高,自然是要筹谋一个正妻位置的!小妾算什么,白棠怎看得上! “但你也得把握好咯。别让徐三爷从你手上溜走。”练绍达笑容满面,全程压低了嗓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棠心里骂了无数遍娘希匹!咬着后槽牙轻轻的道:“你也不能透露我的秘密。万一让别人知道了——随意寻个法子陷害我,那我就前功尽弃了!” “我明白,明白!”练绍达举天发誓,“绝不会有人知道!否则叫我天打雷劈!” 你早该天打雷劈让老天收了去! 白棠忽悠走了练绍达,大松了口。心底还有几分后怕。若不用这些话搪塞练绍达,他若跑去泄密,谁知道那头恶狼会做些什么? “如今你身份太低,还配不上我?总要创出番大事业后,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怎么着你?” 徐三满含调笑的声音如雷般的击中了白棠! 白棠全身僵硬,头颈艰难万分的转向说话的人,随即怒不可遏:“你竟然偷听!” 徐三咧嘴直笑,跳墙果然有跳墙的好处! “不偷听怎么知道你的真心意?白棠,原来你对我——” “闭嘴!”白棠羞愤欲死!竟然让他偷听了去!该死该死,他怎么解释得清? “你和你爹联手算计爷呢!”徐三不恼反喜,只要白棠对他是真心,他心甘情愿让白棠算计!看不出练绍达够上道!就是后边他们的谈话没听清,好似白棠有什么秘密?唉,谁没几个秘密不是?“既然如此,咱们——”徐三关上门,笑嘻嘻的逼近白棠。 白棠惊惶错乱中一步步被徐三逼到角落,急中生智:“你听我解释。练绍达想利用我接近你讨好处。我怕他找你麻烦,所以才拿这话哄他的。”说完吞了口口水,一脸真挚的望着徐三。信他,信他!这个不算谎言啊! 徐三见他紧张得快崩溃的模样,心中顿生不忍。自己还是逼得太急了!他伸手轻轻在白棠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迅速退了几步,提了提手上的小包裹道:“诺,听说白兰亲事已定。这是我送她的。让她放嫁妆里到时风光大嫁!看看合适不?” 白棠意外的瞧着徐三解开包裹,一只雕刻华美的红木匣子里面一整套金镶玉的首饰。无论做工还是玉质,皆无可挑剔。 白棠默默的道:“太贵重了。” 徐三大言不惭的道:“不贵重怎么拿得出手?好歹白兰今后也得叫我声兄长啊。” 白兰凭什么叫他兄长?! 白棠迅速的反应过来,却再没心力与他计较了。方才那一回,当真吓得他神魂不守。他喘了口气全身放松下来,双腿却一软,徐三迅速的勾住他腰扶住他:“怎么了?” 白棠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吓软了腿,只道:“扶我坐着就好。” 徐三得了亲近的机会哪会轻易松手?他瞧了眼屋内最远的软榻,道:“扶你去榻上坐会儿吧。” 白棠不疑有他,由他搂着腰走至榻边,才坐下,徐三一手搂着他不放,一手倒了案几上的茶水递给他:“难道是最近忙活《金刚经》插画的事,累了?” 白棠意味深长的轻叹一声:明明是为了应付他,才心力交悴。这不,逮着机会就吃他豆腐——“能高抬贵手了么?” 徐三恋恋不舍的将手从白棠的腰间挪开,回味般的道:“白棠的腰格外细软。不盈一握!” 白棠暗自心虚,突然觉得他话中有话,不禁盯着他道:“我一直没问你,你上回……真的去了品潇馆?”顿了顿,“抱过其他男人的腰了?”有比较才有发言权! 徐三脸一红:“就抱了一会儿。不过爷对那里的男人半点感觉都没有!他们那矫情劲,害得爷身上的鸡皮疙瘩三天都没退!” 白棠微微张大嘴,登时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没那么重了! 臭小子没让自己掰弯!直的,还是直的!喜大普奔,泪流满面! 徐三见他脸上的惊喜之情,误会了。白棠果然心里我!知道我对其他男子没兴趣,笑得那般轻松开心!便一脸讨赏的道:“你是不是该奖励爷?” 徐三还是直的,白棠心情大好。提手一个暴粟子敲他额头上,眼波荡漾似笑非笑的骂了句:“找打!” 徐三嗷呜一声,猛地将白棠扑倒在榻上!按着白棠纤细的手腕,两人从腹部开始紧密相贴,白棠真真切切的感受着他骤然加快的心跳,自己的心脏也不禁漏跳了一拍,沉沉往下一坠。 徐三气息渐粗,目光迷离贪婪的嗅着白棠耳畔的香味,嘴唇偶尔磨擦到他的肌肤,他欲望勃发,白棠却僵若木石。越挣扎越勾起那小子的脾气,以静制动吧!是以白棠动也不敢动,只侧了脸避开徐三热烈的目光。 “白棠,你不敢看我!” 白棠冷静淡漠的吐出四个字:“适可而止。” 徐三如儿童般委屈的在他胸口来回蹭头,一边道:“方才明明是你勾引我!你要负责!” 白棠强忍着胸前的痒痒,唤道:“别蹭了!” 徐三却将头蹭得波浪鼓般,白棠再也忍不住挣扎着笑了起来。“好痒,呵呵呵!徐三快让开……哈哈哈,痒死了!徐裘安你这混账!”此间,棠总算能体会赵敏和张无忌困在陷井中,被张无忌脱鞋挠痒痒的痛苦了。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三见白棠笑得脸都红了,方停住其吃豆腐的恶劣行径!他顺着白棠的领口往上看,是一截玉白的颈项,白棠的喉节并不显,隐隐有些轮廓而已。往上看,形状漂亮的嘴唇微张,吐着气!他毫不犹豫的送上自己的唇,直捣黄龙! 白棠被迫与他口舌纠缠了半日,直到快喘不过气时,徐三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他。 徐三满满期盼着的问:“什么感觉?”说着一手按在他胸口。 白棠恨恨的冷嘲道:“没感觉。你又不是女人。” 徐三蓦地瞪圆了眼,随即一笑:“那就,再来一个吧!”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授艺 徐三蓦地瞪圆了眼,随即一笑:“那就,再来一个吧!” 白棠立即抿紧嘴,咬紧牙关。心里悲叹:果然是有一就有二。今次被徐三这般强吻,他竟然淡定如许!再多来几回,恐怕自身的豆腐要随他吃了。 徐三也知见好就收,适可而止。万般不舍的扶着白棠起来,咕哝的道:“白棠虐我千百遍,我待白棠终不变。” 白棠摸了摸唇,怒吼道:“你属狼的么?你让我怎么出门办事?” 不必想,嘴唇又被徐三咬破了! 次日,白棠还是顶着嘴上的伤口到老宅的作坊里教授彩版工艺。 练石轩与高怀德相谈甚欢。眼看两家成了亲家,两老头多年的明争暗斗亦敌亦友的关系终于告一终结。相互吹捧起对方这些年在行内的成就。 练绍荣与高岑也是熟人,谈起北京的情况,倒也收获不少。 两家手艺最好的雕版师傅们则严阵以待。见到白棠,即有热切,也有怀疑,纷纷打起了招呼,一口一个练公子殷勤有礼!白棠才扯开笑容,嘴上便是一阵针刺般的痛!都说十指连心,嘴皮子也不遑多让啊。 秦简笑着迎上前,笑容一滞。目光在白棠的唇边逗留了片刻,脸色可想而知的迅即暗沉下来。白棠莫名有些心虚,别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秦简扬了扬眉,按耐下心底的恼怒,强颜欢笑对他道:“听说白兰和高老爷子的孙子定亲了?” 高怀德正得意此事呢,拈着胡须直笑:“正是。” 白棠也小心的点点头。 白兰与高益明在楼上楼相亲,这事早传到了秦婳姐弟的耳中。白兰在楼上楼的地位超然:白棠想出的新点心,全是由她一手试制完成。再由她手把手的教给楼里的师傅,全程掌控直到师傅的水准稳定。刚开始时,秦婳请来的老厨师们对白棠兄妹俩不屑一顾,等他们接连推出奶黄流沙包、秘制卤水金钱肚还有刀鱼馄饨一串儿的新菜品后,个个服气得五体投地。秦婳自是明白这对兄妹的重要性,本来还着意拢络,现在完全当成世家在交往。听闻白兰定亲,立即让银楼送了许多饰物择选备送。 想到自己成亲前白兰送的添妆礼,秦婳难掩感慨,挑选时倍加用心。 “白兰劳苦功高。”秦简正色道,“又是楼上楼的老板之一,出嫁可不能随意,要大办!” 这话白棠爱听:“我也这么想的!” 高怀德疑惑震惊道:“什么?什么楼上楼的老板——” 秦简有意要给白兰排面,故作惊讶的问白棠:“你竟没和老爷子说么?” 白棠微笑道:“高老爷子不在乎这些。”又道,“承秦大小姐厚爱,白兰有楼上楼一份股。” 高怀德啊的声,惊喜之余瞧了眼高鉴明,心中无限惋惜:白兰这份嫁妆不得了啊!可惜自家长孙有眼无珠,错过一段大好姻缘!唉! 高鉴明一时错愕,极沉得住气不动声色的道了句:“益明好福气!” 他的妻子,嫁妆上不会比白兰差。但是人脉上,却差了太多。叶樱顶多与木才行雕版业的小姐们来往。白兰却触到了南京城勋贵圈的金枝玉叶。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他垂下眼睑:练白兰绝不能让高益明得了去!他心思转得飞快。他已经有了叶樱,再收白兰,别说练家,自家都不会允许!冷哼一声:这块肥肉,到时自会有人叼了去! 白棠先展开三十二品画卷。或是菩萨宝相,或是教中典故,描绘细致,怕初次彩印,工人们经验不足,所以用色与背景相对简洁。尽管如此,依然让诸人赞不绝口。 看过画后,白棠开始讲解如何按色分割原图。因在场的都是南京城里技术顶尖的师傅。一点即通,又能举一反三。问出的问题针针见血都在关窍上。白棠不紧不慢一一解答,他准备得充分,临摹了多张画稿,直接便在画稿上分解演示。 不少雕版师傅来之前,想的是这套彩版的技术定然是白棠的师傅教他的。他不过是占了师傅的光而已。心中俱有不服与妒忌。若是他们能遇上许丹龄,必然能比白棠学得更好。毕竟,白棠才多大?直到白棠开讲,他们才渐渐发现白棠的学识渊博,在书画方面的造诣远超自己。更不提彩版之技了:不同风格的画作要选用不同的木料、不同线条笔锋要用不同的刻刀,颜料的选择与运用大有玄机——浸淫雕版行当大辈子的师傅们听得频频点头,对白棠的不服早丢到了爪哇国,练公子变成了练师傅,由衷升起股敬重之意。 讲解完了分解版画之法,白棠又用已经雕好的画版示范。他今日带了全套的工具。工具箱一打开,琳琅满目的刷子画笔刻刀便让众人看直了眼睛。 他固定雕版,沾了颜色,覆于宣纸,用软棉底的刷子轻轻一刷,画上佛祖的衣衫便上了层淡青色。待颜色略干,又在雕版上再上层青色,刷过后衣衫上的阴影顿现。随后换块雕版染上湖蓝色重刷,衣上的绶带又增了颜色。 高怀德眼睁睁见着一幅与真画无异的版画渐渐成形,心潮湃澎:“白棠独创了门套色之术啊!” “饾版”可不正是套色印刷术!白棠谦逊道:“高老爷子说得对。这套技巧说穿了,就是套印之术!” 高怀德心痒难耐:“白棠,让我也试试!” 练石轩父子在旁相视一笑。 白棠让开位置,又对余人道:“我刻了几副雕版,工具备了多套。大家都来试试。只一点,不能急。好在我们这些插画小,若是大些的一张画,颜色再多些,印个几天几夜也是常有的事。” 大伙儿见猎心喜,顾不得休息,作坊里一会安静一会儿汹涌,白棠连茶水也来不及喝几口,被众人请来唤去答疑解惑。一天下来,嗓子干得冒火。 练绍荣眼见天色已暗,便让白棠先回去。 白棠看看依旧学得热火朝天的同行,一时迟疑。 “没事,让他们自己琢磨去。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那我明日早些来。”白棠遂与秦简先行告退。 到了门外,白棠与秦简道别,坐上自家的马车。他撩开帘子,登时没辙的叹道:“你怎么在我车里?” 。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探 秦简尚未走远,闻声立即退了回来。见白棠的马车内大手大脚坐着的不正是徐三?他想到白棠嘴上的口子,心中火苗立时窜成三丈高,长眉倒竖怒声道:“徐三,你作什么?” “接白棠回家呀。”徐三伸了伸大长腿,满面关切的对白棠道,“教了他们一天累了吧。”他从腰间的蹀躞带上解下只牛皮小水袋。“我泡了薄荷与金银花,先喝点。” 白棠一怔。不知不觉就接了水袋。茶水温度正好,入口微甜。白棠的身心都受到了温柔的抚慰。 秦简的面色更加难看。徐三这家伙,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徐三望了眼秦简,眉头几不可察的微微一蹙。他跳下马车道:“你先回去吧,我有话和阿简说。” 白棠担心他们吵起来,秦简不会功夫肯定要吃亏,忙道:“这般晚了,阿简也要回家晚食了。” 徐三笑了笑,托着白棠的腰不由分说的将他送上马车:“打不起来,你尽管放心。”吩咐车夫,“快,送你东家回去。” 车夫立即甩起马鞭,白棠不由撩起帘子,忧虑重重的回望他们。 俩人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自我安慰,这么大的人了,不会做些不合时宜的事吧?默默的捏紧手指,这才发现,徐三的水袋还在他手上! “瞧你那眼神。”徐三嗤笑,“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大概恨不得给我来上两拳吧?” 阿简怒极,沉声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何止有自知之明。”徐三上下扫了眼阿简,叹息道,“我这个人最坦承了。阿简,你是不是恨极我抢走了白棠?” “你没本事抢走他!”秦简不屑轻嗤。 “阿简——”徐三满是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提醒你一声,我能和白棠在一块儿,你不能。” 秦简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我是徐家的么子。即无爵位要继承,也没子嗣的压力。我大哥二哥自会留下祖父的血脉。但是你不行。”徐三毫不留情的戳穿了秦简深藏已久连他自个儿都没发现的秘密,“你是秦家的宗子。你担负着秦家若大的家业。只有娶亲生子一条路好走。所以,你再妒忌我、再恨我抢走白棠也是枉然——因为你永远也得不到他!” 秦简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他在说什么?徐三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他忍不住吼道:“我才没有你这般下作,对兄弟起了不轨之心!我对白棠——坦坦荡荡,绝没半分不堪之情!” 徐三勾了唇,冷嘲道:“保持你现在这副模样,回去照照镜子吧!” 秦简目视徐三大摇大摆的离开,步下踉跄,逃般的钻进自家马车里。喘了会气,掏出暗格里的铜镜,镜中,哪还有往常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分明是一个满脸嫉妒、眼底盛满恨意的小人! 阿简仓惶松手,当的声铜镜落在脚边。他捂住脸,无助茫然。一阵阵的冰冷渐渐漫上心头又遍布四肢百骸。 “你只有娶亲生子一条路!”“你永远也得不到他!” 阿简于惊恐中,陷入了绝望。 晚间,白棠洗漱后脱了绷带,穿着舒适的亵衣半躺床上看书。窗棱扑塑作响,他还当是窗子没关紧,起身落床,抬头就与徐三惊愕的眼神相遇——白棠来不及发怒,飞快的意识到危机!虽然还挽着发髻,但他眉毛和喉节都没画,胸前还有点儿汹涌! 这是要露陷的天大危机! 徐三也是惊惶失措:天哪!他真没想到这般晚了白棠还没睡!他也绝没想过趁夜施什么手段,他只不过在家里越想白棠心越热,只想见一见白棠的睡颜以慰相思之苦,随后悄然离去!绝对没有不轨之心!他初恋情怀,只觉浪漫和刺激,没想到竟被人逮了个正着! 完了,白棠不会误会他真是个徒谋不轨的混蛋吧! 两人呆若木鸡各怀鬼胎的瞪了对方半晌,还是徐三先反应了过来,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水袋拉你这儿了!” 白棠目光不由瞥向桌上的水袋。 徐三拿了水袋挂腰上,尴尬不已的道:“我,那我就走啦!” 不走难道跟他唠家常?白棠僵硬的点头。 徐三又有些不舍:“别熬夜,早点睡。” 白棠再点头,全程一言未发。神情与情绪都透着种诡异的迷糊。 徐三不敢逗留,只怕白棠是半夜被自己的动作惊醒,人还处在半睡半醒中,等他清醒了,自己要吃顿大排头! 白棠目送他跳窗离开后,终于反应过来!几步奔到窗户拉上了窗栓,又用闪电般的速度钻回床上,拉下帐子:真tmd想活剐了徐三! 白棠看看自己胸前鼓囊囊的兔子,将被子直拉到下巴,余惊未消的在一肚子的咒骂中辗转了许久才陷入睡乡。 徐三一路头也不敢回的逃离松竹斋回到国公府,活蹦乱跳的小心肝也才堪堪归位。忽然间他皱眉嘀咕:咦,白棠瞧着怎么有点儿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呢?他用力的回想了一番。 眉毛似乎淡了些,唇色似乎艳了些,面孔似乎软了些,就连他穿着宽松亵衣的身体,徐三都觉有点儿不同。 如果徐三是个在女人堆里玩过的人,哪怕就一次两回,今夜也能看出白棠的真实性别了。但他偏偏自持美貌,从小不近女色。是以想了半天也就得出一个结论:晚上的白棠更迷人! 这样一想,一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方才怎么就没趁他半睡半醒时抱一抱亲一亲呢?这次被他发现,下回再要夜探松竹斋可就不太容易啦!不禁懊悔万分! 柔软迷糊的白棠,抱在怀里的感觉一定美妙至极。一亲芳泽算什么?让他那双柔软的手好好替自己抒解相思,让他在自己身下唤他名字哭泣求饶——徐三蓦地闭上眼睛,满面的潮红渐渐退去。 清早,屋里头的大丫鬟整理床单时,在床脚角落发现了块粘糊糊的帕子,登时红了脸,偷偷收了扔厨房灶里烧得干净。随后到老国公夫人那边悄悄禀告了声:少爷终于知事了。 老太太叹息:知个屁事!喜欢上个男人,还理直气壮怼得御史们无话可讲!这让她怎么有脸去见丈夫和祖宗? 偏自己儿子的脾气自己知道。大媳妇一句话说得对:治情如治水,堵不如疏。 问题是,怎么疏呢?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害人害己吧! 。m. 第一百七十章 婉娘“出嫁” 赶在皇帝出征之前,白棠全家送婉娘“出嫁”了。 “送上船,新郎在木渎迎亲!”苏氏与婉娘有师徒之谊,又当这门亲事是在给白兰练手,样样亲力亲为,操办得热闹又隆重。“等小夫妻俩拜了祖宗,再回北地过日子。婉娘有一手好本事,秦家这房偏枝赚大了!” 众人自是连声应和。 全宏坐在角落,与全管事再三叮嘱:“我护送婉娘到木渎后就直接转道上北京。松竹斋外头有您之前布置的乞儿和我朋友看着,里头有我新请的武师。再安全不过。您只要防着一个人就行了——” “徐三爷!”全管事表示这点事儿他还不明白?拍着胸脯道,“我一定不让徐三坏了东家的名声!” 全宏点点头。前阵子白棠怒气冲冲的找到自己,说是要招护院武师。功夫越厉害越好!他便猜到徐三大概办了坏事惹到东家了。立即答应寻人去了。 他在城内名头响,白棠出手又阔绰,没费力就找到张文赵武两个会家子镇宅护院,还有若干打手潜伏。自那以后,听夫人说晚间还真闹过几回贼,不过都被护院给打发了,心中庆幸不已:幸好提前布置没让徐三得逞。 今日徐三不请自到。满面怨念的盯着膀大腰粗的护院们,心底阵阵的懊悔:哪晓得夜探松竹斋竟成了绝响!早知如此,当夜就该捞回大的!白棠现在理也不理他,不论自己如何讨好,总是臭着张脸。不过令他备觉欣慰的是,白棠母亲对他亲切又温柔。总让自己多担代些白棠的臭脾气,不要与他计较——徐三怎么会和白棠计较呢?本来就是他的错嘛。 练家办喜事,高鉴明竟也前来道贺。他身边还跟着个年轻男子,长得倒也端整,就是有股子自命风流的清高之态。初春之际摇着把金璧辉煌的扇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人傻钱多似的。 高鉴明笑着拱手道:“白棠,这是我表兄郑辉扬。来看我时,恰巧听说今日你家办喜事,便缠着我要来见一见你。” “辉扬钦慕练公子已久。”郑辉扬瞧着白棠一双冷艳的凤目,心中大动:练白棠竟长得这般俊俏! 白棠见他目光中一闪而逝的馋涎,凤目生寒:“今日人多。在下照顾不周,还请高公子见谅。” 徐三大步跨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郑辉扬,护着白棠离开。 郑辉扬不惧反喜:“鉴明,外边的传闻看来是真的!”徐三那护食的样儿,说他跟练白棠没一手谁信? 高鉴明冷笑:可不是?他皱眉道:“我是让你来看练白棠笑话的么?” 郑辉扬耸耸肩:“明白,明白!” 屋外头辟里叭拉的响起了鞭炮声。秦简一身暗红的衣衫,脸如冠玉,精神十足的随一群年轻男子簇拥而来,今日他的任务艰巨:代迎新娘。 “新娘子出来咯。”不知哪家兴奋的孩子高唤一声,众人立时将粘在秦简身上的目光转到了凤冠霞披的婉娘身上。 在白兰青蕊的陪同下,婉娘向苏氏与白棠行了大礼,坐上秦家的马车,直奔码头。 秦简临别前对白棠郑重道:“我们京城再见。” 白棠颔首:“京城再见。” 徐三轻轻哼笑:“行了。路上小心。” 秦简深深瞧了他一眼,道:“多谢你当日的警醒。”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明白自己心中所恋,他第一回如此痛恨自己秦家宗子的身份。然他想了又想,这实在与身份无关。就算他身无牵绊,让他不顾一切放下所有与白棠在一块儿,他也做不到。因而,今日再见徐三时,他竟平静许多。甚至觉得,就算白棠被他打动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世上有几人能象徐三这般为了所爱之人义无返顾,不畏流言蜚语,也不惧怕身后之名? 白兰低声安慰送走师傅的青蕊,掏了手绢给她擦眼泪。青蕊梨花带雨,白兰甜美秀丽。一对双生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郑辉扬实在忍不住,挪步到她们身边,故意掉了扇子在白兰的前方,拾起后正与白兰青蕊相对。他自持相貌不俗风流倜傥,正想迎接白兰羞涩暗喜的目光,不料白兰看也没看他一眼,步子一转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就连青蕊那丫头,也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一时如开屏的孔雀露了腚,尴尬无比的挥着扇子旁若无人的走回高鉴明身边。 高鉴明扯扯嘴角轻哼一声:“练家可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小户人家!” 两个小娘子进了屋,郑辉扬再也见不到,只好看着白棠馋。心里想着:小娘子定了亲,足不出户在家绣嫁妆。练白棠却是常在外边走动,好下手得多了! 全宏护送婉娘出嫁后的第三日。白棠收到了秦家的信鸽:陆路畅通。水路遇袭。 他习惯性的抬头道:“徐三,你看——” 对面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白棠说着话,自己也楞住了。 “徐三有几日不来了。”苏氏踏进屋里,似笑非笑的问,“想他了?” 白棠闷闷的折着信纸扯开话题:“婉娘不在,您结的花本可别浪费了我上好的丝线!” 苏氏呸的声:“我是婉娘的亲传弟子。青蕊那丫头都及不上我眼明手快!老娘替你辛苦挑花结本,你还敢嫌弃?” 白棠笑道:“好。只要娘你挑的花本能够成功织出花样,我便按行情付你工钱!” 苏氏哼道:“我才不在乎那点银子呢。”白棠每月给她零用,用不完都存着呢。 “娘你知不知道,挑花女工的工钱是怎么算的?” “——怎么算的?” “看花本的大小和复杂程度,最简单的小花本二十两一本。略大的颜色多些的,五十两起!”白棠笑问,“您可还看得上?” 苏氏啊哟了声,惊叹道:“这么贵?那我岂不是发达了?” 白棠递了几张意匠图给她:“我等着给您发工钱的那天!” 苏氏接过图纸,口中道:“等着我赚光你的银子!”宝贝般捧着意匠图回织房挑花了。 白棠打发走了苏氏,一时又有些出神:徐三走了这几日,没遇上什么危险吧? 近来《金刚经》的插画有条不紊的版印中。这套书秦简初步刊印一千本。但彩版暂时只印百来本。物以稀贵嘛。看后边的反响再决定是否增印彩刊——毕竟成本放在那儿,万一亏了可不划算。 日落西山,白棠一身疲倦的从老宅的作坊里出来,坐在马车上舒展了下身体又蜷在角落里闭眼小寐。马车的颠波就象摇篮,白棠朦朦胧胧中,听见自家车夫不耐的声音:“我帮不了你。你快派人去车行唤人来修车吧。” 。m.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教训 白棠撩了帘子一瞧,竟是高鉴明那表哥立在前方,他的马车横在路边,车轮七零八落。 “练公子。”郑辉扬惊喜不已,“真巧啊!” 白棠笑了笑:“郑公子。马车坏成这样,一时半刻也修不好了。” “正是。”郑辉扬凑近来,贪瞧着白棠的面孔,轻浮又充满暗示的道,“不如请公子帮个忙,容我上车,载我同行。” 白棠眯了眯眼睛:“你我可同路?” “同路,同路。”郑辉扬连声道,“就算不同路,只要和练公子在一块儿,也同路了。” 白棠勃然大怒:谁给他的狗胆调戏自己?! 徐、小、三——白棠自然把账算到了裘安的头上:若不是他胡来,自己也不会招来这么只臭虫。 白棠的车夫猛的挥了记马鞭,在空中发出阵激烈的脆响! 他是全宏离开前,特意替白棠寻来的打手。张文赵武都唤他刘大熊。原因无他,此人手脚狠,胆子大!便让白棠安排了出门赶车随行护卫的职务。此时他见东家被人调戏,自然要为东家出气!果然吓得郑辉扬身子一缩,鞭子划过身边时凌厉的风割得他脸疼! 白棠瞧了瞧天色,道:“我今日要去的地方,可不太方便啊。” 郑辉扬色胆包天:“能和公子在一块儿,哪儿都是瑶池仙宫。” 凤眼里的凛冽一闪而逝,白棠在刘大熊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大熊嘿的声,伸了伸大姆指,随即满是怜悯的望了眼郑辉扬。 “郑公子便请上来吧。” 郑辉扬如闻天籁,迫不及待的钻进马车里:“练公子真是义薄云天,在下感激不尽。” 白棠握紧了扶手:“此去一路颠簸。郑公子坐稳了。” 郑辉扬还没准备,屁股猛地一弹,险些摔车板上。 “前边路上有块石头。”刘大熊唤了声,“两位公子坐好勒!” 马车迅即以一唱三叹的方式行驶起来,颠得郑辉扬只能全神贯注于提防摔跤,哪还有心思调戏白棠?马车中途停了一会儿,车夫说是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继续赶车。 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郑辉扬已是面色青白,胸口翻滚。早想让白棠停车,可又贪恋白棠美色,硬是忍了下来:不付出些代价,怎能抱得美人归? 白棠撩起车帘,天色已暗,星月疏离。 “我到了。”白棠自顾下车。郑辉扬忙跟在他身后,谁知他才撩起帘子,就惊得僵在了车上:“这——这是哪儿?” 灰暗的林子里,一棵棵张牙舞爪的大槐树,放眼望去,地面上全是起伏不定的小包——坟地?! 白棠回首,幽幽的道:“我不是说过,我今天要来的地方不太方便么?” 不太方便——也不至于跑坟地来啊!郑辉扬定了定心神,心知白棠是在恶整自个儿,故意吓唬他的!于是他壮着胆子下车问:“你来这儿办什么事?” 白棠又是冷极的一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木料,叫坟头树?” 郑辉扬皱眉:“有什么讲究?” “坟头树,从坟头上长出来的树。”白棠目光放空道,“品种最好的坟头树,是吃着地里尸体的精血长出来的妖树。” 郑辉扬心中打了个冷颤:“妖,妖树?” “是啊。”白棠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它若长在尸体的头部,会吸取死者家人的运气。它若长在尸体的腰部,会害得家中亲人病体缠绵。若长在足部——”他轻轻摇头,“足为根,子孙三代难有出头之日。” 郑辉扬不由飞快的扫了眼墓地,胆战心惊的问:“这个……与你何干?” 白棠勾起嘴角,笑容阴冷的渗人:“这种树木若作木料却最好不过。因其树干内精气旺盛,雕出来的东西往往极具灵气——” 郑辉扬大叫一声:“你,你要伐树?!” “是啊!”白棠气定神闲的微微一笑。 刘大熊提着刚买的铲锹之物道:“郑公子既然来了,不如给我们东家搭把手。” 郑辉扬面色苍白的惊退了半步。白棠森森的笑:“来都来了,跟我挑树去吧!” 不字凝在嘴边,又吞了回去。郑辉扬就不信了,练白棠的胆子能有多大?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这般想着,竟然跟在白棠身后在幽暗的坟地里逛了起来。 白棠手中拿着铁锹,不时的在地上一扫一推。于是郑辉扬不是踩到了骨头般的枯树尖叫,就是撞到了动物的尸体吓得他一蹦三跳,冷汗淋漓湿透了亵衣。 “看见那团鬼火了么?”白棠指着荧绿火光飘浮最多的地方,“那儿的坟头树品质必定最佳!” “你——你真的要——”郑辉扬骇呆了! 白棠绕着棵碗口粗的坟头槐树惋惜道:“若再粗些就更好了。就这棵吧!”他挥起铲子,小心的刮去坟上的泥土,刘大熊帮着他一块儿干活,好半天,槐树的树根才露了出来。 “东家。情况不妙啊。”刘大熊擦了汗,配合的道,“这树根长到棺材里去啦!咱们今日看来要破棺了!” 郑辉扬叭唧摔地上:“你、你们怎么能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不怕他亲人知道来找你算账?” “郑公子此言差矣。”白棠直摇头,“坟头树最怕的就是穿入棺中。这是有家破人亡之兆!我既然遇见了,自然是要结个善缘,帮他们一把的。” 白棠检查树根与棺材的情况,对车夫道:“树不大,你用力拔吧!” 饶是刘大熊是出了名的胆大心狠,也不禁被白棠的胆量吓住了。 “真,真要拔?” “拔!”白棠笑了笑,低声提醒他,“闭着眼睛拔就好。” 刘大熊没辙,谁让他接了这活计呢!若办不好,等全宏回来,兄弟们这么一说,多没面子!于是他抓着树干闭上眼,气运丹田,嘿的闷哼一声,树根破棺而起! 石泥飞溅中,郑辉来不及躲闪,就看到了棺材里头骇人的一幕:一堆破烂的衣物中,白骨嶙峋。头皮尽去,但那头发尚在,衬着黑窟窿般的两只大眼洞。从牙齿里,还爬着一条蠕动的虫! “啊——”郑辉扬双眼一翻,直接瘫软在地! “就这么晕过去了?”白棠踢了踢他的腿,忙捂着鼻子后退:竟然吓得尿失裤子了。就这点胆量还敢肖想他? “刘师傅,棺材铺子的人什么时候到?” 刘大熊小心的张开眼眯了眯棺材里的景象:“快、快了吧。” 他方才半路停车,除了买了些铁锹石灰烛火箔纸之物外,还让店小二定了口棺材送来。本来还不明白白棠买棺材何用,现在终于明白了:敢情东家早就算计好了要破棺惊吓郑辉扬。 。m. 第一百七十二章 高家的应对 刘大熊忍不住想:全宏千叮万嘱要兄弟们提防的徐三爷,知不知道他看上的男人凶悍至此?!长得再好看,他也不敢消受! 他伏身探了探郑辉扬的鼻息,还挺稳定。 白棠点了箔纸蜡烛对墓中尸骸念念有辞的道:“今日帮你除去坟头树,解了你阖家之难。你在天有灵,当保佑我万事顺遂。” 刘大熊见远处灯火闪烁,叫道:“东家,他们来了。” 果然有群人抬着棺才赶了过来,为首的老人一见棺材顶破裂的模样,再看那拔出来的槐树,面色大变道:“树根扎棺材里去啦?” “嗯。”白棠吩咐道,“多在棺才里洒些石灰,防它春风吹又生!” 老师傅连声应是,看到地上昏倒的郑辉扬,皱眉道:“以后这活计白天日头正的时候办。晚上折腾什么!” 白棠苦笑:“实在是等不得呀。” “倒也是。”老师傅不再多说,坟头树多活一刻,谁也不知会给未亡人带来什么噩运!连忙指挥着徒弟们给尸骸更换棺木,重新安葬。 “师傅!”一名男子叫了声,“这具尸体有古怪!” 白棠蓦地转身。灯光下,衣裳??缕的部分尸骨幽幽的泛出黑青之色。白棠这些常识还是有的,中毒? 老师傅不紧不慢的提着灯笼先照了照墓碑上的名字,脸上露出了然:“这乱坟地里,不知埋着多少冤死鬼。咱们收拾好就走吧!”他望着白棠问了句,“公子是段家什么人?” 段家?对了,墓碑上写着段氏秀莲之墓。这个段秀莲是何人?白棠不敢乱答,只道:“在下受人所托,为段家扫墓。” 老师傅点点头:“段家冤哪!” 白棠顺着话点头,沉默是金。不想他这态度正对了老师傅的心思。叹息道:“诛了十族啊!唉,可怜的段家哟!” 白棠悚然一惊:诛十族?史上诛了十族的唯本朝方孝孺一人!只因他拒不起草朱棣的继位诏书,言辞激烈,惹得朱棣大恨,诛了十族——朱棣虽是明君,手上的冤魂也不少。 而那些受难家族中的千金小姐,有的从枝头零落成泥,有的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不知这位段小姐,又是怎样的情形? 白棠怜香惜玉的性子发作,好生感叹了一番后才行离去。 刘大熊拖着郑辉扬,将他往马背上一摔。马车行到高家门前,直接扔了扬长而去。 郑辉扬在冷风中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回到了高家,挣扎着爬起身扑门上有气没力的叫唤:“开门,快开门!” 高家半夜乱成一锅粥,延医煮药,直忙到天亮。 郑氏养病,内宅由高老夫人亲自管事。出了这等事,自然先拿郑辉扬的小厮随从问话!谁让他们丢下主子自行快活去了? 小厮们大呼冤枉! “少爷的车半路坏了,遇上了练白棠!少爷是跟他一块儿走的!一定是他害了少爷!” 高老夫人怒斥:“无冤无仇,练白棠为何要害你们少爷?你们为何又一个都没跟着?” 小厮们登时不敢搭话:这可怎么答?是少爷怕他们碍事,自己不让他们跟着的啊! 高老夫人一把年纪,见多识广。心知其中必有隐情,但这几人又不是自家的奴才,不好逼问得过分。可练家已经和自家结了亲,若处置不当,亲事堪忧!当即寒声道:“既然不肯老实交待,那就关起来等能问话的人来处置吧!” “娘!”郑氏在仆妇与儿子的搀扶下,如片随时会倾倒的纸人般踏进屋来。 老夫人皱眉道:“你这身子骨,何必起来呢?” 郑氏惊闻自己的侄子不知怎地一身狼狈的回来,还满嘴胡言乱语,显然神智不清。大夫说是受了惊吓所致。惊吓何来?又听说侄子的人全在老夫人那儿,郑氏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忙唤了儿子扶着她到婆婆这边要人。 她爬也要爬过来啊!万一让几个小厮说了不该说的话,坏了她大计,她当真要万劫不复了! “事关媳妇侄儿,媳妇怎能置之不理?”她喘了会气,目光凌厉的扫向地上的几个仆从,“我兄长将辉扬交给你们,你们竟是这样办事的?放任他在外头胡混,惹了大祸,还险些让人害死!” 高鉴明暗施眼色,冷斥道:“还不交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小厮受了郑氏母子的指点,伏身大哭道:“小的们真心冤枉啊!昨日少爷的马车坏了,正巧遇上城东松竹斋的练白棠。他答应载少爷一程。谁知他竟会害了少爷!” 高鉴明方知表兄办下的好事!竟然去勾搭练白棠了,必定是勾搭不成,反而让人摆了一道!心中又气又急!让他勾引练白兰,他却去算计练白棠!连徐三都能收服的人,是那般好骗的吗?蠢货! 郑氏猛烈的咳了几声:练白棠好手段啊! 她正愁没法子搅了益明和白兰的亲事,这下子捉到了机会。 “娘。我家与练家好歹结了亲。我侄儿纵有言语不当的地方,念在他是无心之过,又是鉴明的亲戚,也不该这般害他!辉扬可是我兄长的独子啊!” 高岑冰冷的声音响起:“那苏氏,也只有白棠一个儿子!” 郑氏一噎。 高老夫人淡声道:“你也来了。” 高岑行礼道:“母亲,方才车行的人送马车来了。”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仆从,冷声问,“马车坏了?怎么坏的?” 郑氏见小厮们吱唔不敢言的模样,咳咙搔痒难耐。 “车行的人还没走,要不要他们进来与你们对质对质?” 小厮们面面相觑:他们奉命刀砍斧凿的毁了车辕和车轮,这可瞒不过车行的人哪! 高岑猛地怒喝:“你们竟敢谋害主子!” 郑氏来不及阻止,小厮们已经大呼冤枉,争相恐后的道:“是少爷命我们弄坏马车的!他在那条道上已经盯了练白棠好几日了!借着马车坏了的机会才好和他搭上话!” 诸人的面色登时难看至极! 郑氏一连串喘不过气的咳嗽,丫鬟忙掏了药丸给她和水服用,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高老夫人见她缓过来了,不徐不缓的道:“你家少爷,为何要接近练白棠?” 高鉴明忙道:“祖母,表兄敬慕白棠已久。可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表兄才想了这法子,并无恶意!” 高岑失望的摇摇头,对着郑氏冷声道:“若是谁敢这般算计我的儿子,我让他不得好死,全家不得安生!” 。m. 第一百七十三章 汉王受罚 郑氏又咳了几声。她近日正在着手毁了益明的名声,让他无法进学之事。面对丈夫的威胁,她妒恨交加。辉扬擅自出手,又没得逞,毁了她好好的计划!她怎么向人交待? 高老夫人半眯着眼,沉默了片刻,问儿子道:“大夫怎么说?” 高岑躬身道:“受惊兼之受寒,退烧后还休养一阵方好。” “退了烧就送他回郑家。”老夫人憎恶的瞥了眼郑氏,“今后不许他再登门!” 郑氏疾呼道:“娘——” 高老夫人猛的推了手边的茶盏,怒不可遏:“郑氏!你侄儿若有一分半点当咱们是亲戚,就不会做出这等丢人现眼伤风败俗之事!现今被人教训了是他活该!练白棠把他送回高家已经是给了咱们面子!要是将他扔湖里,或是闷棍打死了,你们找谁说理去?” 当初老头子瞎了眼,为了郑家的药园子和山林逼着儿子娶了郑氏回来,没想到竟娶回个毒妇!害了儿子已是后悔莫及。现在这毒妇一家子还想害他孙子!高老夫人如何能忍? “你若不服,就跟着他一块回郑家!” 郑氏身子一软,羞愤欲死! 高鉴明暗恨表兄不像话,又恨祖母父亲无情。此刻却只能好言相求:“祖母,娘不是那个意思。娘只担心,到时怎么向外祖父全家解释!” 高老夫人面色稍缓:“解释?她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提!别扯那些流言蜚语,就算是真的,练白棠也是他能肖想的?你们就庆幸这事没让徐三爷知道吧!” 郑氏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她怎么忘记徐裘安了呢?侄儿没得手,反而还埋下了个大祸害!内忧外患之下,她孱弱的身子支撑不住,软软的从椅子了滑了下来。 前头给郑辉扬诊治的大夫又被请到了后院。 待高怀德知晓此事的经过,只觉一张老脸被人扯了扔地上踩得变了形!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他跺脚,“还留那祸害在家作甚?叫他郑家来接人!” 高岑特意跑了趟岳父岳母家中。毫不含蓄的说明了事情经过!郑辉扬的父母知道儿子的毛病。过去不是没人找上门,都让他们用银子打发了!不过是睡个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又不用三贞九烈,睡就睡了呗!轮到自家儿子被人教训了,郑家人的勃然大怒在高岑平静的一番话中消弥于无形:“练白棠有魏国公府作靠山,徐三爷是他兄弟。江南秦家与他有生意往来,秦家宗子是他好友。就连国师,也对他欣赏有加,为他写了篇《金刚经》的序作。这样的人物,辉扬图之不轨还能留条命在,您们该烧香拜佛谢过祖上萌荫了!” 这世上从来是欺软的怕硬的。郑家人才听得徐裘安的名号就忍不住双腿打了个颤,暗恨郑辉扬不知天高地厚,惹谁不好,去惹那么个煞星!当即灰溜溜的接走了儿子回家养病,从此严加管教。 郑辉扬病好之后,一想起白棠,眼前浮现的却不是他销魂的容貌,而是只可怖的骷髅头颅!连带着对男人都没了兴趣,每每看见漂亮的少年都要骂一句“红粉骷髅”,敬而远之!竟洁身自好起来。弄得郑家人反而对白棠感恩戴德!倒让高家人哭笑不得。 高家的态度和处置的法子白棠看在眼里,颇为满意。这事一来说明高家长辈的脑子清楚,二来证明了郑氏在高家已经没什么话语权。再让这事一闹,她威信更无。今后白兰嫁进高家,也能太平些。 所以当高岑亲自上门送礼致歉时,白棠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般,与他谈笑自若。 他看了眼桌上的台历,执笔在日子上画了个圈。阿简和婉娘他们已经走了五天,不知情况如何了? 还有徐三那家伙,头一回办这么大的事儿,别出什么差子啊! 他刚想到徐三,徐三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白棠揉揉眼睛,惊喜道:“你回来了?婉娘和阿简无事吧?” 徐三一脸的受伤:“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儿?” “你都站在我跟前了,还能有什么事?”白棠嫌弃的拧眉,“捉住了没?” 徐三闷闷不乐道:“捉住了。他们派了好多人来劫船。幸好婉娘从陆路北上。” 白棠听他说了番话,才注意到他风尘仆仆,衣衫也远不及往常整洁干净,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下了船就直接来见自己了。不由蹙眉责怪道:“你该先去见过太子殿下才对!” “我和太子自家兄弟,不讲究这些。白棠,”徐三笑呵呵的识问,“这次我要帮你请功!咱们可是拿到了汉王豢养私兵的证据!” 汉王殿下还是不肯放过沈文澜。他当初就怀疑婉娘的身份,才会有李重渊的掳人之举。现今婉娘要远嫁北地,他自然猜得出这是金蝉脱壳之计。是以果断出手抢人! “你没看到那阵仗!”徐三手舞足蹈,“他们在水里凿船,马上就被咱们的人发现了!等伪装成水寇的兵士来捞人的时候,突然间河道两岸锣鼓喧天!他们才知上当。” 白棠微笑道:“捉了多少活口?” “总共来了两百人呢!最后只剩二三十人了。咱们从这些人的嘴里可是套出了不少事儿!” 白棠冷笑道:“希望汉王殿下受教,别再打沈文澜的主意了。” 几日后,徐三又传来消息。陛下在书房怒斥了汉王,责令他闭门思过! 徐三惋惜道:“怎么没让他滚去封地啊!” 当朝几位国公,谁家没豢养几个私兵?但都有一定的数量为限。而且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出手。汉王殿下的私兵为掩人耳目扮成了水贼,这不是正好给太子送把柄么? 汉王重压之下,腾不出手再来算计沈文澜。等皇帝出征归来,虽然有场大风波,但那也是汉王最后的蹦达了!至于是不是要提醒太子——白棠并没有干扰历史的打算。那是太子和他的支持者们的劫难,是对文臣“风骨”二字最佳诠释名留史册的荣耀。 “汉王是陛下的嫡子,是太子有亲兄弟。”白棠提醒他,“你再厌恶他也别忘记,那三位是一家人!” 徐三搔搔脑袋:难怪太子殿下知道这事后并无兴奋,只长长一叹。 “白棠。”徐三换了副谄媚的笑脸问,“忘记问你,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白棠被他问得心里头停摆了一下,冷冷的反问了一句:“想你?!” 徐三不信:“一次都没想过?不可能!” 想着阉了他算不算?白棠面容诡异的溜了眼徐三。免得他总想些有的没的,害自己提心吊胆。 。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卖药? 徐三灵敏得捉住了白棠的不怀好意。他立即识趣的转移话题。 “我们的人埋伏在水底时,意外发现些东西。” 白棠漫不经心的问:“沉船?” “不是。”徐三取出只小绒袋子,倒出只手指大小,光滑莹润通体黑色闪着一丝丝金光的东西。 白棠瞄了一眼,整个人突然石化:“这是——” 徐三挠挠头,讨好的道:“漂亮吧?南京虽有雨花石,但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 白棠握起石块,反复打量,眼底的欢喜越来越浓,猛的瞪着徐三问:“就这一小块?” 徐三笑道:“水兵无意间发现的。他事后拿出来把玩时让我看中了。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才说动他让给我呢!” 白棠连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 “五十两。”徐三乐呵呵的道,“你喜欢就好!” 白棠重重的拍了他两记肩膀:“五十两算什么!你赚大了!这么稀罕的东西,五百两也买不到!” 徐三不由瞪直眼睛:“什么?” “阴沉木啊!”白棠激动不已,“还是顶级的金丝楠木化成的阴沉木!千金难求。”就是小了些。 “阴沉木!”徐三跌脚,“不行,我得派人再去那边找找!说不定还有大的呢!” 白棠兴奋道:“快去快去!”又提醒他,“低调些,莫张扬。真有发现,也别闹出大动静!万一惊动了当地府衙,再想运走就难了。” 徐三笑道:“这事让太子去办。我到时候跟太子分成!” 白棠不由瞥了他一眼:“你就欺负太子温厚吧!”也好。若真能找到金丝楠木的阴沉木,说不定还能在太子危难时助他一臂之力! 白棠掂了掂小块的阴沉木,沉吟了片刻,道:“陛下这次迁都,魏国公留守南京?” 徐三面容微沉,随即笑道:“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儿。不过你不必为我家担心。我二哥在军中,会随军同去北京。我呢,原本不打算凑那个热闹,但是白棠你要去北京啊,我只好跟着你一块儿去啦!” 白棠对他动不动就满嘴的情话已生免疫。自动忽略,正色问:“这次陛下出征蒙古,势在必得。想来当能大胜而归!又逢陛下寿辰,我帮你雕刻了这块阴沉木,你私下里送给陛下。” 徐三感动道:“白棠真乃我贤内助也!” 神TMD贤内助! 徐三立即改口:“良师益友,良师益友!” 那还差不多!白棠斜眼望他:“叫声师傅听听!” 徐三最爱瞧白棠轻嗔微恼时的风情,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软得可以捏成泥了。 “师傅可不能乱叫!”徐三笑得贼忒兮兮。“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夫。白棠你可要想清楚!” 白棠楞了下才听明白此夫非彼父,默默的扭头闭紧了嘴:以后再也不跟他抬杠了!这小子无师自通的点亮了全方位撩人技能,他认输还不行?! 搓败的叹口气,白棠顶着张绯红的脸问:“你回去问下魏国公夫人,有没有打算在京城也开家楼上楼?” 徐三喃喃的道:“好主意!” “除此之外,我还有样生意要借借三爷的势。” 徐三眉头一挑,一张脸涎笑着道意有所指的问:“我的势?这个——可不太好借啊!” 白棠解释道:“不会白借。自然是要请你入股拿分成的!” 徐三摇头,靠近白棠道:“要不现在就借你用用?” 白棠瞧他一脸色迷迷的样子,突然省悟,忍无可忍的抬脚踢他,怒道:“你乱七八糟看了些什么书?” 此夫非彼父,此势非彼势。 徐三最近的确看了几本含蓄的小黄书。深受启发。他动作极快的捉住白棠踢向自己的腿。好奇惊讶的问:“白棠怎知我最近看了什么书?” 白棠一时呆怔,忘记抽回自己腿。还真是被他给问住了,这让他怎么回答? “原来你也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啊!”徐三大乐,索性趁着白棠发楞搂着他肩膀靠近问,“是为了我看的么?” 白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他前世硬般里的*****少说也有三个g,古今中外,精华荟萃。古代这些连表情都画不到位的小黄书算什么?他才不屑看哪! 可他没法子解释啊! 徐三见他憋屈的表情,权当他是被自己抓了个现行不得不默认!想到小黄书里的那些描述,心底又痒又麻,不知死活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我们什么时候试试——” 松竹斋内外的护院,就见着风流俊俏的徐三爷捂着鼻子埋头灰溜溜的离开。刘大熊和张文赵武窃窃私语:“徐三爷有什么想不开的!偏要跟个男人死磕!若是馆子里那种温柔似水的也就算了,偏偏是条辣手的美男蛇!” 白棠对侍郑辉扬的事迹在他刻意的传播下几乎已经人尽皆知。 “郑辉扬那事是杀鸡敬猴。”张文读过点书,“再说了,人家徐三爷说不定就喜欢这个调啊!” 赵武深以为然:“幸好是个男人。如果东家是个女的,啧啧——” 白棠推开门,大步走到他们三个面前,冷声道:“我请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每日里说三话四喝茶八卦的!” 三人后头颈微麻,立直了道:“东家请吩咐。” 白棠眯了眯眼睛,指着隔壁院子道:“明天起,陆续会有些药材送来。你们每天轮流帮我轧药!” 轧药? “不是,东家,我们是护院——” “全宏离开前怎么说的?”白棠似笑非笑,“让你们听从我的安排,万事以我的吩咐为准,可还记得?” 三人无言以对。轧药就轧药吧,反正也不累! 隔壁院落里腾了间药房,一堆堆的药材相继送来。梁林家三个男人和一个小儿,加上护院,开始了漫长的捣药生涯。 过了几日,徐三送了名大夫模样的人过来配药,还带了许多黑不溜秋的蝌蚪。白棠让众人碾碎了密封悬于屋东备用。 苏氏惊诧的问拉着白棠问:“那名胡大夫我记得!好象是宫里的御医!白棠,你这是打算开药铺子?” 白棠倒是吃了一惊:“御医?”徐三居然寻了个御医给自个儿?这个势借得够足! 忍不住笑着应声道:“不是药。娘,您和青蕊母女也有任务。”他取出套图纸,展开,“您看看。” 苏氏瞧着白棠画的意匠图,笑道:“这个花纹倒是简单又别致。”一朵半开的紫色兰花。“咦,这是什么?” 另有一张图纸上画的是样极其古怪的玩意儿,模样儿有点象兜囊,只是兜囊的上部两边各伸出一只细长的弯勾子。 白棠微笑道:“这是用油纸做的。您和周娘子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折出这种形状、结实且不漏水的纸囊。” 苏氏张大嘴:“那这个勾子有什么用处?” 白棠笑了笑:“挂耳朵上的。材质您看着办。一定要结实、安全、舒适。挂在耳朵上不会掉下来。” “挂耳朵上?”苏氏一头雾水。但白棠做的东西,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她接了活计,和家里的女人们研究了起来。几番试验下来,还真让她们寻到了解决方案。油纸还算简单,挂勾试用了铁丝、木条、编绳,最后从成本考虑,还让梁林削用木头削出形状,再用丝线缠裹防止木条误伤肌肤或是戳破油皮纸。白棠试用了一下,赞道:“帮你们记一大功!” 谁也不知道白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胡大夫甩着袖子一脸不愤的离开,油皮纸袋也按长短做了百来只,白棠唤了苏氏与白兰关门在里头折腾了五六天,出来时,一只只油皮纸袋内里,已经铺了层黄褐色凝露般的药膏。因封口做得好,没一只漏的。 徐三取走了部分纸囊,苏氏依旧茫然不知所谓: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古代美男标配 因皇帝斥责汉王,汉王殿下闭门思过。令汉王世子纳程雪芜为妾的事不得不低调处置。原本还想办场酒宴给雪芜撑个场面,现今只好一顶崭新的轿子静静的接进府了事。 雪芜和程家二房再怎么不甘也与事无补。日子早定好的,谁知道汉王会被皇帝申斥?柳氏给了女儿压箱底的银票,父亲一再叮嘱她好好伺候汉王世子。莫要计较一时的荣宠,对世子妃一定要恭敬:跟个快死的人争什么?苦个两三年,今后你就是世子妃! 雪芜此时的委屈有多深,志气便有多高!连闺里的女友无人与她添妆送礼,都没放在心上!只冷哼了一声:风水轮流转,凭着她的美貌与才干,还怕出不了头?到时候她们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叫一声王妃? 倒是程雪涵——雪芜沉沉一笑: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入王府的第一晚,婉转承恩。脑海里却浮起了秦淮河畔初见的少年。他有双热烈如火的眼眸,那样灼烈的感情,她承受不起,也不敢承受! 这一晚,定国公府内一盏灯通宵未灭。 张伯忠对月发誓:朱瞻圻,夺妻之仇势不两立!终有一日,他必定要夺回心爱之人! 五月初,朱棣浩大的祭祖大礼后,率领五十万雄师第四次御驾亲征蒙古。他一心效仿汉武帝:自得卫青起,主动向草原发起进攻,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他朱棣也要和武帝一样,彻底扫除蒙古对中原的危害,给子孙后代留个太太平平的江山! 朝庭里太子监国,国师坐阵,汉王又极是时候的关了禁闭,朝堂上下,一派和谐平静。 这日早朝过后,朝臣们有序的退朝回归各部。礼部尚书邱靖回到礼部,平时忙碌的同袍此时竟然一个也不见!陛下才出征呢,这群人就集体翘值?不可能啊!好容易逮到从外头进来的杨千骏,忙拉着他问:“千骏,大伙人哪?” 杨千骏微微张嘴,又闭拢。脸上露出些为难之色。 姜靖疑惑道:“到底怎么回事?” 杨千骏咳了几声,道:“您去铸印局看看吧,好象是徐裘安找他们有些事儿。” 姜靖又惊又恼:“胡闹!”迈开腿就往铸印局跑。 果然他一到铸印局门外,就听见里头热闹得不行。 “唉哟徐正史,快来帮我看看这样对不对?” “没错,挂耳朵上就行!” “徐正使,这东西要戴多长时间?” “晚上睡觉的时候戴着。天亮摘掉,用清水洗洗就行了!” “唉呀,那这个上头的怎么办?” “你们谁家没两只毛笔?”徐三不以为然的道,“用毛笔刷点膏药涂上头就行啦!” “对对对!好主意!” 邱靖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道:“笔是用来刷膏药的么?简直有辱斯……文……”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邱靖目瞪口呆的瞧着满屋礼部、户部等六部的侍郎们汇聚一堂。一个个下巴上都套着只滑稽的纸囊。“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啊呀呀!”徐三大步上前,亲热的一把逮住他手腕,硬是将他按椅子上,“邱大人也来了,既然来了,就试试我这新出来的护须膏!” 邱靖还没回过神,耳朵上已经多了对挂勾,一把胡子让徐三塞进了纸囊里。 “胡闹!”他急道,“什么胡须膏?徐正使,现在还是当值的时候——” “邱大人别急,等我帮你做完全套护理。”徐三不由分说的拿了毛笔沾了些袋子里的膏药往他嘴唇上方的髭刷刷扫了两笔,“行了!”他拍拍手,笑容可掬的道,“这款护须膏是专门用来保养胡须的哦!” 邱靖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将信将疑的问:“保养胡须?” “是啊!”徐三打了个响指,唤了几位局里画图的老师傅,“来,给大人看看你们的胡子!” 邱靖瞪大了眼睛,他们或黑或白的胡子果然与旁人大不一样,黑的尤其漆亮,白的泛着银光,皆是柔顺飘逸。不由问道:“真是这……护须膏的作用?” 不怪邱靖为之忘乎所以,失去了立场。实在是历朝历代的官场中,胡子是官员至关重要的一项仪表分! 相对于唐汉时动不动就三尺、四尺的长须,明朝对胡子长度的要求降低了些,但须长过膝的仍比比皆是。张居正就是明朝有名的美男子,据《明史》记载他: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 各朝评判男子是否为美,一是肤须知白,二是颀长,三就是一副美髯!这三样缺一不少,标配标配啊! 尤其在明朝当官,你若没把漂亮的胡子,简直难以想象!所以官员们都小心翼翼的打理着他们金贵的胡须! 白棠前世也曾追求过艺术家的风范留过把胡子,用的还是秦岭家族特制的护须膏护理,最后实在嫌烦,剃光了事。年前秦简回家,白棠特意叮嘱他好好在自家的藏书阁里找一找,秦家的护肤护须密方说不定就藏在浩瀚的书阁中!秦简不负他期望,还真找到了这本唐朝时期流传下来的宫庭护肤秘笈。 白棠考察了市场,女子所用护肤品各大铺子里卖得太多。粉啊露啊的,花头一点不比现代少。倒是男式护肤品非常罕见。白棠衡量了一番,最终决定赚男人的钱,让小姐们靠边站吧! 思量再三,打头炮的产品定了护须膏。谁让本朝的男人全身上下胡子最金贵呢?且用得上、用得起护须膏的人,以朝庭百官为主——一下子就锁定了客户群,建立了自家产品的格调,如印在纸囊角落的那株紫色的兰花:高、贵! 眼见姜尚书也入了套,屋里的气氛登时又活跃起来。 徐三笑眯眯的问:“这味道挺好闻吧?” 邱尚书点点头:纯草药的香味,闻着挺舒服。 “行了,您若有事儿忙着,戴着它办公也无不可。”徐三叮嘱他,“脱掉后用清水洗洗就好。” 这护须袋轻巧没甚重量,耳朵这边又勾得紧,戴着还真没什么感觉。邱靖满意的离开了铸印局。走半路突想起,徐三那么殷勤,难道是在帮自家拉生意?魏国公府自开了楼上楼,又打算做护须膏的生意啦?满腹疑问的邱尚书在杨千骏惊愕的眼神下,坦然的处理起了公务。 反正陛下也不在嘛,今天就试试这款护须膏的作用。 次日早朝,邱靖昂首挺胸。不少人都偷偷往他柔亮的黑须投向了惊奇与羡慕的目光。就连太子也比平时多看了他几眼。下朝后,他飞快的跑至铸印局:“徐正史,护须膏还有么?!”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汉王府的请柬 白棠第一批护须膏大卖!药房里的成品没多久便让徐三搬光了销售一空还供不应求。白棠用织有兰花的锦袋作外包装,素洁的细绫中一朵优雅的紫色兰花。兰花下绣着两个漂亮的王羲之的行书:蘭亭。 兰亭的护须膏已经成了大小官员一传十十传百的秘密:想要柔顺亮洁的胡子么?想要飘逸过人的风采么?想要成为名垂青史的美男么?兰亭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哦! 梁林全家、几名捣药的护院和苏氏,糊里糊涂的捧着白棠分赏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梁林自不用说,游侠豪客也是要花钱的啊。刘大熊几个默默的存起了银锭,无不想着在练家多干几年,赚个养老钱是不愁了。 张文赵武索性直接问白棠:此去京城,也需一路护送吧?到了京城,新宅子里也要有护院吧?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东家用生不如用熟对吧?东家放心,今后咱们全听你的! 白棠自然笑纳:就这么办了!等到了北京,这些人还用不过来呢! 松竹斋的生意虽然还在继续,但是白棠全家已经开始整理行装,购置各种御寒之物准备长途迁徒。 皇帝与魏国公之前送的皮毛裁成各款裘皮服饰,上下里外俱全。袖套耳套膝盖罩子,装了一大箱。还有取暖用的金丝炭也备了许多。越往北方,天越冷。普通的炭不愁买不到,好炭到何处去寻? 正忙碌时,白兰收到了一封请柬。 “汉王世子妃朱氏要为丈夫新纳的宠妾办场赏荷会?”白棠皱眉。“就是程家二房的那位?” 白兰点头,忧虑道:“我去还是不去呢?” 白棠嗤了声:“汉王殿下的禁闭结束了?” 程雪芜嫁为人妾,府上还有病歪歪的位世子妃。世子妃竟然愿意为她办场赏花会,可见她府中,的确极受宠。 “我和雪涵说得来,和她却是话不投机。”白兰不解,“以她现在的身份,邀请我赏花未免也太古怪了。” 白棠丢了请谏皱眉道:“若是区区一个世子妾侍的邀请,不必当回事。但是,却是世子妃下的请柬……” 送贴子的人说得可婉转好听了:程夫人自嫁入王府,常在府上念叨各位小姐的好。所以这回子请的都是程夫人闺时的好友。也是世子妃为了弥补程夫人进门时的委屈。望小姐不要拒绝。 白棠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就以你是待嫁之身,不便外出为由,婉拒了吧。” 白兰自是答应了。谁知传了话去第二日,汉王府又派人来了。世子妃送了套红珊瑚头面给白兰,说是贺她定亲之礼。 白棠立时警觉起来。 情况大大的不对。 他原以为是程雪涵那姑娘嫁了个得意夫君,虽然是妾,也是皇族嫡系。缠着世子开个花展显摆显摆自己的得宠而已。但世子妃竟然给白兰送了这套价值不匪的珊瑚头面来,这里头的味道可就完全不对了。 苏氏摸了摸串鲜红可爱的珊瑚珠链,触电般的收了回来,坚定的道:“白兰,这礼你可不能收。太贵重了。咱收不起。” 白兰蹙眉道:“我知道。哥,你说雪芜她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有所求的意思。”白棠冷笑,“你们想想。这般贵重的礼品咱们不敢收,势必要送回去吧?白兰是个柔弱的姑娘家,娘你一介女流。我可不放心你们去还礼。那你们说说,谁去送还这套头面最合适?” 苏氏与白兰的目光定在白棠的身上:“你?” 白棠敲了敲桌子,失笑道:“总算正面和我扛上了!” 他助太子除了方悯父子、打击了李重渊,又间接害汉王被皇帝申斥。汉王父子再好的涵养,恐怕也忍不住了。 苏氏不太明白其中的内情,却也知汉王不是好相与的。忧虑重重下脱口而道:“让徐三陪你去!” 白兰看兄长的表情并无什么羞恼,也试探着道:“要不,请三爷过来问问?” 白棠也不是刚愎自用的人。想了想,道:“也好。” 平时徐裘安来得勤快,但这两日却不见他人影。白棠便去魏国公府寻他,却被告之:“三爷前日急匆匆的带着许多府丁出门了。还没回来呢。” 白棠微惊:“出了何事?” 门房皱着眉头道:“咱们也不太清楚。” “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门房不敢糊弄这位,就怕三爷回来发飚,老实的道,“据说是老夫人娘家有些事要三爷去处置。一时片刻的回不来。” 老国公夫人的娘家事,难怪徐三来不及招呼就走了。白棠一时踌躇。这么巧?徐三离开的时候,汉王府设宴? 白棠谢过门房,转身时,迎面一匹白色的骏马停在他身边。 “白棠!” 白棠心中一喜:定国公徐增寿! 徐增寿的面孔却不太好看。他目光带着几分凶冷的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自己曾引以为吃喝玩乐人生知己的白棠。冷冷的问:“你来找徐三?” 他的坐骑,似乎感受到主人对白棠的不喜,哼的声,对着白棠鼻孔里喷出两股白气来。 白棠退了一步,哭笑不得:马随主人哪! 徐增寿在元宵夜初见白棠时,就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太好,徐三对他也太过亲呢。心底一直有隐隐的担忧。不过按白棠在明月坊的表现,这货明显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啊,撩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徐增寿顿时为徐三放了心。没想到白棠没去勾引徐三,徐三竟主动倒贴上去了! 气不气人?你说这事气不气人? 徐增寿一肚子的火!徐三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他和徐三都是从就玩世不恭的主儿。但他自己知道,自个儿的玩世不恭全是假的,不过老爹给自己的萌荫,他活得自在潇洒而已,骨子里还敬畏着权势。徐三的玩世不恭却是十足的天不怕地不怕。他认定的事,你就是掰成苍蝇腿那么细的理说给他听,他也听不进去。 怎么办呢?明知这件事怪不到白棠头上,但徐增寿仍是偏心的怪白棠过分美丽。 徐增寿冷冷一笑:“这般大摇大摆的到魏国公府寻人,你也不为自个儿的名声想想?” 白棠苦笑。定国公这是为了徐三记恨上自己了。好歹也是一块儿嫖过的朋友,怎么也说翻脸就翻脸?他拱拱手:“在下先告辞了。” 徐增寿瞧着他背影,纵马欲行,又折回来看了白棠一眼:瞧他的模样,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找徐三帮忙来的? 切。关自个儿什么事! 。m. 第一百七十七章 鸿门宴(一) 白棠倒是想到了秦轩和杨千骏。 但这两位有什么理由可以陪他一块儿去应对汉王呢?说不定,他们此时正在观望自己如何处置这件棘手的事呢! 白棠回到家中,在书房里画了一晚的图。清早唤了梁林,两人一同埋头做了几样小东西。 白兰打听到世子妃还邀请了雪涵、定国公大小姐徐凌、几位尚书家的小姐。倒是人才济济。不过雪涵说了,她兄长要陪她一块儿去。就连徐凌,这回也带上了徐增寿陪她共赴花会。 大会儿心知肚明。太子正监国呢,汉王又才被皇帝申斥。这时候谁愿意和汉王府过于亲近?只是汉王毕竟是陛下心爱的嫡子,也不能得罪透了。这次又是以世子妃的名义请的人,各位小姐勉为其难,也就来了。 白棠叮嘱白兰,自己若走开了,一定跟着雪涵寸步不差!程雪芜绝不敢让雪涵在自家府里出事。 白兰应允了。 白棠迟疑了一下,又道:“如果我不能从汉王府脱身,你一定要想法子自行离开。” 白兰一惊:“什么?” “汉王……和我有些过节。”白棠摸了摸鼻子。“到那时你跟着定国公府的徐大小姐。徐增寿与我总算相识一场。必定会助你离开。” 白兰急了:“劳什子的赏花会!咱们可以不去啊!” 白棠摇头:不去?汉王手下必然有不少精英高手。现在算是文请,自己若不识相,接下来就是武请了。想来汉王殿下想让一个人消失得无隐无踪,有的是法子。也是他太过想当然。总以为自己可以躲在幕后撑到汉王回封地的那日。没想到汉王还挺看得起他!竟直接与他下战贴了! “放心。”白棠安慰妹子,“我自有应对之策。” 白兰深深的信服兄长。但是这一次,她直觉不妙。一直是兄长为自己为这个家阐精竭虑,现在轮到她为白棠做些什么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汉王害了他! 赏花会那日,天公不做美。一早下起了淅淅小雨。白兰小心的提着裙子下车,徐凌的丫鬟已经笑吟吟的撑着伞迎了上来行礼道:“练小姐。” “悦儿。”白兰强颜笑道,“你家小姐已经来了?” “嗯。小姐知道您是第一回来汉王府,特意唤我来接你。” 白棠从后边跟上,感激道:“多谢徐大小姐关心小妹。” 悦儿也行礼道:“练公子客气。”忍不住又瞧了眼白棠,心中八卦起来:难怪让徐三爷神魂颠倒,还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汉王府雕栏玉砌,华贵奢豪。走过九转长廊,踏上湖心曲桥,白棠青衣潇潇,撑着柄三十六骨的油布伞,在烟雨中漫步缓行,那景致仿佛一幅天然水墨画,人如画,画如人。 即使恨得他咬牙切齿的汉王父子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干,他的确有令徐三倾倒的资本。 立在不远处的楼阁中观察着白棠的汉王世子冷声道:“练白棠害我们损失惨重,今日,定要向他讨还这笔债!” 汉王惜才:“若能收为己用最好。” 世子道:“儿子明白!” 因下着绵绵小雨,世子妃将赏花处移到了水榭内。纱窗全开,细雨如织伴着些许清风拂入榭内,这般观赏着湖里娥娜的荷花,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可惜世子妃身子不好,整个人娇弱得如快跌落枝头的花儿,美虽美矣,实在不经用。露了个面就告退,留下雪芜与诸女戏耍。 白兰今日再见雪芜,本就娇艳无铸的面容添了几许妩媚,满头满身的珠玉琳琅,贵气逼人,哪儿像是妾侍的样子?说是哪府的贵夫人也不为过。 雪涵微笑道:“见你这般,我们也就放心了。世子和世子妃对你很好。” 雪芜还未答话,徐凌已经淡声道:“若别人见了你,还当你是世子妃呢!” 诸人笑容一僵:徐大小姐,用不着这般刺激雪芜吧! 雪芜却笑着为徐凌斟了杯茶,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才出声提醒我。你放心,这身行头都是世子妃赠我的。世子妃体弱,将院里的事交于我处置。我也不敢寒酸了让那些刁奴瞧不起。” 徐凌勾了勾唇:“你心里知道就好。”本以为这桩亲事是皇帝点的鸳鸯谱,雪芜也是无奈,但今日见她容颜焕发喜不自胜的模样,方知原来是她与世子是两情相悦,自甘为妾。心里难免有些鄙视,徐大小姐又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脸上更显淡漠,懒得再与雪芜说话。 白兰见有些冷场,忙道:“徐大小姐。眼看就要迁都,我哥说北方那边冷得人鼻子都能冻坏了。你们可准备好御寒之物?” 徐凌对她露出些笑意:“做了许多裘皮大衣。你这么问,必定是你兄长又想出了些好玩意!” 白兰脸一红,伸袖袋里的手就没好意思拿出来。 雪涵打趣道:“徐大小姐神机妙算,可也得给人留点儿面子呀!”说着捅捅白兰道,“别理她,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们瞅瞅。” 白兰方取出叠纸来,口中道:“这是我兄长画得些图纸。都是些手套、耳罩御寒之物。你们看看可觉适用,回头让家里的针线房做几样试试。” 雪芜瞧着各种漂亮的毛皮用具,眼前一亮。和诸女一块儿评点讨论起来,一时倒也热闹。 白兰笑容难掩忧虑的望向湖对面的长亭中,正饮茶谈话的男眷。 白棠来得晚,踏入亭中时,明显觉得气氛有些凝滞,抬眼就见诸人满是好奇与打量的眼神。他几乎可以猜到他们此时所想:能让徐三放话强抢的民男,原来长这样啊! 白棠皮再厚,也不禁有点儿尴尬。徐增寿侧了头,装作不认得他。倒是程雪枫唤了他道:“我妹妹说白兰也受邀赏花,便猜你也会来。” 白棠微笑道:“实在不放心她一人赴会。” 雪枫表示明白。 白棠漫不经心的喝着茶,远目湖上风景。众人见他倚栏临风,实在是容颜鼎盛风姿如神,叫人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心里头不由叹息:徐三的眼光真不差!就凭练白棠这副好相貌,又没多大的背景权势,如果不是让徐三定了去,也不知会落到谁的手上! “听说师兄定亲了?”白棠侧头笑问,“还未恭喜师兄。” 雪枫来不及掉转注视他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迎上道:“多谢。听白兰说令妹定了高家的公子。是桩好亲事。” “嗯。”白棠微笑,“高益明不错。我也是先下手为强。” 雪枫闻言止不住笑了起来。心里不禁为他难过。男人太出色也不是什么好事。女子惦记不算,连男人也惦记着。只希望徐裘安不要折断了他的羽翼,让他还能自由自在的在天中多飞些时日。 “世子殿下!” 白棠随诸人起身行礼。徐增寿辈分比他高,而且素来和汉王不对盘。朱瞻圻没料到他也会来,客客气气的先向他行礼唤了声叔叔。徐增寿点点头就算回应。 朱瞻圻这才亲切温和的与众人招呼,轮到白棠时,特地道:“久闻松竹斋与练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白棠躬身道:“世子过誉。” 朱瞻圻又笑问:“你妹子与雪芜是闺中好友。雪芜听闻白兰定了亲,特意与世子妃选了套珊瑚头面作贺礼。可还喜欢?” 徐增寿眉头揪紧:这小子,怎么和汉王世子搭上了关系? 白棠双手捧上珠宝盒,正色道:“让世子妃与程夫人费心了。只是无功不受碌,白兰受不起这份重礼,还请世子与夫人见谅!” 。m. 第一百七十八章 鸿门宴(二) 朱瞻圻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如正在算计猎物的毒蛇。他轻轻一叹:“无功不受碌?练公子高风亮洁,本世子佩服。”他收了珊瑚头面,随手交与侍从,又微笑道,“久闻尊师大名,不知许先生可还安好?” 白棠心下一凛:“多谢世子挂念。家师闲云野鹤,此时不知在何处逍遥自在。” 朱瞻圻点点头:“世外高人,羡煞我等。”又对其余客人笑道,“各位随意。” 徐增寿见他走远,终于忍不住凑到白棠身边道:“你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白棠冷笑:“给他面子,他就会放过我?” 徐增寿神色微变,压低声音问:“他要对付你?” 白棠甩了个你才明白的白眼,低声道:“到时候护着我妹子,别让她出事。” 徐增寿冷笑:“有我在,他敢拿你们兄妹如何?”虽然看不惯徐三折他腰下,但为了徐三,也不能让白棠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细雨渐停,阳光初露。女眷那边说笑得也差不多了,王府的船娘划了几艘小船来,雪芜笑着建议:“不如泛舟湖上,采两支新鲜的荷花?折两枝荷叶来回碧筒饮?” 碧筒饮是取新鲜出水,卷拢如盏的荷叶连通茎叶,酒水倒入后从茎的尾端饮酒。是为雅饮。 白兰不懂什么碧筒不碧筒的,只记得哥哥说过,划船落水什么的最容易被人算计! 小姐们年轻,拘在府里一方天地,难得能换些花样玩玩,立时应声众多。纷纷选了小船,悠悠的荡向湖中央。 白兰摇手道:“我怕水。就在这儿看着你们玩吧。” 雪芜微愕,笑道:“也好。”叮嘱了丫鬟好好陪着白兰,轻移莲步,也上了船划入湖心。 一时湖上五六艘柳叶般的小舟,载着明艳的少女们,凌波荡漾,锦袖翻飞。撑船的船娘颇有一手:取一只竹编的小球,用船桨轻轻一击,对面的船娘迎球轻挥,又将球抛到了别处。小姐们拍掌喝彩,顾不得溅起的水花击湿了衣衫。欢声笑语中,长亭里的男子们也不禁为之瞩目。白棠眼尖,瞧了半晌确定妹子不在湖中,悬着的心略微一松,立即又暗叫一声:不妙! 水榭里难道只有白兰一人? “练小姐。”府里的丫鬟取了鱼食道,“雨过天晴,鱼儿都要出来透气。您要不要喂会鱼?” 白兰万般警醒,摇头道:“不用。多谢。” 正说话间,船娘击飞了竹球,噗的声,竹球穿过窗子,落到了水榭中。 小船相继划到水榭外。 “白兰。”雪芜高声唤道,“快帮我们把球扔回来!” 白兰笑着拾起竹球,见雪芜向她兴奋的招着手,便扔向了雪芜所在的小船。雪芜倾身接住球,身体却晃了一下!竟然没支撑住,一头栽到了水里。 众女登时大惊。徐凌见她离自己最近,便伸手去拉她。雪芜喝了几口水,不知是不是太惶恐的缘故,捉到了徐凌的手后竟没本事爬上船,反而将徐凌的小船弄得晃荡不停,竟将徐凌也一块扯进了湖里! 好在船娘俱会水性,飞快的潜入水中救了雪芜和徐凌上来。岸上的丫鬟已经取了斗蓬裹住狼狈的两人回房喝药去寒。 水榭里头的丫鬟急得对白兰说了句:“练小姐,您的力气也太大了!” 白兰愕然,怎么是她掷球时用大了力气么? 惊惶之后瞬间冷静下来。白兰几步追上那丫鬟,赶在她之前满面内疚的对雪涵道:“是我不好。一定是我方才扔球的时候力道大了些。”她急得眼眶通红,“可是,我明明没怎么用力啊!” 雪涵与雪芜同坐一船,忙安慰她道:“没你的事儿。你的力气不大。是雪芜自己激动了没站稳。” 她这么一说,备了一肚子话的丫鬟无奈闭紧了嘴。怨恨的扫了眼白兰。 众人也纷纷安慰白兰。不过扔只竹球而已,白兰又是个弱女子,能用多大力?若不是雪芜自个儿站起来抢着接球,也不致于落到水中。至于徐凌落水,更与她无关了。 一会儿,世子妃派了嬷嬷前来与各位小姐说话:“两位都吃了几口水,人略有些迷糊。听丫鬟说是练小姐扔球时不当心用力大了些撞着了夫人。可是如此?” 白兰早知今日不会善了,此时反而镇静无比的道:“嬷嬷问话,白兰不敢不答。若是白兰的过失,白兰必不会否认。只是方才船离得近,白兰力气又小,实在使不出能撞翻夫人的力道。诸位小姐都可与我作证。” 众女有的点头,有的沉默不语。 嬷嬷倒是怔了下:没想到这丫头竟还有几分大将风度。当即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是么?” 拍的声轻响。诸女一惊,却是雪涵拍了桌子,眼如寒霜般望着问话的嬷嬷。 那嬷嬷心下一惊,程雪涵是夫人的堂妹,未来的英国公世子妃,不是好惹的!登时收了面上的不屑之色,道:“话虽如此,还请练小姐到世子妃那边说个清楚。” 雪涵起身道:“我与白兰一块儿去。” 嬷嬷连声道:“不过一盏茶的事儿,问两句话而已。程小姐还怕我们世子妃吃了练小姐么?” 雪涵直觉今日之事有异,不由分说的跟在了白兰身边。 男眷那边隐隐见到接连有人落水,很快就被救了上来,也不知落水的是谁?正自惊讶时,府里的一名仆从急匆匆的赶来道:“国公爷,徐大小姐微有不适,请您过去看看。” 徐增寿登时弹了起来拔腿就跑。众人了然,徐大小姐落水了。还有一人是谁? 白棠见他走远,心口剧烈一跳:来了。徐凌落水,支走了徐增寿! 果然没多久,又一名仆从赶来道:“练公子。我家世子爷有请。” “何事?”程雪枫忍不住先问了声,“难道刚才落水的是练家小姐?” “不,不是。”仆从行到白棠面前低声道,“说是练小姐用力不当击落程夫人入水。所以世子请您照看下练小姐。” 白棠故作惊讶的蹙了下眉头:“还有这事?即如此,我便随你见见世子去。” 他转身对程雪枫抱拳:“在下先行一步。”压低声音飞快的道,“去寻定国公救我。” 程雪枫错愕的望着他:出了何事? 白棠随着侍从行到处幽静的院落前。院前有棵粗壮的合欢树,树梢开满了花瓣如丝的粉色花朵,地上落英一片。白棠不由驻足在树下赏了会儿如云似雾般的花姿。 汉王世子就立在窗前,感叹不已:“练公子,我们总算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m.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救 白棠慢步踏上台阶,笑道:“在下受宠若惊。” “卿本佳人。”朱瞻圻满面惋惜,“奈何让徐三那浑不吝的耽误了你。” 白棠微笑:“此话怎讲?徐三爷助我良多。若无他,我的松竹斋也无今日的声势。”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朱瞻圻叹息,“你懂我的意思。” “徐三不是萧何。”白棠淡声道,“我更不是汉高祖。” “嗯。本世子的错。”朱瞻圻坦然承认。“你更像陈良。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 白棠骇笑:“世子殿下过誉,白棠不敢当。” 朱瞻圻唇角轻勾,盯着白棠冰冷的凤目,凝声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白棠摇头:“后悔?世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朱瞻折沉声道:“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全家甚至是全族的命,值得么?” 白棠四顾摆设清雅的屋子,不动声色的选定了靠窗的位置,轻轻撩了袍摆坐定后,笑问:“在下何罪之有?” “练白棠。”朱瞻圻冷声道,“本世子想毁了一个人,轻而易举。” 白棠耸耸肩:“洗耳恭听。” 朱瞻圻轻轻笑了起来:不到黄河不死心。 他轻轻击掌,从里屋走两个仆妇,她们手中,挟着昏迷不醒的白兰! 白棠全身的汗毛刹时竖了起来:“白兰——她怎么了?” 朱瞻圻微笑道:“令妹不慎害我爱妾落水,惊惧不安。你前来安慰——”他面上的笑容突然变得邪恶而淫秽。白棠悚然大惊——这是想上演一出兄妹乱伦的戏码么? 无耻至极! 若让他得逞,还真是件毁族灭顶之事! 白棠突然间呆了呆:可爷我现在是个女人啊! “练白棠,”朱瞻圻瞧着屋外茂盛的合欢树,“你可知合欢树为何称之为合欢?” 白棠摇头:“不知。” 朱瞻圻看他外表镇定自若,心中一定忧急如焚。冷笑间取出只火折子,点燃了博山炉里的香:“你很快就会知道。” 白棠疾呼:“世子殿下——我可以置身事外,不再掺和你们的事!” 朱瞻圻摇头:“今日之后,你只能唯我是从。” 白棠眦目欲裂:“你不怕我阴奉阳违?” 朱瞻圻大笑:“所以毁了你,才最让我放心哪!你说,到时候徐三会如何对你?他还会不会为了你义无返顾,情深不诲?” 博山炉白烟袅袅,白棠已经闻到股甜香沁入鼻尖,他已知自己陷入绝境:要破局,势必要暴光自己真实的性别。一旦他变成女人,几乎可以想象到结局的凄惨! 绝不能被困在此处!白棠手脚并用,如箭离弦般跳起,踩在桌案上直接翻出了最近的窗户! 朱瞻圻捧起茶杯,视若无睹的吹散杯中热气。屋外早有侍卫看守,刀剑如闪电般直指白棠身上要害。冷不防白棠惊惶的大叫一声:“世子殿下,万万不可!” 朱瞻圻听他求饶,不由勾起唇角。太迟了! “世子殿下,你我同为男人,怎能同床共枕?” 噗的声喷了口茶,世子瞪大眼:他说什么? 几个侍卫手中的刀剑止不住的一顿:世子竟然还有这等癖好?! “世子殿下,求你放过我吧!”白棠喊得嘶声力竭,“君子有可为有不可为,您喜欢男人,大可上品潇馆寻个称心的,何必逼我顺从您呢?” 世子怒砸茶盏道:“一群蠢祸,快堵了他的嘴!”他这样大喊大叫,就算离得远,也怕让人听到一二! 侍卫一边寻手绢,一边想:世子这是心虚啦? 白棠瞅准一把长剑,发出最后的怒吼:“士可杀,不可辱!”猛的往一把剑上用力一撞,剑尖无声无息的刺进了他的左侧肋外。鲜血顺着剑慢慢的溢出。 变故陡生,世子惊得一时失了方寸。上当了!练白棠逃走,就是为了激出侍卫,借机自残? 白棠扶着剑柄慢慢跪倒在地,喘着粗气,凤眼中含着抹不屑与挑衅,对着朱瞻圻道:“世子殿下,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练白棠宁死,也不会委身于你!” 世子暴怒:“练白棠——你胡说八道什么!本世子对你没兴趣!” 白棠轻轻笑了起来,疼痛逼得他冷媚的凤眸里满是水光,映着苍白的面容与失了血色的唇,还真有股动人心魄的魅惑! 世子不由咽了口口水,他这一下意识的动作,令关注着他的侍卫们确信了白棠的话:世子还真对练白棠起了心思! 好在朱瞻圻很快便从白棠的美色中清醒,只是,现在该怎么办?若在此处杀了他——自家逃不脱干系。徐三回来后必定大闹,太子也会借机发难!若不杀他,就任他这样离开,自己的一番策划落空,又怎甘心? 白棠裂嘴直笑:“世子殿下,如果我是您,就该为我包扎止血。让我太太平平离开汉王府。否则——”他笑意愈浓,眼底十足的威胁! 朱瞻圻却冷笑了两声,推开侍卫,握住刺入白棠体内之剑的剑柄,平静的道:“你以为自己非死即活?我能让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处理一具尸体还不简单?保管让白棠挫骨扬灰,人间蒸发! 到时候徐三再来找他们麻烦,他们也可两手一摊:证据呢?凭什么说是他们害了白棠?说不定是他为了逃离你的收缠,存心远遁呢? 白棠面色微变,忍不住心中怒骂:徐增寿,你怎么还没来?! 朱瞻圻握了握剑柄,正准备用力拔出再往白棠胸口补上一剑时,却听闻几声急切的呼唤:“白棠!练白棠!” “练公子,练白棠——你在哪儿啊?” 白棠冲着朱瞻圻裂嘴一笑:“人来了!” 不是已经让人引走定国公了么?怎么他们还是寻了过来?朱瞻圻心中大乱,白棠吸了口气,大喊一声:“我在这儿——” “闭嘴!”朱瞻圻恨不得此刻就结果了他! “世子。来不及了。”一名侍卫从树顶跳下道,“徐裘安闯进王府来了!” 白棠抬头看他,哟,熟人。竟是他随苏氏去看病时,当街纵马拦他之人! “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朱瞻圻这一下六神无主。“不是让他们拖他个五六日的么?!” “必然是那边出了意外。”费彪急道,“世子,速战速决!” “你让我怎么决?!”朱瞻圻指着笑不可抑的白棠怒吼,“杀了他,来得及处理尸体么?” 费彪瞥了眼白棠:“世子,来日方长!” 朱瞻圻胸膛起伏不定,眼听叫唤声越来越近,挥袖指着白棠的鼻子道:“练白棠,你祈祷自个儿今后别再落到本世子的手上!” 白棠望着他的背影笑念了一句:“你没有机会了!” 。m. 第一百八十章 救人 费彪立即架起白棠往屋里的榻上放平,撩起他的衣衫要为他上药止血。 白棠一把扯开他:“我自己来!” 费彪不欲与他浪费时间,掏了药瓶扔给他:“快!” “出去!”白棠费力的道,“帮我挡住徐裘安!” 费彪眯了下眼睛,快步离开。 半刻钟前,就在白棠被王府侍卫带走不久,程雪枫立即按他嘱咐去寻徐增寿。他寻了个很合适的理由:雪芜是自己堂妹,虽然不便探望,也要问下情况。雪芜屋里的丫鬟自然出来禀报夫人并无大碍,请公子放心。 雪枫皱眉问:“雪涵呢?既然出了这等事,我先带她回府吧。” 丫鬟迟疑了下,方道:“小姐不在此处。” 雪枫暗觉不妙,沉声斥责道:“雪涵怎么这么不懂事?雪芜落水也不知照看,还和其她姑娘们在一块儿么?” 丫鬟无措的道:“奴婢只忙着照顾夫人,的确不知雪涵小姐在何处。” 雪枫并不担心妹子。程雪芜若是敢让妹子在王府出事,就算她已嫁人,家中绝不会轻饶她。便问:“听说徐大小姐也落水了。情况如何?” “徐大小姐比我家夫人落水的时候才少些。也应该无碍的。” 雪枫问:“她现在何处?雪涵素来与她交好,说不定先看她去了。” 丫鬟怔了怔,低头道:“这个,奴婢不知。” 雪枫勃然大怒:“混账!” “公子!”丫鬟吃了一惊。 “你们便是这么招待客人的?”雪枫双目微红,“连落水的徐大小姐安置在何处也不知道?你即不知,那就让知道的人出来!” 丫鬟急得快要哭出来:“公子!” 雪枫冷笑:“行。你若不说,我便自行去寻。” 他转身便走,此时,从屋里跑出个嬷嬷,拉着雪枫道:“大公子!” 雪枫恼怒的甩了她冷笑了两声:“朱嬷嬷舍得出来了?我妹子人在何处?徐大小姐人在何处?” 朱嬷嬷是雪芜陪嫁之人。她苦笑着道:“大公子莫见怪。实在是夫人落水,咱们手忙脚乱——顾不上其他呀。” “少与我废话。”雪枫面沉如水低声道,“你家夫人的水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 朱嬷嬷瞳孔陡缩!背上好象有无数毒蜘蛛爬过般的又痛又痒。他怎么会知道——小姐回南京后不曾透露过会水之事啊! 雪枫心中更沉。他不过是诈了诈朱嬷嬷而已,还真有意外之喜! 朱嬷嬷当机立断的道:“大公子。堂小姐与练家小姐正在世子妃那儿说话。您放一千一万个心!徐大小姐就在东厢客房内。我这就派人带您过去。” 雪枫面色稍缓:“走!” 厢房外,雪枫听见两声咳嗽。徐增寿恼怒的道:“那个程雪芜什么东西!自己落水了还要拖你下水!” 徐凌淡声道:“她也是惊惶失措了而已。” 雪枫听得面上微赫,已有人禀报:“国公爷,徐大小姐。程公子来看您们了。” 定国公恨上了程家人,吼道:“他来做什么?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雪枫在门外急唤道:“定国公,练白棠有难——” 砰的声,徐增寿踢了门,面孔阴沉不定的踏了出来:“格娘老子!竟然算计到本国公姐姐的头上来了!走!今儿个他们不把练白棠完完整整的交出来,我就带你拆了这幢汉王府!” 汉王得信,自然派人出来阻拦。徐增寿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撩袖子干上了。徐增寿还在襁褓中就授封定国公。哪个侍卫生了熊心豹子胆敢伤了他?一个个不怕打不怕疼的围在他身边使出人海战术拦着他,还真让他们一时无计可施。直到刷的声凌空抽响的鞭子落到他们身上时,侍卫们才惊怒交集的抽出刀剑:“谁?”敢在汉王府跟他们动手? “徐三!”徐增寿惊喜大叫,“你总算回来了!咦——” 徐裘安一身绀紫色胸前绣鹰的长袍,腰束玉带,如天上神将降临。 他的身边站着位个子娇小的姑娘,也是张面若桃花的娇艳小脸,手中也持着根鞭子,气势汹汹的道:“敢对定国公哥哥不敬,三哥,多抽两下!” 徐增寿喃喃道:“完了完了。老夫人怎么把这位小祖宗给招来了!” 徐三豪迈的道:“你来抽。抽死了算爷的!” 陈妍妍大喜过望,小鞭子呼啸着就往王府的侍卫脸上抽了过去。 徐增寿不忘记为侍卫们解释一声:“这位是魏国公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你们好好陪她过两招,可不能弄伤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魏国公夫人是本朝有名的女中豪杰。她家的侄女——得,那就陪小姐好好玩玩吧。 “白棠呢?”徐三沉声问。 “我们也正在找他呢!”徐增寿指了指自己和程雪枫。 雪枫忙道:“白棠应该正和世子在一块儿。” 徐三二话不讲,随手逮了个侍卫道:“带我去找你们世子,三十息之内若是见不到人,我让你全家跟你陪葬!”徐三凶狠如地狱的罗刹,正巧,陈妍妍的鞭子刷的记从这名侍卫的脸畔刮过。他噗通跪下道:“世子、世子有可能在合、合欢居——” 徐三飞奔至合欢居,与费彪对了正着。 “徐三爷!”费彪迎上前拱手笑道,“您可是汉王府上的稀客、贵客。” 裘安素知费彪的本事,是世子的心腹,手段强硬毒辣。不由捏紧了马鞭,面容一时失了血色,强自冷静的问:“白棠呢?” “三爷是来寻练公子的?”费彪惊讶的笑了下,“您有所不知。今日练公子的妹妹受了些惊,练公子正陪着她呢。” 徐三没应声,直接冲进了屋内。 外厅空荡荡无人,疾步到内室,却见一张粉帐罗床上睡着白兰,床边坐着的人,不是白棠又是谁? 白棠抬首对他微微一笑:“徐三,你来啦!” 徐三一时觉得腿有点重,步子有点浮。他扶着墙,身体慢慢得往下滑,眼睛却还盯死死的着白棠,慢慢露出丝笑容:“我就知道,汉王奈你不得。” 白棠皱眉,极快的上前扶住他:“怎么了?” 徐三一眼瞧见他腰间大片的血迹,瞬间变了脸色:“怎会受伤?” 白棠啊了声,眨了下眼睛道:“这个啊!假的。” 徐三茫然:“假的—— 白棠撩起袍摆,露出腰侧裹着的牛皮袋,袋子上一道剑痕,淌出的血渍已干。 徐三瞪圆了眼睛:“你——” “我怎么可能毫无准备的就来赴这鸿门宴?”白棠微抬下巴,随即一叹,“也幸亏你来得早。” 这种把戏,可一不可二。 。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妍妍 徐三忍不住坐倒在地,捂着眼睛低声闷笑起来,白棠陪着他一块儿笑。冷不防,徐三紧紧搂住他,恨不得将他掐进身体里:“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下次不会了。” 白棠有些无措的由徐三抱着。只觉搁肩膀上他的下巴戳得自己痒痒的,心里一阵阵的翻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即难过又欢喜。迟疑了会儿,白棠还是伸手安抚猫咪似的轻轻拍了他两下。 “我不是没事嘛。” 跟在他们身后的徐增寿与程雪枫尴尬对望了一眼,同时扭头退了出去。 还是别打扰他们了。 费彪在外头捏了把冷汗,徐三爷若是发现白棠受伤,不知会发作成什么样子。 “练公子……还好吧?” 徐增寿挥着手道:“行了。我带我姐回去了。下回你们就是六抬大轿请我姐,我姐都不会再踏进汉王府半步!” 程雪枫亦道:“世子妃应该放我妹子归家了吧?” 费彪面不改色的笑道:“两位哪儿的话!请!” 再说之前雪涵和白兰到了世子妃那边,客客气气聊了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白兰被世子带走。雪涵在则世子妃的厢房里小睡了会儿。醒来时,正听见哥哥的呼唤声。她猛地翻起身来:“白兰——” “无事。白兰无事。”雪枫拍着她的手,强抑心中的怒气,对边上侍候的丫鬟道,“请去问问世子妃,我家妹子可否离开汉王府了?还是打算再多留她几日好好招待?” 燥得世子妃院里的仆从垂着头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的送走了程家兄妹,避而不出的世子妃脸上一片虚红,幽幽的叹了口气。为了世子,她搭上了自己的声誉!偏偏世子的计划,功败垂成。 想到今后自己成为这些闺中小姐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朱氏的心口痛又犯了起来,面色惨白,冷汗立时沾湿了亵衣。慌得屋里的嬷嬷丫鬟们递水的递水,送药的送药。 “都是程氏那个贱人害的!”朱氏的嬷嬷又气又心疼。“若不是她为世子出的馊主意,您如何要受这等委屈?” 朱氏摇摇手。面上泛过丝冷笑:“不跟她争一时之气。让她得意去。我这身子,是该静养了。”她缓过气,面上又是派从容大方,“上回大夫就曾提及,杭州有片竹海,极适合我去养病。于嬷嬷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启程。”眼看嬷嬷眼里犹有不甘,她笑道,“这个烂摊子,就让世子和陈氏收拾去吧!” 于嬷嬷这才应了声。心中悲叹:世子妃就算病中,也是活脱脱一个病中西施。若非这病需静养,吃不得累,以她的容貌和才干哪有程雪芜进门得势的机会? “世子妃累了,睡会儿吧!”于嬷嬷红着眼眶,“睡吧。” 一睡解千愁。 室内焚起了安息香,世子妃阖着眼,昏昏沉沉的睡了会儿。 她歇息的时候,院里院外总要保持最静谧的状态,今日外头却传来些丫鬟们的私语声。她不禁点了下眉头。 于嬷嬷起身,一脸恼怒的立在门口低喝:“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世子妃睡下了么?”她瞧着丫鬟们脸上来不及收敛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怒气更盛,这些奴婢也敢嘲笑世子妃?不禁恨道,“好大的胆子!” 一溜的丫鬟们慌忙跪了下来,低着头求饶道:“婢子们知错了,于嬷嬷息怒!” 于嬷嬷存心教训她们,命人搬了凳子坐下道:“错?你们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秋云,你来说!” 秋云抿了抿嘴,带着哭声道:“奴婢们不该私下议论外头的事,惊扰了世子妃休息。” 于嬷嬷一怔:外头的事?不由问:“外头出了何事?” 秋云嘴唇嚅了嚅,面红耳赤的道:“这、这事奴婢说不出口,嬷嬷还是问别人吧!” 于嬷嬷好奇又不耐的道:“少废话,快说!” 秋云没辙,看看左右幸灾乐祸的脸,只好跪着上前,在于嬷嬷的耳边轻声道:“方才外头的小厮传的话,说是合欢居那儿,徐三爷是抱着练白棠出王府的。” 于嬷嬷微微张嘴:“你说真的?” “说是练白棠不知怎地受了伤。徐三爷却舍不得让他坐躺椅,费大人也没法子,只好让他抱着人走的。” 于嬷嬷的嘴里能吞鸭蛋。早听说徐三爷苦恋练白棠,她只当是三爷少年心性,风流多情罢了。没想到,两人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难怪这群丫头们要露出那样古怪的表情了。倒是自己错怪她们了。 “徐三爷也太大胆了——”她话一出口,暗道,自己怎么也跟着八卦起来?表情一整,威严的道,“即知错,每人罚俸银一个月!” 丫鬟们不想这般轻松的就放过她们,俱是庆幸不已。 于嬷嬷回到屋里,见世子妃已经半坐着等她回话,忙替她掖了掖被子,说了事情缘故。 世子妃默然不语,许久,方笑叹道:“若能得此真情,就算将来荆棘遍布,我也不惧。” 于嬷嬷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且看他们今后如何吧。” 白棠被徐三不由分说横抱着招摇的走出汉王府,一路承受着无数惊讶、唾弃、呆滞目光的洗礼,羞愧得索性装成重伤昏迷的样子眼不见为净。 白兰跟在他们身后,一脸的茫然。她哥到底有没有受伤? 徐增寿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们,见状也不禁骂了句:“徐三真是疯了!” 徐大小姐撩起帘子,看着俊美如天神般的男人仿佛捧着块世间难得的珍宝般将的白棠抱进马车里,眼底掩不住的柔情四溢,骇然的绷紧了身体:传言……竟然是真的? 陈妍妍凑了脑袋过来,满是好奇的问:“那个就是练白棠啊?看样子长得不错嘛!难怪三哥看上他!” 妍妍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徐凌急忙放下帘子,扯开话题问:“我方才就想问你,你怎么和徐三一块来了汉王府?” 陈妍妍水灵灵的杏眼一瞪:“姑姑写信让我来南京城玩。我就来了啊。谁知在路上碰到群不知好歹的劫匪竟然想打劫姑奶奶。士可忍孰不可忍!姑奶奶我立即列阵和他们打了一场!” 徐凌揉着眉心,哪家不要命的劫匪敢打劫陈家的姑娘? “没想到交手之下我发现,这群人身手好、兵器好!根本不是普通的贼寇!于是姑奶奶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妍妍说得眉飞色舞,“不如反抄了他们老巢看看到底是谁在打本姑奶奶的主意!” 徐凌登时怒道:“你出门在外,身边的护卫又不多。明知对方有备而来,还敢冒险反攻?” 陈妍妍厥了厥嘴:“我这不是派人给三哥送了信嘛!” 徐凌怒意略消,幸好这丫头还有点分寸。 “这群人也奇怪。居然跟我玩起了猫捉耗子的游戏。我还没逮到他们,三哥就带着魏国公的府兵寻到我了!” 徐凌蹙眉问:“那些劫匪呢?” “逃了。跟咱们干了一仗,发现咱们有援兵后,逃得飞快!”陈妍妍磨着绣花拳道,“若不是收到了定国公哥哥的飞鹰传书,我和三哥一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徐凌明白了:“是阿寿告诉你们练白棠要赴汉王府的花会,让裘安赶回来的?” “是啊!”妍妍夸张的连拍额头,“这回我姑姑要头痛死了!她还想我来劝劝三哥,让他想开些别在个男人身上吊死。可我看三哥的样子,唉,情根深种都不足以形容他对练白棠的感情!你是没看到他一路发疯般的往回赶的样子,唉哟,感动死我了!” 徐凌无语,实在忍不住点了下她的额头骂了句:“傻丫头!” 。m.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情敌! 魏国公老夫人唤妍妍来,只是为了开解徐三?徐凌可不会这般天真。 徐三从小到大,说得来的朋友没几个。妍妍是其中之一。一方面他们是姑表之亲,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一方面是妍妍性格直爽,开朗活泼,有一说一,从不耍姑娘家的小性子。徐三和她在一块轻松不过。 这次,老国公夫人分明是动了其他的心思。可是这丫头仍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老夫人一番苦心怕是付诸东流! 忍不住试探了一句:“你这妮子,不知将来栽在哪个男人的手上!” 妍妍不屑的扬眉道:“打得赢我再说!”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徐增寿对她们道:“徐三送白棠回松竹斋。我们等等他。” 妍妍又撩起车帘,好奇的左顾右盼。目光忽的一直:三哥扶着练白棠出来了!刚才他躺三哥怀里看不清模样,现在方瞧得清清楚楚,青色的衣衫衬着玉白的肌肤,一双凤目即冷又媚,薄唇唇角自然上勾,无意间向自己投来一个清冷的笑容——妍妍的心噗嗵噗嗵的跳了起来。 “完了!”她喃喃的道。“完了完了!” 徐凌蹙眉道:“姑娘家的,胡说些什么话?” 妍妍捂着乱跳的心口,悲声道:“我要和三哥抢情郎了!” 再冷静自持如徐凌,也不禁变了颜色,恨不得一脚将人踹下马车:疯了! 徐三路上已与白棠解释了自己苍促离开的原因。此时恋恋不舍的对白棠道:“我先送妍妍回府。一会儿就来看你。” 白棠哦了声,不由自主就看向徐凌的马车:徐三对妍妍这个表妹,挺好哪。 徐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骑上马时,见白棠仍立在原地目送与他,心底顿时偷食了蜜般的甜。 徐凌姐弟既然与妍妍同行,少不得进府拜见老夫人。 陈老夫人见了妍妍,搂着她好生亲热了一番。大赞她路遇突袭不慌不乱,有勇有谋,不愧是陈家的好儿孙。一通好话最后汇成了一句:“不知哪家的小子,才能配得上你哟?”说话间,便瞅向了裘安。 陪座的魏国公夫妇这才明白,老娘为何要招妍妍过来。竟是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目光不由躲闪又惊奇一致的射向自顾傻笑而不知的徐三。徐三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脑子里有点儿晕乎乎的。恍过神咳了两声道:“妍妍啊?找个打得过她的男人就行了。” 老夫人刚想调笑般的问一句:你可打得过妍妍?妍妍已经跳了起来,摇头晃脑的道:“不,不,不!我不要!” 众人一怔。徐增寿抢先一步问:“奇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天底下武功第一的夫君么??” 妍妍垂头扭着手指,低声却清楚的道:“我、我现在不喜欢每日里舞刀弄枪的男人啦。” 徐增寿脸上顿添几分喜色:“真的啊?那你总算能嫁得出去了!” 徐凌暗暗的踢了弟弟一脚:胡说什么大实话呢? 老夫人嗔怪的瞥了眼徐增寿,心里有点儿不安:“妍妍喜欢什么样的男儿?可是有心上人啦?”难道自己来迟一步? “我现在喜欢……呃,”妍妍绞尽脑汁组织着句子。“喜欢——”她顿了顿,“反正我的眼光和三哥差不多。三哥喜欢什么样的,我也喜欢什么样的。” 诸人面面相覤。徐三喜欢练白棠——妍妍也喜欢那种类型的?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老夫人的算计要落空啊! 老夫人的脸黑得都能挤出墨汁。 徐三得意了:“妍妍有眼光!” 徐凌呛了口茶。怜悯的望着徐三。有眼光?有你哭的时候! “滚滚滚。”老夫人懒得再理他们。一群不着调的,看着就生气。有多远滚多远! 徐三巴不得这句话,立即溜得飞快。 妍妍朝大伙儿吐了吐舌头,跟在了她三哥身后。 “三哥!”妍妍拉着他的马鞍道,“你是不是去……去松竹斋?” 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急切,徐三的面容异常的红润,笑道:“你在家呆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点心。” 妍妍眼珠子一转,退了步道:“好。多带点儿啊。” 徐三策马而去。 妍妍溜向马房,她这回也带了心爱的小白马来呢。 徐增寿姐弟向老夫人告辞,在门房处就看到妍妍牵着小白马往外走。 “妍妍。”徐增寿兴奋的上前拍着她的骏马道,“这是破云吧?是我那匹追风的兄弟吧?” 妍妍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警觉的道:“你想干吗?抢了追风还不够?” 徐增寿委屈道:“怎么是抢?我可是花银子买的啊。” “你那是强买!”扔了银票骑着马就逃的行径,能叫买?妍妍想起就窝火。 徐增寿嘿嘿一笑,没抢你最爱的破云已经手下留情了。他满眼艳羡的望着白马:“你们家马场养的马,就是漂亮。” 妍妍抬着小巧的下巴,道:“那是。不过你再拍马屁,也别想再抢我家的马!” 徐凌实在听不下两人三岁稚儿般的对话:“妍妍。你才来就要出门?想去哪儿?让阿寿陪你去。” 妍妍脱口道:“不必,我去松竹斋——”她顿觉失言,小心望了眼徐凌。 徐凌蹙眉还未说话,徐增寿只当她是追徐三去的,道:“走走走。我正巧也想探望白棠。我带你去。” 妍妍展颜一笑:“谢谢定国公哥哥。” 徐凌拉着妍妍的手,对弟弟道:“你们现在去松竹斋,练公子可没空招待你们啊。” 徐增寿的脸一黑:“那我更要去了。不能让徐三再泥足深陷啊!” 妍妍翻身上马挥着手臂奶凶奶凶的道:“定国公哥哥说得对。我要保护练白棠不让三哥得逞!” 徐增寿瞅了她一眼。怎么觉得这小妮子的话有点怪怪的? 徐凌瞧着两人扬尘而去,扶着马车给气笑了:徐三、阿寿。你们俩就等着哭去吧! “不对啊。”徐增寿骑马上突然反应过来,“白棠为什么要你来保护?” 妍妍挥了鞭子理所当然的道:“你护着三哥,我护着练白棠呗。”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护着他?” 妍妍眨了下眼睛:“我的意思是,你拦着三哥,我拦着练白棠。双管齐下,效果更好。” 徐增寿哦了声,点点头。有道理。 。m. 第一百八十二章 负责! 两人到了松竹斋,正遇上大夫背着药箱出来。 徐增寿忙拦着问:“练公子的伤没大碍吧?” 大夫楞了楞:“练公子?练公子没事啊。” 徐增寿皱眉:“难道是练家小姐吓病啦?” 大夫摇头:“是徐三爷病了。”摇着头,“年轻人,仗着自己身子骨结实。乱来!” 徐增寿大惊:“那小子也会生病?什么病?严重不?” 大夫又摇头:“没事没事。三爷底子好,多休息就行。” 妍妍叫着三哥奔进了院里。苏氏正要出门配药,家里突然跑进个年轻漂亮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这位小姐你是谁啊——哦哟,定国公您也来啦!您来得正好。徐三刚才才到我家门口,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请了大夫刚看过,说是体力不支。发了烧,这不,我正要去买药呢!” 徐增寿谢道:“有劳夫人费心了。”他想了想,拉住妍妍在徐三休息的卧室外大声道,“徐三马不停蹄的赶去救你。又跟劫匪打了一仗。然后又日夜不休的赶回来救白棠,体力当然不支啦!” 苏氏眼眶一红:徐三对白棠真是一片真心,唉!造化弄人啊! 妍妍不解的问:“你干吗呢?不是说好了要劝阻三哥的么?你还给人递梯子?” 徐增寿咕哝道:“劝阻徐三是一回事。但徐三为了他做的事儿,他总该心里有数才对!” 妍妍喃喃道:“那也是。” 屋内,白棠扶着徐三给他喂水,听得他们的对话,本就有些异样情绪的他,心里头立即不自在起来。徐三似笑非笑的暧昧神情,更让他窘迫不已。他放开徐三道:“我去请他们进来。” 白棠逃到外头,抬头却见个娇艳明媚的妹子对着自己抱拳道:“练公子。今后多叨扰了。” 白棠愕然:“陈,陈小姐?” 妍妍笑得眼儿弯弯:“是呀。原来三哥已经跟你提过我了呀。” 白棠面容微赫,完全没了平时应对漂亮女孩的八面玲珑。对他们道:“大夫说,徐三没什么大问题。你们来得巧。我正准备通知魏国公府接他回去养病。” 徐三在屋里大叫起来:“白棠,你没良心!” 白棠脸更红,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就没什么经验对付男人的撒娇,加之这次徐三为了救他累病了,自己要赶他回去——怎么都是他自个儿无情无理。他内心有愧,更无所适从。 徐增寿的脸抹抹黑。徐三是打算赖白棠这儿来个借题发挥了是吧? 妍妍打了个响指,对白棠笑眯眯的问:“练公子,如果我能带走三哥。你怎么谢我?”啊呀呀,靠近了看,白棠更漂亮啊。皮肤吹弹即破,一双水蒙蒙的凤眼风情暗藏。小心肝又忍不住卟卟乱跳起来。 白棠怔了怔,感觉这姑娘下一句话就要自己以身相许似的。吓得一激灵,忙向她作了个揖:“陈小姐若有法子。白棠感激不尽。” 妍妍登时红了脸:“你可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徐增寿瞪直了眼睛:妍妍居然脸红了?妍妍居然在练白棠跟前脸红了?!他完全没发觉自己射向白棠的目光有多可怕! 白棠有点儿茫然:他说什么了? 妍妍进了屋,笑嘻嘻的打量着屋里头的摆设,赞道:“练公子的房间吧,就是清雅舒服。练公子的床,也比魏国公府里的又软又香。是不是啊三哥?” 徐三一脸自得,你知道就好。咦,他疑惑的望着妍妍问:“你来做什么?” 妍妍跳到他床边,心里答了一句:跟你抢情郎啊!嘴上道:“我帮你想法子助你一臂之力呢!” 徐三惊奇不定,将信将疑的问:“你,帮我?真的假的?” 妍妍侧着脑袋道:“你看,你呆在这儿看似赖上了他。实际上行动起来多有不便。这么小的院子,人进人出的。你想和他亲近也不方便对吧?” 徐三想了想,有道理。偷个香都怕人进来发现。 “白棠碍着他家人的面子上,也不敢对你表现得太亲热是不是?如果你回到魏国公府,那就不一样了。你那院子多大多漂亮?你一声令下,包管所有的人都从你们眼前消失。你想怎么哄他就怎么哄他。你想怎么着他就怎么着他,是不是?” 徐三如醍醐灌顶。立即掀了被子道:“走。我们回去。” 白棠听见动静,急忙进屋扶住他:“你起来做什么?” “我、我回去养病。不在这儿麻烦你和夫人了。”徐三攥着他手腕,“但是你得和我一起回魏国公府。你要为我的身子负责!” 负责?! 徐增寿大叫一声:“什么负责?难道你们已经——” 白棠绝望的看向妍妍:老天,她都对徐三说了些什么啊?! 妍妍憋着笑,三哥这话太暧昧了,难怪让人误会。忙解释:“你想哪儿去啦?三哥为了练公子累坏身体,练公子自然应该照顾他的呀!” 徐三觉得妍妍这个妹子没白疼!他哪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妍妍心中头号情敌,正准备毫不留情的铲除自己呢! “对,就是这个道理!”他也想生米煮成熟饭啊,可是他现在连饭香都没闻到呢!“所以白棠你要跟我去魏国公府照顾我!” “啊呀,我的好三哥。练公子家中也有事的呀。再说他若住进你府里头,外边还不知道怎么传呢。”妍妍一锤定音,“不如这样吧,练公子每天必须抽两个时辰陪我三哥。你看这样可好?两全齐美。” 徐三偷偷向妍妍伸了伸大姆指:好主意。每日两个时辰,几乎一下午的时光都能和白棠在一块儿,想想都心花怒放。 白棠骑虎难下,只好表示同意。 “你先躺着。我让马车准备准备。” 妍妍乐呵呵的跟在白棠身后,邀功道:“我厉害吧?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哪!“ 白棠下意识的与她拉远了些距离,谨慎的道:“有劳姑娘了。姑娘若有差遣,白棠义不容辞。” 妍妍裂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先记着。我想到了再说。” 终于送走了徐三等人,白棠精疲力竭。毫无形象的张开四肢往床上一躺,闭上酸涩的眼睛。寂静中,四面八方涌来股熟悉的味道,白棠鼻子微动,嗅了又嗅,不是任何香料的味道,有一点上好丝绸的淡香,混着股清爽的皂角和薄荷味,蓦地回过神:那是徐三遗留在床上的味道! 白棠惊骇至极:他竟然已经能够闻香识徐三了么? 。m.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还要我等多久? 白棠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汉王府历险之后,他对徐三的感情起了微妙的变化。王府内见到他的那一瞬间,逃脱生天的狂喜掩盖了其他不知名情绪的升起和波动。直到他眼睁睁的看着徐三昏倒在自己眼前——他刹时色变,想也没想,几步上前挽住他,撑不住他的体重,借势一跪,徐三倒在他身上。一时间,白棠只觉得天暗了,心塌了。喉咙哽着连徐三的名字也叫不出,只是紧紧的抱着他,一动不动。 苏氏慌着找大夫,白兰喊着:“快扶三爷进屋!” 梁林父子帮忙抬起徐三,白棠还紧攥着他的手。 幸好,大夫说他只是体力透支得厉害,养养就能恢复。他才慢慢的从一片混沌中走了出来。 醒来后的徐三立即恢复了他的无耻。舌璨莲花的讨他便宜,要喝水想喝粥,求拥抱求安慰。白棠一边骂他胡闹,却也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手环着他的腰喂他喝水。 应该,是愧疚作祟吧? 白棠想着,徐三为他弄成这样,他良心不安愧疚之下,便放纵了他过界的行径。就连他将脑袋搁自己肩上小睡,白棠也硬是忍着痒没一巴掌拔开他。反而抬了抬肩膀的高度,帮他调节了下位置。 “白棠?”苏氏立在门外,“睡了么?” 仿佛知道母亲要说什么,白棠抱着枕头压住脑袋:“睡了。” 苏氏苦笑摇头。有些事,还是让白棠自己想通了才好。 今儿个白棠的表现,可着实吓到她了。平日里百般嫌弃着徐三,结果徐三一倒下,他的模样反比徐三还吓人! 怎么办哟?苏氏即苦恼又欢喜。欢喜的是女儿终于开了窍,苦恼的是,就算开窍了,白棠也嫁不进魏国公府啊! 徐三这一病,整个魏国公府都炸锅。 混世魔王除了被陛下仗责的那次在家躺了十来天,生龙活虎从不知病为何物。 老夫人不顾徐三阻拦请了御医,结果御医摸了脉,测了体温。面容阴晴不定的瞧向紧张的国公爷母子。 魏国公瞧御医面色不对,慌张的问:“我三弟怎么样了?” 都落值了还硬是将他半路劫了过来,还以为多大的毛病,结果?御医似笑非笑得道:“您们要是再晚两个时辰找我,三爷他——” 老夫人与徐钦面色大变! 御医满意的看到他们仓惶的脸,慢慢悠悠的续道:“——他的病就好了。” 徐钦登时面孔发烫,老夫人顾不上太多,欢喜的道:“我儿福泽深厚!” “什么?”徐三不依了。“我病快好了?” 御医颔首道:“晚上好好睡一觉,近日饮食清淡些,莫费体力。没大事。” 徐三急道:“那怎么行?”他若是病好了。白棠就不会来照顾自己了呀。他捂着脑袋直叫头晕。“大夫快帮我再看看。我头痛得厉害!” 御医扯嘴。三爷您叫得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病患呢。 “大夫,给我开药。”徐三连声道,“我这次底子亏损得厉害。要好好补补!” 徐钦还表示赞同:“是啊。大夫您看要不就给他配些补药好好养几日?” 大夫不知不觉的挑了挑眉毛:要补药。好啊! 刷刷刷写下一张药方:好好补吧您! 于是,徐三开始了他养病的性福生活。 次日下午。白棠依约来照看徐三。 元曲送他徐三的卧室外,就悄悄的退了。没法子,三爷说了,练公子在的时候,谁也不许在院里晃荡。 白棠推门而入,先闻到股浓浓的药香。心中一紧,唤了声:“徐三。”转过外头的屏风绕到里屋,却见他躺床上闭眼小寐。看脸色,倒是润泽了不少。 白棠不忍吵醒他,便坐在床边为他掖了下被子,扑面而来的属于“徐三”的气息令他心口骤然抢跳了几拍。白棠不由挪了挪位置离徐三远了稍许,正好碰到了徐三的手。瞬间,他的手便被徐三握在了温热微潮的掌心里。 “你来啦。” 白棠慌乱中,见到徐三紧闭的双眸慢慢张开,如雪初晴,如宝石磨去了石皮绽露了华彩,白棠震慑于徐三的美色,全然忘记了其他。 耶,美色诱惑成功! 徐三故作虚弱的支起身体,白棠急忙帮他垫起枕头。低声问:“退烧了没?” “昨晚退了。就是人还有些晕乎乎的。总觉得头重脚轻。” “有没有按时吃药?” 药——那么苦的玩意儿,徐三才不会碰呢。 “当然吃了啊。”徐三舔了舔唇。 白棠立即起身去桌上倒了杯水给他。 徐三觉楞是将白开水喝成了蜜糖的感觉。 白棠好笑又有些伤感的摇摇头。他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裹,问:“白日里少睡会儿,我带了些书来。要不要我念书给你听?” “好啊。”徐三坐正身体,洗耳恭听。 白棠便挑了本游记开读。他声音清脆,适量的压低音色,听起来极悦耳。徐三听着听着,便蠢蠢欲动起来。先是盯着白棠的张张合合的嘴巴看了会儿,想起上回的强吻,不禁咽了口口水。又往下,看到白棠不怎么明显的喉结,随着他的话音轻轻上下滚动。徐三突然有种化身为狼的冲动,想狠狠的扑上去咬住他的喉结,然后撕开一道血痕,慢慢开吃! 白棠越读,越觉得氛围不对。他放下书,就看到徐三泛红的眼眶和眼底纠缠的欲念。心中登时一凛!扔了书就想跑,却让动作更快的徐三紧紧扯住手腕,从后边将人拉进了怀里。 “逃什么逃。”他轻哼。“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棠全身僵硬。 他现在,已经不能如从前那般淡然镇定的对待徐三的亲密接触了。只觉得两人接触的肌肤烧得滚烫,他的心狂跳着几乎要破胸而出。 徐三埋头在他背上,撒娇般用下巴轻轻磨了磨。 “白棠,你还要我等多久?” 白棠嚅动着嘴唇,刚要说些什么,冷不防传来声女子娇俏的声音。 “三哥!我来给你送药啦!” 白棠大惊,奋力挣开徐三的钳制。 妍妍捧着碗药,笑容可掬的转进内室。 “呀,练公子已经来了呀。”她视线扫过桌上的书册,笑道,“还是练公子有心。知道带些书给三哥解闷。” 她全然不顾徐三愤怒的目光,自顾放下药碗,拍手笑道:“御医开的药就是厉害。三哥你的脸色好多了呢。” 。m.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朋友却真缘 睁眼说瞎话!徐三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脸色难看至极。刚才,正是紧要关头啊。他都能感受到白棠加快的心跳,还有他费尽功夫撕开的一线生机。 结果,全被这死妮子给打断了! 咦,外头的人都死光了么?怎么敢放妍妍进来? 妍妍当然是不走寻常路进来的。 “三哥,来,趁热喝药。” 徐三不由往床里面缩了缩。药是人喝的么?不,那是病人喝的。他有病么?没有。 白棠瞧他那怕苦的样子,一时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好笑的从怀里取出只小小的油纸包:“这是周娘子做的粽子糖。” 徐三瞧着白棠红嫩的指尖上黄水晶般的糖块,眼珠子一转,对妍妍道:“药给我。” 妍妍咦了声,递了碗道:“你真能喝药?” 徐三白了她一眼。捧着碗,憋了口气,捏着鼻子一口直接灌到喉咙里。不等那苦味泛上来,就捉着白棠的手阿呜咬了下去。 白棠指尖被他锋利的牙齿吮得又痛又麻,这股痛麻直钻到心里,转转绕绕的,怎么也不肯散去。 徐三吃到糖,心满意足的赞道:“甜。哟,有玫瑰花的味道,还有松子。这糖做得地道。” 妍妍没想自己送给药竟然给徐三轻薄白棠的机会!恨得转身直捶自己胸口:三哥太阴险了!练白棠危矣! 她转过身,又是张可爱的笑道:“练公子既然来了,也别呆坐着。三哥吃了药得睡会儿。我带你外头走走吧。” 徐三怒目于她:妍妍,你干吗? 妍妍挥手于鼻尖,道:“你这屋里都是药味儿。我和练公子帮你选些花来熏一熏。” 白棠觉得甚有道理,点头道:“好。” “白棠——”徐三唤声哀怨。 白棠道:“只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妍妍笑道:“三哥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练公子。” 徐三瞅着妍妍,心里头疑惑丛生。妍妍从前对男子,可没这般殷情啊。 小花园里,芍药和杜娟开得正艳。妍妍站在枝头初绽的雪白的芍药花边,笑问白棠:“练公子,这朵可好?” 白棠不由多看了她一会儿。白中透粉的一张美娇颜,与芍药花在一块儿毫不逊色,脱口念道:“名花倾国两相欢。” 妍妍粉面含羞。 躲在后头的徐三看了,眦目欲裂:好你个陈妍妍!说什么助我一臂之力,这分明是来撬墙角的啊!还有,白棠你能不能争气点,对着爷念自得识卿桃花面。到了妍妍这儿就成了名花倾国两相欢!你TMD有点节操好不好?! 妍妍折了几朵浅粉的芍药,白棠配了几枝艳红的小蔷薇装点了下:“其实徐三屋里并不适合芍药。明日我带些其他的花来。” 妍妍脱口道:“你对三哥真好!” 白棠微怔,自问:“是么?” 妍妍妒忌的嘟着嘴:“他那样对你,你都没恨他,也没跟他绝交!” 白棠茫然:“那是因为——”因为什么? 妍妍瞧着白棠纠结的神情,心头大骇,手中的花跌落在地:“你,你不会也喜欢三哥吧?” 白棠蹲下身子,一枝枝的捡起花,微笑道:“走吧。徐三一人在屋里等得无聊了。” 妍妍拦在他身前,急切的道:“练公子。你别糊涂啊。三哥是个好人,顶顶好的好人。但是你们真不可能在一块儿的啊。” 白棠嗯了声:“我知道。” 他之前从未想过要和徐三在一块儿。昨晚却忍不住想了一想:徐三现在完完全全把他当男人对待。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女非男,那时他的态度、他的感情,会有怎样的变化? 是想着将他纳回家中藏着掖着呢,还是嫌弃他糟糕的过往从而弃他如敝屣? 无论哪一种选择,对他而言都是悲剧。 “我不会和徐三在一块儿的。”白棠整理了番花枝,似笑非笑的看着妍妍,“所以,你大可放心。” 妍妍舒心一笑:嗯,我放心。 “我不会抢走你的三哥。”白棠补充了一句。 妍妍顿时花容失色:“不不不。我对三哥没那个意思。真的,你信我!” 白棠意外的瞅了她一眼:那她想尽法子支开自己做什么? 妍妍指天发誓:“我陈妍妍若对三哥有非份之想,天打雷劈。” 白棠蹙眉道:“可惜了。”她和徐三,还是挺般配的。 妍妍追在他身后问:“练公子,你既然不喜欢三哥,那你就和他说明白啊。三哥是一根筋的人,你不快刀斩乱麻,到时候还是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 徐三爬树上听得气疯了! 死丫头!臭妮子!想跟爷抢男人,活腻歪了吧! 哼。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徐三偷偷溜下树,唤了元曲:“去趟定国公府。给徐增寿传句话!” 白棠苦笑:“你以为我没和他说明白?” 妍妍楞了楞:“那——如果你、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呢?”她有点儿羞涩的低下头。 白棠沉暮的心一提喜欢的姑娘这几个字就激起了无数愤慨:他现在有资格喜欢姑娘么?他若是真男儿,早抱着美女娇娃坐享齐人之福了。还会苦不堪言的被徐三纠缠这么久也无反击之力?!至少,徐三想压他,他还能反压回去啊对不对?哪像现在,只有被压的份? 咦,不对,他怎么会想到反压徐三?! 白棠面色一时有些微妙。想到漂亮的徐三被自己摁床上一层层的剥去衣衫为所欲为的场景,白棠的脸轰地飞红!全身都热了起来! 妍妍见了,还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暗暗欢喜。 “练公子,如果你定了亲,我想三哥绝不是那种强取豪夺之人。”妍妍再接再励。“如果担心三哥为难姑娘家,娶个有地位的,他不敢下手的姑娘就好啦!” 白棠怔怔的呆了会儿,噗的大笑:“陈姑娘说笑了。练某一介白身,谈什么迎娶金枝玉叶贵勋之女?” 妍妍欲言又止:她就可以呀! 白棠一边摇头,一边快步往回走:“别乱说了。快回去吧。” 妍妍咬了咬唇:实在不行,请爹出马,直接抢了白棠回去成亲? 徐三已躺回床上看他带来的解闷。白棠寻了花瓶插了花,见他边看边笑,问了句:“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这个故事!”徐三指着书拍床直笑,“太匪夷所思!” 白棠瞄了眼标题:“夫妻还假合,朋友却真缘”。心里突的一跳:这个故事那么早就流传开了?脸上一阵青白交接。心惊肉跳之下登时有点儿撑不住的坐到床边。随手接了书道:“那么多好文章不看,却对这种胡编乱造的故事用心?” 徐三抢回书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万一是真有其事呢?” 妍妍倒是好奇起来,追问:“什么故事,能博三哥一笑?” 徐三忍笑道:“前朝绍熙年间,有个男子叫李良雨。本是个男人,还娶妻子生了孩子。谁知和好友出门做生意时,在外头生了场大病。全身毒发溃烂,又如蛇般蜕皮,最后竟然蜕成了个女人!” 妍妍惊呼一声:“还有这等事?” “说是生他的时候,阎王弄错性别了!哈哈哈哈,所以又半路把他变成女人!”徐三说到这儿,突然闭嘴,后边的情节太黄暴:李良雨的朋友在他病间悉心照顾,后来发现李良雨变成了女人。于是借机各种不要脸的试探,最后还灌醉了李良雨来了个霸王硬上弓!那些个台词浪荡得很,小姑娘可不能听。 “然后呢?变成女人以后他怎么样了呢?” 徐三笑道:“变成女人了只好嫁给男人了啊!” 白棠胸口一闷。只能嫁人?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芙蓉锦鸡图 白棠胸口一闷。只能嫁人? 徐三随即又露出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那也是李良雨没用。若是有才之人,何拘男女?都能干出番事业。” 白棠凤眼略睁,干涩的心房忽然间注满了鲜活的血液,满血复活的他高声问:“你真的这么想?” 徐三笑道:“我有说错么?这个李良雨若是像你这般一手的本事,博古贯今,就算变成女人,也不至于自缠小脚当垆卖酒啊!” 白棠难抑激动,瞧着徐三的目光大为不同:“那——如果他真有我的本事,你觉得他是否有必要嫁人?” 徐三合书想了会:“他前二十几年都是男人。突然变成女人,想来自己都没法接受吧?” 白棠点头:正是正是。 “如果他还当自己是男人,身体却变成了女人,啊哟——这可难办啊!” 白棠双眼放光:可不是!你快给个答案啊! 徐三思来想去,无奈道:“有你这手本事,嫁不嫁人都随他心意了。” 白棠惊喜过望!他斟酌了一下,又问:“如果有个极好的男人,嗯。相貌、家世,样样都好。想娶他,你说他能不能嫁?” 徐三还是想了半晌,摇头:“他有你这本事,何苦做那后宅妇人之事?” 白棠的嘴角慢慢的弯了起来。眼里波光粼粼,俱是喜悦与释然。 徐三,真乃他知己也! 因为妍妍,这日徐三没再能吃到白棠的豆腐。但他明显感觉到白棠身上气息的变化。刚来时的沉闷忧郁一扫而光,重又恢复到那个神采风流的白棠。 白棠回到松竹斋,一身的轻松。 苏氏看得啧啧称奇。去的时候还愁云惨雾,回来时就云开雾散啦? 徐三有一手啊!难道女儿已经和徐三谈妥啦? 入夜,松竹斋的门突然被人碰碰敲响。 梁林披了衣裳开门,却是附近乾唐轩的方老板。他一脸焦虑的疾声问:“白棠可在?” 梁林愕然,这么晚了,还来寻东家议事?他看方老板面色实在难看,知他遇上了急事,忙道:“您稍等。” 须臾,白棠换了衣裳书房见客。 街上几位老板对他颇为关照,又有同行之谊。若不是遇上难事,不会夜半敲门。 “白棠!”方老板感激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才来寻你!” “您先坐下来说。”看情况事情还不小。白棠沏了壶茶,“慢慢讲。” 方老板唉声叹气。他年过四旬,保养得素来精细,平时连黑发也不见几根。今日灯光下,白棠竟见到他鬓边冒出了大片白发,不由暗暗心惊。 “你来看看这个。”方老坂颤着手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卷画轴。 白棠先搭了几眼:“这是——徽宗皇帝的《芙蓉锦鸡图》!”赞了一句,“临摹得极好啊!”忽然眉头紧蹙,盯着那画侧赵佶的题诗目不转睛。此作者不仅画临摹得唯妙唯肖,就连一手瘦金体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瘦金体学得人少,学得好的人更少。所以白棠才能在栖霞寺对联中以瘦金体惊艳众学子。此画上的字体,宋徽宗再世也不过如此! 他的面色慢慢凝重,重新审视这张画,画中的锦鸡羽色鲜艳,尾羽纤细逼真。锦鸡的眼睛用生漆所点,灵动逼人。再看两枝芙蓉与一小丛菊花的颜色与姿态,简直无可挑剔!与他前世在故宫博物院里欣赏的真迹毫无二致! 他不可思议的望向方老板,哑声道:“真、真迹?!” 方老板一拍脑袋,绝望的问:“你也这么觉得?” 白棠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颤声问:“这画,从何而来?”他若没记错,此协画当是宫庭珍藏! 方老板捂着脸道:“今天下午,一位陌生的客人送来的,说是请我重新装裱!还选了你家的锦绫呢!” 白棠不可思议的问:“如此真迹,他竟然随随便便的就交给不熟的铺子装裱?你也敢接?” “我哪知道这张是真迹?”方老板不住顿足,“你也知道,赵佶的画仿作不少。我以为是哪位高人之作,还连声赞他画得妙呢!” “那客人呢?他总该说明——”白棠蓦地闭紧嘴,客人怎会不知自己的画的真迹?他刻意不说,必有缘故。 方老板快要哭出来:“我晚上越看这画越觉不对劲!这张真迹,大伙都知道藏在内务府里。不可能是内务府遭劫了吧?我立即去按那客人的地址找上门。谁知那客人不知去了何处,根本找不到。” 白棠的心慢慢沉了下来,怒道:“荒唐!你发现蹊跷,应该立即送画去衙门才对!找我有何用?” 方老板急道:“我这不是不能确定这张是不是真迹,所以才来找你把关的啊!再说这时候,衙门压根没人啊!” 白棠指着大门厉声道:“不管有没有人,你抱着画在衙门睡一晚也是应该!” 外头突然间响起许多踏踏的脚步声,白棠与方老板推开窗子一看,一根根的火把照亮了夜空。 白棠面色苍白:“迟了!” 方老板颤声问:“怎么、怎么回事?” 松竹斋前后两扇门皆被五军督都府的人包围。指挥司施亮因与白棠相识一场,又顾忌着他和勋贵的关系,因此还算客气。士兵也没破坏松竹斋和院子里的东西,只敲开了门,里外严防死守。 “施大人,这是?”梁林惊惶不安的迎他进了里院。 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书房,施亮皱眉道:“乾唐轩的老板方夏可在你家?” 梁林道:“他刚来寻我们东家。” 施亮手一挥,领来的小队人马,立即执起兵器冲向书房。 咣的声,房门轻启。夜色中,火光下,白棠的平时清冷的脸竟然生出几分艳色。施亮怔了怔,方上前道:“练公子,休怪施某夜半打扰。方才汉王世子亲自来兵马司报案。道他府上被窃,丢了几样珍宝。” 汉王世子?白棠眉头紧锁,又是他! 屋里的方老板双股打颤:不、他不会这么倒霉吧?接了件贼赃? 白棠拱拱手,沉着的问:“汉王府丢了何物?” “其他金玉珠宝也就算了。”施亮盯着屋里头的另一个人影,握紧了刀柄。“一张汉王殿下从内务府借来观摩的《芙蓉锦鸡图》也被盗贼盗了去。汉王殿下大怒!” 白棠闭了闭眼,嘴角溢出丝苦笑。这是,冲着他来的? “好在兄弟们手脚快,已经捉到了盗贼。”施亮续道,“盗贼供出,他们有个销赃的同伙——” 白棠刹时凤目怒睁:同伙?! 方老板一屁股摔椅子上:同、同伙?! 。m. 第一百八十六章 齐心 “就是乾唐轩的老板方夏。”施亮高声唤道,“方老板,快出来吧!” 白棠冷声问:“那盗贼指认方老板是同伙?” “正是。”施亮大步上前,“他说他已经将《芙蓉锦鸡图》交给方夏,由他重新装裱更头换脸,再出手。” 方老板几乎是爬了出来,大叫道:“施大人,我冤枉啊,冤枉啊!” 不用施亮下令,士兵已迅速将他捆成只粽子。又有人进屋取出画来,道:“大人。《芙蓉锦鸡图》在此!” 施亮收了画,疑惑的问道:“你为何要带此画来寻练公子?” 方老板有气没力的道:“我请练公子帮我鉴定此画的真伪。” 施亮看向白棠,见白棠点了点头,便对方夏道:“你且放心。府尹钟大人明察秋毫,你是不是冤枉,自会给你查个清楚!带走。” 大队人马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人走尽后,苏氏、白兰,还有梁林一家子,全都出来围起白棠:“老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苏氏一口否决。“一定是盗贼信口开河冤枉他的!” “为什么要冤枉方老板?”白兰不解。 白棠接口道:“汉王。” “什么?” “汉王这是在杀鸡敬猴。”白棠冷笑,“我得罪了汉王,他除掉一个方老板,告诉同行是我练白棠害了方夏!” 众人面面相觑:“这也太——阴险了吧!” 这是打算陷白棠与不义,孤立白棠啊! 不仅如此,次日消息一传出,松竹斋门庭冷落了许多。 消息灵通的人自然知道,白棠得罪了汉王。就算他有徐三撑腰,但是汉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嫡子,能一样么?赶紧观望起来啊! 表面上还算是风平浪静,暗地里,已经汹涌如潮了。 练石轩与高怀德立即请了行当里较有名望的老板汇聚一堂,共同商议如何应对此事。 赴会前,高鉴明拦住祖父与父亲道:“这是个好机会!” 高岑不解:“什么机会?” “父亲。”高鉴明兴奋的道,“汉王摆明了要对付练白棠。我们顺水推舟就是——” “混账!”高岑一个耳光削了下去!“嫉贤妒能!你如何能做高家的家主?!” 高怀德瞧着孙子的目光冷冽无比。 高鉴明捂着脸,被父亲打懵了。 “我、我也是为了高家——” “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高岑羞恼交加,无比绝望,“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高怀德大步踏出门槛,高岑紧随其后,家里的仆从气也不敢出,只远远的躲着,生怕大公子恼羞成怒迁怒旁人。 高鉴明肺都要炸了! 他不配做高家的家主,难道那个小娘养的就配?! 他奔向后院母亲的屋子,直扑到郑氏的腿上大哭:“娘,儿子不服!” 郑氏惊惶的抱着他头问:“我儿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高鉴明断断续续的说了事情经过,抹着眼泪问:“娘,你说父亲是怎么想的?难道他真要高家在他手上被练家压一筹?除掉练白棠,只有好处,没坏处。何况那彩版的方子,我们都学会了。” 郑氏摸着他被打肿的脸,气得咳嗽不止,全身颤抖:“高岑,高岑——” 高鉴明忙给她倒了杯水。 郑氏好容易平静下来,方对儿子道:“你也不对。这种话如何能放在明面上说?反正练白棠已经得罪了汉王,你父亲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咱们静观其变,适时出手就是。” 高岑低下头。 郑氏眼底掠过厉光:“乾唐轩的罪若能办下来,松竹斋从此不复存在。益明的亲事也就没必要再去折腾。若办不下来——”郑氏摇头,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汉王殿下啊! 会场内,众人议论纷纭,白棠从他们的眼底看到了不安与惊惧。 “老方怎么可能帮贼人销赃?”集雅斋柳老板直叫唤,“他那胆子,连古董都要再三鉴定才肯收货。哪会做这种杀头买卖?” “那盗贼为何要无缘无故陷害老方?”有人持怀疑态度。“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胡说!咱们街上多少年的邻居了,这些关窍还看不出来?!” 眼看即将起争执,练石轩的烟杆子重重敲了敲桌子。 大伙儿登时安静下来。 “白棠。”练石轩唤道,“你来说说事情经过。” 白棠遂起身将昨夜方夏找他鉴定画的事简单清楚的讲了一遍。最后道:“此事,还是因我而起。是我不慎得罪汉王,却殃及鱼池。故白棠在此发誓,必要洗清方老板的冤屈。为他讨还一个公道。” 众人面面相觑,敢情汉王是想杀鸡敬猴? 一时面色都难看起来。 有暗里责怪白棠惹事生非的,有恨汉王阴险狡炸的,还有担心自己是下一个方老板的。会场里竟是鸦雀无声。 高怀德与练石轩对望一眼,知道大伙都有顾忌。 “这事,其实无关汉王与白棠。”高怀德沉声道,“关系到的,是我们这个行当的生死命脉!” 诸人又是一惊:不关汉王与白棠?生死命脉?至于么? 高怀德见自己的话镇住了众人,续道:“大伙儿想想。咱们这行当,不提装裱,就雕版吧,和名家书画的交道打得少么?这次方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了贼赃又被冤枉是同伙。若真定了罪,咱们以后头上就顶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刀!谁还能安心干活?” 可恨他那长孙,只想着个人恩怨,却从未想过此事对他们这行的危害有多大!此例一开,今后同行为争高低相互倾轧陷害永无止境!白棠好不容易将雕版推入了一个新纪元,大好的形势,绝不能让汉王毁了! 至于汉王,哼。等他回了封地,什么都不是! 众人受教。谁也不想将来不知不觉被人害了!此例绝不能开。 “可是,汉王殿下……” 练石轩淡声道:“汉王若不讲理,还有太子、皇帝呢!” 言下之意,有太子在,没汉王什么事! 众人心中大安。没错。皇帝要迁都,汉王绝没有跟着一起的道理!等他滚去云南,哪还顾得上他们? “那我们该怎么救方老板呢?” 大伙的心齐了。 白棠微微一笑。汉王,等着接受他的反击吧! “各位有所不知。”白棠轻声道,“汉王世子有个新纳的宠妾程氏。” 同行表示有所耳闻。纷纷道:“世子对程氏宠爱有加。还在我店里买过几副名家的扇面给她。” “不错不错。”柳老板道,“因为位程氏极喜欢收藏各种扇子。所以汉王没少与她搜刮各种扇子。听说前几日还买了把名贵的象牙扇!” 白棠点点头,这与徐三调查的结果吻合。 “方老板能否得救,就靠这位程夫人了。”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审案(一) 几日后,钟大人开庭审理汉王府被盗一事。汉王自然不可能亲自露面,派了府里的大管家旁听。 案情其实挺简单。一群不怕死的盗贼跑到汉王府偷走了些珠宝与《芙蓉锦鸡图》。人赃俱获。问题就在盗贼咬出了城里乾唐轩的老板方夏是销赃的同伙。 钟大人对此有些疑惑。乾唐轩也是老牌的书斋了。老板方夏他也有些印象,并不像是此等恶徒。但是盗贼们说得头头是道:何时与他联系,如何联系,如何分成说得清楚明白,施亮还人赃俱获! 方夏在审问中大声喊冤,道他只以为那张画是赝品——谁会轻易拿真迹出来装裱?他没看仔细就收了。谁知就被诬成同伙! 钟大人收到太子的口信后,心里有了计较。 开庭审案时,衙门挤满了旁听的百姓。练白棠和徐三这回没躲在后堂,堂而皇之的站在了人群中。只因徐三魔王的名声太响,他和白棠周围三尺荒无一人,自动形成了个隔离带。 “宣盗匪首领姚大郎。” 姚大郎生得腰粗膀圆,面相凶悍。他似乎并不愄惧大堂,仿佛身经百战的将领巡视自己的战场般昂首挺胸走了出来,瞧得白棠眉毛一挑:有意思。 徐三在他耳边怨念的道:“白棠,你就陪了我一个下午。” 白棠笑瞅了他一眼:“谁让你底子好,歇一天就恢复了呢!” 徐三无言以对,恨极自己的好事让汉王搅和得一干二净:汉王,又是汉王!爷这次让你好看! “姚大,你伙同崔羊子、马扣于六日前的晚间潜入汉王府盗走玉佛一尊、紫金香炉一只,崔白扇面竹扇一把,珍珠链子两条,还有《芙蓉锦鸡图》一张。你可认罪?” 姚大郎爽快的道:“认罪。” 下头窃窃私语:都被捉贼拿赃了,不痛快也不行哪! 钟大人也觉得此案破得太轻松了些:“既然认罪,就将事情经过从实招来。” 姚郎大声道:“兄弟几个手头缺钱,想干笔大的今后就消声匿迹好好过日子。听说汉王府里宝贝多,而且汉王府里正好有我认识的老乡,所以踩了几日的点就下手了。” 白棠暗暗点头:仅凭几个小贼就盗了汉王府太不可思议,当王府的侍卫是吃干饭的么?但如果有内应,那就另当别论了! “府里的老乡叫松墨,在王爷的书房伺候。我许了他分成,说动他接应我们,扮成府里的侍卫潜进收房偷了东西。金银可以化了重铸。珍珠可以拆了卖,但是那张画不好处理,我就找了乾唐轩的老板方夏帮我销赃。他说,可以通过啥法子给画换个样子。冒充其他的画送出南京城。” 白棠略微点头,在原画上覆一层画打掩护,也不是不可。 钟大人遂宣方夏上棠。 白棠见方夏衣衫整洁,也没用刑的模样,心中松了口气,不禁对他微笑颔首。 方夏一出来,就见到许多同行都来听审,还有不少人给自己施眼色挥手安慰自己,心中感动。牢里几天他还真没受什么罪,姚大郎不服,牢头说了,谁让人家银子送的足呢?方夏的家人探望他时他才知道,高练两家已经和跟同行们想好了救他的法子,白棠出钱搞定了狱卒。要他安心等着清白出狱就是。 到了堂上,听得钟大人问:“方夏,姚大郎指认你是他们销赃的同伙,你可承认?” 方老板一口否认:“五天前,此人出现在我的乾唐轩,拿着张《芙蓉锦鸡图》”说要重新装裱。大人,各位同行可与我作证,徽宗皇帝的花鸟图素来仿者众多,我当时看这画画得极精细,只当是高手所仿。再说了,谁有本事从宫里头偷画出来还若无其事的送来装裱?哪晓得这画被汉王殿下从内务府借走又被盗了!” 方老板一边说,下面的人一边点头。也是老方运气不好,被盗匪挑上了。换作别人,一样也会中招! 钟在人看下头人的表情,知道方夏所言是真。便问姚大郎:“你指证方夏与你销赃,可有证据?” 姚大冷笑道:“方老板,你这脸也翻得太快了。你身上还有我给的分成呢!” 方夏镇定道:“你说那十两定金?” 姚大对钟大人道:“大人,小的给了他一根珍珠链子。” 方夏急道:“并无此事!” 姚大郎哈了声:“大人,这姓方的在铺子后边有个藏钱的地方。就在棵蛀了大洞的梧桐树树洞里。” 方夏瞬间白了脸:他怎么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藏钱的地方?! 白棠与徐三对望两眼:做得是挺瓷实。 立即有衙役去搜,一柱香的功夫就抱了只钱匣子回来复命。 钟大人冷笑:这事之前问话的时候不说,现在才说了出来。是防着走漏消息被人发现吧? “大人。小的确实在乾唐轩后院的一棵梧桐树树洞里捞出这只匣子。” 匣子上挂着把锁,衙役对方夏道:“开锁让咱们验一验吧!” 方夏看着这只匣子,只道我命休矣!这藏着钱的地方只有他和他娘子知道。连儿子都没说。竟然让他们发现,可见里面一定已经藏好了那串珍珠链子。 “开呀!”姚大郎冷笑,“别是害怕了吧?” 方夏颤抖着手从腰间取下串钥匙,翻了半晌才挑出把小钥匙。抬头时正巧看到白棠微笑的脸,登时心中大安。利索的开了锁,毫不迟疑的打开了盖子。 里头几张银票和几锭大银子。根本没有珍珠的影子! 姚大郎笑容凝结,不知觉的就往坐在边上的苦主,汉王府的大管家看了过去。 大管家挑眉:竟然没有珍珠?费彪不可能出这岔子啊! “大人。”姚大郎急道,“一定是他将珍珠换了地方了!” 白棠与徐三相视一笑。 汉王要栽赃方老板,一定会准备确凿的证据。最好的证据莫过于被盗走的贼赃了。白棠立即通知方家人,彻查家里的物件,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那样东西翻出来! 方老板的夫人想起了铺子里的树洞,立马冲了过去,钱匣子里果然多了串光华璀璨的南海珠链!每颗珍珠都有莲子大小,颗颗浑圆大小一致,价值千金! 方夫人的腿都要软了!这可怎么办? 白棠接过珠链,交给了徐三。 “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徐三打了个响指:“包在我身上!”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审案(二) 方老板听姚大郎指责,好笑的反问:“之前大人已经搜过我家吧?可有找到赃物?我当夜被抓,又能将它藏到哪儿去?大人,方某实在冤枉!方某发觉这张画可能是真迹又不敢确定,立即去了趟姚大郎留下的住处,谁知那宅院空无一人。随后才到练公子那儿请他掌眼。练公子可为我作证!” 白棠出列道:“确实如此。我与方老你板正商议送画到官府报案,不想施大人已经找上门了。” 钟大人点点头。 “不可能!”姚大郎叫道,“大人您再好好搜搜乾唐轩,一定是他藏起来了!” 白棠拱手道:“大人,不知此贼留给方老板的住址可曾查过?” 钟大人恍然:此处还真没搜过,只因人也捉到了,赃物就差根珠链,所以并没费那个劲去搜查。听白棠这一提点,立即派人去搜! 白棠笑道:“姚大郎有树洞藏宝的经验,想来这串珍珠所藏之处一定也十分巧妙!”得了暗示衙役们搜索起来时果然更加用心。别说树洞,连树皮都翻过了。 可惜一无所获。 一名衙役眼尖,发现树上有只鸟巢,便爬了上去,一看之下,鸟巢空空如也,想来是已经让鸟儿废弃。正要下树时,眼角突然瞥到些许莹润的光芒。他伸手试着拔开巢里的的枝叶,兴奋得险些从树枝上翻下来:“头儿,珍珠在这儿!” 衙役们兴冲冲的赶了回来,道:“大人,在他们院里的树上发现了一个空的鸟巢。里面用枝叶掩盖,藏着这串珍珠!” 汉王府大管家猛地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姚大郎瞪圆眼睛暗骂一声:一山更比一山高啊!这下子他还怎么攀咬方夏? 钟大人对大管家道:“王大管家,你且看看,这是贵府遗失的那串南海珠链么?” 王大管家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向王爷、世子告告费彪的状!办事太不牢靠了! 钟大人又问姚大郎:“你还有何话要说?” 姚大郎垂着脑袋,瞪着珍珠不知所以然。 王大管家立即道:“大人。在下觉得,这完全有可能是方夏在被捕前提前转移了珠链。之前他不是去过一次姚大郎的院子么?既然是同伙,将珍珠藏到那宅子里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姚大郎连声道:“对。对。我明明把珍珠交给他的!怎么又回到我那边去了呢?” 方老板哈的一笑:“你说亲手交给我的,又有谁能作证?” 姚大郎大声道:“我们私下往来,怎么会让人看到?” “即无人证,也无物证。”方老板笑了起来,“你空口污人,谁信?” 听审的人大笑起来:“不信,不信!傻子才信!” 钟大人让人安静,问姚大郎:“你说你与方夏私下往来。说个清楚,如何往来的。他之前有没有替你们销过赃?销了那些赃物?” 姚大郎咕哝道:“我也是从前听朋友介绍,说方老板手脚干净。所以这次才找上他门。他一见《芙蓉锦鸡图》,二话不说就收了。还向我讨了珍珠链子算分成。” 钟大人气笑了。此人一口一个从前一个一个听别人说,若再追问,他随便报个名字,自己上哪儿去查? 王大管家阴森森的道:“好啊,原来方老板在道上早有名气。想来之前销了不少赃物吧?大人,应该立即查封乾唐轩,看看是否还能寻到些赃物!” 白棠出声道:“无凭无据就敢抄封百姓的家宅,不愧是汉王府的大、管、家!” 众人面色微变,瞧着王大管家俱在想:一个管事家就这么嚣张,汉王殿下他—— “练公子。”王大管家也是经年的老江湖,不紧不慢的道,“我知道你妹子前几日在王府里受了些委屈。可我们不是已经赔过礼了么?” “王大管家说笑了。前几日在下与妹子在汉王府的花宴上,宾主尽欢。哪有什么委屈可言?”白棠笑问,“不知王大管家所说的委屈,是指何事?” 王大管家一噎,竟无言以对。那些破事,怎么能说出来?他脑子转得极快,立即撇开这话题,道:“钟大人,既然盗贼指证方夏,您难道不该彻查到底么?何况他所作所为,疑点重重。发现了画是真迹不去报官反找到松竹斋,说不定是想找个下家或是与人同谋呢?” 白棠摇头道:“汉王府的大管家不同凡响!一开口就能给人定罪名。这手本事,甭说钟大人,恐怕连咱们的皇帝陛下都自叹不如!” “朝庭办案要讲证据,汉王府办案只要王大管家一张嘴就够了!”集雅斋的柳老板借机嘲讽,引来一片笑骂声。 听得王大管家面色铁青,心中不住怒骂:一群贱民! “钟大人!”王大管家强抑怒气的道,“不是在下牵强附会冤枉方老板,而是方老板所为实在蹊跷。” 钟大人怔了怔:“蹊跷?” 王大管家冷声道:“他收下赃物,有足够的时间发现异常,却未能及时到府衙报案——虽说晚间府伊这儿没人,五城兵马司还在啊!再者他不去报官去半夜去找练白棠,难道不奇怪?” 钟大人皱眉。这个一时还真不好反驳。 王大管家暗想,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也不能放过方夏。否则回去还不让世子削了? 方老板欲哭无泪:“我白日里忙着其他事,晚间才细看此图的。” 王大管家冷笑:“谁知道呢!” 咚——咚——咚—— 钟大人举目道:“何人在外面击鼓鸣冤?” 徐三扯了扯白棠的袖子:来了! 衙役进来禀报:“大人,外头有人击鼓状告汉王府!” 王大管家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什么?告谁?” 衙役望着他重复道:“有人状告汉王府的管事夺人传家之宝,威逼利诱强买强卖!” 王大管家面孔气得通红! 好大的胆子! “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污蔑我汉王府!” 钟大人蹙眉,一案未平又来一案。瞥到人群中白棠与徐三笑盈盈的神情,心中立即有了底! “姚大郎、方夏暂押听审。传击鼓鸣冤者。”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审案(三) “姚大郎、方夏暂押听审。传击鼓鸣冤者。” 众人瞩目中,一名白眉白须的老先生驻着拐仗上得堂来。 “老夫姓李,徽州人氏。家中原藏有各家名扇十二把!原想卖个好价钱给子孙后人留些银钱。不想前日有人自称是汉王府的管事寻上门来,说是买扇子。”李老先生一把年纪,委屈万分,“我原以为是好事,不想他竟然强买了我的扇子,却只给了一百两纹银!大人,我那扇中一柄前朝的缂丝六角宫扇也不止这个价格啊!” 王大管家一听扇子二字,心头巨跳! 最近世子殿下的确命人为宠妾程夫人四处搜购古往今来的各种扇子,什么团扇折扇象牙扇羽毛扇,连东瀛的扇子都重金买了几柄。难道真如此人所讲,出了强买强卖之事? 钟大人看了眼王大管家,问:“那位自称是汉王府管事的人,姓甚名甚?” 王大管家叫道:“大人!事关王府清誉,请大人驱逐不相关的闲人。” 钟大人还未答话,下头已经有人唤了起来:“哟,大管家心虚咯!” “这事肯定是真的!” “是啊!不然干吗不敢让咱们听啊!” 王大管家气得面色青红交替。 钟大人道:“李老先生告的是汉王府的管事,并非汉王。不必驱逐百姓。李老先生,你但说无防。” 李老先生嗑头谢过:“强买我画的人自称姓谢。” 钟大人问:“王大管家,贵府可有姓谢的管事?” 王大管家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姓谢之人是有几个,但不知他说的是哪个?待我命人回去问一声——” “那就有劳王大管家了。”钟大人点了两名衙役,“你们跟王大管家跑趟汉王府,请人过来问话。” 王大管家带了两个随从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到了汉王府,一人径直去通知汉王,一人带着两个衙役转了半日才寻到姓谢的居所,不料人竟不在! 衙役冷声道:“难道竟是知道自己犯事被告,所以潜逃了!回去禀报钟大人,辑拿海捕吧!” 随从大惊,汉王府的面子不要被丢光?他们还能活? “不不不,两位大哥稍候。他一定是在府内忙着。我们再找找。” 此时,汉王世子妾程氏处,谢管事跪在冰冷的青岩石铺就的地砖上,双腿轻颤:“夫人救我!” 雪芜姣美的面容阴云密布,她打量着昨日刚送来的一匣扇子,一言不发。昨日她有多欢喜,今日便有多恼怒! 谢管事磕头道:“夫人!那老家伙无权无势!买卖的时候,识趣的很,完全没跟我还价,唯唯诺诺的就把扇子交了给我,我还以为他——” “蠢材!”雪芜咬牙怒斥了一句,“一百两买这些扇子,你也开得了口!”她执起柄孔雀丝编织,雀尾装饰的羽扇,“光这柄扇子就价值百金!一百两,说你强买都是客气的,分明是强抢!” 谢管事冷汗涔涔而下。这种事汉王府不是没做过。只不过有胆告官的人没机会告官,没胆告官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李老头看着胆小如鼠唯唯诺诺,他压根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胆大包天的! “人家不敢与你当面硬来,转身就敢击鼓鸣冤!”雪芜冷笑,“你看走眼了!” 谢管事只好求道:“是我糊涂。请夫人救我啊!” 这事,雪芜还真不能置身事外。李老头虽然告的是谢管事,人人都道必是汉王府纵容他肆意妄为! 这个时机也真巧,一是在他们算计了乾唐轩之后,二是皇帝才出征。若陛下回来,御史再参上一本汉王纵奴行凶,迁都的紧要关头,自家若被皇帝申斥,后果不堪设想!何况此事又是因她而起。到时还会连累她失宠! 雪芜望定谢管事道:“罪名,你是逃不掉的。但你放心,我能保你刑后归来全家无忧。” 谢管事咬牙道:“全凭夫人安排。” 衙役终于带了谢管事到衙门回话。 众人早等得急了。见他缩头缩脑的进了大堂,嘘声四起。 “不愧是汉王殿下的家奴,好大的架子!” “是啊,让钟大人好等!” 钟大人等大伙儿安静了,方问李老先生:“可是他买走了你的扇子?” 李老先生张大眼望了他一会儿,确定的道:“就是他!” 惊堂木一响,谢管事噗通跪倒在地:“大人,小的冤枉啊!这谈生意,本就是有亏有赚之事!我才疏学浅,也不认得那些扇子多金贵,只觉得一百两已经不少了所以才开了这价。李老先生听了后,犹豫了片刻也就答应了——” 拐仗嗵嗵的敲着地板,李老先生怒道:“呸!亏你说得出口!你带着群喽啰进门就打着汉王殿下的旗号,口口声声一个汉王如何,陛下如何!老夫哪还敢与你讨价?你分明就是仗着汉王和陛下的势前来抢我的宝贝的!我若与你硬扛,只怕当场就要丢了性命!所以只好忍气吞声的将扇子给了你!钟大人,您要替我作主啊!” 徐三忍笑:老头的嘴皮子利索啊。嫌汉王份量不够,还要搭上个皇帝! 谢管事急道:“老先生,你这是含血喷人!你怎么能一口咬定我就是仗势行凶之人?你又没试过!” 钟大人寒声问:“扇子何在?” 谢管事不敢答话。 却听声清泠泠悦耳如天籁之音的女声响起:“扇子在此。” 众人寻声望去,俱是惊艳无比! 来者着身杏色配娥黄的薄袄裙,外头披了件樱粉的纱帛,满头的珠玉琳琅,款款而来美若仙子。 阵阵抽气声中,徐三啧了记:“难怪张伯忠恨朱瞻圻恨得咬牙切齿。还真是个大美人!” 白棠倒是颇觉意外:程雪芜竟然亲自出马了! 雪芜向钟大人深深一揖道:“钟大人,奴家是汉王世子后宅之人,本不该抛头露面行此有违闺训之事,但此事由奴家而起,奴家怎能置身事外?” 美人当前,钟大人的面容也缓和了几分,何况这位又是世子的宠妾,遂温言道:“此案由你而起?” “大人容禀。”雪芜垂首而立,露出一小截细腻如脂的玉颈,姿态袅娜,“因奴家喜爱扇子,故世子命人为奴家四处搜寻。不料家中出了恶奴,竟敢欺上瞒下!今日奴家听得此事,立即赶来请罪!是奴家管教不严,纵容此子强抢宝物。大人尽管判罚,奴家与汉王府绝无二话!” “这个程夫人,倒是坦荡。” “程夫人是太常寺卿程家的女儿,品性高洁,高洁!” 白棠听得诸人议论,暗自冷笑:品性高洁?品性高洁的姑娘会在定亲前就与人私会,授收不清?他可没忘记魏国公大婚那夜,在更衣间里撞上的缠绵一幕!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九十章 案结 钟大人满意的拈须微笑,不管程氏之前是否知晓家奴所办之事,她能出面认下这个罪,对他对汉王府都是件好事。 谢管事早知今日罪责难逃,当场宣判仗责二十,偿还李老先生的扇子后就被拖了下去执刑。 雪芜亲自捧着扇子至李老先生面前道:“让先生受委屈了。请先生受我一拜。”扇子边上还压着张银票,“这些银子给老先生压惊,也是我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李老先生还礼感动道:“夫人这般贤能,难怪能嫁入皇家。” 雪芜抿嘴一笑。她还能如何?出了这种事,只有她自己扛下罪名。好在,世人总是对女子、尤其她这般美丽的女子格外宽容,即使做错了什么也不忍过于责罚,何况她还乖乖认错了呢。反倒得个贤德的好名声。 王大管家松了口气,这事总算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听白棠唤他道:“王大管家。您刚才说方老板何罪?” 王大管家一激灵,脱口道:“贼人指证他是同伙,理应彻查乾唐轩!” 白棠微笑道:“钟大人。在下觉得,理应查封汉王府!” 徐三噗的记,低声道:“你疯啦!按《大明律》,皇亲贵族平常官府是不能审的!” 王大管家与雪芜已是骇然失色! “你,你好大的胆子!” 白棠笑了笑:“我只是顺着王大管家的话得出这个结论,这胆子,也是王大管家给的。” 不等他发作,白棠飞快的道:“您之前说,姚大郎举报方老板销赃,就算无凭无据也该彻查。如今贵府区区一个夫人的管事就敢在外头欺压良民,强买强卖。程夫人也已认罪。那我也完全有理由觉得,府上说不定还有其他宝贝是用这种肮脏手段得来的。难道贵王府不该彻查么?”他举目师爷案前的一排赃物,“这里也有柄扇子,听说画的是崔白的大雁图。大人何不从这柄扇子查起,看看上家是哪位,用的什么价格买进?” 王大管家捂着胸口:“你——你大胆!钟大人,练白棠蔑视朝庭,蔑视汉王,污我王爷的英名——” 白棠双手一摊:“我都是跟您学的!”他向钟大人行礼道,“陛下出征未还,只能请大人暂时查封汉王府,以防他们里应外合,串供及杀人灭口。等陛下回来后,着宗亲同审汉王!” 钟大人听得目瞪口呆:练白棠,是往死里得罪汉王啊!谁给他的胆?! 白棠心里答道:历史老师给我的胆! 钟大人素来刚正不阿,但也不敢接他这话。实际上他也知晓,若真要查一查,汉王的屁股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的,可谁敢? 王大管家与雪芜不禁背冒冷汗:赤脚的不怕穿鞋的。练白棠,你狠!明知这事钟大人不可能同意,但他们仍不由自主的胆战心惊:万一这事让太子党借题发挥呢?坏了王爷大事,谁抵得了这个罪? 雪芜机敏,立即明白了症结所在。她躬身对钟大人道:“姚大郎举报方老板销赃,无凭无据,不足以为信。王大管家,您不该如此莽撞。官府办案讲的是证据,若让人凭空栽赃两句就要查封铺子,那是昏官所为!长此以往,民风败坏,刁民不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钟大人廉明公正,必会还方夏及汉王府一个公道。” 白棠向徐三伸了伸大姆指:厉害! 王大管家已知王爷的计划行不通了。再和白棠硬怼下去,只怕两败俱伤!他们不过损失个乾唐轩,自家王爷何等金贵,怎能去碰这块瓦砾!于是顺着雪芜的话道:“夫人言之有理,是老奴思虑不周!” 钟大人收了一身的冷汗,笑道:“程夫人申明大义,本官佩服。本官自会查明盗贼指证方夏为同伙一事的真假,绝不冤枉良民,请夫人放心。”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白棠:小祖宗仗着徐三宠他,什么话都敢往外放!现在行了吧?您满意了没? 白棠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钟大人松了口气:“退堂!” 次日,钟大人再度提审盗贼。这次用了点儿刑,姚大郎很快就招了。 “我们盗来的宝物,金银珠玉都好出手。唯那张画是个累赘。打听之后才知道,那是宫里的宝贝。咱们不敢出手,只好寻了家铺子以装裱之名扔了。选了方老板也是我刻意而为,因为之前也打过书铺斋子的主意,方老板的乾唐轩我踩过点。他每次经过院里的那棵梧桐树,都会看一眼那树洞,当时我就觉得这树洞有猫腻。不过后来没机会下手。大人,只因在下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所以多想了一层,万一我出事了,方夏也逃不掉。我可以趁机勒索他,他若肯给我笔钱,我就收回之前的话。没想到……大人英明!” 钟大人当堂宣布案结。三名盗匪依律流放。与他们勾结的汉王府的仆从由汉王府自行处置。方夏无罪释放。 方老板一出衙门,就被候在门口的同行热热闹闹的接走了。 “走,先送你回家洗掉晦气。咱们在楼上楼订了包间,好好庆祝一番!”柳老板笑叹,“这一回,你可受了大罪咯。” 方老板感激的朝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相助!” “那么多年老朋友了。说什么客气话!”荣华轩的黄老板笑嘻嘻的道,“这次,还真得谢谢白棠。若不是他出的主意,老方你可危险啦。” 方老板也不蠢,迟疑的问:“我可认得,那天程夫人送回的扇子里,有你们的——” “嘘!”诸人四顾噤声,“回去再细说!” 那位李老先生自然是白棠请来的托。人是戏班子里的老生,扮演老头唯妙唯肖。扇子是白棠从各位书斋铺子里头借来的真货。消息才放出去,果然引来了谢管事吞钩。谢管事也不负众望,打听到这家人无权无势,却身怀重宝,立即起了贪婪之心。 白棠戏称道:“我这也算钓鱼执法了。” 若是前两年,白棠还不敢这般算计汉王。谁让汉王离他滚去封地没几个月时间蹦达了呢?虽然他还有一小段辉煌期,但那时候,他哪有空对付自己?拉拢群臣还来不及! 白棠要的就是撕破脸的效果:这种紧要关头汉王若对他下手,他有个三长两短,保管御史及太子党参得他屁滚尿流! 他也是皇帝跟前有名号的人物呢!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弱点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汉王父子俩郁闷至极。主意,是雪芜出的。事情却也坏在雪芜的手上! 幸好她聪明,主动担下了教仆不严之罪。否则——汉王大概只好提前到云南报道了。他一肚子的业火,可看到雪芜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实在提不起气!事后他立即派人去查那个李老先生的底细,可是人去楼空。一家人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才明白,他给练白棠设了套,练白棠也给自家设了个套! 世子不舍的给雪芜拭泪道:“这主意原本极好。谁知那练白棠恁的狡猾。父亲,我们不能放过他!” 汉王眯着眼睛不语。 雪芜欲将功赎罪。轻声道:“父王。人无完人,是人,总有弱点。” 汉王挑眉问:“倒是说说,你觉得练白棠最大的弱点,在何处?” 世子自言自语道:“练白棠的弱点?是他那个没用的母亲?还是待嫁的妹子?”撇了下嘴,“总不能是徐三吧?” 雪芜摇头:“非也。世子想想,练白棠是何时声名鹊起的?为何突然间他性情大变,才华横溢?” 世子怔怔的道:“不是说,他拜了名师许丹龄么?” 雪芜含笑看向汉王:“我可是听说,根本就寻不到此人的踪迹。仿佛他从没存在过人间似的。” 汉王默默颔首。不知几路人马,踏遍名山大川,最终无功而返。 世子迟疑道:“莫不是化名?” “世子。就算是化名,也总该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啊。比如他在南京时居住何处?有无伺候的下人?他总不可能天天在外头吃饭,至少要请个厨娘吧?外出的马车,身上的衣衫,样样都能做出番锦绣文章。”雪芜注视汉王,“如果连这些线索都查不到——“ 世子见她娇艳笑容中带了几许自得,十分可爱,忍不住问:“你想到了什么?” 雪芜姿态极美的举起茶杯,轻嗅兰雪的清香:“练白棠曾道‘兰雪’茶是他师父所制。兰雪一出,江渐一带的茶农茶商大大的受益。还有,他从未离开南京,却在魏国公的婚礼上用吴语唱了首催妆歌。” 世子恍然大悟:“他师傅必然是江浙吴地之人!” “不错。”汉王冷笑,“但是,我们的人也曾翻遍吴地的山头湖泊,并没找到什么书画双绝,还擅雕版与制茶的大师。” 雪芜不慌不忙的道:“所以,这个许丹龄,才是他最大的弱点。” 汉王父子一时有些茫然:这话,怎么说? 雪芜也不卖关子:“两个可能。一是许丹龄并无其人,是他瞎编唬弄世人的。” “可是他一身的本事,从何而来?” “所以还有个可能,这位师傅的真实身份,见不得光。”雪芜掩扇一笑,“父王觉得,谁比较合适呢?” 汉王心中一个激灵:妙计! 湖北,荆江。 与挟裹着滚滚泥流、叫世人闻风丧胆、令无数帝王将相头痛一辈子的黄河相比,与之齐名的滚滚长江在荆江这块地方,也留下一句血泪之言:千里长江,险在荆江。 段明楼就着颈间挂着的粗布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从一条泥泞的田地里拎着只篓子踏上田垅。 “爹,爹!”五岁的小娃放下手中的树枝,快步奔向他,“您抓到什么了?” 怜爱的摸了把儿子的发顶,段明楼微笑道:“捉到几条泥鳅,还有只大王八。明晚上给你和娘煮汤喝。” 他检查了儿子在地上默写的几行诗,点头赞道:“不错。” 他脸上虽有笑容,眉间却难掩愁绪。他想着自己刚才爬到高垅处,注视着下方九曲十八弯的水道,汹涌湍急的江水仿佛要跃起般的横冲直撞——今年长江的汛期,就在眼前了! 段小周兴奋的牵着父亲的手往家赶。村子里已是炊烟袅袅,呼儿唤狗此起彼伏,夕阳下一派活泼生动的乡村画卷。 父子俩推开木门,里头是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方院子,左手是鸡圈,养了个把月的童子鸡正是肉嫩的时候。右手边靠墙根开了一小块地种着排青翠的小葱和几株薄荷。三间的房子虽然不大,却是用青砖砌成,盖着黑瓦片,是村里头少见的好房子。 他的岳母吕氏笑着迎向他:“明楼,回来啦!鸡汤煨好了。娇娇已经吃过了,正在给孩子喂奶呢!” 明楼递了篓子给她道:“明日给娇娇煮泥鳅汤喝。还有只大鳖,您和爹炖了补补身子。” 吕氏欢喜的赞道:“明楼就是厉害!”又接过小周疼爱的道,“走,洗手吃饭去。” 明楼进屋与岳父打了招呼,也洗手换了衣裳,却先进屋看他娘子和新得的闺女。 “我的爱柔呢!”他不尽欢喜的盯着女儿吸吮着妻子的奶水,红润润圆鼓鼓的小脸,胖得连鼻子都平了! 明楼的妻子是岳母家的独养女儿,生下来时,她爹抱着她一口一个娇娇的唤,索性名字便取作娇娇。 段明楼是十多年前随族人迁至此地的外乡人。因他聪明能干肯吃苦,还能写能算,周家仗着自家女儿美貌娇俏,家境也富裕。想招他作上门女婿。 段家族人自然反对。十多年前,他们刚到兰县时,衣衫破旧,满面风霜。连行李也没多少,却有足足五六抬装满着书藉的箱子!那是段家最为珍重的宝贝。也是靠着这些书,段家在当地备受敬重——周家村可是打败了五六家村子才迎来段氏一族的落户。这样的人家,怎会同意自家子弟入赘? 段明楼也没说什么,只靠着自己的本事赚了笔钱在村里造了栋青砖瓦房。这么一来,周家夫妇立即改变了主意:既然明楼是个有本事的,何必要他入赘误了他前程?是以风光嫁了女儿给他。 明楼感激岳父母的情义,给长子取名段小周。言名将来若再有儿子,必让他姓周,延续周家的香火。 不想这胎生了个女儿。 吕氏跟周老头还怕女婿不开心,没想到明楼对女儿比对儿子还上心,苦思冥想不知废了多少笔墨才取名爱柔,出自“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每日回来必要抱过亲女儿才肯放手,每晚是他起夜给爱柔换尿片。比周老头当年宠爱娇娇的势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夫妻俩老怀欣慰。 用过晚饭,岳父母带着小周回隔壁自家院里歇息。明楼烫了脚,正要睡下,娇娇却对他道:“明楼。今日傍晚你大伯又送了封信来。我搁你桌上了。” 明楼笑容一滞。又来了? 他坐到简陋的书案前,一张薄薄的,黄褐色的信封上,一行俊秀的字:吾儿明楼亲启。 吾儿? 明楼嘴角划过道冰冷的笑意。想也不想,信封就势往烛火上点。 娇娇忍不住道:“明楼——这么多年了,你就看一看,又有何防?” 。m. 第一百九十二章 示警 明楼冷冷的道:“这信里的人和事,都与我无关。”说毕,执意烧了信,灰烬拂于窗外。 娇娇轻轻一叹。她从前只道丈夫出身书香之家,受了什么牵连方流落至此处。成亲后陆续收到了来自南京的信才知,丈夫的身世另有文章。 明楼揽着她的腰埋于她的颈间,低声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管,只管你和孩子。” 娇娇握着他的手,心中不禁为他难过。她的夫君,聪明俊朗,纵有满腹才干,却只能囿居一地,当个地主农夫! “娇娇。”明楼在她耳畔道,“我明日要去趟县城。” 娇娇并不多问,只道:“早去早回。” 明楼摸着女儿肉嘟嘟的脸:“嗯。”他迟疑了一下,“我看今年的水势不好。咱们要早做准备。” 娇娇的面孔顿时变了。颤声问:“不是已经好多年没出事了么?” 明楼叹息:“荆江之处,长则五载,短则三年,必有水患。” 娇娇捉紧丈夫的手:“那——我们怎么办?” “咱们村子的位置高,不会受太大影响。但是下边的村落……”明楼摇摇头。“我去县城,多买些粮食吧。” 次日,明楼一早离家,到了县城,寻到衙门求见县令。 他不过一介白衣,无名无势,师爷听人禀报他是为了长江水患而来,倒是见了他一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离开了县衙。 能做的,他都做了。至于师爷信不信,采不采纳,那是他们的事。直接去粮店为自家和族人采购了大批粮食,运回村里。 一路上,附近村庄的人都好奇的问他为何买了这么多粮食,明楼仅答道:“汛期将至,有备无患。” 段家族人在当地声望颇高,段明楼这番作为看在他们眼里,自然得出了一个结论:荆江又要遭灾了! 于是,方圆百里得到消息的百姓无论信不信,都开始不自觉的存粮备战。消息传出,举家搬迁者不在少数。 明楼见状,略感欣慰。他人微言轻,加之因家逢巨变以致性情寡淡,能有这番效果已觉满足。至于那些对水灾不以为然,不作准备的人家,他也绝不会劝一个字。自己找死,怪得了谁! 南京。 早朝上,工部左侍郎潘佑明愁眉紧锁。 他本名潘友明。初入考场那年,改为佑明。 也不知是他的名字改得好触动了主考官的某种情怀,还是他的文章打动了考官。那一年,他高中两榜进士。加之他相貌俊雅,长得一把好胡子,极善交际,手腕高超,又有能力,渐渐做到了工部侍郎的正三品大员的职位。 皇帝出征,朝庭不知拔了多少银子下去。国库紧张之下,各部俱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工部尤其凄惨,许多工程不得不暂时停工。眼看七八月份的洪汛期将至,还要紧着黄河中下游加筑堤坝。 他可没忘记永乐八年黄河水淹开封两百余丈的惨状! 皇帝震怒,斥责工部及当地官府治水不利。然当时的工部尚书也硬着头皮胆大包天的回了一句话:“段公即去,还请陛下重择能臣总理河道。” 陛下一时茫然,遂问身边总管:“段公是谁?” 王公公低头想了片刻,方迟疑道:“惠帝时曾有御史段敬丞,总理河道——莫非是他?” 皇帝哦了声:“似乎有些印象。他现在何处?” 王公公愕然。小心又惊讶的望了皇帝一眼,声音低如蚊呐:“陛下,段敬丞是罪臣方孝孺的十族亲属……” 皇帝呆住了。 良久,他才没事人般的哦了声。掠过此事不提。 潘佑明当时恰巧听得这番对话,惊得一身寒毛如铁。 段敬丞,他曾经的岳父。 当年,他娶了段家的女儿段秀莲为妻。段敬丞受方孝孺案牵连,他也一时惊慌无措!所幸,监办此事的官员杀了太多的人于心不忍,除了方孝儒全家死绝外,手下留了情,漏了不少小鱼,还故意放走了不少举家逃离的无辜之人。段秀莲便是其中之一。 彼时,他们的儿子明楼也已七岁。未免秀莲触景伤情,也是为她安全着想,他送了妻儿回老家暂居。但没多久,秀莲还是抑郁而终,明楼竟为此离家出走,与段家幸存的族人一同迁往湖北——潘佑明捏紧了拳头,无奈的长叹一声。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关注着明楼,知道他与段家族人一起,并未放弃学业,却甘心娶了个村妇为妻,生儿育女——他是真的恨毒了自己,连姓都改成了段姓,入了母族。 潘佑明出神的、贪婪的回想着儿子幼时可爱的面容,现在的明楼长成什么模样了呢?一定象极了他的母亲,无论是相貌,还是那该死的执拗的脾气! “潘大人?” 潘佑明猛地回过神,出列行礼道:“臣在!” 太子看他眼底满是血丝,不由道:“黄河汛期将至,工部职责重大。袁大人辛苦了。” 潘佑明感激道:“亏得先帝极重视水利,饶是如此——”他摇摇头,实在说不下去。治水,也须有能人啊。 段公啊段公!若他的岳父大人还在,又怎会有水淹开封之事? 太子蹙眉问:“正是想请教袁大人,本朝可还有治水的能臣?” 潘佑明双眼一亮,又迅即黯淡下去,道:“都水清吏司的几位大人,清理运河水道不在话下。但……若想治黄河水患,臣建议起榜招贤。” 太子蹙眉问:“可有举荐者?” 潘佑明忍了又忍,终是闭嘴无言。他那儿子,早摆明了态度。自己还是别多事吧! 散朝时,潘佑明正与同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闲话,却听后头有人唤了声:“潘大人稍候!” 他惊讶的回头看去,果然是汉王殿下叫住了自己。 “殿下!” 汉王笑眯眯的挥了手,示意边走边聊。潘佑明微落了半步跟随在后。 “孤曾笑言,每到历暑,百姓们有苦夏,咱们工部的大人们,也一样备受煎熬。” 潘佑明应声道:“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汉王扭头看了他一眼:“真是可惜了。如果段公还在——” 潘佑明后背泛凉——汉王突然提到段公,所为何故? “我听说段公当年也是少见的才子,除了治水有一手外,书画与茶艺,都有高深的造诣?” “——是。”潘佑明的脑子已经转了十道九弯猜测他的用意。 “哦。段公这般才干,可惜未有传人。实乃我大明的损失啊。” 潘佑明笑了笑:“江山代有人才出。殿下不必为此嗟叹。” 汉王磨了下牙:可不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嘛! “潘大人,听说您的儿子远在湖北,为何不接他回京?” 潘佑明这一惊非同小可:汉王为何特意调查明楼的事情? “听说他最近遇上了些麻烦。怎么,大人竟然不知?” 潘佑明手心冷汗直冒:“麻、麻烦?” 。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洪灾 汉王将潘佑明的紧张尽收眼底,看来他对这个儿子,也不是传说中那般无情。轻轻一叹:“听说他散布谣言,说荆江要有洪灾,吓得百姓举家搬迁,粮商囤粮,民心惶惶。县令一怒之下,收押了他!” 潘佑明闭了闭眼睛,反倒冷静下来:“他自己招来的祸,由他自己承担。”拱手道,“多谢殿下告之!” 汉王点点头:“你放心,我已传话让人善待令公子,不会让他受罪。万一,真让他说中了呢?” 潘佑明捉磨不定:汉王此番向他示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了,”汉王笑问,“段公多年治水,除那篇闻名的治水策外,可还留有其他著作? 潘佑明愕然:竟然是为了段公的治水之法么? 当即道:“段公总理河道时,曾有多本奏折细述治水之策。您若要看,我命人整理一番。” 汉王又问:“除水利之外的著作呢?我听闻他年轻时喜爱游山玩水,可有游记之书?” 段敬丞实乃一代奇才!年轻时不务正业,辗转各地以游学为名游览大江南北,因此杂七杂八的东西学了许多。因亲眼见到黄河水患生灵涂的惨状遂立志要为民治水。为此,他几番探险于急滩峻岸,千里徒步观测黄河水域的特性与水脉分布。洪武年间中举后,以一篇治水策被工部尚书相中,招于麾下。 潘佑明撸了下胡子,摇头道:“纵然有,也早已……”他骤然警觉,“时过境迁,寻不到了吧。” 汉王叹息:“可不是。”又作苦心状劝道,“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误会早该解开了。” 潘佑明作感激状:“是,是。臣如今也悔不当初!” 汉王挥袖而去,留下潘佑明继续九转十八弯:汉王到底在算计什么? 难道真想借他儿子的事,来要胁自己?他潘佑明还没那个份量吧! 才回到家中,他的妻子姜氏便施了眼色与他:“老夫人一早就不高兴,我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只怕等着你发作呢。” 潘佑明叹口气:他老娘又要作了。 果然,见得母亲后,还没坐稳,就甩了封信给他。 “你养的好儿子!” 潘佑明便知明楼的事老人家知道了。不动声色的拆了信看了两眼,道:“母亲何必动怒?明楼虽是我与秀莲所生,却是段家族人所养。他有什么本事,你我皆不清楚。您怎能一口咬定他做错了?” 潘老夫人见儿子这般淡定,倒收敛了几分脾气,叹息道:“三岁看到老!他小时候就是个荒唐的。如今大了,没人好好教导,更加不堪——” 不堪?这话潘佑明可不爱听,那是他嫡长子!从小聪慧过人,哪怕就是做个普通农夫也能做成地主的嫡长子! “娘。莫忘记他外祖的本事——” “罪臣的名字,就不要提了。”老夫人面色刹时阴冷。当年被段家连累的惊恐忧惧,至今还时时萦绕心间。 “即如此,”潘佑明起身告辞,“儿子公务繁忙,暂且告退。对了,您大概不知道,明楼媳妇为咱家添了个嫡长孙女。” 潘老夫人哼了声,她自然是知道的。一个丫头片子而已。 “他姓段,我家没有姓段的孙女。” 潘佑明仿佛没听见,大步而去。 姜氏在外头等着他,听得几句对话,喜问:“明楼真的生了个闺女?” “嗯。”潘佑明拉着妻子的手,低笑道,“闺名爱柔。” 姜氏欣慰道:“他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姜氏是潘老夫人的侄女,秀莲去世三年后,潘佑明奉母命娶她为妻。与聪颖又刚烈的秀莲不同,姜氏的性子温婉如水,既能包容霸道的婆婆,也能让丈夫变作绕指柔。可惜她只生了两个儿子,却极喜欢闺女,所以一听明楼生了女儿,心里就痒得不行。 “都是做爷爷的人了。你就算亲自去见见他,当面解释清楚,也没什么丢人的。” 潘佑明欲言又止,半晌,方长叹一声。他,的确是有愧明楼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摇摇头,望着母亲所在的院子,眼底晦暗不明。 两个月后。 黄河如期泛滥了一回,好在情形尚在控制之中,冲毁的民屋及人畜数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是险险过关。倒是荆江这回,闹大发了。 “说来也怪。虽然荆江这次淹了几百里的地,损失倒不大。”徐三毫无形象的啃着西瓜,看看白棠斯文的用勺子挖成一块块的放碗里吃,就着他的手就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赞道:“甜!” 白棠嘴角抽了抽,嫌弃的换了把勺子。 “损失不大?是之前预防的事项做得好吧?” “这事,说来真是——县令的运气好!两月前有个农夫提醒众人说是今年长江要出事儿。慌得大伙儿囤粮的囤粮,搬家的搬家。闹得人心惶惶,气得县令捉了那农夫问责。没想,还真发大水了!” 白棠惊讶的道:“那可是个人才啊!” “可不是。县令亲自去牢里接他出来,奉为上宾,还向他请教治水的法子呢。”徐三啃完了自己的瓜,便张着嘴等白棠投送。白棠分了一碗给他。 “那人叫什么名字?” “姓段。听说是工部尚书潘大人的儿子。”没等到白棠投喂,徐三有点儿沮丧。没事没事,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呢。他主动舀了块瓜送白棠嘴边。白棠瞪着勺子,又看看笑得狗腿模样的徐三,觉得后槽牙又酸了! 又不是美娇娘要不要这么肉麻! 他用手接了瓜送嘴里:这算吃了吧?唉,耳根子热起来了怎么办啊! “咦,潘大人的儿子,怎么姓段?” 徐三觉得,白棠的面子太薄了,以后要让他习惯自己的亲密行为才行。 “这个啊,说来话长。”徐三将听来的一段父子恩怨说给白棠听了,叹息道,“方孝儒的事,还是陛下做得不厚道。” 以他的身份,能说出这句话来,实属不易。 方孝孺、段敬丞——白棠蹙眉间想起桩旧事。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英国公夫人的寿辰 前阵子高家那什么表兄意图对自己不轨,自己为了吓唬他带他去了一座墓地。当时破棺取坟头树的那个墓主叫什么来着——段秀莲?送棺材的老师傅说她是受方孝孺之案连累而死——不会这么巧吧? “潘大人前妻,叫什么名字?” 徐三想了会,搔着脑袋道:“好象是什么莲的——” “秀莲?” “对,就是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 白棠顿时悚然:“她——”当时便有人指出她尸骸的颜色泛黑,绝非正常死亡!“她的死因是?” 徐三摇头:“对外只说是抑郁而终。” 白棠吐了口浊气。或许是他想多了,突然间失去所有至亲,她若抑郁自杀也并不奇怪。 “那位段农夫,现在如何?” “县令见他才学出众,想请他做个幕僚,他不愿,继续回家种地了。”徐三啧啧称奇,“三品大员的儿子种地为生。潘大人暗地里被不少人笑话呢。” 白棠不以为然的道:“人各有志。” 徐三迟疑了一会儿,问:“后日你可有空?” 近来白棠除了督查《金刚经》的版画,并无太多活计。便点头道:“何事?” “英国公夫人的寿辰到了。伯忠请我们吃酒。特意让我邀你同去。” 雪芜还是进了汉王府,张伯忠被关了小半年想来应该已经接受现实,也没再犯性子。英国公也就解了他的禁。 白棠依稀想起自己还曾为英国公夫人画过一套寿字洒金纸。可他与英国公府毕竟没有往来,冒然祝寿实为不妥,何况张伯忠此人性子独,心思沉。暂时看不出手段,他并不想与他深交。不由蹙了下眉尖道:“我去?不太合适吧?” 徐三却高兴的道:“他好歹也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既然请你了,就是把你当自己人了。陪我去凑个热闹也好。你若不去,我就要跟妍妍那丫头去了。”他眨了下眼,“这不好,怕让人误会。” 妍妍? 白棠想起那古灵精怪的漂亮丫头,微微一笑。 徐三不由紧张起来,为何提起妍妍白棠就笑? “妍妍她——名花有主了。”徐三警告似的瞪着他。 白棠听徐三说了半天,自己若不答应,恐怕他还会纠缠不放,只好同意赴宴。 不知是西瓜吃得多了些的缘故,这晚上白棠的肚子隐隐有点儿作痛。解开胸带时,大白兔有点肿肿胀胀的感觉。白棠犯愁的盯着自己的胸:不会还要再长吧? 这一年,徐三和秦简都蹿高了些,他的身高却没什么动静。同龄人中,显得矮了点儿。 白棠一边喃喃着自己怎么光长胸不长个,一边陷入了梦乡。 两天后。 英国公夫人的生辰宴办得挺别致,特意选在了自家外头的庄园里。大大小小的院落能容纳更多的客人。庄园外头就是林场,林场里湖泊零星,野花浪漫。提前着人清了场,备了骏马、小船与钓竿,任客人选用。 徐三扶着白棠下车,看着庄园前车水马龙,娇客不断。自言自语的道:“全南京城的勋贵能来的都来了吧。” 从后头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妍妍咦的声蹿了过来:“还好啦。比不上三哥当年包下大半条秦淮河的动静大。” 徐三一怔,咬牙暗骂:徐增寿,要你嘴欠! 徐三自是明白妍妍的目的,这是想让白棠嫌弃他寻花问柳一掷千金呢!遂在白棠耳边道:“那是徐增寿安排的。我守身如玉!” 白棠想到他一晚上和姑娘玩博戏,忍不住裂嘴直笑:“是,是。你还赢了人家姑娘一百多两银子呢!” 徐三愕然,不知是该羞恼还是得意。娇娇趁机挤到他们中间:“练公子。待会儿我陪你钓鱼去吧!” “你钓鱼?鱼钓你吧!”徐三冷笑。陈妍妍,你的阴谋诡计甭想得逞! 张府的随从管事们忙得团团转,张伯忠见了徐三,大步上前笑道:“您们总算来了。”惊讶的打量了番妍妍,“妍妍也长这么大了?!” 妍妍笑抱着粉拳大方的道:“伯忠哥哥还记得我,妍妍不胜荣幸!” 张伯忠想起儿时几人一起玩耍的情形,不禁伸手轻轻摸了摸妍妍的头:“还是假小子一个。” 妍妍想到白棠在身边,忙做出一副淑女样,挺胸收腹道:“我大啦!”惹得伯忠哈哈大笑。“走,我先送你们去客房歇歇。” 徐三几个月没见他,人虽瘦了些,精神倒不差。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必管我们。你忙去吧。” 伯忠不以为然的道:“除了你们几个兄弟,谁值得我亲自去迎?” 徐三嘿的一笑:“又耍性子了。” 张伯忠送他们到了处花团锦簇的偏院里,道:“今日客人多,你们在这边歇歇。客房都安排好了,阿寿和程家的公子已经到了。” 徐三笑道:“行。”他拦住妍妍,“你带妍妍安置吧。离我们近些,别太远。” 妍妍抿了抿嘴,却又不能反对。 “那就隔壁的蔷薇院吧。里面住着徐大小姐和程家小姐。你们可别唐突了人家。”张伯忠提到程雪涵时情绪毫无波动。说完后立即一笑,瞥了眼白棠,“当我没说过这话。”带着不舍的妍妍和她的丫鬟甩着袖子离开了。 白棠不禁蹙眉:张伯忠对程雪涵,当真半点情意也无。 程雪枫闻声而出,关切的问:“白棠,你的伤可好了?” 徐三警觉的隔开了他们间的距离:“好了,好了。有劳程公子费心。” 徐增寿在后头见了,恨其不争的骂了句德性! “今日说不定太子太孙和汉王父子都会来。你也敢让白棠过来?” “留白棠一人我更不放心。”徐三护着白棠躲开雪枫灼灼的目光。“不如跟在他身边更安全。” 白棠愕然:他还以为——徐三是想昭示主权呢。原来是为了他安全? “阿寿。”徐三附到定国公耳边低声道,“妍妍就交给你了。” 徐增寿登生怨念的瞧了眼白棠:“嗯。交给我!” 白棠装作没看见,他招人喜欢又不是他的错,妍妍那姑娘眼光多好,就是——运气差了些。 趁着英国公夫人寿辰大好的机会,未婚适龄的少年与小姐们在庄园、林场各种偶遇,借机一解相思之苦,眉目官司打得如火如荼。 白棠不由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难道你不年轻?”徐三嗤笑一声。“你才多大?” 白棠一言难尽:心理年纪四十岁的大叔,却被十八岁的毛头小子给撩得不要不要的。若说给秦岭听,打死他他都不信! “英国公府的这座林场,有个极好地方。我今天带你去见识见识。”徐三担心白棠不会骑马,所以选了匹脾气温和的老马,前行缓慢。 白棠前世骑马的机会不多,偶尔那几次也是跟着秦岭玩的。基本要领还记得,小跑散步都没问题。但是要越野跨障碍那就是在寻死了。所以他很专注的控制着马缰,随口问:“什么好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林间,徐三偶尔吹几声口哨,引来一群鸟儿和鸣。惊得白棠对徐三刮目相看:这也行? 徐三有意炫耀,他姿态极帅的立在马背上,从经过的桑树上折了根树枝下来:“尝尝。” 绿叶中是一枚枚黑红色的桑果。白棠不敢放开缰绳,徐三立即摘了塞他嘴里。 甜,真甜。 白棠不由想到桑椹即熟,兰亭的新产品可以研发了。继护须膏之后,又一样保管赚钱的明星产品。 吃了些桑果,两人说笑间,走到处绝境。一座石山挡住了去路。石山边上是段峭崖,崖下是片绿汪汪的湖水,波光粼粼。 白棠见石壁上长满了绿藤花树,又想到徐三准备的绳索和火把,问:“难道里头别有洞天?” “等等。”徐三眉头紧皱。他仔细的打量着地上的足印与山壁上的藤蔓,果断的道,“走!” 白棠愕然。怎么了这是? 徐三自小习武,耳力与常人不同,已听到山洞里的动静。白棠的马跑不快,走也来不及了。他飞快的跳下马,抱下白棠。就地一滚。滚进了茂密的草丛中。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巨蟒 两具身体紧密的贴在一块儿,白棠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心知情况有异,徐三的身体绷得极紧,桃花眼里俱是冷冽:“挣扎。” 什么?白棠立即会意,低叫道:“徐三,你快放开我!” 徐三笑了笑,戏谑的道:“难得这样的机会。这里也没别人,你就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明明是在演戏,白棠却心脏一缩:“你放我起来,我们好好说。” 徐三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放开你?你跑得比兔子还快!”说着又哄他,“说嘛!喜欢我也不是丢脸的事。” 不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好么?喜欢男人还喜欢成先进事迹般大肆宣扬的也就徐三了! “胡搅蛮缠!” “爷就缠你一辈子了!” 两人拉扯间,白棠的衣襟松散开来,夏日衫薄,一片耀眼的白嫩肌肤裸露在外,白棠的锁骨生得尤其好,斜上肩头,纤细分明。徐三眼睛一直下腹一紧,低头就咬了上去。 白棠心头狂跳,被他亲到的地方如触电又痛又痒!惊惶之下他手脚并用的挣扎,怒斥道:“徐三,你发什么疯——”一晃眼,却在稀疏漏进阳光的树荫下见到副魁悟的身体,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冷硬的胡茬,眼若寒星。这张面容和张伯忠颇像,白棠记性极好,曾在金殿之上见过他——“英国公!” 徐三动作一顿,哼声道:“你别骗我。别说英国公,今日陛下来了也救不了你!” 白棠恨不得咬死他!急道:“真的是英国公,国公大人!” 徐三这才将信将疑的扭头,正对上英国公似笑非笑的脸,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张、张伯伯。” 英国公看看徐三燥红的脸,还不忘攥着白棠怕他跑了。再看看忐忑不安的白棠,哼了声:“陛下是怎么提醒你们的?要本国公复述一遍么?” 白棠拉了拉衣襟,尴尬至极!徐三硬顶着英国公散发出来的强压,拦在白棠身前嘻笑道:“适可而止,适可而止。” “你这叫适可而止?!”英国公陡然变了脸,怒斥道,“简直荒唐透顶无法无天!”他逼近一步,目光炯炯的盯着被徐三掩在身后的白棠。“练公子当初在金殿之上的风采本国公记忆犹新。陛下希望你带着裘安走上正途,你却将他拉进了沟渠!” 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笑饮胡虏血的名将气场全开,白棠也不禁有点儿犯怵。 徐三不依了:“不怪白棠,是我——” “你知道自己混账就好!”英国公指着他的鼻子,“别忘记你的祖父是谁!干出这等强人所难之事,对得起徐家列祖列宗么?” 徐三笑嘻嘻的解释:“我哪有强人所难!白棠心里有我。就是不肯承认而已,对吧白棠?” 英国公怒极反笑:“你还有理了?” 徐三咕哝道:“本来就是嘛。咦,倒是国公爷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瞎逛?难不成——”他伸着脖子往林子里四顾,“您一把年纪了还要玩金屋藏娇?” 英国公怒道:“胡说什么!”他吸了口气,“之前听人禀报说附近常有牲畜莫名的消失,可能有虎豹之物出没。我今日带人过来查探。” 徐三恍然:“难怪林子里那么多路都被堵住了。可有发现?” 英国公望向那个山壁:“里头有动物的尸骸。” 徐三惊讶的道:“那个石壁——里头有洞?!”他搓着手掌道,“那可得看看去。” 英国公也不阻拦。 此时山壁前已经多了一排国公府的府兵看守。齐齐行礼道:“国公大人!徐三爷!” 白棠简直想一头撞死在石壁上:不会这些人都看到他刚才和徐三——那样了吧?!姓徐的,你最好的足够的理由解释今日之事! 徐三连声问:“你们刚从洞里出来?有什么发现?” “三爷,”为首的府兵道,“洞里有蜕下的蛇皮,极大!还有许多骨骸。” 徐三哪还忍得住:“大蛇?快,前面带路。” 府兵瞧了眼国公,道:“三爷请跟我来。” 徐三欲拉白棠,被他极快的避开:“我跟你在后面即是。” 众目睽睽之下,徐三也不好动手动脚。只叮嘱道:“你跟紧我。” 英国公皱紧眉头走在他们身后。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纵容这小子胡来? 进了洞,一股冷气迎面而至。越往深处越冷。洞里乳石林立,滴水化蟾。白棠暗自惊叹:此处竟然是个钟乳石洞,还有条清粼粼深不见底的暗河环绕。 “三爷,您看。”府兵指着一角处的森森白骨,有些还带着未干的血肉。众人皆闻到股腥臭味。 白棠先接过火把上前一步,桔色的火光下面不改色的端详着骨骸的形状。 英国公眼光微凝:练白棠看着瘦弱,胆子不小。不由一笑,能在金殿逼退方悯讨得陛下欢心的人,自然不能小觑。 “这是什么动物的尸骨?”徐三瞧不出端睨。 “零散的分辨不出。大的这几具,从肋骨的形状来看,应该比普通的狗大比羊小。”白棠直接翻出只还带着血丝的头骨,转头问英国公,“最近府上的猎狗有无失踪?” 英国公瞧着他白玉般的手掌上血淋淋的头骨,即便那不是人骨,也不禁为之侧目:有胆有识。 府兵之前全没将白棠放在眼里,此时面对美少年手持骷髅的场景不禁有点头皮发麻:“丢、丢过两只猎狗。” “那就对了。”白棠望着头骨道,“从它吞食的动物体型估算,这条蛇至少有——”他比划了下粗细,“半尺粗。” 英国公诧异更深:“你怎么知道?”顿了顿,“你先生还教你这些?” 白棠扔了头骨,正色道:“若真有这样的巨蟒,应警醒附近的居民,封林捕杀。”他行至暗河边,蹲下身体清洗手上的脏物,徐三满目敬佩的对他翘起姆指:“你可唬到英国公了。” 暗河的水冰凉透骨。白棠搓了两下,突然间双目发直,水中渐渐荡开一道长长的水痕,某样物体正缓慢却又骇人的向他们逼近。 徐三猛地拉起白棠滚到边上,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压住白棠,两人喘着粗气对视了片刻,皆惊惧万状的回望着湖上的波纹,连呼吸都静止了。 英国公默默的注视着涟漪消失,直到水面再也没有异物经过的痕迹。声音僵冷的问:“你们俩想死在这儿么?” .com。妙书屋.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徐家铁卫 徐三拉起白棠就往外跑:这地方怎么变成这样?实在是太吓人了! 一行人奔至洞外,沐浴到阳光时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英国公声色冰冷的下令:“封了洞口。” 白棠不由道:“但是暗河通外湖。封不住它。” “封林。”英国公又道,“不许任何人接近此处。违令者,生死不顾!”他盯着白棠冷媚清澈的凤眼,心底泛凉。今日的这个局,到底没能瞒住他! 突然间他冒出个极荒唐的想法:如果可以,他宁愿伯忠看上的是练白棠!只要不影响子嗣,他绝不多加干涉。偏偏,那蠢小子看上的是条美女蛇! 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留下府兵布置后续事宜。 “不对。”徐三坐马背上一拍脑袋,“我觉得巨蟒的事情有点古怪。” 还不算太笨。白棠睨了他一眼。 “这个石洞是我们十年前发现的。当时绝没有那些骸骨,更别提什么大蛇了。” 白棠微嗤:“十年时间,足够一条幼蛇长成巨蟒了。” “但是——”徐三苦着脸,“这条巨蟒哪儿来的?总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问题就在这儿。”白棠引马靠近徐三,低声道,“蟒蛇通常只在炎热的雨林出没。咱们这边,按理说不该出现蟒蛇。” 徐三心中一悸:“你的意思是——” “如果真有蟒蛇,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徐三微凛。摇头道:“也不一定是英国公弄来的。有什么必要?” 白棠勾了勾唇:“你刚才为何突然将我拉下马演戏?” 徐三面色刹变:“那个洞极隐秘。只有我和伯忠去过。我没想到洞里会有人,而且有不少人。地上有车辙印,不远处还有人看守——” 白棠气笑了:“那也不是你占我便宜的理由!” 徐三摇头,正色道:“不。我就怕我们看到不该看到的事,或者让他们误会我们是来打探虚实的——我死了没关系,不能害了你。” 白棠一时无言。他知道徐三担心的是什么。英国公,是汉王的拥趸。 徐三突然楞了下,迟疑的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洞里另有乾坤?藏着不能让人发现的秘密。所以那条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进林子接近山洞的藉口?” 白棠打了个响指。一点即通,孺子可教:“所以,你说英国公会不会杀人灭口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响起嗖嗖的冷箭破空声。 徐三安然骑在马背上动也不动。白棠仓惶回首,只见来势汹猛的长箭不知被何物击落,随即他们所在的树梢上掠过墨绿色的人影,不过片刻间,方才的杀气消弥无踪。 “英国公的确是本朝最勇猛的将领。他麾下的骑兵也是本朝最骁勇的战士。”徐三淡笑自若道,“但是我祖父,却是整个大明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名将!” 白棠骇然:“那、那些人是徐家的铁骑?” 徐达早已过世多年,如今徐家虽有两个国公,但定国公徐增寿吃喝玩乐,纨绔弟子一名。魏国公徐钦谨小慎微,更像文臣。没想到中山王的铁骑居然还是一代代的传了下来! “这样的精兵你有多少?是谁在训练他们?” 徐三微微一笑:“这是只有我们徐家人才知道的秘密。你真想知道?”不等白棠回答,笑问,“还是说你迫不及待想做我徐家人?” 白棠冷呵了声。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徐三大笑:“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他们马上的功夫。金戈铁马破冰河,气吞万里如虎!” 白棠忽地一怔:“那他们岂不是暴露了——” “英国公不过是试探而已。”徐三长眉飞扬,眼若深潭,“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中山王的铁骑,还没死绝呢!” 白棠心口卟卟的又跳了起来。这样的徐三,即陌生,又让他生出一种见鬼的喜欢:真TMD帅! 他们回到庄园已是傍晚。 妍妍四处寻不到白棠,没法子只好和徐增寿在林子外围打转。这时见到他们相伴而归,小嘴厥得老高:三哥太阴险了!可恶,可恶! 徐增寿拦着她道:“妍妍,玩了半日衣服也皱了,脸上妆容也花了。快回去补补,免得白棠见了叫你小花猫。” 妍妍跺脚道:“你帮我看着三哥!”飞奔回蔷薇院洗面换衣。 徐增寿磨了磨牙。快步跑两人身后阴阳怪气的问:“两位,总算记得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要在林子里过夜呢!” 白棠身子一僵,徐三已经笑呵呵的道:“过夜?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徐增寿翻了个白眼:“刚才英国公府的人封了林场。说是可能有巨蟒出入。”他上下打量番他们,“你们没遇上危险吧?” 徐三惊诧道:“还有这种事?” 徐增寿眼尖,看着两人身上的泥印与残留的青草叶,惊骇的压低声音道:“你们真的,滚过小树林啦——” 白棠忍无可忍,转身对他森然一笑:“定国公,您知道得太多了。徐三,送他喂蛇去!” 徐增寿还要咋呼,徐三利落的捂住他的嘴,挽着他的肩膀,押着他往屋里走:“闭嘴吧你。惹恼了白棠,我吃不到肉,你也别想搞定妍妍!” 徐增寿立时安静下来,用眼神问:你们真的没滚小树林? 徐三扯嘴笑:“滚是滚了,但是没吃到啊。”他想到白棠裸露的肌肤,纤细锁骨的深凹处尤其诱人,现在想起还忍不住咽口水。口感更好,刚吻上时有点凉,如极品的丝绸般。很快又泛起微红与暖意,如上等的暖玉,暖玉又没那般甜——可惜才啃了几口就被英国公打断了! 徐增寿提腿顶开徐三:“你也真没用。压都压了,居然没吃成。” “那也不可能在那种地方开吃啊。”徐三皱眉。“他不同意,我也不能逼他。” 定国公哼笑。白棠都想拿他喂蛇了,他也不再对他客气:“我劝你,要吃就趁早。真让他遇上心动的姑娘,你就再没机会了。” 徐三悚然一惊。想到白棠好色的毛病,迟疑问:“你说京城里有哪家小姐长得比我好看?” “呵。好看顶个屁用。他能压你么?”徐增寿想到妍妍,再顾不上朋友义气,怂恿道,“睡服他,是你唯一的机会。” 徐三胆颤心惊。可不是,白棠每每对他流露出美却不能压的遗憾,还几次跟他纠结上下的问题。 “乘热打铁!”徐增寿留下全身忽冷忽热患得患失的兄弟,得意而去。想送本国公喂蛇?先送你入狼腹! 。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奢宴 几人重新梳洗换好衣物,英国公夫人的寿宴也要开始了。 太子因身体不便,派了太孙前来祝寿。汉王父子亦只来了世子朱瞻圻。两人笑语盈盈,兄友弟恭十分和谐,与英国公及他几位爱将共坐一桌。徐增寿按身份,应当与英国公和太孙同桌,但他一向不拘惯了的,打了招呼便跟徐三他们坐了一块儿。 徐三冷眼旁观,伯忠对汉王世子态度亲热,看不出半点恨意。这事朱瞻圻说来也冤,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跟好兄弟看中了同一个女人。 夏日庄园的傍晚景色极美,晚霞映着天空,浮云低垂悠哉游哉。凉风徐徐,拂动树影婆娑,燃起的红烛青烟直上,香气缭绕仙意渺渺。 英国公成亲时已然有些年纪。王夫人比他小七岁,四十的年纪,保养得又好,今日盛装打扮,看着真似张伯忠的姐姐般。她笑容满面的谢过为她贺寿的亲朋好友,不时的看向雪涵所在的席面,对雪涵即满意又愧疚。她本不想大办寿辰,但不知怎地,排面越弄越大。伯忠又道自己过去不懂事,让父母操心。要趁这机会向她谢罪。王夫人颇感欣慰,也就任儿子操办寿宴了。 今日看来,还真是办对了!至少,能给儿子一个机会,好好与雪涵接触接触。自家需要的是正正经经的世子夫人,而不是那等逼着汉王世子妃离府避难的搅家精。 伯忠见母亲频频望向雪涵,不由扯嘴轻笑。然他无意间触到雪涵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双眸,一怔间迅速撇开了视线。 今日席上的素菜皆是庄园自取。贵在新鲜,又特意请了大厨掌勺。一道碧绿的鲍汁菜心吃得诸人啧啧赞叹。河虾白果配瑶柱,将鲜味吊了个十足。席中有道菜,所有人都没吃出是何物烹制。看似寻常的一道肉片,用葱姜热油爆炒,肉质细楚鲜腻,几乎入口即化。在座的都是豪门贵勋,平时吃过多少山珍海味,也楞没人是吃出这是什么肉。 白棠品了两筷子,迟疑问:“莫不是羊肉?” “羊肉怎有这么鲜嫩脆楚还没一点骚味?”徐增寿摇头,“难道还真让他们找到了龙胆凤髓?” 白棠又尝了口,以他前世业余美食家的丰富经验道:“羊脸肉。” “白棠有一手啊!”张伯忠举着只酒坛翩翩而至,惊讶道,“你竟然能吃出这是羊脸肉?!我敬你一杯!” 一只羊头上才几两肉?程雪枫瞧着济济一堂的客人,微微变色:“你这道菜,用了多少只羊?” “尚好。五百头而已。” 众人无不乍舌。一道菜,耗费五百头羊?! 张伯忠不以为然的笑道:“还有道菜,你若能吃出是何物,这坛子我爹珍藏多年的鹿茸酒就送给他!” 不一会,一盅盅的小碗流水般送上席面。 白棠打开盖子,只见浓稠的金色汤汁中一片片粉色近透明的肉条,舀起尝了尝。浸透了浓汤鲜美的肉片鲜弹腻滑,好吃的连舌头都要一起吞下肚。 徐三与诸位客人吃得啧啧称奇,不停的响起追问声:“这是何物之肉?” 张伯忠笑问白棠:“尝出来了没?” 白棠微微一笑,这道菜的原料,别人或许认不出,但是他在前世却没少吃。轻轻放下汤勺,他轻声道:“将鲫鱼舌洗净,放入滚水烫熟,拆去软骨。取清鸡汤加入鲫鱼舌,与火腿片、冬菇片、笋片、酒同烩。用菱粉勾芡即可。” 诸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个,是鲫鱼舌?!鲫鱼舌还能这样烧? 张伯忠面上笑容渐失,张口结舌道:“你——这可是我请来的大厨的拿手绝活!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三登觉与有荣焉:我家白棠就是厉害! 白棠答非所问:“这道菜,你用去多少鲫鱼?” 张伯忠答道:“一千条而已。” 这下子连徐增寿也受了不了:“伯忠。你这回可太奢侈了!也不怕御史参你?” 伯忠哈的声轻笑:“我为母作寿,就算被御史参了,也不过落得个不痛不痒的斥责。好了,今日这坛鹿茸酒归白棠所有。大伙儿不醉不归!” 徐增寿瞧着他笑语时眼中仍流露几许孤僻萧索,有心想劝他两句,瞧见程雪枫也在,只好饮酒不言。 他还没放下程雪芜。 众人心中雪亮。徐三幽幽的骂了句:这个蠢货!可转眼见到白棠,又不禁对伯忠生出无限同情,伯忠的爱人再不可得。自己至少还有机会不是? 女眷那边出了些小意外,几位小姐不知怎地喝多了,有些醉意,丫鬟扶着她们先行退席,雪涵也是其中之一。 白棠的酒量也不行。吸取了上回的教训,鹿茸酒浅尝即止。 酒席将散时,忽听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 “蛇啊——” 白棠猛的起身:“蛇?!” 徐三一把捉住他道:“你身上没功夫。不许冒险,阿寿,程公子,你们立即回屋!” 白棠反握他的手腕:“徐三——”关切的话在众人面前说不出口,只好道,“小心为上!” 徐三只听得心花怒放:“等我回来。” 场面眼看就要乱起来,英国公大声道:“别说是条蛇,今日就来的就算是豺狼虎豹,本公也拆了它们的皮给夫人做裘衣!” 顿时,笑声四起。不就是条蛇么?有英国公和他的兵将在,怕什么?! 诸人井然有序的告辞离去。 徐增寿忽的跺脚道:“糟了糟了!妍妍这丫头最爱凑这种热闹!”忙道:“雪枫,你和白棠先回去。我去看下妍妍。” 白棠失笑:真没看出来,徐增寿那般的浪荡公子,竟然对妍妍情有独钟。 程雪枫与白棠回到偏院,各自回屋醒酒。白棠一进门,就有丫鬟送了醒酒汤来。 白棠喝了两口便放到边上。心神不定的念着徐三,那蟒蛇,怎么会在这时候出没伤人呢? 不,不对! 白棠蓦地大惊:蟒蛇除非饿极寻食,绝不会到人多之处。今日庄园里人声鼎沸,它再蠢也不会自投罗网! 陷井?! 他惊惶的欲夺步而出,脚下却一软,眼前渐渐昏暗,慢慢的摔倒在地。 第一百九十八章 计败 不知过了多久,白棠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屋顶和家具,自己还在原来的屋子里。他迷糊的撑着手坐了起来,不想却碰到了一样温软之物。那熟悉的触感令他大惊之下侧头一看,扑嗵声,从床上翻滚至地! 他的床上,赫然睡着一个**的娇美少女!不是程雪枫的妹子程雪涵,又是谁? 白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一瞬间,他就猜到了前因后果。忍不住怒骂道:“张伯忠,你简直畜牲不如!” 他奔向窗门,果然都被锁死。放声大叫,却无一人回应。 程雪枫呢,他就在隔壁啊——白棠蓦地想到自己喝的醒酒汤,雪枫必定也中招了! 除非徐三他们提前回来——不可能!白棠惊惶至极,张伯忠千辛万苦设下这个圈套,绝不可能让人破坏! 怎么办?!大约是紧张过度,白棠的肚子竟隐隐作痛,冷汗一颗颗的从额头渗了出来。 此时的蔷薇院里的某间客房已经乱作一团。 “小姐呢?我们小姐呢——”雪涵的丫鬟倚翠与绿翘惊惶至极。她们方才也不知怎地昏昏欲睡,醒来时,明明在床上醒酒的小姐竟然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不能惊动旁人,先去找公子!”倚翠正要出门,却在门口见到了款款而至的英国公世子,小姐的未婚夫婿张伯忠。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丫鬟与几个随从。乍眼望去,竟有七八人之多。刹时她面色惨白,心中大骇! “倚翠姑娘。”伯忠正色道,“方才林中有人遇蛇,国公府的府兵正在奋力追杀。此处毕竟危险,我母亲准备回府,见小姐的车马还在外头候着,故派我过来请小姐同行。” 英国公夫人也是好意,想用自家的人马护送程家。 倚翠定了定神,苦笑行礼道:“多谢世子爷提醒。我家姑娘方才喝多了。奴婢正要去寻公子准备启程呢。恐怕还要耽搁些时候,就不劳烦夫人和公子了。” 伯忠摇头笑道:“姑娘何必客气?”他抬了抬眼睑,“我与你们一同去寻雪枫就是。” 倚翠忙道:“世子爷客气了。我——” “走吧。”伯忠不容置疑的转身,大步走向一墙之隔的木兰院。 倚翠险些晕倒。她咬得红唇出血,双腿打颤跟着张伯忠一行人走至静悄悄的木兰院。 伯忠高声唤道:“程兄可在?” 院里悄无声息。 倚翠见无人回应,死了一回的心又活了回来。激动不已。大公子不在此处,太好了! “大概公子和三爷他们一块在外头,奴婢们再等等吧——” 伯忠摇头道:“不。我亲眼见到他和练白棠一块儿回来的。”他径直走向东边的厢房。 木兰院四间客房,前两间空荡荡无人。到第三间,房门紧锁。 伯忠用力敲门唤道:“程兄!程兄!” 须臾,屋内传来嗵的声轻响。众人面色微变:屋内有人? 伯忠后退几步,提腿用力踹门,碰的声,房门破开,他快步奔进屋内,惊呼道:“程兄,这是怎么了?” 雪枫头痛欲裂,茫然的望着他们:“我——我在哪儿?” 伯忠松了口气,打趣道:“看来我今日那坛鹿茸酒后劲十足。” 雪枫摇头:“我明明喝得不多。”气血正重的少年,谁敢多喝那玩意儿? 倚翠见状,忙倒了杯凉茶与他:“公子,先喝杯水吧。” 雪枫瞧了她一眼,蹙眉问:“你怎么过来了?小姐呢?” 倚翠嚅了嚅唇,灵机一动道:“小姐今日贪杯喝多了些。奴婢来请示公子,不如歇一晚再走?” 雪枫也觉身上没什么力道,正要点头,却听伯忠道:“平日里你们要走我也不让。可是今天出了蛇患。我实在不敢留你们。” 雪枫闻言,心下一激灵,点头称是:“世子爷想得周到。” 倚翠急得几欲晕倒,颤声道:“公子——” 就在此时,隔壁屋里发出些动静。似乎是女子呻吟和挣扎的声音。大伙儿一时微怔:这儿是招待男眷的院子,怎么会住着女客? 倚翠从小伺候在雪涵身边,对她音容身形最熟悉不过。此时听得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一时腿软得几乎撑不住:不,不可能。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是谁,到底是谁要害她的小姐! 伯忠面色微变:“程兄,隔壁住的是?” 雪枫也一时愕然,反问:“三爷与定国公回来了没?” 伯忠摇头。 所以,隔壁屋里呆着的,只可能是——练白棠! 雪枫还有些昏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些。 练白棠的屋里,有个姑娘?这—— 伯忠的面孔慢慢的沉了下来:“或许是哪家的小姐走错了门。”他唤了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道,“你们是母亲身边的人,内眷之事就交给你们了。” 两名丫鬟对望一眼:明明是来接程小姐的。不想竟遇上这种丑事。随即躬身领命。 倚翠拖着两条沉如铅酸如醋的腿不由自主的跟在她们身后。脑子里只一个念头:若是小姐有个意外,她便撞死了事! 张伯忠陪坐在雪枫身边,嘴角泛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过了会儿,他并没听到预料中的惊呼声与哭叫声,反而传来倚翠那丫头惊喜交集的唤声:“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倚翠疯了不成?程雪涵和练白棠共处一室,被母亲的人捉了个正着,她还能笑得出来? 雪枫猛地站了起来,面色大变道:“是雪涵?”这一惊非同小可。练白棠若和雪涵同居一屋——那可是惊天大祸!他不敢想象那可怕的后果,当即面容铁青跌跌撞撞的跑进隔壁屋里。 张伯忠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咦,怪了。怎么母亲的两名丫鬟神情只有诧异,但并无什么嫌恶之态。伯忠心底不安起来,不该啊。 他的视线飞快的扫射了遍屋头的人,身子忽的一僵:怎么回事?练白棠呢?! 他方才满心的得意立时变成惊惧,一头冰水从头浇到底! 不可能,不可能!他亲手抱起昏睡的白棠送到雪涵的身边,亲手锁紧了门窗!除非他能穿墙钻地,否则绝不可能逃离这间屋子! 床上半躺着程雪涵。她身上披着条薄毯,头颈至下盖得严严实实。尚算平整的床上不可能藏得下另一个人。 可是房间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无非就是床下与衣柜——他吸了口气,偷偷解了腰带上的玉佩落地上。弯腰捡起时扫视了番床底,无人。 “山里头夜间凉,我再给小姐拿条薄被。”说着话他已经走到衣柜前,双手轻颤的打开柜门。 张伯忠瞧着空空如也的衣柜,心脏与瞳孔同时一缩。见鬼了! 他随意抽了条毯子出来交给倚翠,目光忽的一瞬,这才发现,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陌生的少女? 就在雪涵的身边,床尾处坐着个妙龄女子。身着浅紫的纱裙,乌发挽成最简单的单螺髻,眉弯若月,樱唇饱满。灯光昏暗下,半垂着脸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能见到她画得细长婉娫的眼线在眼角处收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妩媚浅弧,及眼角晕染开的一小片嫣红的眼影,肌肤胜雪似瓷,尤其让人瞩目的,是她穿着件小方领的上衫,那鼓鼓囊囊的胸脯简直呼之欲出。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是谁? 伯忠虽觉惊艳,却也不好多看。 雪枫也好奇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不论她是谁,不是白棠就好!方才险些吓得他魂飞魄散! 对于这个陌名出现坏了自己大计的美女,伯忠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质问雪涵兄妹:“她是谁?” 雪枫眉头微蹙。对他这样态度十分不满。雪涵面孔一白,满是忧虑的看了那女子一眼,捏紧了藏在被中的手。 女子似乎有些惶恐,低声道:“我……奴家在外头见到这位小姐赤着脚梦游般的乱走,身边又没有丫鬟陪同。问她话,她也不说。无奈之下只好先送她回屋休息。” 雪枫惊奇不定的望向妹子:“梦游?”妹子竟然有梦游症?他失笑道,“让你喝醉酒,是醉游吧!” 雪涵闭着眼,苦笑道:“英国公家的酒太烈。我也没喝几杯啊!” 雪枫的笑容登时一沉。他今日明明喝得也不多!他蓦地盯着倚翠,怒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小姐的?!” 倚翠早已察觉今日之事的古怪。她跪地慌恐道:“是奴婢们疏忽。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即无喝酒也无甚至劳累,伺候小姐睡下后,竟然也昏昏欲睡。请公子惩罚!” 雪枫越听越觉惊骇。想到自己回屋前还好好的,不过喝了碗醒酒汤——醒酒汤?!他立即望向桌面,果然也有碗醒酒汤。 张伯忠不可察觉的勾了下唇角:醒酒汤早做了手脚。任谁也别想查出问题。 雪枫似乎也想到了这点,遗憾的叹息。布局的人心思缜密,醒酒汤若有问题绝不会还留在原处——是谁要算计雪涵?目的何在? 如果不是那位姑娘意外出现,现在这屋里呆着的便是雪涵和白棠了! 雪涵势必要被退婚还落个身败名裂,白棠只能娶雪涵为妻——徐三怎会同意?到时又是一场惊天的风波! 万幸、万幸,不是白棠——他不由再度打量那女子。隐隐觉有哪些不对劲:明明相貌姣好,但这妆容实在浓了些,反倒遮掩了她的美貌。奇怪,怎么越看越有点儿眼熟? 张伯忠此时也是强作镇定。如若事情办成,就算让程家人发现自己做了手脚,木已成舟也奈他不得。问题是这件事没办成!若让他们发现其中的猫腻和自己的目的,向父亲乃至皇帝告上一状——他是父亲的独子,不怕世子之位不保,就怕自己落得场重罚还得娶程雪涵为妻! 他阴晴不定的审视着那低眉顺眼的女子。她是胡走乱逛破了自己布置的局,还是徐三他们早有防备? 忍不住又问她:“敢问小姐为何送程小姐来这木兰院?隔壁就是蔷薇院。这儿是男眷所在。” 女子头垂得更低:“我,我也不知什么蔷薇院木兰院。只因小姐衣着单薄,又没穿鞋。我怕她着凉又怕她伤了脚。就近选了这院子——我唤过人了,院里无人才进来的。我还觉得奇怪呢,怎么院里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张伯忠被她几句话气得几欲发狂!院里的人自然是让他特意调走了!谁知会混进这个女人?!再说白棠喝了鹿茸酒,那醒酒药里除了迷药还放了些调兴之物,是男人绝对控制不住! 他目光冰冷的望向雪涵,说不定两人早已成就好事了呢!难道自己还要娶个残花败柳为妻不成? 他羞恼至极。自己今日是兵败如山倒! 鼻子喷着粗气,张伯忠恨不得捏死那胡言乱语的女人。幸好残存的理智将他拉了回来:“说了半日,你到底是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子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奴家姓许。” 姓许? 屋里的人茫然自问:朝中可有姓许的大人? 张伯忠阴森森的道:“许小姐,请问令尊大名?” 女子忽的一笑,嘴角微扬,声音清泠的道:“家父许——” “伯忠。” 诸人闻声一惊,回头看时,太孙朱瞻基笑吟吟立在他们身后。 “太孙殿下!”诸人随即施礼。 朱瞻基颔首,望着那女子温言笑道:“许小姐。你怎么独自跑至木兰院了?让我好找。” 这是,什么情况? 张伯忠瞪大眼睛,她、她是太孙的人? 无人见到女子低垂的眼中闪过的惊骇:太孙?太孙为何出手帮她? 可事以至此,她再蠢也知要抱紧太孙大腿才能全身而退。立即起身走到太孙的身边。 “让各位见笑了。许小姐是我一位长辈的女儿。今日带她来此沾沾英国公夫人的喜气。不想她竟然调皮的到处乱走——”他见张伯忠难看极了的面色,惊讶问,“可是她不知事得罪了伯忠?” 雪枫忙笑道:“非也。我们还要谢过许小姐出手相助!”遂将她带回醉游雪涵的事说了。 太孙展颜笑道:“许小姐一向古道热肠。”他向那女子温和一笑,“马车已经备好,咱们回去吧。” 众人又惊又奇,太孙对这个美貌的少女,态度十分的亲切啊。心底不禁多了些暇想。 女子姿势有些僵硬的向诸人行礼道别,正要跟太孙离开,冷不防张伯忠叫住了她:“许小姐,您带程小姐进来时,有无见到练白棠?“ 女子淡然摇头:“不曾见过他人。” 伯忠瞧着他们的背影恨意潮涌。练白棠,我就不信你还能长双翅膀飞出这庄园不可! 他故作慌乱的跌足道:“糟了!我明明见白棠与程兄同回木兰院,如今他人不知去了何处,若是徐三回来,我如何与他交待?传令下去,立即搜寻白棠!” 雪枫冷冷一哂。今日之事充满蹊跷!他苦无证据不好与张伯忠翻脸。那姓许的小姐或许知道些内情,只能事后请太孙相助请那姑娘说明真相了。若真如自己猜测,是张伯忠捣的鬼,哪怕拼着自己的前程与性命,也绝不能让妹子嫁给他! 主意即定,他连声吩咐倚翠去取雪涵的衣物为她梳洗妆扮。诸人闻言皆识趣的退出了客房。 张伯忠回头看了眼雪涵兄妹,面无表情的拂袖而去。 英国公夫人等了良久,却见儿子独自回来,不见程家小姐,奇道:“雪涵呢?” 伯忠勉强微笑道:“她们兄妹皆喝醉了酒,才醒来。娘,您先回去吧。我派人护送他们就是。” “这样啊。”国公夫人只好下令先行。 张伯忠躬身恭送母亲,起身时,见到了父亲英国公高大严峻的身形。刚要唤他,猛的一个巴掌扇到他的脸上,打得他头晕目炫,几欲摔倒。 “父、父亲——” 英国公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孽障!” 。m. 第两百章 太孙相助 半个时辰前。 一筹莫展的白棠捡起了零落在地的程雪涵的衣物。 脑中飞快的闪过了个男扮女装的计策。哦,不对,是女扮女装。 白棠决定拼一记。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提前曝光自己真实的性别,就此隐姓埋名黯然一生而已。若运气好能蒙混过关——他吸了口气,能苟多久就苟多久吧! 他飞快的脱了衣物,解开胸部的束缚。雪涵的衣衫略短小了些,此时也顾不得太多。散下长发,按着记忆中女子发鬟的模样盘了个最简单的单螺髻,直接从昏睡中的雪涵头上拔了根金簪插自己头上。照了照镜子,这脸还是男人的脸哪! 屋里没有水粉,倒有盆暗红色的凤仙花。于是他试着揉搓花瓣挤出点花汁点在唇上。他的唇形薄,刻意画得丰厚了些,让人瞧不出原来的样子。随后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只硬笔——那是古时画匠所用的铅笔,也是用炭制成,白棠随身携带以便随时记录图案。他对镜修改眉形,又顺着上眼睑画出条细长的眼线。整张脸中,最难遮掩的就是这双凤眼。实在太容易辨认。因此只好画浓眼线,又拍了花汁做眼影,尽量晕染得浓艳些,与之前的清滟脱俗大相径庭。 白棠不会化妆。但他会画美人。 一番动作后,雪涵也幽幽转醒。 他十分庆幸自己只喝了少许的醒酒汤,药性挥散得快,令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应对意外。 雪涵茫然不知所以然,他只用一句话便令她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这里是练白棠的客房。 眼见雪涵的面容渐渐苍白:“你是谁?我怎能确定不是你将我劫至此处?” 白棠笑了起来:“我没那个动机。更没本事在英国公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大的手脚。” 雪涵轻轻的颤抖起来。谁?是谁?为什么要这样陷害她和白棠? 白棠又对她道:“如今你已没有危险,危险的是我。” 我救了你,幕后设局的人不会放过我。 “我能为你做什么?” “保持平静,一口咬定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其余的,交给我。”她顿了顿又道,“另外,请务必替我转告徐裘安徐三爷一句话。” 说完这些,敲门声咚咚的响起。 白棠起身开门,方才从外头紧锁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落了锁。他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 英国公夫人的丫鬟微微一怔,跟在她们身后张伯忠的侍从已然是面色大变。 准备撞墙的倚翠忽然间腿也不软了心也不抖了,简直欣喜如狂:女的,竟然是个女的!和小姐在一块儿的,竟然是个女的!哈哈哈哈! 她用力挤开前头的人冲进屋里,抱着雪涵又哭又笑:“小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一切都在白棠的预料中,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太孙的出现。 太孙的马车宽大舒适。 朱瞻基闲适的斟了茶与他,微笑道:“方才打断了小姐的话,十分过意不去。敢问小姐令尊大名?” 白棠的头压得极底,太孙只能看见她洁白的额头与弯弯的眉毛:“怎么?难道令尊是我的熟人不成?放心,我不向他告状就是。” 白棠不知不觉勾唇轻笑,心中放松了些。 “我想你方才大概想说的是,”太孙悠然一笑,“令尊是许——丹龄?” 白棠大惊,不由抬起头来,与太孙精亮的目光相撞。太孙瞳孔微缩,盯着她画得无比妩媚的凤眼瞧了片刻:“我怎么觉得许小姐似曾相识?” 太孙与白棠并不算相识。唯二的两次相遇,一次是魏国公与秦婳的婚礼。另一次便是今日英国公夫人的寿辰。徐三并没有特意介绍他们相识,白棠更不会主动搭讪。但这两场酒宴,太孙并没有忽略白棠,早将他的容貌牢记心间——毕竟,那是让皇祖父也另眼相看的人。 白棠也不退缩,挑眉笑问:“是么?” 太孙迅速的磨梭着指尖,这个女子,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太孙出现的时机,真是巧。”白棠反客为主,“已经在外头恭候多时了吧?” 太孙爽朗一笑。张伯忠苦恋程雪芜与汉王世子结仇之事,徐三既然知道,焉能不告之太子?这是天赐的分化英国公与汉王的良机啊! 所以当太子偶然听见张伯忠竟然在英国公夫人面前主动提出护送雪涵回府时,便留上了心。张伯忠对程雪涵毫无情意,突然这般体贴,必然事出有因。 于是他装作无事般偷偷在木兰院外徘徊。直到暗卫告诉她:程雪涵出现在白棠的客房内——雪涵与张伯忠是皇祖父赐婚。这事若闹大了,皇祖父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立即赶来控制事态不让其恶化。恰巧听到白棠那句:“奴家姓许。” 练白棠的客房里出现了一个姓许的女子,太孙自然率先想到了传说中的许丹龄。这可是各路人马都在追寻的人物。无论如何,不能落在汉王与英国公的手上!于是不等白棠说出那个名字,当机立断拦下了人。 白棠亦笑道:“太子侠义之心,古道热肠。” 言下之意,我又没请你救我,是你自个儿顺势而为” 太孙笑容更深:“你真是许丹龄的女儿?” 白棠想了想,侧头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太孙笑容一凝,也不与她争执这件事,换了话题道:“今日是张伯忠设计,构陷程小姐与练白棠。敢问小姐,您是如何误入其中的?” 白棠哦了声,道:“我说,太孙且听着吧。” 他清了清嗓子:“练白棠只喝了少许迷药,因此醒得比张伯忠预料得早了些。他在呼救中,我恰巧经过——” “张伯忠没有在外头布防?” 白棠耸耸肩:“这个——我也不知啊。或许他太过自信,所以有了疏漏吧。” 太孙呵的失笑。 “于是我顺手救了他离开——”白棠蹙了下眉,“他先行逃离。托我照顾程小姐。所以我便留在了那儿。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太孙听得好气又好笑:这话她骗得了谁?心中一动,紧紧盯着他双眸端详了片刻,目光又慢慢的从他面孔移到颈间,停留了小会儿,再往下审视着她的胸脯——他此时的表情似乎十分的困惑不解,竟然极无礼的看了半晌,目光才恋恋不舍得往下移到她纤细的小腰及浅紫色缀着珍珠的绣花鞋。 白棠被太孙打量得立即进入了十级戒严的状态! 终于,太孙幽幽的开口了:“程雪涵的衣衫,你穿着实在太小了,练白棠,练公子。” 白棠全身一凛!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要飘浮到空中般的飘缈虚无,一会又砰的地摔到了地上,摔得他头晕眼花,惊恐万状六神无主。 “裘安知不知道,原来他苦恋多时的男儿,竟然是个女人?”太孙皱着眉头,越想越觉好笑,忍不住拍着身边的座椅大笑起来。“裘安啊裘安!你竟然被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哈哈哈哈!” 白棠被太孙笑得回过些神,不禁又羞又窘! “你——” 太孙好不容易忍住笑,擦了眼角的泪,道:“练白棠,你也太不厚道了。我们裘安对你掏心掏肺,你却这般戏弄他!” 白棠强撑着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m. 第两百零一章 掉马 “还装?”太孙哼笑,“张伯忠性子狂妄自大,的确有可能没在外头布防。但是你这身衣衫我明明记得,是酒席上程雪涵所穿。你比雪涵高许多,衣服明显偏小。看看你的鞋子,撑得脚疼了吧?” 白棠不由缩了缩脚。 “这便很好推测了。”太孙浓眉轻扬,“你在屋里出不去,只好换上程雪涵的衣物恢复女装。即保请住了她和练白棠的名声,到时你也可以寻借口随程雪涵一同离开。”他好笑的摇头,“可惜张伯忠不会放你走。” 白棠叹息:“所以我才跟您走了呀。” 太孙点点头,好奇的问他:“我有一事不明,你之前为何要扮成男装?” 白棠无话可讲的别过头。一代明君明宣宗,是那么好忽悠的么? 太孙笑问:“怎么?这算是默认了,练公子,练大小姐?” 白棠幽怨的瞪了他一眼,索性不再装着女子扭捏的模样,放开身架,懒懒的问:“马车里有水能洗个脸么?” 太孙低声对外头的人吩咐了一句,不一会就送进盆温水。 白棠洗了脸上的妆容,一双潋尽风华清滟无比的凤目瞧得太孙一时怔忡。 他知道白棠长得好,不然裘安也不会死皮赖脸的硬缠着他不放。但今日才知,白棠实在长得太好! “有无男子的衣物?”白棠问,“女装穿着实在太不舒服了。” 太孙怔了怔,倒是从马车的暗格里寻了会儿,选了套相对而言最寻常的衣物递给他。 白棠正要解腰带,太孙惊叫道:“练白棠,你疯了么?” 白棠一楞,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个女人。不禁扶额叹气道:“请太孙避一避吧。” 这辆马车前后隔了两个空间。太孙红着脸避入后车厢,与里头伺候的随从大眼瞪小眼的坐了会儿,才听得白棠的声音:“好了。” 太孙拉开移门,眼前登时一亮。 女装的白棠明艳华美,男装的白棠清滟疏冷,月白色的锦袍仿佛为他量身定制——就是那胸脯实在过于惹眼。 白棠没了缠胸之物,只好任白兔汹涌。 “今日之事还请太孙替我保密,尤其是徐三。” 太孙哦了声,疑惑的问:“为何要瞒着裘安?” 白棠苦笑:“我是男人。他还有所顾忌。我若是女人——”他摇摇头,只怕立时要被他掠进魏国公府吃干抹净了。 太孙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你不愿嫁他?” 白棠望着太孙反问:“我能嫁他?” 太孙立时无言以对。白棠女扮男装,混迹于男子中,之前的名声又那般差,想要以正妻身份嫁给徐三,皇祖父那关就过不去! 等等!太孙惊讶一拍腿道:“原来我皇祖父早知道你是女子!” 白棠淡然道:“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在金殿对质方悯之后,回去就写明了缘由与经过。请送旨的公公转交给了陛下。”大概因为那次的马屁拍得实在到位,也是皇帝心胸宽阔,没兴趣跟个普通女子计较这些,竟然没半分为难他。 “难怪陛下得知裘安要强抢民男时竟然是那个反应——”抢就抢了呗!毫不在乎,异常的大方通容。太孙解开心中迷惑,不禁又蹙了下眉,望着白棠喃喃的道,“皇祖父的确是看中你了。” 白棠微愕,不解的问:“什么?” 太孙惊讶道:“你那般聪明,竟没想过陛下为何对你格外容忍?一点儿也没阻拦你和裘安往来?” 白棠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身上渐渐渗出股寒意,他,他一直以为皇帝雄才大略,又希望自己能带好徐三,所以才容忍了自己。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皇祖父的意思很明白了。你,练白棠,就是他为裘安定下的妾侍!” 轰的声,白棠脑子炸了般升起一团大大的蘑菇云! “妾,妾侍?!” 你个死皇帝!白棠头痛欲裂!真是卖了自己还要替他数钱!竟然想让他以妾侍的身分,留在徐三的身边困在魏国公府中! “不行!”他咬牙颤声道,“陛下不能作我的主!” 太孙见他大受打击,面容苍白又绝望的样子,不禁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立即又缩了回来。这种动作对男子没问题,对女子却是轻薄了。叹息道:“皇祖父要决定你的去留,谁能反对?” “我不会嫁人。”白棠猛地睁大了眼睛,眼底满是绝决。“我从小就是男人,就算身为女子,我也从没将自己当成过女人。太孙殿下,如果真有那一天要我入府做个妾侍——”他声色冰冷而坚定的道,“我宁愿去死!” 太孙震惊着问了一句:“难道你对裘安,一丝情意也无?” 白棠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出一些血色。他侧过头,低垂着眼,浓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打上了一层羽扇般的阴影,那为难、羞涩、痛苦与欢喜纠结的模样说不出的摄人心魄,看得太孙心中止不住砰然一动:徐三与他朝夕相处,怎么就能忍住没吃了他呢?恐怕他们连过分亲密的举止都不曾有过吧?不然裘安早该发现白棠女儿身的秘密了。 “太子。”外头的侍从恭敬的道,“已到松竹斋了。” 白棠拱手道:“多谢太孙殿下相助。”他顿了顿,“陛下远征蒙古,即将回朝。请太子与礼部好好筹备恭迎陛下回宫之事。切莫有任何疏漏。” 太孙微怔:“理应如此。” 白棠不再多说。他已经提醒过太孙,就当还了他这次的人情。跳下马车,他飞快的步入松竹斋中。 太孙瞧着他的身影融于夜色,良久,方怅然下令道:“走吧。” 白棠的痛苦,太孙感同身受。 他十二岁那年,父亲为自己在民间择妃,选中了山东永城县主薄之女孙氏淑妤。妤娘养在母妃身边,与自己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他总觉上天对他过于厚爱,给了他最贵重的身份、给他预定了江山天下、还给自己备了位聪慧美貌情投意和的妻子! 谁想待他大婚之时,钦天监竟然另选了胡氏为妃! 不能给心爱之人正妻的身份,太孙愧疚不已。那时方知,原来妤娘不过是父王母妃选给自己的玩伴,并非正妻的人选! 他闭上眼睛,低声问:“有无跟踪的人? “有。已经解决了。” “嗯。”太孙摸到样坚硬的物体,张眼一看,竟是白棠发上的金簪。还有他换下的衣物,整整齐齐的折在了一角。 那是程雪涵的东西。太孙摸着金簪犹豫了片刻,低声道:“送回程府,免生枝节。” “遵命。” 张伯忠越来越阴险毒辣。程雪涵何其无辜,竟然下得去这样的黑手! “他们的亲事——”太孙皱眉,皇祖父亲自赐下的婚事,可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啊! 。m. 第两百零二章 大姨妈到访 再说徐三捕蛇不成,和妍妍、徐增寿回到木兰院,却在白棠的客房里见到了程家兄妹,惊奇不定的问:“怎么是你们?白棠呢?” 雪涵留着不曾离开,就是要转述许小姐交待她的话,忙道:“练公子有急事,先行回去了。请您明日一早就去松竹斋寻他。” 徐三哦了声,心里有些不太高兴。说好等他的呢!咦!不对。 “白棠为何请你转告?”无论如何,白棠都该让程雪枫留言给自己才对啊! 雪枫兄妹对望一眼,迟疑了下,还是道出了方才发生的意外。 徐三和阿寿的表情,同时大变! 霍的声,徐三如顶出鞘的利刃,全身寒气四溢。 徐增寿惊惶的拉着他道:“徐三,冷静,冷静。白棠这不没事嘛!” 徐三一言不发的甩开他,大步飞出了木兰院。 徐增寿气急败坏,拉着妍妍追了上去。 张伯忠这瘪犊子!这回是闯下大祸了!你说你不喜欢程雪涵想要退婚,光明正大的路不走,用这种阴毒的法子算什么事?还有,你扯上白棠作什么?惹恼了裘安,多年的兄弟情义毁于一旦! “徐三,这时候已经宵禁。我明日陪你去英国公府寻伯忠算账如何?”徐增寿见他不声不响,面沉如水,但一双桃花眼已经泛出腥红之色,魔王附体!就这样放他去寻伯忠,后果不堪设想! 徐三闻言抬头看了看夜色。的确是到了宵禁的时候,原来连巨蟒出没都是张伯忠事先的设计么?!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妍妍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愿儿时的朋友反目成仇。“三哥,明天我帮你一起抽他!” 徐三愤怒犹在,神智却慢慢的清醒了起来。白棠让自己一早就去找他,就是不愿他去寻伯忠报仇吧?事情闹大了,对他对白棠对程雪涵,都不是好事。 他冷冷的笑了下,放下马鞭:“好,明早再说。” 徐增寿与妍妍皆松了口气。三人在庄园里将就睡了一晚。谁知天还没大亮时,特意起早的徐增寿大叫一声:“徐三——” 裘安早已入城,纵马行至英国公府,府前的门卫还没行完礼,他已一言不发的踏进了府门。 “裘安。”英国公张辅微笑立在院中,气势如渊。“大清早,就来寻伯忠?” 徐三恭敬的行礼道:“裘安见过英国公。” 张辅笑容一凝。徐三从小就唤他张伯伯,今日这声英国公,算是与他划清界线了? “裘安——” “请问国公,世子可在?” 张辅杀伐果断,已知今日之事已难以挽回。浓眉慢慢拧紧,叹息道:“在。” 裘安不再多言,熟门熟路的走向伯忠所居的院落。 往常热闹的英国公府今日格外的静谧,连仆从也不见几个。 张伯忠早已恭候多时,他神情复杂的望着裘安:“你来了。” 徐三唇角轻勾,眼底不见半分情绪。 伯忠轻叹道:“我知道你恼了我。但我这么做,真心也是为你着想。” 徐三哦了声:“是么?” “你是中山王之后,又是皇后内侄,是我大明朝最显贵的子弟!”张伯忠有些激动起来,“你若想玩几个男宠,我绝无二话。但你对练白棠用情太深——你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上要对得起祖宗下要延绵子嗣,怎能被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徐三故作不解:“所以,你还是为我好咯?” 伯忠应声道:“是为了我们好。我解决了扰人的亲事,也帮你解决了练白棠。他们成亲后,你总能对他死心了吧?裘安,我对你,问心无愧!” “狗屁的问心无愧。”徐三嗤的声冷笑,“陛下都没管我。你算哪根葱?” 伯忠面色大变:“裘安?!” 哗的声轻响,徐三的鞭子抽到他跟前。他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他一鞭。 徐三眯了眯眼睛,收回鞭子,冷声道:“张伯忠,从今以后你我兄弟情断义绝!” 伯忠忍着痛,心下又慌又急,追上前按住他肩膀道:“徐三,你竟然要为个男人与我绝交?” 徐三冷冷的道:“是你先为了个女人,置我们兄弟之情与不顾!” 伯忠怔住了。 徐三离开时,伯忠听得他轻屑至极的道了句“有眼无珠”。 有眼无珠?在说他么?伯忠恼羞成怒:“我再有眼无珠,也远胜过你看上个男人!徐裘安,有你后悔的那一日!” 他抽出佩剑,疯狂的劈砍着院里的花草树木。 他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英国公瞧着如颠似狂的儿子,闭上眼睛,心中即悲且叹:裘安说得没错。伯忠可不是有眼无珠么? 徐三与张伯忠割袍断义,随后纵马来到松竹斋。 苏氏一见他,眼皮子跳了几下。 “三爷,白棠病了——” 徐三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刹时凝固:“病了?!”难道是昨夜受了伤?顾不得其他,冲进了白棠的卧室。 白棠半倚在床上,腿上披着薄毯。发鬓凌乱肌肤苍白唇无血色。恍然是大病中的模样。 徐三慌乱的握着他的手:“白棠,白棠?” 白棠昨夜做了个梦。梦中,他重回现代,依旧是人人敬重的大师。 他梦见自己和秦岭坐在一块儿喝酒消遣,秦岭突然放下杯子对他道:“我们结婚吧。” 他噗的声喷了酒,放声大笑起来。结婚?和秦岭?他疯了吧! 秦岭原本清晰的面容在梦中渐渐的模糊起来。 随后画面一转,他正给学生上课时,突然间学生们发出惊讶的低叫声! “许先生,你受伤了!” “啊呀,您流了好多血!” 他手中的粉笔叭的声掉地上,捂住了肚子。额头渗出冷汗,怎么回事!怎么肚子抽筋似的痛。 痛,痛死了! 他张开眼时,晨曦已然微亮。 咝——他咬紧唇,小腹又痛又胀,亵裤里有些粘湿的感觉。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下,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难道是——他绝望的瞧着指尖的血渍,全身轻颤:完了,完了,他真的变成女人了! 。m. 第两百零三章 帝归 因为大姨妈一直不造访,白棠常常忽视自己的女性特征,还能自欺欺人的当自己是男人。但是大姨妈一来,每月一次的提醒着自己:你是女人,你真的是女人了!这TMD比痛经还痛苦! 他挣扎着起身在柜子里翻找苏氏帮他准备的月经带。幸好家中不缺钱,苏氏买的都是上等白棉的好货色。他研究了半天终于攻克了比复刻《清明上河图》还要艰难的月经带,忍着痛换了床单一卷往床底下一塞,悄悄去寻苏氏。 “娘。”他有气没力的撑在门柱上,“家中有补血养颜,妇女之友的东西没?” 苏氏瞧他脸色苍白,病猫似的模样吓得扑上前问:“白棠啊,你这是怎么了?” 白棠张张嘴,实在痛得没力气折腾:“红糖,给我冲碗红糖水!要热热的。痛死我了!不,我还是去看大夫比较好——” “白棠!”苏氏紧紧拉住他,又惊又喜,“你、你来葵水啦!” 白棠恨极:“你还高兴?我要痛死了!” 苏氏轻拍了下他的手:“第一回都痛。以后会好些。你快回屋躺着,我这就给你做红糖水煮蛋!” 说毕,兴冲冲的跑向厨房。 白棠无语:第一回痛,以后就好些了——你当生孩子呢?他扶着墙回屋躺床上。大热天的,他盖着条被子还在全身发冷。 苏氏送了糖水蛋喂他吃了,又收走他床下的被单,皱眉道:“院子小,被人看到怎么办?不方便洗啊。” 白棠蠕动着嘴唇:“偷偷扔了就是。 “行。”苏氏将被单折齐了用块旧布一裹,带了出去。 于是,徐三来时,就看到白棠蜷在床上,一副娇小柔弱、无助可怜的模样。 白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令徐三又痛又慌:“我去请御医——” 不放心跟着进来的苏氏急了:御医一来,白棠还不漏馅? “徐三——”白棠早听见他的动静。只因昨夜太孙的那番话,令他今日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徐三。有气没力的道,“死不了……请什么御医!” 徐三听他声音虚浮,急道:“没事将死不死的挂嘴边作做么?你病得那么重,请御医是应该的。” 白棠声音沙哑虚弱得连他自己都觉心惊:“你先扶我起来。” 徐三忙垫好了枕头,不料白棠一时无力,直接倒在了他怀里。 好久没有软玉抱怀的享受了,徐三手臂不由圈紧了白棠:“好了,你只管休息。御医包在我身上。” 白棠苦笑,向苏氏施了个眼色,苏氏只好退出屋子关上门。 白棠忍过一阵阵痛才道:“谁让你哭丧似的!也不听我说完。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昨日受了惊,晚上又着了凉。庆幸没有发烧,休息两日就好。” 徐三满怀愧疚,伸手拂去白棠额边湿冷的碎发,苦笑道:“是我连累了你。” 白棠按下心底繁杂的情绪,微笑道:“你我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是程小姐那边——” “我明白。”徐三点头,“张伯忠配不上她。” 苏氏放心不下女儿,又煮了碗红糖水鸡蛋送来。徐三接过碗,要亲自喂他。白棠也没力气拒绝,乖乖的张口吃了。 “昨日是太孙出手相助。”白棠低声道,“你一定帮我谢过他。” 见鬼的太孙汉王英国公,徐三现在满心只有虚弱的心上人:“我多陪你一会不成么?” 白棠无声低笑,在徐三温暖结实的胸膛上靠了会儿,听着他碰碰碰的心跳声,不觉有些面热。“你放我睡下来吧。” 徐三哪舍得?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问:“我抱着你,不舒服么?” 白棠只觉得脸上一暖,徐三年轻气盛,手上的温度都是灼热的,碰着他的脸舒服得像被厚实的毛毯环绕,面孔下意识的轻轻蹭了蹭他的手。 徐三见他小猫似的,就差叫两声喵喵了,可怜又可爱。心里软得不行。寻着他冰凉的双手握在掌心里,问:“舒服么?” 白棠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徐三牌恒温热水袋,你值得拥有。可惜,徐三注定不会属于自己。犹豫再三,他开口道:“徐三,问你件事。” 徐三牌热水袋从他的手渐渐移到纤细的手腕:“什么?” 白棠吸了口气,轻声问:“今后你若成亲生子,能不能允我全身而退?” 徐三一楞:“你说什么?” 白棠低笑:“难道你还真想跟我这样一辈子?” 徐三的面容渐沉,忽的又扬眉一笑:“你这是打算让爷睡了?” 白棠忍痛怒踹了他一脚。 徐三却按着他的腿委屈万分的道:“你还没让爷睡呢,就想着要跟爷一刀两断。白棠,不带你这样狠心的!” 白棠扯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太孙所说的“妾侍”二字烙在了他的心头。如果没有意外,他绕不开皇帝为他定下的将来。 “我不成亲。”徐三搂紧他,“皇帝逼我我就带你远走高飞!” 白棠听得双眸一亮,又迅即黯淡下来。 他的这场“病”,足足五天才算恢复。 徐三每日来探望他,眼见他的面色一日比一日的红润,体力也渐渐恢复,开始抵抗他的小动作了,惋惜的同时,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程家去谢过太孙了。”徐三低声道,“就是那位许小姐已经随家人离开南京,不知去了何处。” 白棠有点儿心虚的摸了下鼻子:“是么?太孙怎么说?” “太孙没告诉他们真相。但是程雪枫又不是笨蛋,大概早就猜出个大概来了。” “太孙是怎么跟你解释的?”白棠好奇的问,“那位许小姐,怎么那么巧就出现在木兰院救了我呢?” “张伯忠为母亲办的这场寿宴太过奢侈。太孙说他早有怀疑。刻意派人盯哨他的举动,结果就发现了他的阴谋。那位许小姐,其实是他手下的暗卫。不然怎能避开张伯忠的人偷梁换柱?” 白棠听得微微张大嘴:嗯,这个解释靠谱得多了!彰显了太孙殿下的英明神武!说不定张伯忠,也是这般猜测的呢! “可怜英国公要为他的宝贝儿子上书请罪咯。”徐三摇头。这件事,太孙势必会告诉陛下,就算他不说,徐三也要告御状!英国公少不得落下个教子无方的罪名,至于张伯忠,能不能保住世子之位,就看他的运气了! 九月末,皇帝大胜归朝! 挟着胜利的战果,朱棣满腔的兴奋与骄傲在宫门前被浇了个透心凉! 前来迎接他入宫的太子与百官,竟然迟到了! 虽说只迟到了一小会,但是已经令朱棣勃然大怒:老子在外头拼死拼活的给你打江山,你竟然这般轻慢朕! 一场袭卷了太子党的风波平地而起! 。m. 第两百零四章 皇帝的愤怒 朱棣是人,不是神。他几乎拥有所有皇帝都有的一个大问题:多疑。 “朕才走了不到半年,半年!太子竟然就收买了百官!等着朕早死早让位,也好让他们得个从龙之功?” 皇帝在书房破口大骂! 王大总管唯唯诺诺不敢多言。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帝皇之家哪来什么父慈子孝?不过是陛下觉得自己的威严与权力受到了太子的威胁。加上这场出征虽然大胜,但皇帝清楚的意识到了岁月的力量——他老了。何况还有汉王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呢! 太子一系终于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监狱里一时塞满了朝里的大臣与学士,百官无不战战兢兢,生怕皇帝的怒气降到自己的头上。 这样的情形下,有意请旨取消婚事的程家不得不延迟了计划。皇帝正不快活呢,自家不能火上浇油。就连英国公,也按着请罪书不敢呈给皇帝。 东宫已如死水般的沉寂。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竟然惹来了皇帝的疯狂打击。 自古以来太子就不是个好做的差事。即不能让皇帝疑心自己有不臣之心,还要想法子与百官打好关系。苦就一个字。 无人知道,太孙近来心里的波澜壮阔。 那一晚练白棠临行时说的话这几日在他耳边反复回响:“陛下远征蒙古,即将回朝。请太子与礼部好好筹备恭迎陛下回宫之事。切莫有任何疏漏。”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理应如此。” 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不足一提之事。礼部怎可能有这种疏漏?但偏偏,还真出了意外! 风口浪尖之时,东宫全体静如鹌鹑,此时他不便寻找白棠问话,却难免提高了对白棠的警备之心。 又过几日,余怒未消皇帝在早朝上怒斥太子无能!太子汗流满面,直欲哭出泪来。 杨千骏实在听不下去,大步而出。磕首道:“陛下,此事无关太子。是我礼部疏忽。请陛下降罪!” 皇帝盛怒之下,见有人出来为太子说话,哪能忍? “杨侍郎既然自承有罪,那就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太子惊呼:“父皇——” “陛下英明!”杨千骏重重嗑首,“臣辜负了陛下和太子的期望,日后必在牢中反省自身过错。还请陛下息怒,太子纯孝之心天地可鉴!” 太子垂首,肥胖的身躯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突然间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这一下,连朱棣也不禁变了脸色,他怎么忘记了,太子身体不好! 汉王直跺脚:太子太狡诈了!竟然装晕! 朱棣对太子党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在太子当朝晕倒后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就在太子岌岌可危之时,徐三出马了。 说来也怪,皇帝明知徐三和太孙交好,却从来没怀疑过他。汉王在他耳边念叨徐三搭线,练白棠与太孙暗中交往,关系密切。皇帝也只是蹙了下眉没当回事。 练白棠,一介工匠里的文人,安份守己从不干涉朝政,时不时还能给礼部出个教化百姓的主意,能折腾出什么坏事来?倒是汉王趁自己不在,诓了白棠意图不轨,自己还没跟他算账呢——练白棠可是他特意为徐三备留的人!想到徐三将来得知白棠真实性别时那呆傻的表情,皇帝恶劣的心情都好转了许多。嘴角也裂了开来,他瞒得这么辛苦,不就等着看徐三笑话的那一日么? 哈哈哈哈。 王大总管听着皇帝闷笑声,对徐三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汉王都这样下黑手了,陛下还一心偏着您哪! 所以当徐三求见皇帝,王大总管想也没想,紧着将他请进书房:“您怎么才来?陛下念叨您多时了。” 徐三直言道:“狂风暴雨的,我敢来么?” 皇帝听见了,佯装怒骂:“不敢来不也来了?”他上下打量着神清气爽的徐三,不怀好意的问:“朕不在的时候,你与练白棠忙得很啊。听说在汉王府和英国公府里,闹了不少的事?” 徐三面容一沉,陛下的锦衣卫无孔不入!立时委屈的叫唤:“陛下明鉴。那是裘安和白棠闹事嘛?分明是他们寻我们的事啊。裘安这次就是来请皇帝为我和白棠作主的!” 只要不是来为太子、杨千骏求情就好。皇帝挥挥手:“行了。”汉王是他儿子,他总要偏帮着。何况白棠不是没事嘛。至于英国公世子张伯忠,他揪紧了眉头,实在是个不知趣不识相的。 “朕心里有数。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徐三方展颜一笑,手里摩梭件事物,面上露出恋恋不舍的表情。 皇帝见了,好奇问:“你拿着什么呢?” 徐三叹口气,摊开手掌,将一样椭圆形的小物件放到御案上。 “这是我与白棠送您的生辰礼,您别嫌弃。” 哟。侄媳妇茶还没喝到,已经记得给自己送礼啦! 皇帝欢喜又疑惑的接过一瞧,双眸大亮:“这是——阴沉木!” 徐三嘀咕道:“可不是。金丝楠木的呢!” 他本想讨好白棠的,结果让白棠说动送皇帝了。木头刻成一枚圆滚滚的胖肚子小龙。一丝丝的金线盘在龙肚子上,眼睛处还镶了两颗小小的红宝石,支着分叉的两只小角,怎么看都觉可爱。皇帝忍俊不禁,握手中磨了两下,嗯,挺趁手。 “白棠说了,阴沉木难得,尽量保持其原型,所以顺势雕了条小龙,陛下您若不喜欢,还给我就是。” 皇帝忙塞袖子里,道:“送礼还不诚心!朕白疼你了。” 徐三啧了下嘴,嘻嘻一笑,神秘兮兮的道:“您现在宝贝它,过一阵子就不稀奇咯。” 皇帝咦了声:“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三晃手:“天机不可泄露。”他晃荡着要走,皇帝叫住他。 “裘安——” 徐三回头问:“陛还有事吩咐?” 皇帝磨了磨阴沉木把件,问:“你觉得太子,到底有没有二心?” 徐三楞了楞:“您,问我?” 皇帝嗯了声:“你和他们不一样。” 徐三自己都觉莫名,哪儿不一样?他可是明晃晃的太子党!眼珠子一转,想起来时白棠的叮嘱,他正色道:“杨师傅已经坦承此次接驾来迟是礼部的过错。太子纵有不对,也是管教不力。硬要说太子有二心。”徐三嗤的一笑,“反正裘安是不信的。” 皇帝面色舒缓了许多,拈着胡子问:“你是这么想的?” 徐三点点头,看了眼皇帝的胡子,又从怀里掏了样东西出来,别了下眼睛,问:“陛下一去近半载,有没有觉得朝上的大人们姿容更胜往昔?” 皇帝愕然:什么? 徐三摸了下还没长出胡子的下巴:“你用用。保管满意!” 这一夜,陛下戴着兰亭的护须膏入睡,可让金贤妃笑了许久。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零五章 探监 徐三离开皇宫后,径直去了天牢。 却在天牢外遇见了被狱卒拦住的的秦轩。 “秦大人,您——”徐三蹙眉,风口浪尖的,汉王正盯着东宫呢。秦轩是太子属官,天牢里又关了那么多太子的拥趸。这时候来探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秦轩见是徐三,满面的冰霜微融:“你来看杨大人?” 徐三点点头。他这个人护短得很。杨千骏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师傅。皇帝没出声前,绝不容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秦轩感慨道:“他倒收了个好徒弟。”望着深不见底的天牢,他低声道:“你让他安心。他的家人,我会照顾周全。” 徐三点头道:“我一定转告师傅。您也放心。” 徐三目送秦轩离开,似笑非笑的扫了眼狱卒,好声好气的问:“怎么,陛下有旨,不许探监杨大人?” 狱卒双股一颤:唉呦喂!魔王大人,哦不不不,徐三爷,您这不是在为难小的们么?陛下虽不曾下旨,但杨千骏是皇帝亲当庭亲口拿下的人。他们严防死守也是为以防万一嘛。 徐三脸上竟然扬起些笑容:“知道杨大人是爷的什么人么?” 两名狱卒对望,颤声道:“是,是三爷您的上峰。” 徐三摇头,笑容更加和熙:“你们不知,也不怪你们。杨大人是爷的师傅。圣人曰尊师重道,你们说,我该不该来看看我师傅?” 狱卒们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三爷,求您了,别这般客气。您越笑,他们越想哭! “那爷就进去了。”徐三大摇大摆的穿过狱卒,不忘回头打了个响指,“带路呀。” “裘安。”汉王高大的轮廓从天牢的阴影里慢慢轮转出清晰的身形。“天牢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徐三心下一格楞,不由眯了下眼睛:“不知汉王殿下又是为何而来?” 汉王姿态高傲的用一张素白的绢帕擦拭着手指,随后往边上随意一扔:“探望故人。” “您的故人真倒霉。”徐三不理他,正要从他身边经过,汉王又拦住他。 “裘安。天牢重地——” “我来看我师傅,天经地义!”徐三不耐的道,“汉王若觉得不合适,就去请旨呗。我在这儿等着陛下问罪总行了吧?” 汉王面色铁青! 事到如今,徐三还敢在他面前嚣张! 徐三昂首挺胸的入了天牢,一名狱卒对汉王苦笑两声,追上前道:“三爷,小的给您带路!” 汉王轻轻哼了声,徐三,你和练白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天牢阴暗,杨千骏独立关押在一间小小的牢房内。他坐在草席上一动不动,身上穿的是灰色的囚衣,形容还算整洁。 徐三惊喜的叫了声:“杨师傅!” 杨千骏慢慢张开眼,英俊的面容露出丝意外的笑容:“裘安?” 他声音嘶哑,徐三听得心中一凛。这才发现,他的囚衣上隐隐透着血痕,不禁勃然大怒:“谁敢对你用刑?!” 狱卒缩着脖子没吱声。 “杨大人是谋反了还是贪污受贿了?”徐三的咆哮声在天牢上方回荡,“杨大人是因为迎驾不利自承罪名才被押进天牢。陛下又没下旨,谁敢对他用刑?” 徐三气得魔性大发:“我倒要找刑部的尚书问个清楚!谁TMD给他的胆?欺负我徐裘安不懂《大明律》么?” 狱卒简直想撞墙,不停的劝道:“三爷,三爷,您别这样呀。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说个屁。”徐三胸脯剧烈起伏,他一把逮着狱卒的衣襟道,“我师傅完完整整的进来,我也要他囫囵着出去。狱医呢?要是杨大人有个头痛脑热,信不信爷我能灭了你全家——” “裘安!”杨千骏苦笑着撑起身子,艰难的爬到牢门处,“别这样。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徐三眼眶顿时红了:“杨师傅——” “没事。”杨千骏歉意的对狱卒笑了笑,客气的道,“能容我与裘安说两句话么?” 狱卒溜得飞快。 “裘安。”杨千骏苍白的手指握着铁槛。“我在早朝上站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赴死的准备。进了天牢,更没想过活着出去。” 徐三吸溜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太子不会有事。您也不会有事。” 杨千骏的嘴唇全是咬痕:“陛下的雷霆震怒总要有人来承担。我现在只担心太子,太子身体不好,如果早于陛下而去,只怕又是一场——” 靖难之役! 徐三握着他僵冷的手,用唇形一字一句不出声的道:“没有的事儿。陛下圣明。太子殿下会顺顺当当的继承大统。在那之前,您在狱中保护好自己。新皇登基时,便是您出狱之日!” 杨千骏面露喜色,泪水聚在眼角,硬是咽了回去。他低声道:“提醒秦轩,汉王正打他的主意。” 徐三冷哼:“他皮痒!” “让秦大人按我们计划行事就好。”杨千骏裂嘴一笑。汉王,已经迫不及待了!他等着看他被打回原形的模样! 徐三离开天牢前,意味深长的望了两眼狱卒。 甩了只钱袋子给他们,冷声道:“记着爷的话。再有下次,爷直接摘了刑部的牌子!” 躲着没现身的刑部侍郎冷汗淋漓。他不怕裘安耍横,就怕皇帝偏心哪!这小子原本狗屁不通只会来硬的,但现今他研读了《大明律》,那好似化虎为龙,升格了呀。到时硬的软的一起上,刑部还不被他掀翻了?得,杨千骏是吧?咱不碰他还不行么?本来陛下就没让审讯他,都是汉王惹出的事!太子还没废呢,就急着跳出来指手划脚!那吃相,啧! 徐三回到松竹斋,撇去一身的沉郁与悲愤,扬起笑容对白棠道:“我都按你说的做了。陛下果然很开心。” 白棠近来闲着无事。想着自己就要离开南京,有些店错过就没机会了。于是向魏国公府借了许多名画字贴研摩。白棠开口,徐三恨不得搬光魏国公府库存里的宝贝。恼得徐钦指着他直骂:“不若趁早分家!” 徐三嘿嘿一笑:“分家分不得。不如这些书画先分了吧!” 徐钦忍气道:“休想!分了你去哄骗白棠?滚!” 徐三腹诽:大哥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搁了笔,白棠抬头看了他一眼,漂亮桃花眼有些异常的红肿:“见过你杨师傅了?” 徐三笑容一垮,闷闷的嗯了一声。 。m. 第两百零六章 段家来人 白棠知道徐三心里难过。他自己也不好受。尽管他已经提醒过太孙,但是历史的车轮依旧按照即定的方向滚滚而去。他无心也无力修改历史。 杨千骏这一关至少两年。就算有徐三照看,也逃不掉天牢之苦。还要提心吊胆,生怕朱棣问上一句:杨千骏还在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白棠劝慰的话没说完,徐三已经上前狠狠抱住了他。 不是占他便宜,也不是撒娇。纯是他痛苦的宣泄,如寻求安慰的小兽,徐三蹭着白棠的耳畔颤声道:“杨师傅关在天牢里,我已焦虑不安。如果你有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白棠长叹一声,轻轻拍着患得患失的徐三的背,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早就作了决定,咬定青山不放松,抱紧你这根金大腿了。你可别半路给我撅蹄子!” 徐三噗的一笑:“咬定青山不放松?那你来咬啊!想咬哪儿就咬哪儿!” 白棠呸了声。这小子近来说不了几句话就开黄腔,越来越肆无忌惮,这是吃准了自己拿他没辙? “白棠。”平江冲进屋子,步履踉跄,面色焦虑。“白棠,出事了!” 他一进屋就见徐三与堂弟抱在一块,登时面孔一红,极不好意思飞快的退了出去。 白棠暗叫不好。怎么让大堂兄看了去?!忙挣开徐三,追出屋外道:“堂兄!” 平江正自消化刚才所见的那一幕,猛然间回过神:完了!传言竟是真的!一时神情复杂。他实在抑不住心头对徐三的怨愤与对白棠的责难,怒道:“你怎么能——” “这事以后再解释。”白棠不欲与他讨论私事,只问:“出什么事了?” 平江握紧拳头闭了闭眼,恨恨不休的瞪了眼跟着出来的徐三,怒道:“有群人寻到祖父,告你盗取彩版的法子,欺世盗名!” 白棠惊讶问:“什么?” “那人自称你师傅许丹龄的族人。听说你在刊印彩版的《金刚经》,故而找到祖父要求个说法!” 徐三冷笑道:“哪个不要脸的,爷倒要去会一会!” 平江没好气的道:“三爷还是别去的好。这些人伶牙利齿,到时候给您戴上个以势压人的名头,我们白棠可就洗不清了。” 徐三长眉一挑:“看不出大堂兄竟然这般能说会道。” 平江怒道:“谁是你堂兄?”他们老练家最有才华、最具天赋的子弟竟然让徐三给哄骗了!他岂能不恨? 白棠取了自己的整套刀具,无奈的抚了下额头道:“走吧!敢在祖父面前放话的人,必定不是庸俗之辈。我们要小心防备。” 平江吐了口气:“是。他们自称是杭州杜家的人。” “杭州杜家?”徐三颇觉意外。 “怎么?杜家很有名么?” 徐三皱眉:“杭州杜家与秦家比是差了些,但的确是颇有名望的书香世族。他们怎么——”他望着白棠,“你那师傅,莫不是杜家的人?” 白棠冷笑:“明白了。” 三人赶到老宅的作坊。果然见祖父和高怀德被一群人围着,作坊已经停工,师傅们见到他,纷纷叫道:“白棠来了,白棠来了!” 为首的一名年轻男子蓦地转身,迎着白棠冷声道:“练公子,你总算敢出来与我对质了!” 白棠见他不过三十的年纪,相貌温雅,气质却有些尖锐,说话更不客气,仿佛已经判定自己是盗窃他家心血的贼人。心中一哂,打着他师傅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狗屁的杜家!他视若不见的向祖父与高怀德行了礼,道:“让两位受惊了。” 练石轩淡笑着摇头道:“你与杜先生好好说清楚。真有误会,解开就是。” 高怀德可没那么客气。《金刚经》是他费尽心思与钱财承办下的活计,这姓杜的上来就要他们停工,当自己是天皇老子么?面上却笑吟吟的道:“白棠,姓杜的冤枉你,你打回去!” 白棠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看向那男子,冷声问:“你是何人?” 男子方才被他刻意忽视,早气得面孔通红。此时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在下杜锦华。杭州人士。” “杜先生。”白棠正色道,“我松竹斋大门洞开,随时恭候南北之客。您却跑我祖父这边撒野,是何道理?” 杜锦华扬声道:“只怕你祖父被你蒙骗,我自然要寻你家的长辈说道清楚。” 白棠嗤的一笑:“我得信从松竹斋马不停蹄的赶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还真是让杜先生久等了!” 作坊里的师傅工人,闻言轻笑起来。 杜锦华冷哼:“久闻练公子素有急智口才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宣传。” 白棠坦然一笑:“多谢杜先生夸奖。听闻杭州杜家也是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没想到信口开河胡乱栽脏的本事与城里的地痞无赖相比,也不遑多让!” 杜锦华大怒:“练白棠!” “杜锦华!”白棠毫不退让,“你说我这彩版之技是盗取你家传之技,有何证明?” 杜锦华被他先声夺人的这一喝问,急道:“我当然有证明!我大伯段鹤林,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棠与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段鹤林?他是谁?” 练老爷子毕竟是在宫里呆过一阵子,知道的事情多一些。脑海中飞快的转了几圈,犹豫不定的问:“段鹤林……莫非是段敬丞段大人的儿子?” “正是他!”杜锦华不想这老头儿竟然记得段敬丞,心下不由跳了一跳。忍不住多看了老爷子一眼。 徐三咦了声:“段敬丞?是被方孝儒案牵连的那位御史?段鹤林是他儿子?” 杜锦华眼眶微红:“段敬丞的母亲正是我杜家人。段鹤林是我大伯。”他目光如电般射向白棠,“练公子。你蒙我大伯收为弟子,将你由一介废人教导成今日之材。你用他所授的兰雪茶与秦家做生意也就罢了。可是彩版之技乃我舅舅多年心血结晶!练公子,不问自取是为盗!我今日要为我大伯讨个说法!”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他那啥大伯,真是白棠的师傅? 平江忍不住道:“白棠的师傅姓许——” “只因受方孝儒案牵连,我大伯不得不更名改姓。”杜锦华解释道,“这儿有我大伯的几张字画,请各位验证。” 与他同来的人立即展开几幅画卷,果然是大师之作,书画双绝。更有印章:许丹龄。 白棠面沉如水。这些人,有备而来! 杜锦江得意的问:“练公子,你有何话可说?” 白棠的目光在他们雪白的服饰上逗留了片刻,眉心微蹙:“家师并不曾说过他的身世。但各位既然自称是我家师的亲戚,敢问我师傅现今人在何处?” 杜锦江眼泪涌了出来:“我大伯,已于上月离世了。” 白棠啊了声,面露凝重之色。 练石轩与高怀德对望一眼,俱自摇了摇头。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零七章 炫技 一片死寂中,杜锦华擦干泪水道:“练公子,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大伯说么?” 白棠摇摇头:“您的大伯离世,请节哀。但您说段鹤林就是我的师傅。有何凭证?仅凭那几张印有许丹龄印鉴的书画?” 杜锦华冷笑道:“早知你会这么说。光凭几幅书画的确不足以证明段鹤林就是你师傅。但是,彩版的工艺呢?” 白棠正色道:“师傅教我雕刻、绘画。因雕版之技是我家传的营生,我结合了前人智慧,又将师傅所授的技艺融入雕版之中,方有这彩版之技。实则并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同行们多年的积累自然改进的结果。杜先生若说彩版工艺是从未接触过雕版术的段鹤林所创,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 练老爷子与高怀德缓缓点头。 杜锦华冷笑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你并非大世族出身,哪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家中自有雕版作坊。印刷的书册供族内弟子使用。我大伯从小耳渲目染,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这才有了彩版术的革新!谁知你——” 白棠摇头:“你如此信誓旦旦,定然是带了证明来。那便请大会儿一观吧!” 杜锦华被他的淡定从容激得恼怒更重,冷哼了声道:“上雕版!” 两名仆从打开只箱子,取出几块巴掌大的雕版,拼在了一块儿。 众人搭眼一瞧,一幅蝶戏牡丹图分成了六块小版。 都是同行,雕工好坏一眼便看得分明。的确是上好的图,上好的雕工。 杜锦华又取出整套的版刷工具,竟与作坊里的工具毫无二致。 高怀德怒极,目光冰冷的扫视着屋里头的工匠。白棠教授大伙儿彩版的法子时毫无藏私,虽然三令五申,经书刊印前这法子要严防死守绝不能透露出去,想不到还是有人提前泄露了工艺!不,这不是泄露,这是将彩版的法子全盘托出交给了外人! 老头儿恼得简直想吐血! 练石轩冲他摇摇头,莫急,看看情况再说。 杜锦华退了半步,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上前,手持工具,开始版印彩画。 他动作熟练而细致,一层层的渲染着画面上不同的色彩。用了小半个时辰,一张画才算完工。 眼见一朵正红色的牡丹渐渐成形,那蝶翅上的颜色清楚鲜艳。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俱是说不出话来。 徐三忍不住道:“两位老爷子,咱这《金刚经》的版画,是四月开工的吧?” 练老爷子点点头。 “南京离杭州虽路途遥远。”徐三道,“但咱们要印一本全彩版经书的消息传到杭州,个把月足够了吧?” 练老爷子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杜锦华冷笑道:“怎么,你怀疑是我们盗取你们的工艺?笑话——” “杜先生。”白棠好笑的道,“您怎么证明这块版画是在我们之前段先生所刻?” 杜锦华满面遗憾的道:“我大伯常年在外漂泊,去年才到我杜家落脚休整了些时日。待他准备教授彩版工艺时,已经让你捷足先登了。” 众人嘘声四起。 这理由,实在过于牵强。 白棠摇摇头,转问那位工匠:“师傅如何称呼?” 那匠人瞧了瞧杜锦华,答道:“在下姓窦。” “窦师傅。”白棠客气的问,“是段先生指导得您彩版工艺?” 窦师傅点头道:“正是。” “师傅长期与雕版打交道,可有见猎心喜?” “是。段先生大才。在下受教!” 白棠迅即一笑:“段先生是否对你倾囊相授?” “倾囊相授,毫无藏私。” “嗯。你即与杜先生同来南京献技,必然是技艺出众。”白棠笑着淡问了一句,“墨绿之色,怎样调和而成?” 诸人一楞。 墨绿色怎么调和而成?这个问题—— 练老爷子白眉微挑。他擅画,如何调色了然于胸。但是雕版师傅们常年只与黑白二色打道,调色对他们而言,全是多余。 姓窦的男子一时茫然。不禁看向杜锦华。 杜锦华冷声问:“练白棠,你什么意思?” 白棠又问:“豆绿色如何调制?” 窦师傅不明所以又有些慌乱的退了一步。 “练白棠——”杜锦华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棠摇摇头,指着他们带来的红色墨汁,再问:“那你今日所用的赭红色是怎么调制的?” 窦师傅皱眉道:“颜料是事先备好的。” 白棠失笑道:“窦师傅,你说你是段先生亲手教导。他竟没有教你色彩调和之法么?” 杜锦华同来的人的面容一时都有些僵硬。 “我称这套彩版之法为‘木版水印’。一是重在雕版,二是重在印,且是彩印。即是彩印,调色自然也是重中之中。窦师傅,段先生不可能没教你如何调色吧?” 杜锦华大呼百密一疏!会画画的人谁不会调和颜色?所以他只问了雕版与上色的法子。调色的事儿,自然有画师解决。谁想这里头竟然还有关窍。忙道:“我们作坊有专门调色的画师。不需窦师傅为此事操心。” “那画师今日可在?” 一名山羊胡须的人站了出来:“在下姓包。” “包师傅。”白棠打量了他一番。“我师傅曾教授我三十四色的调色法。您学会了几种?” 包师傅额上登时渗出冷汁。三、三十四色—— “我师傅既然将木版水画的法子毫不藏私的都教给你们了,这三十四色的调和方法,肯定也是倾囊相授吧?不如咱们对对颜色,看看所学是否相同?” “练白棠!”杜锦华没料到练白棠这么难硬付,“你不要胡搅蛮缠!” 白棠瞬时变了脸色:“杜锦华,你从我这边偷学了点木版水印的皮毛,就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贼喊捉贼?”他大步至蝶戏牡丹的雕版之前,冷笑道:“今日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木版水印!” 他洗去雕版上的颜色,重新染色。覆上宣纸,亦是一层层的上色。他不停的更换手势和技巧,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完工。 徐三拍着手叫道:“看看,到底谁是师傅,谁是徒弟?!” 杜锦华与手下的人上前一瞧,克制不住面容泛白——怎么会这样?! 方才窦师傅所印刷的画已然让人惊艳。但白棠这一幅,更胜之多矣。那牡丹花的花瓣竟然由浅至深层层递进,那蝴蝶的翅膀竟渲染出了水墨的朦胧之感!两张画放一块儿,果然如徐三所说,师徒之分,一目了然! 杜锦华铁青着脸瞪了眼自家的师傅,强辨道:“你跟随我大伯时间长,学得好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徐三摸着鞭子,唇角一勾。 白棠摇头道:“你方才说我捷足先登,我却奇怪,段先生教授你们木版水印的技艺时,总该留有些样本吧?你却连他一张半纸彩印的画也拿不出来,待会儿如何取信府尹大人?” 。m. 第两百零八章 告上应天府 杜锦华一怔:“你说什么?” 白棠冷冷的重复:“我说就靠你们这些微末道行,如何在公堂上说服钟大人,判我盗师之技,欺世盗名?” 杜锦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报官?他练白棠竟然要报官?! 徐三笑咪咪的道:“是该报官。伪造书画,上门寻衅滋事,造谣中伤,足以判刑。” 杜锦华震惊后呵呵低笑:“本来还想给你留条生路。即然你自寻死路,那咱们就上公堂对质!” 白棠不由与徐三对望一眼不禁暗生警惕:看模样,对方还留了手大招! 浩浩荡荡的两群人马到了应天府,府尹钟兆阳瞧见徐三和白棠忍不住就向杜锦华瞥去同情的目光。这两人是好对付的么?上回可是连汉王都在他们手上吃了暗亏! “你们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杜锦华行礼道:“大人。在下杭州杜锦华,状告练白棠盗用我大伯木版水印之技,欺世盗名更气死我大伯段鹤林。请大人明查。”说着,取出张状纸,递给了衙役。 还真是有备而来。 钟兆阳还没说话,徐三喊了起来:“我家白棠也要状告杜锦华伪造书画,上门寻衅滋事,还造谣中伤白棠的名声。请大人明查!” 钟大人苦笑,看完杜家的状纸思量了一番,对杜锦华道:“你状告练公子盗取段鹤林的彩版之技。练公子又告你恶意中伤。其实问题还在于你如何证明已经仙逝的段鹤林就是练白棠的师傅许丹龄?” 杜锦华取出方才展示过的书画道:“大人,我有大伯的字画与印章为证。” 钟大人审视一番后摇头道:“这些书画的确不凡。但我大明朝人才济济,能作出这样画作的人实在不少,总不能盖上一个印章就说是许丹龄之作吧。” 杜锦华凝声问:“您想要什么样的证据?” 钟大人拈着胡须道:“自然是无可辨驳的铁证。” 杜锦华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的道:“练公子。许丹龄妙笔丹青,号琅琊圣手。尤擅狂草,我说得可对?” 白棠心中一怔,面色不由为之一变。 狂草? 年前他在栖霞寺写春联,为了震摄诸人,动用了太祖的毛体!还号称是许丹龄所创!那副大明朝独一无二再找不到第二幅的毛体草书被国师收藏!难道杜家竟然寻到了这笔狂草书还临摹了去? 那可就——糟糕了啊! 瞧着白棠隐隐发青的脸色,杜锦华得意至极。 “我大伯才华横溢。一笔狂草大开大阖,肆意纵横。只是鲜少在外头显露,所知之人甚少。”他缓缓展开一卷书贴,白棠震惊万分的瞪大了眼睛:我去!竟然还真找人临摹了太祖的毛体! 白棠心思百转。他用毛体书写的春联只区区十个字:启户登黄阁,开门见紫微!然书此卷之人却能从这十个大字揣摩出毛体的特征与意境,化于其他字中。这些大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至此,白棠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险境! 许丹龄是他,他就是许丹龄。但他为了给自己突如其来的才干有个合理的出处,将他虚幻为另一个人物。 现在,终于有人拿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许丹龄作文章了。 白棠的心跳渐渐的紧促起来。 杜锦华得意的扬着眉头道:“练公子,这可是令师的字体?” 白棠额上沁出冷汗,忽听徐三开口道:“爷从没见过这样的狂草。啧啧啧,力道十足,狂放不羁!可惜,可惜。” 杜锦华漫声道:“我大伯身逢巨变,不得不隐姓埋名黯然度此一生。一身才华抱负无处施展,只好寄情于山水与笔墨之中。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恨晚年收了个徒弟,却是个白眼狼!” 徐三不动声色,好奇的问:“即知练白棠所为,段老先生去世前,怎么也不唤白棠前去训斥?” 杜锦华怒视白棠:“我们也不知大伯在外头收了弟子。直到兰雪茶出世,大伯才知练白棠将他的茶方卖与了秦家。但大伯虚怀若谷,道这茶方既然教给了他,随他如何处置。但是彩版的工艺——”杜锦华怒视白棠,“你怎敢将师傅毕生的心血盗为己用?!我大伯听闻此事后,当即病倒!” 同来的工匠们听他说得悲愤,心中也不禁起了疑惑:难道真是白棠盗了他师傅的技艺?难怪呢,大伙儿一直觉得古怪。白棠这么年轻,怎会有这等的本事!一时看向白棠的眼光都变了味道。 徐三皱紧眉头。情形不妙。 杜锦华又道:“我们知晓大伯的病因后,无不愤慨的想拿练白棠到大伯面前谢罪。但是大伯百般阻拦。他说——他说练白棠毕竟是他的弟子。就算擅自盗用了彩版的工艺,但那也是自己传授他的本事。弟子代师傅发扬光大彩版工艺,无可厚非。”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可怜我大伯,最近那些时日常昏睡不省人事,还念叨着你的名字!” 白棠怔怔的听着,这货的演技,金鸡百花奥斯卡加一块儿也不足以表彰啊! 钟大人不得不问白棠:“练白棠,这的确是你师傅的笔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棠旁若无人般轻轻捧起那卷草书,道:“字体的确相似。请大人容我细看。” 钟大人蹙眉道:“尽快!” 白棠谢过后,细察草书的纸质与墨色。 杜锦华在一边冷笑不止:今日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翻身! “大人,不急,就让他好好研究!” 白棠头也不抬的道:“有件事杜先生大概并不知晓。”他幽幽一笑,笑得对方心底一阵发毛。“我师傅还教授过我一项本事——鉴赏书画。” 杜锦华的心卟的巨跳,忽觉口干舌燥:什、什么?! 徐三听白棠这么一说,一时愁容全消,笑嘻嘻的道:“许先生真是不同凡响!” 白棠验过纸质与墨迹,心中已经有了底。再看向印间边的落款:永乐十年冬。 忍不住呵的一笑,比他书写春联的日子,早了七年呢。 白棠吐了口浊气,已是镇定自若。只脸上不屑之色愈浓。 “钟大人,白棠检验已毕。”他目光锁定杜锦江,冷冷的道,“好一个杜家。好一个书香门第的杜家!竟然假造家师的笔迹,贼喊捉贼欺世盗名!” 杜锦江面色大变,怒道:“练白棠,你敢污蔑我杜家?!” 白棠截断他的话:“大人,此书确系伪造。并不是我师傅的真迹。” 钟大人欣喜的道:“是么?快说来听听。破绽在何处?” 白棠应声道:“此草书有两个破绽。一在纸,二在墨。”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零九章 公堂辩析(一) 杜锦江一时心跳如擂:“你胡说什么?” “胡说?”白棠指着纸道,“我祖父和高老爷子,都是纸业里的行家。您们看看,这卷纸是什么来历?” 高怀德得钟大人允许,上前一看,道:“高丽纸。” 练老爷子点点头。 白棠也道:“高丽纸经由上百道工序而成。唐宋时期从高丽传至我国。因造价高昂,多为贡品,民间难以企及。直到我朝,高丽纸终于落入寻常百姓家。” 杜锦华铁青着脸问:“那有什么问题?” “宋朝《纸墨笔砚笺》称:‘高丽纸以棉、茧造成,色白如绫,坚韧如帛,用以书写,发墨可爱。此中国所无,亦奇品也。’其实,此乃误传。高丽纸的真正材质,并非棉茧。” “误传?”高怀德跺脚,“难怪难怪。我家试着仿制过高丽纸,总难成功。原来竟是这原料错了?” 练石轩也惊讶不已:“竟然是误传?” 白棠笑看杜锦华:“这几张书画都是用高丽纸所作,看来段先生颇喜爱高丽纸。杜先生,段先生有无提及过高丽纸的制作方法?” 杜锦华冷着脸,道:“并无。怎么,你知道?” 白棠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啊。高丽纸最重要的一项材料,是楮树皮。” “楮树……皮?是楮树?你确定?可别搞错了啊。”高怀德听得技痒,恨不得回去立即开工制纸。 白棠点头道:“的确是楮树皮所制。但是高丽国小,楮树种植不多。唐宋时因高丽纸在我国流传得少,所以树皮还算经用,纸质上佳。但近几年,我朝对高丽纸的需求量猛增,导致高丽小国无楮树皮可用,不得不加入其他材质代替,以致于高丽纸的质量比之前差了许多。” 高怀德与练石轩对望一眼,脱口而道:“原来如此!” 他们都是行家高手,高丽纸的变化看在眼里,还当是那小国的人技艺退步,却是原材料不够用了! 高怀德算了算时间:“大概从前年起,绝不超过三年。远航而来的高丽纸的质量开始大不如前。” 练石轩点头道:“不错。这都是有迹可寻的事。钟大人,您到各大书斋一问即知。骗不了人。” 杜锦华背上渐渐渗出冷汗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目光粘着书贴,嘴唇嚅嚅。心里直叫苦。他怎会想到,练白棠竟然从纸质上断定这张书法乃是赝品? 钟大人听着稀奇不已。每次在公堂上见到白棠,他总能给自己意想不到的惊喜。再看杜锦华,那张脸难看已极。 白棠风度翩翩的笑道:“这张狂草的高丽纸,看发墨的情形,再看纸的颜色厚度,明显是近两年的次品。” 徐三轻轻拍手:“近两年的次品高丽纸啊,那上头的落款怎是七年之前?” “七年前,高丽纸正当鼎盛时期,绝无此劣纸。”白棠目光炯炯,直看得杜锦华抬不起头来。 众工匠见峰回路转,俱是又惊又喜。 杜锦华急中生智,狡辨道:“可能这纸并非从高丽而来,是我朝仿的高丽纸。纸质不佳也是有的。再说我大伯漂泊在外。所用的纸质参差不齐无可厚非。” 钟大人点点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白棠轻笑道:“杜先生别急啊。我说过,这张书贴的问题一在纸,二在墨。” “墨——”杜锦华冷汗淋漓。“墨有什么问题?” “永乐十年冬。”白棠微笑道,“杜先生,您也是世家子弟,从小习字。难道不知冬季对墨汁的影响?” 杜锦华不禁双眼发直。 “冬季天寒,墨锭冷硬。磨出的墨汁极易结冻。需不停的研磨方成。所以时人常用黄酒代替水倒入砚台磨墨,使得墨水不易成冰。我师傅也有此习惯。这般一来,墨里多少便带上了酒香——”他举起纸送到杜锦华面前,“杜先生,您来闻一闻。这张狂草中,可有酒香?” 杜锦华被白棠逼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分辨道:“偶尔不用,也是有的——何况,那么多年,有酒香也早散尽了!” “哈!”徐三冷笑,“分明是近年伪造的书贴!” 白棠冷声道:“酒味虽无,其他的味道呢——槐黄,枙子于清水中煮开,加凝胶煮透后过滤使用。这作旧的手段倒是不差呢!” 杜锦华猛地里瞪大眼睛:“你——” 白棠微笑:“我师傅还教过我仿古作旧的法子。” 钟大人当机立断,敲响惊堂木道:“杜锦华,你果然伪造许丹龄的真迹——” 杜锦华面孔充血!他反应极快,跪下分辨道:“大人。这张书贴是我在大伯遗物中发现。又印有许丹龄的印章。想来我大伯为使书贴更显古仆,故意写晚了日期,作旧书贴也是常有之事。并不能证明是我伪造真迹!何况,除了我大伯外,还有谁能写出许丹龄的狂草?” 钟大人一时踌躇,他这通歪理,还真难以辨驳。 白棠沉默了片刻,问:“你方才说,段鹤林得知我开工彩版插画后吐血病重,缠绵病榻多时?” 杜锦华才收了一身冷汗,此时又警醒的竖起了汗毛:“——是。” “何时的事?” 杜锦华之前已经说漏了嘴,此时只好顺着前面的话道:“五月。” 白棠面容刹时凝重无比:“钟大人。此贴狂草书就,至多三个月。可请各书斋的师傅鉴定,杜先生,您也可寻人鉴宝。” 杜锦华已知这张作假的狂草露馅露得底都掉了。故只是愤恨的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白棠又道:“如今已是九月。杜先生称段鹤林上个月病逝。病中还时常昏迷。”他声色渐渐凌厉,“但是如各位所见,这笔狂草,笔峰力透纸背,一气呵成酣畅淋漓。试问重病中的段鹤林,如何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杜锦华张口结舌,心脏简直要跳出胸腔这外!不,不可能—— 白棠幽幽的问:“如果此字真是段鹤林所写,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杜锦华踉跄后退,他明明是来算计白棠的,却被白棠逼入了绝境!他面上闪过无比的惊恐,直想转身逃出县衙!但也只一瞬,便冷静下来。 “练白棠,怎敢血口喷人?大伯病逝,有我族人和大夫作证。你为转移视线,为自己脱罪,竟丧心病狂的污蔑我杜家!只因你根本不能否认,这是你师傅的字体,你师傅就是段鹤林!”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十章 公堂辩析(二) 白棠哈的冷笑,傲然道:“你与我比木版水印,输了我,不能证明此技是段鹤林所创。拿幅号称是我师傅真迹的草书又被我戳穿是近期的仿作。何况段鹤林病重弥留之际根本无力书此狂草。钟大人,孰是孰非,谁真谁假已经一目了然。” 钟兆阳乃文官,素爱书法。他审视着杜锦华,沉声道:“病重之人,的确不可能写出这般的书法。杜锦华,白棠问得不错。若真是段鹤林所书,三个月前他的身体状况必然不差,你又为何满嘴谎言道他病重?三个月前还生龙活虎之人,又为何突然病逝?” 杜锦华只觉亵衣都湿秀了。他原以为计划缜密,天衣无缝,对付个练白棠手到擒来。没想到竟被对方抽丝剥茧的撕开了天罗地网的一角!反将自己给推进网里! 旁观围听的人中,有一名青年男子。他是与杜锦华同来之人。一路上沉默寡言,与众人并不热络。在练家的作坊里,杜家的雕版师傅输给练白棠时,他已然起了疑心。此时听白棠将狂草中的破绽一一揭露,更是震惊。待到白棠问道段鹤林到底是怎么死的时候,终于面色大变! 这名男子,便是在荆江预言长江泛洪的段明楼。 段鹤林是他母亲的兄长,他的亲舅舅。听闻舅舅在杜家病逝,他立即赶到苏州奔丧。 谁知到了杭州,却让人塞了一耳朵舅舅与练白棠的恩怨。杜家人愤慨不已,执意要为舅舅申冤。于是,他便跟着一起到了南京。不想,事情竟然闹了个大反转。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舅舅根本不是什么许丹龄! 杜家的名声不差,为何要借舅舅的名号设下圈套陷害无怨无仇的练白棠呢? 明楼脸色铁青。胸中一股郁气和恐惧在翻滚:难道舅舅的死,真有什么蹊跷?他上前一步,寒声问:“杜兄。我为舅舅奔丧,你们都道舅舅是被练白棠气死。如今看来,全是一派胡言!” 一路上,杜锦华对这个做农夫的表弟压根没放在眼里。只因他是段鹤林的外甥,又沉默寡言安守本份,不好拒绝他同来南京助阵的要求。此时被他质问,只哼了一声,默不作响。 “我舅舅到底是因何病而死?”明楼声音陡厉,“莫不是你们为了设计练白棠,故意害死了他?!” “胡扯!”杜锦华跳起来,面孔血红。“你休要被人一番挑拔就上当受骗。我杜家怎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明楼喘了口气:“那我舅舅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若不说清楚,我便请大人开棺验尸!” 杜锦华内外交困,被逼入绝境。 若承认不是段鹤林所写,便是自己诬告练白棠。若死咬不放,段鹤林的死因他又解释不清。他耳边听得议论纷纷声,人如在冰窖般,全身透凉。 就在他要崩溃之际,一道声音在众人间响起:“如果段鹤林不是练公子的师傅。那练公子的师傅又是谁?” 白棠举目一瞧:竟然是汉王世子朱瞻圻! 朱瞻圻因太子太孙落难,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徐三见他风度翩翩的款款而至,耳边听得赞叹艳羡声不断,不禁冷冷一笑:装腔作势。 钟大人起身道:“世子殿下!” 朱瞻圻挥挥手,示意府尹无须多礼。他含笑道:“正巧经过应天府,听闻大人正在审理练公子的案子。练公子与我也是老朋友了,故进来旁听。” 白棠连声道:“不敢当。世子殿下太客气了。”谁tmd是你老朋友?老对头才对吧! “练公子。”朱瞻圻微笑问,“本世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白棠见了汉王世子,心中反倒落下了块石头。今日这一环接一环的,汉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汉王世子请讲。” 朱瞻圻神色一凛,道:“大伙都知道一年多前,练公子才干平平,即不会雕刻更不提制笺了。直到遇上许丹龄,短短时日内便脱胎焕骨。无论是才学还是工艺,都叫人叹为观止。” 白棠忙摇头道:“世子过誉了。” “徒弟都这么厉害,相信尊师必定学富五车,才干卓绝!” 白棠正色道:“家师曾对在下道,他浸**画与雕刻多年,小有成就而已。” 朱瞻圻恍若不闻:“许先生如此大才,不知引来多少人钦慕向往!实不相瞒,本世子也是其中之一。可惜无论如何寻找,都寻不到许先生半点足迹。练公子,你说这是不是怪事?”不等白棠回答,飞快的道,“不过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事出有因。段鹤林的父亲受方孝儒之案牵连,他不得不隐姓瞒名,又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踪。难怪我们都寻不到他。” 白棠唇角轻勾:“段先生遭遇坎坷,在下十分同情。但方才我已证明,他并非是我师傅许丹龄。” 朱瞻圻摇头:“段鹤林即会彩版之技又写着一手尊师的狂草,他若不是许丹龄,敢问练公子,尊师到底是何人?事到如今,你也该请他出面自证一番了吧?” 白棠并不上他的当,拱手道:“家师的事,稍候再提也不迟。现今最要紧的,是审问杜锦华。一审他如何盗得彩版之技,二审他为何仿造家师笔墨,三审他大伯段鹤林死因!” 杜锦华差点就想夺路而逃! 汉王世子的面孔瞬间僵硬。这小子,真能扯! 段明楼沉声道:“正该如此!” 自汉王世子出现后,裘安的神情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他下意识的把玩着腰间一块玉佩,神色肃然。直觉告诉他,今日白棠遇上了最为险要的一关! 钟大人怒目射向杜锦华:“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 杜锦华如干涸的池塘里的鱼,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好在他素来才思敏捷,颇富急智,强作镇定后,渐渐有了思路:“大人明鉴。这彩版的技艺绝非我家盗窃所得。练白棠之前在作坊内曾说道,彩版之技并非他一人之功,而是同行们多年的积累自然改进的结果。既然练白棠能改进彩版工艺,为何我杜家就不能?我杜家里书香世家,段鹤林又是世间少有的才子,与练白棠同时研究出了彩版工艺无可厚非。” 白棠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难怪杜家派他来南京寻自己麻烦。还真有副转得飞快的好脑子! 钟大人皱眉问:“你之前说段鹤林是白棠的师傅,彩版是他教授给白棠。现在又说两人同时改进了工艺——那段鹤林被白棠气得病重而死,便是你在胡说八道咯?!”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十一章 朱瞻圻的推测 杜锦华顾前顾不得后,这时候再想硬掰扯段鹤林是否是许丹龄已不是明智之举。只好道:“大人,我也是被大伯骗了。是他对我们道他就是许丹龄还拿出书画印鉴和版雕为证。我若早知道是大伯胡说——” “住嘴!”段明楼沉着脸,“你胆敢污我舅舅的名声!” 杜锦华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这些书画都是你舅舅的真迹。难道你认不出?至于那副狂草,我也不知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大人,我们真的是被大伯蒙骗的啊!” “杜锦华——”段明楼强忍怒火。他觉得自己那么多年在乡下地方,见多了穷山恶水的刁民,已经练得气沉丹田,喜怒不形与色。没想还是被杜锦华的无耻激得火冒三丈。“我舅舅莫不是患了失心疯?他为何要假冒许丹龄?目的何在?骗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杜锦华一时答不上来,只道:“或许是他不甘自己的彩版技艺落于他人之后?” “第二问!”白棠朗声道,“那卷狂草到底从何而来?” 杜锦华咬定牙关:“这是我大伯的遗物——” “方才已经说了,这卷字贴至今最多只有三个月。也就是说,这卷临摹家师字体的草书是在六七月份完成。而杜先生之前也说了,段鹤林是在五月于杜家发病——病重不起!” 段明楼冷冷的接上:“要么这卷狂草并非我舅舅所写,要么——我舅舅当时并没有生病。那他又因何急病去世?” 最可怕的问题又转了回来,杜锦华闭了闭眼睛,满心的后悔!早知练白棠这般难缠不好对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趟这浑水!如今怎么办?他杜家的声望、清白,竟就要毁于一旦么! 飞快的衡量轻重,他企求的瞄了眼朱瞻圻,道:“大人,这副字有可能的确不是我大伯所书。” 轰的声,旁听的人鼓燥起来。 “有可能?什么叫有可能?” “栽赃!诬陷!” “什么杭州杜家!狗屁杜家才对!” 杜锦华垂头,面色苍白:“是我——是我发现这张草书,自以为是舅舅所写,所以擅自盖了他的章,想以此逼练白棠认罪。大人,但我那时真以为大伯就是许丹龄!才做下此事的啊!” 段明楼暗暗握紧了拳头。他神情淡漠却坚定。哪怕闹他个杜家翻天覆地,也要开棺验尸为舅舅正名! “大人。”段明楼跪地重重一磕头,“段鹤林是在下的舅舅。他虽经历坎坷,受尽委屈。但为人风光霁月,洒脱坦荡。绝不是那等心胸狭窄妒贤忌能之辈。说他因妒忌练公子而假冒许丹龄,简直荒谬!大人,在下要开棺验尸为舅舅申冤!” 杜锦华强抑住眼底的怨毒,战战发抖。 朱瞻基此际叹息道:“这位兄弟,段鹤林病重不治,想来家中还有医脉留存可查证吧?何须到了开棺验尸的地步?人已入土为安,怎好再扰了他的清静?” 世子殿下开口,段明楼不好直接反驳。他也不欲掺和进这些贵人的明争暗斗。料想舅舅埋在段家的祖坟里,杜家根本无力也无权阻拦他开棺验尸。故他假作思量的想了想,道:“好。我便先回去查看舅舅的医案。若有不妥之处,再告官处置。”他又对钟大人磕头道,“杜锦华自到公堂,满嘴谎言无一实话。指证是我舅舅假冒许丹龄分明是他将所有罪责推到已亡人身上,用心险恶,请大人明鉴!” 钟大人凝声道:“这位小兄弟放心,本官必不会让你舅舅承担莫须有的罪名。”他盯紧杜锦华:“至此,杜锦华你伪造狂草,假冒许丹龄之名,欺诈练白棠,是否认罪?” 杜锦华垂头,良久才在惊堂木下应了声是。又辨解道:“我也是被——被人哄骗!否则我与练公子无怨无仇,为何要害他?” 朱瞻圻面无表情,心中早不知骂了多少句的无用之辈!又骂白棠实在狡诈,这样死局还能让他翻案!好在他早有准备,摇头叹道:“钟大人,杜先生也是一片好心。不想竟是一场乌龙。幸好未给练公子带来做么损失。”他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定性为一场乌龙,不等钟大人应话,话题一转,“只是事到如今,有句话本世子不吐不快。练公子,尊师许丹龄到底是何方神圣?你看今日这误会,就是因为众人不知许丹龄真貌而起。他一日不露面,类似于今日之事只怕层出不穷。到时你疲于应付,得不偿失。练公子不如请尊师真人露个相,免得今后再生出事端后患无穷。” 白棠的心沉了又沉。汉王世子打定语音要借许丹龄作文章,构陷自己了! 可他上哪儿再寻个许丹龄? “除非尊师真是什么朝庭重犯见不得人,或是声名狼藉之辈不敢见人,否则,本世子实在想不出他避而不见的理由。” 徐三冷嗤道:“这世上淡泊名利的人多了去了。再说,万一他出海远航,不在国内,难道白棠还能大变活人?” 朱瞻圻目光炯炯的盯着白棠:“是么?练公子,尊师对你如此用心的教导,对你一定十分欣赏喜爱。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麻烦缠身却置之不顾?只要你书信一封,请他解你的困境,我想他不会不同意吧?” 大堂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胶着于白棠身上,也俱奇怪:与情与理,许丹龄是该现身了。 徐三忍不住拉了拉白棠低声问:“你师傅呢?” 白棠思绪疾转,只找到拖字诀可用。正要开口,又听世子道:“练公子,就算尊师在外漂泊,一时联系不上。他难道没有家人长辈要孝敬,没有亲朋好友要往来?他总不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如若能请出他的家人证明许丹龄确有其人,本世子也无话可说。” 白棠被朱瞻圻堵了话,心里又恨又急! 朱瞻圻审视着他,乘胜追击:“你与尊师是如何结识,他在哪儿给你授课?这些,总能对我们说道说道吧?” 白棠后背沁出冷汗,强笑问:“世子殿下!今日是审杜锦华假冒家师中伤我的案子。您紧咬着家师的身份不放是何道理?难道家师和世子殿下有什么恩怨不成?就算有什么恩怨,也请审完此案后再说,莫要浪费钟大人和大伙儿的时间。” 朱瞻圻微微一笑:“练公子巧舌如簧。说了半天却还是不肯透露尊师半点消息。这不得不让我怀疑,许丹龄,真有此人么?” 白棠瞳孔一缩。 诸人惊讶声四起。这怎么可能?没有许丹龄,是谁教导的白棠化朽木为神奇? 难不成白棠的师傅真的是什么在逃的重犯不成? 白棠只觉苦不堪言。这让他如何应对? “本世子倒是还有一个推测。”朱瞻基瞧着白棠苍白的脸孔,反不自觉的退了一步。一字一字的道,“一年多前,你从清枫潭落水。” 蓦地,白棠抬首,难掩震惊的望向朱瞻圻! 。m. 第两百十二章 人证 徐三立即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清枫潭落水,有什么古怪不成? 世子续道:“落水之前,练公子还是个不学无术,声名狼藉之徒。落水后不过两个月,练公子便弄出了浮雕花笺。没多久,红竹落霞笺惊艳世人。”他作感叹状,扬声问,“大伙难道没一丝好奇与怀疑么?” 白棠止不住的身子轻颤!朱瞻圻,捉到了他的命门! 惶急惊恐之下,他的右手被一片温暖覆盖,侧脸望去,徐三站在他身边,毫不遮掩的握住他的手。对他一笑道:“我信你。” 白棠不禁吐了口浊气,徐三手中的热度驱逐了他身上的冰寒,奇迹般的让他恢复了镇定。他微笑问世子:“好奇什么?怀疑什么?我不过是厚积薄发而已。” 朱瞻圻抿了抿唇,朝外头的人道:“有请程公子。” 程雪枫满面茫然的踏入公堂。向钟大人行了礼,又问世子:“世子急唤我来应天府,不知为了何事?” “程公兄。”朱瞻圻微笑道,“你与练白棠有同窗之谊。本世子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即可。” 程雪枫敛目道:“虽有同窗之谊,但我与白棠乃君子之交。” 朱瞻圻眉毛一扬:“程兄,练白棠在清枫潭落水前,是什么样的人?” 雪枫瞧了眼白棠,失笑道:“众所周知。练家大房的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笑话。” 朱瞻圻点头:“那他何时变成了人人称赞的大才子大能人呢?” 雪枫意简言赅:“自从他拜许丹龄为师起。” “非也。”朱瞻圻摇头,“程公子,你再想想。”他轻轻晃着扇子,拖长声音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白棠与雪枫同时变色。 又一名年轻男子步上公堂:“学生孙志淳,参见世子殿下、钟大人!” 雪枫按下心底的寒意:“志淳兄,你也是世子殿下唤来的?” 孙志淳笑道:“正是。” “钟大人,孙志淳也是白棠的同窗。白棠,你还记得他么?”世子笑吟吟的瞧着白棠。逃了得和尚逃不了庙。今日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白棠只微笑颔首,本尊与孙志淳也无多少交情。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沉,沉得深不见底,汉王世子为了对付他,竟然如此大费周张,只怕他今天凶多吉少! 一时间脑子里转过许多事来。苏氏学会了挑花,将来不愁没钱赚。白兰有楼上要的收入又定了亲,高益明必会善待她。阿简那边每年还有一大笔兰雪茶的收益,足以让她们衣食无忧。再请祖父护着她们些,不让练绍达欺负了,自己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白棠渐渐心安,不禁轻笑起来。突然瞧见裘安俊美的侧颜,笑容一凝:徐三怎么办? 朱瞻圻温和的问:“孙志淳,你来说说,练白棠落水前后的变化与不同吧。“ 孙志淳瞧了眼白棠,躲身道:”当日练白棠落入清枫潭时,学生也在其侧。”清枫潭深不可测。从来落水之人凶多吉少。练白棠落水前还唯唯诺诺的跟在我们身后,落水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念出了‘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句子。还、还对雪枫说过一句话。” 雪枫似是想起了什么,睁大眼急道:“那时他死里逃生,口不择言的话,岂能当真?!” 朱瞻圻哼笑:“死里逃生后说的话,可能更是心里话吧。程兄,练白棠当时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程雪枫慌乱的瞥了眼白棠,忧急如梵。 孙志淳则露出惊恐的神情,颤声道:“当时、当时程师兄也觉得练白棠有古怪,厉声追他到底是谁?!练白棠答:‘你就当练白棠已死,我被水鬼附身!’” 他话音方落,全场鸦雀无声。就连练石轩,也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雪枫的面色,比白棠更苍白得可怕。他极快的为白棠分辨道:“诸位有所不知,这是因清枫潭池水深不可测,白棠落水我等无人敢出手施援。白棠失望之下,又被我等围攻质疑,方才说出那些气话!只是气话而已。” 练石轩长长的喘了口气。白棠怎会无缘无故说自己是水鬼附身?这不就说通了么! 徐三眯了眯眼睛,在白棠的耳边低声道:“你当初的眼光还不差嘛。” 白棠听他酸溜溜的语气,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了,还吃那等过时的飞醋!心中止不住的阵阵锐痛。他不怕死,却愧对徐三。死之前,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呢? 世子轻轻笑了起来,他摇头道:“程兄。我倒觉得,练白棠这句话,大有奥妙。大伙想想他落水后突如其来的才干,迥然不同的性格。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脱胎换骨。还有他见不得人的师傅——这一切的一切不能不让人怀疑——” 白棠冷静的摊手问:“怀疑什么?” 朱瞻圻凝视着他的眼睛,寒声问:“你到底是练白棠,还是清枫潭里的一抹冤魂?” 徐三勃然大怒:“朱瞻圻!你怎敢污白棠是鬼非人?!” 白棠深吸口气,似笑非笑的道:“世子殿下觉得我是鬼?” 朱瞻圻硬着头皮道:“各种异常指明,你练白棠分明是水鬼附身!而附在你身上的水鬼,正是许丹龄!所以,真正的练白棠早死了,你不过是借尸还魂的妖孽!” 白棠缓缓闭上眼睛,嘴角竟露出丝释然的笑容。 公堂上下早乱成一团。 惊恐的,尖叫的,恼怒的——就连钟大人也目瞪口呆,眼见公堂失控,他猛拍惊堂木大喊:“肃静肃静!” 衙役们回过神,连番威杀棒下终于让现场归于平静。 练石轩怒道:“世子殿下!白棠活生生的人站在此处,普普通通一个凡人。怎么就成妖孽了?您贵为世子,就可以胡乱诬人妖孽?” 高怀德深服白棠的本事,忍不住道:“大伙儿有见过白棠这样辛苦劳作赚钱养活家人的妖孽么?若他是妖孽,我只求上天多赐些妖孽于我!” 立时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钟大人也不悦的对朱瞻圻道:“世子殿下,妖孽之说岂可轻言?难道因为练公子才华出众——” “就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才华,才让本世子怀疑!”朱瞻圻提高声音,“他说他有师傅,可是这个师傅根本查无此人。何况清枫潭前他自己也曾坦承是水鬼附身,钟大人,练白棠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妖孽!” 为了除去白棠,汉王父子仔细梳理了白棠近年来的动静。惊讶的发现,清枫潭落水竟是一个转折点。自那以后,白棠如乘青云直上九天! 好奇不解的世子便找了白棠的同窗问话,这一问,就问出了天大的隐情:练白棠落水后性情大变,突然间变得才华潢溢! 汉王父子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但却并不防碍他们以此为契机解决白棠这根肉中刺眼中钉。 。m. 第两百十三章 图穷匕现 忽的声凄厉愤怒的尖叫随着苏氏的身影冲进了众人的视线。 “什么妖孽?什么借尸还魂,谁敢污蔑我家白棠,我跟他拼了!” 苏氏跌跌撞撞的冲到白棠身边,紧紧抱着他胳膊,白兰跟在身后,已是出离的愤怒。 “娘。”白棠对苏氏是有愧疚的。 “世子殿下!”苏氏毫不客气的指着朱瞻圻的鼻子骂,“白棠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恨?你要这样致他于死地?” 朱瞻圻并不与她计较,反而好声好气的劝道:“夫人莫要激动。您想想,白棠是不是自落水后,性情大变,突然间变得聪明能干与之前判若两人?” 苏氏双手轻颤,大声问:“白棠,你小时候最喜欢娘给你做的一道点心,是什么?” 白棠闭着眼,脑中飞快的浮起那香甜的味道与柔韧的口感:“红糖糍粑。” 苏氏裂嘴一笑:“当初练绍达对咱母子百般挑剔,你一时气不过,在他的作坊里做了些手脚,你还记得么?” 白棠想了想,失笑道:“我偷了几块重要的雕版藏了起来。” “咱们一家三口,被赶出练家,只能在松竹斋落脚。当时我曾对你们说过一句话,还记得么?” 白棠红着眼眶道:“您当时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咱们一定要活得让人刮目相看。” 苏氏笑中带泪:“世子殿下,你现在清楚了么?” 诸人听得感慨万分。她们这家子能走到今日,真是不容易啊。 白兰抹了眼角的泪,质问朱瞻圻:“世子殿下,连皇帝陛下都曾下旨嘉奖过我哥哥,难道陛下错了不成?” 咦!白棠暗赞,妹子给力啊! 朱瞻圻顿时有些尴尬。他怎么能说皇祖父有眼无珠错认妖孽? 什么鬼魂附体借尸还魂,其实汉王父子自己也不怎么相信。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逼白棠于死境而已。他收拢折扇轻轻一敲,“苏夫人爱子心切,本世子明白。只是练白棠经历实在匪夷所思,不得不让人多想。您是他母亲,本世子问一句,您可曾见过他的师傅许丹龄?” 苏氏一怔。这个,她还真没见过。 朱瞻圻转问白兰:“练小姐,你见过许先生么?” 白兰淡然道:“许先生乃世外高人。高人有高人的脾性。咱们无缘一见,也不强求。” 朱瞻圻被白兰连噎两回,心底微恼,瞧着文文静静漂亮秀气,没想到也是牙尖嘴利的!他冷笑着道:“任你们说破天,反证明许丹龄果无其人!这天底下哪有除了练白棠之外,无人知晓其存在的绝世高人?于理不通,于情不合。练公子,本世子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说出尊师的来历身份,哪怕他不肯出面,本世子也认了。” 钟大人也有些急了,劝道:“练白棠,尊师的身份有什么可隐瞒的?就算你有为难之处,说出来也能让大伙讨个明白啊!” 徐三感受着白棠僵硬冰冷的手掌,噗嗤轻笑道:“世子,钟大人。那谁谁古代的隐士拒不出山宁愿烧死在山里的也不是没有对吧?硬是逼人家出来有什么意思?世子,您父亲只是汉王,不是汉皇,找那么多才干卓绝的人有何目的?难道说——” “徐裘安——”世子被徐三意有所指的话激怒了,“你胡言乱语什么!本世子只是不想见妖孽横行,毁我大明江山——” 徐三立时伶牙俐齿的反击了回去:“陛下是真龙天子,什么妖孽鬼怪在他跟前也作不得妖!坏我大明江山的,只能是那些心怀不轨意图谋乱之辈!” “你——”朱瞻圻气得面孔血红。意图谋反心怀不轨?徐三你现在仗着祖父宠爱嚣张,等他父王当上太子,登上皇位,好好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目光阴冷的盯着白棠,今天便要将白棠毁在他面前!他咽下怒意,面上扬起股诡异的笑容。 “好。本世子明白了。练公子即不是妖孽,令师也确有其人。但他却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本世子有理由怀疑,许丹龄是朝庭通缉的要犯,练白棠窝藏要犯,罪不可赦!来人——”他一声令下,“拿下练白棠,送入大理寺!” 立时从公堂外奔进一群士兵,虎视眈眈的包围了白棠。 徐三抽出鞭子,立在白棠身前怒喝:“谁敢碰他!” “裘安。”朱瞻圻不急不恼,“你虽通读《大明律》,但很多事却不是一部律法便能解决的。钟大人,您觉得本世子的推测有无道理?” 钟大人嘴张了半天,竟找不出驳斥朱瞻圻的话来:无论如何也不敢现身的世外高人,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他的身份异于常人!搞不好还真有可能是朝庭缉拿的要犯! 但他飞快的搜寻了识海,实在想不起有哪位大才子大学士潜逃中未被捕获啊!只有——他身体关节突然僵硬得木头般,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再没一处能动弹。他惊骇至极的盯着白棠,又看向朱瞻圻,连呼都摒住了,脑袋里轰轰轰的电闪雷鸣——汉王世子,够狠!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个人,练白棠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徐三有种事情即将脱控的惊惶和急燥,他紧紧靠着白棠,“钟大人,难道没有证据只凭他朱瞻圻一张嘴,就能随意捉人进大理寺?朱瞻圻,我要带白棠到陛下面前评理!” 唉哟我的三爷啊!钟大人冷汗直冒!只要是和那位失踪多年的人有关系的人或事,您再有理也没用啊!对于此人,皇帝从来是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啊! 不料朱瞻圻坦然笑道:“好啊!我就随你见见皇祖父,请他评个理!” 徐三倒是一楞。心底不安愈重,汉王父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白棠却已隐隐猜到了些许。 自从朱棣登基,从没停止过搜寻和追捕一个人的踪迹,偏偏那人如石沉大海,鸟投于林,人间蒸发般再无踪影。甚至有传说郑和下西洋也是为了寻找他——继任朱元璋皇位的太孙建文帝朱允炆! 靖难之役中,南京城破,建文帝不知所踪。朱棣为此寝食难安。若要构陷自己,此人可不正是许丹龄身份的最佳人选? 汉王父子费尽心思做尽铺垫此时终于图穷匕现! 白棠长长的吁叹了一声:“我明白了。” 徐三急得要发狂:“你明白了什么啊!白棠,说清楚点行不行?” 朱瞻圻冷笑道:“练公子明白就好。” “白棠——”苏氏急了,“白棠。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吓唬娘啊。” 白棠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陛下圣明。不会为难儿子的。” 钟大人直摇头:若真是建文帝,白棠休想从诏狱出来!不禁同情的瞥了眼徐三,这对可要成苦命鸳鸯了!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十四章 国师 “白棠!”徐三的眼眶泛红,桃花面满是肃杀之气。“告诉我,你师傅到底是谁?!” 白棠只觉嘴中满是苦涩:“徐三,我——” “练公子师傅的身份,”朱瞻圻得意的轻笑,“一定会令诸人大吃一惊!” 随着他话音落下,公堂中突然寂静一片。诸人的神情刹时变得敬畏不安。钟大人更是目瞪口呆,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朱瞻圻就听到股并不陌生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听闻世子殿下在苦苦追寻老纳的消息?” 朱瞻圻身子一僵。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来人,几乎用劲全力才没让自己失态:“国,国师——”他他什么时候追查过国师的行踪?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哪!他脑袋一片空白,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来人正是国师姚广孝。 灰色的僧袍下笼罩着本朝第一的谋士。朱瞻圻和裘安一样,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国师大人满是敬畏。在皇帝跟前他们还能持宠撒娇,在国师面前只有一个个夹起尾巴乖乖做人。 徐三与白棠一样的震惊不解。 国师竟然出现在朝堂和栖霞寺以外的地方! 等等,白棠有点儿茫然的回想国师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徐三已经恍然大悟的用力拍了下白棠的背,大笑道:“原来你的师傅就是国师?你怎么不早说?!” 朱瞻圻惊骇的失声叫道:“这不可能——国师您怎么会是许丹龄呢?!您怎么可能收练白棠做徒弟?!” 姚广孝微笑问:“老纳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钟大人震惊后笑得极客气恭敬:“原来您就是练公子的师傅。难怪,难怪!这哪还需要证明啊?” 姚广孝摇头道:“若无证据,怎能让世子殿下信服?”他广袖轻拂,“取笔墨来。” 师爷忙将自己的笔墨奉上:“委屈国师大人了!” 姚广孝道:“无事。”他执笔沾满墨汁,抬头瞧了眼犹自石化中的白棠,微微一笑,运气落笔。钟大人,朱瞻圻,裘安几人的目光炯炯的盯着纸面,一幅飞扬恣意,奔放热烈的毛体跃然纸上!与之前杜锦华拿出的书法如出一辙! 徐三欢喜不尽的鼓掌道:“国师大人的字太帅了!” 钟大人赞道:“国师大人的字体果然是独竖一帜,风格鲜明。让人一眼难忘!” 之前已经默认这笔字体的主人就是许丹龄,故国师的字一展示,公堂上下无不发出惊呼声! “国师大人果然是白棠的师傅!” “我就说嘛,白棠怎么会是妖孽!” “峰回路转啊!”高怀德捏着胡子摇头晃脑,对练石轩妒忌羡慕的道,“你可放心了吧?那可是国师大人哪!” 练石轩嘿嘿直笑!有国师大人护航,白棠无忧! 雪枫即惊且喜,原来白棠还留了这一手! 如果是哪个不知名的隐士跳出来自认许丹龄,别说世子,就是他们也要怀疑下真假。但是国师——谁不知国师的本事?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地位崇高。陛下视他是心腹不如说是挚友! 世子的脸已经黑黄黑黄。他用尽心机使人从国师那边临摹下了白棠的春联,又使计哄了段鹤林兴致勃勃的揣摩研究,写下一卷书贴后如获至宝,为防意外,他又除去了段鹤林——谁知一番算计全落了空!想到自己的表演落在国师的眼里直如拙劣的跳梁小丑,一时羞恼得无地自容! 不管国师是否真是许丹龄,他既然出面认了,朱瞻圻也只能捏着鼻子吞下这哑巴亏! 他干笑了两声:“白棠,你的师傅竟然是国师,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为何要苦苦隐瞒?害得我们误会一场!” 白棠万没想到,国师竟会出面替他瞒天过海!他心中正惊疑不定呢,瞧着姚广孝一声不敢吭。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国师这样帮他,目的何在? 姚广孝微笑道:“不怪白棠。是我隐瞒了身份,又叮嘱他不要泄露我的行踪。每次见面授课,也有人安排清场。所以白棠的确不知我的来历。至于我为何要收他为徒——”国师明亮的眼中有欣赏之色。“我初见他时,他就是一块未加琢磨的璞玉。然天姿过人,只须稍加打磨就能现出光彩。我一时心痒,不忍他就此埋没,所以化名许丹龄收下了这个徒弟。之所以不用真实身份,一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是有考较他心志的意图。今日见来,白棠,你做得好很。” 白棠吐了口气。思来想去,自己身上也实在没有国师能算计的东西。他恭敬的跪拜行礼,朗声道:“白棠见过先生!” 姚广孝伸手虚扶:“起来吧。” 两人相视一笑,师徒关系,就此一拜而成。 “原来如此。”钟大人笑容满面,真心实意的称赞,“国师好眼力!白棠好运气啊!” 苏氏拉着女儿噗通声跪到姚广孝跟前:“您对白棠的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从今日起,我就在家中为国师长点一盏长明灯!祝国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国师摇头道:“夫人客气了。”他目光如电般扫过人群,锁定了躲在角落的杜锦华,问:“钟大人。杜锦华该当何罪?” 倒霉的杜锦华,双眼一抹黑,和他一起来的杜家人全部仓惶跪倒:“国师,恕罪啊,我们都是被段鹤林骗了啊!” 国师淡淡的道:“钟大人,段鹤林虽已离世,但此案不能胡涂了断。真相如何,就交由你去查明吧。” 钟兆阳自是同意,段明楼感激不尽:“多谢国师。” 国师多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潘大人生了个好儿子。” 明楼一怔,垂首不语。 “世子殿下。”国师又对朱瞻圻道,“你还有何疑问否?” 朱瞻圻死命压下翻涌沸腾的怨毒,强笑道:“不敢。” 国师点点头,唤了声:“白棠。” 白棠立即上前,跟在他身侧步出了应天府。 徐三想了想,嬉皮笑脸的跟上去,也叫道:“师傅等等我。” 姚广孝唇角微勾:“徐三公子叫我什么?” 白棠恨不得挖个洞,哦不,附近就有条河,他直接跳河里算了。简直丢死人了! 徐三笑嘻嘻的道:“您是白棠的师傅,我以后就象孝敬自己师傅那样孝敬您!” 姚广孝被他那无赖又谄媚的模样惹得莞尔一笑。瞧了眼白棠,白眉轻皱。年轻人不知事,贪嗔痴妄执,五毒俱全。将来自有后悔反省之时,他懒得做眼前的恶人,随他们折腾去吧。陛下有句话说得不错,人不风流枉少年。 钟大人宣布收押除段明楼之外的杜家人,立即公文一封传至杭州县令,安排调查事宜。 雪枫离开时,孙志淳一把拉着他哀求道:“师兄,救我!” “救你?”雪枫失笑,扯开他的手,冷声道,“你方才只是叙述了遍当时的情形。并无说错什么,白棠不会记恨与你。” “不,不。”孙志淳几乎要哭出来,他明知道汉王世子要用妖孽之言置白棠于死地,却还是出来作了人证。他这等帮凶的行径,绝不是雪枫轻描淡写的叙述事实那般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雪枫拂袖而去。当时在场那么多学生,为何偏只有他出现在公堂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覆水难收!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十五章 挑逗 栖霞寺。 姚广孝的禅房外,徐三百般无聊的半躺在栏杆上闭目小憩。脸上憋不住的笑。汉王父子这回可是机关算尽一场空!构陷白棠与建文帝有染,实属一箭三雕之计。若是让汉王弄成功了,魏国公府与东宫那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他眯着眼往禅房的木门看了会儿,国师来得恰是时候。 白棠端坐于姚广孝之下,沏了茶双手奉上:“多谢国师援手相助。” 姚广孝轻嗅茶香,隔着袅袅茶烟笑问:“知道我为何出手帮你?” 白棠老实的道:“不知。”一边忍不住往他案上摆放着的,自己做的宝音盒瞄了一眼。 姚广孝看在眼里,摇头道:“你的确是当世少有的天才。无论是你的彩版之术还宝音盒,都是足以名垂史册的工艺革新!但,这不足以让我亲自出手不惜得罪汉王力保你。” 白棠拧眉,不甚服气的寻思,还有什么原因? 姚广孝的面容淡漠,眼中却暗藏探究之意:“听闻你曾提醒过太孙,陛下远征归京时,请太子与礼部好好筹备恭迎陛下回宫之事。切莫有任何疏漏?” 白棠蓦地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忍不住连骂了几句格娘老子!NND,自己一时好心提醒了番太孙。没想竟然让国师知道了——史上姚广孝本来就是太子的支持者嘛!完了,这回自己真要成妖孽了! “白棠。”姚广孝看着他面上表情精彩纷呈,暗暗好笑,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他正色问,“无论怎么看,这回接迎陛下入宫迟到的事,都是礼部的疏忽。并无半点阴谋的迹象。你在此之前特意提醒太孙,所为如何?” 白棠垂着脑袋无法回答,只好反问国师:“您是怎么想的?” 姚广孝拈着佛珠道:“世人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实则我所学的不过是皮毛而已。世间能人异士众多,想来你师傅就是其中之一。这手推测预言的本事,你学到了几成?” 白棠微微张大嘴:推测预言的本事——他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悲叹,没将他当妖怪就好。苦笑道:“要让国师失望了。那只是白棠随口一提而已,并无其他意思。” 姚广孝眯了眯眼睛:“随口一提?” 白棠硬着头皮道:“我若有那本事,又怎会让汉王父子设计?” 抿了口茶,姚广孝静默不语。片刻,他低笑道:“你随口一言就能料中先机。那老纳也请你随口一言,看看我还有几年阳寿?” 白棠怔住了。姚广孝的寿命?!他后槽牙又开始泛酸了。这让他怎么说?史上姚广孝已是少有的长寿之人,但在朱棣迁都前就已去世——也就是说,姚广孝的寿命已经没几个月了! 国师看白棠脸色突变,白眉微皱道:“怎么,老纳命不长久?”不等他回答,又笑道,“我今年已八十有余。哪怕立时死了,也没什舍不下的。”他见白棠双唇紧闭,依旧是防备的姿态,想了想,又道,“今日的谈话,陛下不会知晓。” 白棠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您为何没有怀疑过我师傅的身份?” 姚广孝转着捻珠,不以为然的道:“这话有些不敬,但建文帝确实没那么多的闲情雅致钻研书画雕刻。” 白棠颔首。面对国师咄咄逼人的目光,他没辙的闭了闭眼睛,松口道:“您尽管放心。” 太子与太孙会顺利的继承皇位,自己有生之年或许还能见到土木堡之变,参与一下京都保卫战,但大明王朝还有两百多年可以折腾,所以国师尽管放心。 姚广孝面容舒展:“世上无不散的宴席。”他缓缓闭上眼睛,成入定之势。 白棠深深瞧了他一眼,将他的形容记在心间,躬身告退。 离开禅房时,白棠望着朗朗乾坤,白云如驹,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的涌出句诗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白棠。”徐三蹦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番,笑道,“走吧。” 白棠默默的跟在他身边,走出寺庙时,忍不住唤了他一声:“徐三。” 徐三牵了马,回头望他:“嗯?” “有件事——”白棠皱着眉,犹豫不定的道,“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自己的身体是个女人。虽然他这辈子不会嫁人,但如果有个自己不讨厌的、能够保守自己秘密的人,可以时不时的抒缓下欲望,也是件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好事是不是?白棠厚着脸皮自我安慰。最重要的是,也能让徐三知道,他不是弯的,还是直的。将来娶妻生子,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只是做男人时许丹龄就没什么贞操的概念,现在做了女人,也别指望他从一而终就是了。 “什么事,说啊!” 徐三笑得桃花眼水波荡漾。白棠不由咽了口口水,臭小子若是女人那该多好!自己即不用被掰弯,还保管能伺候得他如痴如醉! 白棠喃喃着,正要开口,突然皱了下眉,不解的问:“怎么就一匹马?马车呢?” “马车啊。”徐三耸耸肩,笑得贼忒兮兮,“咱们共坐一骑不好么?” 白棠面孔一变:“你说什么?” 徐三已经不由分说的横抱起他扶上马,自己坐他身后,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持缰绳道:“走!” 白棠只觉两颊生风,嘴里骂着徐三乱来,一边惊惧的紧靠着徐三抓着他的手臂。他从来没在马背上疾驰过,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外。徐三奸计得逞,别提多快活了,这时候趁机吃豆腐,白棠也无力反抗啊! 栖霞寺位置偏远,他又尽挑荒间小路,从白棠的耳畔到颈间,再到他肩膀,薄薄的夏衫可以感触到白棠肌肤的温度,徐三的嘴轻拂慢吻,直让白棠全身直起鸡皮。更不提白棠再熟悉不过的一柱擎天之物! 去TMD坦承相告。滚TND合适的人抒解欲望!恼羞成怒的白棠立即改变了主意。咬牙切齿的心中咒骂:徐裘安,你这辈子就靠五指兄弟快活吧,哪凉快哪呆着去! 徐三气息渐重,白棠也不好不到哪里去,被挑逗得全身发热。徐三忽然埋首他颈间闷声道:“白棠,我今年都十八啦。” 白棠磨牙道:“姑娘十八一支花,好啊!” 徐三又爱又恨,忍不住在白棠肩膀上咬了一口:“你良心不痛么!” 咝!白棠痛得呲牙裂嘴:“你又咬我!” 上次咬他的手心,这次咬他的肩膀! “咬你这儿算什么。”徐三不屑的淫笑,“你全身上下,总要让我咬遍的。” 一股邪火狂蹿三尺!白棠忘记自己还在马上,一把推开他怒道:“简直恬不知耻!” 徐三唉哟声,赶紧捞他搂怀里:“你咬我你咬我!这种事就别争了,总归不让你吃亏行了吧?” 白棠抹了把脸,春天都过了,这厮怎么还在发情期! 好在徐三吃够了豆腐,乖乖将白棠送回松竹斋,离开时突然想到:“对了,你之前说有件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白棠盯着他看了几息,冷冷一笑:“忘了。” 挥袖而去。 第两百十六章 重伤 徐三怔在门外头,依稀觉得自己可能错失了什么重要的机会。却听见马蹄声和徐增寿惊惶交集的叫声:“徐三,徐三!” “每次见你,怎么总是火烧屁股似的?”徐三拍拍追风的脑袋,“跟了他,也真委屈你。” 追风冲他喷了一脸的白气! 徐增寿面色铁青,紧紧攥着他胳膊道:“你的铁卫呢!借我一用!” 徐三不由一惊,收了笑容问:“出了何事?” 徐增寿附在他耳边极低的道:“妍妍失踪了!” 徐三霍然色变:“你说什么?” 徐增寿拉着他气急败坏的道:“她带着自己的人马,不知去了何处!” “这丫头!”徐三捏了捏马鞭,“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我来寻她不见她人,一问才知,她大清早带着人马说是去打猎!现在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回来!” 徐三嘴角微抽,睨着他道:“我还以为什么事,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妍妍有那么多人跟着,你担心什么?” “不!我已经派人查过所有的猎场,都说没见过妍妍!”徐增寿冷汗涔涔,“徐三,我担心她上回在英国公的林子里没捉到那条大蛇,所以——” 徐三猛地一惊:那还真有可能!她那性子,见到这样奇事怪兽,不弄明白了绝对的心痒难耐。白棠可是说过,那条巨蟒有半尺粗,若真让妍妍遇上了,凶多吉少! “走!”徐三绷着脸翻身上马,“你派人知会英国公!我们去林子里看看。” 两人赶到庄园的林场外,徐三举着火把观察着幽暗的森林,心中陡然生出股不好的预感。他冷声道:“铁卫听令!” 风动树稍竦竦作响。 “不许分散行动。”徐三声硬如铁,“不许擅自出击。发现目标立即回报!” 此时,白棠在床上辗转难眠。 今晚是怎么了?心惊肉跳的,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似的满心不安。 这种不安持续了好几日,第五天清早,有人砰砰敲响了他的家门。 元曲涕泪交加的跪在他面前,惊得白棠全身发毛! “三爷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他吧!” 白棠顿觉头晕目眩,强撑在桌面上,怒道:“你胡说什么?!” 前两日还在马上占他便宜,吵着闹着生龙活虎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不行了? “三爷他、他为了救陈小姐,被蛇咬伤了!大夫说他伤势太重——练公子,三爷现在只想见你最后一面!” 白棠双腿却酸软得迈不开步子,他扶着元曲跌跌撞撞的上了马车,赶到魏国公府,府里萧索异常,人人面带凄惶之色。 不不不。白棠一路的胡思乱想,他还没告诉徐三自己的秘密,徐三还没睡成他呢,他怎么就能被蛇咬死了呢? 徐三的院子外站满了人。 白棠不顾众人讶异探究的目光,直接冲进了屋里! “练公子。”魏国公站起身迎向他,见到他苍白的面色与忧惧的眼神,一时怔忡。原来他对裘安也不是毫无感情裘安那小子还真得手啦? 心头乱麻一团。徐钦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悲声道:“有劳练公子了。你好好跟他说说吧。”遂起身离开。 床上的徐三双眸紧闭面容惨淡!没半分嚣张跋扈的魔王模样,病糟糟虚弱得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还没从这个认知中回神,元曲悲声道:“您看看。”小心掀起了他的被子,露出了他矫健精壮的身躯,腹部裹着纱带,纱带上血迹斑斑。 白棠嘴唇轻颤,说不出话来。他还准备和徐三打场持久战的呢!想了无数法子虐他呢,转眼就要天人永隔? “徐三,你听得见我的声音么?!” 元曲抹着眼泪:“三爷是三天前傍晚让人抬回来的。昏迷到现在,怎么都唤不醒。” “到底怎么回事?”白棠怒声问,“好好的怎么被蛇咬了?!” “您还记得英国公夫人寿辰时发现的那条大蛇么?” 白棠大脑一片空白:“他,他又去捕蛇了?” “是!”元曲泣不成声,“大夫说,三爷若能醒来,还有救。要是再醒不来又水米不进,就让咱们准备后事了!” 白棠闭上眼,努让自己冷静。 蟒蛇无毒,徐三之所以昏迷不醒,还是因为伤口太重,失血过多!这在古代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大夫还说,要我们多和三爷说话,没准还能唤醒他。” 白棠急忙握着他的手,张开嘴,半晌却自问:“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元曲抹着眼泪:“您就挑三爷爱听的话说吧。咱们现在,死马当作活马医!” 白棠忍着窒息般的痛苦,无力的道:“我知道了。你……你们先出去。” 元曲招手唤走屋里伺候的人。独留徐三和白棠。 人散尽后,白棠怔怔的盯着徐三的脸,忽的一扫面上的凄楚,冷声道:“你要是死了,我就去找其他人快活!” 外头听壁角的人皆是一怔!再厚脸皮的人都忍不住有点面热。 徐三没半点动静。 白棠怒道:“姓徐的,你适可而止!我在这儿过得容易么?你TMD还硬来招惹我,现在说死就死了?我怎么办?”白棠怒踹床脚。“不许死。要死也得让我吃回老本,等我睡腻了你再说!” 外头候着的人面面相觑。老夫人抿着唇忍着怒气,一把年纪了脸上还燥得慌。魏国公陪笑道:“娘,咱们好话说尽也没用。说不定让白棠骂一通他就醒了呢?” 老夫人怒道:“我看他是想气死裘安!” 秦婳匆匆赶来,对丈夫与婆婆道:“陛下来了!” 众人又惊又喜。皇帝对裘安果然不同!众人忙着迎驾,又担心着徐三,场面难免就有些乱。 朱棣面色难看的挥手问:“裘安情况如何?” 徐钦红着眼眶:“太医说——就看这两天的情况了。” 朱棣猛地瞪向人堆里的太医,惊得太医叫苦不迭,忙道:“三爷吉人自有天相,自有天相!” 朱棣哼了声,胸口微微起伏,就要往屋里去。徐钦忙道:“陛下,白棠在里头。” 皇帝步子一顿,竟然就站在了门外也听起了壁角。 屋里头,徐三的眉毛似乎动了动。 白棠大喜,又骂道:“你出殡我就去、去秦淮河寻欢作乐!这次总没人能打断我和追月姑娘的好事了吧!你有本事从棺材里跳出来阻拦啊。到时候我娶她十个八个娇妻美妾,你就在阴曹地府甩鞭子吧!” 皇帝轻咳了两声,瞧了眼众人微妙的表情,心道,练白棠还真当自己是男人了! 徐三手指微微动了动。 白棠激动得道:“到时候我子孙绕膝,你只能投胎转世,哼。我是绝不可能等你的。咱们缘尽于此,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徐三气得额上青筋暴起:练白棠,你找死! 白棠觉得猛药差不多了,犹豫再三,附在他耳边道:“你若……我就……” 外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茫然中只听到徐三猛地咳嗽声! 太医登时松了口气。三爷,您总算是醒了啊! 第两百十七章 趁我病 要他命! 老夫人率先冲进屋,叫着:“我的儿啊!你吓死娘了啊!” 太医向皇帝施了礼,也跟着进去给徐三诊脉。 白棠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面红耳赤! 难道这群人全在外边偷听?天哪,他刚才说了些什么啊!简直无地自容!埋头就要走,手腕却被只冰冷手紧紧的握住。 徐三瞪着他,费力的喘息道:“我、我都听到了……你,你不能反悔!” 白棠气急败坏:他不是昏迷中么?怎么真听到他说的话了? 徐三裂嘴直笑,齿间还留着血痕,白棠看得触目惊心,心下一软,也不舍得这时候跟他争执,可徐三的亲娘就在边上,他实在尴尬不已,只好哄他:“不反悔,行了吧?” 徐三笑得花儿似的,心情激荡牵引了伤口,一口血溢出喉咙。他娘与白棠大惊失色!太医忙上前拭了血渍为他诊脉。 老夫人见他现在还扯着白棠的手不放,刺眼得连悲戚忧虑之心都淡了许多:行了,儿子铁定没事了。 白棠急忙掰开他手指让给太医,乘机溜出去避一避他家人,顺带冷静冷静。不料在外间见到了熟悉的明黄色龙袍和一张威严的脸。只是那张脸上似笑非笑,还带着股嘲谑之意。白棠不由怒从心头起!就是他,就是这个死皇帝不安好心的要送自己给徐三做妾!亏自己还那般敬重他,简直哔了狗了! 他咬牙跪拜:“陛下。” 皇帝瞧着他扭曲的脸,扬眉忍笑道:“哦。听闻国师收了你做徒弟?不错,不错。”转念一想,这下可有些麻烦了,国师的徒弟,配给那小子做妾是不是不太合适了?不由又打量了番风采逼人的白棠,恍然间发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甘心为妾? 白棠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还是徐钦提醒道:“陛下,太医诊过脉了,您去看看裘安吧?” 皇帝唔了声,撇了白棠走向里屋。坐在床畔按下惊诧感动的裘安,安慰道:“醒了就好。太医,裘安情况如何?” 太医躬身道:“陛下放心,三爷只要能进汤药,好生调养两个月即能恢复。” 皇帝哦了声,目光炯炯的瞧了瞧太医,又望着裘安,淡声道:“朕与裘安有话说,你们先退下吧。” 皇帝在里头,没人敢听墙角,乖乖的塞着耳朵远远的候着。 裘安忍着痛,不解的问:“陛下?” “呵。”皇帝扯起嘴角,“出息啊你。为了哄练白棠,你连老娘兄长都敢骗?!” 裘安脖子一缩:“我,我哪骗他们了?我是真的——九死一生!咳——差点死在山洞里了!” 皇帝见他说句话都喘不过气,嘴角还有血痕,知他所言不假。不由心疼又好奇的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折腾练白棠?” 裘安养足了些精神,才笑嘻嘻的道:“陛下,您不懂。这叫……趁我病,要他命!” 噗!皇帝放声大笑!好个趁我病,要他命!这下又有乐子可以看了。 忽的笑容一敛,神情有片刻的怔忡,皇帝皱眉训斥裘安:“尽将些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 裘安忍着痛,不以为然的道:“总比用在牛鬼蛇神上强吧!” 皇帝凝视着他的苍白的脸,沉吟了片刻道:“英国公已经送了蛇皮与蛇胆给朕。呵,南京郊野竟然养出这么条巨蟒,真是难得。” “白棠也这么说过——”裘安身上痛得不行,一阵阵的出虚汗。“陛下,我求您件事成不?” 皇帝双眸微沉:“什么?” “您看我这次伤得这么重,搞不好今后……子嗣都成影响。”徐三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我,我就不坑害人家小姐了行不?”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冰冷的望着他:“是朕太放纵你了!” “陛下——”裘安急忙撑起身体,“您听我说嘛——” “不必废话!”皇帝冷笑,“你爱和谁在一块儿鬼混朕不管。但是身为男子,身为徐家的后裔,延绵子嗣也是你的责任!” 徐三咬着唇,嘶声道:“可是——” 皇帝怒喝道:“唤练白棠进来。” 众人听皇帝口气不好,不由为白棠捏了把汗。怎么了这是? 白棠也是一肚子的茫然。进屋就觉气氛不对,立即乖乖下跪。 “白棠。”皇帝审视着他,轻描淡写的道,“裘安刚才对朕说,他不打算成亲生子了。你怎么看哪?” 白棠愕然,抬头瞧着徐三期盼的眼神,胸膛一阵翻涌,震惊与感动混在一块儿,又是心酸又是苦甜交杂,一时冲击得他失了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练白棠。”皇帝磨梭着指间的金镶碧玉戒指,“你在朝堂之上不是挺会说话的么?怎么成哑巴了?” 白棠极快的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陛下,裘安他心情跳脱,时常想一出是一出。说出的话,没多久自己也就忘了。” “白棠——”徐三急唤,却让白棠一个冰冷的眼风制止了后边的话。 “嗯。”皇帝满意的微笑,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脑子清楚。“那你呢?” 白棠心头一跳。死皇帝,又来套路他。咬牙道:“白棠与俗世男子没什么不同——” 徐三闷声叫道:“痛,痛!大夫,大夫!” 皇帝哼了声,唤了太医。冷睨了眼白棠:裘安为了他不惜触怒自己,他却还只想做他一辈子的男人?想得美! 老夫人送走皇帝后,还想探望下儿子,谁知徐三已经闭门谢客。她摇摇头,明知白棠还在院里,却也无可奈何。 脑海里响起方才皇帝离开时对她说过的话:“裘安不小了。朕帮他留心了几家小姐,夫人看看,若觉得合适,趁朕还在,帮他作主定下来吧。” 老夫人冷冷的回了一句:“晚了。” 早干吗去了?纵着裘安对练家小子情根深种,现在再要为他指婚,这不是让裘安跟自家闹腾么?皇帝安得什么心! “夫人不必担心。”皇帝淡淡的道,“裘安和练白棠,都会明白朕的用心。” 老夫人立在院前长长一叹。她宁愿皇帝对裘安别那么用心,太难琢磨了。 :。: 第两百十八章 择亲 屋里头,徐三和白棠闹起了脾气。 无论白棠怎么劝,他一不肯喝药,二不肯换药,连话也不说一句。 白棠知道他恼了自己,放下药碗,叹息道:“我知道你是……真心。但你也得为我想想。你这般不管不顾的就想和我过一辈子,皇帝会怎么想?他会放过我?” 徐三脸别到床内,闭着眼装睡。 白棠直想告诉他真相,但一想到此子执拗的性子,还是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换了个婉转的说法:“我这辈子肯定不会娶妻纳妾。” 徐三咦了声,转头盯着他,脸上即有疑惑又有丝笑意:“为了我?” 白棠舔着后槽牙:“可以这么说吧。” 徐三睁大眼:“你不娶,我也不娶。我若成亲,你肯定撇下我不管了。” 那总不能让自己当人家婚姻里的小三吧?白棠无奈的抚额:“这事以后再说!先吃药。” 扶了徐三起身,靠在自己的肩上,徐三爽快的喝了药,白棠又侍候他睡下。其实白棠满肚子的疑惑,妍妍和徐三怎么突然间又去英国公的林子里捕蛇了呢?只是徐三实在虚弱,他也不便多问。 到了午时,小厨房送了些稀软的粥面来,宋酒盛了碗粥正准备喂主子吃饭,元曲一把拉着他袖子:有点眼色好不好? 白棠接了他的碗道:“我来喂吧。” 上好的白米煮成的粥,细火慢熬,粥面一层厚厚的粥油。白棠先喂了粥油给徐三,一边道:“不知楼上楼的蛋黄肉松还有么?明日我讨些来,下粥吃颇能入口。” 徐三此时什么都听他的。恨不得自己这伤好得慢些再慢些。但一想到伤好后等着自己的好事,又恨不得明天就能下床打虎! 晚间换药时,白棠见到了徐三腹上深深的两个血窟窿,心头一颤,恐惧与后怕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没事。死不了。”徐三安慰他。 吐了口浊气,白棠替他腰间缠上纱布。因为他自己每日缠胸,所以这动作还是相当熟练的,只是两人靠得太近,又要环抱徐三的身子,少不得面孔与他胸膛亲密接触,以致于换完药,两人都有些情生意动。 徐三尽力克制,大餐指日可待,事关终身性福,养好身体是关键。总不能将来让白棠嫌弃自己没用对吧?眼珠滴溜溜的在白棠身上转了一圈,骨碌咽了口口水。 白棠也没想过徐三能放自己回去,主动让元曲去松竹斋取了衣物来,梳洗后睡在了隔壁新安置的客房内。 徐三下不了床,府里的仆纵也有规矩,白棠也不敢解开胸带。谁知他刚睡下,就听见敲门声。 元曲满是歉意的道:“三爷说他……怕黑……” 这厮! 白棠摸了摸上下身体,确定不会有什么破绽,想来徐三也没力气折腾他,豆腐也吃不到。于是认命的回徐三的卧室,躺在他身边道:“睡吧。” 徐三心满意足的嗅着白棠耳畔的体香安然入睡。 这边一片和谐,宗室和满朝文武间却闹将起来。原由无他,皇帝要给徐裘安择妻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引起了满城闺阁的惶恐! 之前裘安就因为混世魔王的名号吓退了一群小姐,现今他和练白棠的断袖情闹得沸沸扬扬,更没哪家小姐肯嫁了呀!嫁去守活寡么?一时间没定亲的小姐们赶紧择婿,闹得城里头男子的行情都紧俏起来。民间甚至流传起一句话:防火防盗防徐三! 皇帝深深感受了把举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荒唐无奈。有苦难言哪! 他揉着额头头痛无比。他看中的几位姑娘,才跟她们家父兄祖父提了一提,没几日竟然相继定亲了!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想着看徐三笑话瞒着练白棠的事了。 愁眉苦脸时,王总管神情凝重的进来传话道:“陛下,国师病重。” 皇帝手指一颤,打翻了茶杯! “斯道——” 姚广孝今年已经八十四了。出家人擅于保养,他的身体一直还算康健。谁知几天前不当心磕了一下。并没伤到骨头,皇帝以为他休息几日就好。不想今日竟收到这个噩耗! 病重?! 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朱棣焦虑难安的奔向栖霞寺。 姚广孝静卧床上,饱满的面孔已变得枯黄干瘦,一双精亮的眸子还不失清澈。他笑着对朱棣道:“陛下,我此生无憾。” 太医已经向朱棣禀报过,姚广孝是到了年纪,油尽灯枯。任谁也无力回天。 皇帝眼前一片模糊,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眼前一幕幕的旧事浮现,他感慨万千:“你若走了,朕以后和谁说话去?” 姚广孝蓦地捉住他的手:“陛下,我有两件事求你!” 皇帝吞泪道:“你尽管说!” 姚广孝微露笑容:“陛下,放了傅洽吧。” 傅洽是建文帝朱允炆的主录僧。在佛教与民间声望极高。朱棣一直怀疑是他助建文帝逃出深宫,所以从未放弃对他的审讯。可十多年来毫无收获,朱棣自己也有些动摇。他不忍拒绝姚广孝临终的要求,想来连国师都觉得傅洽没问题放就放了吧。时刻监控着他就是。于是勉强点头同意。 “还有件事——”姚广孝顿了顿,“我那徒儿练白棠——” 皇帝一怔:“她?” “陛下,此子非同小可,您一定善待于他!” 眉头揪紧,皇帝不悦的问:“为何这般说?” 姚广孝摇头:“您再听我最后一次!” 皇帝吐了口气,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忍不住问:“你知道他其实是个女子么?” 姚广孝瞪大眼睛:“什么——” 皇帝轻叹:“她是个女人。从小就让家人扮成男子!所以,也就当自己真是个男人了。” 姚广孝哭笑不得。他不由道:“天意如此。陛下,此女只能留在皇室中!您若不愿她嫁给徐三公子,就让她嫁给太孙吧!” 皇帝悚然惊道:“为何?” 姚广孝抿嘴不言,他答应过白棠,此事不会告诉皇帝! “你总要给我个原因哪!”皇帝急道。 “陛下,天机不可泄露。”姚广孝推开他的手,“您回去吧!白棠他,交给您了!” :。: 第两百十九章 雪芜有孕 皇帝对姚广孝的能力深信不疑。对他的临终嘱托自然也是慎重待之。太孙已经有了胡氏和孙氏一妃一嫔。胡氏端庄温柔,孙氏聪明伶俐。但若要和白棠争宠——皇帝不由一阵胆寒,论见识论才干论容貌,练白棠还不将太孙的后宅颠覆咯?难道将来还要让他当上一国之后么?搞不好此女来个武皇登基也未尝不可啊!不行不行,这妖孽还是留着裘安享用吧! 皇帝回到宫里,见到了等候已久的汉王。 汉王先是问了姚广孝的病情,叹息了一番。随后奉上一把宝刀。 “父皇寿辰,这是儿臣的一点心意。” 马背上征战多年的朱棣怎会不喜爱兵器?刀柄取象牙雕成。刀体长两尺,精光铮亮,造型如弯弓,刀首轻提。刀面印花,连绵如行云流水,极尽变化。皇帝赞道:“好刀!是从波斯传来的宝刀吧!” “父皇喜欢就好。”汉王见皇帝心情略好,又道,“今日来,还是有桩喜事要告诉父皇。世子新纳的程夫人有喜了。” “真的?”皇帝总算展颜一笑,太孙还没孩子。这可是他的嫡长孙啊!随即又蹙了下眉毛,道,“朕之所以为世子求来程氏,是因为世子妃身体不争气。但韦氏毕竟是正室,这胎如果是个男孩,就过继到世子妃的名下吧。” 汉王楞了楞,想到程氏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伤心,不禁迟疑了下。 “高煦?”皇帝抬眼看他,“怎么了?” “是。儿臣听父皇的。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皇帝点点头:“程氏诞育子嗣有功要赏。但你们也要提点提点她,世子妃还在呢。朕可不想见自己孙子的后宅嫡庶不分。” 汉王背上登生冷汗:“怎会?程氏最柔顺懂事的。” “那就好。”皇帝把玩着宝刀,刀刃在纸上划过,无声无息间柔软的宣纸割成两片。截口光滑,竟没起一点儿的毛边。 倒抽了口冷气,皇帝喃喃道:“波斯铸刀的本事竟精进如斯?!”他默默的摸了摸腰间的挂着的匕首,那也是国内精钢所铸,锋利却颇有不及。 “父皇。”汉王又道,“听说您在为裘安的亲事操劳?” “哦。”皇帝回过神笑了笑,“怎么,你有人选不成?” 汉王微笑道:“父皇可知裘安这次为何会受伤?” 皇帝瞧着他故作好奇的问:“不是去英国公的林子里捕蛇受得伤么?” “父皇。”汉王摇头,“他为何在晚间突然想起要捕蛇?是因为他的表妹陈妍妍在林中失踪,他是为了救她而去的。” 皇帝哦了声,有点儿惊讶的看着儿子。 汉王解释道:“陈妍妍是祖父是中山王的爱将陈四海。如今其后裔在四川养军马。” 皇帝蹙眉:“朕知道。” “陈小姐也是老魏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亲上加亲——” 皇帝收了钢刀,淡声道,“朕记得阿寿也一起去救陈家小姐来着?” 汉王笑容微凝:“是。定国公福大命大。只受了轻伤。” “让朕想想。”皇帝摩梭着手指,显得犹豫不定。 十天前。 妍妍未能在英国公夫人那日捕到巨蟒,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她派人常驻在山庄外,一有什么动静,便来通知自己。 果然林场闹起了蛇灾,隔三岔五就有些动静。妍妍再也没忍住,带上自家的人马,奔向了林场。 要说妍妍还真有些本事。她在四川长大,从小见惯了蛇虫之物,竟然顺着蟒蛇留下的印迹寻到了徐三与白棠踏足过的那个山洞。 山洞内留下的动物尸骨令她确定自己找到了蟒蛇的老巢。正兴奋时,暗河里浮上了一只小水桶般大小的蛇首,一双覆着层透明鳞片的墨绿色幽暗的眼睛默默的凝视着侵入它巢穴的人类。 徐三和阿寿赶到山洞时,巨蟒已将妍妍的人马逼至了绝境,坚硬的鳞片根本不惧刀剑的劈砍,巨大的身躯紧紧的盘着妍妍,妍妍小脸涨得通红,徐三见状,疾喝道:“刺它眼睛!” 徐三的声音惊动了蟒蛇,它放开妍妍,迅速向他游来。徐三在石洞中飞挪腾跃躲避它的攻击。铁卫射出的暗器根本不能击中快速移动中的蛇眼。徐三眼见自家铁卫爱伤惨重,大叫一声,直接跳入了暗河中。 蟒蛇楞了下,跟随着声音恼怒的也游入了水底。 徐三水性极佳。他摸索着躲在水底的钟乳石后不敢动弹。手里摸着把匕首,身上冰冷,心底火热。 他不能死。他还要回去见白棠呢! 昏暗的水中,唯见两点幽光快速逼近。徐三举着匕首,在它游过自己身侧时,快狠准的刺了过去。 水面剧烈的动荡起来。丝丝的鲜血浮上水面! 岸上,阿寿凶狠至极的指着妍妍怒吼:“徐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你——” 妍妍哇的声大哭:“我给三哥赔命还不成?!” 她哪想到,竟然是条如此可怖的巨蟒? 英国公的兵马终于赶了过来。 “伯忠——”阿寿颤声道,“徐三在水里和蟒蛇缠斗!” 张伯忠面色大变,二话不说,带着人跳进了河里。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带来的皆是尖锐的长兵器,兵器上泛着绿幽幽的光。不仅如此,每人手中都有枚发光的荧石,照亮了水中的情形。 瞎了一只眼的巨蟒已然狂怒。疯狂的撞击着水里的石柱。徐三勉强浮上水面喘了口气又迅速的被它掀起的漩涡卷进了水底。好在伯忠带来的士兵训练有素,轮番齐力的围攻下,蟒蛇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张伯忠终于抱住受伤的徐三浮上水面,往外狂奔。 “先止血!”英国公在沙场上见多了外伤。亲自取了药和绷带替他止血包扎。“立即送到城里最好的药堂,我去请太医!” 马车里,张伯忠抱着徐三欲哭无泪:“裘安,别死啊,你可千万别死啊!”徐三轻轻张开眼,目光涣散,嘴唇微微张合。“你说什么?” 伯忠的耳朵凑到徐三的嘴边,面色刹变:“白……棠……” 愕然睁大眼,伯忠勃然大怒:“你心里——就只有练白棠?!” 极度的愤怒和失望后,伯忠心底莫名浮上哪部戏里的词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徐三如此,他也这般。 他擦去眼里的泪,恨声道:“那就撑着别死。否则练白棠那小子铁定给你带绿帽!” 徐三似乎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妍妍自知闯了大祸,回到魏国公府后就跪在老夫人的屋外没起来。 “我知道自己的命抵不上三哥金贵。”妍妍哭道,“我对不起三哥,对不起姑姑,对不起我爹娘我祖父。姑姑,您放心,要是三哥有个三长两短,我给三哥陪葬——” “你胡扯个屁啊!”张伯忠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徐三肯定不会有事,他自己都说了,他是祸害遗千年!你别在这边咒徐三了!” 妍妍抹了眼泪道:“对对对,三哥一定没事。只要三哥能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老夫人心疼儿子,自然是怨恨妍妍的。可转念想到是她自己私心招来了妍妍反害了裘安,对妍妍的怨恨又转换成了浓浓的自责。只要裘安能醒来安全渡过此劫,她绝不再强求儿子的姻缘了! 张伯忠陪在妍妍身边道:“老夫人,是我让裘安一同去找妍妍的。我也有责任。不全怪妍妍。是我没作好准备,是我大意了。英国公夫人生日那天,我就不该同意让妍妍去捕蛇,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妍妍泪眼朦胧的望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乱揽责任。” 张伯忠瞪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害了徐三,我自然要为你赔罪的。” 妍妍茫然不解:“啊?” 老夫人备加心痛心塞:明明是给裘安准备的媳妇人选。眼看要被定国公给抢了!这两个冤家! 由此,老夫人对皇帝所提的为徐三择妻之事,没了半分兴致。 第两百二十章 飞机 白棠陪着照顾徐三,晚间睡前闲来无事时,便翻阅邸报读给徐三消磨时间。皇帝回朝后着重捉了两件事,一是治水,二是练钢。 通报各省,着有治水经验及良策的官员上报备案以供甄选。白棠难免想起段明楼。这位成功预言了长江水灾的男子正巧在南京,不知他父亲会不会为儿子争取一把? 让他意外的是,皇帝竟然下令军部提炼精钢? 徐三听他读到这条邸报,惊讶的道:“大战始休,又要提炼精钢?” 白棠蹙眉回忆了番古代的炼钢术,道:“我朝炼钢的工艺,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徐三嘿的一笑:“这话可就差了。你没见识过波斯的钢刀。那才叫登峰造极!” 白棠意外的看向徐三:“波斯刀?大马士革刀么?” 徐三没听清楚,楞道:“马革裹尸刀?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白棠忍不住将邸报往他脑门上摔,意识到他还是病患,力道轻如拂羽。 “大马士革刀!”白棠好笑的道,“外国地名的翻译,十译十名,你不必在意。”沉吟了一会,“波斯强在锻造兵器。但是他们所用的精钢却来自天竺所炼的乌兹钢——我记得前朝设有镔铁局,专门锻造乌兹钢的兵器。怎么,本朝没有了么?” 徐三咦了声:“还有这事?” 白棠点头道:“郑大人几下西洋,乌兹钢并不算难得。” 徐三恍然大悟:“难道陛下是想研究出乌兹钢的炼制方法?这还不简单,派人去天竺寻几个工匠呗!” 白棠的面色顿时有些古怪:“这个,不太好弄啊。” “怎么说?” “一是天竺生产的铁矿石质量上佳,比咱们的好。二是大量的炼钢,需要大量的人力。天竺地理环境特殊,常有季风经过。他们借用自然风力减少了大量的人工。”白棠摇头,“我朝想复制乌兹钢的制作,难。” 徐三听得惊喜交集:“你怎知道的这般详细?” 白棠一怔,说漏嘴了。前世,秦岭有个爱好便是搜集古今中外的大马士革刀。他耳渲目染,跟着玩了一阵,还特意去印度旅游偷偷弄了几块乌滋钢回来请人锻造。因此对大马士革刀实在了解颇深。 “——似乎是在哪本游记上看到的。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徐三心中一动,勉力撑起身体问:那你还记得炼钢的法子么?” 白棠想了想:“先将铁矿炼成熟铁,然后搀入一定比例的木炭、竹炭粉、竹木屑、石灰和动物骨灰放入坩埚封闭,在敞炉中强制通风加热两个时辰以上,直到熔化后凝成钢锭。” 徐三好奇的问:“为何要加这些东西进去?” 白棠微笑问:“你可记得干将莫邪铸剑,莫邪以身投炉?一样的道理。”总之要加入含炭量高的物体才有助于铁的融化。 徐三频频点头:“原来如此。我家白棠,就是博识多学!” 他休养了近一个月,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却还装作虚弱的样子,连洗澡如厕都要白棠亲力亲为。 对徐三来说,最幸福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棠每晚都在自己身边,他却有心无力。 前阵子他是无心也无力。最近几日已经开始偷吃豆腐了。偏偏白棠顾忌着他的伤势,忍气吞声。他一颗贼心自然更是蠢蠢欲动。眼看白棠脱了外套睡在他身边,发间的香味混着白棠自带的体香,醉得徐三面红心热。 白棠白日伺候徐三,已然累了,正昏昏欲睡时,却听徐三在他耳边唤他:“白棠,白棠。” “唔?” “白棠,我好不舒服啊!”徐三的唇轻拂着白棠的脸颊,“你帮我看看吧!” 白棠立即爬了起来,急道:“伤口痛么?大夫说,现在正是结疤的时候,会有些痒——你可不能乱挠!” 徐三眼珠子一转:“是啊。那你帮我挠挠?” 白棠忙将手伸进他的亵衣,在腹部伤口附近极小心的挠了几下。 完了,徐三觉得自己真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白棠的手又暖又软,一碰上他的肌肤,如被雷电击中般,全身酸爽不已,下体某处立即支起了帐蓬。 这下是真难过了! 白棠连问了几声:“好些没?”却见徐三通红的脸,还当他发烧了,心一紧,手就抽了回来,手肘往后退时,碰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他侧脸一看,那顶起的帐蓬触目惊心! 徐三尴尬不已。 白棠倒没什么,这玩意他也曾拥有了四十年!只是这时候硬起来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故意的……”徐三解释,见白棠并没有羞恼之态,胆子又大了点儿,“白棠你看,有什么法子可以管管他啊?” 白棠闷哼了声:“我睡外间,你自便。”过来人,明白这个年纪的男孩的需求。所以他十分体贴的准备回避一下。 “别啊!”徐三不让他走,舔着脸缠着他,“是你让它起来的!” 白棠瞪圆眼睛,无声的控诉:我做什么了我? “你帮我挠痒,它就……那样了。我不管,你得负责!”徐三耍赖耍得极富策略,一双桃花眼眼波荡漾,勾得白棠盯着他半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白棠也奇怪自己终于明白了徐三的企图,为何竟没愤怒,反而还有些歉疚呢?如果不是自己带歪了徐三,他大好男儿,这时候左拥右抱美女在怀,何必跟自己受这份罪? 他鬼使神差的摸上了徐三的命根子。 徐三嘶的声,只觉全身充血:“摸里面,白棠,里面。” 白棠微红了脸,认命的剥了他的裤子。接下来的动作,让徐三欲生欲死,销魂蚀骨。 白棠是做过男人的女人,太了解男子的生理构造。对付个青涩的徐三还不手到擒来易如反掌?他一边弄一边欣赏着徐三浑然忘我的桃花面艳色横生,遗憾的想:若徐三是个女子,自己能让他更快活! “白棠——”徐三弓起身体,没能支持太久便一泄千里。 白棠淡定的下床打水洗了手。又扔了手巾给徐三自行清理:“下不为例。” 徐三回味了一阵,笑嘻嘻的道:“你都答应我的。等我好了就让我——” “闭嘴!”白棠举步往外走:“我看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晚起,自个儿睡吧。” “别——白棠——” 徐三的悲号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犹其的哀怨! :。: 第两百二十一章 寿宴 徐三一时爽,事后悔断肠。 白棠第二天连招呼都不打就收拾衣物回松竹斋了。照顾了自己将近月余,徐三也不好意思不让人休息啊。但是,他才吃到甜头,享受过了情郎的手艺,再换自己的手,怎么都不对味了啊。 他在床上咬着被子恨不得撒泼打滚! “元曲,笔墨伺候。”徐三捂着伤口坐起身。 元曲惊讶的端来了笔墨。徐三笑嘻嘻的道:“我要给白棠一个惊喜。” 惊喜?元曲颇为不安的嘀咕了句,别是惊吓吧! 又过了十来日,终于到了皇帝的六十寿诞。 太子失势,又在养病中。皇帝原想让太孙筹办寿宴,但太孙以年轻没经验,又要照顾父亲分身乏术为由婉拒了。于是这差事便落到了汉王的头上。 汉王得意非常。自然用尽心思将寿宴办得花团锦簇盛大隆重。群臣看在眼里,也是对他百般逢迎,一时间汉王锋头无俩,隐隐以未来的太子自居了。而太子一系,早被打压得连个屁也不敢放。 秦轩想着天牢里的同袍,恨极了汉王。万般的纵容,只求一个契机。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得意忘形的汉王果然犯了个大错,他竟然逢人便道:“我英武,岂不类秦王李世民乎?” 秦轩听闻这句话,哈的声失笑! 汉王殿下,您自认是李世民,皇帝陛下可不是唐高祖李渊啊! 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默默望着天牢的方向暗念同袍们的名字。我会帮你们守着太子,直到他登上皇位,迎你们出狱!在此之前,各自珍重! 皇帝寿辰的晚宴,太子抱病出席,面色倒还过得去。皇帝见了略为放心。但心头还有根刺,因此对太子面上淡淡的。 汉王与群臣看在眼里,各有得意与思量。 开宴前,百官呈上寿礼,奇珍异宝珍禽异兽,皇帝皆含笑纳之。倒是太子与秦轩奉上的《金刚经》,让朱棣双眸一亮。 “竟然是彩版!”皇帝不住的翻阅书页,一帧帧美妙绝伦的彩画瞧得他大为惊喜。加上书前还有姚广孝的序言,道明此书是为自己寿辰刊印,他即感动又感慨,连声道,“好画,好书!这本《金刚经》开彩版之先河。足以流传青史,难得至极!” 太子起身道:“父皇功盖四海德被天下。此部《金刚经》是真正教化百姓之物,即请国师作序,又请几位大师详解经义。好教世人明白我佛慈悲及父皇的爱惜百姓之心。” 皇帝眉开眼笑。珍珠宝玉见得多了也不稀奇。但这等给自己扬声的事儿,却是多多益善啊。心中对太子的芥蒂立时少了许多!瞧着太子的目光都柔和了些。 太子微笑道:“儿臣不敢贪功,《金刚经》是儿臣与秦家合送之礼。功劳多在秦家。父皇,儿臣另有一物赠于父皇,祝父皇日月昌明,祝我大明朝千秋万代!” 太子这般一说,群臣立即起身共祝:“日月昌明,千秋万代!” 皇帝笑得合不拢嘴:“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好东西?” 太子示意。殿外自有人扛上两样物件入殿。 太子步履蹒跚,亲自掀开红绸,顿时满殿的抽气声不断。 英国公瞪大眼睛,略有些不安的瞧了眼汉王。 汉王满面的冷嘲顿收,瞠目结舌:“阴、阴沉木——” “这是儿臣无意间寻来的金丝楠木阴沉木。总共就得了两段。被裘安那小子截了个小胡。”太子瞧了眼皇帝腰间佩戴的阴沉木小龙雕,笑容更甚,“余下的这两根,儿臣命人雕成一龙一凤,献给父皇……还有母后。” 皇帝正想着,难怪裘安送他小龙雕时说自己将来不稀罕它呢。原来还有更大的惊喜,一听太子提到皇后,心底一怔。瞧着那两根金丝闪烁的阴沉木,登时静默了片刻,许久,方有些哽咽的道:“太子有心了。” 汉王捏紧了杯子,脸色发青。 太子越来越奸诈了,竟然知道利用母后打悲情牌了! 眼见殿里的情绪有些低落,太孙起身道:“皇祖父,父王的寿礼送过了。还有孙儿的呢!” 皇帝惊讶笑道:“哟,你送朕什么啊?” 太孙笑而不言。侍从奉上一大一小两只锦盒,他亲自送到皇帝案前,对着皇帝眨了下眼睛:“您看看,可还满意?” 打开一只小锦盒,里面是块银闪闪的精钢。皇帝疑惑的看了眼太孙,迟疑不定的道:“这不是从天竺而来的乌兹钢嘛!” 太孙摇头:“皇祖父,这是我大明朝自己烧出来的乌兹钢!” 皇帝的双眼蓦地瞪大,目光死死的盯着盒中之物,双手有些轻颤的摸了摸,又迅速的收了回去:“我们,自己烧出来的乌兹钢?!” “正是。” 汉王忍不住呵的声冷笑。大明朝能自己烧出乌兹钢来?多少工匠琢磨了那么些年都不能成功,太孙说什么笑话呢! 皇帝也不太相信。但是太孙这孩子绝不会拿这等大事来哄骗自己。不禁站了起来问:“是真的?” 太孙笑道,“自然是真的。皇祖父,您这回可得好好赏赐裘安和白棠!是白棠从国人的游记中记下了乌兹钢烧制的方法。裘安想到父皇近来要提炼精钢,将这法子献了出来。孙儿原本也不相信,但让工匠试了之后,竟然真的炼出了乌兹钢。” 太孙又打开另一只锦盒:“这是咱们的乌兹钢锻造的匕首。” 冷光扑面。皇帝瞧着弯弯的小刀刀面上自然形成的花纹,那是乌兹钢特有的标志。不禁倒吸口冷气:“竟然是真的?!” 太孙惋惜道:“裘安也说了,只因天竺所产的铁矿石比咱们的质量要好,所以,咱们的品质比之天竺所产还是略差一些。” 皇帝激动的取过匕首,顺手在案上轻轻一划。刀刃无声无息的划过一道深痕,陷在了桌子中。 “好刀!” 皇帝试过匕首,正自欢喜间,突然怔了怔:“是练白棠提供的法子,裘安送上来的?” 提到白棠,太孙想到那双清滟的凤眸,心里也闪过股异样,笑道:“正是。” 皇帝姆指磨梭着匕首刀面,难掩惊憾。 别人不懂,他怎不知乌兹钢的炼制方法是天竺秘而不宣的一等机秘!白棠从游记中寻来的方子?也只能骗骗不知事的裘安了。 除了彩版之技、乌兹钢的炼制方法,练白棠还有多少能耐是自己不知道的?! :。: 第两百二十二章 皇帝的试探 皇帝不由想起姚广孝的话:练白棠此子非同寻常,请您一定善待他!若舍不得她嫁给徐三,便让她嫁给太孙吧! 此刻,皇帝总算有些理解姚广孝的嘱托了。此女,果然非同寻常!一时迟疑起来,看着匕首,又看向太孙,眼中晦暗不明。很快,他笑着大声赞道:“今日的寿礼,此物最得朕心!” 众人自然纷纷恭喜皇帝喜得精钢,对太子太孙的态度重又热络起来。汉王心中再恨得吐血,表面上还是笑意盈盈。 今日汉王世子也带着雪芜前来赴宴。雪芜肚子里怀着孩子,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虽然已知这孩子要过继到世子妃名下,但世子妃那身子骨能撑多久?将来孩子还不是要回到自己身边?所以雪芜尽管难过了一阵,还是平稳了心绪,好好的养起了胎。 宴席中,她感受到一股热切的目光时不时的在自己身上徘徊。她不用追溯来源也知必来自张伯忠。不禁一慌,心头又苦又甜,满是酸涩。她不敢回复一个眼神,只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与世子说笑。 张伯忠失望的垂下了头。也是,如今知道朱瞻圻对她极好,她又有了身孕,自己还指望什么呢?一时万念俱灰。 定国公此时哀叹一声:“太孙殿下,原本以为本公准备的寿礼能拔个头筹,没想到还没送出来呢,就被您的乌兹钢比得黯淡无光。” 皇帝不免好奇的笑问:“阿寿有什么新花样?” 徐增寿笑容可掬的命人捧上只沉重的大托盘,掀开彩绸跪地道:“臣仅以此千里江山瓷祝陛下与山河同寿,与日月同辉!” 《千里江山图》谁不知谁人不晓?但徐增寿竟然取此图局部烧与瓷上。新奇无比,寓意又佳,原画中那令人惊艳的青紫色在瓷器上也是层次分明,直叫人拍案叫绝,现场顿时又热闹起来。 皇帝今日惊喜连连,忍不住笑道:“难怪你死缠着朕借了《千里江山图》去。原来竟是这个用处。好,好!” 不用说,这尊千里江山瓷正是徐增寿从白棠那儿得来的木雕紫鸢花中获得的灵感。他原想按白棠的设计,烧两尊别致如生的花瓶,后来与白棠商量了一下。白棠得知他是要送给皇帝的寿礼,直接甩给他一句话:不若烧《千里江山图》吧! 你说练白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呢? 徐增寿竟然有些羡慕起徐三来。 他本有意要提下白棠的功劳,但今日《金刚经》彩版之技是他所创,乌兹钢的秘方是他提供,这尊瓷器再扯上他,恐怕太过招摇对他不是好事。因此闭口不言。 这场君臣尽欢的寿宴之后,太子虽然依旧称病不出,但朝内的风向又有了变化。原本投向汉王一方的朝臣,又保持起了中立之态,开始观望起来。 皇帝事后与太孙在炼钢场内视察乌兹钢的情况时,无意般的问他:“这个乌兹钢的秘方,裘安说是白棠给的,你觉得可信么?” 太孙微笑道:“裘安不会欺骗皇祖父。” 皇帝知道他与裘安感情好,皱眉问:“练白棠哪来的秘方?郑和几次抵达天竺,也没寻到他们炼钢的法子。” 太孙检查着一只钳锅内配料的比例,淡声道:“秘方从哪儿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秘方的真假。” 皇帝挑眉:“不重要?你不好奇他是从哪儿得来秘方?后续会不会有阴谋?” 太孙不语,带着皇帝到了锻造兵器之处:“皇祖父,这里有两位锻造兵器的工匠是祖传的手艺。前朝时,他们的长辈就已经在镔铁局谋生了。” 皇帝意外的打量了番全神贯注锤炼精钢的工匠:“你寻来的?” “皇祖父下旨提炼精钢,孙儿就在寻这些人了。他们祖上留下的丰富经验,多少会传些给后人。”太孙想了想,“孙儿觉得,可能练白棠并未想过要供出这个法子。还是裘安为了能给她加些份量——” 皇帝哦了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恍然大悟的挥着手指道:“有道理!还真是那小子做得出来的事!哈,好让朕更看重白棠,不反对他们的事儿!臭小子!” 太孙好笑的打量了番祖父:“您也太不厚道了。”压低声音,“练白棠是个女子,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也不告诉裘安!”安得什么心! 皇帝嘿的一笑,咦了声,惊讶瞪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太孙想到那夜卸了浓妆的白棠,神情微有些恍惚,得意道:“孙儿可比裘安聪明多了。” 皇帝瞧着孙子的神情,心底不由一动。又想起姚广孝的话来,不禁试探的问了句:“她也算是个奇女子!” “嗯那。”太孙微笑点头,“才华横溢,智勇双全。男子也多有不如。” “那么欣赏她?”皇帝取起块打好的钢刃,自然形成的无穷极的花纹赏心悦目。 太孙正色道:“皇祖父也一样欣赏她啊。不然也不会同意裘安与她来往了。” “她能带好裘安。”皇帝取了块试刀的丝绸飘于半空,落于刀刃之上,丝绸毫不停留的分成两片,跌落地上。“好刀!” “皇祖父眼光独到。孙儿钦佩不已。” “但是,”皇帝话峰一转,“朕现在觉得吧,白棠配给裘安,是不是太浪费了?” 太孙一怔,心底止不住的漫上股莫名的希翼来,以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之色紧张的盯着皇帝。 “你看她,能书能画,还擅雕刻。博闻广记,连天竺的乌兹钢秘方都知道。”皇帝摸着裘安送的阴沉木小龙,“心思缜密,机智过人。这样的女子,王妃都做得。许给裘安……大材小用了吧?” 太孙不由咽了口口水,王妃都作得? 皇祖父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他想到青梅竹马的爱嫔孙氏是朵美丽可亲的解语花,却少了书画方面的才能,父王择的正妃胡氏温柔端庄持家有道,但缺少些政治上的敏感与谋略,如果他有了白棠——这个想也不敢想的念头激得他面孔通红,心也卟卟的跳了起来。 皇帝看得明白,孙儿对白棠,还是有些意思的。心中不由掂量起来如果从裘安手上夺走白棠,会有几多成功率?明抢铁定不行,恐怕只能智取。 不料太孙摇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皇祖父,裘安可是将白棠视作眼珠子一般。孙儿瞧他们也是天生一对,佳偶难得。您不若成全他们吧!” 皇帝惊讶的瞅着他:“——你可别后悔!” 太孙迟疑了一下,皇帝已经道:“先看着吧。裘安到现在还没得手。朕瞧着白棠也不一定看得上他呢!” 太孙不由苦笑,白棠怎会不钟意裘安?白棠若真不钟意裘安,他那一夜就出手了! :。: 第两百二十三章 嘉奖 完全被蒙鼓里,让徐三卖了还不自知的白棠正窝在床上渡劫。 大姨妈刚来,日子还不太准。前几天白棠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的不适,果然次日就见红了。 蜷在被中,白棠痛得连骂脏话的力道都没有,抖抖索索的抱着只牛皮热水袋捂着肚子。朦朦胧胧里,想着那晚侍候徐三的事,回忆他漂亮的面容销魂的姿态,嘴角不自觉轻轻一扯。臭小子别以为占了我便宜,今后你就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白棠。”苏氏有些慌张的进屋。“宫里又来人了!” 白棠费力的睁眼。好死不死的,怎么挑这个时候? 勉强撑起身体哑着嗓子问:“谁?什么事儿?” 苏氏忙帮他换衣服梳理头发,忧喜搀杂的颤声道:“竟然是太孙殿下!我已经说了你近日身体不适,他说是奉旨来嘉奖你的。” “太孙?”白棠脑袋垂在苏氏的肩上,茫然问,“嘉奖我?我近来没做过什么事呀!”就算嘉奖自己,何须太孙亲临? 苏氏对太孙是满口称赞:“总之是好事。娘瞧太孙笑容满面,温和客气,这般金贵的人,一点也不见倨傲,比汉王世子强多了!” 白棠微微一笑。忍着痛才到前厅,太孙已经迎上前扶住他胳膊惊讶的问:“怎么病成这样?” 白棠瞧见太孙眼里真切的担忧,不禁有点儿心虚。他这哪是病啊! 向来神采飞扬的人此时柔弱不堪。连一双凤目也少了清滟多了点迷糊,但这样的白棠更让太孙砰然心动:这才该是她真正的面貌,女儿的模样! “快坐下吧。”太孙有点儿不舍的放开白棠,“早知你病成这样,我就晚些来了。” 白棠勉强一笑:“不知太孙亲临,未能远迎——” “跟我客气什么。”太孙好笑的打断她的话,实在担心她的病情,“有让大夫好好看过没?” 想来太孙是少有的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所以对自己的态度便热络了些。白棠这样想着,也就没太在意。只含糊的道:“看过了。无事。休息几天就好。”他扫了眼堆在厅里的大箱小箱,还有桌上几盘金银首饰,惊愕问:“这是——殿下,无功不受碌——” “你怎么无功?你的功劳大了。”太孙含笑道,“你给陛下提供的炼制乌兹钢的秘方,大获成功。如今已经开始择选有季风又便于运输的地方进行推广了。” 白棠一怔。本已苍白的面容此时更显惊惶:“乌、乌兹钢的——”他恍然大悟,忍不住捂着眼睛心中怒骂:徐三,让你多事! 乌兹钢的炼制方法,大约直到19世纪才让人窥得究竟。现代的科技下人工土法炼制的乌兹钢也失去了保密的需要。他在印度旅游时参观过制造过程,这才记得清楚。可是,在明朝,连南京城也没踏出过半步的他,哪儿来乌兹钢的炼制秘方?皇帝不起疑心?若不疑心,今日也不会太孙亲自莅临了! 徐三自以为是在帮他,实则是在坑他啊! 太孙察颜观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微笑道:“皇祖父十分高兴。连连称赞你和裘安。这不,特意赏了这些东西命我送来。” 皇祖父还真是特意命他来送赏赐的。太孙对皇帝毫不掩饰的小心思了然于胸。本不想来,可想着白棠身姿秀容,还是克制不住的跑了一趟。 白棠吐了口浊气,苦笑道:“此事——也是我无意间从闲书上看来。随口讲给徐三解闷,不想他竟然记在了心上。等改日我翻到那本游记,再给太孙送来。” 太孙知道他前阵子在魏国公府照顾裘安,想到两人并坐,一个念书,一个按捺不住动手动脚的情形,心中莫名酸涩。面上还是欢喜的道:“如此最好。”又关照了他几句养好身体,便即告辞。 送走太孙,白棠气得捂着肚子直叫唤。苏氏惊得手足无措。又是灌红糖水又是帮他揉肚子,折腾了半天,白棠才顶着张冷汗淋淋的脑袋咬牙切齿的道:“徐三,你个祸害!” 苏氏不明所以,怎么白棠拿了宫里的赏赐还不开心? 没法子。等大姨妈走了后,白棠认命的开始编写一部风情游记。 他博览群书,从时下的游记中摘取精华,又加入自己的见解,很快就编成了一部从广州经印尼到斯里兰卡再抵达印度的海上丝绸之路的游记一部。 他将各国的风俗与特产娓娓道来,着重评点了斯里兰卡的各色宝石和印度种族制度,至于乌兹钢的炼制方法,他也编了个故事。 史上印度并未真正的统一过,故常有战乱,游记的主人误入一场混战,逃入炼钢场藏身。只是他并不知满地一个个密封的土坯是何用处,因为见到动物尸骨,还以为是祭祀所用。他记载下了当地人古怪的土坯制作过程,回国后也就将这事抛至脑后了。 游记编完,白棠又开始伪造自己的点评,在印度篇加注:看其描述,或为炼钢。土坯应为坩埚。天竺乌兹钢远销波斯,经锻造得大马士革刀,尤为锋锐。我大明也常见其踪。 编完游记,便是订制成册,再稍作仿旧。给游记的主人编了个“明锡山王长松”的名号,至此白棠方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这个谎言得圆实了! 忍不住又是将徐三一通臭骂。他带着这本游记气咻咻的造访魏国公府,在徐三的院外,已经听到他大呼小喝的声音。 “阿寿你不厚道啊!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阿寿冷哼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徐三中气十足,“白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徐增寿一脸的牙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白棠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看上你了。” 元曲高兴的迎了白棠进院:“三爷,国公爷,练公子来了。” 白棠疑惑的看向二人问:“什么好事跟我相关?” “白棠!”徐三身姿矫健的飞蹿而至,一脸傻笑的握紧白棠的手,小指还在他掌心磨了两下,埋怨道,“你怎么才来看我?” 阿寿看不过去的戚了声。别过脑袋。 只有两人的时候,白棠倒不介意徐三跟他亲密。但现在人定国公还在呢!没甩开徐三的手,白棠面孔微赧,咬牙道:“放开。找你有正事。” 徐三这才松了手,指着阿寿道:“他啊,赚你便宜!”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二十四章 朕是李渊?! 阿寿拍开他的手指,转而对白棠笑容可掬的道:“白棠,你教我烧制的千里江山瓷,陛下大为欢喜呢。” 白棠并无意外。朱棣不喜欢才怪。 “我想着,咱两家不如合作一把?”徐增寿有点儿紧张的盯着白棠,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来。 白棠蹙眉问:“合作什么?” “你看,你刻的那些木雕瓶子,完全可以烧成瓷器嘛!”他取出只手掌高的小花瓶,洁白的瓶身上盛放着一朵立体的紫色鸢尾花。造型与白棠之前的木刻小瓶完全相同。因瓷器釉亮、色泽鲜艳,比木器更觉华美。 徐三哼道:“你看他贼不贼?盗了你的东西烧成瓷器了。” 白棠惊讶的接过瓷瓶研究了会儿,啧啧赞道:“好工艺!怎么,想与我合作瓷器的生意?” “不愧是白棠!”阿寿兴奋的道,“你只管出图,我负责烧制。赚的钱——你看怎么分合适?” 白棠失笑,沉吟了会儿,道:“这样,真要合作,我有个要求。” “你尽管说。” 白棠举着小瓷瓶道:“我家有兰亭的护须膏。” “知道。” “今后还要出护发膏和其他护肤之物。”白棠微笑道,“需要瓷瓶包装。” “小事一幢!”阿寿胸脯拍得叭叭作响,“兰亭的瓷瓶我的瓷窑包了。” 白棠满意的点头:“合作的事,咱们寻个日子坐下来好好谈谈。”见阿寿笑得心花怒放,不由好奇,“定国公还需做生意赚钱?” “那不是想娶妍妍么?”徐三在边上说风凉话。“怕他未来丈人看不上他一个没用的纨绔,所以想做些事来让人刮目相看呗。” 白棠惊讶的瞧着阿寿。阿寿涨红了脸,灰溜溜的道:“咱们大哥别说二哥——两个都差不多。” 徐三脸一僵,叫道:“白棠才不会嫌弃我呢。” 阿寿哼了声:“白棠比你能干,比你聪明,长得也不比你差。你小心点就是。”说完,提腿就跑。 屋里没了旁人,加上阿寿留下的话影响了徐三的心情,氛围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徐三一步步走近白棠,闷声道:“你比我能干,比我聪明——” 白棠蹙眉,徐三可不是会自卑的人哪! 突然间徐三就勾住他肩膀,狠狠的吻住白棠的唇,肆意的在他唇内放纵探索,吻得白棠一时措手不及,但很快,他便回过神反击起来:比吻技?你还嫩着呢!两人你来我往,直到各自喘不过气来,才不得不分开。徐三明明是挑事的那个,结果反被白棠吻得神情迷离起来。 白棠欣赏着徐三通红的脸,竟油然而生出一种养成系的成就感。既然徐三死活不肯放过他,那为了自己将来的性福,好好教导他吧! 徐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为啥白棠连吻技都比自己高超?他面色一沉,问:“你还吻过谁?” 白棠听这口气,哟,吃哪门子的飞醋呢!他认真诚实的道:“这辈子你是第一个。”上辈子就算不清了。 徐三顿时笑得眼波荡漾,一时又觉搓败,隐隐有点儿担忧:白棠学什么都快。将来在床上可不能让他比下去了!忍不住往自己床头方向瞄了一眼,嗯。幸好他早有准备! 白棠取出一本旧册子,递给他:“诺,帮我交给太孙。” “游记?”徐三翻了两页,登时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写得挺有趣哪!”翻到天竺篇时,他指着书唤道,“就是这篇,乌兹钢的制作方法!你还真把这本游记找出来了啊!” 白棠恨得牙痒:“可不是!太孙亲临松竹斋嘉奖我,这本游记怎么也得找出来啊!” 徐三不以为然的道:“你立下这个大功,就算太子亲自上门,也不为过。” 太子太孙靠着寿宴上的寿礼,已然重夺皇帝的欢心。白棠居功甚伟! 白棠正色道:“帝王家无小事。今后这等事你绝不能擅作主张。若是我找不到这本游记,你觉得皇帝会如何揣测我的用心动机?” 徐三拧眉想了想,终于察觉到里头的危机。背上不由出了层冷汗:“是我大意了。” 知错就好。现在只希望这本游记能够消除皇帝的疑心吧。 徐三亲自将游记送到东宫。太孙难掩失望:怎么是徐三送来的?他还希望借机再与白棠接触呢。 倒是秦轩见到这本游记,轻笑道:“机会来了。徐三公子,下官拜托您一件事!” “秦大人尽管说。” “此事事关重大。”秦轩肃然道,“能否扳倒汉王,在此一役!” 徐三双眸一沉。 几日后,徐三带着这本游记,求见皇帝。 正巧这日汉王也在。父子俩其乐融融,汉王不住口的说着迁都后万朝来拜的景象,皇帝笑不可抑。 汉王还想跟着迁都北京?做梦!裘安目光微暗,扬起笑容大声道:“裘安参见陛下!” 皇帝见了他,喜色更重:“伤全好啦?来来来,让朕看看!” 裘安上前几步,这才看到汉王似的唤道:“哟,这不是咱们的秦王殿下嘛!” 朱棣与汉王皆是一楞。朱棣失笑道:“病了一场,怎么连汉王都能叫错?” 汉王似是想起什么,不禁脸皮一红。 “裘安哪有叫错!”徐三笑眯眯的道,“汉王殿下最近可是逢人就讲自个英武不凡,‘岂不类秦王李世民乎’?陛下,您看裘安是不是该叫他一声秦王呢?” 朱棣闻言噗的一笑,指着裘安刚要说他胡闹,笑容却如冰般慢慢凝结在脸上。他冷冷的转向汉王,目光如鹰扫射着明显拘谨起来的儿子。 一股阴寒之气登时席卷了御书房。 徐三嘴角轻勾。 皇帝沉声问:“汉王真说过此话?” 汉王不好意思的道:“父皇,儿臣就是随口一提而已。”他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错。李世民也是能征善战,助李渊打下江山。随后干掉嫡长兄,得到了皇位。境遇跟自己完全相同啊! 裘安忍着冷哂,一言不发。 果然,皇帝的神情变了又变,冷声问:“你是秦王李世民,朕难道是唐高祖李渊?”声音斗然提高,“被你逼退皇位后宫养老?”他猛的抓了桌上的镇纸朝汉王砸了过去,“朕如此疼爱于你,你竟有此不臣之心!滚!” 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的汉王噗通声跪倒在地,哭喊道:“父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儿臣从来不敢这样想啊——” “太子还在呢!”皇帝怒吼道,“就算太子身体不好,朕还有太孙!你想当李世民,是不是还想杀了自己的亲兄长?!” 汉王涕泪横流:“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哪!儿臣和皇兄素来和睦,从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裘安故作疑惑的在旁边补了一刀:“是么?那陛下迁都在际,为何汉王殿下还迟迟不肯就蕃?” 皇帝猛的醒悟,怒道:“就蕃!立即带着你的人,离开南京,滚去封地!” 汉王方寸大乱!难忍怨毒的瞪了眼裘安。裘安身子一缩,不愤的撇了下唇。 “朕面前你还敢怨裘安?”皇帝怒极,“滚!立即滚!” 汉王还想等父皇息怒后再作打算。但这一次太子再也没给他机会。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二十五章 世子妃归 利用着朱棣的疑心扫除了太子党的汉王,也因皇帝的疑心功亏一溃。 世子妃韦氏闻讯立即赶回南京,极快的上手安排起离京赴蕃的各项事宜。 世子妃一回来,雪芜的地位立显尴尬。她之前代世子妃掌管府内中馈,尝过了大权在握的滋味哪舍得轻易放权?还想与她争一争,可世子妃一句“你在孕中,受不得累”,便堵得世子与雪芜俱无言以对。 雪芜还想着世子妃身子不好,操持不了几日就要病倒。谁知韦氏在外头休养了小半年,据说还寻到了名医调理,身子骨明显好了许多。身体一好,韦氏也一改病颜,颇有容光焕发之态。她原本就生得美貌,又是小别胜新婚,勾得世子一连几日都歇在了主院。 这么一来,雪芜有些着慌了。 她之所以抛下张伯忠嫁给朱瞻圻,不就是冲着他的世子妃之位,将来的王妃宝座么?如果韦氏身体康健,再生下孩子,那还有她什么事?她这辈子就只能在妾位上终老?那还不如当初嫁给张伯忠,少不得一个尊贵的国公夫人名头,更能留在京城,不必迁去遥远的山东——汉王之前因嫌云南太远,几番求了皇帝,已将封地改成山东了。 再想到自己的孩子生下后要交给韦氏抚养,雪芜一时愁肠百转,竟觉前程无望。 离城在即,雪芜带着不舍与满腹的忧虑,回门向父母告别。 她一肚子的委屈,跟母亲倾诉了半日。柳氏听来听去,只捉到两个重点:世子妃的身体养好了?世子依旧宠爱世子妃?那可怎么行! 捂着肚子,雪芜泪眼盈盈:“不到三个月就要长途跋涉,我这孩子真是命苦!” 柳氏嘴唇轻颤。因雪芜之事,自家没少受老爷子的冷眼。如今雪芜眼看又要没了指望——“这胎若是个闺女就好了。”她低声道,“绝不能便宜了韦氏!” 雪芜也是这般想的。她目光微瞬,坚定的道:“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她擦了眼泪,却听外头有些锣鼓声。好奇的问:“今日家中有什么事?” 柳氏欲言又止,扭头不敢瞧闺女的脸色:“英国公府来下聘。” 雪芜面色刹变,目光游离不定。张伯忠,来下聘? 程雪涵在英国公夫人的寿宴上受惊。回去与家中长辈一说道,程老爷父子都是明白人。孙女明显是让人算计了。只是她运气好,不知怎地让太孙的人给救了。但,谁能在英国公的眼皮子底下算计客人? 雪枫联想到张伯忠古怪的表现,再想到这门亲事之前两家明明已经心照不宣的缄口不提,突然又让皇帝赐了婚,各种蹊跷令他心中寒意凛凛。在白棠解决了江南杜家的官司后,他收到了来自徐裘安的口信:张伯忠另有心上人。 那是徐三看在雪枫在公堂上一力相助白棠的情义上,特意给他透了消息。 退婚。 这婚一定要退咯! 但皇帝的赐婚,岂是说退就退的? 雪枫父子再三思量,又被时事所误,一直拖到了皇帝六十寿辰心情大好之时,才准备提一提退亲之事。 没想到,英国公先动手了。 英国公夫妇带着伯忠亲自上门赔罪,因治家不严让雪涵险遭大难。英国公夫人百般自责,万种保证,绝不让雪涵进门后受半分的委屈。说得程老爷父子俩面面相覤,心底为难不已:英国公府的姿态放得这般低,让他们怎好意思再提退亲? 雪枫却没那么好忽悠:“夫人言重了。只是婚姻结两姓之好。雪枫听闻世子另有所爱。若强行与小妹成亲,反害了三人。还请英国公见谅,不若一同在陛下面前说个清楚。” 英国公面色微变,当即横了眼面无表情的儿子,笑了两声道:“年轻时,谁不曾有过几个红颜知己?各位放心,伯忠绝无在外头沾花惹草,更无外室!况且自从与程小姐定亲后,伯忠就已了断前事。我子的夫人,非雪涵莫属!” 英国公挟带着武将的威势,语出铿锵,震得雪枫也为之恍惚了一下。好在他立即清醒过来,看向伯忠道:“世子爷,我家妹子不愿做棒打鸳鸯之人。你若无意,不必勉强。” 张伯忠怔怔的盯着雪枫,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 他的心早给了那年元宵夜,在秦淮河上荷花灯中一舞惊为天人的雪芜。纵使两人已注定无缘,他还是难以忘却旧情。 英国公急了。这孽畜算计未婚妻,若是让程家捅到皇帝那里,他的世子之位焉能保得住?今后还有哪家的姑娘敢嫁他?这门亲事,绝不能退了! 恰在此时,被家人支出门散心特意避开英国公一家的雪涵竟提前回府了。 她一身水粉色的裙衫,红玉点鬓,唇若含珠。一边和丫鬟娇笑着,手中还端着盆绿玉雕成般的菊花,笑吟吟的走向后院:“得了这盆绿菊,我要让徐姐姐好生羡慕一番。” 秋日和煦的阳光下,雪涵娇俏的笑容显得格外的温暖甜美,一双黑濛濛灵动至极的笑眼,瞧得张伯忠心头一缩,竟追随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心底杂乱非常。雪芜得朱瞻圻宠爱,又有了身孕,怕是早抛却了自己。他们已经再无可能!至于雪涵——毕竟是堂姐妹,相貌身形竟然有那么些相似! 他重重的吸了口气,闭着眼睛绝望又孤注一掷的道:“程大人,程兄。我张伯忠在此发誓,此生必善待雪涵,若有负于她,叫我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众人皆不料他竟发此重誓!雪枫张大了嘴,在父亲严厉目光的警醒下,默然不语。 两人的亲事,最终还是提上了议程。 此时雪芜听着大房的热闹,心底妒恨翻涌。英国公世子夫人,明明应该是她啊!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一支金步摇,起身道:“娘,我们也给妹妹道喜去吧!” 柳氏不悦的道:“何必去看大房的眼色?”自嫁了雪芜嫁给汉王世子,老爷子和大房对他们百般看不上眼。就连雪芜有了身孕,任二房欢天喜地也没半句好话。气得她和夫君直道老爷子昏馈。 雪芜冷冷一笑:“您不去,我去。难道大房还不让我对雪涵道声恭喜?” 柳氏毕竟担心女儿的肚子,只好换了喜庆的衣裳陪她同去。 大房的院子里,一担一担的聘礼堆得人没处落脚。张伯忠身着暗红色的直缀,颇显精神。面上虽笑容浅淡,眼中到底有丝羞涩与期待。 雪枫心里还有防备,但对伯忠毕竟客气了许多。 正与未来妹婿说着话,他忽的一怔,意外的道:“二婶,雪芜?” 雪芜?! 张伯忠如遭雷轰般全身僵硬,心下惊痛。雪芜,雪芜——他动也不敢动,低着头,脑中已经茫然然空白一片。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二十六章 胎落 雪芜款款而至,柔声道:“堂兄,听说今日是妹妹的好日子。我既来了,怎不能亲口向妹妹道喜?毕竟……”她声音渐低,泪盈于睫,伤感无比的道,“我怕是没机会参加妹妹的喜宴了。” 雪枫虽恼她大好的女儿自甘为妾,但分离在际,也不禁温和又感慨的对她道:“雪涵在屋里,你们姐妹多时不见,好好聊聊。” 雪芜瞧向张伯忠的背影,哽咽着轻叹道:“恭喜世子爷,我妹妹,是世间难得的好姑娘。” 张伯忠的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雪芜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她难道不知道她字字句句都是在割他的心么? 雪芜忍着心中的得意,袅袅移进了院内。因怀孕早期孕吐严重,她不胖反瘦,肩膀削薄,盈弱不堪。伯忠看在眼里,竟觉无尽的落漠凄凉。再看到她发间一枚金钗,心底翻江捣海的几欲崩溃。仅剩的一丝理智控制着自己的手脚——雪芜怀着身孕,自己绝不能一时冲动害了她。 他背着雪枫,强自镇定,装作清点聘礼的模样平静情绪,雪枫纵然觉他有些不对劲,还当是他意外见到家中女眷有点尴尬。 雪涵的屋里散着股甜甜的橙香。雪芜孕中,受不得浓郁的香味,但橙香甘爽,倒是深嗅了几下,笑道:“恭喜妹妹了。” 雪涵正羞涩不安中。这门亲事一波三折,她实在难以如其她小姐般满欢欣喜的等着嫁人。 父亲与祖父一再劝她,张伯忠已发誓必不负她。英国公夫妇又是难得的通情达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门亲,还是能成的。可是,她一想到庄园发生的事,心底便阵阵泛凉。如果那次,她真让人算计成功了呢? 雪涵勉强对雪芜和柳氏扯了笑容,请她们坐下,姐妹闲聊了一阵。雪芜只道自己即将远行,依依不舍,倒让雪涵湿了眼眶,安慰她:“汉王毕竟是陛下的嫡子。即便远在山东,也不会忘记你们。” 雪涵点头笑道:“是啊。只是我怀着孩子,怕是能不到喝妹妹的喜酒了。”她拔下发间一支金钗。赤金铸成凤首,红宝石为目,荡下珍珠流苏。 “这是我心爱之物。赠于妹妹,也算给我们姐妹留个念想。” 雪涵推却不过,只好珍重的收下。 雪芜离开时,院内外已不见张伯忠。 坐上马车,她沉寂了片刻,道:“去医馆。” 陪同的朱嬷嬷讶异的问:“小姐为何要去医馆?您的身子,现在有太医照顾着。” 雪芜冷冷的道:“去妇科圣手马大夫处。” 半个时辰后,雪芜回到汉王府,整个人如卸重负,神清气爽。她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让汉王与世子牢牢记住她的付出和牺牲! 汉王与世子功败垂成,夺嫡之心却还没凉透。别说太子还没登基,就算他登上皇位,就凭他那糟糕透顶的身体也撑不了几日! “本王这次是栽在徐裘安手上了!”汉王咬牙切齿,满身的怨毒。“父皇又狠心,太子更是咄咄逼人等着送本王离开南京。但是,瞻圻,父王可以走,你不能。” 朱瞻圻立即明白父亲的意思。之前皇祖父对太子的人手多狠心,现在对付起自家的拥趸也是毫不手软——他们在南京已经无人可用了。就连英国公也对汉王府敬而远之,这让汉王气得差点吐血。这种时候,世子的确应该留在南京,免得汉王去了山东,两眼一抹黑,再摸不清朝廷的局势。 “但是,儿臣没有理由留下来啊。”朱瞻圻垂头丧气。“就算留下来了,儿臣又以什么理由同去北京呢?” “先想法子留下来再说。”汉王暴燥的来回走动。“让幕僚们好好想想。这当口,有什么藉口最好用!” 宫女在门外报道:“殿下,世子。程夫人求见。” 汉王怒容稍减,瞧着儿子问:“她来做什么?” 雪芜缓步进屋,正要行礼已经让世子扶住了:“你怀着孩子,早让你不必多礼。” 雪芜咬了咬唇,下定决心抬头对汉王道:“父王,世子。妾有一计,可让世子与妾暂时留在南京。” 世子与她成亲大半年,知道她颇有智谋。惊喜道:“什么法子?” 雪芜心头一恸,泪如雨下:“世子,您听我说——” 这日开始,雪芜的胎象时有异常,开始进药保胎。汉王府后宅也随之紧张起来。几日后的深夜,世子妃与世子正熟睡时,传来阵女子惊惶的哭叫声。世子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好象是雪芜院里的动静!” 韦氏顿觉不妙:莫不是程氏的孩子出了意外?她虽然身体好了许多,晚间也不敢大意,披了厚厚的斗蓬跟着世子后边赶往雪芜的院落。 深夜中,雪芜的哭声尤为凄凉悲切,直上云宵。 她的孩子没了。 汉王府乱作一团。韦氏震怒又疑惑。雪芜这胎是汉王求了太医在照管,之前虽有些孕吐反应,也属正常范围。但自从胎象不稳后,世子却谢绝了太医另请了大夫照看雪芜。随后便是雪芜落胎——好生古怪!另外,她才回来,雪芜就失了孩子,外边还不知怎么传成什么样呢! 她自然想要彻查,却让世子拦住了。 “大夫说了,是孩子胎像不稳所致。你瞎查什么。有空照看好雪芜的小月子。多弄些补药帮她好生补补身体。”世子说着话时,眼眶通红又如释重负。 韦氏怔住了:做小月子——可是他们即日就要出发就蕃了呀。顿时全身如坠冰窟,恍然大悟。 她目光冰冷又怜悯的看向雪涵的院落:这是世子的主意,还是雪芜自己的主意? 很快,皇帝便听说程氏落胎的消息。心里对汉王的冲天恼怒登时淡了些,反浮上些愧疚。 若不是他急着让汉王就蕃,程氏或许不会……抚了下额头。那可是汉王第一个孙子啊!怎么自家的子嗣就这般艰难呢! 因而,他对汉王乞求先行离城,让世子夫妇暂留南京待程氏做好月子再离开的要求,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消息传出,徐三暴跳如雷! “这也太阴险了!”他指着汉王府的方向破口大骂,“虎毒不食子!为了留在南京,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 白棠与阿寿相顾叹息。 阿寿嘿了声:“说不定还真是忧虑过重,弄没了孩子呢?” 徐三斜他一眼,恨道:“简单。你看程雪芜做完月子,他朱瞻圻肯不肯离京就是了。” 白棠淡声道:“不必管他。朱瞻圻翻不出风浪。倒是……程雪芜落胎,张伯忠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他可是听说,张伯忠与程雪涵的婚期已定了呢! 白棠猜得一点没错,张伯忠简直要疯了。 他这辈子最心爱的女子,未能如约娶她,反让她嫁作人妾。而她的丈夫,竟然为一己之私,落了她的胎儿!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潮,再度翻起了惊涛骇浪。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二十七章 祭奠 汉王就蕃后没几日,国师姚广孝病逝。 姚广孝的声誉在民间褒贬不一,有人手舞足蹈抚掌笑骂逆臣贼子终于丧命,自也有人黯然伤心。 朱棣虽早有准备,依旧伤心大恸。对他而言,姚广孝早已是生命中最亲密的挚友与亲人,对他的信任敬重除了已逝的皇后,无人能及。 他缀朝了两日,亲自撰写了姚广孝生平及功绩的神道碑铭刻于墓前。又追赠他荣国公,谥号恭靖。最让朝野震惊的是,皇帝竟下令将姚广孝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庙受子孙后人的祭拜! 如此盛荣之下,百官纷纷前往寺庙奠祭这位传奇僧侣。 白棠是姚广孝亲自认下的俗家弟子,又受他大恩,之前虽有忌惮敬畏,但此刻也只剩感激了。难过之余,默默的换了白衣,在徐三的陪同下前往栖霞寺上香。 徐三自己也曾说过,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国师。因此白棠看他敛眉收目,乖乖的不敢有一点放纵之举还颇觉欣慰。 谁想到了佛音缭绕的灵前,白棠才跪下还没哭,徐三已经伤心的叫了起来:“国师啊,您怎么就这么早离世了呢?您才认了白棠和我这个徒弟,我要好好孝敬您的话还在耳边,您却已经走了啊!国师啊,你要让我和白棠愧疚难安一辈子啊。” 众僧与百官不由一楞:国师认下练白棠,这事他们知道。可什么时候也收了徐三? 白棠面红耳赤,怒斥道:“师傅灵前,休要胡言乱语!”磕过头上了香,他掏出自己所写的一篇祭文,正要燃于烛火之上,却突然被一人伸手截了去。 白棠愕然抬首。 面前站着一位身材精瘦的男子。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貌刚毅。他身着白棠熟悉的国公服制——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南京城与自己未有交集的四大国公只有成国公朱勇! 白棠双眼微眯。朱勇是大将朱能之子。四大国公里唯他继承了父亲骁勇善战的本事,与英国公张辅一同征战到土木堡之变的猛将! 之前他随皇帝筹备攻打蒙古之事,又随军出征,以致于白棠今日才能一睹他真容。 “成国公。”白棠恭敬的行了礼。 朱勇冰冷的目光在扫过祭文后微怔,浓眉一挑,有些讶异打量了他一番,淡声道:“不愧是国师的弟子。” 徐三显然也有点儿忌惮朱勇,不悦的夺回他指间的祭文交给白棠,轻声哼道:“那还要你说?” 白棠点燃祭文,薄纸几息间便成灰飞烟灭。 他是国师的俗家弟子,不能祭拜了就离开,便让裘安先行回去,自己跪于僧侣之后,为国师守灵。 徐三被满殿的烛烟薰得眼疼,躲到寺外守候。 谁知没多久,他便冲回殿内,低声道:“白棠,外头出事了。” 白棠蹙眉:“何事?” 徐三恼道:“寺外有群文人指桑骂槐。成国公率兵清场,他们还口不择言。败坏师傅的名声。” 白棠心头一跳。大致明白了原由。抿了抿唇悲愤道:“走,看看去。” 他怒气腾腾的到了寺外。果然见到一群士兵围而不攻,五六个中年学子模样的人正破口大骂。成国公淡淡的瞧了他一眼,道:“练白棠是国师的弟子。你们有什么话,对他说吧。” 其中一人立时从鼻子里喷了气道:“练公子才名远扬,我等原来好生敬服,不想竟然是道洐的徒弟。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 姚广孝法号道洐。但连朱棣都要敬称他一声少师避他的名讳,这群儒生竟然直接唤他法号?凭什么?凭你们一群连秀才也考不上的废物点心?! 白棠斜飞的凤眼不禁如冰带霜。 他深吸口气,竟客气的拱手道:“家师仙逝,举朝悲恸。诸位若来祭拜家师,白棠感激。诸位若是无事,闲来观景,还是尽快离开。” 儒生们见白棠客气,以为他心虚呢。一个个冷笑道:“你先生仙逝与我们何关?难不成我大明朝死一个和尚还不许人游山玩水了?” “就是。他死他的,我们玩们的。有何相关!” “有些人死了,值得百姓为他悲痛,有些人死了,民间还要放鞭炮呢!” 这些人顾忌皇权,不敢明目张担的责骂姚广教朱棣造反夺嫡是为不忠不孝之徒。因此语焉不详,在此指桑骂槐各种内涵辱骂。 徐三听得长眉倒竖,桃花眼要成虎吊睛了。 白棠按住徐三,冷声道:“不错。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家师助陛下登基,执掌朝政却从未贪权揽政,更广撒金帛与百姓。仅与解缙共同编攥的《永乐大典》便足以流芳百世。燕雀不知鸿鹄之志,薄鄙之辈才为可笑。” 当即一人反击道:“鸿鹄?鸮枭才是吧!鸮枭一出,国崩家析!” 白棠怒极,却负手摇头轻笑道:“天理之溟漠,安可得而推?先生有闻于当时,纵有非议,然死有传于后世,凭人论断,当为不朽。苟能如此足矣,弟子亦又何悲!” 这一段,是他方才烧去的祭文的末篇结尾。 天理渺茫不可推测。先生闻名与当时,纵然饱受非议,但事迹传于后世,自有人按历史功过评论,也必定会认为先生功劳不朽。如此足矣,弟子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白棠是后世之人。对于永乐的夺位之举,更看重的是结果。就如李世民拭兄逼宫、宋太宗杯弓蛇影,历史只按君王治理国家的功过评判他是否是个好皇帝,至于皇位怎么来的?还真没几人在乎。 这段话听得围观之人唏嘘不已。姚广孝这个徒弟,收得真是贴心啊! 间接的,还拍了朱棣一个马屁。嘿。 几个儒生面面相觑了小会,怒道:“任你说得再好听,也不能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白棠眨了下眼,满面敬佩的道:“是么?那你们在这边信誓旦旦的斥责我师傅,可见当初必然是忠贞刚烈之辈。且说来听听,你们是如何明志的?是隐于乡野了,还是追随先人而去了?”白棠冷笑不止,“我看你们锦衣玉带,个个脑满肠肥油光满面,哪有半分为国为民的忧愤之心?” 这番话登时捅了马蜂窝:“练白棠,你休要伶牙利齿的污蔑人!我等只是不屑于道洐的人品而已。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功被四海,盛世昌明,我等要明志也只有一心向陛下效忠!” 白棠举手打了个响指:”原来如此啊。你们看不惯我师傅的人品——早死哪儿去了?”白棠毫不客气的指着他们的鼻子臭骂,“你们几人若是在家师活着的时候这般当面骂他几句,我也佩服。我师傅人没了,大殓之日你们倒是一身正气的来砸场子,口出污言。分明是想借机扬名!事后对人说一句‘‘我可是骂过国师的人’——呸!你们还有读书人的风骨么?!简直是我朝学子之耻!” :。: 第两百二十八章 吃醋 徐三今日不好带鞭子,否则早往他们身上招呼了。此时笑赞道:“什么读书人,瞧他们那样儿,恐怕连乡试都考不过!” “你——你们人欺人太甚!” “放TND的臭屁。”徐三冷笑道,“谁欺负人了?我倒是要让大伙评评理。人家办着丧事呢你们来寻家属麻烦,到底谁欺负谁?!” “成国公!”他斜睨了朱勇一眼,“你留着他们吃斋饭么?” 以成国公的本事,还搞不定一群废物书生? 朱勇静静的瞧着白棠片刻,扯了唇对徐三道:“可惜。” 徐三微楞:可惜什么? 朱勇也不多话,只轻轻挥了挥手,旗下精兵立即上前逮住书生,堵嘴、捆绑、押走一气呵成,硬是没让他们叫出一句话来。 白棠深深的打量了番朱勇,皱眉欲回灵堂,转身,却见到了一身黑衣的太孙殿下。 “太孙!”徐三笑着上前拍他的肩膀,叹道,“我想你也该来祭拜国师了。” 朱勇与白棠也急忙行了礼。 太孙的眼里却只有白棠。 白棠嗔怒笑骂,在他眼中皆是无比美妙的风景。 朱勇与徐三疑惑的顺着太孙的目光看向白棠,白棠不由侧了下脑袋,一脸茫然上下瞅了瞅自己的衣物:太孙看什么呢? “白棠真是好口才!”太孙毫不掩饰的赞赏道,“孤听着,都为那些儒生汗颜!” 白棠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干笑了声,随即薄怒道:“谁给他们的胆子!” 太孙立时对朱勇道:“成国公,这些书生你既然捉了回去,好好彻查一番,若有幕后主使,严惩不怠。” 朱勇有点儿不以为然,国师素来被天下读书人所诟,人死了被他们骂几句也是情理之中。但太孙吩咐,只好道:“臣领命。” 太孙则与白棠徐三并肩同往灵堂。不时的侧头看一眼身边人:有道是女要俏,一身孝。白棠今日虽是男装,但雪白滚银边的长袍,浅蓝的腰带勾勒出他纤腰盈盈,一双飞斜的凤目又冷又媚,微红的眼眶让人生出无限怜爱之意。 太孙不禁又瞧了眼徐三,心中竟有几分得意:至少孤还曾见过白棠的女装呢。你小子,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呢! 徐三被太孙今日频频射向白棠的目光弄得有些惴惴不安。太孙什么意思?打什么主意呢这是? 净云主持待太孙拜祭过国师后,见他并无离开的意思,反而陪白棠站了许久,忙请他到后院的客房内休息。 太孙对白棠道:“你也跪了半日,洗把脸,歇歇再来吧。” 白棠自己也觉得脸上涕泪粘得难受,便随太子同去客房。徐三看在眼里,心中警铃大作:有妖气! 寺僧打了几盆温水来,徐三随意的抹了把脸,盯着太孙。太孙从小宫里头规矩大,洗面净手做得一丝不苟。但今日却一反常态的递了拧好的毛巾给白棠。白棠一时有点儿怔忡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太孙这才发现自己举止有些唐突,忙掩饰的笑了笑,收回了手。 白棠撩起长袖,露出两截玉般的小臂,手腕纤细柔若无骨。葱白的十指浸在水中,舀水轻轻扑面,水滴从他睫毛、面上滑落,一颗颗仿佛落在了太孙的心里,荡起的波澜惊心动魄。 太孙怔怔的瞧着,再也移不开目光。 徐三哪还能忍? 太孙什么毛病?这是在觊觎自己的白棠么?! 如临大敌的徐三立即横插在两人中间。手忙脚乱的用自己的毛巾往白棠脸上拍,白棠被他捂着脸一通乱揉,又气又笑又羞的道:“干什么呢!”太孙还在呢! 防止你被恶狼叼了去! 徐三帮他擦了脸,急忙放下他的袖子遮住他的肌肤,拉着他就往外走:“我们就不打扰太孙休息了。” 太孙瞧着他们紧牵的手,喉节上下滚落了番,苦笑:孤不过是多看了白棠两眼而已……欣赏佳人还不行么? 白棠被徐三带到静谧无人处,不解的问:“怎么突然拉我出来?” 徐三猛地将他按到一棵参天大树上,脑袋搁他肩膀,恨恨不休的道:“我家白棠太好了。” 白棠嗤的一笑:“那还要你说?” 徐三的下巴在白棠敏感的肩上一阵乱磨,磨得白棠直逃:“别闹。”知道他怕痒还要挠他! “以后连太孙远一点。要多远有多远。不经我同意绝不能和太孙单独见面,听见没?” 白棠一怔:“太孙?”想起太孙今日的确有点古怪,他是知道自己其实是女儿身的,难不成——心头一咯噔,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徐三狠狠咬了口他的唇。“真是的!我可警告你,太孙已经有了孙嫔和胡妃,将来还有许多许多的妃嫔。你一个大男人和一群女人争宠,掉不掉份啊!” “胡说八道什么!”白棠怒踹了他一腿。“谁说我要和群女人争宠?你脑子发洪水了?” 太孙又不是武则天,睡睡女帝还有成就感,睡男帝他半点兴趣都提不上来。何况一个徐三就够他头痛了! 不怪徐三没自信。别人他不怕,但那人是太孙啊!帝国年轻的继承人,除了长得没自己好看,样样都比自己强! 被白棠踹了脚骂了通,徐三反倒开心起来,握着他手腕笑:“好了,洪水退了。” 白棠心有余悸。太孙怎么突然对他有了兴趣?想到上回太孙给自己送皇帝的赏赐时,已经有些异样,顿时倒抽口冷气,怒道:“都是你害的!” 徐三委屈道:“我害你什么了?” 白棠懒得跟他解释,甩开他怒道:“去灵堂!” “白棠——”徐三红着脸,跟在他身后喃喃的问,“你上回答应我的事……咱们什么时候——” 白棠一怔,森然一笑:“我师傅圆寂,我理应守孝。” 徐三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谄笑着问,“那你要守多久?” 白棠眯眯眼睛,轻描淡写的道:“三年两载?” “别啊——”徐三悲鸣,“你想憋死我么?!” 白棠怒道:“佛家圣地,嘴里干净些!” 徐三耍泼了:“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白棠深呼吸,备觉烦扰不安。他不介意做掌上舞,因为徐三尽在他掌控之中。但一想到自己被徐三压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至少半年。”白棠能拖一时拖一时。“你若等不及,自便。” 徐三愁眉苦脸:半年!也知半年其实不算长了:“那岂不是要等到迁都之后?” 白棠微露笑容。 沈文澜和全宏已经在北京建好了雕版、纺织作坊和蚕室,人手也招了不少。 阿简那边,秦家的香山学院已经开始招生,兰亭的作坊也已完工。 大房替他督造的新宅装修已毕,抵京就可拎包入住。 徐增寿也已派人往北京建瓷窑。他们即将在北京开启事业的新章程! :。: 第两百二十九章 旅途 国师的葬礼后,大明王朝影响最深远的迁都之行正式开启。 率先迁往北京的有各地流民和百家商行。 练老爷子和高家的车队为首。后边跟着白棠和练绍达。集雅斋乾唐轩等铺子的车队紧随其后。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白棠带着八辆马车,其中有两辆是徐三的家当。魏国公徐钦担心两个弟弟开府另住多有不便,早派了人往北京布置府邸安排家仆。又为徐三备了几大车的用物,却让弟弟挑三拣四的推了大半。 “又不是分家。带些衣物银票就够了。我跟着白棠的车队走。” 徐钦拗不过他。临行前,他与老娘伤感不已,徐三却没心没肺的纵马而去。 秦婳安慰他们:“虽说夫君无诏不能上京。但是楼上楼要在北京开店。届时我便能亲自照管他。再说,”秦婳抿唇轻叹,“他有白棠管着,不会出什么岔子。” 徐钦与老娘对望一眼:若没白棠,他们怎么也不会让徐三去京城。难不成他称霸了南京再去威震北平?届时谁管得住他? 徐钦愧疚无比的低叹:“幸好有白棠。唉!” 赴京的车队沿途住宿皆在驿站及客栈,但行了五六日后,客栈便难寻了。有时不得不在野外扎营。 这时候,徐三的用途便显现了出来。就地扎营树帐篷的本事从小跟他二哥学得扎实。加上他带来的几个近身侍卫,林子里不一会就撑起了几十顶大大小小的帐篷。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人取了干粮进食裹腹,有人搭了灶台烧饭煮面。徐三有心显摆,捉了些野鸡和兔子回来,支起烤架,剥皮串肉。白兰见状,特意送了调料给他们。见到一只长方的大木盒子里几十格的调料,徐三的侍卫们见状目瞪口呆:出门在外,哪那么多讲究! 不过想到出发前他们检查过白棠的马车,其中有辆马车只放了一样东西:冰鉴。 上层储物,塞满了鸡羊猪羊肉、蔬菜和面食。下层储冰,冰化水后再换入新的冰块。他们还想着一路上哪有冰块可得?谁知冰鉴里的冰块还真没断过。他们哪知白棠有穿越者必备的硝石制冰手艺。一路冰块不愁,到了城镇再做补给,是以路上吃的都是冰鲜之物。 白兰替徐三腌好肉,转身就和苏氏照看自己负责的大锅。锅里塞了一整只鸡,一块蹄膀,还有几根油爆鳝骨。那是白棠前世觅得的苏式面汤料的秘方。熬成的浓汤色如琥珀,小半个时辰后香味便在林中四溢。 这可让吞咽干粮,食不知味的同行直咽口水了。 白棠尝了汤味,向妹子翘起姆指赞道:“咱在京城开家面馆如何?” 白兰抿嘴笑道:“好啊。” 苏氏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要开面馆就得尽快。趁咱们先到京城,吃食铺子还不多,开得好了,总不会亏!” 徐三在边上哟了声:“夫人英明!” 苏氏忍笑瞧了他一眼:按下心中的欢喜,拉着白兰盛了两小锅汤面给大房和高家送了去。 两位老爷子年纪大了,都喜欢吃柔软的食物。天气渐凉,一锅香浓的汤面直吃得肚肠煨贴,舒服极了。 低调的闪在一边,不声不响的练绍达眼巴巴的瞧着白兰。白兰被他看得与心不忍,眼见面条捞完了,忙给他抢了碗汤。 何氏与白瑾就着鲜汤吃蒸饼,忍不住埋怨:“怎么就送碗汤来?一点子面条也不舍得?” 练绍达瞪了她一眼,这婆娘什么时候了还看不清形势?没瞧见白棠与徐三多亲密么?将来他就是四大国公之魏国公府的亲家了!徐三有皇帝罩着,他有徐三这女婿罩着,在京城还不是横着走? “还有,看看你那儿子。”何氏习惯性的给白棠下眼药,“竟然堂而皇之的就和徐裘安同进同出了。我说老爷子也不管管?” 练老爷子倒是想管,奈何没法子管啊。杜家的那场官司后,平江便隐晦的将白棠与徐三的事告诉老爷子了。练石轩才归位的心又悬到半空,险些没气晕!但他毕竟阅历深,心思沉。想到徐三的性子、白棠之前的传言,暗想不管他们是两情相悦还是白堂被徐三逼的,现在都不好出手。毕竟连皇帝都只斥了他们一句:适可而止。 不过两男人,再好再浓的感情,过不了几年也得一拍两散。没了徐三的挟迫,白棠娶亲生子也就没有阻碍了。这样想着稍微好受了些,但怎么看徐三都是一肚子的火,所以徐三送了烤好的肉串来时,他不咸不淡的推拒道:“年纪大了,吃不下油腻的。” 徐三也不在意,笑呵呵的塞给了平江:“堂兄,那你和大伯尝尝。这可是白兰妹子的手艺呢。”塞完就走,不给平江拒绝的余地。 练绍荣眼见白棠在不远处关切的看着这边,忍了怒斥,心里啐了句:皮厚! 平江闻着香味,纯属下意识的咬了一口,入嘴脂厚肉鲜,还真不错! 练绍达现在最听不得这话。白棠和徐三那就是天生一对!立即冷了脸对何氏道:“有胆这话到徐三爷面前去说哪!” 何氏又惊又委屈,饼也吃不下了,扔了筷子道:“我是为了谁在操心啊?我在南京就让人指指点点,难道去了北平,还要再受人闲话?” 白瑾默默的退出了马车。 娘的确有些糊涂了。形势比人差,就该低调收敛。也难怪,她从一介胜利者沦为众人口中的笑谈,心里过不去这坎也是正常。反正有近两个月的路程,慢慢劝她吧。 马车里传来父亲的冷淡的呵斥:“你有骨气,那到了北平,别住白棠给咱们造的宅子啊。别用他们建的作坊啊。” 何氏姣面涨得通红,咬牙无言以对。 练绍达拿着空碗出来,命仆从洗干净了还给白兰。却见高家的长子高鉴明拿着只锅子正和白兰说话。不禁眉头一皱,接了碗慢慢踱了上去。 “祖父和家母都说这汤煮得极美味,面条也软硬适中,练小姐的手艺名不虚传。” 白兰微赧:“高公子过奖了。” 高鉴明瞧着白兰秀美的容貌,想着她身后的利益链,已经犹疑许久的心终于在北上前做了决定。 “这口铁锅这般重,我来帮你收拾收拾吧!” 白棠家的护院张文适时的跳了出来:“哪用得着高公子动手?”他将小锅碗筷一齐放大铁锅里,轻而易举的举着送到河边清洗。赵武也站在白兰的身边,不时的瞟几眼高鉴明。 高鉴明却恍若不觉,还对白兰笑道:“可惜益明没跟咱们一同上京。对了,你们的宅子建在哪儿?” 白兰正要答话,见练绍达送碗过来:“爹。” 。m. 第两百三十章 遇匪 “嗯。”练绍达不动声色挤开高鉴明,“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家里那么多护完仆从,要你操什么心。” 白兰也不想应对高鉴明,向他施了礼便回马车了。 练绍达笑着对高鉴明道:“高公子也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赶路。下午就能到驿站休整了。” 高鉴明陪笑着点头称是。转身时,目光还往马车上游离了一阵。 练绍达撇嘴。高鉴明甭想打白兰的主意!他家白兰没白棠命好可以嫁进魏国公府,但是将来一个官太太是逃不掉的!到那时,他在雕版界的风光谁人能敌? 自己得寻个机会提醒苏氏和白棠,小心高鉴明出坏主意。 入夜,女眷孩子和老人多数睡在马车上,若马车狭小,就挤在帐篷里将就。 “白棠,我那帐篷可舒服啦。”徐三不怀好意的引诱白棠,“地上铺了两层波斯绒毯,四周挂了厚毛毡,盖的是羊毛缛子。保管晚上暖哄哄的,一点风都透不进!” 白棠十动然拒。 这可不是徐三在养病中有心无力的情形,万一他性致一起这事没万一。自己比不上他力气,被他扯开衣物轻薄就露馅啦。于是他严辞拒绝,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徐三搓败的回头一瞧,嗖的下,无数窥视的精亮的目光立即若无其事的转移了方向。他轻轻哼了声:看什么看,爷跟情郎卿卿我我一番怎么了? 不甘不愿的迈着长腿钻自己的舒适的帐篷里去了。 因在野外,各户人家还安排了人手和请来护送他们的镖师一同守夜。 半夜时分,熟睡中的白棠突然被钻进自己被窝的人惊醒,登时怒向胆边生恶从心头起:“徐三” 不料徐三压他身上,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叫,出事了!” 白棠听他声音紧张,蹙眉低问:“何事?” 徐三吁了口气:“铁卫的斥候来报,前方二十里处,有大批人马正向我们逼近。” 白棠顿时一惊:“什么人?” “打扮成江湖土匪的模样,但是他们杀气腾腾。从马蹄声来看,都是上好的战马!” 白棠倒抽口冷气:“冲着我们来的? “是,直冲我们的方向而来。” “多少人马?” “起码有三百骑!” “你的铁卫呢?跟来了多少?” 徐三暗夜中的眼睛顿露踌躇之色:“之前在寻妍妍时,折损了许多在蟒蛇的獠牙下。我身边现在只留了三十人。” 三百对三十?! 白棠心底冰寒。怎么办?难道今日要死在此处? 他急踹开了徐三,道:“快,还水通知大伙去?” 白棠与徐三敲醒了爷爷与大伯,还唤来了高怀德父子,几人的睡眼惺检茫然不解在听到白棠有劫匪的消息后,立时睡意全消。 他们这番上京,因人多势众,近有百来人,所以对安全方面自然也极注重,特意请了镖局护送,安排行程。因此第一个反应皆是:“曹镖师他们呢?能应付么?” 徐三摇头:“来者都是精锐,人数又是咱们的三倍,镖局的那几个师傅撑不了多久。” 高岑立即道:“我去唤镖师过来!” 不一会儿,徐三奢豪的帐篷里挤满了人。 曹镖师听这消息,面色泛青,迟疑了片刻问:“这么厉害的土匪,可是你们中有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白棠与徐三对望两眼:这事还真不难猜。他们最大的仇敌又拥有这般强大骑兵力量的人,非汉王殿下莫属! 练绍荣摇头道:“徐三爷说这些土匪来势凶猛,只怕不会放过其他人。”他期盼的看着镖师,“你有什么法子应对么?” 曹镖师脸色铁青的道;“如果他们只要银子,咱们就损失点身外之物,如果他们即想拿命又想夺财那就危险了。” 徐三冷笑道:“总要做最坏的打算。我的斥候已经拿我的印信去徐州知府借兵了。算算时辰他们赶过来至少还需要两个时辰。我们只要撑过两个时辰就有救了!” 镖师面色难看至极:“两个时辰?”只怕一刻钟都来不及啊!徐三正色道:“我有三十铁卫,可拼死抵当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让妇孺孩子先撤!”练绍荣道。 “不行!”徐三摇头,“我们人物不够。没有掩护的脱单行动,然必会被他们捉去。” 高怀德不禁急了:“那怎么办?”下意识的看往白棠。 白棠人已经抽空般的呆了半日,突然开口道:“等不及了,叫醒所有人!听我听徐三的安排。” “你有法子?”众人惊喜集。 白棠咬牙道:“徐三,你看过史记没?” 徐三嘿的一笑:“只挑了喜欢的看了两篇,怎么了?” 白棠一字一字的道:“漠北之战” 徐三双眸大亮:还真是自己特意翻读研究过的篇章卫将军骠骑列传! 立即喊醒所有的人,告诉他们情况危极,但有徐家铁卫保护大家不必担心。为防劫匪放火烧车,所有人都披着厚毯子集中在了一起。 饶是如此,也是一阵兵慌马乱。妇孺和孩子已经来不及先行逃走了。只能分散躲进林子里。车队里精壮的男子也只有四十多人。但此时生死攸关,南京雕版业的同行经乾唐轩老板被诬之事后又是空前的齐心,全部听从徐三的吩咐将所有的马车卸了马,徒留车体围成扇形,正面迎敌。坚固锱重的车放在前方。 当劫匪的滚滚铁蹄到时,只见到简陋的马车阵。 为首之人冷笑道:“什么破阵!漏洞百出!” 劫匪们一阵大笑! “兄弟们,得了他们的银子和女人,咱们可以快活三年!”首匪挥刀下令,“各人领五十人包抄两翼!” 忽然听到一声哨响,凛冽肃杀的马蹄声挟着股破空斩夜的龙虎之气而来。 是徐三的铁卫。 包抄的劫匪才觉心惊,如雨般冷箭已经从各个方向射进了他们的身体。一百先锋立时损伤大半! 首匪反应极快,立即率队纵马往后连退十几丈避开弓箭的射程。 “有两下子啊!”首匪面色为之一变。“竟然还带了不少护卫!” 他现在开始明白车阵的作用了。的确是敌强我弱时防守的好法子。 他冷笑两声:“弓箭手准备!” 这是打算直接用火攻了! 立出列一排执弓的部属,箭上火光在夜空里照亮他们的方位时,只听到几声嚓嚓的轻响,这声音并不十分的清晰,但却如蛭附骨般,令匪首得意残忍的笑容瞬间惨变,惊得魂飞魄散,嘶声力竭的大叫一声:“神机营,快退!” 他身经百战,反应极快,叫出声时已经转辔往后狂逃。一边逃一边咒骂:该死的徐裘安哪儿来的神机营! 第两百三十一章 迎敌 大明王朝的神机营是世界上第一支火器部队!火枪鸟铳佛朗机笑傲同时代的西方!朱棣凭什么在位二十二年五征蒙古?追着蒙古欺负?神机营便是他的倚仗! 火枪的轰响声惊破夜空,将林中倦鸟吓得扑楞着翅膀齐齐飞到半空。白棠听得惊喜非同小可!徐三的铁卫竟然有火枪!难怪放言能撑一个时辰! 首战得利,徐三却更加紧张。 三十名铁卫,三十把火枪,所带的弹药并不多。能够一时吓退来人,但对方很快就会反击! 不出他们所料,匪徒逃了会儿,不见人追剿他们,立即勒停了马,转身疑惑的打量着黑洞洞的林子。 “点兵!” 片刻,有人禀报道:“将军,咱们折损了七十六人!” 匪首脸色阴沉。才交上手,就被对方占到先机,又是冷箭又是火枪,对方毫发无伤,自己却损失惨重!想到来时自己拍着胸膛对殿下保证,不用半个时辰就能拿下徐三,一定砍了他和白棠的脑袋向他复命,这时却生出些忐忑:怎么忘了,徐裘安毕竟是中山王的后裔啊! 一名副将低声道:“将军,他们没有追上来,说明——” “虚张声势!”匪首冷笑两声,又忌惮火枪,低声道,“想法子让他们把火药放光了再攻。” “得令!” 他命两个副将分别带上二十人弃马欲潜回马车阵处骚扰火枪手,不料马车阵竟然趁着这点时间,移到了湖泊边,附近更是灯火通明。一丛丛的篝火相继点起,照得方圆百米处恍如白昼,根本藏不得人! 别说突袭了,想搞个骚扰都难! 匪首闻讯,暗道:既然如此,只能牺牲些士兵的性命了。 他喝令道:“弓箭手分三排,轮番射火!” 命令一下,兵士你望我我望你。对方火枪在手,自己这不是送死去么? “他们火枪必然不多,一轮之后还要上膛。咱们人多,又能趁机放箭。定教他们的马车付之一炬!” 三支小队只好逼近车阵百米开外,弯弓欲射。如他们所料,致命的火弹如期而至。但他们每组五十箭,终于还是有人射中了马车。 古怪的是,马车却没有立即燃起来。匪首惊咦了一声,暗叫古怪!这么点时间,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因为北上,众人衣箱里都带着厚实的棉衣棉被。白棠命人取出所有的棉被湿透后盖在马车顶及门窗处,水滴一串串的立即打湿了马车,果然火攻时延缓了起火的速度。早已拎好水桶躲在车后的人则迅速的往咝咝的起烟处浇上一桶水,硬是没让对方的火攻起效。 如此一来,对方又白白折损了十几人。 匪首气得脸色青白! 狡诈!徐裘安这个狡诈之徒! 与此同时,马车阵里传出一阵阵庆幸欢喜的笑声。徐三却是有苦说不出,偷偷对白棠道:“他们若是再来一轮,我们的弹药就不够用了!” 白棠蹙眉想了想,问:“你想想,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徐三挠了下脑袋:“白白送了百来条下属的性命,这时候他们士气低落,胆子又被咱们的火枪打小了。必定会换个安全些的进攻法子。” “嗯。”白棠赞许的对他一笑,“什么法子呢?” 徐三脑子转得飞快:接下来,对方会出什么鬼主意进攻他们? 白棠轻声道:“死了一百多人,但他们的战马还在!” 战马?! 徐三刹时惊震得双眼瞪圆,失声道:“不好!” 白棠点点头:“一百来匹失控的马若冲过来,我们无法抵挡。” 徐三冷汗淋淋:“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白棠沉着的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徐三深呼民口气,桃花眼里泛出明亮的光芒,脸上露出丝笑意:“明白了。” 他立即招集铁卫,商量主动进攻之事。 “我上,你们掩护。”徐三一句话,惊得铁卫们面面相覤。 “不行。您身份尊贵——” “你们的箭法,有爷准么?”徐三试了试弓,“挺称手。再说有你们的火枪掩护,爷怕什么?趁着他们对我们的火器最惧怕的时候,灭了他们的首领!叫他们群龙无首,自行退兵!” “三爷——” “再废话就回南京去!”徐三披了身盔甲翻身上马,执鞭指向前方道,“到时候别跟爷客气,谁能射死的贼匪多,凭头颅爷重重有赏!” 待白棠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马背上飞驰而去时,惊骇得足底踉跄:“徐、徐三——” 平江皱眉走到他身边问:“三爷怎么亲自带兵突围了?” 白棠忍着心悸,冷静的道:“趁机反攻,正是时候!” 如白棠所料,群匪不愿再做炮灰,匪首也舍不得再送下属去死,便将主意打到了战马的身上。 “这些都是上等的好马啊!”匪首摸着马背轻轻叹息。狠下心下令道,“反正他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了,送它们一程吧!” 话音刚落,听人惊呼道:“将军,不好了,徐裘安率兵出袭!” 匪首心肝一颤:“好大的胆子!”上马怒道,“他自己出来送死,兄弟们,建功的机会来了!” 他也曾随着汉王在靖难之役立过军功,自诩也算是名将,今日在徐裘安手下连接受挫已是恼羞成怒,再不能忍!恨不得直接砍他十刀八刀以泄心头之恨!那小子不是最宝贝练白棠么?到时候要徐裘安亲眼瞧着练白棠死在他们手下的惨状! “将军,不行!”副将还有理智,“他们火枪不多,敢这样冲上来袭击咱们,必定是孤注一掷!咱们犯不着拼命,先退为上!” “屁!”匪首怒道,“咱们在建文帝的大军面前都没退缩过,区区一个徐裘安就吓退你们啦?给老子冲!” 副将无奈,只好忍痛转身迅速的往马屁股上割了几刀,马声嘶鸣,凄厉悲愤。抬起蹄子横冲直撞。 徐三看他们果然利用上了战马,暗叫声好险!若迟一步反攻,只怕今日死无葬身之地!他挟紧马腹,举弓拉如满月,往正在伤马的人疾射而去。 副将耳畔听到破风声,一转头,脖子已经被长箭贯穿,匪首惊叫了一声:“百军——” 眼睁睁看着心腹倒地,被受痛发狂的战马一脚踩中胸腔,身子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登时双眼血红,迎着奔驰而来的徐裘安怒吼:“是兄弟的跟我上,拼一死给百军报仇!” 迎接他们的是被几声火枪惊得掉头而返的十几匹战马,冲进了自家的队列中,队列登时被冲得大乱,劫匪们又要挥刀砍杀战马,又要与徐三家的铁卫交战,提防火枪的威胁,若非他们人多势众,早被徐裘安杀得溃不成军了! 。m. 第两百三十二章 大胜! 匪首眼睁睁瞧着自家兄弟损伤惨重,徐三所率的骑兵无论骑术、战术还是刀箭上的功夫,都比自己所见过的精锐还强上几分,正自奇怪这是哪儿来精兵,却见徐裘安在火枪的掩护下一马当先向自己冲了过来。 他从来对徐三混世魔王的称号不屑一顾,只觉他不过是个靠祖宗余荫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而已,此时见到他一张俊美无俦的桃花面煞气四溢,眼中俱是兴奋与凶悍,惊得浑身一颤! 那明明是头狼!还是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恶狼! 他年轻时在军中常听闻徐达的威名,今日在他孙子的身上,仿佛见到了一代名将的风采! 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失声叫道:“徐达的铁骑,那是徐达的铁骑!” 徐三大笑道:“你醒悟得太迟了!” 匪首被徐三的气势为迫,却不愿逃走。他执弓道:“徐裘安,今日本将军就与你一决死战!” 紧要关头,他连掩饰身份都忘了! 几名亲兵眼看徐三一副擒贼先擒王,于三军之中取将首级的凶悍必杀之气,立即掉转所有弓箭手向他扫射!徐三的铁卫执盾紧紧护着他,虽有受伤也不致命。徐三越逼越近,直到匪首已经在他角弓的射程之内,果断的拉弓疾射三箭,从小苦学的武艺终于在生平第一场恶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道刮得脸痛的劲风掠过,匪首惊恐的瞪着自己手上引弓未发的箭从箭矢开始被第一箭剖开,第二箭直刺入胸口,第三支箭击在前一支箭的箭尾,强大的推力令将第二支穿胸而过!他不可思议的望着箭尾羽翎,身体慢慢的向后倾倒。 “将军——” “撤!快撤!”另一名副将再顾不上太多,抱住将军的身体扛在自己的马背上,抹把脸道,“不要恋战,快走!” 铁卫的火枪弹药已经用罄,再晚一刻钟,战局就要生变! 假模假样的追了群匪一会儿,徐三率部回军清点人头。 “藏好啊,别露出来吓人。”这仗打得徐三觉全身舒畅,直想仰天大笑!“陛下说得一点都不错,爷还真有点祖父的风范!” 铁卫相顾失笑,却也忍不住夸赞他:“三爷有勇有谋!属下佩服!” “勇有是些的,谋嘛——”他嘿嘿一笑,“那还是白棠厉害!” 翘首以盼的白棠眼见徐三神气活现的率众而归,耳朵里登时灌满了响雷般的呼喝声!紧绷的心弦一松,脚却有些软了。 大胜而归! 此时天色微亮,徐三蓝衣银甲,潋滟的眉眼与逼人的英气揉成无双的风华,恍若神将降临。瞧得诸人由衷的生出敬畏之情!这一刻,大伙儿才真正将他当作了徐家的人,徐达的子孙! 徐三跳下马,大步到白棠身边,笑道:“幸不辱使命!” 谁TMD让你亲自上阵了? 白棠轻轻哼了声:“匪首死了?” “中了我透胸一箭。不死也难。” 经历过战场的少年隐隐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白棠觉得他的眼中多了份说不出的自信和从容,整个人仿若一夜长大,再不是南京城里纵马横行的混世魔王了! 白棠装作不经意般的问了句:“没受伤吧?” 徐三对他眨了眨眼睛:“——要不要进我帐篷里检查下?” 白棠抿紧唇:他刚才一定是错觉!绝对是错觉没错! “白棠,”徐三在他耳边轻语,“你知道我在袭击他们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么?” 白棠也觉好奇,瞥了他一眼:“什么?” 徐三裂嘴直笑:“我在想,爷不能死。爷不能让练白棠给爷戴绿帽!” 白棠怒极!还没睡过他呢,就想着用三从四德对付自己啦?他阴阴的笑道:“彼此彼此。” 你丫若敢招蜂引蝶,本公子一样照休不顾! 劫后余生的人们欢呼了一阵,立即赶到森林里寻回妇孺孩子。 直到天大亮时,人才渐渐到齐了。 白棠好不容易见到苏氏的人影,却不见白兰,心脏一跳:“娘,白兰呢?” 苏氏扶着大伯的妻子许氏,心急如焚,终于哭出来道:“她在逃跑时和我们失散了!” 白棠头一晕,咬牙道:“不是让刘大熊护着你们逃走的么?他人呢?” “他去寻白兰了。”苏氏从没这般着慌过,眼泪乱流,“上一秒她还在我边上,我一回头,她就不见了!” 徐三扶住白棠,冷静的问:“当时您身边还有谁?” 苏氏闭着眼想了会儿道:“何妙莲一直跟在我后头。还有高家的夫人。她身体不好,走得慢。我想她将来是白兰的婆婆,所以和白兰照顾着她一块儿走!” 高家的夫人,郑氏? 白棠忙奔到高家的马车边问:“高先生,夫人回来了没?” 高岑也正着急:“没有!我们正准备去寻她!” 高鉴明带着绳索等工具下车招唤自家的人手吩咐道:“我娘身体不好,可能晕在半途中滚到何处也有可能。大家仔细些找!” 白棠突然想起,怎么今夜乱成这样,之前也不见高鉴明出来帮把手? 他拉着徐三转身就走。 “怎么了?”徐三不解的问,“趁着机会大伙一块儿找人不是挺好?” 白棠咬牙道:“姑娘家失踪过的名声很好听么?反正有你的铁卫在,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徐三嘿笑:“那是!找到白兰让他们偷偷藏着送回来,保管不露半点风声!” 他们正议论间,突然听到一声惨呼:“夫君,夫君——不好了——” 高岑与高鉴明又惊又喜:是郑氏!她回来了! 高鉴明飞奔着冲向她,扶着她叫道:“娘,你总算回来了,我们正准备去找你呢!” 郑氏捂着胸,猛的一阵咳嗽后喘过气道:“鉴明,出、出事了!” 高岑赶来,皱眉问:“出了何事?” “练家小姐,白兰她——她被——” “闭嘴!”高岑面色突变!他几乎已经猜到郑氏要说什么!白兰必定是出了意外!但绝不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那是要害死人家姑娘的!何况这个姑娘,还是自家未来的儿媳!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听到了大概,谁让郑氏的声音实在不轻! 白棠攥紧了徐三的胳膊,恨意如狂。 练绍荣兄弟也听见了,一起围了上来。 “高夫人本就体弱,又颠簸了一夜,身体怎么受得住?”徐三淡定而冰冷的瞧着郑氏,“快送进爷的帐篷里好好歇息!” 高鉴明忙道:“不用,我们有马车——” 几位身上血迹未干的铁卫已经默默的出现在郑氏身边,前后左右包围着她,郑氏心一慌,剧烈的弹跳起来。只听徐三冷淡客气的道:“夫人,不用他们扶你吧?” 高岑这时候也顾不得太多:“楞着干吗?快扶你娘进去!” 练绍达气得脸都绿了:“白棠,我早提醒过你,小心郑氏做手脚——” 白棠回头瞪着他:“何氏呢?我娘说她一直跟在后边,她回来了么?” 练绍达猛跺脚,面孔又由绿转白:“早说呢!我现在就去问她!”说完足不点地的跑了。 白棠看渣爹对白兰倒一直真心实意颇几分疼爱,心中不由微暖。想来原主出生得不是时候,才让练绍达这般厌恶的吧! 温暖的帐篷里,高氏不等人问话,就一五一十的交待了前因后果。 。m.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寻人 “白兰一路照顾我,所以我和她就落在了苏夫人的后头。”郑氏用手绢抹着眼角。“后来——”她用慌恐掩饰着心虚,心虚得快要窒息!她在林中躲藏时听得众人的呼唤,就已知不妙。徐裘安那点人手,加上一群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竟然能够击退三百骑兵?这怎么可能? 可是练白兰已经交到了那些人的手中——她瞧着徐三与白棠几乎要吃了自己的眼神,心脏跳得快蹿出胸膛。咳得更加厉害了。 “谁知道在途中,突然来了几个追兵,将我和嬷嬷丫鬟都冲散了。我当时滚落坡下,晕了过去。醒来时——练公子,我、我也是九死一生!”说着她掩面咳嗽,几要吐血。 高鉴明悲叹道:“这怎么能怪您?嬷嬷和那几个丫鬟,可能都被他们杀害了!” 高岑与练绍荣面孔难看至极。 白棠定定的瞧着郑氏,静默了片刻,忽的微微一笑,寒气迸射:“郑夫人。您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郑氏举手发誓。“若有虚言,叫我不得好死。”反正她也是命不长久,为儿子除掉后患,不得好死也值了! 白棠森然道:“徐三有铁骑。只要我们寻到事发现场,调查一番林中的马蹄印,便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白棠双眸冷光四溢,“你若欺骗我们,拼着被高家老爷子责骂,也要带你见官论个分明!” 郑氏咳得通红的脸庞刹时退尽血色,苍白惊惶! 高岑见妻子神色不对,羞怒交集的一把握着她手腕道:“到底出了何事?你将白兰弄到何处去了?!” 郑氏眼珠子突出,忽然间身子往后一倾,竟然晕倒了! “贱妇!”徐三拔出鞭子就要抽她,“这时候跟爷装晕?!” 高鉴明扑上前拦住徐三道:“三爷,我娘已经饱受惊吓,身体都快不行了——您是想害死她么?” 白棠冷声道:“叫镖师来。帮她把把脉。” 镖局的师傅,粗通医理。对付外伤颇有一套。把个脉看看郑氏是否是真的晕倒,倒也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曹镖师道着“得罪得罪”把了把郑氏的脉,吓得直掐她的人中:“人都这样了,还呆着干啥?药呢?平时吃的药在哪儿?” 高家一片兵慌马乱。 白棠捏紧了拳头在帐蓬外头来回走动。猛地想起一件事,奔向了练绍达的马车。 “你不是一直跟在苏氏身边么?”练绍达在车里质问何氏。“竟然没看到郑氏那老虔婆做什么手脚?你骗谁哪?” 何氏不咸不淡的道:“我只顾逃命,哪管得上这么多?跟着苏氏,是因为她的护院最得力。白兰嘛,后来跟郑氏落到了后头。我的确没注意啊。” 练绍达的喘息声渐重:“何氏,我告诉你!白兰没事就好,如果她有个万一,你——让我知晓你知情不报,我便休了你!” 咦。 白棠难掩惊讶。渣爹对白兰真不错啊。能对何氏放出这样的狠话! “爹,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白瑾的不满还没发泄完,就被练绍达打断,“那是你亲妹子!亲妹子现在生死不知,你还有空说风凉话?!何妙莲,你不想将来后悔,就把看到的都说出来。反正我已经和苏氏合离过一回,再休个娘们也不怕!” 徐三摸了摸下巴:“你爹对白兰倒是——” 白棠听马车里的何氏撒泼哭闹起来,然练绍达半分让步也没有:“你若心里没鬼,哭闹什么!这般哭闹,肯定有事存心瞒我!再不说,现在就滚出去!我当着老爷子的面,立即休了你!” 何氏大概是惊呆了,终于停了哭骂声。抹着眼泪说了几句话。 碰的声,练绍达冲了出来。抬头看到白棠,急道:“何氏看到白兰晕倒在郑氏边上!” “带上何氏。”白棠冷声道,“带我们去事发处!” 何氏心里骂娘,却不敢再托大。丈夫在白兰的问题上格外强硬,她只好忍着双腿的酸痛带着诸人往林子深处寻人。 “就是这儿了。”她指着块大石头。“我当时头回多看了两眼,就见到白兰倒了下来。” 练绍达拍的声耳光打了上去,气急败坏的道:“你当时怎么不提醒苏氏?” 何氏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丈夫,欲哭又知理亏,喃喃的道:“我,我也没想到,郑氏会对白兰不利啊。何况当时逃命还来不及,苏氏自己不也没注意到白兰嘛!” 白棠拧眉,想到郑氏走失的嬷嬷和丫鬟,冷笑道:“我娘当时一定是被郑氏安排的人给拖住了。” “咦。”徐三敏感的发觉了什么,“照你这么说,郑氏是早有预谋?” “不错。” “那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有机会对白兰下手呢?” 在场的诸人想到那个可能,你望我我望你,心底皆升上一股寒气。 徐三的铁卫检查过现场,上前禀报道:“三爷。这儿没有马蹄印。足印太乱。但是不远处有车辙印!” “人被那贱妇送走啦?”练绍达达只觉手脚发凉!“我找她算账去——” 白棠恨极,一拳捶在树干上! 徐三忙拉住他的手检查,埋怨道:“别伤了自己的手啊。再说了,既然找着了车辙印,铁骑必然能追上他们!” 练绍达跌坐在地上,喃喃的欲哭无泪:就怕过了这夜还寻不回女儿,她的名声就—— 众人正无力时,突然听到一声怯怯的叫声:“哥。爹?” 白棠石化般,不可思议的扭过头。竟见到白兰坐在马背上,刘大熊牵着马,一块儿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 “白兰——”练绍达激动得先冲了上去,上下巡视了她一番,大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兰衣裳整洁。就是面色难看些。刘大熊对白棠抱拳羞愧道:“东家,我——” “多亏有你。”白棠哪还会责怪他?能够寻回白兰,已可将功抵过。“到底怎么回事?”他关切的扶下白兰靠自己肩上。瞧得徐三一阵眼红。恨不得那虚弱的人是自己。 白兰见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口气中难掩得意的道:“郑氏想算计我。我们躲在林子里时,她让我给她寻些水。又在水里放了药——她以为我没发现。其实她病成那样,手都在抖,水壶口处掉了白粉都没发觉。” 徐三嘿了声:“有你的。” 白兰扬眉道:“我自然就没喝水。想此妇竟然要害我,于是就想撇开她走远点。没想到她竟然拿针扎我——”白兰摸着胳膊心有余悸。“我还没来得及叫唤呢,就晕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辆破旧的马车上。” 。m. 第二百三十四章 白兰自救 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坐在白兰身边,笑吟吟的对她道:“你醒了?” 白兰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受了算计,慌乱也仅一时。旋即微笑道:“这位婶婶,我怎么在你的车上啊?” 妇人笑容一滞。这反应,竟然让她一时接不了口!她是真纯还是装傻?索性开门见山的道: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娘将你卖给我了。” 白兰噗的声轻笑:“原来如此。”她支起身体,看自己的衣裳干净整洁,先松口气。也不做无谓之争,闭上眼慢慢休养力气。 妇人不禁有点儿摸不着白兰的底:“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白兰闭眸反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呵。”妇人冷笑,“哪怕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落在我的手上。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我很听话啊。”白兰不解的咕哝了一声,“我哪里不听话了?” 妇人一噎。 “听话就好。明日到了地方,也要这般乖乖听话。” 白兰点点头:“好。” 白兰越是这般淡定,妇人越是惊疑不定。过了会见白兰还在闭目养神,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不重要。”白兰轻轻一笑。“毕竟公主到了您手上,也得乖乖听您的话不是?我不过就是个书斋铺子的姑娘,无权无势,任你宰割就是。” 书斋铺子,无权无势——白兰越说得轻描淡写,妇人心中越觉忐忑。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前联络时就知道对方是南京人。南京的书斋铺子最有名的莫过是——“抱古斋?练石轩还是——松竹斋?” 白兰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不用担心。反正我落在你手上。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别说我哥寻不到我,就算寻到了,也不知过了几载。自然是找不上你的。” “你哥?”妇人恍然惊道,“你是松竹斋的小姐?”随即冷笑:“你敢威胁我?” 白兰抿嘴好笑的道:“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不是这个理?” 妇人经手过的女子,初知自己的处境时,无不是愤怒、伤心、绝望,当场寻死觅活甚至疯颠的也不是没有。但像白兰这般出奇镇定的姑娘,还真是头一回碰到。 妇人对南京城里的八卦了解颇深:“你以为徐三爷会为了你哥出面寻你?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就算是徐裘安,也绝对寻不到我的把柄。” 白兰笑着安抚她:“我也没那个意思啊。您真的不用担心的。” “你——”妇人被白兰连噎得有点儿郁闷了。 她嘴上说得轻巧,心知徐裘安必然会为了练白棠的妹子倾尽全力的寻人。就算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自己少不得要避避风头了。 “我教您一个法子。”白兰为她出谋划策起来,“我呢,能说会写。不论你将我卖到何处,哪怕就是在青楼,我也会逢客便道自己的来历。总有一两个好心人会帮我传个消息吧?所以你最好毒哑了我。让我口不能言。” 妇人懵了记:“你——” “但是我还会写字啊。我能把自己的身份写下来,偷偷塞给客人。”白兰嫣然一笑,“您要不砍了我的手?”她缩了缩手臂一股怕疼的模样。 妇人嘿的声,阴森森的道:“你以为我不敢?” “您肯定敢啊。我这不是提醒你吗?”白兰侧头想了想,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的脸,从头发到脚,“还有啊,我已经看到你的样貌了。记得刺瞎我的眼。不然到时我描述起你的相貌,以徐三爷的本事——” 妇人足底嗖的冒出股寒气! “只是这样一来,我还能卖出大价钱么?你这笔生意做得是不是有点亏啊?” 妇人忍怒阴笑道:“别异想天开了。我只将你卖到合适的地方去,怎么调教你,是他们的事儿。”心中打定主意,这妞一定卖得远远的。最好送到洋人的船上,让她这辈子就死在船上! 白兰哦了声:“那你可要和他们说清楚。我想你在行内的声誉一定不错。万一害了人家,坏了名声也不值当是吧?” 妇人打定了主意,对白兰的话嗤之以鼻。 白兰掩在袖中的手早握成了拳,指甲刺破了掌心。忍着痛,她笑问:“郑氏卖了我多少银子?” 妇人怔了怔,眯着眼睛问:“怎么,你想自赎自身?” 白兰摇头笑道:“我就想知道自己的身价。怕你卖亏了!” 妇人哭笑不得:“放心!老娘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白兰嘴角噙笑:“那可不一定!你可听说过兰雪茶?” 妇人顺口道:“江南秦家的——”忽然想起兰雪茶不正是练家和秦家合作的生意么!登时张口结舌,“你,难道你——” “是啊。我会!第一批兰雪茶就是我亲手制成的。”白兰瞧着她如获至宝的表情继续道,“不论你将我卖到何处。只要我有机会,就能制出兰雪茶,助主家赚钱。相信没有谁会放过这般大好的机会。”白兰冷声道,“到那时,秦家以外的兰雪茶出世,我哥轻而易举的就能找到我!” 妇人狂喜过后一头冷水泼了上来。背上冷汗淋漓。若无徐裘安那魔王掺合,她必定押着她制出茶来!但正如她所说,这是把双刃剑!到时候徐裘安寻上门,找些由头就能让自家倾家荡产! 就算将她卖到船上。那些洋人若知道她会制茶,还不将她供起来?最后被寻仇的还是自己!不论卖到何处,她有这手本事,都是主家的坐上宾。问题是,她压根就卖不出去! 试想哪家老爷老鸨敢买她?接手的结果,就等着被徐裘安砸场子吧! 妇人登生悔意。怎么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她贪婪又谨慎的打量着白兰秀美的容貌:“我怎知道你不是在诓我?” 白兰心中一喜:她被自己说动了! 当即淡声道:“你大可一试!” 妇人眼珠子微转:“你倒是说说兰雪茶的方子我听听!” 白兰摇头:“不过就是绿茶加茉莉。重在炒制时的过程和手法。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妇人心中交战,突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她撩开帘子一看,隐隐有骑人马正向自己的马车逼近。白兰飞快的跟着看了眼:“刘师傅是我家的护院。他来寻我了!” 妇人惊怒道:“你以为老娘没带帮手?” “刘师傅能追来,其他人很快也就到了。”白兰笑着舒了口气,徐三一定已经击退了劫匪!“忘记跟你说,徐三爷有带徐家的铁骑护送咱们呢。” 那妇人终于面色大变! 白兰再接再励道:“您这笔生意已经是亏了,我哥对我说过,做生意不怕亏,就怕明知亏了却不能及时止损!以致于穷途末路,您还是好好想想吧,时间不多了!” 妇人嘴唇轻颤,终于咬牙道:“郑氏卖了你一百八十两银子!” 白兰摸了摸荷包,一怔,看向妇人。 妇人讪讪的掏了只荷包还给她。 白兰冷哼道:“我这荷包里银票足有三百两。您真是好算计。” 妇人别过头:“快拿银子!” 白兰取了两张银票给她:“不用找了。停车!” 妇人拍了拍车厢,马车停了下来。 白兰跳下马车,刘大熊连人带马驰到她跟前,也没招呼她,抬手就向逃也似溜走的马车射了把飞镖。 白兰听到一声痛苦的惊呼,知道那妇人必定受了伤,见刘大熊还要追赶,忙道:“刘师傅,算了!咱们从长计议!” 刘大熊朝马车方向啐了口唾沫!他这回子可是犯了大错!东家会不会留下他都是问题!MD,难得遇上这么大方的主儿,还想赚点养老钱呢!刘大熊恨不得将马车里的人碎尸万段! “小姐,上马!” 。m. 第二百三十五章 郑氏死 刘大熊完好无损的带回了白兰,让张文赵武好一通夸,他自己却闷闷的没吱声!郑氏,嘿嘿! 郑氏灌了药,明明醒了还在装昏迷。她心里算计得清楚,这事只能抵死不认!反正人早被送走了,他们是追不回来的,等于是死无对证!再说她病成为样,徐裘安难道还真能抽自己一顿? 谁知耳边听闻丈夫惊喜的叫声:“人找回来啦?真的?”说完他带了阵风冲出帐篷。 “回来了,我们小姐躲土洞下睡着了!幸好咱们发现的早,不然就得大病一场!” 郑氏一激灵,什么,人回来啦?顿时胸口一阵翻滚,哇的声喷出口血来! 高鉴明惊惶的大叫一声:“娘!” 郑氏面色灰败至极,死死攥着儿子的手道:“鉴明,今后……娘不能陪着你了!” 高鉴明泪水夺眶而出:“娘,喝药,您快喝药——” 她虽昏迷,药还是煮好了温在边上备她随时醒来服用。高鉴明手忙脚乱的捧着药碗过来,却已洒了一半。 “娘,快喝,喝了药就好了!” 郑氏一手推翻黑沉沉的汤药,语带凄厉的道:“我活不了了。练白兰回来,娘的算计就全落空了!娘只有一死才能了断这桩官司!”她笑得凄楚无比,“难道娘这把年纪了还要上衙门吃官司不成?” 高鉴明心一慌:“他们,会不会知道——” “反正此事与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知道!”郑氏闭上眼睛,喃喃的道,“我恨哪,鉴明,我恨啊……你一定要好好的……继承高家的一切。益明那贱种……和你外祖父好好商量……以后,多听你外祖父的话……” 郑氏声音越来越低,高鉴明跪她身边呜咽声越来越响。满腔悲愤的捶着地上的松软的毛毯,他和娘一样的恨!凭什么?苍天不公,凭什么要让那些个贱人贱种飞黄腾达! 就在练石轩与高怀德踏进帐篷时,高鉴明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娘——” 高怀德大惊,上前查看郑氏,却见她双眼紧阖,衣襟上血迹斑斑,胸脯已无起伏,不由回头望向石轩,呆呆的道:“她,死了!” 练石轩闷哼了声,掉头就走! “祖父?” 白棠也听到了高鉴明的恸哭声,心中沉沉一坠。郑氏死了?死得真是时候啊! 练石轩回头瞧了眼帐蓬,冷声道:“高老头不糊涂,高家势必要给咱们个交待!” 白棠不禁有点同情起高怀德来了:这老头作得什么孽,家里进了这么个歹毒的妇人! “祖父,您说这件事,和高老爷子有关系么?” 练石轩果断的摇头:“这老头精明得很。他费尽心机拿到《金刚经》的版印权,秦家可是太子党!” 白棠松口气,是他忧虑过头了。 “但是高鉴明——”练石轩与白棠对望了一眼,心知肚明,此子危险! 徐州搬来的救兵珊珊来迟。驻守望徐州的参将一见铁骑们割下的人头,不由咽了口口水:真的只有三十骑么?他识相的收了一身的高傲,客气亲切的对裘安道:“三爷,咱们既然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就护送您们进城吧!” 徐三冷淡的唔了声,那谪仙般的样子成功唬住了同来的士兵:何时其有幸,竟能见到中山王的小孙子!不仅家世好,长得好、功夫也好,让人好生钦慕! 高家出了丧事,车队落在了后头。 白兰劫后余身,抱着苏氏倒头就睡。苏氏红肿着眼眶,一步都不敢离开女儿。白兰醒来时,已是落日余晖,车马缓缓踏进了徐州城。 徐州自古是战略要地,商业并不繁荣,但比总前几日餐风露宿,野外求生来得强吧!可惜大伙遇上一场恶战,还没平复心境,竟无人出来闲逛。一个个饱食一顿后梳洗的梳洗,整顿的整顿。 客房里,白棠才放下随身的几件行礼,徐三已经闯了进来:“白棠,咱们去泡汤池子吧!” 白棠几日没好好洗澡,不由心动道:“好——好是好。但你也知我有些洁癖。外头的澡堂子人又多又不干净。客栈里泡泡就好。” 徐三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走:“不是澡堂子。是汤池子。” 白棠一脚勾在门槛上,一手抱住大门,惊叫道:“有什么区别?都一样!” “不一样。这边的汤池子是筑了许多洞引灌温泉水。池上建屋,屋里有人侍候,不是澡堂子那般脏乱。可舒服啦。”徐三早打听得清清楚楚,笑得贼忒兮兮的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和我泡温泉了。” 白棠直想用额头砸门! 那能一样嘛! “你撞门干吗?”徐三不解。 白棠气咻咻的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带我去泡汤池子安得什么心!我告诉你,休想!” 徐三委屈的摸着鼻子道:“我也没想啊——搓个背也不行么?” “不行!”白棠警醒万分。这小子胆大皮厚,被他就地正法了都有可能!“我、我要为师傅守孝,不能踏足那等奢侈享受之地。你自己去吧。” 徐三听他搬出这个理由,倒还真不能再勉强他。只能惋惜不甘的放开他嘟哝道:“泡个汤池子也不行……那你好好休息吧。” 白棠总算放开了门框,背上粘湿俱是冷汗。 他赶紧叫了桶热水,解绑了白兔,松散长发,泡在水中闭目养神。 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啊。他快撑不住了呢。 不知眯了多久,忽然听到门外又响起徐三的声音:“白棠?我给你叫了桶热汤到客栈!” 白棠捂着额头低叹:裘安哪这么多花样?! “我进来啦!” 白棠大惊:“等、等下。我来开门!” “不用不用。你先泡着。我送了水就走。”裘安已从小二处得知他已叫了热水,于是掏出把小刀往门栓上撬了几下,便开了门。白棠正手忙脚乱的寻衣裳,才披上亵衣,一听那动静,吓得立时坐水桶里,抱着胸脯胆战心惊。 “白棠!”徐三乐呵呵关上门,将底下装有滚轮的水桶推进用屏风隔开的盥洗室。他原本想的是美少年嬉水,他在边上吃点小豆腐的幸福场景。谁知白棠泡个澡竟然还穿着亵衣,再想往前,白棠已经喝止他:“行了。水放那边吧。我自己来。” “那怎么行。我帮你换水。” “我说行就行。”白棠沉下脸,气势威凝,徐三不由顿足,蹙了下眉头,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白棠有点儿古怪,好像、好像他夜探松竹斋那回,白棠半睡半醒时那种感觉,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呢?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他不由顶着白棠的怒气,又上前了几步。现在,他能看到一汪深遂的水中,白棠宽大的亵衣漂浮在水面,他紧紧的抱着胸脯,那防备的姿态太过明显。徐三不由好笑,都是男人至于么? 。m.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刺杀 白棠见他目光在自己胸口逗留,急中生智,悄悄撩开些浮在水上的亵衣,露出两条雪白细长的双腿。果然,徐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移了方向。 白棠还听见他咕噜一声,咽口水的声音。眼睁睁的看着徐三极漂亮的脸蛋慢慢泛红。白棠惊惶稍退,又觉得徐三的模样十分有趣,忍不住故意晃了晃腿。双腿轻轻勾起又放下,水波微澜,徐三几乎可以看到白棠春色无边的大腿根,却让亵衣给遮住了。一时双眼发直,面孔通红! 不好。 白棠暗叫:不会玩过火了吧。正紧张间,徐三竟然退了两步,头也不回的逃了——逃了——逃了—— 白棠愕然,哈的声失笑。乐不可吱的拍着水面。故意喊:“喂,不帮我搓背么?” 徐三落荒而逃,躲自己屋里怒骂自个儿不争气。想好要吃的豆腐呢?争取半年的福利呢?怎么白棠就轻轻晃了下腿,就让自己溃不成军了呢? 忍不住咬牙切齿:若不是白棠要替国师守孝,他有肉不能吃,怕控制不住才跑了回来,哪轮得到白棠得意叫嚣?保管让他叫也叫不出来! 白棠舒舒服服的用了徐三送来的热汤泡过澡,全身疲惫尽消。只是在寻衣裳时突然发现,咦,怎么棉衣没了? 如今已是深秋,棉衣早披上身。蓦地想起:昨夜大战中,棉衣都被挑出来打湿了盖马车上了!换下的棉衣又实在脏得不忍再套身上,他只好披着床上被子往客栈的院里瞅了眼,果然,满院飘着棉衣,连树叉都没放过,那场景蔚为壮观! 白棠绑上胸带,唤了张文替他去买些棉衣。结果直到天黑,张文才一脸沮丧的回来禀道:“咱去晚了一步。附近的棉衣让人买光了!” 白棠愕然:“买光了?” 可不是,同行足有一百多人,又不是缺钱的主,每人两件就能扫光成衣铺子。徐州又不是什么繁荣之地,人口也不多,只怕明日要走远些才能买到棉衣了。这般一想,他苦笑道:“那你明早帮我问问,能否让人匀件给我。” 张文答应了又道:“方才看到高家的马车进城了。住在对街的客栈里。” 白棠蹙眉哦了声。心里的恼恨又翻了上来。郑氏算计得不仅仅是白兰,而是此次北上雕版业所有的同行!她明知汉王与自己和徐三有仇,为一己私利还与其勾结。混战中,她或许有法子保住高家,其他同行呢?犯下这等大罪一死就想了结?!想得美!还有那个人贩子,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张文在屋外头遇上了刘大熊,瞧他铺了块毛毡带了条厚重的羊毛褥子在过道打上地铺,惊讶的问:“这是打算守夜?” 刘大熊抱紧了褥子里的大刀,点头道:“以防万一。” 张文也觉有理。以他们的见识,自然分得出真假劫匪。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留后手?于是便道:“我先去睡两个时辰,到时来换你。” 刘大熊淡声道:“随你。” 张文知道他的性子,没保护好主家,险些害了白兰,表面不显,心里肯定羞愤难受。 刘大熊闭上眼倚在墙上,夜色越来越深。 白棠泡了澡全身舒坦松软,沾枕即睡。 隔壁的苏氏守着白兰睡着了,方闭上红肿的眼。 白日热闹的客栈终于归于平静,唯有打鼾声,木板床的吱吱声和偶尔几声小儿的啼哭声零星响起。 刘大熊蓦地张开眼,举起身边的油灯,起身推开白棠的房门,口中轻唤:“东家?”目光飞快的扫过两扇紧闭的窗户。 白棠睡得正熟,毫无知觉。 刘大熊举灯望向横梁,审视了半日,又走至屏风后边检查了一番,终于退出屋子关上了门。 许久,从木桶里悄无声息的翻出个人来。他身姿矫健手持雪刃,一步步逼向床上的白棠。 白棠有点儿不安的翻了个身,棉被从肩膀落到胸下,露出雪白的亵衣。 举起匕首的人目光一呆:咦?怎么是个女人? 他揉了揉眼睛,虽然夜色是浓了些,但客栈外头的走廊有点微弱的光,床上人胸前汹涌,的确是个女子无疑!难道自己走错房间了?他刚要撤退,立即停步:不可能! 他不由附下身体细看白棠的容貌,面色犹疑不定。练白棠有个妹子,床上的人是莫不练白兰?正在此时,房门碰的声被人撞开,刘大熊挥着刀就砍了上来! 刺客武艺非凡。他顺势抛出手中短小的匕首,趁着对方抵挡之际,飞快的跑起白棠蹿出了窗子。 刘大熊眦目欲裂,紧追不放,一边大叫道:“有刺客!张文赵武,都给我滚出来!” 白棠被人扛肩膀上没颠几下就醒了。 “醒了别乱动!”刺客的声音刻意压低。“想活命就管住嘴。” 白棠惊骇至极。他竟然被——绑架了? 刺客不容他呼救,塞了块手巾在他嘴里,步履飞般的在小巷中穿梭。竟然将刘大熊远远甩在了身后。 刺客带着白棠翻进幢灯火通明的后院。院子里偶尔经过看到他们的人,只皱了下眉头就装作若无其事。 “大人,您回来了?” 费彪将白棠扔在薰得香气扑鼻的床上,白棠身体一滚,面孔向着墙壁,装死。 “大人,她是?” “练白兰。”费彪喝了口水,“没想到他们兄妹竟然换了屋子。” 白棠听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心中一动:是汉王的心腹费彪?! “您、您捉她回来——哦,您是想用她作饵?” “嗯。”费彪看了看背朝自己一动不动的白兰,对属下道,“你下去吧。看好门户。” “遵命。” “练小姐。”费彪举着茶杯,微笑道,“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如何?” 白棠头颈一缩:说道个屁! “你兄长呢,得罪我的主子。我也是奉命行事,实要并不想杀他。”费彪叹息,“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伤你。你大概已经猜到这是哪儿了吧?” 白棠听着隔壁屋传来男男女女的叫声,闭了闭眼:妓院。 “所以,你听话,咱们大家轻松。你若是不听话——”茶杯应声而裂。 白棠点点头,表示听话。 费彪满意的笑了笑。想起自己还没看清她的长相,便道:“你转过身来。” 白棠身体僵直:转——转个屁!一转就露馅啦! 费彪沉了脸,冷声道:“练白兰,任你是天仙,我也对你没兴趣。” 白棠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天仙都看不上?别是有什么问题吧? 费彪没兴趣再哄她,直接上前用力将他的身体掰了过来! 白棠双手捂住脸,硬是不肯松开。 费彪好气又好笑:“作什么?”硬是要扯开他的手,白棠自然死命的不从,情急之下张嘴就咬住费彪的手腕!狠狠的一口见血! 费彪吃痛之下,力道没控制住,用力将白棠推了开去。他习惯性的舔了下伤口,骂道:“找——死……” 白棠摔在床上,露出了一直护着的面孔。 费彪脸上神情从茫然到震惊到疑惑到恍然大悟。 “你——你不是是练白兰,你是练白棠?!” 。m. 第二百三十七章 费彪的身份 白棠顺手捞了床上的被子披身上。有点尴尬又有点羞恼,勉强笑道:“既然知道了,咱们好好谈谈吧!” 费彪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那次与苏氏去医馆的女人,在街上泼了我坐骑热水的那个,就是你吧?” 白棠打了个响指,陪笑道:“正是在下。” 费彪眯起眼睛:“在汉王府,你根本没有受伤!”否则徐三检查他的伤口或是带他就医,早就发现他的秘密了! “哦。”白棠笑容更浓。“是啊。” 费彪铁青着脸,忍怒道:“难怪。英国公世子的计划万无一失,居然还是让你和程雪涵逃脱了。原来如此。” 白棠不好意思的拱手道:“承让承认!” 费彪想到自己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火气在血管里乱蹿。好容易压下了,却听外头有属下禀报道:“大人,徐三的人马已经在附近搜人了。” 白棠趁机道:“费大人。良禽择木而栖。汉王已经滚去了封地。这辈子再没其他的指望。你这般武艺高强,又聪明的人,何必跟着他和世子一路走死胡同里呢?多可惜?” 费彪呵的声冷笑:“你要我背主求荣。投奔太子?” “不不不。”白棠正色道,“太子仁厚。你若背弃汉王,太子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不如,你跟着我走吧!” 费彪不可思议的瞪着他:“跟你走?你区区一个女人——” 白棠笑容顿收,冷声道:“我区区一个女人,你和汉王、朱瞻圻、张伯忠却全是我手下败将!” 费彪怒极,铁青着脸却无言以对! “跟着汉王就是死路一条。”白棠苦口婆心,“连汉王的精兵都败在我和徐三的手下。你跟着汉王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就算杀了我和徐三又能如何?杀了我,就能改变汉王的败势?汉王连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匠都容不下。这样心胸的人,你指望他能成就大业?指望他能对部下有情有义?” “无足轻重?”费彪面色微缓,语带嘲讽,“练小姐太谦虚了。” 白棠自动忽略了刺耳的“练小姐”三字,继续劝道:“费大人,你的选择也不多。您是汉王的人,也明白汉王野心未死。一旦哪日他真的——行将踏错。太子仁厚不会向亲兄弟挥刀,你们这些部属少不得株连九族!” 费彪哼笑:“你不用吓唬我。”他从衣柜里翻出身衣物。下令道,“穿上。” 白棠瞥了眼,抗拒道:“我要男装。” “要么换上女装,要么,就别穿了。”费彪走向门口,唤道,“叫丽娘过来。” 丽娘是这座花楼的老板娘,进屋的时,备好的笑容呆滞。只见床上的姑娘上身套着裙子,胳膊上披帛和腰带缠一块儿——怎么也解不开,忍不住“噗”的失笑,上前道,“小姐,我来帮你吧。” 白棠见来人三十左右的年纪,长得尚算是清丽。皱眉问:“你是——” “小姐唤我丽娘即可。”丽娘将缠乱的衣物分开,暗暗奇怪,这姑娘怎么连衣衫都穿不来? 白棠乖乖的任由丽娘摆布穿好了衣裙。花楼里的服饰果然比外头更大胆些,连着锁骨小片雪白的胸脯全露在外头,隐隐都能看到沟了。浅粉色窄袖上衫,配一条粉紫色的纱裙,纤腰盈盈,再系上淡朱色的宫绦与珍珠步禁,丽娘赞道:“小姐好人才!” 白棠惶恐不安至极。 他第一次穿女装,倒霉催的遇上了费彪。 第二次实属无奈穿女装避难。 第三次——被人绑架。反正每回穿女装自己总没好事就是了。 “小姐,丽娘帮你梳妆打扮。” 白棠沉着脸坐在梳妆台边,看着铜镜中的人挽起高鬟,珠环玉绕,脸上艳色渐增,心却越来越沉:他摸不透费彪到底是何打算? 屋外传来踏踏的声响,震得屋顶都抖了三抖。 “军爷军爷!”妓院的妈妈惊惶失错,“咱这庙小,容不下你们呀!” “少废话。”徐裘安面沉如水,一鞭子卷起横梁上的吊灯,用力一扯,哗拉拉,轻纱绿幔的大堂立时惨不忍睹。 “楼里的人听好了。爷我今天是来寻人不是寻仇的!只要呆在屋里头等爷上门搜查就好。谁东敢西藏跳窗跳河的,爷扒了他的衣服挂城头示众三日!” 白棠听到熟悉的声音,激动得腾的站起身,被丽娘稳稳的压住肩膀按了下去,柔声道:“小姐,头发还没梳好呢!” 白棠大惊。这女子好大的力道。 “小姐可别乱叫。”丽娘手中梳子轻轻一晃,露出如刀般尖锐的梳柄。“要是不当心划了您这么漂亮的脸,多可惜。” 白棠倒不怕破相。 “小姐身在青楼。这名声嘛,已经差了。”丽娘一手持梳柄抵在她的喉咙上,一手往她头上插上最后一朵珠花。“不想将来无家可归,就别闹腾了。” 白棠只觉脖子一点冰凉刺痛,登时不敢发声。他不怕破相,他怕死。 “行了。小姐相貌冷艳大器,这飞天髻最合适不过。”丽娘打量着自己的杰作,又往她双颊拍了拍胭脂,忍不住道,“咱冷香楼好久没出花魁了呢!” 花魁—— 白棠惊愕的瞪着她:“什么花魁?!” 丽娘掩嘴轻笑:“大人。” 费彪进屋,抬头间被白棠的容色所震,一时呆了几息,嘴唇嚅了嚅,暗羡徐三好艳福!方道:“徐三已经找上门来了。送她走吧。” “去哪儿?”白棠急道,“费彪,你执迷不悟,与虎谋皮终有一日要后悔!” 费彪盯着她染了暗红眼影,再也遮掩不住妩媚的一双凤目,顿生贪念。他轻轻托她鬓侧的步摇,在他耳边低声问:“练小姐是在关心我么?” 白棠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费彪笑了起来:“在下的前程,不用练小姐操心!” 白棠全身过了电般,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不是汉王的人——” 费彪赞许的扬了扬眉:“不是汉王——那我是谁的人?” 白棠思绪飞转。费彪是谁布置在汉王父子身边的间谍? 费彪见她侧头凝神寻思的模样动人至极,细长斜飞的凤目波光潋滟,红色的双唇丰盈湿润充满着诱惑。不知不觉,他多说了两句话:“你可知汉王世子为何看中程雪芜?” 白棠茫然:“她是个难得的美人。” 费彪心道:程雪芜美则美矣,与你相比,还是逊色不少。此非容貌不及,才华气度之差也。 “我在秦淮河畔,亲眼看到张伯忠巧遇程雪芜。”他忍不住装作梳理白棠发丝轻轻触碰他红润可爱的耳坠,白棠惊诧厌恶的避开。 费彪讪讪的收回手:“张伯忠那蠢货,误以为在船上作灯舞的就是程雪芜。对她一见钟情。恰巧世子也在寻灯舞之女,于是我假报了程雪芜的名字。” 白棠恍然:“你存心要汉王与英国公失合——”他眉头紧皱,费彪当然不可能是太子的人。太子的品性也做不出这种恶毒的事。能有这样算计的,难道是——国师姚广孝?不,如果他的主子是国师,绝不会为难自己!脑中刹时雪亮,“你是——赵王的人!” 。m.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逼良为娼 朱棣三个儿子,三子朱高燧封赵王。就蕃安阳。永乐初年,曾与汉王一样的嚣张跋扈。后因不敬太子被皇帝怒斥后收敛了许多。如今他在蕃地极其低调,低调得谁也想不起还有这么号人物。 “太子仁厚。若非太子几番在陛下面前求情,赵王只怕早成庶人了。所以他命我暗中相助太子。”费彪微微一笑,“你看,我们其实效忠的都是同一个人。” 白棠似笑非笑得看了他一眼,若他不是穿来的,通晓明史,还真能被他骗了! “既然如此,怎不放我回去?” “我还不能暴露身份。”费彪解释,“我奉汉王之命而来刺杀你与徐三,总要做出些动静才能骗过他。” 白棠心里发毛:“什么动静?” “本是想刺你个轻伤应付汉王。没想到——”费彪叹息。“现在只好让徐三大闹一场,闹到汉王的耳朵里,我才好回去复命啊。” 费彪笑容暧昩:“不过,我也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 白棠直觉不妙,退了一步警惕的瞪着他:“什么?” 费彪舔了舔唇,问:“你打算嫁给徐三?” 白棠微愕,羞恼道:“要嫁你嫁!” 费彪皱眉:“徐三还瞒在鼓里?” 白棠撩起袖子直想和他干一架:“干卿底事?” 费彪瞧着个绝世大美人举动全是男人样,不禁窒了一息,绮念顿消。 丽娘着急道:“大人。这儿虽隐蔽,也藏不了多时。” 费彪叹气:“走吧。” 练白棠这样的女人,还是留给徐三消受吧。长得再好看,奈何是个男人婆啊!莫名想到若在床上,按白棠的性子,怕是要和徐三打起来! 白棠眼前一黑,再度被费彪扛在了肩上。 “三爷,您瞧,这儿是咱们老板的房间。”老鸨一路陪笑。“丽夫人。这位是徐三爷。” 丽娘理着发鬓边的绢花上前行礼。含情脉脉的道:“丽娘见过三爷。” 徐三整个人如同地狱里出来的修罗,桃花面再无一丝暖意,眼角血红。没给她一点眼神,目光如电般扫射过屋子。他大步走到床边,探手摸了摸被子。转头沉声道:“拿下此女。” 侍卫立绑住了丽娘。 “人呢?”徐三指着床上摊着的被子,“被子仍有温度。你衣衫发饰整洁,方才是谁睡在此处?” 丽娘连声道:“三爷饶命,三爷听我解释。我方才觉得冷,披了一会而已。” 徐三冷笑着走向梳妆台,桌上零散放着几样首饰,他拿起一把梳子。齿梳上留有发丝。他举着梳子至丽娘身边检验她的头发。 丽娘蓦地睁大眼:糟糕!这位爷恁得厉害! 发梳上的头发黑细偏柔,丽娘的发色则微带褐色,一对即知不同。 徐三勃然大怒,喝道:“你们将他扮成了女人,送到了何处?” 丽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什么——什么扮成女人?”那本来就是个姑娘啊。身材比她还凹凸有致! “再不交待,爷就让你尝尝剥皮抽筋的滋味!” “三爷!”丽娘卟嗵声跪了下来,颤声道,“方才确有人在我屋里。却不是男子,是个小姐。” “小姐?”徐三眼角微动,侍卫猛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丽娘啊的声惨叫。 “三爷,三爷,是真的。那姑娘是咱们刚寻来的清倌。一等一的人才。已经送到撷芳馆,评选花魁了!” 徐三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 丽娘叫道:“三爷,那位小姐身材高挑,长得一双难得的凤眼。妩媚天成——” 众人闻言,不禁犹疑的看向徐三:这描述,和白棠真有几分像。 “你还真见过他。”徐三审视屋里的摆设,“外头已经让我的人马围住了。你这小小的花楼,竟然还设有暗道?” 丽娘急忙解释:“三爷,徐州这地方是古来将领必争之地。这花楼也是我买下的。里头有暗道,想是原来的主人为了避难所用。” 徐三抑下烦燥吼道:“带路!” 丽娘走至里屋,推开一坐琴架,拉开了一扇移门。一股霉气直冲而出。 徐州城格调最高、姑娘最漂亮、也是最热闹的青楼撷芳馆,天刚亮时,往常还在补睡的红姐儿们已经对镜梳妆,一个个使尽法子让自己的脸更白些,腰肢更纤细些。 白棠悠悠醒来,连打五个喷嚏。 香死了香死了。这是要薰死人的香啊! “醒了醒了。”有人惊喜的叫了起来。“你总算是醒了。芳妈妈,冷香楼的姑娘醒咯!” 白棠张眼只见满目的娇娘与丰乳,盯着她们看了片刻,换平时早乐晕了,此际一声惨声道:“我在何处?” “撷芳馆。”一名妇人摇着扇子款款而至,极满意的打量着她,“啧啧,冷香楼从哪儿寻来的大美人!今年要发达了!” 白棠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惨白。撷芳馆,听名字就知道是高档青楼会所!完了,完了。自己一代大师,竟然要沦落青楼? 妇人惊讶的瞧着她动作,掩扇一笑:“真不知丽娘是怎么想的。美是美,完全未经调觉啊。唉,倒也是。放明年再送来,年纪就太大了。可惜,可惜!” 调觉个屁!白棠掀了被子跳下床,奔向门口。 妇人好整以暇的摇着扇子,慢声问:“今日徐州城评选花魁。姑娘能歌善舞否?” 门口两名彪形大汉堵住了白棠的去路。白棠无奈退回,回头恶狠狠的对妇人道:“不会!” 妇人蹙眉,瞧她十指纤长:“那可会抚琴?” 白棠裂嘴露牙森然一笑:“不、会。” 妇人有些着恼了,啪的声拍了扇子问:“写诗作画呢?” 白棠一呆,这倒是会。但是——“我不参加什么花魁评选。” 妇人恍若未闻,微笑道:“长得好算什么?天底下好看的女子多得去了。能诗写画是咱们这行姑娘们最了不得的才能!只要名声打出去,我保管你红得发紫!” 白棠要疯了!徐三那混蛋,再不找来,你就真要戴绿帽了! 冷静冷静。白棠深呼吸:“我是被冷香楼掳来的。这位夫人,我的家人已经寻到了冷香楼,再寻到此处是迟早的事。还请夫人放我离去,在下必当重金酬谢。” 妇人冷笑了几声:“我知道你是刚入咱们这行,脸皮子薄。不过没关系,总要迈出第一步的。今日选了花魁就是定了你的身价。凭你的容貌和才干,我再送你去苏州杨州学些伺候人的功夫,到时候,你就是想赎身,也舍不得咯。” 白棠牙后跟咬得格格响,额头青筋暴出:“夫人是在自寻死路!” 妇人挑眉,笑得前附后仰,抹着眼泪,瞬间变脸:“选花魁,你还有得挑。不选,信不信我立即叫人办了你?” 白棠小腹一紧后背一凉。立即认清了现实,低头不再废话。 呵,不就是评个花魁么?爷要你今日的评选鸡飞狗跳落花流水! 。m. 第两百三十九章 花船 徐三率部赶到撷芳馆时,馆内已是半空。门卫战战棘棘的解释:“芳夫人一早就带着姑娘们去云龙湖参加花魁比试啦。” 徐三猛地瞪向丽夫人:“好大的狗胆!” 丽夫人欲哭无泪:“奴也不知她们竟然去得这般早。”她问那门卫,“我昨夜派人送来的小姐,可一同去了云龙湖?” 门卫垂头道:“芳夫人陪着个陌生的姑娘,不知是不是您送来的那位。” 丽娘忙道:“就是她了,三爷。我这就带你们去云龙湖!” 徐三冷冷的看着她。 丽娘忽觉小腿巨痛,啊的声滚地上痛叫。 徐三收回腿。明知花魁评选在云龙湖,还故意拖延时间带他来撷芳馆!“竟敢戏弄爷。以为自己是女人爷不会杀你是吧?” “三爷三爷——”丽娘哭求道,“我真不知她们这般早就出发了。三爷,云龙湖的花魁赛不是寻常事,您又是生人,根本上不了船啊!您饶我一命,我带您去!若再寻不到那位小姐,丽娘任凭发落。” “三爷!”刘大熊等人搜过了撷芳馆,气急败坏的禀报道,“不在。” 徐三沉声问:“我怎知你说的那个姑娘,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万一再被引入歧途,只怕追悔莫及! 丽娘想了想,掏出只发簪。 竹质的发簪,碧绿青翠,表面已经盘出玉润的光泽来,正是白棠常用之物。 徐三劈手夺过发簪,略微激动高喝道:“出发云龙湖!” 丽娘松了口气,拖着快要断了的腿,忍气吞声的坐上马车带路。 徐三的三百铁骑,一百骑已经顺着官道小路寻人。此时带着两百铁骑,气势汹汹直奔云龙湖。快到湖畔时,被一股士兵拦了下来。 “哟,这不是三爷嘛。” 徐三定神一看,扯了嘴角在马上拱拱手道:“陆参将。”正是护送他们一路进城之人。 陆参将的部属刷刷刷整齐的行礼道:“见过徐三爷!” 徐三挥挥手:“怎么,徐州城搞个花魁赛,还需要出动你们巡防?” 陆参将嘿笑道:“实不相瞒。徐州城没其他热闹,唯这个花魁赛还算有些名气。就连江南的清倌也会赶来参加。这附近达官贵人的公子哥和商贾们早已抵达云龙湖,等着花钱呢。但是您也知道,这些子人谁也不服谁,万一闹将起来,咱们也能镇镇场子。” 徐三斜眼盯着他:“莫非你们的总兵大人——” “咳咳!”陆参将忙打断他道,“三爷,您也是来凑热闹的吧?只是船上可容不下您这么多人哪。” 徐三冷哼:“谁说我是来凑热闹的?” 陆参将愕然:“那你——” “爷是来砸场子的!”徐三手中磨梭着白棠的发簪,“昨夜有人掠走了——爷的、爷的朋友。”他极快的改了嘴。白棠被扮成女人还要送去参选花魁的事,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免得事后他恼羞成怒责怪自己。 陆参将面色大变:“谁那么大胆,敢劫走您的朋友?” 指了指后头的马车,徐三道:“有确切消息,人在船上。所以,爷要去船上搜一搜!你叫大伙不必着慌,寻到人我就走。” 陆参将登时愁眉苦脸道:“可是……评选已经要开始了啊!” 徐三嘴角一沉,下令道:“铁卫听令。一百人封锁港口,只许进不许出。陆参将,借十艘小船与我,七十铁卫在湖上巡视!其余三十人,跟我上船!” “三爷,三爷等等!” 这群人若接手了花魁赛,影响了里头大爷们的兴致,哪还能爽快花钱??总兵和兄弟们还指望着这回多分些银子呢。 陆参将灵机一动,赶紧拉着他马鞍低声道:“三爷,听我一言。封锁云龙湖,没问题。但您不能这样冲到船上去啊——您的朋友名声重要啊!” 徐三心头一颤。 不知为何,他起初对丽娘说白棠是个女子的事不以为然。可是一路过来,他不由自主的生出股种奇怪微妙的感觉:这经验老道的丽夫人,不可能分辨不出白棠是男是女啊!如果白棠是女人——不不不,那怎么可能?都一个池子里泡过温泉帮他搓过背——虽然他衣服没脱。他们还同床共枕过——虽然白棠每回都包得密不透风。他还亲过摸过白棠——虽然没摸到关键部位! 这样一想,自己半年来的根本没有实质上的收获啊! 他回想起更多的细节:白棠的手腕的确比自己纤细得多,他身上还有淡淡的体香。而且身体格外的柔软——女人?!那张薄唇如果染上胭脂——徐三莫名的下腹一热:该死,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能遐想翩翩! 如果白棠真是女人——徐三的心忽冷忽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恼怒,只觉得自己若真被骗了那么长时间,白棠的心也太狠了!自己绝不能放过他,一定要连本带利好好的讨要回来! 他跳下马,神情不定的对陆参将道:“好。我就带十个随从进去。你安排下,我们悄悄的寻人。” 陆参将松了口气,又问:“不知走失的小姐长得什么样?” 徐三眼前掠过白棠的容貌,骄傲的道:“最漂亮的就是。” 陆参将哦了声,心底慌了一下:完了,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抢了三爷的心上人?! 徐三带着刘大熊,点了几名侍卫踏入高大的花船。 船头迎客的侍从拦下徐三:“这位爷,请柬呢?” 徐三看向陆参将。 陆参将皱眉斥道:“你知道这位爷是什么人?他能来你们船上,是徐州城天大的脸面!” 侍从陪笑道:“陆参将,规矩不能坏啊。” 陆参将刚要发火,徐三阻止道:“大熊,找那个丽夫人要请柬。她若没有,先割她耳朵,再割她鼻子。舌头能不能留,就看她的表现了。” 门卫听得身子一颤:长得这么漂亮,心狠手辣啊。 刘大熊拱手,飞奔回马车。不一会,还真拿了份请柬回来。 验过请柬,徐三诸人被放进船内。厚重的帘子一掀,暖香味扑面而至。 一楼大堂,装饰得清贵中见奢华。精雕细镂的红木隔段,刺绣精美的屏风、软垫。层层珠帘流光溢彩,满坐的客人不住的拍手叫好。徐三往正前方的舞台上搭了一眼,台上的女子穿着身露臂舞裙,披彩帛旋舞,裙袂飞扬,她身材丰满,面如银盘,一曲舞毕,面孔显得格外的粉红娇嫩,动人心弦。 芳夫人上台福身笑道:“丹华姑娘的霓裳羽衣舞,人间能得几回赏?各位贵客,丹华姑娘可当得上今日的花魁?” 徐三只见不住的有人涌向台上。往一名丫鬟捧着的盘子扔银票。没一会儿,盘子便堆得丫鬟不得不拔了根银簪压住银票。 。m. 第两百四十章 古琴与名砚 热闹中,有名男子摇头叹息道:“无趣。年年都是歌舞,年年都是押银票,一点新奇的玩意都没有。” 芳夫人微怔,又不敢得罪这位爷,只好陪笑道:“贾公子说得是。您放心,今年肯定有让您眼前一亮,再舍不得放手的姑娘!” 徐三再没心情多看,立即安排人手搜船。 那姓贾的公子生得颇为俊俏,气质清冷,唇薄鼻勾,看着有股子风流又薄情的味道。他懒懒的起身拍了拍手。下人捧出一架通身黑亮,琴身缠有绿色花纹的古琴。 “这张古琴名为绿绮。” 绿绮?! 现场顿时沸腾起来:“绿绮?传说中司马相如用过的那把琴?” “不可能!”有人惊呼,“绿绮失踪了这么多年,贾公子,你别让人骗了吧?” 议论涛涛中,贾公子收敛眉目,姿态潇洒的五指轻拂琴弦,一阵清亮鸣远、圆润通透又古意盎然的琴声久久环绕于船舱之中。诸人蓦地安静了下来! 待到余音散尽。船舱里人人眼放绿光:这样的音色,哪怕不是绿绮,也是当世难寻的名家名琴! 就连在后台备选的白棠听了,也不禁怦然心动。 “余带此琴,曾赴江南。欲寻一知音。”他黯然摇头,“可惜……今日若有缘者,余愿以此琴相赠!” 白棠瞪大眼,惊喜交集:真的假的? “咦,白姑娘,您不是说,您不会弹琴么?”芳夫人安排伺候监视白棠的婢女姝儿好奇不解的望着白棠一脸的兴奋。 “我是不会弹琴啊!”白棠搁起二郎腿,“但是不会弹琴不防碍我喜欢听琴吧? 姝儿有点没眼看白棠的模样,提醒道:“姑娘,您还是别说话的比较好。” 不说话,就是一冷艳逼人的天仙,一开口,叭唧摔地底成地仙了! 白棠哼了声。 外头早有人问:“怎样才算和公子、公子的琴有缘呢?” “若有擅琴艺的小姐,皆可试奏此琴。”贾公子将琴置与琴架上。“今日若能用此琴拔动我心弦之人,必是今年的探花!” 言下之意,谁能弹好这张琴,他就捧谁做探花! 后台里已经乱作一团。擅琴的姑娘们个个跃跃欲试! “那可是贾公子!山东数得上的富豪。” “探花虽不如花魁,却能借此琴名扬四海!” 白棠听得眼珠子直转:夺个探花就能拿到绿绮?怎能错过? “余还带了套端砚来。”贾公子见自己的成功震住了场子,略有得意,“诸位请看——” 一块方正古朴的砚台,刻着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图样。砚体润滑细腻,娇嫩如婴儿的肌肤,亦如黑色的玉石。贾公子朗声道:“端砚自唐朝起开采。这块端砚是女帝则天赠于爱臣狄仁杰之物。” 白棠不知真假,只觉得此人太会吹牛了! 司马相如的琴,狄仁杰的端砚?你那么牛逼怎么没把《兰亭序》挖出来? 须臾,船舱内又是阵惊呼。却是那贾公子往砚上呵了口气,取墨锭研墨。随后写了幅字,艳惊四座。 白棠不由心痒难耐。这群没见识的,别让人给骗了吧! “这块端砚便作为今日魁首之礼!”贾公子扫视周遭,“自然,这位魁首必当是文才、技艺、相貌三全才配得上此砚。否则,余可是不认的哦!” 白棠不由咽了下口水。 完了,如果真是狄公的砚台,他也好想拥有,怎么办? 白棠扫了眼身边的姑娘们,发现她们也在不怀好意的互相扫射着对方。他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的坏水。现在,更是蠢蠢欲动如恶魔了。 徐三安排了四名铁骑看守船上的各个出口后直冲后台:如果没有意外,白棠应该在后台备选。 谁知他带着陆参将寻到后台,立即有群打手模样的人围了上来。 为首的人皱眉道:“陆参将,您也是老人了。花魁赛一旦开始,后台不许任何人出入!” 徐三摸向鞭子,却让刘大熊按住道:“三爷!船上高手不少。咱们已经离港太远。人手不够。” 陆参将急得掩嘴道:“三爷,三爷,不能闹大啊。要保住那位小姐的名声啊!” 徐三怒吼道:“那我何时才能带走他?难道真让他到台上待价而沽?!” 陆参将拍胸膛道:“您派人在后台守着。我们到大堂去。只要她出来表演结束,咱们就带走她!” “还要让他表演结束?”徐三怒极,“那可是——”那可是名动南京城、连皇帝都称赞过的大才子练白棠啊! 陆参将道:“直接带她走,跟台下的人不好交待,而且还容易泄露她的身份。咱们等表演结束,我寻个借口,您直接带她上巡罗的小船离开。您放心,我陆某人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些的。谁要是不同意,您尽管挥鞭子!” 徐三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还在犹豫中时,刘大熊道:“三爷,暂时只能听陆大人的安排。我们快回大堂去。就怕、就怕东家已经出来了。” 徐三面色大变,拔腿就往回跑。 刘大熊朝后台瞧了眼。他对自己的这位东家还是颇有些了解的。坟头树的事记忆犹新,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吃亏。更何况,今天出现了两样难得的宝贝,东家还不知道算计些什么呢! 后台诸女早将对手的本事打探得清清楚楚。谁擅琴、谁擅画,胸中全有成算。至于练白棠,刚出现时,的确让大伙儿心底冰凉冰凉的,哀叹时不予我,怎冒出这么个气质脱俗的大美人来?相处了一会后,众女安心了:那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啊!空有张漂亮的脸,半点女子的妩媚、温柔、可爱都没有。完全不讨男人喜欢。再听她自承不会弹琴,更加放心。就是不知道她才学如何?。 白棠看出她们对自己的不屑,心底有些不忍:别怪爷辣手摧花,好东西谁不想要?! 白棠取了纸墨,开始画一些在姝儿及诸美人看来十分古怪的东西。 “牡丹,你在画什么呢?” 芳妈妈给她取了个大俗大雅的艺名:白牡丹。 说她才配得上牡丹的华贵与白色的冷冽高洁。 白棠抬眼一瞧,触到双眼波明亮如星的妹子。对着美人,习惯性的展现他撩妹专用半邪半正的笑容,瞧得那姑娘心头一跳:啊哟天呀,谁说她不会讨男人喜欢来着?这眼神,连她一个女人都要撑不住了! “我写的,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天下第一武林无双的功夫绝学——《辟邪剑谱》!” “噗!”姑娘笑得花肢乱颤,那白兔也跟着颤抖起来。白棠一时看得眼直,随后想到:NND,老子现在也有!不比你小! 姑娘笑着用手绢点着眼角:“看不出牡丹姑娘这般风趣。”她端详着白棠的鬼画符,摇头表示看不懂。“对了,你待会表演什么技艺?” 原来打探消息来的。 。m.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合作 白棠手中的毛笔戳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瞧着那妹子道:“我见姑娘方才在为琴调音。姑娘擅琴?” 妹子不想她反问自己,扬眉道:“是啊。” 白棠点点头:“今儿参赛的,还有多少姑娘擅琴?” 妹子暗想,告诉她也无防,便道:“百里雪是个中高手。” 白棠叹息问:“那你可有把握?” 妹子脸色有点凝重:“百里雪秀美绝俗,琴艺不在我之下,且她素有才名。写得一手好字。” 白棠望着后台的几位姑娘,疑惑问:“是哪位?” 妹子失笑道:“那7是名角儿。有自己的房间呢。” 白棠面孔一黑:MD!自己论相貌论才学,不配拥有独立的化妆间么?凤目刹时凶狠的瞪向丫鬟姝儿。 姝儿陪笑道:“姑娘,您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但您是半路杀出的黑马。房间事先早安排好啦。所以让您委屈了!” 难怪后台里的姑娘们相貌寻常。白棠盯着那妹子细细看了会儿,问:“姑娘怎么称呼?” 妹子撇了嘴角:“奴家千琴。” 千琴?倒是起了个好名字。 千琴相貌清秀。五官中除了一双黑亮如曜石的眼睛光彩流溢,其他便显得平淡无奇了些。 白棠起身,退后了几步打量她的身材。嗯,身材还是挺有看头的。 千琴被他瞧得浑身发毛:“牡丹姑娘?” 白棠点点头,心中有了决断:“你擅长弹哪类的曲子?” 千琴立即警觉,这怎能告诉对手? “姑娘还是好好——画画吧。”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响起首陌生却优美的旋律。她一时僵在原地。白棠唱得极轻,她不得不靠近白棠的身边细听。 白棠哼了两句《伽罗》,千琴已是如痴如醉。笑问:“现在知道我要表演什么才艺了么?” 千琴呆呆的道:“唱、唱曲儿?” 白棠摇头:“我不会唱曲,但我会编曲。” 千琴喉咙里翻滚了两记,干笑道:“您、您会编曲?” 青楼里哪个工种最吃香?一是琴师,二就是能编曲作词之人。一首新曲若能大红,姑娘的身价自然也能随之水涨船高。 千琴和姝儿俱是目瞪口呆。 白棠挥舞着方才写下的鬼画符,对合不拢嘴的姝儿道:“我要间安静的房间。” 姝儿啊的声恍过神,一溜烟的跑开,拉了芳妈妈回来,口齿不清的道:“牡丹太厉害了!他会编曲儿!编的曲儿又好听又新奇!” 芳妈妈本对白棠抱以极大的信心。但等她们同路到了船上后,那浓厚的期望已经烟消云散。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连走路都不会——头上的钗子直往下掉。芳妈妈无语凝噎。这哪能选花魁?伺候茶水的丫鬟都不够格啊。白长那漂亮的脸了。 芳妈妈气恼之下,直接将她扔在后台。 此时将信将疑的被姝儿拉过来,疑惑的问:“你真会编曲子?” 白棠吹干纸上的墨迹,淡声道:“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片刻之后,白棠和姝儿被带到了间布置清雅一应俱全的闺房。 “这是我的房间。”芳妈妈笑得无比和蔼可亲。“你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 白棠打量了一番,勉强道:“行。我要的东西尽快备好。” 芳妈妈谅她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笑道:“好好好,一会就送来!” 千琴抱着琴,早没了刚才的谈笑自如,小心翼翼的问:“牡丹小姐——您真要帮我抢探花之位?” “我可不是白帮你的。”白棠命姝儿替她卸掉所有的发饰妆容,清水出芙蓉的一张娇面瞧得千琴羡慕不已。“我是要报酬的。” “我、我要是支付得起——” “绿绮归我。”白棠毫不客气的开价。 千琴几乎要哭出来:“可是——”那可是绿绮啊! “作为报酬,我给你编十首曲子。每一首都能让你红得发紫。你能靠这些曲子赚足银钱安享晚年!” 千琴的眼眸又明亮起来。她的上眼目长得尤其漂亮,抬眼时羽睫如扇,有股子不知世事的纯真感,美丽又楚楚。 “十、十首么——” 白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嫌少?” “不不不。”千琴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十首足够。绿绮就算在我手上,我也护不住它!” 白棠意外的睨了她一眼:“倒是聪明人。” 姝儿替白棠梳好了男子的发髻,寻了枚白玉点珠凤簪插与他髻中。芳妈妈送了套男子的服饰来,三人一起眼睁睁瞧着大美人变成了毫无违合感的美少年,一举一动,皆是翩翩君子,不禁面面相覤。 若不是见识过她胸前的起伏,芳妈妈定要以为自己眼瞎了。她一拍手掌兴奋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牡丹你真是太聪明了!女扮男装,那些子有钱人,还真有好这口新鲜的!” 白棠后背泛凉。他不知徐三已经在船上。只想着观察地形,表演结束后,如何逃脱。 “你们慢慢练。”芳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我已经将你们的节目排后边去了。这回子,一定要让那贾公子见识见识咱们的本事!” 白棠取过方才写的鬼画符,对千琴道:“古琴的减字谱——我是写不来的。” 那就是天书。所以别怪《笑傲江湖》里金刀刘家的人误将琴谱当剑谱。那还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大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百里雪穿着身银白绣红梅的衣裙演奏了曲《梅花三弄》。 贾公子闭目听了半晌,颔首道:“不错,不错。有些味道了。” 徐三抿紧嘴唇,庸脂俗粉。 百里雪并未退下,她脉脉含情的向贾公子投去一瞥。执笔写诗: 人间百里雪犹在,湖上千里冰未融。幸有玉笛听落梅,会向晚晴待春来。 贾公子双目微翕,瞩目于台上的那幅清秀绝伦的字,终于拍了拍手。 百里雪面前的银票,飞快的堆满了三只盘子。她掩笑而去,暗想今日无人能与她争锋,绿绮与端砚,都是自己的嚢中之物!正志得意满时,迎面而来一对男女。百里雪不禁怔了怔,心底有点儿发虚:哪儿来的美人与美少年? 千琴换了身缀满珠饰华丽耀眼的胡服。轻纱遮面,只露出双魅彩飞扬叫人过目难忘的星眸。百里雪一时竟没能认出人来。 再看女子身边的少年,端的是风流傥倜,俊眉凤目,叫人一见倾心。 呆呆的看着他们与自己擦身而过,百里雪忍不住驻足观望舞台:倒要看看他们搞什么鬼。 。m.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出塞曲 千琴先上场,台下静了片刻,立即轰动起来:“哪儿来的胡女?有意思!” “胡女也要弹琴?” 贾公子皱眉。对这等哗众取宠的装扮不以为然的哼了声。 千琴两耳不闻台下事。调好琴音,起身向诸人行礼,台下方安静下来。 琴音一起,开篇就是激烈豪迈。台下微起喧哗:《将军令》! 白棠截取《将军令》中最激昂也是大伙最耳熟能详的几节,稍作修改打头阵,拉开了演出的序幕。 贾公子听了会,咦了声:“这是模仿将军出塞的情形。弹得不错啊。”不禁坐正了身体。 白棠出现在台上时,徐三嗖的跳起来。 刘大熊激动的道:“三爷,是东家,真的是东家!” “爷的眼又没瞎。”徐三已经冲上前了。 按他往常的性子,早将花船砸个天翻地覆。但如今得知白棠的性别有异——因白棠是个男子,他行事多按着自己的性子来,难免肆无忌惮了些。但如若他是女人,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鸳鸳原来是鸳鸯。那他必然要迎娶白棠回府的呀! 若他再不顾不管的硬将花魁赛闹翻了事小,现场陆参将及士兵还有客栈里白棠的那些同行,都是知道他们身份的。若传出去,白棠的名声可真就毁在自己的手中了!到时皇帝、母亲和兄长一齐反对——不能成亲倒也不怕,反正他们是男人的时候就光明正大的在一块儿了,但白棠怎么办?他的志向绝不是居屈于府中一方天地做个贤妻良母,也不是隐姓埋名活得小心窝囊。就算他真是个女人,那也是跟他展翅同飞的雄鹰! 更重要的是,今后他们的孩子怎么办?男孩也就算了随他闯荡,女儿呢? (三爷你想太多了(??_??)) 所以,今日的徐三硬是忍着脾气,等到了现在。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白棠瞧了又瞧——咦,不对啊?丽娘那贱妇不是说,白棠是女人么?这身打扮——还是自己熟悉的白棠哪。 贾公子噗的声喷了茶:“芳,姓芳的,你、你们今年还卖少年了么?” 从来没有男子上台献艺的事儿啊!花魁赛是打算拓展业务了? 陆参将脸色铁青:竟然是练白棠?那群废物掳了男人来,还是奉旨北上京城的商家、徐三爷的朋友,这是想捅破天么? 台上已备好笔墨,悭锵的琴声中,白棠兴致大发,摒弃了桌上的宣纸,直接提笔往台后雪白的墙壁上挥毫泼墨: 铁马萧萧破冰河,将士冲冠怒威仪。冷刀横扫封沙海,弩弓欲射九重天。 岂畏关山千里路,冰心一片付鞍征。唯求明月春秋照,不忘他乡有木兰。 徐三扫了眼不少人流落出隐晦的馋涎的神情,心中怒骂:个个都想跟爷抢人! 贾公子震惊的站起身,几步冲到前方,眼珠子都要突出来般瞪着墙壁上的草书,失魂落魄般的喊道:“好字、好狂草!” 白堂的诗写完,千琴的《将军令》也告一小结,琴音忽的一转,古琴竟弹奏出充满着异域风情悠绵辗转的妖冶之味。 “《楼兰散》!“贾公子呆呆的看向千琴,“先是将军点兵出塞,随后兵至楼兰——” 白棠执笔沾满墨汁,朝贾公子微微一笑。这一笑,笑得徐三险些吐血,咬牙切齿的暗骂:你对谁笑呢?没看见爷在这里么?! 自古描写楼兰之诗多矣。白棠毫不迟疑的挥洒出诗仙的《塞下曲》: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楼兰散》是古琴曲中的异数,浑厚沉稳的古琴能精绝的演绎出异域的风情,千琴的琴艺,的确不俗。 《楼兰散》同样也只截取最具代表性的部分演奏,渐至尾声后,曲调再度一换。 台下惊呼:“《关山月》,是《关山月》!” 贾公子吐了口浊气,露出钦佩的神色。 “将军点兵出塞,随后兵至楼兰,大战后归于关山月下。” 白棠写下最后半首《关山月》。默默收笔。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其实,白棠的法子,有点儿投机取巧了。 《将军令》的豪壮,《楼兰散》的妖娆,《关山月》的悲怆,巧妙的融于一台表演中。得以让千琴淋漓尽致的展现自己的琴艺。至于其她姑娘,她们焉有白棠这般厉害的编曲本事? 演出结束,白棠正要退场,却在人群中见到徐三似笑非笑的桃花面,站在台侧,朝他伸出手,戏谑的扬眉问:“玩够了?” 白棠脑中轰的下,心脏仿佛被无数蜜蜂蜂尾的小刺刺得又痛又痒,视线竟有些迷糊起来。 “玩个屁。”他握住徐三的手,又一脚踹开他,“谁让你来得这么迟?” 徐三搂过他的腰紧紧按在怀里。毫不顾忌台下一片哗哗的砸舌声:两男人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那是谁啊?! 徐三目光晦涩不明的审视着白棠。 白棠被他满是深意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难道,徐三已经从冷香楼那边知道自己的秘密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看什么呢?” 徐三盯着他的喉结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能不多看会儿?” 白棠满怀的不安。有种小命休矣的不安与心虚。 贾公子凑上前,向白棠深深一揖,开口就问:“请问公子大名?” “他是千琴姑娘请来的琴师。”徐三朗声道,“今日诸位看到的精彩表演,即是他一手编排。” 千琴那小娘哪有本事编排出这般有意境的节目?必然是白棠大作! 徐三气度矜贵,一见即知身份不凡。与牡丹又是这般亲热,千琴心中恍然大悟。牡丹一定是被拐到花楼来的!难怪什么都不懂,却有大本事!想到自己与她还有合作,这时候自然要帮她打掩护,忙道:“正是。白、白师傅是我特意请来的琴师。”说着向他深深一揖! 芳夫人眼见白棠要被劫胡,忙唤了护院包围白棠与徐三。 徐三猛地一个眼刀砍向芳夫人,惊得她心头一颤:这位爷不是好惹的! 她仗着后台强硬,笑恼道:“你们胡说什么,她明明是——” “芳夫人!”陆参将笑嘻嘻的打断他,“这位练公子,是南京城赫赫有名的松竹斋的东家。奉陛下之命北迁。练公子才名远播,你们能请到他作琴师为今日花魁之赛增色,真是教人惊喜过望!” 。m.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旧事 芳夫人全身僵硬,她瞠目结舌的瞪着白棠:松竹斋,少东家?奉旨北迁?可她明明是个女人啊! 贾公子面色大变,惊喜交集的道:“您就是练白棠练公子?在下久仰大名,不想竟然在此处相识。可见有缘千里来相会——” 谁TMD跟你有缘!徐三将白棠掩到身后皮笑肉不笑的道:“贾公子太客气了。” 白棠却从后边冒出头来:“贾公子,你的采头可还作数?” 贾公子正色道:“绿绮赠千琴,端砚赠公子!”说毕,他亲自捧砚相送。 白棠笑不可抑,与绿绮相视一笑。 芳妈妈眯着眼,管她练白糖还是练红糖!进了她的门就是她的人!这些年她没少从外地掳来鲜妍的姑娘逼良为娼。其中也不乏金贵的小姐。练白棠想从她手上开溜,做梦!但是陆参将严正警告,她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不动声色的安排了指令下去,芳妈妈笑容满面的道:“今日叫我们长眼了,练公子名不虚传。” 白棠对她意味深长的裂嘴一笑,带徐三回客房休息。关上门,徐三正欲抱住他狠狠的厮磨一阵,手臂都张开了,却又缩了回去。不行,白棠多半真是女子,自己,咳咳,自己没有轻薄女人的习惯哪! “是谁掳走的你?” “费彪。”白棠有徐三依靠真正脱险,全身放松了下来。 “是他?”徐三大怒,“汉王父子真是阴魂不散!” 白棠摇头,低声道:“还有赵王。” 徐三怔了怔:“赵王?” 白棠遂将费彪的自呈与他说了。徐三消化了一番,惊起道:“不好!” “什么不好?” “那冷香楼必然是费彪为赵王开设的勾当!丽娘能将你送来参选,那个芳老鸨多半也是赵王的人!” 白棠蹙眉:“那倒不一定——”丽娘和芳妈妈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徐三跌足问:“你知道赵王平时在封地做些何事?” 白棠对赵王这位奇人略知一二,但此刻只能装傻:“不知!” “他自去封地后不好女色不喜金银,修身养性,竟然学起了医术!” 哦的声,白棠并不惊讶的点点头。这位王爷好歹在史上留下了医学家的名头,可见在医理方面颇有建树。 “你也看到了,这场花魁赛,十来个姑娘,台下客人花去了多少银子?每年这么来一回,赵王能敛多少钱财?他一个痴迷于医学,俸??丰厚的闲散王爷,还要赚这么多银子,所为何用?” 白棠补了一句:“徐州当地的官兵,是否与赵王有关联?” 徐三心头冰凉,飞快的往船舱外看了眼,怒骂道:“哼,就知道那老鸨没安好心!”他拉起白棠,唤上带上船的十人道:“立即离开这儿!” 花船理应归航,此刻却向另一个方向全力加速! 徐三庆幸自己早作准备,之前借了些小船载着自己铁卫和士兵在大船边巡逻。他吹响口哨,伪装成渔船散在四周的铁卫极快的拢了过来。 芳妈妈眼看着一个个骁勇的大汉脱去了蓑衣,虎视眈眈的围在自己的花船边,一肚子的算计立刻没了着落。她还想仗着人多,换个码头避开官兵劫走白棠呢!谁知这位三爷竟然作了万全的准备!一时恨得眼睛血红! 徐三抱着白棠落到渔船上,笑道:“对了,你之前说,费彪需要我大闹一场好向汉王交待?” 白棠警觉的望着他:“你想作什么?” 之前徐三投鼠忌器,此刻可没了顾忌,他邪魅一笑:“练白棠风流赏花魁,徐三爷一怒凿花船!你看够桃色够轰动不?” 白棠咽了咽口水,这是将事情定性为争风吃醋么?徐三越来越……聪明了啊! “会不会闹太大了?” “不出人命就好。放心,十条渔船,够疏散他们的!” 刘大熊自告奋勇:“东家,三爷,我的水性好!” “去吧。”徐三拍拍他的肩,悄悄的道,“多带上两个兄弟。那个老鸨和贾公子,多让他们喝几口水!” 白棠叮嘱道:“别淹了千琴和绿绮!” 徐三嘿了声:“听到没?” 刘大熊脱了外套,悄无声息的没入了水中。 先行远去的白棠,隐隐听到湖风送来花船上的哭叫声,心中忽的一动:“今年之后,徐州的花魁赛怕是一厥不振,再无人捧场了吧?” “断了赵王殿下的一条财路!”徐三冷笑,“费彪想算计咱们?我让他两头不讨好!” 徐州城的某家客栈里,突然响起了震天介的欢呼声! “练公子回来了!练公子回来了!” 消息瞬间传遍了北上的同行。 “父亲!”高岑望着一夜间苍老憔悴的高怀德,咬牙道,“咱们该去给练家一个交待了。” 高怀德精亮的眼睛此时暗黯淡昏黄。他驻着拐仗悲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高岑眼眶一红:“父亲,事情已经过去了。再后悔也无用。咱们还是将眼前的事处置好!毕竟益明和白兰的婚约还在,咱两家,不是没有希望的!” 高怀德挣扎着起身道:“走吧!是该了结这段孽缘的时候了!” “是否要叫上鉴明?” “他?”高怀德冷笑,“还是给咱老高家留块遮羞布吧!” 父子两人相偕着走向街角对面白棠所住的客栈,高鉴明站在阴暗的角落下,面色悲戚眼底怒火熊熊。 他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多年来执掌后宅,从不拈酸吃醋,谁不赞声贤德?可父亲心里只有十多年前死去的爱妾周氏。为了她、为了她的儿子,费尽心机的算计了母亲!他现在仍然记,高益明第一次出现在家中时的情形。 十二岁的少年秀气文静,跪在堂下。口中道:“益明见过祖父祖母,见过母亲、兄长!” 当时他满心的惊讶:他哪儿来的便宜弟弟?看向母亲时,她面孔瞬间失了血色,大受打击的失声怒吼道:“你是谁?!高岑,你对得起我啊!竟然在外头养了外室还带了外室子回来——母亲,你要为媳妇作主啊!” 祖父狠狠的敲着拐仗,厉声道:“你看清楚,他长得像谁?!” 母亲哭得泪涕横流,妒恨至极的瞪着少年,面上凄厉的神情微变,惊惶爬上她的眉眼:“你、你是——不,不可能——益康已经死了——” 父亲这才沉声道:“益明是周氏的遗腹子,益康的哥哥。当年,她在外头生的是双胎!” 母亲打了个冷颤,难以置信的喃喃道:“双胎?竟然是双胎……” “益明从小由外祖父抚养长大。”父亲淡漠的看着母亲,“益明因出生时体弱,我才带回府来延医调养。好不容易长到三岁——”他眼角落下泪来,“却让你给养死了!” 高鉴明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小时候还有个弟弟?被母亲养死了? 母亲惊怒道:“高岑,你说话要凭良心!我对益康,比对鉴明还好!衣食汤药,亲力亲为!他、他患了水痘早夭,我也难过!可是小儿生水痘救不过来,能怨我么?” 父亲扯嘴笑了起来:“所以我才将益明留在了他外祖家啊!” 母亲险些气晕!这是认定了她害死益康了! “益明今年要下场考童生。先生说必中无疑。” 父亲的一句话,改变了母亲的人生。 祖父立即兴冲冲的开祠堂,将高益明的名字记入族谱!而且还记在了母亲的名下:也就是说,高益明,也是嫡子! 母亲自然是哭闹着不肯同意,却让祖父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当年益康你肯亲自抚养记在名下,益明为何不肯?” 母亲气得一病不起!只盼高益明考不中,摔个大跟头。 可惜的是,高益明不负众望。十二岁中童生,十五岁中秀才,家中已经无人再敢轻视他了。 母亲却被这个庶子折磨得病体憔悴,怨恨一日强过一日。 她愈不甘,她的身子便愈差。外祖母找了大夫为女儿诊脉,也只道是顾氏自己郁结于心,怒气伤身,再不好好调理,性命难保。 不得已,母亲只好过起了清静养病的日子。谁知,最后还是被高益明、徐三和练白棠逼死了!他擦干眼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娘,你等着! 。m. 通知 各位亲们。素手一文自上架以来一直受到大家的喜爱和关注,取得的成绩阿瓷自己也很惊喜。但是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最近几篇质量构思都出现问题,所以暂时停更两天重新梳理下后边的情节思路。抱歉! 《素手匠心》通知 第二百四十四章 郑氏的处置 白棠被劫,最忧急的莫过于苏氏母女。 白兰担心着哥哥的安危,苏氏则直接倒在床上起不了身。别人不知,白棠是个女子啊!女儿被人劫走,就算找了回来,今后也是生不如死——到底是谁这么狠绝要致白棠与死地? “娘!大哥回来了!”白兰兴奋的冲进屋里,“三爷救回大哥了!” 苏氏苍白的脸孔稍露血色:“你莫哄我——” “娘!”白棠青衫磊落,含笑踏进屋里。 苏氏不知哪儿的力气从床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向白棠,抱着他无声端详了半晌,猛地放声大哭! “我的儿啊,你吓死为娘啦!” 扶着苏氏坐回床上,白棠叫妹子取了手巾替她擦了脸,方道:“我没事,毫发无伤。”还赚了些外快! “没事?”苏氏欲言又止的瞥了眼白兰,“谁劫了你?他们没为难你?” 白棠轻轻拍她的手,“这事牵涉广了些。我现在不能透露太多。他们劫我去也是有求于我,所以并没为难我。”白棠暗想自己从花楼到花船的经历还是不要让脆弱的苏氏知道的好。 苏氏将信将疑,望着白棠这身陌生的衣衫,猛了瞪大眼睛咳嗽起来:“你——他们——徐三知道了没?” 这也是白棠的疑问。徐三到底知道了没? 他若真知道了,自己悬着的心也能放下。问题是他的态度模棱两可,反让自己不上不下的提心吊胆,难受。 “东家。”刘大熊在外头道,“高家来人了。正在老爷子那儿。” 白棠眉头一扬:“他们倒来得快。娘,我去去就回。”看了眼妹子,“白兰跟我一块儿去。” 白兰是当事人,自然需要她在场。 祖父处,练绍荣兄弟俱在。高怀德父子满面羞愧,瞧见白棠兄妹,皆站了起来。 “白棠受惊了!”高怀德欣慰道,“安全回来就好。” 白棠见高老头向来挺拔的背脊微弓,不禁为这素来倔强骄傲的老头生出些难过:“让老爷子担心了!” 高岑见人到齐,苦笑道:“今日来此,是向老爷子及白棠兄妹赔礼来的。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祸害。也是在下治家不严纵容了郑氏,才令她有机可乘。我与父亲已经商定,郑氏虽已身死,但此等毒妇有何资格进我宗祠受子孙后代供奉?” 郑氏若靠一己之力算计白兰,高岑或许为了嫡子还不会这般绝决,但她竟然和外人勾结——若非如此,她怎能事先备好车马,提前预知有机会送走白兰?此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万一自家因她被人要胁——高岑每每想到此处便汗毛林立。 “故,我决定先送郑氏回南京,开宗祠除去她高家妇的名字。尸体送还她娘家安葬。”高岑向高老爷子深深一揖道,“至于益明和白兰的亲事,全由您老作主。高家绝无二话!” 白棠颔首,与祖父交换了眼色。高家的决断干脆果敢,诚意十足,两人颇为满意。 练石轩面色微缓,叹道:“难为你了。” 高岑心头酸楚,眼眶泛红。对郑氏,他恨之入骨! 大伙儿的目光不由都射向了白兰。这门亲事怎么处置,总得听听她的意思。 白棠在来时已经问明了白兰的心意。 “和高家的亲事,你还想要么?” 白兰回答得斩钉截铁:“要。” 白棠诧异:“你一点也不觉膈应?” 白兰恨道:“我若和高益明退婚,才如了那毒妇的愿呢。我偏要嫁进高家,还要当上高家的主妇,让高鉴明喝西北风去吧!” 她生性温和,这次遇险加上兄长被劫,连番的挫折终于逼出了一点狠厉。 “哥你想想,如果不是你们击退了劫匪,就算我逃了回来。迎接我的又是什么局面?”白兰狠狠的扯着帕子,“郑氏想一死了结,呵,真当我练家是温驯的绵羊?” 白棠忍不住咧嘴笑:“你能这样想,不错。”高鉴明失去母亲这个最大的助力,同时也失去了高家长辈的信任,今后高家,的确是白兰夫妇的天下。这么一说,高益明太好运了啊!他不费一点力气,倒让自家帮他铲除了所有的麻烦,啧!白棠对他由衷的生出些羡慕与嫌弃。 此时被诸人问到头上,白兰镇定的抬头道:“高伯伯言重了。郑氏自己误入歧途,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大罪,与伯父、老爷子何关?益明更加无辜。” 练石轩不动声色。让高家父子对白兰抱着愧疚之心,也是件好事! 练绍达绷紧的脸微露笑意,瞧着白兰赞许点头:女儿思路清楚。高家最大的绊脚石已经除掉了,傻子才退亲呢! 高岑大为意外,欢喜道:“好,好!益明有白兰为妻,是益明之幸,也是高家之幸。 高怀德亦松口气。他脑子转得飞快:鉴明那孙子是不中用了!之前彩版之技泄露,让陆锦华找上白棠挑衅问罪。事后他几番暗查也没寻到泄密之人。但这回路遇所谓的劫匪,却让他隐隐猜到了真相。郑氏母子,早就与汉王府勾结上了! 好在高岑正值壮年,待明年益明成亲后,白兰多生两个曾孙。抱个在身边好好培养。白棠是他们的亲舅舅,高家在北平再传个两三代不成问题。这样想着,他脸上的皱纹不由化开了些。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叹,念起早夭的孙子益康三岁时就能用裹饺子的面粉捏出栩栩如生的动物,可见是个聪明伶俐的!却让郑氏那毒妇害了——高怀德闭上眼,如果不是自己贪图郑家的好处,儿子和周惠那丫头,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郑氏的事,两家人在和谐理性的协商氛围下,圆满解决。 次日一早,高岑父子就载着郑氏的尸体返回南京处理后事。 白棠在客栈暂作休整,一面等着补给到位,一面在屋里鬼画符。 画了一下午,隐隐觉得奇怪,怎么徐三没来纠缠自己?竟让他有些不习惯身边的冷清了。 倒是在傍晚时分,有位身形极美轻纱遮面的姑娘寻上了门。 刘大熊早得了白棠的吩咐,迎上前道:“千琴姑娘,咱们东家恭候多时!” 千琴进门后摒息静气,拘谨的站在角落,抱着琴道:“练、练公子,我给您送绿绮来了。” 白棠搁下笔,抬头笑着打量了她一番:“昨日受惊了吧?” 千琴秀面一白:“还、还好,幸亏刘大哥拉了我一把!” 白棠怔了怔:刘大哥?哦,大熊。 他接过绿琦,望着琴身上暗绿色的花纹喜不自胜,暗想:北平新铺开张有此琴和端砚做镇铺之宝,足够排面! 千琴瞧着男装无比俊俏的白棠欲言又止:“您,您真的是松竹斋的东家?” 白棠淡然一笑,凤目内波光轻闪:“怎么,不像?” 。m. 第二百四十五章 崩了? 千琴是聪明人。忙道:“像像!练公子才高八斗,千琴钦佩万分!” 白棠取了自己记了一下午的简谱道:“我急着赶路,曲子已经为你挑好了。这是其中两首。你先练起来,不限于古琴,若有琴师与你指点,最好不过。我先教你识这简谱。” 千琴学得认真,在白棠的屋里直呆到天黑才离去。 十几页薄薄的琴谱如重宝般压在千琴的胸前。她坐上马车,抬眼见到车内多了个年轻男子,失声惊呼道:“你——您——您是徐三爷?” 徐三面无表情的嗯了声,手中把玩着鞭子,漫不经心的问:“你在白棠屋里呆了这么久,都做了些什么?” 千琴登觉好笑:两女人能做什么?她们又没那特殊嗜好。这位徐三爷吃醋吃得也太莫名了。 “练公子教奴家新曲。所以耽搁了些时间,请三爷见谅。” 徐三哼笑:“练公子?你倒叫得顺口。难道在花船上,你还没看清他是男是女?” 千琴不知其中有诈,陪笑道:“不论是练小姐还是练公子,他都是奴家敬重之人。” 徐三闻言,双眸一黯。竟呆呆的怔了片刻,方微笑道:“你还挺会说话。” 千琴瞧着他潇洒无比的跳下马车,张狂骄傲的姿态如风般席卷了所有路人的注意,不禁轻咬樱唇:练公子,徐三爷,咱们北平再见! 白棠果真是个女子!徐三直想仰天大笑,又想抱头痛哭! MD,还以为自己好上男风,混了回品潇馆,没想到竟然让白棠给耍了! 他气势汹汹的敲开白棠的房门,却见白棠正襟危坐拔弄着古琴。 白棠气质清冷,凤目半垂心神平和时,尤显蕴藉典雅不凡。只是这般好的姿态,手中传中的琴音却实在如鸦嘈鸡鸣,难以入耳。 徐三满肚子的不愤与纠结忽的消散,噗的声轻笑,笑中尽显戏谑。 白棠老脸一红:“你行你来弹!” 徐三瞅了他一会儿,撩了袖子道:“让一让啊。” 白棠一时迟疑:“你还真会弹琴?” 徐三好笑的瞥了他一眼:“练公子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爷我再纨绔,从小也是学君子六艺长大的。”他校正了琴音,想了会儿,弹了首简单的《鹤冲宵》。 虽然只是首开指的小曲子,但徐三弹得颇得意境,白棠惊喜不已,鼓掌道:“徐三爷今日叫我刮目相看。”说着,极自然的拉着椅子坐到他身边,“那就请三爷教教我吧,这指法是怎么回事?” 徐三瞧着白棠凑过来的如玉侧颜,甚至可以看到他面上细微的绒毛,那似有似无的香味也随之而至。忍不住直骂自己蠢货:徐裘安你个睁眼瞎! 不过转念一想,秦简不也没认出来么?他比自己更早认识白棠呢! 白棠半晌不见他动静,催促的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神情古怪,一会咬牙一会皱眉,吓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徐三?” 徐三回过神,竟面红耳赤的起身避开他道:“明日启程,你早些睡吧。” 白棠扯了扯嘴角:指望他教授琴艺果然不靠谱。 徐三在白棠的门外徘徊。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白棠是男人时,没谁跟自己抢人,也没谁抢得过他!但他如果是女人——立即掰扯出两个重量级的威胁者,首当其冲的,就是阿简! 阿简困于肩上重担不可能与白棠在一块儿,但他如果发现白棠是女子呢? 徐三长眉紧皱。 第二个威胁:太孙! 太孙显然是对白棠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到时他要借皇帝之力抢走白棠,如何应对? 猛地一跺脚: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他步子一转,敲响了苏氏的房门。 待同行们的棉衣棉被晒得干透,太阳香扑鼻时,诸人再度启程北上。 这一回的行程十分顺利,也没遇上什么凶险。只是途中出了幢怪事:以前恨不得十二个时辰时刻粘在白棠身边,舔着脸不要脸的徐三竟然变了性子,对白棠的态度如君子般彬彬有礼,羞涩中还带着少年人的纯情——看得元曲与宋酒茫然不解。连白棠自个儿都惊到了——徐三莫不是病了吧? 他忍不住伸手探他的额头,徐三急忙撩开他手急道:“干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哪!” “哟!”白棠凤目微睁,不可思义的道,“你还讲究起来了?早干吗去了?” “那不是——”那不是过去不知道你是女人嘛!徐三撇撇嘴,“那不是现在离北平越来越近,咱们要注意……注意那个影响!” 白棠哈的声惊笑:这话谁说他都信,但从徐三嘴里蹦出来——白棠笑容一僵。望着徐三尴尬又克制的模样,心底泛上股凉意:这小子,莫不是真的知道了自己是女身了?所以才百般忌讳? “你——” 徐三慌不择路:“我去前面瞅瞅咱们到哪儿了!” 白棠一颗心半惊半凉,患得患失。但他这番形态在他人看来,完全是两人争执后升起的失落与羞恼! 他俩本就备受瞩目,无论风吹草动都是八卦的中心。不一会儿,苏氏唤了他过去,提醒他道:“好好的,别跟三爷闹脾气!” 白棠一怔:我闹脾气?娘你偏心偏得过分了啊! 又一会儿,几家书斋铺子的老板有意无意的在白棠面前晃荡,一边说什么:“年轻人要相互体谅,今后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是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珍惜眼前人哪……” 白棠面孔一阵青一阵红,又不能跟他们解释,只好愤愤不平的钻进马车。不料,平江若无其事般的来寻他,闲聊了几句入京的安置后,终于忍不住关切的问,“你和徐三最近吵架啦?” 白棠闷哼一声,没好气的道:“哪有!” 平江挑眉,难掩兴奋。还说没吵架,刚才两人明明闹得不开心,白棠现在脸还青着呢!吵架好啊,吵崩了更妙! 平江很实诚,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看他最近都没来纠缠你了,对你敬而远之。难道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白棠郁闷烦燥的一下下踢着车板。徐三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MD!给个痛快不行么? 平江见白棠神情晦暗不明,自以为猜对了缘由,兴奋的道:“白棠,机会难得。当断则断。你可千万别给他机会又哄骗了去!” 白棠这才回过神,张大嘴道:“堂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清天白日的,大堂兄说什么梦话呢?”徐三阴森森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我哄骗谁去?” 平江抬头,就见徐三撩了车帘,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魔气侧漏。不由满心茫然与失望:他们没吵崩? “别做梦了。”徐三重重的哼了声,“爷只是不想进城就给白棠招麻烦。怎么,爷做得不对?” 平江灰溜溜的回去向祖父复命。 练石轩没辙的摇头:唉,他们俩得纠缠到什么时候哟! 。m. 第两百四十六章 兄弟重逢 一行人初到北平时,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 正阳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安静的等候着守将检查诸人的通行证件。 马车里已经烧上了围炉,外头风雪飘摇,里面温暖如春。白棠撩起车帘一角,青灰色的砖石磊成高大绵长的城墙一望无边,这景致熟悉又陌生,他止不住心生感慨,命运真是奇怪,他穿越千年,竟又重回故地! 马车缓缓入城。白棠突然听见徐三惊惶的叫声:“阿简——” 阿简? 白棠急忙探出车外,风雪中,阿简撑着伞,笑吟吟的和徐三说着话。将近一年未见,阿简气质更加温雅,仿若秀芝玉树,叫人过目难舍。 “算算你们快到了,所以来城门接你们。”阿简并不隐藏眼中的期待,笑问,“白棠呢?在哪辆车上?” “阿简——”白棠跳下车,快活的向他奔了过去。 徐三面色微变,急忙上前道:“雪天路滑,你慢点!” 阿简听见白棠的声音恍然一震。他动作极缓的侧头寻找声音的来处,看到一张自己不知在脑海中描摹了多少遍的冷滟面容,突然觉得喉咙哽塞,竟觉双足钉在了雪泥里,怎么也挪不动。 徐三这时候也忘记要避嫌,扶住白棠的胳膊,心里翻滚着酸性液体,扶着他走向阿简。 纵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明明已经说服自己绝不能再被白棠吸引迷惑,但望着雪中并肩而来亲密无间的两人,阿简还是心头刺痛。 “阿简。”白棠走近他,抑不住激动的笑容,随即懊恼打量着他道,“你也比我高了!” 阿简回过神,裂嘴一笑,安慰他:“你本就比我们小。” 徐三轻轻咳了两声:跟爷在一块只差半个头,你还想长多高?难道还想女扮男装去秦淮河撩妹子?想到北京城如今还荒芜着,没有寻欢作乐之地,顿时大为放松。一时又觉郁闷:别家都是防着男人寻花问柳,换他竟然要提防个女子背着他找女人偷情——什么世道啊! 苏氏白兰也高兴的与秦简招呼了番后,三人一同坐进白棠的马车里。 白棠见阿简的鹿皮小靴鞋面尽湿。忙道:“怎么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快脱了放围炉边烤烤。一会儿就干了。” 阿简不好意思的脱了靯袜,笑道:“多亏有你的围炉!这边冷起来,果真是能要人命的。” 白棠倒了杯热茶,让徐三抢去送到阿简手上:“快,暖暖身子。” 阿简装作没瞧见他们的眉眼官司,喝了茶,低声道:“白棠,杜家的事,我听说了。” 白棠一时没想起来:“什么杜家?” “杭州杜家。”徐三沉声道,“怎么?段明楼真去杭州开棺验尸了?” 白棠这才想起:冒充许丹龄的那个不要脸的杭州杜家。 “你远在北平,竟也听说了?” 阿简摇头道:“这桩案子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妇嬬皆知。” 白棠蹙眉问:“杭州知府怎么说?” 阿简踌躇道:“杭州知府……彻查此案是国师之令。但你们也知,国师不久前已然圆寂。” 徐三冷哼道:“他还敢阴奉阳违,包庇杜家不成?” 阿简苦笑:“杜家在杭州当地根基深厚,与当地的官员素来相处融洽。也不是说知府大人包庇他。只是证据这方面,颇有不足。” 白棠不由问:“段鹤林的医案还在否?” “在。”阿简叹息,“段鹤林原本患的只是普通的伤风,硬是被那大夫治成了重症。他的外甥段明楼便质问杜家,那大夫是杜家请来的,和段鹤林无仇无怨,为何要这般害人?” “杜家人只哭诉被庸医所误,他们绝无害人之心。” “那大夫怎么说?” 秦简摇头:“没来得及传唤那位大夫。” 白棠与徐三对视道:“死了?” “嗯。留了遗书,说是误诊段鹤林致他病死。愧疚之下,服药自尽了。” 早不死晚不死,官府查案时内疚自杀?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儿,白棠清冷的问:“段明楼接受这个结果?” “段明楼原本要求开棺验尸。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知大夫若要医死一个人,绝不会在尸体上留下什么毒害的痕迹。纵使开棺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他只能怒告杜棉华借他舅舅的名号冒充许丹龄在南京招摇撞骗。” 白棠轻轻抹了下额头:“招摇撞骗啊。这个罪名,可是轻了许多啊……” 秦简点头道:“是。段明楼的目的是为他舅舅洗冤正名。杜棉华承认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误以为段鹤林就是许丹龄,贪图兰雪和彩版的收益所以才惹出了这些事非。愿向段家赔罪道歉。” 徐三通读律法。段明楼的死因寻不到破绽,那杜锦华所为,并未对白棠造成严重的后果,也无什么恶劣的影响。杭州知府若要和稀泥,还真能和得四平八稳,不露半点泥缝。 他忍着怒火,问:“所以,段明楼明知他大伯死得冤枉,是让汉王和杜家合谋害死。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好自认倒霉,回荆江去了?” 秦简叹道:“他又能如何?不过,我听说他并未回荆江,而是去了南京。” 徐三微怔:“他回南京做什么?” “——治水。”白棠接口道,“你忘记陛下的招贤令么?” 如果之前段明楼并无意进介入官场。但是他舅舅段鹤林的死却让他深深意识到凭他现在的实力,是无法趋利避害的。汉王和杜家若想报复他给他穿个小鞋,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但他父亲潘佑明毕竟是工部左侍郎。若能得到举荐,在工部从小吏做起,那就完全不同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秦简安慰白棠道,“杜家这样的作派,迟早会出事。” 白棠冷笑。汉王滚去封地,杜家已无倚仗!又因段鹤林之事元气大伤。近几年只能低调休养生息以图东山再起。 “杜家本也准备在新都建学。可惜出了这件事,近几年是办不成了。” 白棠冷笑道:“此能让这等贼子误人子弟?”想了想,问,“杭州不可能只有他杜家一家世族吧?” 阿简挑眉笑问:“你想做什么?” 白棠勾唇一笑:“报仇。” 马车停了下来。 “东家,夫人,小姐。咱们到家了!”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四十七章 流民闹事(一) 徐三扶着白棠下车,没给阿简一点献殷情的机会。 皇帝果然大方。赏赐的地皮大不讲,竟然还是在内城! 此时的北京分外城、内城与皇城。外城常住普通百姓,内城住皇亲贵戚与百官。皇城住的自然是皇帝陛下。练石轩和高家等买的就是外城的地皮建宅,内城的地皮作商铺。所以,白棠能够凭天恩跻身内城,羡刹诸人。 院门前镇宅的小石狮威武霸气,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挂着黑金的匾额,就是上头空白一片,还没刻字。 白棠并不喜欢方正的四合院,但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宅子显得太过突兀,只好规规矩矩建了四合院再按照现代改良设计的新中式风格画了装修图纸。 诸人才站定,朱门大开,全宏与一名半边脸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子大步而出,笑容满面的上前行礼:“东家!夫人,小姐。你们总算到了!” 苏氏还不太相信这幢大院是自家的房子,见到一个熟人,总算有了真实感:“阿宏,这真是咱们的房子?” 全宏微笑道:“夫人,进去看看吧。” 苏氏抬脚,咦了声,盯着他身边的男子问:“这位公子是?” 年轻男子声音清冽,抱拳行礼:“沈文澜见过夫人。” 苏氏瞧着他戴着半边面罩的脸,依稀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实在又不想起来,不禁疑惑的看向白棠。 白棠微笑道:“婉娘远嫁,沈兄是我特意请来督建织坊的大管事。” 落在后头的梁林一大家子,微起骚动。 梁栋惊讶的推了推呆怔的父亲:“爹,那真是小沈公子?!我没看错吧?” 他的妻子周氏用力揉了揉眼,喃喃道:“是小沈公子!可他的脸怎么回事?” 梁林激动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在北平见到沈文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裂嘴笑道:“东家一出手,就请来了名动苏州的小沈公子。咱家的织纺一定能办得红红火火,财源广进!” 好话谁不爱听?白棠赞许的朝他点点头。 沈文澜感慨道:“能得练公子青睐,是在下的福运。” 练绍达一家子眼瞅着白棠全家笑呵呵的进了大宅子,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压根就没想招呼自己进去参观新宅,心中五味俱全。 紧邻着四合院,还树着一栋单进的小院子。不用说,那必然是为练绍达一家准备的。虽然只单进,但占地也不小。主院、东西跨院齐全。足够他们全家居住。 但见识过了白棠的大宅院,再看这栋小宅子,何氏脸色黑透。嫉恨得面容扭曲:寄人篱下低人一头的日子,怎么过?!忍不住就要给丈夫上眼药,却让儿子及时拦住了。 白瑾笑道:“爹,娘。这幢院子比咱们在南京的宅子不小呢!” 练绍达一怔,脸上就有了点儿笑意。挥手道:“杵这儿干什么?吃雪子么?” 练绍荣毕竟照顾这个弟弟。小院装修简单实在,家具俱备,连厚实的棉花被褥都塞满了箱笼,厨房里堆满了柴和炭。主院的几间屋子居然都安置了地龙。不仅如此,还给他们寻了户负责打扫屋子姓鲁的老夫妻。待一家三口坐定,地龙也热了起来。饶是何氏也不得不吞回堵在喉咙口的挑拔之言。讪讪的道:“大伯用心了。” 练绍达横了她一眼:“好了,今后这儿就是咱的新家了。”随即又语重心长的对何氏道,“咱两家虽然近,实际也没多少机会碰面。你和苏氏白棠合不来也不必强求,见面客客气气的就行。其余的事,交给我与白瑾筹划。” 何氏忍气吞声的应了。暗想:她也没脸和苏氏争高低了。抢了她的夫君却输给她的儿子。唉,谁让老天不公呢? 一墙之隔的院里,徐三略为参观了新宅,便拉着阿简告辞:“白棠一家子长途迁徙,身心俱疲。让她们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喝酒。” 阿简不疑有他,只觉徐三想得周到。 魏国公府的府邸自然是也在内城,离白棠家稍有些距离。秦家在香山建书院,内城也少不得要有个落脚之地。三兄弟眼看着又聚在了一块儿,徐三欢喜的同时也满腹忧虑:得保住白棠不让狼叼了去啊! 再说白棠在新宅中简单的用了晚食后,梳洗一番倒头就睡。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头温香软被。白棠睡得踏实,早醒时,精神充沛,神采飞扬。 到了前厅用过早餐,他先招了全宏和沈文澜书房议事。 全宏在京城呆了近一年,早将城里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 “北京如今,还是个空城。”全宏一句话,就道明了新都的现状。“洪武年前,太祖皇帝就迁了各地的流民至北京充实人口。当时的燕王手下皆是武将,镇守北平居功甚伟。也正因此,咱们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无人可用。” 白棠指尖在桌上轻轻滑动,蹙眉不语。 “现在咱们作坊里的几个管事,都是我们千挑万选从头教起。”沈文澜也不禁苦笑,“更别提手艺好的织娘了。这样下去,咱们的织坊根本没法开工。” 白棠淡声道:“我的织坊,也没指望在这边招人。”他瞧着沈文澜一字一句的道,“我要开的,不是普通的织坊。” 沈文澜茫然不解。 “有你沈文澜在,开织坊那是大材小用。”白棠轻笑,“要招人,就去江南招人!” 全宏脱口道:“江南?那边的织娘,谁肯舍了鱼米之乡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白棠取出卷画纸,推到沈文澜面前:“这是我途中无聊画的意匠图。你先看看。” 清新典雅的菱格瑞花、鲜艳富丽的卷草莲花纹,从鹿鸣山涧到狮拱绣球花,还有异域风情的波斯花纹,皆是前所未见的新颖图样,瞧得沈文澜目不转睛,惊喜不已。 “练公子是打算用这些意匠图招引织娘?” “不。”白棠摇头,“你和我娘尽快结出花本,织出样锦。拿着它们去趟江南,告诉江南的各大绣坊,明年开春,我练家要在北京开一届花本大会!这些花本价高者得!” 沈文澜与全宏对望一眼,吐了口气道,笑道:“明白了。” 白棠的织坊,做的绝不是普通织布的生意,而是要成为纺织界的领行者! 就如前世的时尚之都巴黎米兰,世界潮流的发源地。每一年流行的色彩、流行的款式,皆由他们确定后发布天下。 他,拥有着古今中外数之不尽、变幻无穷的图纹库。沈文澜,无花草不可结,无鸟兽不可织。他们两人强强联手,卖布?那是暴殓天物! 白棠又望向全宏:“蚕室如何了?” “去年我寻来的金蚕,吐了上百枚籽。结出的金茧有四十多枚。估摸着开春后,能有三千多条蚁蚕。” “桑园建得如何了?” “我总共买了外城五十亩地!从江南运来的上好桑苗足足种了十亩。”全宏摸了摸脑袋,“只是东家,咱们如果只养彩蚕。这五十亩地是不是太多了?” 白棠嘿笑:你懂什么!若不是内城的地皮不好交易,他恨不得把所有银子全投房地产上! 大事商定,全宏又叮嘱他:“现在城里头不是流民就是军士。您若要出去,一定要多找些人陪同。” 白棠自然明白:“放心,我没事不会出去瞎逛。” 话音刚落,梁栋焦急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东家,咱家外头聚了许多流民!吵着闹着要见您!” 。m. 第两百四十八章 流民闹事(二) 白棠长眉微挑:“见我?” 全宏怒起:“该死。竟然找上咱们了!” “等等。”白棠按下全宏,“你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全宏忍怒道:“东家,您不知道。流民迁至北京后,朝廷分配了田地与住房,只要勤于劳作,冬天就算要猫冬也饿不着。但有些泼皮无赖,不肯好好干活,反而纠结在一块,看中哪家有余粮或是赚到了银钱,便上门打秋风。” 白棠奇道:“怎么个打法?” “上回,有家布商新进了批货,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帮着卸了货,然后就讨要工钱。若是不给,他们就霸着货物不肯交付给商家。官差来了他们也有理:哪有干活不给工钱的?那些官差——”全宏轻哼,“多少也拿了他们的好处,有时候反而还帮着讹人。最后那布商没法子,付了二十两银子才打发了他们。” 白棠蹙眉想了会儿,问:“建作坊、开辟桑园时,用的可是流民?” 全宏摇头道:“的确有不少流民,但我只和工头联系。用下来觉得不错的,我也留了几个看管桑园。” “先通知巡城的兵士。”白棠起身道,“我去会会这些流民。” 之前迁至北京的人家,基本都住外城。白棠是第一批入住内城的大户。被他们盯上,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是这次他们用的法子跟往常不同。说是来讨要活计,其实,就是来要粮食的吧? 初雪下了一夜,外边已是银装素裹。白棠穿着厚重的棉衣,又披了件大毣,戴上羊毛手套才敢出门。 哗啦声大门轻开,流民竟然不管不顾的直往里冲! 轰的声爆响!惊得冲在前头的人震耳欲聋,胆战心惊。 “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 “管他呢——” 又是声轰响,这一回,众人看清了。四周的屋顶蹲伏着手举佛郎机的侍卫。十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们的身体。此时不用人逼迫,他们自动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外。 白棠方施施然而出。他容色冷滟,配着身上绣祥云瑞雀的青色大毣,更显冷冽清贵。 “他就是主家练白棠练公子!”流民中不知谁喊了起来,“练公子,赏口饭吃吧!” 一群人大声鼓噪起来:“练公子,行行好吧!” “好人有好报。帮帮咱们吧!” 白棠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这群人,皆是青年男子,虽然瘦弱了些,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啊!不由庆幸徐三留了十名铁卫给自家看守宅院。否则凭刘大熊那几个,根本拦不住这些无耻之徒! 大熊看流民这副无赖样,一时半会儿还真解决不了,便令张文和赵武看守后门。自己搬了椅子请白棠坐下。 任凭流民呼喊震天,他只淡笑看着,一言不发。 他有火枪在手,怕谁? 叫声渐渐低了,白棠才笑了笑,朗声问:“叫够了没?”他扫射着人群,取出锭银子,“是谁让你们来找我的?我赏他十两银子!” 流民一怔:十两银子?! 刹时近百道目光盯在方才叫出白棠身份的人身上。 “是崔老九!”有人机灵,抢先指认。 崔老九长得一副瘦猴模样,脑子也跟猴儿般一样十分机灵。他叫道:“怎么是我让你们来的?是大伙儿一起想法子,来寻练公子讨个活计的呀!不是阿羊说他家买了五十亩的地,需要人手么?!” 阿羊急道:“是我说的,但是是你先问我有什么活可干我才提了桑园!” 崔老六怒道:“难道是我逼你们来找练公子的?” “够了。”白棠止住他们的争执,大熊将银子送到了指认崔老九的年轻人手上。 年轻人欢喜的双手轻颤:十两银子啊,足够他快活两个月了! 诸人羡慕妒忌不已。 “崔老六是吧?”白棠浅浅一笑,笑得崔老六心头乱跳:MD,这男人怎么长这么好看?! 自己才到京城一天!这群流民就汹涌而至,方才那阵势,分明是想冲进宅里抢砸吧?若是让他们见到白兰,趁机轻薄甚至强抢了也有可能!白棠恨极,谁给他们的胆子?! 白棠又命大熊取了盘银子出来:“这里有一百两碎银。” 众人哗的声,眼神都直了。 “你们不是要活路么?我给你们一个赚钱的机会。”白棠轻笑,“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现场立即响起报数声,没一回,有人唤道:“九十六人!” “好。”白棠眼露狠厉。指着崔老六和阿羊道,“给本少爷狠狠的揍他们一顿。打到爷满意了,这银子全归你们!” 崔老六一怔,怒叫道:“你说什么?你敢打老子——” 阿羊也惊叫起来:“大伙儿别听他挑拔,他是想让咱们内讧!” 白棠好整以暇的理了理毛领,淡声道:“第一个出手的,可拿十两银子!” 流民间一片寂静。 原本就是群地痞流氓聚在一块儿的乌合之众,有银子赚,哪还顾得上兄弟义气?也没挣扎多久就有人冲了出来对着崔老六一拳就打了过去。崔老六和阿羊立即和他缠斗起来! “第二个出手的人,可拿九两银子。”白棠微笑补充,“依次递减。其余你们平分吧。” 话音刚落,立即又冲上前一群人,对着崔羊二人一阵拳打脚踢。 白棠嘴角噙着丝冷笑,眼看二人被打得头破血流,蜷地上抽搐,才满意的出声道:“行了。” 流民们打得兴起,好容易才收住腿脚。 大熊连托盘一起给了他们:“自个儿分吧!” 诸人正兴高采烈分着银子,却见白棠走到崔羊二人身边,冷笑着对他们道:“啧啧啧,真可怜。也不知道全身上下断了多少根骨头。” 场面突然间又安静了下来。流民们恍忽觉得:是不是有哪儿不太对劲? “鼓动你们来抢我财物的人怎么就没告诉你,本少爷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白棠语若冰霜。“我在皇帝跟前都没认过怂,你们几个流氓算个屁?” 崔老六呻吟着吐了口血,连愤恨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这时候,巡城的官兵总算珊珊来迟。 为首的是个百户,姓蔡。全宏通知他流民又出来犯事儿了,他却不紧不慢的招集了士兵,仔细检查了兵器,才肯出门。 原本以为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练府。练白棠那小子肯定是惶恐无助惊魂难定,不想,却见到蔡羊两人蜷在地上,全身是血!登时面色大变,对着悠闲喝茶的白棠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伤人!” 白棠也不说话。刘大熊应声道:“大人说得对!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伤人,罪不可赦!” 蔡百户又是一楞:什么情况? 刘大熊指着还在分银子的流民道:“他们上门讨要活计。可咱们还没开工哪,哪儿来的活计给他们做?我们东家心善,拿了一百多两银子给他们安置。谁知他们竟然为了分银子,当场打了起来!” 。m. 第二百四十九章 少年豪侠 蔡百户呆住了。 流民也呆住了。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比他们强得多了啊。 白棠忍着笑,目光往流民身上转了一圈,问:“怎么,大熊有冤枉你们么?” 难道不是你们为了多分些银子,所以才争先恐后的向自己人动手的么? 大熊说得一点也没错啊!完全都是事实不带一点假话! 流民们你望我我望你,聪明些的,总算反应了过来:他们被姓练的设了圈套给害了! 阿羊受的伤轻些,他挣扎着爬起跪在地上,抱着蔡百户的小腿道:“大、大人……小的……小的们冤枉啊……” 流民们立时沸腾呼叫:“冤枉啊,大人,咱们冤枉啊。明明是练白棠给钱让咱们揍阿羊和蔡老六的啊!” 蔡百户恼怒的瞪向白棠,质问还没出口,便听白棠凝声道:“笑话。我让你们打人你们就打人了?那再多给些钱挑唆一番,你们是不是杀人放火都能干?这位大人,您也知道这群人的秉性。平日里敲诈勒索,卑劣无耻。现在为了些银子可以向自己人拔拳相向,将来说不定连造反的事都做的出!陛下为迁都大计辛苦操持百般谋划,结果等着他老人家的竟是群祸害新都的贼子么?” 这话可不好接。蔡百户皱眉,脸色阴沉。 北京在元朝时唤作大都,也曾繁华绮丽。可惜太祖建朝后,北京眼看着荒凉下来。守城的军士只能靠着粮饷过日子,又穷又苦。好容易熬到陛下迁都,他们又收到军令,多余的军士准备迁出北京,腾出地方供百姓居住。如今正是商户逐渐迁入的大好时机,不狠狠捞几把,怎么对得起自己多年来吃的沙子? 他心思转得飞快,练白棠是上头要宰的肥羊,怎么才能吃下这块肥肉呢? 白棠这几句话说得极重。立即镇住了流民。先前拿了十两银子的男子颤声道:“公子误会了,我们真是来求公子给些活计,好让咱们有口饭吃的。” “讨活计?”刘大熊手臂用力一挥,冷笑问,“门一开就往里头冲,拦也拦不住。若不是咱们早有准备,你们是不是打算烧杀抢砸,捞一票跑路?” 阿羊眼神一黯,急着解释:“没有,不是。咱们只是激动了些!”他又向蔡百户轻声道,“大人,他们有火枪!” 蔡百户的眼睛刹时眯成一条缝,从里到外的兴奋起来:练白棠竟然私藏火枪! 他阴冷的裂嘴一笑,这可是你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练公子,你可知火枪是朝廷管控之物?”他上前一步,目露凶光,“私藏火枪,我看你才想造反吧!” 白棠侧了侧头,微笑道:“你来啦。” 蔡百户头一扭,瞧见名俊俏得仿佛天上神仙似的少年坐在枣红的骏马之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半声招呼也无,刷的声一条鞭子就向他抽了过来。崔百户躲闪不及,肩膀火辣辣的痛。 “造反?”徐三策马逼近,“爷的爷爷镇守北京时,你们这群孙子还不知在哪儿呢!敢说爷要造反?谁TMD给你的胆?!” 徐裘安跟着白棠进城,极其低调。但再低调,魏国公府开了门,还是引起不小的轰动。 原因无他,徐裘安的祖父徐达自攻破大都后,镇守北平直到去世。虽后继者是燕王,但他在当地威信甚重,军民无不敬仰。 蔡百户不认得徐三,却立即猜出他的身份,心中暗骂:那群废物,不是说好要拖住他的嘛。他徐裘安再厉害,只带了几十人进京,皇帝陛下还远在南京,谁能给他撑腰?等大伙分到了钱物捉几个替死鬼让他出气事情不就完了? 他硬着头皮道:“徐三爷!练白棠私藏火枪证据确凿——” “那是爷的铁卫。”徐三冷笑,“我魏国公府养支火枪队,有什么问题?” 蔡百户只好陪笑道:“那是在下误会了。还请练公子和徐三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徐三笑道:“你倒是能屈能伸。行,那这些流民聚众闹事,抢钱斗殴,应该怎么处置?” 被这位爷捉了个正着,蔡百户只好忍痛下令:“全部带走!依例问罪!” 徐三摸着爱马的鬃毛,叹息道:“我祖父走了不过四十年,陛下才离开了二十年,北京竟然变成这副模样。唉,我要写封信好好和陛下叨叨。” 蔡百户扯了扯嘴皮子:“严惩,一定严惩不怠!” 那还差不多。 徐三满意笑道:“嗯。爷等你消息。” 远远的在外头围观的百姓,飞快的将今日之事传了出去。 徐达的孙子徐三爷,一进城就为民除害!将群地痞一网打尽。 徐三瞎打误撞的为白棠出气,不想竟一举成名!加上他闲着没事就带着铁卫四处溜达,遇上什么不平之事就甩鞭子。久而久之,竟然成了当地百姓心中嫉恶如仇、忠肝义胆的少年豪侠! 这个名头传出来,阿简与白棠笑作一团,徐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谁TMD要当少年豪侠了?爷还是要做混世魔王!” 崔百户心里窝火得不行。 好好一条生财之计,让徐三和白棠给坏了!现在那些流民都被他们吓破了胆,再不敢随便出手了。 他瞧着手底下的士兵们没精打采的窝在地上,心头更恨:一群废物!和徐家的铁卫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强抑着脾气,想到练白棠不是在外城买了五十亩地,种桑养蚕么?哼,天干物燥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查起来也不容易不是?多搔扰几回,他还不是乖乖的要求自个儿帮忙捉贼守林?那时候,自己银子面子就都有了! 他立即安排的人手布置了任务,谁知候了几日,竟没成事。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废物了?”崔百户怒不可遏。“十亩桑林,随便放把火都寻不到机会?” 两个衣衫破旧的男子垂头丧气的道:“大人。现在桑树低矮,不宜躲藏。练白棠还寻了许多流民替他看守桑园。许了他们大好处,只要开春桑园无事。他们就能从临时工转成正式工。工钱翻倍不说,到时候还能带老婆闺女进园子采桑养蚕。”这么好的事儿,他都心动!养蚕总比种地要轻松多了吧?恨不得自己是个妇人。 另一个人道:“大伙儿都疯了似的,天寒地冻的夜里,都有十来人带着猎狗巡逻。咱们真的是无处着手啊。” 崔百户默默的围着炉子烘手,不当心被烫了一下,嗞的呲牙裂嘴捂着痛处直吹。 “练白棠说了。他还有四十亩地,将来总要雇人打理,不论是管事的还是种田的,都要挑能干勤快的。但是如果让他发现,有谁吃里扒外,就交给徐三爷的鞭子伺候——大人,咱们也难哪!” 铁青着脸,崔百户想到上头再三叮嘱自己莫要惹恼了徐裘安,这位爷,在南京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皇帝老儿连他喜欢男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了!” 想到白棠举手抬足风情万种的模样,他脸上露出丝猥琐淫邪之意。 。m. 第二百五十章 毛病! 白棠得空,带着全宏验收松竹斋。 与南京城布局类似,北京的廊坊四街汇聚了书斋铺子、金楼首饰、脂粉铺子等各行各业的商铺。 新建的松竹斋共两楼,地段极佳。布局借鉴了现代书斋的创意。除了展示的柜台,另用雕花镂空的隔段隔出了间清雅的画室。可供客人试用笔墨,慢慢挑选物件。两楼则分成一间茶室、一间小工作室。白棠想着今后每推出新品,可在两楼办些茶会,也可做会客室。松竹斋后院也有幢小院子,厨卫俱全,可供伙计居住。 “让大伯费心了。”白棠见装修用料实在,家什做工精细。忍不住笑容满面的向大伯躬身致谢。 练绍荣摇手笑道:“你可别怪大伯手快。我觉得你那茅厕的设计不错。所以立即让工人照搬了。” 白棠讪讪一笑。穿越来的人,其他的高科技玩意没本事鼓捣。厕所是一定要改良的啊。抽水马桶原理简单,只要有个化粪池什么都好说。至于那坐便器,暂时是用木头做的。等徐增寿的瓷窑建好,再鸟枪换炮不迟。 练绍荣望着街对面的一间间的铺子道:“那家六闲斋是苏州最有名的书斋。他家出的书以话本游记为主。近两年流行的《金钗记》、《还魂记》全是他家的杰作。六闲斋的东家姓乔。乔老板是咱们这行人中少有的精致人。春赏百花秋赏月,夏赏凉风冬听雪。家中娇妻美妾环绕,出行则前呼后拥。你若见到他,必不会认错人。” 白棠无比艳羡的道:“难怪叫六闲斋。” 练绍荣笑了笑,又指着“铁砚堂”的匾额道:“山西铁砚堂!他们家以卖砚台为主。主家姓孟。孟老板脾气大,但最讲义气。” 白棠微笑道:“铁砚堂,听名字,就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他目光被一幢装潢得最为华贵的书斋吸引,问:“宝晋楼?” 练绍荣神色微凝:“宝晋楼是杨州最大的书斋。老板姓祝。白棠,祝家现在是由家中的老夫人掌舵,族中人材倍出。除了售卖文房四宝书画图册外,最擅装裱!” “装裱?”白棠眨了下眼睛。他前世在荣宝斋,学了一手装裱的绝活!为楼上楼装裱皇帝的御笔,可是惊艳了不少同行呢! “正因他家擅长装裱,声名在外,所以经手了无数名画真迹。”练绍荣低叹道,“故而他家还有一项本事:临摹仿画。” 白棠眉毛轻挑:这倒真是个了不得的本事! “不过宝晋楼临摹之作都有标识,绝不会以假充真。”练绍荣皱了下眉,“巧了。怎么今日宝晋楼两位少东家都来了?” 两名少年刚离开杨州,全身上下还透着股说不出的蘼蘼之味。衣着绮丽,面敷白粉,眉毛没一根杂毛,唇上还点了些胭脂,一路走来娇弱不胜风。瞧得白棠目瞪口呆:什么毛病?! 以至于他们进了自家店门,白棠还没回过神:早知道自己就该投胎到扬州,保管没人认得出爷是男是女! “我们兄弟二人在杨州也久闻松竹斋练公子大名。”略高些的少年半施了个礼,“今日听说练公子大驾光临,故前来拜会练公子!” “不敢!”白棠听他捏着嗓子文绉绉的说话,全身直起鸡皮,“松竹斋不过是新起之秀,怎堪宝晋楼两位少东家亲临指教?白棠诚慌诚恐。” 兄弟俩见白棠这般谦逊,面色更好了些:“练公子客气了。在下姓祝,名同光。小弟名同霖。” 祝同霖亦拱手道:“练公子不愧是国师的弟子,松竹斋的洒金笺和绢本名动天下。我们兄弟在杨州也是艳羡不已!” 白棠长眉微挑:这话说得有意思! 练绍荣也不禁皱了下眉头:难道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兄弟俩今天是来踢馆子的? “听说练公子的书画双绝!”祝同光的眼角还敷了淡淡的眼影,“正巧我兄弟二人亦擅书画。还请练公子不吝赐教。” 白棠急忙摇头,一副慌恐的模样:“两位说笑了。我这些本事,如何敢班门弄斧?两位风姿卓绝,一看就是人中龙凤,马中良驹。白棠充其量就是龙身一片鳞,凤身一根羽。马上的鬃毛而已,请二位千万海涵,莫要让我出糗啊!” 祝家哥俩听他这般自谦,眼中得意更甚:祖母硬将练白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还叫咱们多跟他学着。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如此而已! 好在知趣! 祝同霖扬眉笑道:“练公子何必谦逊?”他轻轻挥手,自有仆从奉上文房四宝。 “听说公子在南京,以一副《红竹》图一鸣惊人。”他姿态风流的研墨展纸,“今日还请公子赐教!” 白棠见他自说自话的就在自家店里作起画来,不由和大伯面面相觑,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个字来:有病! 祝同光在一边赞叹道:“二弟这幅竹画画得愈得原作精髓了!” 精髓?白棠蹙眉扫了眼画作,既是临摹之作,构图用色自然没问题,几块怪石边斜长三五枝墨竹,风劲竹斜。画功无可指摘。 练绍荣不由叹息:祝家底蕴深厚啊。两个看似不靠谱的少年,就有这般功底! “练公子。”祝同光笑问,“小弟的这张画,比之你的红竹,如何?” 白棠心底嘿了声:找虐是吧?本大师成全你! 他拧起眉头,故作沉吟的道:“这张画,有点儿东坡先生的品格。” 祝家兄弟略觉惊讶:还真有些本事。 “正是东坡先生的原作。” 白棠又问:“可还记得题拔?” 祝同霖对这副画了然于胸,摇头晃脑的念道:“元丰三年,画于黄州城外竹舍。” 白棠笑了起来,俨然一副宗师气派,沉声道:“元丰二年,东坡先生受乌台诗之案入狱。次年死里逃生,贬至黄州作一个区区的团练副使!” 祝家兄弟有些不解:“是有这回事。” 那跟此画又有什么关系? 白棠摇头,若在前世,他早指着兄弟俩鼻子破口大骂朽木不可雕了! 他的语气多了几分凌厉:“东坡先生虽然生性豁达,但遭遇此变故也不禁满怀悲愤。这般的情形下,先生的诗词与画作必然也会受他的心境影响。此原画尤我虽未见过,但猜测先生作画时用笔遒劲、挥墨时的愤懑不平,所作的画必定也是‘自笑一声浑是胆,挥豪依旧爱狂风’的不羁与凌飒。可你看看你临摹的竹画,满纸的飘逸太平,哪得半分的精髓?” 祝同霖洋洋得意的脸渐渐失了血色,身体竟摇摇欲坠起来。吓得白棠连忙闭紧嘴:不会真娇弱得一吹就倒吧?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啊! 祝同光扶住弟弟,怨恼的瞪着白棠道:“练公子好口才,唬得我弟弟神魂不定!” 拿了最拿手的画与白棠一试高下,却让对方批得体无完肤——最可怕的是,他的话还很有道理! 祝同霖捂着胸口,悲声道:“难怪先生总提醒我们,临摹时需体会画者的心境——”他看着白棠,病若西子般痛苦的道,“我认输!” 第丙百五十一章 体能的重要 拷。 认输就认输,至于幽怨得好似他是负心人一般么? 白棠疑惑的目视练绍荣:大伯,祝家子孙就这德性?你刚才不是说他家人才辈出么?这TMD也算人才? 练绍荣老脸微红:才干还有是的,就是人品古怪了点儿。 祝同光悲声道:“同霖,哥哥替你报仇!” 噗—— 白棠瞪大眼:还来? 祝同光伸出双白嫩丰盈的手,一层层的卷起宽大的衣袖束紧,露出比女子还要细腻玉洁的手腕,道:“同霖擅书画。在下不才,擅长版雕。听说练公子雕工闻名南京,可惜一直未曾领教!”他目光微斜,仆从恭敬的送上套工具箱来。 白棠这才注意,祝同光的手指虽然娇嫩的仿似女子,但指腹处颜色略黄,厚实的茧子该少的一个不少。 略微点头,淡声道:“祝大公子随意。” 祝同光取出块手掌大小的梓木,坐定后凝息稍许,蓦地挥动刻刀,连绵不绝的刀光中,只见一片片雪花般的木屑从他手中飘落,梓木上很快便显现出一簇生动鲜活的紫丁香。祝同光喘了口气,歇了会儿,换了把刻刀。几十下功夫,五六片姿态各异的叶片也告完工。总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练绍荣心情微妙:平江也能刻出这般水准的作品,但速度却比不上他。 白棠略扫了眼版雕,目光凉凉的定在祝同光渐渐泛红的脸上问:“气喘了吧?手抖了吧?有本事再刻张图我瞅瞅啊!” 祝家兄弟面色同时大变:“你——” 白棠掂着版雕没好气的道:“功底是不差。奈何你身子骨太差!就你这矜贵的身体,也只能刻刻这些小花小景,打发打发时光。若是让你刻幅山水画,以你的体力,只怕作品的线条、意境不堪入目!” 祝同光眼神凶狠的喘着气质问:“你、你凭什么——” 白棠怜悯的摇头叹息:“你有天赋,雕工也好。可惜了。” 雕刻不仅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当然不是所有的作品都是一气呵成的完成,中间的停顿休整必不可少。可是像祝同光这般,半个时辰不到手软无力,喘气如狗,受体能所限,他的成就到此为止。 “你胡说。”祝同霖激动的取出块浸过香料的绢子替兄长擦去额上的虚汗。“大哥别听他的,他是在诈你呢。” “你也一样。”白棠盯着祝同霖。“画些小品无甚影响。但是若让你画幅精细的《清明上河图》呢?只怕到时连笔都拿不动!” 兄弟俩敷了粉的脸红白交接。 近年来,他们的确刻意避开了大幅的作品,也是隐隐知道自己力气不足,但想将来年纪上去,这个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没想到竟被眼尖如鹰的练白棠直接指了出来。 白棠蹙眉盯着他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们还做什么匠人?回杨州风花雪花吧。北京不适合你们。” 兄弟俩气得全身颤抖,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一道威严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现在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吧?” 练绍荣回身,忙拱手道:“祝老夫人。” 祝家的老夫人论年纪应该五十上下,头发依旧乌黑,微圆的面孔,皮肤饱满光滑,唯眼角有些不可避免的细纹,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妇人,保养得极好。 “祖母!”大受打击东倒西歪的兄弟俩人立即站得笔直。 祝老夫人轻轻哼了声:“出息!”随即向练绍达道,“练老板,练公子。家中小子胡闹,两位万请海涵。” 练绍达微笑,白棠海涵就好。 “老夫人客气了。”白棠肃然还礼道,“两位公子年少不知事,我等自不会与他计较。” 年少不知事——还真有脸说!祝同光面孔通红:你比我们大得了几岁?!但是祖母面前不敢放肆,只用眼角余光里的轻屑表示了下心中的不满。祝同霖抑不住脾气,委屈的唤道:“祖母,练白棠骂咱们不堪大用!” 白棠长眉倒竖:小子!敢当着我的面告状?! “你们本就不堪大用!”祝老夫人冷喝道,“练公子的话我方才都听在耳里。何曾说错半句?他肯出言指点你们,是你们的福气!” 白棠嘴角微翘:老夫人这话他爱听。要不是看在他们是祝家子的份上,自己哪有空跟他们浪费时间。 兄弟俩更委屈了,梨花带雨娇颤不已。 “什么样子!”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练白棠白手起家,年少成名!自家孙子还在杨州寻花问柳。都是一表人材好相貌,人家干净清爽,挺拔如松。自家孙子却沾染了所谓魏晋之风,硬将自己折腾得身娇体软,皮肤晒黑些都要慌恐个两三日,成天涂脂抹粉的,哪有半分男人的气概?气都被他们气饱了! “滚回去!”祝老夫人实在丢不起这个脸,向练绍达告罪后带着孙子匆匆离去。 人走后,白棠与大伯相视苦笑,刘大熊已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他们投错胎了!应该投个女儿身才对!” 白棠摇头:“魏晋时期,男子涂脂抹粉,弱柳扶风。杨州之地素来繁华,大约兴起了复古热潮?胡闹!” 祝老夫人羞恼的带着孙儿回到宅中。下了个死命令。 “练公子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从明日起,早晚绕着宅子跑上小半个时辰,跑完了才能吃饭!” 兄弟俩闻言立时觉得还没跑呢,腿就软了。惨叫没出口,他们的亲娘苗氏已经焦急的唤道:“娘。同光兄弟俩身子骨弱。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就是病弱才要他们锻炼体魄!”老夫人瞅了眼苗氏纤细的腰肢,道,“看看你两个儿子吧。都快跟你一样弱不禁风了!” 苗氏是标准的深闺妇人。闺阁里就是有名的瓷美人,举手投足皆是楚楚可怜,令人备觉怜惜。祝家长子祝绪文就是看中她这般风情,才不顾母亲的反对,硬娶了她回来。 祝老夫人拗不过长子,暗想自己身子还算强健,娶个摆设的长媳回来不经用,自己多受些累就是。等孙子长大了,她也就能放手了。谁知,两个嫡孙竟然也被带得“风情楚楚”起来。祝老夫人平时忙于事务,等她发现孙子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也和儿子谈过兄弟俩的事,不料每当绪文狠心要纠正孙子的毛病时,苗氏不是哭哭啼啼舍不得儿子受苦,就是身体不爽病在床上霸着儿子不放。 今日孙子被练白棠教训了番,老夫人深觉再不出手,同光同霖迟早要成废人。于是再无心软,冷声对苗氏道:“连松竹斋的练白棠都能看出你儿子们的毛病,你还糊涂着呢?” 苗氏睁着双幽媚的眼睛道:“娘你说笑了。练白棠才多大?他的话您也信?同光同霖不过是稍微讲究了些,身体还是好的,半分毛病也没有。娘,您可不能一时冲动——” “若珊。”祝绪文立即打断妻子的话。老娘的脸都黑了,再说下去,连他也要受番斥骂!“你把两孩子带成这样,不想法子纠正还不让咱们出手么?糊涂!娘说得对。同光同霖急需锻炼体魄。”他想了想,“娘,不如这样吧,咱们慢慢来。明日先跑一刻钟,等他们适应了,再慢慢往上加时辰。您看如何?” 老夫人微露笑意:“就这么办!” 第两百五十二章 仙乐坊 再说白棠落了松竹斋的锁,与大伯告辞。马车行在宽阔的大路上时,突然觉得地皮轻颤,随即一阵轰轰轰的马蹄声如雷般的奔袭而来。 他撩开帘子一瞧,一群骑兵纵马而至,为首的不是徐三又是谁?他身穿轻裘银甲肩背铁弓,挥斥方遒意气风发。身边族拥的人皆是当地的驻军军官,谈笑声中与他的马车擦肩而过。 白棠微哂:难怪最近没来折腾自己,竟是和兵士们混一块儿玩了。 骑兵中,一位英气勃勃的男子笑着卡到徐三的马边道:“三爷来得是时候。城里新开了家花楼,咱们今日逛逛去!” 裘安斜了他一眼,警醒的道:“花楼有什么好逛的!” 众人登时哈哈大笑。他与白棠的事儿,大伙都有所耳闻。有人瞧不起他,大把的女人不睡,偏偏苦追个男人。也有人觉得男人怎么了?大伙儿在军队里苦哈哈的找个营妓都要存几个月的钱。有几个没让兄弟帮忙撸过?不就那回事呗! 裴永章解释道:“那家花楼叫仙乐坊。是从徐州过来的。姑娘们漂亮不说,最拿手的却不是床上功夫!” 徐三听得徐州两字,心中微动。那么巧?来自徐州? “切!床上功夫不拿手,要她何用?” “那你们可错了!”裴永章满脸的向往,“里头的姑娘们吹拉弹唱,都有手绝活!我上峰偶尔经过仙乐坊,听她们唱过回曲子。那个绕梁三日,回味无穷啊!没少跟咱们显摆。还说里头的舞曲,给皇帝老子听都听得!” 徐三越听眉头便揪得越紧。心底渐渐有了个猜测。 “三爷,咱们也不留宿,就让她们整治桌酒菜,好好听回曲子如何?” 徐三浓眉微扬,振臂一挥:“走,今儿个爷请客!” 骑兵席卷而过后,白棠正要放下帘子,却见路对面立着名淡绿裙衫的少女,虽然戴着斗笠,但那身形十分熟悉,不是千琴又是谁? 他大为惊讶,忍不住唤了声:“千琴?!” 千琴步伐一顿,侧头寻觅了番,见到马车里的白棠,立时取了斗笠,露出张喜不自胜的笑颜,快步向他行来:“练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白棠蹙眉:“上车来说话吧。” 千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坐在白棠舒适的马车里,千琴不等他问话,便自行招认道:“我在内城开了家青楼。” 白棠微惊:“内城?你开的?你哪儿来的银子?” 千琴抿嘴笑道:“你忘记花魁选赛我中了探花?那些银子我一分也没拿。全给了照养我多年的妈妈。” 白棠有点迷糊:“你算是赎身了?” “嗯那。”千琴一双明亮的黑眸注满了星光,“妈妈原本不同意,但我给她弹了您教我的曲子。告诉她,不如咱们一块上北京闯荡一番吧!” “你——你拐了你妈妈和你一起到北京来开青楼?”白棠惊诧失笑,“好本事!” 千琴不好意思的扭着帕子道:“还是练公子的功劳。她原本骂我荒唐,但听了您的曲子后才动了心。又听说我共有十首这样的新曲,二话没讲,收拾了包袱带着姐妹们就跟我来北京了。” 千琴偷偷瞧了白棠的表情,又道:“靠着您给我的两首曲子,我还请了行内颇有名望的几位琴师和已经从良的几位姐姐一同编曲演奏。” 白棠手指轻轻敲着窗棱:“你那家青楼叫……仙乐坊?” 千琴双眸微睁,喜道:“公子要不要前去听一听?您给我的《伽罗》,已经排演好了呢!” 白棠大感兴趣:“好。就去听听你们编的曲子。” 千琴有心,请大熊驱车从仙乐坊的后门带着白棠入内。 白棠隐隐听到《将军令》的调子,正是他在花魁赛上为千琴改编的《出塞曲》。但千琴重又编排了一番,加入了更多的乐器,使得这首曲子表达的情感更加丰满,感染力也更强。不禁赞道:“编得不错。” 千琴笑道:“琴师和姐妹们早想见见您了。这回总算让她们如愿以偿。” 白棠随着千琴进入舞台后边的更衣间,丝毫没注意大堂的客人中,徐三也赫然在内。 《出塞曲》在凄凉的羌笛声中结束,兵将们听得如痴如醉,感同身受所以感慨万千。 裴永章抹了眼角的泪念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三爷,这儿的曲子不俗吧?” 徐三则神情微妙,心底冒出股不太好的预感:这家仙乐坊,别是千琴那女人开的吧? 却见一浓妆的妇人上台行了礼,笑道:“难得各位军爷赏脸,仙乐坊新排了首曲子,还请各位军爷指正。” 要让军爷们听得进的曲子,通常只有两种:一种便是能勾起他们军人情怀的曲子。另一种,咳,自然是能勾起他们欲望的曲子。 花妈妈深知此点,所以颇有些不安。不知千琴新排的曲子,军爷们听不听得进啊! 开场是幽促轻灵的鼓点声,一音一击,鼓点渐响,带着几分妖娆的旋律让徐三与裴永章凝神倾听。前奏之后,骤然响起古筝激昂又婉转的琴音。两架古筝同时演奏,竟带着金戈铁马破冰河的气势!旋律好听又琅琅上口,听得众人忍不住跟着打起了指拍,直到古筝渐低,二胡幽扬绵长丝毫不带悲凄的琴声响起,缠绵绯侧与古筝合奏了一段,又渐渐隐没。最后,还是由响至轻的鼓点收尾。一首曲子几样乐器交接配合,衔接得天衣无逢! 就算是不擅音律的兵将们听了,也不禁如痴如醉。 裴永章猛拍桌子,大喝一声:“再来一遍!” 士兵们方醍壶灌顶的清醒了过来,鼓燥道:“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花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军爷们见谅。这是新排的曲子。白送给军爷们听的。若要再听——” 裴永章解了钱袋子就往她手上扔:“再来十遍!”扔了钱才想起今天是徐三请客,扭头对徐三道:“你还我钱——咦,人呢?” 徐三在曲子快结束时,便偷偷开溜了。不用猜。必然是千琴那死女人将花楼开到北京来了!MD,肯定打着白棠的主意!他抿紧唇,按奈住暴燥的心情:娘的!难道老子防男人不够,还要防女人么? 第两百五十三章 人不要脸 花妈妈笑歪的脸撞到冷硬如石头的徐三,顿时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的粉陪笑道:“这位爷,后台重地,不能乱逛啊!” 徐三咬牙切齿的问:“千琴呢?” 花妈妈一怔:“哟,您认得我们家千琴?!” 废话!徐三冷笑:“带我去见她。” 花妈妈见徐三俊美非凡,气质在那群军爷中数一数二的矜贵,自然不敢得罪。解释道:“军爷,千琴现在已经不是楼里的姑娘了,不接客。” 徐三颇觉意外,这女人有一手啊!竟然已经赎身了? “哪那么多废话!”他皱眉斥道,“《出塞曲》是她帮你们编排的吧?告诉她,徐三爷要见她!” 花妈妈哪经得住徐三的威吓?脚一软,就推开了更衣间的门。 彼时,白棠正被仙乐坊的两位年轻英俊的琴师、曾经名震一时的花楼娘子围绕。千琴手中捧着香茶敬奉在他身边,他左顾右盼,眉飞色舞得意非常——这才是前世的待遇啊! 徐三见状,不由面色一沉! 白棠从小就女扮男装,又没人好好引导。在她心里,大概真的是将自己当成了男人。就算勉强接受了自己,骨子里还是有着男子的骄傲与喜好。所以逛起青楼来理所当然,乐不思蜀? “不错不错。”白棠赞许道,“短短时间内能将《伽罗》演绎到这个水准,孺子可教也。不过……” 千琴娇滴滴的道:“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公子指教。” 徐三眼见千琴千娇百媚的模样,心里头一阵臭骂:死女人明明知道白棠是女子还要献媚,可恶至极! 琴师与花娘俱期盼的看着白棠。 白棠吊足了他们胃口,方微笑道:“此曲名为《迦罗》,迦罗,佛祖诞生之地也。你们的演绎还差些佛韵。” “佛韵?”千琴与琴师们热烈的讨论了番,“练公子,您看可否适当加入钟声?” “暮鼓晨钟。”白棠击掌赞赏。“可以一试。” “不如公子帮我们击钟吧?”千琴话出口,登觉后悔。忙道,“是我糊涂了,公子矜贵之人,怎么能……” 不料兴奋的白棠却道:“有何不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登台表演了。 他在屋里四处搜寻,“钟呢?你们有备——备——”没寻到钟,却寻到徐三似笑非笑的桃花面。糟!白棠陡觉脖子一紧,被人握住了喉咙般窒息难过,反应却极快的跳离胭脂窟,解释道,“我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我是——” “练公子是来指导咱们排演曲子的。”千琴急忙解释,“三爷不要误会!” 徐三哼了声,盯着白棠紧张的脸,满肚子的无奈与怒意都化作一声长叹:“怎么,还想登台表演?” 白棠撇撇唇,没敢吱声。突然想起什么,俏脸一板,沉声问:“你怎么会来仙乐坊?”他疑惑的打量徐三,这小子难道对女人开窍啦? 花妈妈多精明的人哪,两男人一照面就知道他们关系不同寻常,心想:若是女人找上花楼寻夫吵闹一番,同行还能视之平常,置之一笑。若让个男人在花楼为了情郎的风流而闹事,这乐子可就大了!她花妈妈还想在北京赚大钱,丢不起这个脸!故也忙为徐三解释:“练公子千万别误会,三爷他是和军爷们一块儿听曲子的。连姑娘都没叫!您可别冤枉他!” 徐三倒是笑了起来。行。白棠至少还知道紧张自己逛青楼。拉了他的胳膊道:“跟爷回去!” 白棠不忘回首对千琴道:“有事给我递贴子!” 徐三狠狠瞪了欢喜不尽的千琴一眼。拖着白棠从后门离开仙乐坊。全宏和刘大熊面面相觑:不会那么巧吧,东家逛个青楼也能让三爷逮个正着? 两人心底同时想到一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全宏可不想插他们两人间被嫌弃,拍拍大熊的肩道:“我一会走回去。你机灵点。” 大熊一脸的尴尬。 马车开了没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传来不可告人的声响,大熊想着那激烈的场面,再老的江湖都忍不住面红耳赤。 徐三克制了太久,今日小小的爆发了一下,咬得白棠嘴唇微肿,衣领下的头颈锁骨处,红印斑斑。 白棠是任人宰割的主么?当然不是。两人纯属强强对抗,一人强在体力,一人强在经验。可惜最后还是白棠落败。他再不认输,徐三恐怕就被自己挑逗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徐三回味着激烈的缠吻,好容易让自己平复下来。狠狠的拉紧白棠的衣领遮掩出乍泄的春光,恨恨不休的想:陛下的回信怎么还没送达?他要是忍不住了怎么办? 白棠也有几分后怕,不知不觉离徐三坐远了些。 大熊僵硬的声音响起:“东家,三爷。到了。” 心里头别扭的大熊眼见两人顶着战况惨烈的脸,却若无其事的下车并肩而去,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胡茬,喃喃的感叹了一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咳……” 不要脸的两人行到花厅,见到外头站着十来个年轻男女。人伢子正笑容满面的对苏氏大献殷勤。 “夫人好福气!令公子年纪轻轻就赚下这么大的家业,又是一表人才,等他成了亲,您含饴弄孙,日子别提多快活了。” 苏氏想着那场景,笑容更盛。见徐三与白棠相偕而来,喜上眉梢:“裘安来啦!” 徐三笑吟吟的施礼:“伯母!” 白棠蹙了下眉头,母亲向来叫他三爷的,什么时候唤了称呼? 他扫了眼人伢子,问:“这是——” “你上回不是说家中要多招几个仆从么?这不,刘伢婆帮我送了些人来挑选。” 白棠仔细打量了番院里的男男女女,虽衣衫破旧,但都打点得干净整洁,年纪也不大,十七八岁左右。不由问:“有没有识字的?能写会算更好。” 刘伢婆忙对自己带来的人轻声道:“你们的运气来了!练公子要能写会算的,将来肯定不是做普通的奴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须臾,一名男子站了出来。 白棠举目,微微一怔。男子皮肤白晰,相貌颇有几分俊秀。仅看外貌,是颇出挑的人才。 徐三心中警铃大作!眯了眯眼睛,出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躬身道:“夏瑜。” 白棠奇道:“缘何卖身为奴?” 夏瑜垂首不言。 刘伢婆叹息道:“他呀,是被家人连累了。”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五十四章 招工 夏瑜的母亲甄氏生了两个儿子。夏瑜是长兄,下头还有个弟弟夏霁。夏家原本颇有些资产,可惜夏父去世后,夏瑜的母亲甄氏经营不善,家道渐渐中落。屋漏偏逢连夜雨,弟弟夏霁又病重,急需用钱。卖了老宅换了间小屋依然入不敷出,夏瑜被娘赶出家门让他想法子赚钱为弟弟治病,还放言赚不到钱就别回来了。夏瑜被逼得没法子,只好卖身为奴。 苏氏一听,眼眶就红了:可怜的孩子! 白棠考较了他几个问题,见他对答如流,颇为满意,正要点头,不料徐三抢先道:“你是个有用的。正巧我府上也急需几个管事。你可愿到我的府上办事?” 夏喻怔了怔,却没答话,瞧向白棠。 白棠不悦道:“你怎么跟我抢人?” 徐三颇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夏瑜眉清目秀的,放在你身边多不安全? 白棠居然秒懂他的眼神,忍不住怒目:我是那种人么? 徐三摇头。你自然不是这种人,但别人可不一定。 白棠怒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厚颜无耻? 徐三冷哼:管你怎么想。夏瑜不能留! 白棠正要光火,苏氏竟坚定开口道:“夏瑜就跟着三爷吧。咱们府上只招女子。” 徐三心中大乐:还是岳母英明! 夏瑜立即向徐三拜倒道:“见过三爷!” 徐三点点头,帮着苏氏挑了五个相貌极普通的女子,还美言道:“做奴婢的人长得漂亮没用处。像她们这样的,即忠心又好安抚。” 苏氏还一个劲的应和他:“裘安说得对!” 白棠简直要吐血:臭小子!给他老娘灌了迷魂汤了么? 徐三带走夏瑜前,苏氏偷偷塞了只装了五两碎银的钱袋给他。夏瑜愕然,红着眼眶推拒。苏氏叹道:“你卖身才得多少钱?到我家来一回,也是缘份。拿着吧,裘安是个好主子。跟着他,大有前程!” 夏瑜神色大动,给苏氏重重磕了个头。 他将卖身银子和苏氏送的钱袋都交给了刘伢婆。请她代为转交给母亲。刘伢婆摇头叹息:可怜见的!他那个娘啊,太糊涂。为了个病得没救的儿子活活拖累了长子!好在自己为他寻了个好人家。投身魏国公府,这是多少人也寻不来的好差事! 魏国公府现在就一个主子,徐三已经有了宋酒与元曲侍候,他又是个省事的。所以直接让夏瑜去二哥的院子里做个管事。反正二哥还没随大军赴京,就算来了也不会常住府中。让夏瑜守着个空院,先试试他的耐性和人品。 至于白棠,初到北京的新鲜过了之后,便开始忙碌起来。新店开张,花笺、绢布、洒金纸、还有新一年的台历、元宵的花灯都要新制。只觉时间不够用。好在作坊里招了许多流民,不指望他们作精细的活计,简单培训后,砑印花笺、熬煮绢布等也能帮上些忙。 他带着前世的营销理念,打算开业时搞些促销活动。可是他手头上的东西都是金贵货,舍不得割肉,思量了一番后,找上了大伯。 “高丽纸?” “对。我有高丽纸的制作法子。可惜手头没熟练的制纸工人。但您这儿有啊!”祖父几乎将作坊里所有的工人、师傅全带到了新都。 练绍荣迟疑道:“是个好主意。可之前你已经在公堂之上,当着众多同行的面道出了它的原料。只怕……早已有人仿制了吧?” 白棠摇头:“原料是一回事。制作工艺是另一回事。高丽纸没那么简单仿制出来。您想想,高丽纸之所以价格高昂,主要原因在于它远航而来,成本高。咱们自己制作,价格便可低廉许多。”他压低声音。“到时还可在开业的时候用它吸引客人,一举两得。” 练绍荣嘿了声:“你来监工!” 白棠撩起袖子作出要大干一场的模样道:“包在我身上!” 练绍荣迟疑了一下:“这事,要不要让你爹也——” 白棠蹙了下眉头,勉为其难的道:“看在他对白兰尽心的份上,他若有兴趣,掺活掺活也行。” 练绍荣见弟弟和白棠关系缓和,心情更好。关切的道:“你在南京时,手头就没什么人。我和你祖父商议过,咱们作坊里的老师傅带过不少弟子,挑了几个出众的留给你。画师、雕版师都有。你可不知道,大伙儿为了能到你的松竹斋干活,抢破了头啊!” 白棠大喜过望,起身长长一揖道:“多谢大伯!” 他现在愁的就是人手! 来时带着高丽纸的工艺,去时换回五名年轻的工匠。白棠喜孜孜的带他们去了桑园附近的雕版作坊里,当天就布置了一堆活计,亲自看着他们开工,各自指点了一番后,方满意离去。 既然来了桑园,少不得要去织坊看看沈文澜。 织坊内现在正热闹着。沈文澜前阵日子在外头贴出招工告示。招集十岁至十三岁的年纪,不分男女的少年人进织坊做工。 白棠点点头,是该如此。与其招些有经验的妇人重新教导,不如招些少男少女从头开始训练。有沈文澜在,不怕他们不出师。 所以织坊外头围满了人。 全宏记名造册,一边审视着送来的少年人:“大婶,您这闺女十三?我看有十五了吧?” 大婶陪笑道:“十五,也差不了几岁吧!” 全宏吐气,解释道:“她今年十五,过两年就要嫁人了吧?等她嫁了人,怀孕奶娃,三年生两,还能让她出来做工?” 大婶讪讪的还想争取,已经让后头的人挤边上去了:“方婶,别耽搁大伙儿时间!你不是有儿子刚好十岁么?怎么不送来?” 大婶脸色一变:“我儿子怎么能做女人干的活?”说完拉着闺女气咻咻的走了。 全宏摇摇头。抬工告示贴了三日,几乎没见过男孩,这样想着,眼前就站着个衣衫干净合体的小男孩。 “哟。李家的,你怎么把你小儿子送来啦?” 李婶子微笑道:“招工啊!” 全宏惊讶问:“您不嫌弃咱们织坊里是女人的活计?” 李婶子有双清亮的眼睛,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风韵犹存。 “谁说织坊里都是女人的活计?”李婶子笑道,“织娘要上工,也得有人伺候饭食,打扫收拾。还要安排巡逻、检验。就算是学织布,儿子学会了这些本事,又有什么不好?”将来还能教会闺女不是?还有句话她没说出口:这么大间织坊,将来总有有管事的人吧? 全宏瞧着这位妇人双眼大亮:“行!你儿子收了!进去让我们大管事考考!” 沈文澜是面试官。高级技术兼高级管理人员。 他在苏州织造局见惯了最严厉的规矩,对各项人事了如指掌。收下的姑娘细作筛选再分配至合适的岗位,对他而言,小事一桩。 白棠十分放心的负手而去。 突然间,一群兵马冲进了桑园大声叫道:“官府查案!所有人等听令!不许擅自离开!等候千户大人问话!” 一名身着黑色皮甲的男子催马而出,停在白棠身边,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道:“蔡百户昨夜被杀,本千户追查凶手。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练公子见谅!”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五十五章 一波又一波 蔡百户被杀? 白棠蹙眉:蔡百户——上回捉了在自家门前闹事流民的军爷? 热闹的招工处寂静一片,惶恐渐渐在人群中漫延开来。 全宏认得来人。他神情凝重又客气的道:“雷大人办案,东家与我等必定全力配合。” 雷杰唇角轻勾,淡漠的道:“有你这句话,本千户就放心了。” 他轻轻挥手,下令道:“搜!” 白棠眼见士兵如狼似虎般的冲向桑园四角,心中大怒:这是搜人? 他目光微转,拱手道:“雷大人办案,势若雷霆。今后见了陛下与太孙,我定然要好好夸夸大人的手段。” 雷杰呵的轻笑。心中恼怒至极。蔡百户是他得力干将,也知他正在算计练白棠。没想算计不成,自己先丢了性命! “如此,本千户多谢练公子了。” 他虽不惧白棠,但他部属毕竟不知白棠的底细,目光中露出些迟疑。 “大人不必客气。只是这片桑园之地是陛下所赏。”白棠向天拱手道,“君恩不敢忘。里头还有我与定国公为陛下备的迁都之礼。各位将士……”他目光微寒,“小心些。” 雷杰眯着眼睛,与白棠对峙了半晌,不得不道:“听见没。小心搜!” 士兵的脚步立即变得轻缓。 全宏忙道:“咱们东家初到北京就遭流民聚众闹事。还是蔡百户秉公执法。不想竟然遇害了。大人,可是怀疑那群流民报复杀人?” 雷杰唔了声:“流民嘛,最有可能。听说练公子招了许多流民干活。所以过来查探。” 白棠忍不住问:“蔡百户是如何遇害的?” 雷杰扬眉一笑:“练公子对查案也有心得?” “不敢说有心得。”白棠也不客气,“打过几场官司,幸好从没输过。” 雷杰在马上附身轻问他:“练公子没打过人命官司吧?” 白棠面色微变,却听搜寻的士兵惊呼道:“大人,河里发现一具尸体!” 雷杰露出惊讶的神情,对白棠歉意的笑了笑,翻身下马道:“练公子,咱们去看一看吧。” 桑园需水。全宏自是挑选了水源充沛之处种植桑树。他们忍着心底的惊骇跑至湖边。果然有具女尸横在岸上,白棠止了脚步,侧过头不敢多看。 全宏低声对他道:“雷千户是来查案的,却在咱们园子里又发现了具尸体。这事恐怕有些蹊跷。您要不要叫三爷过来镇镇场子?” 白棠想了想,摇头道:“不。你让大熊去顺天府报案!” “明白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白棠如今要做的,是搅乱这趟混水! 他行至岸边,克制住翻滚的肠胃,认真查看了番尸体。天寒地冻,女子身上结了层薄冰。他眉头紧皱道:“死者应该不到四十。身上的衣衫虽花俏,料子却普通。右手手腕上有撕伤。看她的皮肤,倒不像是外头劳作的农妇。大人,”白棠抬头道,“死者不是新迁来的流民。” 雷杰意外的侧头打量他,心中一时升起些不安:还真有一手! “手腕上有撕伤?”雷杰审视过后道,“像是指甲拉伤所致。” “千户大人!”一名士兵低声道,“蔡大人的左手指甲里,有血渍!” 雷杰蓦地一震,盯着湖面道:“下河!” 寒冬之际下水,士兵的身体怎么抗得住?白棠蹙眉间,已有五名士兵脱了棉衣跳入水中。 白棠忙叫人烧姜汤,取厚棉被备用。 雷杰淡声道:“我手下的兵,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那么娇弱。” 白棠亦淡声道:“举手之劳而已。” 湖泊并不大,最深处不过两三米。但士兵们也足足搜寻了半个时辰,途中换了趟人下水。终于,有人举着只小包裹浮上岸,赶紧盖上棉被还是冻得嘴唇青紫:“大人请看。” 雷杰打开包裹,里头赫然一把血迹斑斑的小刀! “大人!”士兵激动的道,“蔡大人就是让小刀刺死的!” 白棠蹙眉道:“需要忤作验尸才能确定凶器。大人,还是送去顺天府交由府尹大人调查吧。” 雷杰收了小刀,冷冷的道:“笑话。顺天府管得到咱们军部的案子?” 白棠摇头:“顺天府的确管不了崔百户的案子,但是死者只是寻常妇人。理当交于顺天府处置。” 雷杰微怒道:“可她是杀害崔百护的凶手!” 白棠笑了笑:“您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是凶手么?” “验过这把刀,就知她是不是凶手了!” 白棠仍旧摇头:“一个弱女子,怎能用一把小刀杀死强壮的蔡户?又怎么逃到外城,淹死在河里?这里头诸多疑惑,大人。依律,无论她是不是凶手,都应该交与顺天府查办才对!” 雷杰的脸色难看至极:“依、律?” 白棠侧头笑问:“正是。再说此女身份不明、死因不明。顺天府即可发出告示招人认尸,也有忤作验尸。大人若不放心,可与府尹共审此案。” 雷杰吐了口浊气,强硬道:“军里的事,还轮不到练公子插手!反倒是练公子,你的桑园发生了命案。依律要封查。待案子了结后,再作处置!” 全宏与白棠齐齐变色:封园? 笑话!若大的桑园若封了,他的织坊、蚕室、雕版作坊岂不是都要停工? 雷杰下令道:“立即驱逐不相关人等,封园待查!” 白棠势单力薄,阻拦不住。正后悔没叫徐三来时,耳边竟响起熟悉的声音:“练公子。别来无恙啊!” 白棠惊喜交集的回头望向来人,欢呼道:“钟大人!” 父母官啊!白棠此刻见到钟兆阳,只觉他真正亲若父母! 钟兆阳笑眯眯的受了他的礼,道:“本官奉命先行赴京接管顺天府。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就听闻有人报案。更没想到,报案的人,竟然是你练白棠。”他瞧了眼尸体,眉尖微蹙,拱手对脸色铁青的雷杰道:“这位就是雷千户雷大人吧。” 雷杰抿了抿唇,心头汹涌如潮。 钟兆阳来之前,顺天府与军部并驾齐驱。一个管着人口不多的百姓,一个管着庞大的驻军。但他的出现,却代表着军部势力的退缩——军部如何能于朝庭对抗?! 他抑下心中的不甘,拱手道:“钟大人一路辛苦。” 钟兆阳笑道:“职责所在。”他目光示意,身后的两名忤作立即至尸体边检查尸体。 雷杰迈了一步,又退了回去。 “大人,死者可能是杀死我军一名百户的凶手。” 钟兆阳讶异的挑眉道:“竟有此事?那更要小心检查了。” 忤作应声道:“是。” 白棠长长的舒了口气。有钟大人在,便如有了主心骨,哦不,那就是抱到了粗大腿寻到了靠山哪! 钟兆阳见河边聚满了探头探脑的人,有人神情显然有异。心中微动,问:“有谁认得这名死者么?” 诸人立时低头,不敢吱声。 钟兆阳笑了笑,道:“死者泡了水,模样有些变化。认错了也没关系。不会问罪。” 这般一说,终于有个妇人出列道:“大人,民妇看她,有点像甄氏!” 。m. 第两百五十六章 悲剧的人生 甄氏? 雷杰面无表情的别过了头。 “甄氏?”钟兆阳鼓励他道,“你继续说。” 说话的人正是李婶子:“大人,甄氏是本地的妇人。只因丈夫早死,儿子又患了重病。只好卖了房子搬到外城居住。刚搬来不过……十来日吧。民妇与她是邻居,见过她几回。” “这个甄氏,家中还有人么?” 李婶子轻叹一声:“大人。她也是个苦命人。就在五日前,她病了多年的儿子没了。葬了她儿子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原来是一时想不开,唉……” 白棠蓦地睁大凤目:甄氏?!病了多年的儿子?不会那么般巧吧?! 前几日才到自家转了一圈被徐三买作奴仆的夏瑜,他的娘不就是就甄?也有个病重的弟弟——他心头微乱,神情便有一瞬间的怪异。 雷杰盯着白棠,他微妙的表情没能逃过自己的眼睛:“练公子,你似乎认得甄氏那妇人?” 白棠迟疑了一下。夏瑜的事瞒不过去,还把徐三给扯了进来。不禁苦笑着问李婶:“甄氏可有一个大儿子?” 李婶摇头道:“大儿子?从没见过啊!” 白棠一时疑惑,难道自己弄错了?又问:“她夫家姓什么?” 李婶子道:“姓夏。她儿子名夏霁。” 白棠吸了口气:“大人。在下若没弄错,甄氏应该还有一个长子名夏瑜。不久前为筹钱给弟弟治病,卖身为奴,现在魏国公府办事。” 雷杰轻轻哼了声:“这么巧?钟大人,那咱们可要拜访下徐三爷了。” 钟兆阳也觉惊讶,对身边的差役道:“请徐三爷带着夏瑜到顺天府一叙。再去查查甄氏的屋子。”忍不住腹诽:怎么这徐三和白棠总能扯上各种案子? “大人。”忤作初步验过尸体,“死者是溺亡。死了大约有五六个时辰。” 雷杰冷冷的插话道:“她杀了蔡百户,自知难逃死罪,所以自杀?” 全宏已经叫了昨日守夜的人出来问话:“昨天晚间,可无见到妇人在河边寻死?” 几人摇头,都道没有。 一人想了想,道:“昨夜河边好象是有人影,但我赶过去的时候,并没发现人。难道那时候,已经跳进河里啦?”随即嘀咕道:“大冬天的,寻死干吗要选跳河啊!” “就是。吊死也比冻死淹死爽快!” 钟兆阳与白棠听得心中一动:有道理。 忤作总算寻到机会继续道:“死者虽然是溺死,但口鼻没有泥沙。” 白棠轻轻一叹:“先淹死,然后扔进了河里!” 钟兆阳拈着胡子点头,对雷杰道:“雷大人。此妇既被谋杀,又牵涉到蔡百户之死。不如您与我一同去顺天府,两案并审吧。” 雷杰喉结滚动了下:“正有此意!” 一行人抵达顺天府,徐三大咧咧的坐在衙门里,夏瑜恭谨的站在他身后。听得动静,徐三极给面子的起身相迎:“老钟啊!你可来了!我想死你了!” 钟兆阳忍俊不禁。想他? 徐三笑道:“南京在你治下太太平平。这儿嘛……以后要你多费心了!” 钟兆阳心中莫名升起些感动,自己任应天府府尹多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能得徐三这位混世魔王衷心称赞,竟比得皇帝赞赏还觉感慨。 徐三拉过白棠,瞅了眼雷杰大声问:“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桑园闹事吧?爷抽了他的筋给你做马鞭!” 雷杰面孔冷峻无表情的道:“本千户查案若有怠慢练公子之处,还请见谅。” 白棠微笑:“大人客气,没有的事。” 似乎怕白棠被雷杰吃了般,徐三紧紧握着他的手,再不肯松开。 雷杰此人,徐三是听说过其名号的。 “雷杰军中绰号头狼,足见其凶狠。我今儿个也听说了蔡百户的事,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查到了你的桑园,还找出具尸体!这里面若说没古怪,爷我不姓徐,我姓——”他看着白棠,突然一笑,“我姓练!” 白棠面孔一红:“胡扯!” 徐三意味深长的问了问:“那,你名字前头挂我的姓如何?” 白棠的小心肝噗噗一阵乱跳,忍不住细看徐三的神色,只见他笑得桃花眼风情荡漾,忍不住啐了一口:“做梦!” 徐三笑容一僵,可怜兮兮的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想怎样?” 白棠恼道:“大人审案呢!” 钟兆阳坐定大堂,目视诸人问:“哪位是甄氏之子夏瑜?” 夏瑜被唤到顺天府,正觉奇怪,听府尹问话,忙跪下道:“草民夏瑜。” 钟兆阳见他五官清秀,十足十的美少年,心中略有意外。不过想到死者的容貌也颇秀美,想来是子肖其母。 “你为何卖身为奴?” 夏瑜咬紧牙根:“只因家中幼弟病重,家母急需银钱。”自从父亲死后,家道败落,母亲独自将他们兄弟俩拉扯大,如果不是弟弟患了那等重病……母亲……也不会做出那等难以启齿之事! “你最近可有回家探望过家人?” 夏瑜摇头:“不曾。不过,我曾让刘伢婆捎去我的卖身钱。” 钟兆阳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十日前。” 白棠立即听出了古怪,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住哪儿?” 夏瑜道:“之前卖了内城的老宅,在附近租了间屋子。看大夫方便。” 白棠倒抽口冷气!有问题! 方才在桑园内,李婶子明明说过,甄氏带着儿子搬到外城不过十来日。也就是说,甄氏才赶夏瑜出门,就带着小儿子搬到了外城! 为什么? 钟大人也听出古怪,道:“传唤刘伢婆!” 片刻后,刘伢婆到堂。 “刘伢婆。十多日前,夏瑜托你捎卖身钱给他母亲,你可曾送到?” 刘伢婆早见到了夏瑜,此时听大人问话,又悔又怒道:“大人。是有此事。只是因为甄氏突然搬了家,我没寻到人。所以银子一时没送出去。正想打探清楚她搬去哪儿再送银子,没想到夏瑜竟然将我告了。大人,我哪是贪那点钱的人——” “你说什么?!” 夏瑜惊惶问:“我娘搬走了?” 刘伢婆撇嘴道:“是啊!我问了左邻右舍,都不知道他们母子去了何处!” 夏瑜急道:“不可能。我娘要给阿霁治病。还要等我赚钱回来,怎可能突然搬家?” 白棠心道:突然搬家,自然是因为遇上了麻烦。大麻烦。 他想到了蔡百户的死,心中浮起股不太好的猜测。 此时钟大人心中已有了底。道:“带夏瑜认尸。” 夏瑜猛地瞪大眼睛,颤声问:“认尸?认什么尸?大人——” “夏瑜!”徐三喝道,“大人让你认尸,你就去认!莫浪费大人的时间!” 夏瑜咬着唇,双腿有些发软的跟在衙役后头。刘伢婆也有些糊兴和:怎么,不是夏瑜告了自己? 白棠不由捉紧了徐三的手。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传进了大堂。 死者的确是夏瑜的母亲甄氏。 。m. 第两百五十七章 审案(一) 雷杰打破大堂内压抑的气氛,道:“大人,既然确认了死者身份,咱们是不是可以调查她这几日的行踪了?” 之前跟李婶去甄氏家中堪查的沈捕头回府禀报:“大人。甄氏的儿子夏霁的确于四日前病故。听邻居说,甄氏埋了儿子就不知踪了。” 步履蹒跚的夏瑜听到这个消息,再也没忍住,慢慢跪倒在地。 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夏瑜卖身为奴,弟弟去世,母亲经不住打击也跳河自尽。从此他孤苦零一,再无至亲! 可是,娘还有他这个长子啊! 弟弟没了,娘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到自尽的地步啊! 夏瑜的眼里迸射出一点亮光,嘶哑着嗓子道:“大人,我娘虽然疼爱小弟。但突然搬家又自尽,其中必有蹊跷。” 钟大人也不禁对夏瑜心生怜悯:“甄氏的确是被谋杀。你娘之前,可与人有什么仇怨?” 夏瑜愤怒惶恐,面色青白交接,沉默了片刻后,摇头道:“我娘脾气素来温和。从不与人结仇。” 白棠此时道:“大人,雷大人在河中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小刀。” 雷杰瞪了他一眼,取出小包裹道:“钟大人。这把刀,可能是刺死蔡百户的凶器。” 夏瑜听到蔡百户的名字,身子一震,脸上露出惊愕之态。蔡百户,死了? 他瞧着那把熟悉的小刀,眼光发直,身体轻颤。 他娘,竟然,用家中这柄仅存的利器刺死了蔡百户? 她哪儿来的胆量?! 钟大人察言观色,沉声问:“看来,你认得这把刀。” 雷杰冷笑道:“甄氏杀死蔡百户,确凿无疑!” 夏瑜蓦地抬头,目光射向雷杰,愤怒问:“那是谁杀了我娘?” “夏瑜。”白棠突然发声,“你似乎对你娘杀了蔡百户之事,并无奇怪?”通常发生这种凶杀案,难道不该先问声动机? 夏瑜却默认了甄氏杀人,只追问是谁杀了甄氏。这说明——“你娘与蔡百户,有仇?” 夏瑜听得白棠质问,一阵阵的冰凉从心口漫延四肢。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雷杰淡声道,“我听说蔡百户在外头有个相好。大概就是甄氏?” 夏瑜面孔通红,嘴唇咬出血来。 堂上静了静。各种饱含深意的目光焦灼在夏瑜的身上,钟大人皱眉问:“夏瑜?” 夏瑜闭了闭眼睛。蓦地瞪向雷杰:“三年多前,我娘为弟弟看病,在药堂外头遇上了蔡百户。是他——威逼利诱……” “笑话。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夏瑜眦目欲裂:“蔡百户先是装好人,替我弟弟延医治病。得了我娘的信任,后来——”后来让他得手,木已成舟,甄氏也无可奈何。 徐三推测道:“难道是因为甄氏对蔡百户毁了她清白怀恨在心?大儿子被她赶出门,小儿子又死了。没了牵绊,所以杀了蔡百户报仇?倒是个烈女呢。” 白棠凤眸微亮:徐三好直觉! 雷杰怒道:“徐三爷说话慎重!” 徐三翻个白眼:“慎重?爷在陛下面前都没‘慎重’的说过话!” 雷杰被他噎得面孔铁青。 事以至此,钟大人势必要到蔡百户家中堪查现场了。 “蔡百户的凶案现场,可曾派人保护?” “有士兵驻守。” “蔡百户的尸体可有命忤作检验?” “——并无。” 钟大人点头道:“本官要去现场。雷千户可否行个方便?” 雷杰冷笑了下,道:“大人请便。” “到时少不得请蔡百户的家人问话——” 雷杰不耐的道:“钟大人有所不知。蔡百户并非北京人士,只是租了间屋子方便出入。故家中只有一个看门的老仆而已。” 那倒是简单了些。 蔡百户租的宅子不大,独门小院,胜在是清静方便。 雷杰引路道:“大人,尸体是在卧室发现的。现挪到厅里。已经换了衣衫安置在棺材里。” 忤作验过尸体,确认小刀正是凶器,凶手恨极了蔡百户,将他戳得千疮百孔。 再看卧室的床上,血迹斑斑,的确是第一现场。卧室的桌上,杯盘狼藉。 这般一来,基本可确认甄氏就是凶手。 问题在于,甄氏是被谁害死的? 钟兆阳散漫的逛遍了每间屋子。在西厢房逗留了会儿,走至院中。院里种着棵枣树,角落有口井。他慢慢走至井边,脚下微滑。沈捕头扶住他道:“大人小心。” 瞧着足下一片薄冰,钟兆阳略有所思。 “是谁发现的尸体?” 蔡家的老仆战战棘棘的跪下道:“大人。家中前日来了个妇人寻老爷。说她大儿子离家出走,小儿子死了。自己孤苦无依,要投告大人。大人怜惜她,便同意了。谁知道——”他抹了下眼睛,“昨天早晨我进屋时……蔡大人已经……大人,我家大人死得冤啊!” 钟兆阳摇头:“你没说实话。” 老仆惶道:“句句属实!” 指着两间厢房,钟兆问:“昨夜厢房有客,床单都没收整齐。住的是谁?” 老仆嘴唇蠕动,目光微散,瞧到雷杰,求助般的看了他一眼。 “钟大人。”雷杰皱眉问,“您在怀疑什么?” 钟兆阳微笑道:“雷大人。你我都知甄氏是被人淹死后扔到湖中。那她死在何处?被谁害死?”他指着井边一片片厚实的薄冰。“如果本官没有猜错,她是在此处被害。但凭那看门的老人,没这般大的力气做得悄无声息不惊动邻里。所以昨夜此处必定还有他人。” 雷杰扯了扯嘴角:“是么?” 钟兆阳问那老仆:“蔡大人身边总有两个亲兵吧?是谁?” 老仆双股微战:“亲,亲兵——” “他们昨夜可在?” “钟大人。”雷杰神情森冷的道,“您怀疑是亲兵发现甄氏杀了蔡百户,所以杀了她为蔡百户报仇?” 钟兆阳不置可否:“还请死者的两位亲兵出来问个话吧。” “不必了。”雷杰一口否决。“甄氏杀了蔡百户,既然伏罪,此案我军部不再追究。至于杀了甄氏的人——若真是亲兵所为,本千户查证自会军法处治。不需大人费心。” 钟兆阳沉默了片刻,颔首道:“本官明白,军部有军部的规矩。只是本官有一点不解,他们为何在此处杀了人,抛尸到外城的桑园里?” 自然是为了勒索练白棠。若不是姓钟的突然出现,桑园现在已经在自己的手中了。就算皇帝来了,他也不怕。 可惜、可惜! 雷杰不动声色的道:“杀人抛尸,不是很正常的行为么?” “不。抛尸应至人迹稀少之处。桑园——”钟兆阳笑了笑。“这是嫁祸。” 雷杰挑眉道:“那就怪了。练公子和谁家结了仇?” 钟兆阳低头轻笑:“本官定会好好问询练公子。” 他离开宅子前,意味深长的瞧了眼看门的老头。 沈捕头胸闷至极:“大人?这案子就这么了结啦?不捉拿凶手归案啦?” 钟兆阳坐上轿子,淡声道:“军部的人犯了事儿,自有军法处置。顺天府管不了军部的刑罚。不过——”他眉头紧皱。“我总觉得此案另有隐情。” “怎么说?” “甄氏的行为,有些反常。” 第两百五十八 章 审案(二) 北京魏国公府。 “你娘的行径,实在古怪。”徐三瞪着夏瑜。“她逼你出门赚钱,让你不赚着钱就别回家。当时我就觉得这不通情理。不是个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现在看来,她是故意赶你出家门,怕你牵涉到她今后犯下的案子中。” 夏瑜眼眶通红。近年来母亲为了弟弟的病,脾气渐大。对他经常喝骂,喝骂之后常常又是场痛哭。 白棠怜悯的望着他道:“我到她常去的药堂问过。赶你出门前,她已经断了你弟弟五六日的药了。” 夏瑜大惊:“什么?”弟弟就是娘的命根子。娘竟然断了他的药? “你弟弟患的病,全靠那些金贵的药吊着。”白棠叹息,“她赶走了你。又放弃了你弟弟的命,瞒着你搬家。如果我没猜错,她这是在——” 徐三打了个响指:“弃驹保帅。” 夏瑜震惊又茫然:“你们……说什么呢?我娘……为了保护我?” “一定发生了十分危险的事,令得你娘为了你,不得不放弃了小儿子的性命,又以身犯险杀了蔡百户!” 夏喻捂着脸:“我娘没跟我透露过任何消息……” 元曲来报:“三爷,沈捕头求见。” 徐三咦了声:“钟大人够意思啊。还派沈捕头跟咱们报备?” 沈捕头并不是简单的知会他们钟大人的调查结果。 “大人说,抛尸桑园,是为了嫁祸练公子。所以,请练公子好好想想,您到了北京后,有没有得罪过军部的人?” 白棠苦笑:“真不曾得罪过人哪。” 沈捕头笑道:“那么,大人让我带句话给您。蔡百户的两个亲兵可能就是凶手。他宅中看门的老头,知道些内情。”说毕,就拱手告辞了。 徐三诧异道:“这算什么事?钟大人不好提审那两个亲兵,难道连个守宅的老头儿都没处下手?” 白棠沉吟道:“是担心顺天府的人被军部盯着,下手反而会害了那老人的性命吧。” 徐三听得心中一动,笑道:“有法子了!” 风平浪静小半月,白棠得到消息。蔡百户的亲人已赶到京城处理他的后事。准备运送他回老家安葬。 至于那老仆是本地的孤老,没了活计,只好回到自己冰冷的宅中艰难度日。 这天早晨,老人开门,正要外出时,迈出去的一条腿突然又收了回来。 门口的青石板上,结了厚厚一层冰。 难道昨晚自己倒洗脚水时泼在了石板上? 他烧了热水浇在冰上,等冰化开后迅速拖干石板上的水。 第二日早起,他特意先查看了门前的石板——没有结冰。 但是,怎么觉得石板表面有些模糊泛白? 他摸了摸石板,结果入手一片滑腻——蜡! 竟然是蜡!他后背泛凉。 昨日早上的冰还能安慰自己是洗脚水。可是今天的这层蜡,怎么也不可能是它们自己滴上去的吧?! 好歹毒的人哪!用冰不成,又用蜡来害他! 他心中大吓! 砰的声关上门,粗重的喘息。 刚才一脚若踩了下去,自己不死也重伤! 他慌忙取了铲刀铲去蜡层。一边愤怒的想:是谁要害他?到底是谁要害他?! 他想到惨死的蔡百户,又想到被按在冰冷的水盆中溺死的甄氏,惊惧莫名的双手合什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又不是我害死的。千万别来找我。” 这日晚间,他睁着眼辗转难眠。直到鸡鸣时分才睡着。醒来后首先便开门检查青石板。 石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物。 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到井边打水。 蓦地,他双腿定在地上,眼神犹疑不定的望着井边一摊水。 谁打过井水,又洒在了外头? 而且时间还不长,否则早结冰了。 他小心的走至井边,蹲下身子查看水渍。立即发觉不对劲:不是水,是油! 老头欲哭无泪。若是他不当心踩在油上,一个不稳就直接摔到了井里啊! 死了都没人发现! 他不蠢,相反还十分精明。有人要害他,确凿无疑。 虽然他只是个鳏寡孤独,可他还不想死啊! 要害他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之前心存侥幸,以为他们会放过自己,没想到竟是紧追不放! 怎么办?找府尹大人报案? 不行,没有证据又打草惊蛇。 旺盛的求生欲支配下,老头心思转得飞快。记得甄氏的长子在魏国公府办差。徐裘安徐三爷是中山王的孙子,进城就给了蔡百户一个下马威!蔡百户骂了他几日也不敢找他麻烦!可见徐裘安是个厉害的!听说他又有侠义心肠爱打抱不平,说不定能够罩着自己? 他这样想着,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些热度。翻出存了多年的银钱,掩上门,飞快的奔向了魏国公府! 徐三洋洋得意的对白棠道:“什么叫运筹帷幄,什么叫智珠在握!看看爷就是了!” 白棠失笑。夸他道:“三爷智勇双全!白棠钦佩不已!” 徐三极快的接口:“难道不是爱慕不已?像我这样的智勇双全的人才,你还不赶紧收了?” 白棠睁大眼不解的道:“你不是已经是我掌中之物了么?”还要他怎么收? 掌中之物?徐三呆了小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漂亮的面孔慢慢泛红:“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毫无顾忌肆无忌惮的说这种荤话? 白棠支着下巴欣赏着徐三桃花粉面,笑得暧昧又邪恶! 徐三认输,落荒而逃:“我先去听听他们谈了些什么!” 白棠的笑容慢慢收起。神情微凝:徐三到底知道了!换过去,他才不会这般轻易落败,定要跟他各种黄段子一拼到底!实在拼不过,身体力行啊! 他摸了摸绷平的胸,忽的一笑:行,你就装吧。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夏瑜的屋内,老仆手中捧着热茶,小腿还在籁籁发抖。 “夏公子,这件事我本打算藏肚子里埋棺材里。但是,夏公子,我告诉您这个秘密,您能不能让徐三爷帮我安全的离开北京,寻个终老之地?” 夏瑜心中激动,神情淡漠。 “我也只是个奴才而已!” “这事和桑园的练公子有关!”老头急道,“徐三爷不是练公子的好朋友么?他肯定不会看着练公子陷入危险中的吧?” 第两百五十九章 开张大吉 夏瑜惊诧不解:“怎么会和练公子有关系?” 老头咽了口口水道:“那您能让三爷帮我么?” 夏瑜迟疑了片刻,道:“好。如果这事真跟练公子有关。三爷肯定帮你到底。” 老头这才吐了口长气,瞧着夏瑜的眼神有点儿古怪的道:“你娘和蔡百户隔几天就要见面。” 夏瑜握紧拳头:“最近出了什么事?” “那一日,蔡百户突然问起了你的近况。” 夏瑜皱眉:“问起我?何事?” 老头咽了口口水:“他称赞你长得秀气,脾气也好。” 夏瑜扬了扬眉。他可不觉得蔡百户突然提起自己是什么好事。 “他还问了许多你的事。但你娘很警觉,半真半假的忽悠过去了。”老头不敢看夏瑜,只垂着脑袋,“后来我听到蔡百户的亲兵说,干吗对你这么客气?直接套上麻袋逮走不就行了?” 夏瑜如堕冰窟:“什么?” “蔡百户说,这事需要你心甘情愿的去做才行。只能从你娘这边下手。” 夏瑜极度不安的揉了下手指:“蔡百户要我做什么?” 老头沉默了一会,看着他道:“他对你娘说,只要你办妥这件事,就娶她为妻。养到你弟弟成家立业!” “到底什么事?!” 老头吸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他……他要你接近练白棠。做他的内应。” 夏瑜睁大眼:“做内应?” “不是简单的内应。”老头往外瞅了眼,“他要你离间练公子和徐三爷的关系——” 徐三砰的声砸开窗,一张阎王面看得老头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三、三爷——” 徐三盯着他:“蔡百户打算让夏瑜怎么离间我和白棠的关系?” 夏瑜意识到了什么,呆呆的怔在原地,心底的悲伤与愧疚如遮天的潮水淹没了所有。 “娘……”他低叫,泪水瞬间崩落。 他的娘,真的是为了他,放弃了弟弟的性命,又亲手替他解决了蔡百户这个毒瘤!而他,被瞒在鼓里还怨恨着她的无情与偏心! “说!”徐三冰冷的问,“蔡百户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老头双股轻颤:“我、我是偷听来的!他,他说夏瑜长得好看,让他勾引练公子。如果练公子不理他,就借机勾引您——” 徐三单手撑着窗台翻进屋里。猛的踢翻了桌子怒道:“好个蔡百户!打着这个算盘!” 他焉能不恼怒?夏瑜长得的确好看,虽然比不上自己,但白棠却是个生冷不忌的好色之徒!如果真让他和白棠朝夕相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我娘寻借口将我赶出了家门。”夏瑜恸哭。“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屁用?”徐三转身就骂得他狗血淋头,“除了长得人模狗样。你是能打得过蔡百户还是能带着你娘和重的弟弟逃离魔爪?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夏瑜被他骂得人都魔怔了:“废物,我是废物……”他跌跌撞撞魂不守舍的往外走,“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徐三一怔:夏瑜别想不开吧?急忙怒喝道:“你想干吗?你娘的尸体还在顺天府没安葬呢!” 夏瑜猛地惊醒。渐渐的回复了清明。 徐三略为放心,问老头:“那甄氏是怎么死的?” 老头颤声道:“她,她那晚上行刺蔡百户。惊动了他的两个亲兵。他们原本也没杀她,后来,一个亲兵出门了他上峰雷千户过来。雷千户来了以后,他们……在外头打了盆水,溺死了甄氏……” 夏瑜闭紧眼,从喉咙里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雷杰——” “也就是说,雷杰下令溺死了甄氏。然后又抛尸到桑园。本想嫁祸,乘机搜刮财物。不料钟大人竟然提前抵京——”徐三嘿嘿直笑。“雷杰是吧?爷记住你了!” 几天后,蔡百户的两个亲兵在校练场上被人挑断了手腕和小腿。大夫查看过后直摇头:“没伤到骨头,却伤到了筋。唉,救不成咯。” 这两人彻底变成了残废,得了笔抚恤银子后拖着残躯黯然返乡。 至于雷杰,徐三告诉夏瑜:“先留着他。等陛下来了,爷再跟他算账!” 夏瑜至此诚服于徐三,哪怕是为徐三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也绝无二话! 至于雷杰,明知两个亲兵受伤有蹊跷却也无力再去报复徐三——皇帝陛下已经近在咫尺了! 永乐十八年冬,朱棣终于拖家带口,率领百官抵达了新都。 站在比南京皇宫更加宏伟壮观的紫禁城前,朱棣志得意满。虽然紫禁城耗资巨万,迁都之举所费良多,但他自信,后世史学家终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永乐迁都,利国利民! 北京城一夜间,挤满了人。 白棠出门去松竹斋,一路见到了无数挂着熟悉的家族标志的马车。昨日街道还有些冷冷清清,今日已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廊坊四街上的各家铺子已陆续开张。练家因制作高丽纸,比其他铺子晚了时日。今日正是练石轩、松竹斋,还有白棠的渣爹立雪堂一同开张的日子。 鞭炮声引来了不少客人光顾。 放在店铺内最惹眼处,是一张大大的广而告之的牌子:开业有喜!高丽纸买百送十!数量有限,送完即止! “高丽纸?”顾客惊讶又嫌弃的道,“高丽纸的质量大不如前啦!我已经很久不用它写字作画了。” 全宏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厮在店内迎客,笑容满面的道:“这位先生先别嫌弃呀。您先看看这纸的品质!”他抽出张高丽纸,“白如雪,厚如锦。”用力一撕,声如裂帛! 客人不由瞪大眼:哟,这纸不错嘛! 全宏又将纸平铺于书案上,挥墨写下松竹斋三个大字,只见墨落于纸上腻滑凝脂,毫不涩滞。稍许,墨汁成半渗化状,鲜妍可爱,别有韵味。 “好纸!”有识货的顾客大声喝彩,“多久没见到这样好的高丽纸了!店家,给我来两百张!” 全宏笑道:“今日咱们新店开张才有这优惠活动。而且货不多每位客人只限购百张。” 客人眼珠子一转:回去叫家里人多跑两趟不就得了? “行!”干脆的掏出十两银子。 高丽纸一旦开卖,立时势不可挡。 白棠含笑看着全宏在店内应对自如,梁栋在账台收账,沈文澜——今日开张,他过来帮忙,安静的收拾着书案上的纸墨。偶尔,会寻找全宏的身影,又飞快的撇开目光。 白棠不由为全宏哀叹:可怜见的。什么时候才能混个暖炕头啊! “白棠。”一道欢喜的声音在他书斋外头响起。白棠回身时,脸上已满是惊疑。 “太——” 太孙笑吟吟的立在楼阶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踏上前道:“松竹斋开张,怎么也不通知我?” 第两百六十章 太孙带来的消息 太孙亲至,白棠惊喜之余,略有些不自在。任谁遇上个对自己抱有不可描述之想法的人,都会有点膈应。他也曾想过,如果和徐三在床上,他肯定能将他治得死死得翻不过身。但如果是温和可亲的太孙——白棠觉得自己没法下手啊! “殿下。”白棠赶紧带太孙到楼上茶室,避开客流。万一朱棣的宝贝孙子在他门前出点儿事,朱棣还不把自己剐咯? 太孙到了茶室,不由一怔。 入眼是一大排落地的折窗,花格镂得精美,形似屏风。因此屋内光线明亮,虽是冬季,暖阳高照。再看摆设,一坐半圆形的博古架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种饰物,博古架一侧是张琴架,架上的古琴一眼望去沉稳蕴藉,绝非凡品。太孙按下惊讶,再看向茶室中间的大方榻,榻上摆着整套的紫檀木矮椅和长案几。案几上茶具一应俱全,皆是精致之物。一支细颈冰裂纹的青釉瓷瓶中插着朵姿态优美的红莲花苞并两片荷叶。 “寒冬腊月的,还有荷花?” 白棠一边烧炭一边笑道:“太孙细看。” 太孙便脱了靴子,上榻瞧那荷花,不由抽气:“是……木头雕的?” 白棠取了小茶壶,放置红泥小炉上。动作娴熟的烫了茶具谦逊道:“闲来无事,雕着玩。” 太孙目不转睛的瞧了他一会儿,笑道:“你这茶室,孤喜欢得紧。要在东宫也置办一个。” 白棠笑道:“我去翻下图纸。” 太孙却又改了主意:“罢了。皇宫刚修成,再为了孤特意翻造落人口舌。”他眨了眨眼,“孤以后常到你这边来舒缓筋骨喝喝茶,如何?” 白棠泡茶的手微微一顿,奉上茶盏道:“太孙赏脸,松竹斋不胜荣幸。” 太孙眼神微黯,喝了口茶,手指磨着杯口,犹豫了片刻道:“汉王世子……” 白棠立时注目与他。 “汉王世子也跟着皇祖父到北京了。” 白棠并不惊讶,淡声问:“陛下舍不得嫡孙,也是有的。” 太孙点点头,又摇摇头:“世子的宠妾程夫人落胎不久,世子妃韦氏有孕。” 白棠颇觉意外,忍不住裂嘴一笑。好事啊! 程雪涵为了助朱瞻圻留在京城,落了胎儿。不想世子妃转眼就怀上了。她还不呕死?世子殿下的后宅,可要不太平了啊! “皇祖父之前因程氏落了胎儿,对世子心有愧疚。听闻世子妃有孕,十分高兴,大赏了世子妃。世子又道皇祖父迁都,宫里的太医都跟着走了,怕人照看不好世子妃和孩子,皇祖父便让他们夫妻同来北京了。” 白棠见太孙微有落漠之意,安慰他道:“就算汉王世子生出陛下首个重孙,您也不必介怀。”多和家里头的妃妾联络联络感情不就是了?白棠更多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太孙若知道他的儿子明英宗朱祁镇引来了土木堡之变,险些令大明王朝颠覆于瓦剌人手中,夜御美人时会不会那个……不举?算了,还是别徒增太孙的烦扰了。 “我明白。”太孙笑了笑。“你也放心。汉王世子就算留在北京,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会再对你不利。” 白棠点点头,朱瞻圻名不正言不顺的留在了北京,的确没有嚣张的资本。 太孙看着白棠半垂的凤眸,目光一遍遍的流连着他完美如画的眼线弧度,想到不久前皇祖父告诉他,徐三已经知道白棠的身份。写了扬扬洒洒厚厚一叠请罪书,求皇祖父宽恕白棠的欺君之罪,更请旨求娶白棠。心中怅然至今,是以才到北京,就忍不住来见白棠。 白棠被太孙缠绵的目光瞧得心头乱跳。太孙,您将来是坐拥天下的人,千万别跟他杠上啊,他睡不起! 茶壶在泥炉上沽沽的冒泡,白棠一时紧张,竟直接用手取壶,被滚烫的茶壶把手烫了下。 太孙大惊,伏身捉着他手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白棠还没回过神,抬眼竟见徐三立在楼梯口,面带薄怒,眼睛半眯,嘴唇一丝冷笑,抱着胳膊道:“爷是不是来得不巧?” 太孙并没放开白棠,白棠自个儿甩了他的手,解释道:“烫了一下。” 徐三眉头一紧,上前握着他手指就含嘴里。 白棠哭笑不得:“烫伤,又没破,你越含越痛。” 徐三瞪了他一眼,对太孙道:“我带白棠去药铺。太孙自便。” 太孙垂头摸了下鼻子,没脸看他们洒狗粮了。 “孤且告辞。”他看不惯徐三那醋样,登起戏弄之意。笑道,“松竹斋的茶别具一格。孤今后要多来叨扰白棠了。” 徐三双眉倒竖,太孙已经笑着下楼扬长而去。 取了随手携带的跌打伤药抹白棠指间,徐三没好气的质问:“爷没提醒过你,不许和太孙单独相处?” 白棠无奈道:“那可是太孙!”难道自己还能赶人么? 徐三磨了下牙,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 “进宫。” “进宫?陛下才到北京,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哪有空见你?” 徐三哼了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白棠好笑道:“这点儿事也值得你去告状?太孙……又没做什么。” 告状?徐三楞了楞。捂了额头哀叹一句。告个屁的状,他要求旨允他迎娶白棠啊! 但是这话现在又不好对白棠直说。白棠压根没嫁人的概念,就算有,大概也是想着如何娶他进门吧?! 他倒不介意做上门女婿,只怕皇帝和老娘大哥要发飚。 白棠忽然想到什么,蹙眉问:“你倒来得及时?”他瞄了眼楼下,“谁是你的眼报神?” 徐三扭过头,切。当他傻么,才不会自毁长城呢。 全宏响亮的声音飞上楼:“哟,这不是宝晋楼的肖掌柜嘛。您怎么有空过来啦!” “呀,柳老板,黄老板,你们怎么也来了?” 白棠微微一笑。高丽纸将他们引来了呗。 柳老板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柜台上光亮如缎般的白纸:“我就说嘛,怎么街上客人人手一扣(百张为扣)高丽纸。原来真是白棠仿制成功了啊!” 自白棠道出高丽纸的原材料是楮树皮后,南京还真有不少人家开工制纸。可惜制出来的纸与鼎盛时期的高丽纸还是大有差距。但练家仿制的高丽纸,品质却更胜原品一筹! 这可羡慕坏了同行。 宝晋楼肖掌柜听得练家新店开张用高丽纸做噱头吸引顾客,原本不以为然。眼见客人纷纷涌往他们的铺子,这才好奇起来。派了伙计去打听,惊知练家的高丽纸品质不俗。 那可就怪了啊。现在的高丽纸,十中难寻一二上品的。练家哪来这么多上品纸还买百送十? 这不亏大了么! 。m. 第两百六十一章 没救! 肖掌柜顾不上其他,赶紧登门看个究竟。此际听柳老板的话,惊呼道:“什么?是练公子自家仿的高丽纸?”宝晋堂虽以装裱为主,但他家曾重现南唐的“澄心堂纸”而闻名一时,近年来因高丽纸的衰落,亦想趁机仿出高丽纸以攫取其中的利润。只是一直未曾成功。年前传出消息,高丽纸的用料并非先人所载,大有出入。祝老夫人才摸到些边,练家的仿纸就横空出世。 他不可思议的审视着铺在案上展示的雪锦般的纸上,颜色、厚度,着墨度,无一昭示着纸质的不俗。他心肝噗噗直跳,咽了口口水问:“别唬我啊。这难道不是上贡的高丽纸?” 全宏笑道:“上贡的高丽纸,咱家也舍不得买百送十啊。” 肖掌柜登时面露钦佩之色:“久闻练公子才干卓绝,今日见这高丽纸,方知所言不虚!” 南京的同行顿时与有荣焉,纷纷赞道:“那是。白棠的才干,无人能出其左右!” 肖掌柜笑容微僵:这话未免夸过头了啊。可是看着诸人心悦诚服的脸,还是违心的含笑别过头。心中急思对策。不行,这事要尽快通知老夫人才行! 他默默的掏出十两银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当着大伙的面,买了一扣高丽纸回转宝晋楼。 白棠看在眼中,不禁失笑。肖掌柜是想买回去揣磨研究? 柳老板与诸同行面面相觑:难怪人家宝晋堂能作大,这脸皮,啧啧! 肖掌柜紧赶慢赶到祝宅寻老夫人。下车时,只见自家两个小少爷正哼赤哼赤的绕着宅子跑步。 只是跑几步,便要停下,东倒西歪的歇一会,还有五六个奴仆围着他们,递茶送水,擦着压根没见着的汗,口里还一阵阵的唤着:“少爷辛苦了啊。” “少爷,您看,这柱香就快到底了!咱们再跑一圈!就一圈!” 兄弟俩于是悠然起身,再度围着墙根散起步来…… 肖掌柜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老夫人口中说的锻炼体魄?! 也是,坚持散步也有好处…… 肖掌柜刚进花厅,祝老夫人爽朗的笑声已经响起:“肖掌柜。什么急事让你现在来寻我?” 肖掌柜奉上高丽纸,静静退至边上,一言不发。只看着老夫人笑容渐收,微露惊讶,神情慢慢的冷了下来。 “现在不是远洋船返航的时节。这些高丽纸——是哪家的杰作?” 肖掌柜敬佩的道:“是练家。” “他们啊……”祝老夫人叹息。“练白棠吧。那倒不奇怪。就是他指出高丽纸是由楮树皮制成。”话虽如此,毕竟有些恹恹。 “不仅如此。松竹斋还推出种彩版的月历。形式各异。可直接放桌上翻阅,有四时花卉的,有楼台景观的,许多都是没见过的大家之作,新奇漂亮。购买者众多。想来过几日,其他会彩版的同行,也要相继推出台历了。我看咱们也能试着做些卖卖。” 老夫人怔了怔:“是啊。练家是彩版创始者。但能够算出新年年历,才是难得。” “还有——”肖掌柜在松竹斋中看得仔细。“他家的绢本名不虚传,仿古作旧堪称一绝。老夫人,我还看到他家还有卖锦绫,花样繁多,比我们家常用的那些清雅漂亮得多了。我听说练白棠也会装裱之技。不知为何他家只卖锦绫不作装裱的生意。” “装裱是极精细的活,不好做。他能自制花本织出锦绫,自然不必做那辛苦费力的活计。”老夫人抚摸着洁白厚实的纸,叹道,“我若能有白棠那样的孙子——对了,你来时,见到同光同霖了吧?” 肖掌柜垂着脸道:“唔。” “那两个孩子让他们娘给宠坏了。我只能狠下心搓磨搓磨他们。唉。” 狠下心……搓磨…… 肖掌柜哭笑不得。两位公子正在外头闲庭信步呢! 祝老夫人见他神色有异,立即敏感的察觉到什么。豁然起身道:“肖掌柜先坐会儿。我出去瞅瞅。” 行到中门,只见有小厮闻风而动,祝老夫人怒喝一声:“站住!” 老夫人威吓十足,吓得小厮腿一软,直接跪倒了。她怒哼一声:“好大的胆子。” 门外,助阵的吆喝声倒是中气十足煞有其事。老夫人定睛一看,两孙子脸不红气不喘,逛街般闲雅的走了过来。一圈奴才狗腿子般的摇旗呐喊:“到了到了。时辰到了。公子,您们真厉害啊!” “是啊,今儿个跑了五圈。比昨日多一圈呢!” 俩兄弟还在埋怨:“跑得我衣摆都脏了。” “回去泡个澡。对了,多放些牛乳。北京这鬼天气,干得我皮肤都裂——裂开……来……祖,祖母!” 老夫人面无表情,竟还对他们扬眉一笑:“跑好了?” “跑、跑好了——祖母。我们跑了五圈呢!”该死,怎么没人通知他们祖母出门? “哦。”老夫人点点头,欣慰道,“你们果然大有长进。” 咦? 兄弟俩相互对望:祖母没生气? “瞧你们跑了一柱香的时间,依旧稳若泰山,连口脂都没花。既然如此,明日开始,每天跑半个时辰吧。” “祖母——不要啊!”兄弟俩大嚎。 “怎么?”老夫人刹时面沉如水,“我这个祖母,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吧?” 兄弟俩垂头丧气。知道这一回,祖母再不会给他们机会放水了。不由悲从中来,委屈的泪水带花了脸上的脂粉。 祝老夫人看得心中恶寒。忍不住指着他们鼻子破口怒骂:“看看你们,再看看练白棠!一样的年纪,人家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人家的孩子—— 同光忍不住和同霖交换了个厌恶的眼神:又是人家的孩子,又是练白棠! “不说他在南京做出的成绩。就说今日吧。他仿制出了高丽纸!纸质比高丽国的只好不差!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老夫人面孔通红,“上等的高丽纸是贡品。这意味着练白棠有实力成为皇家贡纸的皇商!你们呢?还在担心衣服脏了,皮肤裂啦?你们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和你们爹百年之后,自己撑不撑得起祝家?!” “祖母息怒!” 闻声赶来的祝绪文夫妻也噗通跪了下来:“娘,是儿子没教好同光同霖。您别生气。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儿子万死莫辞啊!” 苗氏拭着眼角的泪,不敢说话。 老夫人闭着眼睛按下怒气,淡声道:“起来吧。”一时万念俱灰。“我也不指望他们比得上练白棠。只求他们别败了祖辈辛苦打下的家业就好。”说完,意兴阑珊的蹒跚而去。 祝绪文狠狠的盯着两个儿子,咬牙切齿的道:“你们两个,再这般不争气——”他想了半日想不出骂什么好,看了眼妻子,再生一个从头教起,还来得及吧? 苗氏知道这回婆婆和丈夫动了真怒,虽然实在不明白自己儿子哪儿错了。还是道:“夫君放心。他们必然会听话改进的。先让他们回去洗洗吧?你看,同光的衣袍都脏了,同霖脸上的皮肤干得起皮了——” 祝绪文:…… 罢了。再生一个,有他夫人在,也是没救! 。m. 第两百六十二章 阿简定亲 正月越来越近。白棠没能如去年般提前放年假。实在是新搬来的官人们对文房类用品的需求量太大,桑园的作坊不停的赶工砑印着各种花笺,熟绢也加大了产量。他自己则每日在松竹斋的两楼接待熟悉的vip客人,还为他们备了新年年礼。虽然只是片小小的木雕书签和几款笺纸,还是让客人宾至如归,十分高兴。当场支付明年贵宾费的人不在少数。 这日,他迎来一名意外来客。 “颜先生!” 颜宗围着厚厚的围脖,瘦小的人裹得粽子似的还在簌簌发抖。白棠忙请他上楼烤火。暗想:颜宗是广西人,在北京这块地求生真是为难他了。 烤着火炉,颜宗的身上总算有了暖意。他打量茶室,赞道:“练公子总能让颜某耳目一新。” 白棠奉上热茶,笑问:“可是绢本用完了?我让全宏送些上来?” 颜宗摇头道:“我许久未画画了。” 白棠一怔:“为何?” 颜宗捧着茶笑道:“我在备考。” 白棠啊呀声!这才想起,史上颜宗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啊! “会试……明年吧?先生可有把握?” 颜宗微赧:“且试一试吧。” 白棠眼珠子一转,想到了阿简的香山书院。不由笑问,“先生可拜了名师指点?” 颜宗蹙眉道:“我在家中自行看书。” “那怎么行?”白棠正色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好好寻个先生讲解考题和八股文之写作套路,还要分析时事——最好能有同学一块儿讨论,颜先生,请恕白棠直言,闭门造车不可取啊!” 颜宗叹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那就好!白棠笑问:“先生应该听说过江南秦家吧?可知他家在香山开了个书院?” 颜宗点头,不好意思的道:“颜某正为此事而来。进香山书院要考试,考试我倒不怕。只是想请练公子与我书写一封推荐信。” 白棠瞪大眼睛:“凭先生的画艺,进书院做先生都没问题!哪还需要我的推荐信?” 颜宗红着脸道:“我是去拜师的。奈何香山书院前学子如织,考核极严格。没有推荐信不能报名。想到公子与秦家少主是好友,故前来厚着脸皮讨封推荐信。” 颜宗可不是只会画画的画师。他在宫中多年,多少总有些门路。不去找朝中名臣却来寻他要推荐信,是看准了自己和阿简的关系必不会叫他落选,何况,欠他人情比欠朝中那群老狐狸的人情要好还得多了!白棠乐得做好人。笑道:“即如此,先生稍候!” 他坐至桌边研磨挥毫,很快写就一封推荐信吹干了交给他道:“颜先生才识出众,明年必定金榜题名!” 颜宗感激的道:“多谢公子相助!” 临出门前,白棠取了一扣高丽纸和新出的月历包好塞给他道:“今年的年礼仓促些,先生不要嫌弃!” 颜宗推拒不得,只好收下。 全宏看在眼里,那惊讶怀疑不解的表情和他爹当初一模一样。东家这是搞什么鬼呢?怎么对一个黑瘦的学子这般体贴? 白棠撇撇嘴,假意道:“你东家我会相面。颜宗此人,将来必成大器!” 全宏素服白棠的本事,竟信了几分,不由凑上前低声问:“东家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文澜成就好事?” 白棠嗤笑:“成就好事并不难。成就姻缘嘛……三生姻缘是姻缘,露水姻缘也是姻缘不是?” 全宏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他问:“那东家和三爷,是哪种姻缘?” 他和徐三情况特殊,和你们这对真鸳鸳还真不一样!白棠拍拍他的肩膀道:“想得开些,人生短短数十载,别求什么天长地久,珍惜当下,怜取眼前人就是了。” 全宏震惊的瞪着他:“三爷知道你是这种人么?” 白棠脸一翻:“有本事你再去打小报告他啊!” 全宏登觉尴尬,上回太孙的事儿让东家知道了:“东家,不是你想的那样。三爷早早通知我,若有汉王府的人、东宫的人、宫里头的人若来松竹斋,一定要知会他。他是担心您受委屈。” 白棠也不欲让他知道太孙的心思,冷声道:“以后东宫来人,不必让三爷知道!” 全宏只好应声道:“是。” 徐三当他傻子么?梁栋谨小慎微,两个小厮连徐三都不认得。松竹斋内能与他暗通曲款的,除了全宏不作他想! 隔日午后,白棠收到了来自苏州秦家的年礼。 大过年的,阿简脸上却没多少喜色,连笑容都有些勉强。他心情沉郁的脱了裘皮大毣,盘腿坐在茶室的榻上,瞧着桌上的青瓷瓶荷花一言不发。 白棠暗觉奇怪,笑问:“听说香山书院近日被报名的学生险些挤跨山门?” 阿简失笑:“学生是挺多。”他打起精神,“对了,你为颜宗写的推荐信我看到了。书院里的先生都让我谢过你呢!” “谢我什么?” “颜先生是宫庭画师,画艺出众。书院正好请他空余时教学生作画呢。” “你们倒是精明!”白棠笑叹,“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阿简看着白棠笑容潋滟的脸,沉默了片刻,道:“白棠,我定亲了。” 白棠一怔,凤目微睁,欢喜道:“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小姐?是不是你那位表妹阮家的姑娘?” 阿简扯了嘴角:“是……” 他侧脸不敢再看白棠发自真心的笑容,他越为自己高兴,自己就越难过。难过得五脏六腑纠在一块儿,痛得几乎没法呼吸。偏偏这个亲事,还是他自个儿求来的。就在他发现自己对白棠起了异样情愫的时候,惊惶无措的逃到了北京,为了让自己死心,又写信给父亲催他尽早给自己定亲。 原以为定了亲,定亲的对象又是他中意的人,他便能借此忘记或逼迫自己舍弃那份荒唐的感情!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似乎并未如预期般的如释重负,反而带上了枷锁负重前行! 白棠的笑容渐收,疑惑的问:“你不喜欢这门亲事?”他可是记得,阿简对阮家小姐颇为钟意啊! 阿简苦笑。这一年来,他时刻不忘徐三当初警醒自己的那番残忍又真实的话:就算没有徐三,白棠也不可能属于他! 这样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在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痛得忘记了痛时,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斩断了情缘,直到订亲的消息传来,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 。m. 第两百六十三章 鸳鸳相抱 阿简黯然离去。白棠静坐中不禁想起了秦岭。 秦岭只比自己小两岁。虽然交往过几个女友,但在他看来都是些无貌又无趣的女子。与其说是交往,不是说是交流。对,学术交流那种。据自己所知,那几年,秦家催婚催得厉害,身为秦家嫡系,年近四十还不结婚生子,是准备让嫡系绝嗣么? 其实到了秦岭这个层次,接触到的女子多的是海外名校归来,年轻漂亮的菁英。可他就是看不上有什么法子? 他就不明白秦岭要找个满意的妻子怎么这么难?竟然跑到国外留了精子,说是万一没适合的女人,只好让电脑配对了! 对这种行径,许丹龄明确表示:吃饱了撑着! 不是因爱缔结而生的孩子,纯为传宗接代,有什么意义? 但秦岭至少还有选择,阿简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白棠只好安慰阿简:“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已经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好上太多。就算你对她无多少感情,没关系,先婚后爱嘛。实在不成,好好敬重她,今后再纳两个爱妾不就行了?” 秦简点头:“你说得不错。我好好敬重她就是。” 阿简说这句话时,白棠从他眼中看到了绝望。 阿简从未在他面前透露过一丝口风,更没有情感的外露。所以,白棠心中只猜测他另有所爱,可惜那女子如白兰般身份够不上他,或是太过高贵求之不得。所以才百般惆怅纠结。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就连白棠自己,也不知前程如何呢! 白棠最后只对他念了半句诗:阿简,人间微醉好入眠哪! 不知阿简听进去了没有,至少他走时,神情尚可。 赶在小年夜的傍晚,松竹斋落了锁。提前拿到红包的小厮们高兴的随全宏回外城的桑园共祝新年。白棠送了车猪羊鸡鸭肉,请了当地的厨师烧了顿丰盛的尾牙宴犒劳员工。 席间,全宏与沈文澜被兴奋的雇工敬了一轮又一轮的酒。全宏担心沈文澜不胜酒力,每每挡在他前面替他饮酒。沈文澜眼看他喝得脚步打滑还强撑着,心中好笑又感动。这群雇工平时唯唯诺诺,听话得很,但在酒席上却是不依不饶,凭什么喝了别人敬得酒,不喝他的?太不给人面子了啊! 于是沈文澜拉住微熏的全宏,抱起只小坛酒,笑道:“全管事喝多了,在下替他敬各位一杯!” 说毕扯开封口,酒坛轻举,姿态豪爽又不失优雅的灌下了一坛子的黄酒。 现场一片寂静。诸人面面相觑,真看不出来啊,沈管事文文静静,不声不响,竟然有这般好的酒量?! 文澜倒执酒坛道:“涓滴未剩!” 这记狠招彻底震住了所有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叫好声震的屋顶的麻雀惊吓乱飞。 全宏也看呆了。揉了揉醉熏熏的眼,不可思议的轻唤:“文澜?” 沈文澜嘴角勾着抹淡笑,扶着他回后头的宿舍,泡了杯浓茶给他醒酒。坐在床边看着他揪紧眉头喝完苦茶,关切的问:“头痛么?” 全宏十分受用,裂嘴一笑:“原来你酒量这么好!” “那就早点歇息。后天还要去给练公子拜年。” 文澜吩咐一句后,起身欲走。却让全宏紧紧的拉住手腕,委屈的唤他:“文澜——” 沈文澜惊得心头大颤。这一年来全宏对他礼数周到,从无越轨之举,今天……难道真是酒壮人胆? “文澜!”全宏得寸进尺,硬拽着他不放还顺势抱住他的腰。沈文澜全身僵硬,却使不出力气推开全宏的禁锢。“前几天东家对我说,说人生短短数十载,要珍惜当下,怜取眼前人。你说东家说得对不对?” 沈文澜不敢回头看他,也不敢答话。腰间被他搂得更紧了,只好哑着嗓子道:“东家……说得对!前几日还有人跟我打听你家中的情况。年后若再有人向你提亲,你好好思量斟酌别再一口拒绝。你父母还指望着你成亲生子,儿孙满堂呢。” 全宏的叹息拂在了沈文澜的颈间,他慢慢放开他,失望又冰冷的道:“我全宏做人坦坦荡荡。即喜欢了你,你再叫我娶别的姑娘,不是陷我于不义,害了人一家子么?” 沈文澜蓦地一惊。 “我是不会做这等丧天良的事。既然你对我无情,想来与我是不同的。正巧,前几日也有不少人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我到时报给东家,让他认真帮你选门好亲!”全宏怒极反笑,“我再不纠缠你就是。” 沈文澜涨红脸:“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身在官宦之家,见过太多公子哥家中娇妻美妾,外头红粉蓝颜不断。加上从小接受的教导,总觉得男子必须成家。真没有想过,嫁给全宏的姑娘若是不讨他喜欢,日子将是何等的不幸! “我的意思是,你当然要娶个自己喜欢的——” “我就喜欢你!”全宏接的飞快。 沈文澜恼道:“我又不能嫁你!” 全宏抿着唇,心中妒忌死了陈麟那混帐!至少,沈文澜留在他身边多年,与嫁给他无异。 这话绝不能说出口,只好搬出白棠挡枪:“你看东家也不能嫁徐三啊,他们还不是快活的在一块儿?” 沈文澜苦笑:“那、那不一样!苏夫人极喜欢三爷。三爷那边,魏国公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连陛下也——”有这样的底气,谁敢在外头说三道四? 可他的父母兄长远在琼州,拼尽所有力气给自己留了条活路。他日若与家人重逢,他如何向他们交待? 全宏敏感的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兴奋的捉住他手:“我今天就向你要一句话。你若对我有情,我此生必对你不离不弃。就算哪日你要离开,我也绝不死缠烂打,大家好聚好散。你若真对我无情——我更不是强取豪夺之人!” 沈文澜当年人称如玉公子,外表看着俊雅优柔,其实是极有主意的人。认定的人他全心全意的相信。认定的事,不到黄河心不死。对全宏,他一开始就布下了重重防线。然绷得紧紧的弦,竟在全宏突然间的坦承相告下全线崩断。 他几乎可以听到心弦崩断的声音,一根接一根,带着股奇异的音色,震得他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随即,他被一片温暖的阴影所覆盖,动弹不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耳边动情的私语。 东家说得果然对……沈文澜迷迷糊糊中,嘴角露出丝笑容。及早怜取眼前人才对…… 于是,大年初一,白棠见他俩一同给自己拜年时,全宏神清气爽笑容满面,沈文澜身上残留的阴郁全消,赫然又是枚正当风华的大好青年,忍不住摸着下巴喃喃:还真成了? 就连苏氏也看出些端倪,满怀不安的问他:“全宏别是受了婉娘的打击,看上了个男人吧?” 白棠一口茶喷得满襟都是:“您——” “那沈文澜,你说是前苏州织造之子。这也不靠谱啊!家里头知道了还不闹翻天?”苏氏皱眉,满心烦恼,“全管事可是将他儿子托给咱们照看的啊。结果没让他娶个媳妇回去,反让他带个男人回家?呵,全管事也是自作自受,早让全宏娶婉娘不就得了?这回子后悔也来不及咯!” 白棠擦着衣衫上的茶渍:“要您操这么多心?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我可不是瞎操心。万一他们爹娘找上门,你可是他们的东家!铁定闹到你这边啊!” “笑话!”白棠冲口而出,“我管得了他们的鸡——鸡零狗碎的事儿?”忍不住,他心底也有些烦燥。 怎么就让全宏得手了?这小子比他更早一步解决了身理需求拥有了老公热炕暖身宝,自己却还在和徐三硬耗着! 白棠不禁望向了紫禁城的方向。 。m. 第两百六十四章 陛下的乐子 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朱棣率后宫及百官太庙祭祖。 筹备近二十年的迁都大计终于完成,加之重回故地,朱棣心情大好。站在奉天殿前附视宫城,扬声道:“我朝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国势之尊,超迈前古!” 群臣顶着刺骨的寒风磕头山呼万岁。 冷死了!定国公暗暗叫苦。一眼瞥到其他几位国公爷迎风而立的英姿,硬是伸直了脖子。 站在太孙边上的徐三嘀咕道:“古里、爪哇、锡兰山等国使臣都已在途中。陛下等几日,就能再次享受番万朝来拜的荣光了!” 太孙却皱眉:“又要劳动郑大人派宝船护送使臣回国了。” 徐三听太孙口气中似有不满之意:“那些打秋风的小国使臣是挺讨厌。尤其是东瀛人,丑人多作怪,我见了他们就手痒!” 东瀛人在南京时,时常不按规矩办事,竟私下贩卖兵器,惹得朱棣大为光火。申斥了一顿后才稍作收敛。 太孙摇头:“下西洋,太过劳民伤财。” 徐三笑容微收,太孙竟是在为郑大人下西洋之举不满? 贺典过后,徐三本应依例与群臣各回各家,他却赖在太孙边上,硬是跟到御书房,凑到皇帝跟前,笑嘻嘻的跪倒大声道:“参见陛下!” 朱棣一见他,忍不住嘴角先翘了起来:“裘安啊!”他瞧了眼无奈的太孙,暗暗啐了他一口:学学人家,脸皮厚才能讨到心上人哪! “裘安今日乍然见到陛下,心潮澎湃,敬仰之情如江水滔滔,川流不息。陛下的英姿伟岸,英明神武不仅深烙在裘安的心中,更将永记于青史之上,受万代推崇——” “够了!”饶是朱棣也,受不了这般肉麻的马屁。“少废话,找朕何事?” 徐三瞅了眼太孙,道:“自然是裘安的终身大事。陛下,有没有收到裘安写给您的信?” “信?”朱棣左顾右看,装傻,“什么信?” 徐三倒抽口冷气:“您没收到?” 朱棣敲着手指头问:“你什么时候寄来的?” 徐三急了:“两个月前!您怎么没收到呢?官驿是吃干饭的么?爷的信都敢送没了?!” 朱棣忍笑:“哦。两个月前送出,算算时间,朕应该在迁都的途中收到才对。也不能怪官驿,说不定已经送到,扔边上朕没注意。”他盯着裘安,“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 徐三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袍子闷声道:“陛下,再装就没意思了啊!” 朱棣一扬眉,和太孙交换了个眼神。 “朕装什么?” “您还说——”徐三的桃花眼即委屈又愤怒,“您明明知道白棠是、是女子,明明知道我、我喜欢白棠,却藏着揶着不告诉我。害得我还以为自己成了、那什么断袖!还跑了品潇馆,还被我大哥骂得狗血淋头!您说实话,您是不是故意的?存心想看侄儿笑话?!” 怪不得皇帝知道他要强抢民男,不以为耻反为他们打掩护:适可而止!好个适可而止!他当时就觉得古怪,绝想不到皇帝竟然暗戳戳坑了自己一把啊! 憋得辛苦的皇帝终于放声大笑。 笑得眼角沁出泪来,皇帝惋惜不已的想:可惜,这个乐子没了。又得寻个新乐子了。 他抿住唇忍住笑:“那是你笨!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徐三张口结舌:“难道您在金殿上就认出来啦?”不愧是后宫六院三千佳丽的皇帝!这个经验……丰富? 皇帝眼珠微转。事实上他收到白棠的自呈书时,也是惊讶得扯断了几根胡须! “至少不像你笨得都睡一床了还没看出端倪!蠢材!”他指着太孙,“太孙比你强多了!” 徐三睁大眼:“太孙也知道?!”心中警铃大作,难怪难怪!难怪太孙老盯着白棠!这TMD真是想跟自己抢人的节奏啊! “太孙怎么知道的?”他瞪着太孙,难不成白棠让他看光了——脸上煞气渐重。 太孙摇头:“陛下说你蠢,你还真是蠢。英国公夫人寿辰那日,张伯忠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让白棠逃脱的?” 徐三呆了呆,恍然大悟:“那个许、许小姐就是——” “嗯。”太孙朝他挤眼睛,“我可是见过白棠女装的模样了。你见过没?” “没——”徐三立即反应过来,太孙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心情一时糟透!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想看就……能看? “白棠女装和男装完全不同。”太孙冲着他笑得回味无穷,“淡妆浓抹总相宜。” 徐三危机感大盛,冲着皇帝重重磕头,朗声道:“陛下,侄儿要娶白棠为妻!求陛下成全!” 皇帝淡淡的哦了声:“好啊。” 太孙惊讶又失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不是皇祖父的风格啊! 徐三大喜:“谢陛下!” “国师的弟子,雕版业的行首。嫁你也不算高攀。只要你求得白棠同意,朕绝不阻拦。”朱棣望着他,“朕可不会闲着为一个平民女子指婚。” 徐三蒙了一下,也就是说,赐婚的捷径走不通了,他还得自个儿和白棠协商谁嫁谁的问题? “还有。”皇帝淡淡的道,“天下好男儿多的是,白棠并不是非你不可。若她选择了别的男子,你不许胡搅蛮缠!” 徐三哈的声,坚定无比的道:“陛下,白棠若嫁人,只能嫁给我。别的男人没有半分机会。”女人另说。 皇帝挑眉:“这般自信?” 徐三笑而不语。陛下怎知,白棠女儿身男儿心。对女人的性趣远甚男子。好不容易百般周折才让他接受自己。别的男人——他瞄了眼太孙,白棠嫌弃还来不及呢,变心?那是不可能的! 徐三告退后,朱棣摸着胡子,沉声问:“白棠那边……如何了?” 太孙面孔微红:“皇祖父,我与白棠只是君子之交。” 朱棣哼笑。君子之交?君子之交一回京就巴巴的去寻人家?太孙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优柔了些。该断不断,错失良机! “朕只能帮你到这儿。按白棠的性子,徐三要她同意下嫁,还有得可折腾。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太孙垂眸不语。半晌,他笑道:“孙子知道了。” 朱棣点点头,转念一想,咦,徐三求亲,这也是个大乐子啊! 盯着盯着! 。m. 第二百六十五章 嫁我 徐三暗藏恚怒的冲离开出皇宫时,在外头遇上了等候他的定国公。 “徐三!”徐增寿在马车里向他招手。 “今儿个没空!”徐三翻身上马,“改日再来寻你!” 徐增寿眼睁睁瞧着他跑远,奇道:“什么事让他气成这样?” 徐三直接奔向成衣坊。 “哟,公子要买衣裳?” “你们铺子里,最漂亮的女装全给我拿出来!” 大主顾!掌柜笑不可抑:“请问少夫人的尺码是?” 少夫人?这个称呼徐三喜欢。他面色顿缓,比划了一下道:“比我矮小半个头,比我瘦!” 掌柜打量着徐三的蜂腰长腿,直道:“明白了明白了!” 不一会,徐三带着两套女衫踏进了松竹斋。 “三爷!”全宏迎上前道,“您来找东家?” 徐三嗯了声就往楼上跑,全宏忙道,“三爷,今日不巧。东家有事出门了。” 徐三回头瞪他:“去哪儿了?” 全宏指了指练石轩,低声道:“今日街上来了群高丽人。看到练石轩的高丽纸,闹腾起来了!老爷子唤了东家去跟他们交涉呢!” 徐三蹙眉道:“高丽人倒来得快!”他放下两包衣衫,快步寻进了练家大房的书铺。 “三爷!”店里的管事见了他,不敢怠慢,轻声道,“都在楼上茶室呢!” 徐三放缓脚步上楼时,听到有人用略微怪异的汉语义愤填膺的道:“高丽纸是我国不传之密!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白棠的声音响起:“高丽纸的确是贵国的不传之密,但只要是人力制作出来的物件,总能破解其中之秘。” “你说得轻巧!” 徐三见到一张年轻男子的脸,长得倒挺正派,只是面孔通红:“不可能。绝不可能!不说原材料,高丽纸仅工序就有上百道!必然是你们买通了我们造纸的工人,或从工人那儿骗走了我们的技术!你今天若不交待清楚,我就要告到你们皇帝陛下那儿!” “郑先生,您太激动了。”白棠的声音也冷冽了起来,“造纸术由我国而起。无论是大唐的薛涛笺、南唐的澄心堂纸、还是宋代的金粟山藏经纸,哪一样不是工序繁杂,千锤百炼?再说你们高丽纸的制作方法,本就是从我中华的造纸术改进而来。被我们的工匠破解工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徐三走至平江身边,问:“那是什么人?” 平江不爽的瞅了他一眼,还是回答道:“姓郑,叫郑俞周。自称是高丽国的使臣。” 郑俞周被白棠噎得一时无言,片刻方怒声道:“高丽国虽小,但我们敬重大明,年年上贡。愿将国内最好的东西贡奉给皇帝陛下。高丽纸的工艺千百年来就是我朝的第一机密!每道工序都有人严格把关!你再巧言令色,也不能掩饰你们这些工匠不择手段骗取了我们的国宝的事实!”他蓦地起身,瞪着白棠恨道,“松竹斋的练白棠,我记住你了!” 说完,他不等白棠再作解释,带着两名随从怒气腾腾的离开了书斋。 空气一时有些凝固。 白棠这才瞧见徐三,惊讶问:“你何时来的?” 徐三向老爷子和练绍荣恭敬的行礼唤了声:“老爷子安好,大伯安好。” 练绍荣一肚子的火被徐三这声称呼给浇得外凉里热:谁是你大伯?!忒不要脸了! 练老爷子装作没听到,对白棠道:“高丽使者不会善罢甘休。白棠,高丽纸工艺的来处,你还是要给个出处。” “祖父放心。”白棠躬身道,“孙子有把握叫他们对我练家的本事心悦诚服!” 老爷子点点头,瞧了眼徐三,难掩嫌弃的道:“徐三公子,宫里的消息,麻烦您多关注些。” “是。我会叫人盯着高丽使臣。”徐三冲着白棠灿然一笑,“爷不会让任何人抢走白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白棠!” 老爷子深瞧着他俩深一叹:孽缘! 不知为何,白棠觉得今日徐三的神情有些怪异。 一路上盯着自己上下左右,瞄个不停。 回到松竹斋两楼茶室,徐三转身关紧门。突然如狼似虎般扑倒了白棠! 白棠被他按在榻上,一脸的莫名:“你发什么疯?” 徐三恨得牙根吱吱响:“许小姐是吧?太孙的秘探对吧?白棠,你竟然和太孙一起瞒我骗我?” 白棠嘴角微抽,身体慢慢僵硬起来。 这个摊牌来得也太卒不及防些了吧! 徐三恨恨的在他耳边咬了一口:“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老实交待!” 白棠吃痛,恼羞成怒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个屁!” 徐三压着他胳膊,气急:“你骗了我这么久,还敢凶我?” 白棠哈的声:“谁让有些人笨,太孙一眼就——” “不许提太孙!”徐三咬牙切齿,“太孙聪明是吧?太孙一眼就猜出你的身份了是吧?太孙还见过你的女装了是吧?白棠,你对得起我啊!骗我不说,到现在让个不相关的人见到了你的真貌,我却连你女装的影子都没瞄到!” 白棠不安的扭动了下身体:“太孙那是意外!再说他救了我,我也不能过河拆桥——” “少废话!”徐三拉过两包衣物,理直气壮的道,“爷也要看你女装的样子!” 白棠盯着女装愕然,随即怒道:“徐裘安,你当我什么?!” “练白棠,你当爷是什么?!”徐三今日就跟他杠上了。“凭什么太孙可以看你女装,爷不能看?你对爷公平么?” 白棠拉着衣襟疾声道:“不换,打死我都不穿女人衣服!” 每回穿女装总没好事!再说他又没异装癖,才不折磨自己呢! 徐三顺了口气,道:“你不穿是吧?我帮你穿!” 嘶拉几声,他从下至上,撕开了白棠的衣衫! 白棠惊怒交集:“徐三——快住手!” 却见徐三眼神一黯,怔怔的盯着他胸襟。白棠低头一看,他特制的保暖内衣——绑胸紧身衣已经露了出来。 他正羞恼之际,徐三却轻声问他:“疼么?” 什么? 白棠眨了眨眼,他问他什么? “每天这样绑着,疼不疼?” 白棠听明白了,心中顿时泛起无限酸楚。眼眶微红。因为徐三的一句问话,白棠深藏的委屈与痛楚全冒了出来。自己好端端从男人穿成女人,那种失落和痛苦却无人可以倾诉。还要提心吊胆生怕性别被人揭穿万劫不复。更要提防徐三这样的饿狼! 白棠哑声道:“习惯就好。” “解了它吧。”徐三埋头在他胸前,“以后你不需要它了。” 白棠蹙眉:“什么?” 徐三凝视他的眼睛,终于说了出来:“嫁我。”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六十六章 试婚! 活了四十年的直男被另一个男人求婚了? 白棠噗的声笑出声来:“让让,别压着我了。” 徐三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气结!他等了多久才等到这样一个适当的机会,候到了白棠心肠最柔软的时候,结果他就给自己这句伤人的回复? 徐三压紧了白棠:“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白棠哦了声,没心没肺的道:“可我从没想过嫁人。”穿着女装,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嫁进豪门。然后呢? 是不是就要以女人的身份过完下半辈子?最最可怕的是,如果他怀孕了怎么办?那简直是天雷! 想到自己一纯爷们抱着个西瓜大肚孕吐,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今后还要抱着孩子喂奶,他就有种撞墙自尽跟老天爷拼命的冲动!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白棠收了漫不经心的神情,肃然道,“我也是认真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不仅是你,谁也不会嫁。” 徐三不解,失望至极所以愤慨得眼眶都红了:“我不明白!你明明喜欢我、心里有我。”。 白棠笑了笑,轻抚着他的脸,叹息道:“你真拿我当男人,就明白了。” 徐三被他摸着脸安抚,带着茧子的指尖抚过肌肤,在他心里如王母的发簪在空中划出银河般的激起无数星浪! “我知道。”他忍不住啄他的唇,“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喜欢的只是练白棠而已。” 白棠岂能不感动?遇上一个不介意自己性别甚至包容自己与众不同的人,他何其有幸! 徐三趁热打铁:“嫁我吧!哪怕你穿着男装嫁我,就让全城的人都以为我娶了个男人!嫁我以后,你照样做你的练老板,雕版业的行首。我绝不干涉你的交际——咳,你自己注意影响就是。” 这真是——难以拒绝的诱惑啊! 可是,白棠望着徐三,这对他太不公平了。就算自己勉强同意,却绝不可能为他生儿育女!到那时,难不成还要借腹生子?或让其她的女人乘虚而入? 男人的劣根性,允许自己风流快活,却不能容忍伴侣的朝三慕四! 一想到徐三被其他女人环绕,或是借着孩子凌驾于自己之上,他恨不得现在就阉了他! “白棠~~~”徐三尾音轻绕,带着无尽有哀怨与企盼。红润姣好的唇型、风情无限的桃花美眸,漂亮绝俗的脸蛋激起白棠无限——凌虐他的欲望!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白棠抱着徐三竟用力翻个身。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道:“哪有求一次婚就同意的道理?”一手飞快的伸进徐三的衣内,到处乱摸,徐三惊惶的瞪大眼捉着他的手急喊:“你、你做什么?” 白棠挑眉邪笑:“试婚!” 徐三的脸如水染胭脂,层层泛红,咬牙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摸到白棠胸衣的扣子处,用力一扯,白棠只觉胸前微凉,白兔跳脱而出。 臭小子。让你手快! 白棠飞快捉住他的要害,徐三激灵得身子一颤,不甘示弱的又反咬葡萄。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多少回合。最终,白棠以多年直男的经验稳占上峰,全程力压徐三!就连徐三激情之时,他也及时的反应了过来,逃脱了徐三意图奉子成亲的阴谋! 以至于事后,精神尚好的徐三搂着他问:“累不累?” 白棠揉着酸胀的大腿根,忍着不可言述之痛,喘着气硬着头皮答:“不累。” 笑话,男人能在床上认累?! 徐三哭笑不得的为他揉着腿:“你看,咱们都有夫妻之实了。我何时上门向你娘提亲?” 白棠横了他一眼:“等你什么时候压得过我再说!” 徐三搔了搔脑袋:不是他压不过白棠,一方面是白棠实在厉害,总能让他享受得忘乎所以,另一方面,他也不舍得对白棠用力啊! 那般柔软娇嫩的身体,他宠着护着还不来及,用点力都怕捏坏了他——反正白棠都把身子交给了自己,嫁给他是迟早的事!一颗定心丸下肚,他再也不怕太孙之辈觊觎白棠了! 徐三扶着腿软的白棠下楼时,全宏早识趣的遣了两个小厮回家,又提前关了松竹斋,所以楼下空无一人。 两人在床上没脸没皮,此时方觉得害臊。白棠后悔不已,怎么情难自禁就在上头办起事来了?还不知全宏回去怎么跟沈文澜笑话自己呢! 徐三恋恋不舍送了白棠回家,乐滋滋满心喜欢的回魏国公府。府外头见到徐增寿的马车,进了中门就唤了起来:“阿寿,阿寿!” 徐增寿听他声音中气十足,连语气都带着掩不住的春意,不禁暗暗称奇:两个时辰前还半死不活的,这就春林花多媚啦? 见到徐三春情无限的脸,阿寿即惊且疑:“怎么,你是吃了什么灵丹甘露了?” 徐三迈着四方步笑不可抑的应声道:“是啊。琼浆玉露仙桃肉,妙不可言!” 阿寿呸了声,急道:“妍妍的爹和兄长奉诏进京献马。我要设宴招待。菜色有咱家的大厨不怕,就是点心比楼上楼的差太多。你小子和白棠关系好,帮我借他妹子一用如何?” 徐三好整以暇的搁着腿道:“你也知道这事不好办还来找我?白兰是定亲的人,现在又是矜贵的大家小姐,帮你做厨工?你怎么开得了口!” 阿寿颓然道:“真不行么?徐三,你想想法子,这可事关我终身大事!” 徐三皱了下眉头,问:“知道高丽国使臣已经抵达北京了么?” 阿寿茫然道:“已经到啦?” “他们今儿个在白棠大伯的店里看到了高丽纸——是练家破解了高丽的工艺自己制的高丽纸。恼羞成怒,要找白棠麻烦!” 阿寿怒拍大腿:“那怎么成!白棠是他们能轻慢的?再说了,不过就是高丽纸的工艺而已,白棠可是连天竺的乌滋钢锻造秘方都能寻到的人,何况他老本行练纸的本事?” 徐三满意道:“就是这话!” 阿寿恍过神,迟疑的问他:“你要兄弟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我的人已经盯着这些使臣。礼部那边我人头熟,也能得到一手消息。你主要帮我盯着宫里头——皇帝陛下是什么态度?我和白棠也好早做准备!” 阿寿打个响指:“包在我身上!” 他眨眨眼:“白兰的事儿,真没法子了么?” 徐三拍拍他的肩:“谁让咱们是兄弟呢!这样吧,让白兰亲自去你那边下厨是不可能的,我想法子请她在家里做好点心,一早你们去取?” 阿寿击掌喜道:“还是你有法子,就这般说定了!” 交待了宴请未来岳父陈四海的日子,阿寿满意而去。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六十七章 献玄铁(一) 次日傍晚,徐三带了许多温补药材送到白棠家中,顺便提了阿寿的请求。白棠唤了白兰来问,白兰自是一口答应。 “只是北京的食材不及南京多,许多点心不好做。” 徐三挥手道:“食材自是让他筹备。时间紧促,你列份单子,我让他尽力而为!” 白兰放心列清单去了。 徐三待白兰走后,瞧着白棠淡然自若的神情,他倒尴尬起来,轻轻咳了声,关切的问:“你……你没什么不适吧?” “能有什么事?”白棠睨了他一眼,耳朵偷偷一红。 “我带了些补药。”徐三忙指着桌上堆着的物件,不好意思的道,“你这两天在家歇着补补。” 大魔王害羞时的样子,真是别有番滋味。白棠觉得自己赚大了,怎么就拐了个这么好看的少年呢?一高兴,荤话脱口而出:“采阴补阳效果更好。” 徐三脸通红,好气好笑又无奈:白棠又忘记自己是女人的事实了! 白棠也发现自己似乎说岔了,忙扯开话题讲正事:“对了,阿寿的窑厂建好了没?” “早建好了。”徐三压下小腹的邪火,“怎么?要他办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要借他的窑场和工人一用。你让他准备准备。”白棠又问,“高丽使臣那边,没起什么妖蛾子?” “幸好爷在礼部还挂着名头。高丽使臣已经进了鸿卢寺,等着安排进殿拜见陛下呢。” 白棠凤眼半眯:“能让礼部拖延一下高丽使臣觐见陛下的日子么?” 徐三想了想,笑道:“这有何难。其他几家小国的使臣也快到了。让他们并一块儿觐见陛下不就行了?但也拖不了几日,古里等国的船已经靠岸。贴木儿的使臣也快到了。” 白棠不由一怔:“贴木儿的使臣也来了?” 如果说有哪个国家能与鼎盛时期的明朝抗衡,非中亚的帖木尔帝国莫属。若有哪位君主、三军的统帅能与朱棣一战骁勇,除上任帖木尔国王不作他想。 那是一个横扫中亚诸国,四十年无败绩的一代枭雄! 朱棣初登帝位第二年,贴木尔率领二十万大军远征大明! 拥有着惊人野心的帝国君主爬山涉水,横渡茫茫的戈壁沙漠,经历了极端恶劣天气的洗礼,最后抵达明朝西部边境时,已经兵疲马弱,实力大减。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贴木儿竟然突发疾病,死了!于是大军还转归国,一场原本可能是明朝时期最大的对外战役消于无形。 后人常觉惋惜,不停的有人猜测、用各种数据作比较,两位同时代最优秀的君王兼统帅相遇,大战的结果会如何? 现在的贴木儿依旧强大,继任的君主仍然野心勃勃,借着朱棣迁都,招各国朝拜的机会,派使臣前来一探军情了。 朱棣自然也是明白对方的意图的。 白棠不由问:“陛下打算怎么应对贴木儿使臣?” 徐三对白棠突然冒出的这句话颇感惊讶:“你也知道贴木儿对咱们不怀好意?” 白棠忍不住斜眼瞧他:“这天下大事,有我不知道的么?” 徐三爱极了他睥睨天下的神情,恨不得这样的他再在自己身上大战一回!不由涎笑道:“是,这天下不论大事小事,战事床事,白棠你都知晓!” 床事?白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是,*****和实战经验知行合一,以后有你小子性福的! 只是想到身上的痛,近期肯定不敢乱来。 “你想想。”白棠循循善诱,“陛下深谋远虑,会用什么法子打发贴木儿使臣,浇灭他们的不臣之心?” 徐三有点茫然:“那我怎么知晓?就是听我二哥说,近来军队操练得厉害。” 白棠提醒他:“陈四海,为何事进京?” “献马。”徐三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陛下要在使臣面前阅兵!” 这次万国朝拜,什么古里爪哇高丽全是小角色,朱棣真正想要威震的,正是贴木尔! 徐三孺子可教也。 白棠取出只小匣子:“这样东西,你拿去送给陛下。” 徐三瞧着一团黑乎乎的石块,不解问:“这是什么?”拿手上时才陡然一惊,“好沉!”他眯着眼睛打量石块,失声道,“玄铁!” 正是白棠初来时在清枫潭中捡到的玄铁! “你哪来这么多好东西?!”徐三爱不释手!据说玄铁铸剑,无锋而锐,乃天下兵器至宝。 白棠万分不舍:“是我无意在清枫潭中寻来。让铁匠打造了套刻刀,又卖了一半。只剩这些。你交给陛下,我们也算是为国效力了。” 清枫潭——徐三深望了眼白棠。他收起玄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等我好消息!” 徐三带着这块玄铁求见皇帝。 彼时皇帝和太孙及成国公英国公正在校场上练兵,徐三骑着他枣红骏马,疾驰而来! 朱棣远远瞧着徐三的英姿,不由叹道:“此子在赴京途中遭遇强匪,以三十敌三百,大胜匪人。有勇有谋,实为难得啊!” 成国公面无表情,英国公不由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张伯忠,轻轻一叹! 曾经觉得伯忠是小一辈中的楚翘,如今,从小苦练骑射、长大通读了《大明律》、经历了大战劫匪、在新都短短两个月就被百姓誉为少年豪侠的裘安已然是城中贵族子弟中的第一人! 他那儿子,却在儿女情长中消磨了志气! 英国公恨不得将白棠抢来塞儿子身边:管他是男是女,带好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此时不禁深服皇帝的眼光与魄力! “陛下!”徐三动作漂亮利落的翻下马背,往皇帝面前一跪,抬首道,“陛下,侄儿给您送礼来了!” 皇帝握着镔铁局用乌滋钢新打造的弯刀,不悦的道:“现在送什么礼,胡闹!” 徐三掏出块黑亮亮的石头,把玩道:“陛下,您真的不要?” 皇帝瞥了他手上的东西一眼,目光立即又粘了回去:“这是——” 成国公已应声道:“玄铁?!”随即不满的道,“怎么才这么小块?” 徐三蓦地怒视他:“嫌小?你去弄块大的我瞅瞅!” 皇帝已然颇为激动的接过玄铁道:“你小子!哪儿弄来的?” 徐三笑眯眯的道:“这是白棠寻来的宝贝!” 又是练白棠? 。m. 第两百六十八章 献玄铁(二) 皇帝不禁疑惑的问:“他让你送来的?” 徐三用力点头,道:“是啊。白棠听说贴木儿的使臣来到大明,想起他们曾经意图攻打咱们的事,所以就给侄儿这块玄铁进献陛下。他说玄铁留在他手中,不如让陛下铸成神兵利器,叫咱们的骑兵好好威震贴木儿!” 皇帝听得双眸大亮! 类似玄铁之物,兵部自有支队伍专作搜寻。也曾寻到不少。但是徐三这块玄铁握在手中即知,品质是历来所见最高的!是以虽只有一小块,皇帝仍是十分高兴。 忽的他笑容一收,盯着徐三沉声问:“他怎知我要在贴木儿使臣之前阅兵?” 徐三暗叫糟糕,揣测帝意,这可是大忌。好在他反应极快,一脸茫然的问:“阅兵?”瞧了眼校场上杀气腾腾的演练,一拍脑袋道,“陛下英明,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怎么没想到呢?!” 皇帝哼哼:“你没想到,练白棠也没想到?” 太孙眉尖一紧。 徐三讶然道:“陛下怎会这么想?白棠再聪明,也就在匠艺上。他只是担心贴木儿仗着波斯刀横行无忌不将咱们放在眼里。虽然咱们现在也有乌滋钢的兵器,毕竟比他们的还差了那么点儿。所以才让侄儿送了这块玄铁来。陛下,您什么意思?不喜欢是吧?不喜欢就还我,我还想打造把玄铁剑呢——” “放肆!”皇帝半嗔半怒。一时也觉自己多心,毕竟练白棠可是将乌滋钢的炼制方毫无保留的交了上来,就算揣摩了圣意,送了这块玄铁来,也是一心为了他和整个大明朝的威望! 只是,皇帝看着冰冷的玄铁怅然一叹:白棠再考虑一下吧?太孙不比那小子差啊! “交给镔铁局,立即赶制箭簇。” 成国公瞧了眼徐三,领命而去。 徐三心底一松,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君恩难测啊!他为白棠暗暗不平,好心还要被怀疑,郁闷死了。 皇帝看他闷闷不乐的脸,知道他的心思,不禁也有点儿……内疚。眼珠子一转,道:“这次阅兵,你带白棠一块儿来看看吧。” 咦! 徐三欣喜问:“白棠也能来?” “嗯。来吧来吧。”皇帝不以为然般的道,“她也是有功之人嘛!” 徐三登时笑遂颜开:“多谢陛下!” 太孙在边上笑道:“皇祖父。白棠功劳不小。这次又献上玄铁,是不是该有赏赐?” “赏!”皇帝吩咐太孙道,“你去挑些好东西给他。对了,他不是喜欢画画么?高丽这次进贡了批高丽纸,你全拿去给他。” 高丽纸? 徐三不禁古怪一笑。 太孙主管鸿卢寺事宜。刚从礼部官员的上报中得知了高丽国使臣与练白棠起了纠纷之事。正想寻个机会禀报,这时苦笑道:“陛下,白棠大概看不上高丽进贡的高丽纸了。” “——这话怎么说?” “练家,自己造出了高丽纸。”徐三解释道。“而且品质不比高丽的差。” 皇帝惊讶的看向太孙:“真有此事?” 太孙点头,苦笑更浓:“所以高丽国使臣认定是白棠盗走他们的工艺,已经向鸿卢寺卿申诉过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看着徐三问:“高丽纸的工艺的确是他们不传之宝。你别告诉朕,白棠又寻到了什么稀罕的游记?” “当然不是。陛下,您忘记他老练家是以什么起家的了?”徐三才不管皇帝的话外之音呢,“他们本来就是造纸的老行家啊。白棠又发现了高丽纸真正的原料,能破解他们的工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嘛!那可是白棠啊!” 那可是白棠啊! 皇帝居然觉得这句话甚有道理,正要跟着点头时,及时止住,问太孙:“这次高丽使臣是谁?” “高丽国大学士郑俞周。” “他啊,还是太年轻了些。”皇帝微有些不爽也有点为难。高丽国是属国中对大明最虔诚的一个国家。小国寡民,失去了这么大一个进项,的确足以令国王惊震,但是,凭什么一口咬定是大明盗了他们的工艺? “白棠有什么说法没?” 徐三笑道:“白棠自然不怕跟他们对质。就是需要些时间准备准备。” 皇帝毕竟偏心自己的子民:“那等他准备好了再说。” 徐三离开后,皇帝指着他的背影道:“瞧见没?练白棠那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连朕要阅兵震慑贴木儿国都能猜到!还巴巴的送了块玄铁示忠!这样的——”他一眼瞧见英国公还在边上,“这样的人才才能带好裘安啊!”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太孙只好陪笑。 英国公欲哭无泪。 儿子算计雪涵得罪透了白棠和徐三,不然,他们在一块儿伯忠也能受教啊! 六日后,皇帝召见各国使臣。乾清宫内满是异国华服的朝拜者,口颂万岁,诚服于大明皇朝宏伟的新皇宫与强盛的国力之下。 惟有贴木儿国的使者盖苏耶丁,难掩骄傲之情。 他的国家,是和明朝一样伟大强盛的帝国,他们的国王也是雄才大略。前任伟大的君主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未写成的遗愿,应该由他的后继者代他实现! 晚间设宴时,憋了一肚子委屈的高丽使臣郑俞周终于在酒酣舞浓时起身向朱棣举杯道:“大明朝地杰人灵,天才辈出!难怪有此盛世之景!陛下,臣近日遇上了一个少年人物,竟号称‘凡人工制作之物皆能破解其密’。” 他此话一出,宴厅俱静! 皇帝略为意外,还以为郑俞周会向自己告状求个说法,没想到换了个切入口,还挺聪明。故作惊讶的问:“郑使臣说的少年是谁?” 郑俞周微笑道:“松竹斋,练白棠。” 高丽国的使臣当然不是蠢货。离开练石轩后就派人打听了白棠的消息。得知此子背景颇深,不仅与当朝几位权贵交好,就连皇帝也对他赞赏有加。所以立即聪明的改变了策略。 朝中谁人谁不知练白棠?此时百官的目光惊人一致的射向坐在太孙身边的徐三。 徐三一饮而尽杯中酒,朗声笑道:“确实如此啊!” 郑俞周上回没注意到裘安,今日一见他俊美如神的风姿一时看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m. 第两百六十九章 发难 徐三傲然笑道:“凡人工制作之物,皆有迹可寻。为何不可破解?” 郑俞周边上的侍从提醒道:“他就是徐皇后的外甥徐裘安。练白棠的……情人。” 郑俞周惊讶的咽了下口水:这么漂亮的男人,可惜了!惋惜之情一发即收,正色道:“世上有奇工巧匠,所作之物巧夺天工。诸葛亮制木马流牛,鲁班名震古今。他们的作品若拆开后或能按迹破解。但若造纸之术、烧瓷之技、波斯的琉璃制法,请问公子,如何能追源溯流?” 波斯使者不禁流落出些许自豪之色。他们的琉璃,天下无双! 皇帝点点头:这话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徐三却笑道:“你不能,我不能。并不代表他人就不行啊!” 郑俞周要的就是这句话:“您的意思是,练白棠真能如他所说,破解天下能工巧匠的心血?” 徐三却不上他的当,微笑道:“白棠只说‘凡人工制作之物皆能破解其密’,并未说此人就是他自己。” “徐公子谦虚了,练白棠既然号称破解了我高丽纸的工艺,想来是贵国顶尖的人才。郑某不才,愿向他请教一番。望皇帝陛下允许。” 贴木尔的宰相阿尔都沙与副使盖苏耶丁交换了意外的眼色,嘴角微扬:今儿个有好戏看了。 皇帝却犹豫起来:白棠还说过这话?未免太过托大。万一高丽使臣真让他破解什么难弄的玩意儿,朕岂不是跟着他丢脸了? 阿尔都沙见皇帝的神情,抢先道:“陛下,贵国既然有这样的人才,何必藏着揶着?不如让我们一睹其风采?” 皇帝笑了笑,对徐三磨牙道:“让他进殿吧。” 须臾,众臣熟悉的少年稳步踏上金殿。 英国公不由注目于他:与第一回上殿时的紧张局促相比,今日的白棠挥洒自如,风采逼人。 就连郑俞周,目光也不自禁的在他与徐三的身上来回审视,还真是对璧人! 待白棠神情自若的行过礼,皇帝沉声问:“高丽使臣道你曾夸下海口,‘凡人工制作之物皆能破解其密’,颇有不服,要向你请教一番。” 白棠笑对郑俞周拱手道:“郑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郑俞周抑住心下的愤恨,冷笑道:“惊见贵书斋所作的高丽纸,郑某不胜惶恐。只因高丽纸是本国之特产,无论是材质及工序千百年来从无泄漏。故郑某在此一问,敢问练公子,您是如何堪破其中之密的?” 白棠朗声道:“造纸之原理,大抵相同。高丽纸之所以千年来无人能破解其密,是因为我朝人士见其纸质洁白晶莹如缎,误以为是棉茧所制。故我朝从未真正仿制成功高丽纸。直到近年来高丽纸的质量下降,才引起了在下的怀疑。” 郑俞周一怔,面孔不禁微红。近几年因为大明对高丽纸的大量需求,导致原材稀缺。以致于纸的质量颇失水准。 “在下从高丽归来的船员口中得知,贵国正在到处搜寻一种树木——”白棠故意顿了顿,成功看到了郑俞周面色微变。“正巧,在下也是纸业行家出身,两相对照,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郑俞周背上不禁渗了层冷汗。如白棠所讲,制纸的程序大多都差不多,主要的区别还在于原材料!国王下令从海内外,甚至是大明朝买进楮树,竟然让练参透原材料之秘!练家又是造纸的行家,那制出高丽纸的确不算什么难事! 他一时面孔惨白,摇摇欲坠! 高丽纸可是他们国家一项重要的收益啊!如今……他忍不住喟然长叹:自己如何向国王交待? 皇帝微笑颔首:这个理由可比乌滋钢的游记靠谱多了。又听郑俞周道:“练公子机敏能干!既然公子如此大才,能破解天下能工巧匠之奥秘,不知可曾听说过鄙国的另一件重宝——高丽瓷?” 白棠突然展眉一笑,凤目启韵满殿生辉。 盖苏耶丁情不自禁的伸手摸向腰间的匕首,直想取下送给白棠。阿尔都沙急忙按住他的手:你想干什么?交换信物结交朋友也不是这个时候啊! 盖苏耶丁回过神,尴尬一笑。 太孙也看直了眼,他虽见过白棠的女装,却不得不承认,男装才更能体现白棠的神采与俊美!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高丽瓷?!这个使臣好阴险!不由向郑俞周怒目而视! 席中的定国公噗的声喷了口中的酒,忘了擦拭,惊圆眼睛,暗骂一句:我去!白棠神了啊! “郑大人。”白棠叹息道,“宋朝末年,我国的青瓷传入高丽。高丽瓷正是在青瓷的基础上发扬光大。在贵国文宗王起盛行,在明宗王之时达到鼎盛。以淡雅青幽的青色为主。传说中,更曾烧制出浓绿如宝石光华流转的绝色瓷器。” 徐三眉头一挑:传说中? 郑俞周脸上骄傲与失落之情交替闪现。 “可惜,因为战乱……”白棠瞄了眼阿尔都沙,“高丽瓷的制作方法竟然在贵国失传了。” 郑俞周不敢冲贴木尔国的首相不敬,只是双目黯然,眼眶泛红。 大殿寂静如许,连皇帝也专注着聆听白棠的话。 “不错。”郑俞周哑声道,“高丽瓷已在我国绝迹!今年我国进贡的高丽瓷,是明宗王时的孤品!”他猛的一扬头,“但是练公子不是号称‘凡人工制作之物皆能破解其密’么?那你可能还原我高丽瓷的秘技?” 皇帝面孔一沉!郑俞周胆子大了!竟然敢用已经传的工艺为难白棠,为难大明! 徐三想到什么,目光投向阿寿,阿寿呆若木鸡的偷偷向他翘起个大姆指:你家白棠,神了! 徐三顿觉安心,勾唇一笑,肆意邪魅。 朝中自有敏感之人。秦轩就欲起身驳斥郑俞周,但想到白棠夸下的海口,眉头深皱,竟不知如何开口。 殿内的氛围顿时胶着起来!隐隐飘着股淡淡的火药味。 却听白棠笑道:“郑大人,您看这是什么——”他侧过身,击掌间,一排宫人迈着莲步踏入殿中。每人手中一只托盘,托盘上,各摆着一只青色的瓷器。造型优美典雅,带着浓郁的高丽风情!其中更有一只双耳圆肚罐,色如雀翎,幽绿闪耀,叫人叹为观止! 一阵阵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com。妙书屋.com 第两百七十章 高丽瓷 皇帝绷紧的后背刹时放松,脸上带出些笑意:“白棠,这些瓷器倒是有几分高丽瓷的味道了。” “陛下!高丽瓷虽从宋瓷而来,但高丽国也有改良。因土质的不同,烧出的瓷器也另有特色。”他又转向郑俞周,“郑大人,白棠一时寻不到贵国的瓷土,只好用本国的代替。若有不全之处,还请见谅!” 郑俞周与众随从身子轻颤,不停的抹着眼睛,不知是抹眼泪还是想擦亮眼睛,激动得心潮澎湃!好半晌,他们才跌跌撞撞的跑到青瓷前,含着热泪一尊尊的揣摩细看。 “高丽青瓷,真的是高丽青瓷!你们看它的颜色,它的器型——”郑俞周激动之下一把拉住白棠的袖子,哭哭笑笑的道:“练公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三哼的声捏紧了杯子:谁给他胆子对白棠动手动脚的? 白棠似乎感应到徐三的怒意,忙扯开郑俞周的手道:“我之所以能够仿制出高丽瓷,皆因为高丽瓷的技艺与宋瓷一脉相传。既然师从同门,又加上我朝多的是经验丰富手艺娴熟的师傅,仿制出高丽瓷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高丽青瓷的重在色。而白棠从现代而来,又是画师,太清楚如何从矿物中提取颜色及调色之道了。 但他的话在众国使臣听来,却是如雷灌耳,震摄十足。 轻描淡写的就仿出了他国已经失传的绝技!练白棠竟如此厉害?见微识著,可以想象大明的实力是多么的可怖! 皇帝已经捏着手指笑容满面。白棠瞎打误撞,扬朕国威了!正想着事后如何奖赏他,见白棠向自己跪拜道:“陛下,白棠有一事相求。” “说。” “高丽使臣衷心于我大明的文化。对我大明、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白棠请求陛下允许,将此高丽瓷之技,教还与高丽!” 郑俞周不可思议又满是期盼的望着皇帝,听见一声清晰响亮的“准”字,再也控制不住,哇的声,当殿痛哭,泪流满面! 失了高丽纸,换来更加珍贵的高丽瓷的工艺,足以向国王与臣民交待了! “臣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大明天恩,臣与大王永世不忘!” 很好,非常好! 皇帝决定不计较他之前对大明的不敬,带着几分感动道:“高丽对朕的忠心,朕都记在心上。” 郑俞周当真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回到座位上,迎接他国使臣艳羡的目光! 谁不知道中华的瓷器与丝绸是顶顶珍贵之物!在他们国家,只有贵族才能有几件瓷器的摆设、全套的茶具,或者穿一身华美的绸衫。他们疯狂渴望着的东西却让高丽国失而复得,一道道泛着红光的眼皆射向了站在殿中的练白棠:这个人物,要好好记着他! 忽听几声轻笑。 盖苏耶丁捏着杯子道:“练公子果然大才!只是高丽瓷源自宋瓷,你能破解其奥妙也算情理之中。”他解下腰间匕首,置于案上。刀光凛冽,刀面上自然形成花纹变化无穷。“这是天竺乌滋钢锻造的兵器。练公子,乌滋钢也是手工制成,你可能破解其制造之密?” 此话一出,使臣们倒抽口冷气,窃窃私语不断。但明朝的官员及皇帝们面面相觑后,却各自笑出了声。就连白棠,也不禁莞尔。 这可是你自己撞上门来的! 盖苏耶丁听得满殿的轻笑和皇帝面上闪过的不屑,心中暗怒又不明所以:“怎么?难道乌滋钢的技艺还不足以让练公子出手?” 皇帝向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大步至盖苏耶丁面前,当的声拔出佩剑。寒光轻闪,剑身上的花纹闪得盖苏耶丁两眼微花! “波斯刀!”他脱口而出。随即自以为是的道,“大明也购进了波斯刀?” 侍卫冷声下令:“现刀!” 哗地声轻响! 只见护卫在众人身后的侍卫齐齐上前一步,拔出佩刀,亮闪闪全是一色的波斯宝刀! 盖苏耶丁与阿尔都沙不由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倒抽了口冷气! 即便是在他们国家,昂贵的波斯刀也只有贵族及有品级的将领才有资格使用!普通士兵,根本买不起! 难道大明皇帝竟富裕到宫里头每个侍卫都配波斯刀的地步了? 他们来时的倨傲被这当头一刀打消了大半! “乌滋钢是人力所造,既然是人力所造,总有破解之道。”皇帝现在说出这句话来,实在顺口至极。 这句话的意思是,大明已经研究出了乌滋钢的炼制方法?! 太子怒极,冷斥道:“瞻基!” 太孙倒想送他呢,奈何太子唤住了他。只好眼睁睁瞧着徐三钻进白棠的马车两人相偕而去。 咦——太孙殿下,您对白棠是不是太亲切了? 高丽使臣更觉羞愧: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竟跟练白棠怼上了!想到这次来大明,还给朝中的重臣带了几个美女和上品高丽参,事后定要匀出些送给练公子以作赔礼! “我对白棠只有欣赏喜爱之情。并无儿女私情。”太孙解释,“就算我起了那心思,也抢不过徐三啊!” 又是斟酒又是布菜,低头跟人家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道理啊!父皇您什么意思?! 盖苏耶丁不敢相信。皇帝唬他的吧! 太子刚嗯了声,立马不悦的提高音调:“你还想抢?”顿了顿,心中反而安定下来:哪有皇家抢不过来的人?儿子不想抢才是。可见他对白棠大概真是欣赏之情吧。 皇帝颇高兴,唤白棠道:“白棠别站在那边了——”他看了看座位,指着自己下头,太孙的边上道,“给白棠添个位置。” 皇帝也不解释,只淡淡的道:“是真是假,很快就可见分晓。”他瞧了眼退在边上不声不响的白棠,补充道,“乌滋钢的炼制方法,正是白棠从一本天竺游记中得来。” 太子也有点不安的瞧着儿子:瞻基那神情,往常只在对孙嫔时才会如此,怎么对练白棠也——他心里一格楞:儿子不会和裘安一样被他迷惑了吧!他满怀不安的示意父皇注意太孙的异常,谁想父皇竟然瞥开了眼神没搭理他! 晚宴结束后,白棠让皇帝身边的王公公叫住,领了一车的赏赐派侍卫护送回家。 徐三见太孙笑容满满双眼放光的望着白棠,轻轻一嗤,内心平静毫无醋意:心是爷的人也是爷的,你就干看着吧!只是偶尔与白棠目光相触,两人默契一笑。 众臣心中微凛:练白棠以白衣之身简在帝心,今后更不容小觑了啊!看看,连太孙都对他亲切得不行! 太孙黯然叹息:没希望了。徐三和白棠已然心意相通,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阿尔都沙面色泛青,如果真是如此,他们的国策必须及时修改! 白棠吃惊的看了朱棣一眼,此时也不好说什么,乖乖的谢恩坐到了太孙身边加出来的位置上。 裘安真冤——太孙想着,自己也冤! 盖苏耶丁喉咙哦哦的滚出几声意味不明的音节,瞧着白棠如见鬼魅!不可能!绝不可能!天竺的不传之密,怎么可能就让他从一本游记中得了去?但一想到高丽纸的事儿,心中又有些没底:炼钢之法也大体相同,大明本就擅长炼钢,说不定还真能让他给弄出来呢? 太子恨道:“你还有脸说!当着众臣的面,难道你还想传出和裘安一样的名声?” 太孙垂头丧气:“父王息怒。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第两百七十一章 高丽“贡品” 晚宴次日清早,迫不及待的高丽使臣再度驾临廊坊四街。这一回,他带着礼物,先到练石轩处送了礼表达歉意,又在各大铺子老板的瞩目下,寻到松竹斋,恭敬客气的与在外头等候的白棠笑容可掬的一同入店。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身形窈窕的少女,头戴幕篱。虽看不清容貌,但那娇若无骨的身姿,摇曳的风情,还是让一众人等看直了眼:若说每年高丽的贡品中最让人心痒难耐的,即不是高丽纸,也不是高丽参,正是这些艳名远播的高丽美女! 练白棠好艳福啊! 不对! 众人脖子一缩:皆想起了徐三。那可不是个能容人的主啊!又不禁为白棠惋惜起来。恨不得以身代之收了美女! 茶室内,没了针锋相对的白棠与郑俞周谈笑风声。白棠含笑收了郑俞周的高丽参,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两名女子身上直瞄。 郑俞周暗自欣喜,笑道:“玉雪玉柔是我在国内的精挑细选的婢女。在下见公子身边没什么伺候的人,若不嫌弃,公子就让她们两人随侍左右?” 玉雪玉柔摘了幕篱,露出两张春花晓月般美丽的面容。白棠捧着茶杯瞧得合不拢嘴!心里头反复叨着四个字: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想到今后有两美人红袖添香,时不时调情说笑一番,顿觉人生圆满! 白棠自然是点头笑纳:“郑大人有心了!” 玉雪玉柔娇滴滴的拜倒在地:“见过练公子!”随即非常自觉的站到了白棠身后,脸上笑意盈然。 她们本是被郑使臣送给大明的官员为妾的命。想尽办法在后宅中争宠夺爱,再通过枕头风为自己的母国争取利益。原以为自己要成为某个糟老头儿的妾侍,在后院中勾心斗脚终此一生,没想到大人竟将她们送给了练白棠!他虽然不是朝中官员,但却年轻英俊且富有,而且尚未娶妻!家中人口简单,更不必涉及朝政。虽传说他与另一个男子有些暧昧不清,但从练公子方才看她们的眼神即知,那个男子完全不是问题! 徐三连打两个喷嚏。 “郑大人放心。高丽瓷的烧制方法,我已经整理成册。明日我朝的定国公会派人去鸿卢寺接您。带您观看完整的烧制过程。” 郑俞周大喜过望:自己还能参观烧制过程?!美女果然没白送! “定国公——不知郑某该为他准备些什么?” 白棠瞧了眼身后的美女,不以为然的道:“他就不必太过费心了。送两支高丽参让他讨好未来岳父就是。” 郑俞周恍然笑道:“明白了。多谢公子提点。” 白棠得了美人,心情大好,坐书桌边认真画了十来张瓷器的图纸,连同高丽瓷烧制的册子一同交给他。郑俞周感动得无言以表,只拉着白棠的手泪眼朦胧的表示:今后两家要多加来往。高丽参您要多少有多少! 送走郑俞周,白棠瞅着两美人轻咳一声,笑眯眯的问:“你们俩人,有何擅长?” 玉雪眉随心动,含笑道:“奴家……擅长吹萧。” 吹萧,吹萧好啊!白棠笑脸忽的脸一垮:可是自己有萧可吹么? 玉柔见他神色不好,忙道:“奴家擅长古筝。” 哦。 白棠往她嫩如葱管白若美玉的手指瞅了两眼,心痒难耐:这双妙手若是能为自己挠背搔痒,该是何等美事!想着想着,背上就痒了起来。 咳,不行。真让她上手了那得漏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棠的兴奋劲一过,再看着两美人突然犯了愁:糟糕!一时色迷心窍,自己怎么安置她们? 美人中看不中用哪! 若放养在家中,万一哪天发现自己的秘密,怎么整? 送到外城?这两个美人怎么受得了那儿的辛苦?万一惹得那群流民无心干活,也是得不偿失! 还有徐三那成精的西山老陈醋,怎么安抚? 白棠不由呆呆的看着她们,形似便密。 玉雪玉柔顿生不安。玉雪稍前一步,问:“公子,您有什么为难之事?” 白棠挥挥手,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盘算着怎么安置她们即安全又能享受她们的伺候时,突然从窗外瞧见街上各铺子门前无不站着几人翘首以盼的盯着自己茶室方向,俱是馋涎羡慕之态。白棠怒骂了句:一群好色之徒!刹时灵犀一闪,有了! 他转向玉雪玉柔,正色道:“你们虽是郑大人所赠,但我松竹斋亦不留无用之人!” 两女大惊,慌忙跪下道:“公子,我们即可倒茶端水,亦能识字写文。绝不是无用之人哪!” “嗯。”白棠轻轻敲了敲桌子,“既然如此,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知道我这松竹斋是做什么生意的吧?” 玉雪颤声道:“是、是做文人仕子的生意。” 哟!白棠对玉雪刮目相看:能够说出这句话,可见是个有脑子的人。 “不错。”他颔首对她赞许一笑,“你们两人既然识字,那从今天起,就跟着楼下的全管事好好学本事。学成之后,在我松竹斋内做两个……女管事。” 玉雪玉柔面面相觑:女管事? 练白棠有没有搞错?得了她们两姐妹,不想着被翻红浪,竟想让她们抛头露面替他招徕客人? “怎么?你们不乐意?”白棠脸一沉,“那便让郑大人接你们回去吧!” “愿意愿意!”怎么能回去呢?才半天时辰就让练公子退了货,自己今后还能有什么好出路?姐妹俩立时认清现实,跟着白棠到楼下认了全宏作师傅,躲在后头的小院里,从花笺开始,恶补纸业及文房四宝等各种知识。 好在她们本身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又经高丽朝廷的女官着意培养,基础颇佳,全宏教起来还算省力。 到了晚间,白棠就带着她们回宅安置在西厢房。每天一早再随他的马车同去松竹斋。 街上的同行见他早晚皆有两个大美人相伴,也不忌妒,反露出些同情之色,非常默契的等着徐三来发飙! 这事传到徐三耳里,大骂郑俞周可恶!虽然吃醋,但真没对白棠发火。 白棠能拿那两个高丽女人如何?不过是饱饱眼福,摸两下小手占点小便宜而已。真让他折腾得大些他自己都怕露馅。只是他这般自我安慰做好心理建设,真当他看见白棠左拥右抱,手把手的教她们如何砑印花笺,一边还不忘上下其手的情形时,还是脑门发绿,两眼昏花,怒喝一声:“练白棠!” 全宏等人溜得飞快! 白棠被徐三拉楼上狠狠教训了一番,出来时面色铁青,走路都有些不稳。对两女再不敢动手动脚,对她们的要求却更加严苛:为了留下你们爷我都丧权辱国了,再不争气就送去外城养蚕缫丝去! 。m. 第两百七十二章 陈四海 定国公府。 徐增寿的父母早逝,府中全靠姐姐徐凌当家。她今日一早就忙着筹备招待客人的各项事宜。事关弟弟的终身大事,徐凌不敢有一丝疏忽。 弟弟即不如徐三擅长骑射,又不及张伯忠文武双全,徒有尊贵的身份,却一事无成。若不是遇上练白棠,得他启发想到了建窑场烧瓷,哪有今天的威风? 徐凌对白棠感激万分。 是他提点了弟弟烧制千里江山瓷,令阿寿的窑厂一举成名。也是他和阿寿一块儿研究高丽青瓷,才在招待各国使臣的晚宴上讨得了陛下的欢心。 前日阿寿又奉旨担负起教导高丽使臣烧瓷的重任,眼看着弟弟渐渐长大,能够撑起定国公府的门楣了,徐凌欣慰不已。 有了这些功劳,想来求娶妍妍,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了吧? “姐,白棠和徐三已经到了。”徐增寿瞧着胆大,事到临头却有些怂。竟不敢独自面对陈四海父子,硬拉了徐三和白棠给自己助阵。 府门前,白棠命人小心的卸下车里的点心送去厨房备用,抬眼间,见到一张络腮胡子脸,腰粗膀圆的壮实男人。大约五十左右的年纪,身后站着对年轻的男女,那女孩,正是多时不见的妍妍! 以陈四海的样貌能生出妍妍这样的女儿,可见陈夫人一定相当美貌! 妍妍神情有些羞涩,对他抿嘴一笑。 徐三已经亲热的上前唤道:“姨父!” 陈四海拍着他肩膀大声笑道:“裘安哪!越长越俊了!” 徐三忙与白棠介绍:“白棠,这位就是妍妍的父亲,我祖父的旧部,现山西总兵陈四海。” 白棠恭敬行礼道:“见过陈大人。” 陈四海目光不明的扫了他一眼,挥手道:“知道了。走吧。” 他拉着闺女踏进国公府。妍妍回头对白棠歉意一笑。倒是她兄长落在后边,对徐三道:“我爹就这个脾气。你让练公子莫要介意。” 徐三自是笑道:“我哪会与姨父计较?姨母最近身体还好吧?” 陈岱川长得和父亲一样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爽朗豪迈的笑道:“好得很!每日里还要骑马练功,我都比不上她精神!” 说笑间诸人进了花厅。阿寿穿着身暗红色的袍子,金冠玉带,打扮得人模狗样,彬彬有礼的与陈四海说话:“陈伯伯和岱川兄远道而来,辛苦了。” 陈四海似乎颇为感慨,瞧瞧阿寿,又瞧瞧徐三,竟老眼一红,叹道:“中山王若见到你们这般出息,不知该多高兴。” 徐凌大喜:陈总兵说出这句话,可见对阿寿颇为满意啊!不禁向妍妍投去调笑的一瞥。 妍妍脸更红,扯了她的袖子低声道:“不许这样看我。” “陈伯伯快请坐。为了今日家宴,阿寿亲自操持准备了许久。”徐凌示意仆从上菜。 “家宴?”陈四海是徐三的姨父,勉强和阿寿家也能扯上亲戚关系。他瞧了白棠一眼,语带不解的问,“练公子也是咱家的亲戚?” 白棠长眉微挑。陈总兵的性子真够直爽的。 阿寿在徐三变脸前抢先道:“白棠是我们的兄弟,既是兄弟,自然是一家人了!” 陈四海点了下头,嘿笑:“兄弟。”不禁瞪了眼徐三。若不是陛下格外看中练白棠,他早拿鞭子抽得他找不着北了! 徐三替白棠委屈,迅即冷了眉目,却让白棠轻拍他大腿安抚一笑。徐三自与白棠坦承相见后,不再患得患失,真正的身心相通。故淡然笑道:“许多事姨父不太清楚。稍候裘安向您解释。” 陈四海见白棠竟能制住徐三的性子,更觉惊诧。皱着眉头不再多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一道道点心送上桌,妍妍趁机笑道:“定国公哥哥好本事!这不是南京楼上楼的点心么?” 徐增寿忙挟了块虾饼给她道:“你最喜欢吃虾,尝尝,味道可还对?” 妍妍笑逐颜开:“不错。就是这个味!”好奇问,“难道你还请了楼上楼的厨子到北京来啦?” 陈四海父子尝了两道点心,果然都是未曾尝过的江南美味,纷纷点头称赞。 陈岱川尤其爱吃,每一样点心都细细品味了一番,赞不绝口的道:“我在山西也听说闻过楼上楼,慕名已久。没想到竟然在阿寿这边一饱口服。” 阿寿指着白棠道:“那你可要谢谢白棠了。这些点心都是他妹子的手艺。特意为咱们准备的呢。” 岱川登时好奇的睁大眼:“练公子的妹子?竟有这般好的手艺?!” 得到确定的答复后,竟然搓了搓手,毫不客气的问:“敢问练公子的妹子可曾定亲?” 白棠面色微变:怎么这对父子都这般豪爽直接? 徐三一筷子打在岱川的手背上,冷道:“定亲了。明年就要完婚。” 陈岱川啊的声,惋惜不已。 怎么就定亲了呢?这世道要找个合自己胃口的女子太难了啊! 陈四海挟了只皮薄晶莹的小笼,送嘴里两口吞进肚子,慢悠悠的道:“蠢才,谋定而后动。” 定亲了又如何?又不是皇家公主,普通人家的姑娘还怕抢不到手? 白棠终于有点生气了。他即不是圣人更不是流通货币,能招所有人的喜欢。看不起他没关系,但是这般轻慢他无辜的妹子,绝不能忍! 当即冷冷的道:“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陈四海颇觉意外,挑眉问:“你也读兵法?” 白棠冷哂:“在下不止读兵法,更研读四书五经。” 言下之意,是指责陈总兵是个只读兵书不知礼仪廉耻的莽夫? 阿寿张大嘴:完了完了。白棠发火了!事情要糟! 陈四海搁了筷子,目光轻飘飘的往白棠身上转了圈:“那你是白读了四书五经。” MD,这武夫好利的一张嘴! 白棠笑了起来,笑得凤眼波光粼粼,傲然道:“那也不是由您说了算。” 陛下都夸他呢,才拉了一车的赏赐回家呢。还邀请他参加阅兵呢。你陈四海算、个、屁! 陈四海一时面皮泛红。MD,年轻人骄傲自大,懂不懂尊老爱幼?! 。m. 第两百七十三章 养马之道 “爹。”妍妍冷了娇艳的小脸,眼中两簇火苗灼灼。 陈四海对小女儿扯了个讨好的笑,又教训般的对白棠道:“年轻人有才干是好事,但持才傲物就不对了。” 白棠冷笑道:“陈总兵说得对。听闻陈总兵在山西养马,敢问此次送了多少战马进京?” 陈四海不想白棠竟然问他这个问题,骄傲道:“总共运了六百匹马到京。” 白棠又问:“西北马场,送了多少匹战马?” 陈四海不由一怔,这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徐三微笑道:“西北马场,这次也送了八百匹战马。” 陈四海瞪了裘安一眼:要不要拆他的台? 白棠轻轻一笑:“西北马场与山西马场,养的多是蒙古马。蒙古马身材矮小,不够威风漂亮。爆发力也差。但是耐力好,极适合长得途跋涉,吃苦耐劳。” “不错。”陈四海不屑的望着白棠。“这些大伙儿都知道。”要你废话? 白棠扬眉笑问:“尽管如此,山西马场每年还是折损了不少蒙古马,却是为何?” 陈四海父子登时一凛,面孔大变。 “最让你们为难的是,那些战马并非自然折损,而是在精心喂养照料下依旧不断的有马匹死亡。”白棠笑看徐四海。“是也不是?” 陈四海声音微颤:“你、你怎么知道——” 白棠不再说话,指着新上的热菜道:“来来来,陈总兵不必客气,尝尝阿寿家厨子的手艺!” 徐三忍笑:“对对对,今日是家宴,不提那些有的没的国家大事。吃个痛快喝个痛快就是。” 陈四海哪还吃得下?坐立难安,又不好意思拉下脸追问白棠原因,只好不住的朝阿寿使眼色。 阿寿没辙,谁让自己要求娶人家宝贝闺女呢? 趁着最后每人一盅的人参炖鹌鹑汤送上来,阿寿笑道:“这是用高丽参炖的汤。冬日饮用最为滋补,喝一碗,浑身发热。这道汤还是白棠给的方子呢。” 白棠笑尝了口,赞道:“郑俞周上道!给你的高丽参劲道十足。” “那还不是托你的福?”阿寿乞求的望了他一眼。兄弟,给个面子吧! 白棠视若不见。哪能这么便宜陈四海? 用过汤,这席酒宴也就差不多结束了。白棠起身告辞,徐三自然与他同行。陈四海那张脸纠结得不行,几次张口想问个究竟,皆硬忍了下来。 阿寿拉着岱川偷偷道:“白棠那小子吃软不吃硬。你们好好上门赔个礼,诚心请教,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陈岱川揪紧眉头:“我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之前不将人放在眼里,现在要拉下脸皮去请教,比杀了他还难!再说,练白棠又是小辈——” 阿寿脸一沉:“那我也没法子了。”毕竟提点他,“练白棠是小辈不错。但就凭他在使臣宴上的表现,谁还敢小瞧他?你爹那是看不上他跟徐三的关系,才给他脸色看的。可皇帝都默认了,全朝上下都不敢说三道四,要他出个鸟头?” 陈岱川难免尴尬:“那不是我爹脾气耿直嘛!” 忽听陈四海跺脚道:“我找陛下去!我就不信了,练白棠明明有解决战马折损的法子,敢不交待?” 阿寿阻拦不住,只好对妍妍道:“你爹这回,必定要摔个跟头了。” 傍晚,陈四海从宫中出来,一脸的颓丧。 “白棠那是我朝少有的人才。学富五车,多才多艺。”皇帝的话犹在他耳边回响,“就连文渊阁学士秦轩都对他赞赏有加!他既然指出你马场的问题,自然不会敝珍自扫,你就该诚心向他讨教养马之道。到朕这边唤什么委屈?”皇帝疑惑的望着他,“莫不是你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他了吧?” 得。 他一把年纪,竟然让皇帝指责不知天高地厚—— 陈四海燥得身上都要起火了。 ***** 宝晋堂祝家宅内。 祝老夫人瞧着躺在床上的两个孙子,听着儿媳的哭诉,压着心里头的暴怒,面无表情。 “娘,您看同光同霖。才跑了两日竟然就病成这样——我可怜的儿子啊,若是脸上破了相可怎么办呢?” 祝老夫人忍着气,冷笑:“两个蠢货!摔石头上怪谁?脸上留个疤怎么了?大男人还靠脸吃饭?” “娘,话可不能这么说!”苗氏惊恐道,“脸上若有疤痕,今后谈亲时可要被姑娘们嫌弃的啊!” “他们两人若谈不上亲事,不是因为脸上有疤,而是因为他们绣花枕头一包草!活该没姑娘看得上!”祝老夫人冷冷的对苗氏道,“我看咱们家是没法子教好同光同霖了。” 苗氏一怔:娘什么意思? “高丽使臣带着重礼上松竹斋酬谢练白棠的事,你可听说了?” 苗氏不满的撇了撇嘴。练白棠练白棠,娘总将他挂在嘴边,难怪儿子们不乐意,她听着也觉刺耳。 “练白棠此人,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你可知道魏国公府的徐裘安?” 苗氏迟疑道:“听说过。都讲他年少有为,极得皇帝的欢心。” “他在南京时,是有名的混世魔王!”祝老夫人吸了口气,“遇上练白棠后,才渐渐脱胎焕骨,成了如今的少年英才!” 苗氏不由侧了侧脑袋,一肚子疑惑。 祝老夫人又道:“定国公徐增寿。在南京城是也有名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但认识练白棠后,竟然收了心,建窑厂烧瓷。这次的高丽青瓷,就是他的窑厂烧出来的!” 苗氏咽了口口水,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娘,难道你想——” “不错。”祝老夫人淡淡的道,“练白棠连徐裘安定国公都能带好,教导我家的两个孙子,应该不在话下!” 苗氏一时方寸大乱。娘竟然想把儿子交给外人管教?她想象不出白棠会如何教导她的儿子,所以更觉惶恐不安。 “祖母,不要啊!” “祖母,您怎么能让他教导我们?我们这回摔倒只是意外,意外。休息两日就好!祖母,您千万别把孙子交给练白棠啊!” 同光兄弟为了逃避祖母严历的体能训练,故意在跑步时假摔装受伤,结果没选好地方也没控制好力气,摔得狠了些。 祝老夫人冷笑道:“他若答应教导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他若不答应,你们就回杨州继续风花雪月吧!” “娘?!”苗氏惊惧的颤声问,“您、您什么意思?” 祝老夫人睨了她一眼:“大房不中用,换二房来京城就是。” 苗氏腿一软,泪水滂沱:“您,您怎么能这样对待同光同霖……我苦命的儿子……呜呜……” 祝老夫人不耐的道:“还有个法子!” 苗氏立时止了哭声。 “你自求下堂,让绪文另娶。再生两个儿子!” 苗氏噗通声跪倒在地,全身颤抖。 “所以,你还是指望练白棠收下他们吧!”祝老夫人拂袖而去! “娘!”“祖母!”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 。m. 第两百七十四章 陈总兵上门 祝老夫人神情严肃凝重的出现在松竹斋时,各大铺子的老板俱是震惊不已。 哟,老夫人亲自拜访练白棠? 白棠闻讯,慌忙从楼上滚了下来,深深一揖道:“祝老夫人!”心底满是惊异:祝老夫人来寻他所为何事? “练公子。”祝老夫人苦笑,“今日来,是有要事相求。” 白棠更觉莫名:求他?忙将老夫人请到楼上茶室。 老夫人的丫鬟解了她厚实的斗篷,玉雪及时接过挂在衣架上,待她上榻坐定,玉柔与她换了暖炉,又在她脚边移了只暖脚的炭炉,玉雪再奉上香茶,方退到边上伺候。 祝老夫人被伺候的十分舒坦,想着白棠真是能人。这两名高丽女子才被他教导几日便已这般面面俱到。一时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白棠微笑道:“老夫人言重了。若有用得上白棠的地方又是白棠力所能及之事,白棠必定不会推却。” 老夫人叹息道:“这事,我也是没法子了。”她目视白棠,“你已经见过我那两个孙儿了。觉得他们如何?” 白棠愕然:这个,别人的家事,他不太好说啊! “你但说无防。” 白棠苦笑,原想糊弄过去,但见老夫人炯炯的神情,只好实话实说道:“两位公子才干是有的,基础也扎实。就是——被教养得太过娇嫩。老夫人,他们若是生在官宦之家,这也无伤大雅。但干咱们这行的,养成这副性子,便是在自寻死路了。” “是啊!”祝老夫人感慨万分!忍不住身体前倾,有几分紧张的盯着他道,“练公子,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白棠顿觉不妙:既然明知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啊! “我想将两个孙儿留在你身边,请你亲自教导!” 噗——白棠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总算没让茶水喷到老夫人的身上!咳了好几声,哭笑不得的摇手道,“老夫人,莫开玩笑!” 玉雪忙递了帕子给惊魂甫定的白棠擦手。 祝老夫人叹道:“我也是没其他法子了。孩子留在那个家中,有那不靠谱的人在,总是教导不好。练公子,你连徐三爷和定国公都能教得焕然一新,必有法子对付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吧?” 白棠狂咽口水。 什么?他们觉得徐三和阿寿是自己教导好的?忍不住裂嘴笑了起来。徐三他还能认领,阿寿嘛……自己也有是几分功劳的嘛! 但一想到身边多了两个娇滴滴涂脂抹粉的大少爷,他就忍不住恶寒! 何况,徐三必定不会答应! 他正欲婉拒,却听祝老夫人道:“练公子,老身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忙碌一场。” 白棠眼一亮:怎么,还有报酬? “想来你也知道,我祝家除了装裱之技外,曾以复刻澄心堂纸而闻名。” 澄心堂纸! 白棠蓦地瞪大了眼睛! 澄心堂纸是南唐李煜亲自监制、亲自参与制作的名纸!史载它“浆白如玉,光而不滑,轻如毫毛,收而不折”。仅供御用。曾被大书法家蔡襄称为纸中第一品!南唐灭亡后,因宋太祖不爱此纸,故宫中遗留的澄心堂纸相继流落至民间。宋朝文人若能得澄心堂纸,无不欣喜如狂,写诗作赋以作纪念。乾隆甚至还大动干戈复制此纸。可惜在他前世,澄心堂纸的工艺,已经失传! 白棠乍听祝家竟然愿以澄心堂纸的工艺相赠以作谢礼,一颗心顿时蠢蠢欲动! 那两个小崽子怎么才能教好呢? 白棠不由思量起来。 若留在自己身边,他迟早夭寿! 突然双眸一亮:有法子啊! 他故作迟疑道:“澄心堂纸的工艺太过贵重。白棠也不敢夸下海口一定就能带好两位公子,不过,在下愿意试一试。” 祝老夫人松气笑道:“练公子愿意出手就好!” 在她看来,澄心堂纸的工艺再精贵,也及不上自家的前程重要! “只是白棠有个要求。” 老夫人笑道:“同光同霖交给你,自然由你全权管教。我们绝不干涉!” 白棠放了心:“有老夫人这句话,我就能放开手脚办事了。” 老夫人激动的起身道:“我明天一早就送他们过来!” 白棠连忙道:“不能带仆从,不能带银两,也不用带衣物。空手来就行。” 老夫人怔了怔,没银子还好说,但一个仆从都不能带……他们行么?望着白棠不容置疑的神色,她咬牙道:“好,老身明白了!” 白棠躬身道:“那我明日在松竹斋恭候老夫人!” 立在门口送走祝家老太太,白棠刚转身,猛地传来阵爽朗的笑声:“这不是白堂贤侄么嘛!” 贤……侄?! 白棠愕然回首,只见陈四海魁梧的身体如坐小山般向自己飞快的移来,脸上还带着无比亲切自然的笑容。仿佛前几日两人间的龌龊根本就不存在似的。那声贤侄叫得白棠毛骨悚然。 果然能够做到总兵级别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哪。 “贤侄的松竹斋名不虚传!”陈四海脸不红心不跳,啧啧赞叹道,“贤侄年少有为,难怪让裘安和阿寿视为兄弟百般推崇。贤侄,来来来,带我进去喝杯茶吧!” 白棠眼睁睁瞅着他迈进自家店里,左顾右盼,不住的惊叹,好话一箩筐的一箩筐的往外扔,吸了口气:太不要脸了这人! 他皮笑肉不笑的道:“陈大人大驾光临,松竹斋篷壁生辉。” 陈四海摸了把胡子,幸好白棠跟他搭话了,否则他都快撑不下去了。他什么时候懂这些文房四宝的玩意?能写字看得懂兵法就不错了。 “贤侄啊。”陈四海笑眯眯的道,“上回家宴,你可是让我牵肠挂肚至今啊!” 白棠绷着脸笑道:“哪里哪里,陈大人率性而为、虚怀若谷的风采白棠也是印象深刻。” 陈四海浓眉一扬,击掌笑道:“既然咱们一见如故,自然是要坦承相对。那就别浪费时间啦!你上回说道战马折损的事——” 白棠勾唇一笑:早算到你按耐不住自行送上门来挨宰。不宰白不宰!他打断陈四海的话道:“陈大人既然这么坦承,那白棠也不废话。”他眼中闪着陈四海看来十足的奸诈之光。“在下正巧有一事有求于陈大人。” 陈四海一怔:娘的。果然天下没白吃的午餐。 “什么事?” 。m. 第两百七十六章 争宠的来了 皮娇肉嫩的两少年穿着身黯淡的鸭青色老棉袄老棉裤。白白净净的脸上还残留着脂粉和口脂的痕迹。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迎风流泪! “我去!”陈四海忍着鸡皮疙瘩道,“还真是一身的臭毛病!得了。他们俩交给我!一定帮你治得服服帖帖!” 白棠点点头,又指了指园中忙碌的人道:“您有空也帮我写个章 《素手匠心》第两百七十六章 争宠的来了 第两百七十五章 陈总兵的用处 祝家一阵的鸡飞狗跳。 老夫人稳坐钓鱼台,任下头哭的哭,吵的吵,苗氏闹得几乎要投梁自尽,她也纹丝不动。 祝绪文怒骂妻子:“娘好不容易求了练白棠教导同光同霖,又不是送儿子去服刑!你寻死觅活的作什么?!” “你听听练白棠的要求。不能带仆人,不能带银子。连换洗的衣物都不许准 《素手匠心》第两百七十五章 陈总兵的用处 第两百七十七章 力退贴木儿使臣 盖苏耶丁参观了松竹斋,笑赞道:“大明王朝不愧是天朝上国。小小的一间书斋,也是千象万千。” 这位将军可比陈四海会说话得多了!但却不能深交。 白棠吩咐了玉雪两句,便引他至一楼隔开的试笔之处入坐,含笑道:“贴木儿王朝也是显赫鼎盛的帝国,我们皇帝陛下和臣民,都是十分看重贵国的。” 盖苏耶丁颇为自豪:“天下唯大明与贴木尔两国也!” 好大的口气!白棠失笑,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 盖苏耶丁鼻子微动,嗅到股熟悉的奶香味。不禁诧异的扭头寻香,玉雪捧来香气浓郁的黄铜茶壶置于桌上。耳听白棠道:“可惜我这儿没有马奶。这奶茶是牛奶制成,将军将就一下。” 少许小米用牛油炒成金黄色,上好的红茶煮水入色入味后倒入鲜奶,加少许盐,几次扬沸至浓稠后,蒙古风味的奶茶即成。 咸奶茶再备上两块甜口的小点心,这款下午茶到位了。 盖苏耶丁喝着比自家煮得更美味的奶茶,面色微沉:“练公子的奶茶味道极好!” 白棠轻笑:“茶叶好而已。” 盖苏耶丁也了尝出来。茶叶虽精贵之物,也有高低之分。经丝绸之路千里迢迢运往他国的茶叶,论品质,自然不能和白棠家的相提并论。 “将军还要在大明呆上几个月吧?到时春茶上市,我为将军备些兰雪茶如何?” “练公子这般大方,本将军笑纳不谢。”盖苏耶丁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在皇帝面前都不曾怵过,应对白棠更是轻松。“练公子如此大才,屈居于一方小小书斋太过可惜了。” 这就开始啦? 白棠不以为然的道:“将军太看得起我了。能守住这方天地,我已知足。” 盖苏耶丁轻轻晃着杯子:“待我回国时,皇帝会派大明的使臣相送。练公子,你也知我贴木儿帝国版图辽阔,繁荣强盛不下于大明。你若作为使臣与我归国,以公子大才,必将受到我国君主盛大的欢迎!” 拐人的借口都冠冕堂皇。 白棠噗嗤一笑,故作不解的问:“贵国的君主?贵国的君主现在是哪一位?” 盖苏耶丁面色微变。 自从他效忠的君王死在远征大明的途中后,便拉开了贴木儿王朝的权势之争。 说起来,自家国内的这一幕竟然和大明太祖皇帝去世时的局面像了个十足十!先王的太子早逝,故立太孙为储。谁知道其他几个孙子与曾经臣服于先王的将军们造反了! 现在贴木儿帝国,正在为宝座打得不可开交呢! 眼见盖苏耶丁的面孔难看已极,白棠轻声问:“将军支持的是哪一位王子?哈里勒还是米兰沙?哈里勒攥位,名不正言不顺。米兰沙年轻时从马上摔下伤了头,时常发狂。这两人都不是好的君王人选啊!” 盖苏耶丁脸上划过惊惧:“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贵国的皇帝告诉你的?” 不,就算大明的皇帝,也不可能对千里之外、两国邦交极少的贴木儿国的情况了解至深!眼前的少年,真的只是大明朝一介普通的书铺老板? “将军不要紧张。”白棠微微一笑,“我国皇帝自然是知道贵国的情况的。但从未想过趁虚而入。否则,郑和大人几下西洋,早将我大明的版图扩大无数了。” 盖苏耶丁握着冰冷的手,勉强一笑:“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对白棠生出敬畏之情,语气客气了许多。他有心试探白棠对帝国到底了解多少,又叹息道:“自从先王离世后,我国征战四起。各有各的野心,谁也不肯服谁。哈里勒杀了太孙,自己也不好过。练公子,实不相瞒,其实我也非常困惑,不知该支持哪一方才好。” 白棠盯着桌上的点心碟子。手指一一敲过,停在第四碟菊花酥前笑道:“尝尝这道点心。” 盖苏耶丁皱眉:“先王的第四子沙哈鲁并不是一员猛将。他更像是个文人。喜欢漂亮的建筑、诗歌和乐器。” 白棠轻叹。是啊。谁又能想到,最不像父亲的那个儿子,最后却平定了内乱、继承了王位,亲手将贴木儿帝国送进了黄金时代呢? “他虽然喜欢诗歌与乐器,很少上马作战,但他也是贴木儿的儿子。你何时听闻他打过败仗?” 盖苏耶丁双眸止不住一亮。 “不错。他的属地也发生了叛乱,但在他们父子的征战下,已经渐渐平息!” “沙哈鲁仁慈平和,而且热爱文学和音乐。”白棠微笑,“将军,优秀的君王并非只知开疆扩土。中国有句古话,江山易打不易守啊!” 可不是!盖苏耶丁悲戚的长叹一声!先王辛苦打下的江山没一个儿孙守得住!眼看着流淌过自家将士血汗的土地又一块块的分割了出去。他别提有多心痛了!或许,真该找一个守成的君王维持住现在的领土?沙哈鲁倒真的是个合适人选! 白棠见说动了他,再接再厉道:“将军。在下知道你今日为何而来。”他缓缓摇头,“就算您为帝国寻来了乌滋钢的炼制方法,可是没有如先王一样强大的统帅,乌滋钢的出现只会令国内的争战更加惨烈,令先王的子孙相互残杀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将军,到那时,您怎么对得起您效忠的君王?!” 盖苏耶丁全身轻颤! 难道自己的打算竟然错了么?!现在的情形,哪怕他得到了乌滋钢的秘方,一旦开炉炼制恐怕消息就会传出去,到时候必定会引来无数人的抢夺! 白棠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叹息道:“不仅如此,只怕连您的性命都难保!” 盖苏耶丁止不住一个激灵!他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蠢人,衡量现实,飞快的得出结论:练白棠没骗他!乌滋钢对现在的贴木儿来说,是祸不是福! 许久,他长吁了口气,终于打消了那个念头。叹道:“练公子说得非常对。”他饮尽奶茶,“多谢您的招待。” 白棠举杯道:“将军不必客气。在下祝将军的国家早日重现昔时的光辉!” 盖苏耶丁这才想到身边的两个少年,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练公子,您看我这两个奴隶如何?” 白棠听得奴隶两个字,沐浴于新时代共和国温暖阳光下成长的好少年不由眉头微蹙,瞬时大惊失色:该不会这两个美少年是给自己准备的吧? “听说公子收了高丽国的两名婢女。”盖苏耶丁脸上开始泛出酒桌上才有的酣色。“不会看不起鄙国的奴隶吧?他们俩人的用途,绝对比使女更多更广。” 白棠简直无语凝噎。 您将问题的严重性上升到两国邦交的层面上,他还能说什么? 溜了眼美貌的少年,白棠心中略起澜漪,长得是真好看,哪怕不能用,每日和玉雪玉柔一样在身边伺候着,也是赏心悦目人间美事。 不行不行。 白棠内心交战。收两个婢女也就罢了。若收两个美少年,徐三还不往死里折腾自己? 想起那一回的教训,白棠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m. 第两百七十八章 拼了! “将军的好意心领了。可惜,咳,两位少年的相貌在我大明有些与众不同。留在我这儿诸多不便。还是,算了吧。” 盖苏耶丁不悦的道:“练公子是担心他们不够干净么?你放心,他们都是非常纯洁的少年,而且各有所长。” “各有所长?”白棠觉得什么地方又痛了起来,忍不住瞄了两眼玉雪玉柔。 “阿察合的父亲是优秀的工匠。曾经参与建造国王的撒马尔罕城!” 白棠啊的声,极意外的瞧着雪肤花貌的少年。 “韩马儿的母亲是画匠。他自己也是很出色的画匠。” 两个少年羞涩的低下头,不忘朝白棠露出乞求的神色。 玉雪玉柔勃然变色:白棠虽然喜欢她们陪伴在侧,却从来没睡过她们的实事已经让她们焦虑不安。现在还冒出两个少年想争夺主人的宠爱? 白棠不禁迟疑。据他所知,贴木儿在征战的同时,也掳走了他国大量的能工巧匠,集结至自己的国家修建宫殿、教堂、图书馆。想来这两个少年,就是那些工匠的后人。 如果自己拒绝收下他们,只怕他们的结局会比较悲惨。但若收下了,自己会比较惨。所以,衡量之下,还是自己比较重要对吧? 正要坚决的拒绝,黑发少年突然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一张高丽纸上飞快的画了起来。 纸上极快的出现一个骑马的将军的轮廓,将军唇上两撇胡子弯翘,人物活灵活现。马匹健壮,用笔棉密细致,赫然是上好的画工!隐隐有中国工笔画的味道! 白棠怔住了:“你——” 少年用不太纯正的汉语道:“我可以在您的雕版作坊里干活。” 白棠的心蓦地软了。若他没猜错,这个少年可能是大明朝与中亚人的混血。看他的名字即知,父亲应该姓韩。也不知是哪个风流的商人,将自己的血脉留在了异国他乡。 白棠颔首叹道:“好。我留下你了。” 阿察合急了:“我、我也会画图!”但他用不来毛笔,从衣袋里翻了只炭笔,飞快的在纸上画出了一座波斯风情的建筑。 白棠皱眉问:“你会修造房子?” 阿察合拼命点头:会! 白棠暗想,收一个跟收两个有甚区别?于是挥手道:“你也留下吧。” 阿察合既然擅长建筑,让他到作坊当个泥瓦匠去!桑园正缺一个物业总管呢! 盖苏耶丁见白棠收了人,非常高兴,欣然离去。 白棠立即对全宏道:“送他们去桑园!” 千万不能让徐三发现自己又收了对漂亮少年,否则他甭想下床了。 一眼瞄到韩马儿的画,他迟疑了一下:“韩马儿……先留着。我要亲自教导他。” 这少年实在太有天赋,扔到作坊未免浪费。如若可以,白棠都想送他给颜宗当徒弟了。 “记着。有点眼色。”全宏叮嘱韩马儿,“平日就在后院呆着,没事别出来。万一让三爷遇上了,谁也救不了你!” 韩马儿不解的问:“三爷?” “就是咱们老板的——情郎。”全宏嘿笑,“醋劲可大着呢!” 韩马儿脸一红,逃进小院里,再也不敢出来。 白棠起了爱才之心,每日里都要抽出些时间盯着韩马儿写字练画。他很快发现,韩马儿不仅有天赋,更有一样意想不到的本事:他竟然对波斯细密画——也就是中亚的插画装饰艺术颇有心得。他也不知从哪儿学了些工笔画,竟大有将工笔画与波斯细密画揉和在一块儿的趋势。白棠惊喜不已,忍不住拍着他的手亲切的道:“孺子可教!” 可以预见,他的松竹斋内将会出一种全新的异族风情的画作!无论是在绫锦上还是花笺上,都将令人耳目一新! 韩马儿被夸得俊脸通红。也不好意思抽出自己的手,默默想着:师傅的手怎么比自己的还要柔软? 白棠眼里的欢喜太过明媚,还搀杂着即将大赚一笔的喜悦之情,所以当徐三见到他这副模样时,误会了! 他冷冷的朝韩马儿年轻俊美的脸庞扫了一眼,随后冲着白棠冰冷的哼了声,拔腿就跑。 简直岂有此理! 白棠呆住了,恍过神急忙追出去。 “徐三!” 徐三蓦地转身,压低声音恨道:“我一心一意的相信你,给你最大的自由,你就这样回报我?!” “不是,绝对没有——”白棠急道,“那是我收的徒弟!” “徒弟?”徐三捱痛忍声道,“徒弟需要你握着他手?还对他笑得风情万种?” 白棠脸红道:“我一时改不过习惯——” “练白棠。你在家给我洗干净了等着。”徐三冷笑道,“我立即派人上门求亲。你就准备穿上嫁衣嫁进魏国公府吧!” 白棠睁大眼:“什么?!” 徐三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扬长而去。 白棠原地懵了半晌,捧着脑袋嗷呜一声:让你心软,让你手贱!这回可怎么办? 他绝不想披红挂绿穿着女装嫁入豪门啊! 韩马儿亦是胆战心惊,那人就是师傅的情郎?果然……醋劲好大!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白棠垂头丧气的转回屋里,呆坐了一会儿。终于声音虚弱的对他道:“你收拾下东西。” “师傅不要我了么?”韩马儿惊惶不已。 白棠摇头道:“你在我这边不方便。我送你去我大伯那儿吧。” 请大伯给韩马儿在练石轩寻个活计,自己每天抽空去指点一番,这样即避嫌又能让徐三熄火,也算两全齐美吧? 安排好了韩马儿,白棠坐茶室左思右想,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次徐三的醋火不易浇灭,自己得想个法子好好安抚他,让他打消了成亲的念头才行。 什么法子好呢? ——在床上让他几个回合? 唉,那男人现在手段越来越娴熟,自己快要保不住上头的地位了呢。 他在屋里烦燥的来回走动,突然瞥见一抹浅粉。他停下步子,退回至更衣室,一眼就瞧见了玉雪挂在外头的两条漂亮的女裙。 白棠死命摇头:不行,不行。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作出这等丑状无耻谄媚于人?那他和史上那些有特殊癖好之徒有什么区别?万万不可! 他走过去,又走了回来。 徐三嘴上没说,心里还是一直期盼自己穿女装的样子的。 你看你女装都让太孙瞧过了,让徐三看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不对? 啊呀,讨心上人欢心,哪能算无耻谄媚?又不是媚惑君王,更没有妖惑众生对吧? 白棠越想越觉可行,不过是穿回女装,就能解决嫁人这幢可怕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之? 就是——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又冒了上来。 每回穿女装他必然会倒霉!这次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 白棠攥着衣服咽了下口水,再倒霉的事还能霉过被逼暴露性别嫁人? 拼了! 他快步至楼下,吩咐全宏道:“待会落锁后,你到徐三那边跑一趟。请他来回松竹斋。” 全宏怜悯的看着他道:“好。” 估计东家是要牺牲色相了。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就绝不会对别的男子假以辞色! 。m. 第两百七十九章 阿简情殇 傍晚,天色渐黑。街上的铺子相继关门。唯有松竹斋两楼的茶室,依然亮着烛光。 白棠待人都走后,特意留了侧门给徐三。随后,认命回茶室的更衣间换上女装。 女子的衣衫真TMD难穿,一层又一层,扭扣都不知在哪儿。他奋斗了半日,终于全套进了身上。至少从外头见不到什么不妥。 对镜梳个单螺髻——他倒想换个发型,奈何实在手残。也没有准备女子的头饰,便取了根玉簪斜插髻边以作装饰。眉型改得婉约柔美些,胭脂——他直接用绘图的赤铁粉抹了些化在嘴边。 镜子里的女子还是算得上美丽的。徐三见了,不至于太过失望吧? 白棠惴惴不安中,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声。他深吸口气:冷静、冷静。今天就做低伏小一回,什么都让着徐三。总之,一定要让他改变主意! 他捏着裙角步出更衣室,头也不敢抬,低声唤道:“徐三。你来啦?” 来人久久没有回应。 白棠还以为徐三被自己的美貌惊呆了,满心别扭的一抬头,刹时面色大变:“阿简?!” 怎么会是阿简?! 秦简瞪大双眸,面孔苍白如雪,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 “白、白棠?!”他足底如有千金,万般艰难的跨上半步,“你……真是白棠?” 白棠一时亦惊得面无人色! “不——”他极想说矢口否认,随后夺门而逃。可瞧着秦简这般大受打击的模样,实在不忍再欺骗他。何况自己这身女装让他见到,心里也羞愧无比。于是默不作响的转身就回更衣室,先换下这套衣服再说吧。 MD! 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穿女装了! 女装就是他的克星!再好的福运都能被它败光! 谁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简竟然疾步冲上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他,颤声问:“白棠!别走!” 白棠被他紧锢在怀中,起初还有些莫名,旋即,一颗心仿佛渐渐沉入了清枫潭的水中,愈来愈深,愈来愈凉。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有发觉? 白棠不禁愧疚自责。如果早知阿简也对他—— “白棠!”阿简带着哽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我备受折磨?” 白棠难受又郁闷,说不出话来。 这能怪他么? 阿简你隐藏得那么好,不露半点风声。现在他自个儿比你更慌好么? 阿简激动道:“你若是早点告诉我,我绝不会离开北京,更不会定亲!”他猛地提高声音问,“徐三知道么?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三冰冷的声间在他们身后响起:“我什么时候知道白棠是女子与你何关?” 阿简仓惶回头,面上惊怒交集:“徐裘安!我当你是兄弟,你却故意隐瞒白棠的身份——” “我没有隐瞒白棠的身份。”徐三步步逼近,用力扯开他的手臂,将白棠揽进了怀里。 阿简恨得眦目欲裂。 不知多少次,他刻意经过廊坊四街,远远看着松竹斋的灯光渐黯,看着白棠的马车从自己的藏身处经过却不敢上前亲近。今日他等了许久,却见白棠的茶室灯光依旧明亮。不禁有些好奇,身不由主的就走了过来。他见到侧门没锁,知道白棠是在等人,于是忍不住,就进店步上了楼梯。阴差阳错,撞上了白棠的女装! 徐三眼底有惊艳,对白棠宠溺一笑:“女装很好看。” 白棠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徐三轻抹他唇上的红,满心欢喜的道:“也真难为你。为了哄我,硬是穿了避之不及的女装。” 白棠瞄了眼阿简:三爷,这时候秀恩爱好么? “不公平!”阿简怒吼,眼中含泪。“白棠,你对我不公平!” “阿简。”徐三淡声道,“没什么不公平的。你扪心自问。你何时对白棠动的心?又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意的?” 阿简怔了怔,想着自己第一次对白棠动心的情形,竟然是在南京三叔的府邸内,白棠手把手教他砑印版画之时!他激动的大声道:“我喜欢白棠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呢!如果不是你——” 徐三摇头:“你对白棠的心动与喜爱不足以让你放弃一切去追随他!所以当你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你选择的是逃避。远远逃到了北京。但是我徐裘安,就敢当着皇帝、兄长、我师傅还有全南京百姓的面坦承心意!” 阿简身子轻晃,如受重击般连退两步,靠在了墙上勉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你看。”徐三摊开手,“那时,我并不知道白棠是女子。” 阿简泪水乱流:“你,你是徐三爷。无法无天的徐三爷!混世魔王!你做什么世人都会当你是胡闹!但是我——” “所以我早就提醒过你!”徐三怜悯的看着他,“你身上的担子那么重,枷锁那么沉,你放不下。所以你永远也得不到白棠。就算你早一步知道白棠是女子——你也得不到他。”徐三笑了起来,“谁让有徐裘安在呢?谁让白棠心里喜欢的人,是我呢?” 阿简再也撑不住,吼道:“你胡说!你胡说!明明是我先认识的白棠,明明应该是我和她在一起儿!是你徐裘安,横刀夺爱!是你抢走了白棠!” “阿简!”白棠忍不住发声。“你冷静些。” “你让我怎么冷静?!”阿简爱恨交织的目光死死的缠着白棠,“你骗了我那么久,你让我神魂颠倒、辗转难眠、让我心悸如狂。最后我用尽全力克制住所有的感情逼我拿你当兄弟,却发现,原来你竟是个女人。你明明可以向我坦白,我们明明可以在一起的——” “不可能。”白棠斩钉截铁的打断了阿简的发泄般的嘶吼。 “为什么不可能?”阿简逼问,“难道你对我就没一点点动心?从来没有一点喜爱?” 白棠不禁有点儿尴尬。 曾经,他也曾想过,万一自己不得不嫁人,一定要挑个男人的话,阿简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这世上没有万一! “阿简。”白棠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喜欢我,却无法接受我是个男人,所以只能折磨你自己。但是徐三不一样。不论是我男是女,徐三照单全收。这才是我选择和他在一块儿的原因。” 阿简身子趔趄,满眼绝望:“不公平,白棠,这不公平。如果我也有他那样的身世,那样的自由,我也可以——” 白棠点头道:“好,既然你说我对你不公平,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徐三怒道:“白棠?!” 阿简开心的笑了起来:“你说,你说!” “我不会留在苏州秦家的高门深院里作妇人打扮帮你料理族内事宜,“白棠目视阿简,”我要以男子的身份,继续在北京做我雕版的行当。你和你的族人能同意么?” 阿简一怔,脱口而出:“为什么?你明明是女人!” “抛头露面,四处奔走,打理生意,和各种人交往。”白棠追问,“你的父亲,你的族人能答应么?” 阿简心绪杂乱的想了片刻,方对他道:“白棠,你毕竟是女人。如果你一定要继续做生意,也不必自己抛头露面。可以多招些管事代劳——” 白棠缓缓摇头。阿简的心随之冷到了冰点。 徐三冷冷的道:“阿简,你不用自欺欺人了。你连说服族人娶白棠都做不到。更别谈其他。” 阿简唇上咬出血来,瞪着徐三质问:“难道你就能娶白棠?魏国公就不在意白棠以前的事?皇帝能够同意?” 徐三得意道:“同意啊!只要白棠肯嫁,我随时都能娶!” “不可能!”阿简大受打击,心魂俱乱,中不断的喃喃:“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们两个联手骗我,骗我!” 白棠后悔不已。如果他再细心些,及时发现阿简的异常,多加疏导,可能不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如今再怎么马后炮,他们三人间的情谊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m. 第两百八十章 婚书? 阿简狠狠的擦了把脸,将满身的狼狈、不甘和怨恨抹于无形藏到深处。 “我知道了。”他坚定的道,“只要我说服族人,同意你继续以男装示人,你就嫁我对吧!” 白棠轻叹:阿简还不死心哪! 徐三怒极冷笑:“你试试!” “这是我和白棠的事!”他目光冰凉。“与你无关。” 徐三勾着白棠的腰,不怀好意的道:“知道什么叫从一而终么?” 其实阿简见白棠女装夜深私会徐三时,对他们的关系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时捱痛忍怒,笑道:“你们没成亲!” 徐三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成亲?” 阿简与白棠皆吃惊的瞪着他! 什么意思? 白棠心跳加剧,不、不会吧! 徐三从怀里取出份薄纸来,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特意带来逼宫白棠的利器! 白棠瞪大眼,只看到首行“婚书”两字,再看到最后的名字:徐裘安,练白棠! 头一晕眼一花,惊惶的攥着他衣襟吼:“你什么时候背着我签的婚书?!” 徐三得意的道:“徐州事后,我就和你娘谈妥了。陛下也首肯了咱们的亲事,所以我先下手为强,偷偷和你签了婚书!” 白棠面孔青白交接:有这么坑人的么?难怪他娘对徐三换了称呼,还对他言听计从!原来已经将自己给卖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阿简,岳母大人已经将白棠许给了我,你没有机会了。”徐三暗暗庆幸自己英明果断。追老婆这种事,当然要快狠准!不然就要被人劫胡啦! 阿简强行聚起的精神刹时如潮崩溃。 不公平,不公平!他嘴中反复喃喃着三个字,白棠以为他承受不住要发狂时,他却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由轻至响,极尽嘲讽与绝望。笑声中他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足下不稳,险些从楼梯上滚落,白棠脚才动,已让徐三扯住。 你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了! 徐三唤了自己的铁卫护阿简回家。 白棠默然无语的回更衣室换下女装,将裙子卷作一团,实在忍不住,哗的声,撕破了裙子。 徐三在外头听得动静,不爽的道:“拿衣服出什么气?” 白棠恍若未闻,将一条百折裙撕成十几条碎布,喘着气,又将两套女装撕得稀烂揉作一团。 阿简是他穿越而来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因为面容酷似秦岭,白棠对他有着格外的亲近之情。闹到今天为了儿女情长几乎决裂的地步,白棠难以接受! 徐三只能安慰他:“阿简是聪明人。多给他些时间自愈就成。” 阿简的事已经无法挽回,白棠吐了口浊气,冷笑问:“你和我娘背着我做的好事!” 徐三略微心虚,陪笑道:“那婚书不是紧要关头才拿出来用的嘛!也是提醒你,你是有婚约的人了,以后别动不动就对别的男人笑得春风荡漾。你纵无心,奈何人家有意啊!还有,别扯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那一套。喜欢的人当然要定下来,不定下来换谁都不安心!” 白棠说不过他,蹙眉问:“官府上档了没?” 徐三撇嘴道:“没。但是你娘已经将你许给我了。八字都合过了,你反对也没用。” 白棠心中一松,没到到府上档就好,若上了档,还不昭示天下他是个女人了? “阿简……他平时压抑得太厉害,乍然发生这样的事,一时片刻必然是想不通的。我怕他还要来寻我——近期我最好寻个地方避一避。” 徐三忙道:“怀来的狩猎就要开始了。陛下邀你同去的哪!” 也好,这场狩猎足足一个月,趁此机会,让阿简冷静,让自己也平复心境吧。如果他能想通接受现实,今后他们或许还能以朋友相处,若不能,也TMD只好认了。总不能让自己一人事二夫吧?他瞄了眼徐三,虽然自己其实完全不介意贞操那档子事,但是……有人在乎啊! 白棠参加狩猎前,去了趟桑园视察祝家兄弟的军训情况,顺便看看阿察合的表现。 一进桑园,就听见陈四海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就凭你们,还想弯弓射雕?行了,继续挑水打沙袋,什么时候拉得动我这张弩弓,你们也就算是出师了!” 白棠见到两个面有菜色的少年,皮肤还算白净,只是冬天的风吹得粗糙了些,身体看着也不是那般弱不禁风,反倒有了几分挺拔的意思。 白棠忍不住上前道:“陈大人,你别饿着他们啊!” 陈总兵回头一瞧,大喜过望:“贤侄!你来瞅瞅,他们是不是比前阵子出息些了?” 同光同霖一见白棠,脸上立时露出愤恨的神情来:罪魁祸首!扔下他们在桑园吃苦受罪!才几天的光景,他们的皮肤又干又痛,他们手上脚已经起了水泡,破了一个又一个!吃不好睡不暖,想洗澡,桑园提供的热水都不够他们擦脸的! “瞪什么瞪!”陈四海怒目道,“列——队!” 兄弟俩立即立正,排成条直线。 随后便是一套出枪刺杀敌人的动作,两人也不知练了多少遍,除了动作软些没力道,其他……还算能看吧! 白棠忍笑,不好打击陈总兵的信心,只有两人的列队,也是为难他了。 “不错,小有长进。”白棠挥手散了两兄弟,对陈四海道,“陈大人,军训呢,光练纪律和体能是不够的。咱们该进入第二阶段了。” 陈四海心领神会,贤侄果然聪明!他身后的亲兵好奇问:“第二阶段?练什么?” “忠心啊!”经受过高中大学恶魔般军训的白棠,精准的捉住了军训的精要。 陈四海对亲兵道:“听见没!练兵不仅练体魄,还得练忠心。”他嫌弃的蹙眉,“可我要那两小子的忠心有屁用?” 白棠瞧着陈总兵络腮胡子的脸,鬼使神差冒出一句话:“以德服人!” 陈四海一怔,用力拍他的肩大笑道:“贤侄说得对!” 白棠觉得肩胛骨都快被他拍碎了。 陈四海想起一事,对他道,“你前几天送了个波斯少年来桑园,那小子比祝家兄弟强多了!” 白棠难掩显摆的摇手道:“贴木儿使臣送的,不收还不行。唉!” 小样!陈四海瞥了他一眼,心里妒忌非常:又是高丽美女又是能干漂亮的少年,这小子混得比他这个总兵滋润多了! 白棠见到阿察合的时候,一时没绷住,笑不可抑! 唇红齿白漂亮的异族少年,穿着鸭青绿的棉衣裤,活脱脱隔壁地主家的傻儿子!连原先脱俗的美貌都带上了土气。 沈文澜道他一来桑园就带着纸笔开始四处观察画图。怕他被人欺负,特意指派了两个工人跟着。 阿察合花了一天时间纵览了桑园的布局后,便开始埋头画图。 “练公子!”他挥着自己画的图纸兴奋的交到白棠手上,“您看看,这是我画的桑园改建草图!” 白棠嘴角抽搐。 这是他的作坊么?这分明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城镇啊!四处可见的绿植,漂亮的花墙,还在湖畔建了两个遥遥对应的空中花园——充满波斯风情的建筑特色,一层层的花莆各有千秋,看着图纸就觉美不胜收。 “那个——阿察合对吧?”白棠苦笑,“我这边是作坊,不是宫殿也不是广场。有必要弄得这般花团锦簇么?” 阿察合顿时失望的垂下脑袋。 “更何况,你知道这些改造的费用要花多少银子么?”白棠笑问,“我可不如你们的贴木儿大帝那般有钱!”瞧着阿察合沮丧的神情,他不忍的道:“不过,你可以先种花!”他指着宿舍外花坛里一丛粉色月季花随口道,“大明的月季四季不灭月月开花,你多种些我还买得起。” 阿察合突然双眸大亮! “这种花,月月开花?” “是啊!”白棠想起园艺界有句话:没有中国的月季就没有欧洲的玫瑰。现代玫瑰就是由中国月季和欧洲月季杂交而成。 阿察合异常兴奋的道:“好!” 。m. 第两百八十一章 郑和 三月,大明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阅兵在北京的怀来拉开了帷幕。 十万大军,铠甲鲜艳如狼似虎,猎猎战旗在三月乍暖还凉的风中透着凛凛杀气! 白棠读明史时,对这场史上超级大阅兵印象深刻。 大明王朝精锐尽出!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多战术协作演练震慑得二十多个中亚国家的使臣胆战心惊,彻底臣服在大明强悍的实力之下! 校练场上,五军营整齐撤退后,踏踏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尘土飞扬中,数十支骑兵身背火枪,双手持辔,以气吞山河之势冲入众人的视线!为首的将军身形骄健,皮肤黝黑。方正的脸坚毅端正,骑术精湛过人! 骑兵进入校场,队形突变分成三列,将军一手脱辔、持起火枪、瞄准方向、扣动扳机一气呵成!他一枪之后迅速退入列队最后,第一纵队迅速接上,持抢扫射。如此三支纵队毫无间隙的三轮扫射,直将前方赶来做靶子的几十头野猪打成了筛子! 白棠忍不住脱口赞道:“神机营名不虚传!” 他与徐三跟随在太孙身侧。徐三赞道:“郑大人宝刀未老!” “郑大人?”白棠好奇问,“哪个郑大人?” 太孙接口道:“郑和。” 白棠惊愕不已:“那位英勇的将军就是郑和?!” “是啊。”徐三略为激动,“郑大人常年不在大明境内,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他一回。那么多年,大人风采依旧!” 太孙瞧了他一眼,戏谑道:“莫非你也想随郑大人下西洋不成?” 徐三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海阔天空?” 白棠点头应道:“正当如此!” 太孙忍不住一酸。还没成亲呢就夫唱妇随了? 可是看他们二人站在一块儿,偏就一派说不出的和偕养眼,白棠的冷艳压住了徐三的不羁,两人俱是眉目飞扬,俊美风流! 忍不住念了句:“下西洋劳民伤财。国内还有众多百姓饿着肚子,与其换些虚名回来,不如用在民生之上。再说海运盛行,沿海城市的百姓私下纠结船队倒卖大明的各种物品,其中不乏违禁之物,一船能暴富,一船也能让人倾家荡产。不知催生了多少悲剧!” 白堂听得长眉紧皱,看着太孙轻轻一叹:自明宣宗起,实施海禁。将朱棣与郑和联手创下的海上霸主之位拱手让人,同时也阻绝了西方先进工业的传入。宣宗励精图治,是个好皇帝,但在眼界与魄力上毕竟差了朱棣太多! 或许,他可以改变太孙的想法? 白棠心思才动,猛地里风低云散的天空乌云滚滚闪电怒划,天色立即黯淡下来,竟是如暴雨来袭的前兆! 白棠刹时心悸:不、不是老天在示警自己吧? 再看校练场上,清理了野猪的尸体之后,近百头野狼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幽绿的眼睛瞧得诸人心下发寒! 白棠不由紧张起来:火枪若遇到大雨,那可就麻烦了! 郑和一声令下,众人收起火枪。一把把银光闪闪的弯刀照亮了灰暗的天空! 使臣团内的盖苏耶丁盯着这些波斯刀,怅然叹息。 骑兵弯刀所过之处,一头头野狼鲜血横飞。 白棠才松了口气,场上情形突变! 一头高大雄壮的野狼踩着同伴的尸体,竟避开了刀光剑影,伺机在郑和经过之时猛的扑了过去! 一头狼竟也知擒贼先擒王! 众人惊呼声中,朱棣面色泛青,紧紧握住前方栏杆,脱口叫道:“郑和!” 郑和嘴角一勾,不紧不慢的竖起手上的弯刀,往前一递,刀尖顺着扑来的野狼从颈部到小腹深深的划了道口子!野狠爪子刚刚扑到郑和的肩膀,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它不敢相信的低头看了眼肚破肠流的身体,惊吼长啸后噗通摔倒在地! 白棠心中一动,这头狼更象是去送死的!眼角余光瞥到一抹青灰色的影子即将蹿出校练场,失声大叫道:“狼王逃了!” 郑和蓦地一惊,已飞快的取下背上的弯弓,右手搭箭,朝着远去的狼王放开了弓弦。 连绵不绝的嗖嗖轻响,众人追随着箭影,只见狼王扑倒在地,背上的箭竟然穿透了它的身体,将它牢牢定在了地上。更可怕的是,地上原是块大石,箭透野狼又力碎大石穿入地中! 盖苏耶丁计算了弓箭的射程,惊呆了:“郑大人的臂力竟这般厉害?” 不可能!他盯着那支箭:一定是箭上有奥秒! 郑和驰向狼王,连箭带狼扔马鞍上回到狼群中,群狼早吓破了胆,哪还敢再与他们缠斗?一个个伏下前肢呜咽不已,认输求饶。 朱棣舒了口气,笑容满面的瞧了眼白棠。幸好有白棠提醒,又有他的玄铁铸成的箭簇,否则今日让狼王逃走,可就出丑了! 朱棣身边站着胖胖的太子外,另有一位丰润的美男子,穿着亲王的服饰,相貌与皇帝颇有些相象。他好奇的问道:“父皇,方才提点郑大人的少年是谁?儿臣怎么不曾见过?” 朱棣笑道:“他呀,名唤练白棠。是我朝第一的才、才子。” 太子一怔,父皇对白棠的评价也太高些了吧?他哪知皇帝原想说才女,硬是半路改成了才子。 瞧着儿子一脸茫然的表情,皇帝玩笑般的道:“你才从封地回来,不知他的大名也正常。朕可提醒你,千万别招惹他,否则别怪朕胳膊肘往外拐!” 此子正是朱棣排行第三的嫡子,赵王朱高燧。 赵王乍舌道:“儿臣知道了,绝不敢得罪他!” 盖苏耶丁下马,行到朱棣面前,跪拜道:“皇帝陛下拥有着神兵天将!臣代贴木儿臣民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皇帝含笑:“哦,朕知道了。” 盖苏耶丁注目皇帝:“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皇帝表示最讨厌这四个字。明知不合情理还要挑战他的耐心与容忍度!偏当着众使臣的面,他又不好拒绝。笑容微淡,挑眉道:“说来听听?” “臣久闻郑大人海上英姿。未料郑大人还箭法如神,臣不禁万分敬慕,想与他砌磋砌磋箭法!请陛下准许!” 皇帝呵呵一笑,招手唤郑和道:“郑和,听到没?贴木儿的将军要与你砌磋箭法!” 郑和纵马上前,跃马跪地道:“陛下,臣的箭法在军中算不了什么。” 这还算不了什么? 众使臣你瞧我我瞧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白棠勾唇轻笑:朱棣手下名将云集,郑和正是其中之一啊!少年时跟随朱棣在靖难之役中屡建战功,带着几万士兵出海巡游列国,一一化解了途中的海盗、小国的挑衅与袭击,甚至捉走了人家的国王押回大明受审判刑。这样的人物自谦的一句话,你能当真? 。m. 第两百八十二章 砌磋 贴木儿勇士的凶猛众所周知。朱棣虽不惧他,但瞧了眼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还是略有迟疑。 盖苏耶丁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陛下,臣绝无不敬之意!实在是郑大人的本事和大明的神兵利器让臣心痒难耐!机会难得。相信郑大人也非常乐意与臣交流武略,还请皇帝陛下及郑大人不吝赐教!” 说话得挺好听,朱棣颔首道:“你想比试什么?” “砌磋而已!”盖苏耶丁强调。“陛下的神机营举世无双!但是也有弊端。”他望着天色,“一旦遇雨天,火枪即会失效!请问郑大人,如若没有佩配其他兵器,您的部队岂不是要兵败如山倒?” 话音刚落,轰轰的惊雷滚滚而落! 钦天监的大人们心肝乱颤,不敢直面陛下冷凛的眼神:怪了,明明算好了今日无雨,怎么突然飘来那么大的乌云?! 白棠眼见雷公发怒,将一番劝说太孙重视海洋霸权的话暂时埋回了肚子里。 校场上飞快的撑起几十把大伞,使臣们皆躲在伞下,郑和与盖苏耶丁仍站在校场中纹丝不动。 郑和见贴木儿派出一名骑兵纵马行至校练场中,身上弯刀、弓矢齐备。微微挑眉,眼光到处,自家的火枪营里也出列一名骑兵,卸下弓弩与佩刀,只余一把火枪。 徐三不禁担忧道:“郑大人怎么想的?雨一下,火枪就不能用了啊!” 两大帝国最优秀的战士一触即发,就在豆大的雨点飘落的那一瞬,战马嘶鸣,大明骑兵举起火枪,右手在枪管处用力一按,一柄半尺长的雪光刺刀挑出,尖锐锋利无比,占着长度的优势向贴木儿骑兵的铠甲猛刺!贴木儿骑兵促不及防,举刀格开刺刀,但对方将火枪使得与长矛般娴熟轻巧,相比之下他的弯刀便略显笨重了。 盖苏耶丁赞道:“刺枪与火器并为一体,厉害!” 贴木儿也有火枪队,雨中作战是他们的噩梦。多年来几任君王一直在追求改进之道,却悬而未决,此际他欲借大明的智慧替自己解决这个难题。 白棠心中一动。大约明朝末年,有个牛逼的火器专家发明了一种撞击式燧发枪,改进了鸟铳的发火装置。解决了鸟铳用火绳点火的最大缺陷——怕风怕雨。简而言之,燧发枪利用弹簧压迫弹膛内的火石猛烈撞击摩擦起火。是火器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项变革,可惜——白棠觉得最近可惜这两个字出现的次数多了些,可惜这项技术只能在清朝皇帝狩猎时方得一见。 如果他想提前发明燧发枪,老天会不会劈了自己? 白棠斜瞅了眼天空,叭唧一声巨雷轰的炸在校练场上!惊得缠斗中的贴木儿骑兵大惊,分神之下被对方刀尖刺中盔甲! 好好好,白棠亦惊得面无人色!我不说行了吧?!千万别劈我! 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声雷可是帮大明赢了砌磋呢,老天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盖苏耶丁见自家骑兵败落,并不生气,反而赞道:“贵国的士兵闻雷而不惊,迎暴雨而不乱,臣佩服!但是,虽有刺刀弥补火枪遇雨时的不便,可惜火枪的发射问题还是不能解决啊。” 郑和并无避讳,点头道:“不错,雨天火枪使用不便。但是两军作战,遇到意外,当随机应变。化不利被动成主动才是上策!” 皇帝赞许颔首。眼见风雨狂作,竟来了兴致,吩咐道:“郑和,让他们好好见识你的厉害!” 郑和立即传令。校练场上错落竖起几十只人形草靶。 盖苏耶丁亦用母语大声对骑兵喝了句话。 贴木儿骑兵被雷所惊输了比试,心里头正憋着口气,见状,他在纵马疾驰中取下背上的弯弓,双手脱缰立在马蹬上,连珠箭疾射。 众人只听风鸣般的咽呜作响,白棠心知那是箭上带着穿孔骨质物的装饰物,突厥特有的弓箭名唤鸣镝,和江南的纸鸢有异曲同功之妙。 风鸣声嘎然而止,贴木儿骑兵连发十箭,皆中红心! 校场上响起片叫好声! 皇帝颔首: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骑术与箭术结合,又是这般恶劣的天气条件,能够十箭十中,功夫了得! 太孙不禁皱紧眉头:“郑和的部下……行不行啊?” 白棠淡定自若的道:“绝无问题!” 太孙奇道:“白棠对郑大人这般有信心?” 话音方落,却见自家骑兵重整战队,疾驰的马蹄溅起无数泥泞飞得半人高,混在雨水中模糊了士兵的视线,劲风阵阵影响了弓箭的轨道。但风雨中,骑兵纵横交错,队列整齐,箭无虚发,正中红心!更可怕的是,第一支箭竟然悄无声息的穿过了草靶,以至于后头的箭一枝枝的穿洞而过,现场震天价的鼓噪叫好! 白棠望着太孙惊喜的神情,笑道:“郑大人和他的部属在大洋之上,所受的风浪暴雨不知几许,加上大海颠波,故他们在恶劣天气下亦能应对自如!” 太孙眼露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盖苏耶丁却盯着那些刺透草靶的长箭,眼睛透出惊骇之色:大明朝炼制的乌滋钢竟然厉害如斯,比天竺的质量更好? 皇帝看他的神情,与白棠会心一笑:误会了?误会了好啊! 玄铁揉和乌滋钢铸成的箭簇总共才上百只。郑和这支分队得了三十枚,借着突如其来的暴雨,用来效果奇佳!贴木儿的宰相脸都绿了。 “宰相大人。”盖苏耶丁叹息,“您现在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唉!”所有的不甘畏惧都化作一悲叹。时不逢我啊! “大人。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国平定叛乱,等天下一统后再与大明争锋。” 连贴木儿都偃旗息鼓,其他小国的使臣更加太平。唯有徐三最嫌弃的东瀛使臣的武士们,握着武士刀一脸的跃跃欲试。 “你看看高丽使臣、琉球使臣,再看看东瀛使臣!”徐三忍不住吐槽,“他们怎么就有本事把自己弄得这么丑?” 白棠噗嗤一笑,正想看看东瀛使臣的模样,徐三忙道:“别看别看,看了还得洗眼睛!” 白棠倒是怔了怔,一群东瀛人中,为首的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意外的儒雅俊秀,文质彬彬。脸上也没留形状难看的胡子,若是换身大明朝的服饰,便是位风度十足的、与前世的许丹龄同一类型的中年美大叔!但他身后其余男子,的确如徐三所说,一个赛过一个的丑。 白棠不由问了句:“东瀛使臣的首领是谁?” 徐三想了想:“间仲……龟密?还是鬼密?太孙,他叫什么来着?” 太孙失笑道:“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心里嘀咕了一句:孤也没记清啊…… 间仲龟密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手中折扇轻抵胸前,略略躬身向白棠非常优雅的颔首轻笑。 白棠还以一笑。 “这个闺蜜还挺好看。”白棠随口一句夸赞,徐三心里一酸。对东瀛使团更无好感。 眼看大雨还要再下一阵,皇帝宣布打道回府。 徐三护着白棠离开时狩猎场时,东瀛的使臣团骑马赶到他们身边。 “练公子。” 仲间龟密如山间最优雅的一株幽兰,一言一行无不彰显着他高贵的出身与良好的教养。 “闺蜜先生。”白棠挑眉,怎么,继高丽、贴木儿之后,小日本也找上自己啦! 仲间龟密客气婉转的道:“在下一到北京,就听闻练公子的大名。练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想向您讨杯松竹斋的茶喝。” 白棠失笑,他松竹斋的茶室可以开一局三国杀了! 来者是客。白棠拱手道:“欢迎闺蜜先生来品茶。” 徐三朝天翻了个白眼。待他们走远后,对白棠道:“东瀛这帮子人哪,外表对你越是客气,心里头的算计反而越重。你小心些。” 白棠亦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第两百八十三章 鸳鸯阵 怀来行宫。 白棠住的地方是徐三特意争取来的一幢独立清静的小院。 皇帝原想指给赵王居住,谁想让徐三看中了。徐三立即以白棠身份不便为由死缠烂打强占了小院,皇帝没辙,只好让他们住了进去。 徐三自然派出自己的铁卫将小院守了个严丝合缝,以便他与白棠胡天胡地。 狩猎场上虽然有伞撑着,奈何风大雨大,白棠还是湿了衣发。叫了热水沐浴休整后,白棠披着件长睡袍,散着湿渌渌的乌发伏在案前绘图。 徐三出来时便见到明亮的烛光下,白棠玉般的侧颜,神情专注的执笔挥毫的模样。没有束胸,没有刻意画浓的长眉,此时的白棠,比较像个女子了。 徐三取了块干净的浴巾替他轻缓的擦拭头发。白棠回头对他一笑,便让他趁机含住了唇肆意轻薄了番。吻得白棠面孔燥红全身发热。 “咦——”徐三目光落在他画的图纸上,脸上渐显惊诧之情,收回了自己赖在白棠衣襟内的手,双目炯炯的盯着画上的东西。“这是火枪?” 白棠画的,正是燧发枪的构造示意图。 徐三看了又看,奇道:“没有引绳靠什么起火?”他眉头忽的皱紧,终于看懂了图纸,激动的叫出声,“白棠,你真是个天才!” “嘘!”白棠不好意思的道,“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曾经听人提及过这个原理,试着画张图纸而已。能不能成功,我可不能保证。” 徐三也意识到这张图纸的重要性,迟疑问:“你要献给陛下?” 白棠点头道:“是。” “你不怕皇帝再追问你此图的由来?” 白棠微笑道:“不是还有郑和嘛!” 徐三顿生警觉:“你想干吗?” 白棠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既然郑大人熟悉火枪,还改装了刺刀。咱们合计合计如何研制出不受风雨影响的火枪,应该不是难事吧?” 徐三将图纸郑重万分的贴身收藏:“我知道了。我会想法子引导郑大人。”随即又笑眯眯的搂着白棠喃喃春宵一刻值千金,攻城掠地正当时! 次日,天空恢复了晴明,暴雨走得悄无声息,地上的泥泞干硬,草木间春意盎然。 狩猎场上大明士兵一轮轮的肌肉秀后,皇帝还留给使臣相互交流沟通的时间。 徐三便拖着白棠,寻到了郑和。 校场外,贴木儿、埃及、蒙古的将士各成一圈,与大明的兵将热烈的讨论着火枪的使用心得、比划着马上的动作,还有几人忍不住和大明的士兵交起手来,双方自然是点到即止,被摔的人心服口服,笑容满面,一骨溜爬起来,换人继续摔! 唯有东瀛使臣这边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倭人三人一组。用倭刀、长枪、倭弓与一群大明士兵较量。 倭刀锋锐,同时期仅次大马士革刀。因是陆地近身搏击,大明士兵手中的长枪陆续被倭刀削断。长枪一断,倭人的长枪便即刺来。大明的波斯刀与倭刀对抗堪堪打成平手。倭弓箭头全换了软木箭簇,伺机发箭,几乎百发百中。是以倭人虽只有三人,但战术娴熟,配合默契,竟抗衡了五人组的大明士兵未落下风! 间仲龟密依旧满面和煦,酒金折扇轻摇,仿佛家中花园里赏花般的闲雅。 郑和站在边上瞧着这一幕,眉间微蹙。 白棠与徐三对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虑。 徐三低声道:“如果倭人的这种战术运用在实战中,海边城市又不便动用骑兵,可不好对付啊。” 郑和闻声回头一瞧,英挺的浓眉微扬,笑道:“徐三公子,练公子。” 呀,郑和竟然认得自己?白棠的笑容又有些荡漾起来。 郑和又道:“昨日多谢练公子点醒郑某!” 白棠红着脸摇头:“昨天是我唐突了,以郑大人的本事,定然早已发觉狼王声东击西之计。” 郑和爽朗笑道:“练公子实在客气。” 耳边听得一声痛呼,竟然是倭人的长枪刺作伤了自己的士兵。 间仲龟密蓦地站起,扔了折扇,怒斥下属。 受伤的士兵捂着伤口,大伙围着他,无不愤慨不平。 “郑大人,这群倭人太可恶了。咱们的兵器从没伤到他们,他们寻到机会就下重手!” 郑和冷声道:“下去敷药。” 这种时候,自家的士兵绝不能与他国使臣产生冲突。 大明的士兵们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委屈愤怒充斥着胸膛,简直要炸了般剧烈的起伏着。 白棠见状,忍不住上前道:“我倒有个法子对付倭人的战术。” 郑和惊讶的望着他:“什么?”他方才也在想法子破解倭人三人小组的战术,没想到白棠竟然已经有了对策? 他回到北京的时候并不长,但是几回和陛下见面,多次从陛下嘴中听到白棠的名字。心中颇有几分好奇。陛下多少年没有这般欣赏过哪位才子或大臣了。加之昨日白棠是第一个发现狼王计策之人,故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来。 “原听练公子指教。”说完一招手,带着属下们离开了校练场。 空荡的一处园子内,白棠在地上边画边解释:“大伙都练过三才阵吧!” 众士兵见练白棠一介文弱书生指点自己阵法,无不面面相觑。不过想到自己手中的波斯刀就是他的功劳,因此尚算给面子的应声道:“练过。” “这个阵法正是从三才阵法中演变而来。”白棠在地上画出十一个简易的人形及使用的兵器。 鸳鸯阵是戚继光对付沿海的倭冦所创。一名队长,短兵两名,狼筅兵两名,长枪兵四名,牌兵两名。队长以外,鸳鸯阵分为两伍。每伍五人,牌兵拿着盾牌站在最前方。牌兵后面站着狼筅兵。 很快,狼筅这种古怪稀奇的兵器引起了诸人的注意:形状如枪,但枪头后边遍布岔枝。如此一来,只要使用得当,倭人的长枪再也伤不得人。 “狼筅要取大毛竹制作。这些兵器多数又长又重。阵法更需要苦练方能施展出奇效。但一旦练成,可轻取小撮倭人!” 郑和军事素养极高,很快便看懂了阵法中各个部位及兵器的用处。难掩激赏之意,脱口赞道:“练公子不愧是国师的高徒!” 徐三摸着下巴,一脸的与有荣焉。 众士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郑和笑着挥手道:“砍毛竹去!” “得令!” 瞧着兴奋奔走的士兵,郑和对白棠道:“兵器制成,还需要练公子指导。” 白棠忍不住脸一红:“郑大人莫笑我。这个阵法难在配合而已。让大伙儿苦练个把月,必出奇效。” 徐三见机道:“郑大人,贴木儿使臣昨日提出的改进火枪不受风雨影响的事儿,您觉得可行么?” 郑和沉吟了片刻,随手取过身后亲兵的鸟铳道:“我也曾想过换种点火的方式,但是又想不出可以让火药自行起火的法子。” 徐三看着郑和,桃花眼一弯:“郑大人,如果让火药自行撞击摩擦起火呢?” 第两百八十四章 野马 狩猎场上,皇帝远远瞧见徐三与白棠跟着郑和离开,好奇的挑了下眉毛。郑和能跟他们说一块儿去?耳边传来赵王关切的声音:“皇兄昨晚没睡好吧?回头让宫女泡些枸杞、胎菊、决明子泡茶,明目养神。” 太子微笑道:“好。你每年派人给我送的补药,我都吃着呢。” 赵王略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封地没甚大事。闲来钻研医理。那些药,皇兄还是要让太医院看过才能用。” 太子心中甚暖,总算还有个知心的弟弟啊。 皇帝也觉欣慰,想起汉王那个野心勃勃的儿子恨其不争的怅然一叹。不禁四处张望了番:汉王世子呢? 这次狩猎,皇帝还是让朱瞻圻一同来凑热闹了。不过朱瞻圻也知自己处境尴尬,因此十分低调,轻易不往祖父面前凑。皇帝好不容易才在人堆里寻着他,见他和英国公世子一起谈笑,招手唤他:“瞻圻!伯忠。” 汉王世子心中一喜,忙上前道:”皇祖父。“ 张伯忠亦上前跪拜。 皇帝笑盈盈的问:”算了算日子,世子妃的孩子已经快六个月了吧?“ 张伯忠面孔一沉。世子妃有了身孕,雪芜的孩子却—— 世子笑不可抑的道:“多谢皇祖父关心。世子妃一切安好。” “世子妃这一胎无论男女,都是朕第一个重孙。”皇帝心情极好,“你让世子妃好好养胎,朕不会亏侍她。” 世子感激不已:“孙儿代世子妃谢皇祖父隆恩。” 太子不禁瞅了眼太孙。听太子妃说,最近儿子去孙嫔那儿留宿的次数都少了许多,经常孤枕独眠。唉,他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皇帝又看了眼张伯忠,扭头对英国公道:“你家儿子的亲事,也该办了吧?” 英国公心脏一缩:“是。定在了五月。” 皇帝点点头:“很好。伯忠的年纪不小了。” 张伯忠勉强一笑。眼前闪过雪芜苦楚凄凉的背影,又想到雪涵清亮甜美的笑容,心头微乱。抬头触到父亲警告的眼神,心下一恸:罢了。该来的总会来。雪涵毕竟无辜,自己婚后好好敬重她就是。 狩猎场上不知怎地喧哗了起来,一匹毛色暗黄,鬃毛脏乱,黑色蹄子的高头大马跑进了诸人的视线。 皇帝惊讶问:“哪儿来的野马?” 御马监的马有人打理,才不会脏成这副模样。但是,宫里头养的马,也少有这样强悍的精神。 野马旁若无人的在狩猎场溜达了一大圈,然后跑到同类的身边直磨蹭。可是众马见这匹野马又脏又臭,极不乐意的纷纷避开。 没想野马还不乐意了。竟然盯着骏马们东一蹄西一蹿,存心捣乱! 骑兵被它骚扰得不胜其烦,骏马们不住的朝它刨蹄子喷白气。偏那野马癞皮狗似的死缠不休! 皇帝爱马,眼光毒辣:“那马虽然精坏了些,却是匹好马。”他指着马道,“今日谁能制服此马,官升一级!” 英国公不禁目示儿子,张伯忠会意,取了马鞭跃入了狩猎场。他自小习武,马术娴熟,立即逼近了野马,正欲捉着它马鬃移到它背上,却让它回首张嘴欲咬他胳膊给惊得收回了手。 皇帝瞪大眼笑骂:“野性难驯!” 野马撒开蹄子狂奔,再也不让人近身。 张伯忠起了性子:“我就不信收不了你!”他唤上自家的骑兵备了套绳,展开阵法,左追右逐渐呈包围之势,正欲准备套绳时,野马猛地长声嘶叫,举起前蹄,奋力一跃,竟然纵出了包围圈!它逃了还不忘回得得意的冲张伯忠摇头晃脑露齿喷气。恼得伯忠脸都青了! 皇帝瞧得兴致勃勃,赞不绝口:“好马好马!就是癞皮了些。” 徐三听闻动静,与白棠回到狩猎场。白棠好奇问:“京城也有野马?” 徐三嗤的一笑:“这匹马不怕人,性子又极野。看体型更象是大宛马。也不知被谁捉住带到京城,又让它乘机逃了出来。”眼看野马将张伯忠耍得团团转,转眼间,竟然逃进林中不见踪影,众人寻觅不得,又气又急! 皇帝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让各使臣看在眼里,自家连匹野马也驯服不了象什么样子? 徐三眼珠子一转,上前对皇帝道:“陛下,让裘安试一试吧!” 皇帝不由惊讶问:“你还会驯马?” 徐三嘻皮笑脸的道:“那也未必能成功。陛下可否先请士兵们退下,容裘安试一试?” 皇帝素知他擅长骑射,便点头允了。 张伯忠失败而归,面带不愤的盯紧了徐三。他都没能套到野马,裘安能有什么法子? 谁知裘安竟没上场,却牵了自己的座骑赤珠马过来。他解了赤珠马的马鞍,放它到狩猎场中独行。 “咦。”太孙奇道,“那匹枣红马不是徐三的坐骑么?” 张伯忠应声道:“正是。” 太孙茫然问:“裘安要做什么?” 皇帝拈了下胡子,难道徐三想用自己的马引诱野马?这才想起,现在这时候,不正是马匹发情的季节?忍不住指着徐三笑道:“就你鬼点子多!” 白棠扯了把徐三问:“你不是真想用赤珠马引诱野马吧?” “嗯。你没看到野马刚才出来的时候,直往马群里钻的样子?”铁定是发情了! “可是,”白棠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那匹野马是公是母?” 徐三笑容一僵:糟,爷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若都是两匹同性别的马可就尴尬了! “那,那也不一定。万一,那野马和全宏一个性子呢?” 白棠噗的掩面喷笑:胡扯! 谁知赤珠马才溜跶了没几步,野马就从林子里探出半个身体。似乎对赤珠颇有兴趣的偷偷打量起来。 徐三直笑道:“咱们运气不错哪!” 白棠好奇的问:“赤珠是母马?” “是啊!”随即又不屑的道:“你放心,赤珠肯定看不上它!赤珠可挑剔啦,御马监的马都看不上,这匹野马想占它便宜简直是做梦!” 果然,赤珠马发现了野马,十分嫌弃的扭过头,继续吃草。 野马却贼兮兮的跟在它身边,脸上露出亲呢讨好之色。赤珠一脸的傲娇,跟着它,可以,但想要亲近它,立即持靓逞凶。偏野马还吃它这一套,甩着鬃毛直往前凑。 皇帝看得有趣,忍不住笑问左右:“你们看那野马,像谁?” 诸人不解。这马还能像人? 太孙嘴唇微翘,自然知道皇帝指的是谁。徐三嘛,那小子追白棠的时候,可不就是和这匹野马一个样? 第两百八十五章 升官 徐三见时机差不多了,吹了个口哨。赤珠撇下野马跑回他身边。那野马色迷心窍,竟也跟着跑了回来。 太孙笑得腮帮子疼:这样子,还真和徐三追白棠一个样! 士兵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套马,却让徐三阻止道:“一套它就逃。先看情形再说。” 赤珠与徐三亲呢了番,野马就在边上看着。徐三瞅它一身的泥浆,鬃毛一缕缕的结在一块儿,想来是昨天大雨给弄脏乱的,便对赤珠马道:“走,咱们带你朋友洗洗去。” 野马安静的跟在赤珠边上,一起去了马厩,眼睛盯着赤珠,乖乖的让徐三替它冲洗毛发。 第一桶清水浇上去,一片雪白的毛色露了出来。徐三暗暗惊讶,竟然是匹漂亮的白马呢! 小半个时辰后,埋头拣草吃的赤珠一抬头,眨了眨眼睛,左右看了两眼,又眨眨眼睛——哪儿来的白马王子? 野马洗去身上的泥浆后,焕然一新,全身雪白,只蹄子附近乌黑。鬃毛又顺又长,蓬松俊俏,就连一双眼珠子也是又大又圆,睫毛粗长。马厩边上的人全围了上来啧啧赞叹:“好漂亮的马!” 徐三对赤珠笑道:“咱们可赚了!” 他带着洗干净的白马行到皇帝面前,皇帝还没说话,赵王啊的声惊叫:“我的白龙乌蹄骓!” 皇帝惊讶问:“那是你的马?” 赵王通红脸,不好意思的道:“乌蹄骓是我从马贩子手上买来的大宛马。日行千里神骏不凡!儿臣本想送给父皇。谁料在进京路上看守不利,让它给逃了。难怪我方才觉得眼熟!” 徐三拍拍白马道:“你厉害!” 白马知道他是赤珠的主人,因此对他十分温顺。瞧得众人惊叹不已。 皇帝失笑,搞半天,原来还是自家的马。他拈拈胡子,笑问:“朕说话算话。裘安现在是礼部铸印局的正使。那便升一级,做个主事吧!” 铸印局的正副二史都是不入流无品级的职位。但主事却是六品,大明朝正经的官员了。太孙颇为徐三高兴,这才配得上白棠哪。 裘安淡淡的谢了恩,心里烦燥。自从杨千骏关进天牢,他就再没去过铸印局。现在升了官,还是正六品,少不得要认真对待,每日点卯了。 徐三对白马道:“行了,马归原主。你好好在宫里呆着吧。”转身欲走,却被那马咬住了袖子硬拽着不放。 徐三好笑道:“放开!” 白马松嘴。赤珠赤珠,它咴咴的叫着。徐三走哪儿它跟到哪地儿,紧追不舍。 徐三没辙,偷偷瞅了眼皇帝的脸色,不好意思的道:“陛下,要不这马裘安替您养几天?” 皇帝戏谑道:“替朕养几天?那还能是朕的么?”他瞅着赤珠道,“让赤珠去御马监住几日吧!” 徐三急道:“赤珠去了御马监,我还要得回来?陛下您不能坑我啊!” 赵王板着脸孔,眼中闪过焦虑之色。这匹马,怎能让徐三得去! “行了。”皇帝也不舍得乌蹄骓,“狩猎这段时候你就养着它吧。狩猎结束还给朕。” 赵王心一松:还好! 徐三没能拐到乌蹄骓,失望的撇了下唇角:“臣遵旨!” 诸人听得一楞,臣?连皇帝也楞了下,随即失笑。 可不是要自称为臣了么?臭小子升官了呢! 白棠自认和动物没啥缘份,因此小心的和乌蹄骓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它精怪无比,见赤珠和徐三都对白棠十分亲近,于是竟也讨好的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脑袋以示亲切。 白棠惊道:“这马成精了!” 徐三为它配了马鞍,打了马掌。见它英姿雄壮的模样大为惋惜的道:“看到白棠没?本想讨你过来送给白棠的。谁知皇帝小气。行啦,你趁这段时间好好跟赤珠处处,赤珠若能怀上小马驹,爷也不算亏!” 白棠听得失笑,他竟打得这个主意! 接连一个月的国力展示后,朱棣的狩猎正式结束。 校练场外的一角,大明的士兵拿着特制的狼筅、长枪、盾牌,十一人一组,与东瀛的武士对抗正酣。 刚开始时,明军的鸳鸯阵尚未练熟,阵型容易溃散,武器也不顺手,常有失误。但大伙儿苦练了十来日之后有了些心得,再对付东瀛武士时,便无手忙脚乱。等到狩猎最后几天,明军的鸳鸯阵已经收放自如,盾牌挡刀箭,狼筅挡枪,长枪刺敌,一番操练下来,直将东瀛武士打得溃不成军。大明士兵则扬眉吐气!心中对白棠佩服极了! 间仲龟密眼见自家的武士一日日的不敌大明士兵,即惊且奇。终于收了脸上的闲雅之色,神情郑重的凝眉观战。 “大明的阵法,精采!”他轻拍折扇,“郑大人,请问这个阵法叫什么名字?” 郑和微笑道:“鸳鸯阵!” 间仲龟密又问:“不知是哪位将军所创?”简直拿准了自家所有的弱点,狠绝得不留一点生机! 郑和搬出白棠的话:“此阵并非一人所创。是我等兵将因时制宜,改进前人的阵法而来。” 间仲龟密想到他们的武器每日都有不同的变化,阵法也是在不断的完善中,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瞧了眼沮丧的武士们,暗暗摇头:也好。给他们警个醒。不要总以为大唐之后已无华夏,心生妄念。 郑和则将鸳鸯阵的阵法图形整理成册,呈给了皇帝。 朱棣静默了片刻方道:“难怪朕见你和徐三他们走得那般近,竟然是在练阵法。鸳鸯阵,嘿!” 心里又泛起不甘:白棠实该嫁给太孙才对! “陛下。”郑和又取出一张图纸。“练公子除了与士兵练阵法之外,还和徐三公子、臣一同研究了火枪。” “火枪?!”朱棣望望图纸,又瞧着郑和奉上的一柄崭新的火枪。阵阵的惊愕与震天的欢喜后,激动如潮汹涌,脱口道,“朕要亲征蒙古!” 第两百八十六章 庶长子 狩猎结束,白棠才回到松竹斋,全宏就送了封信给他:“这是秦公子给您的信。” 阿简?白棠心头一颤。默然无语的接了信,坐在茶室的榻上,捏着信封迟疑了许久,心一横,鼓起勇气拆了信封。 薄薄一张纸,寥寥几句话。 白棠: 愚兄已回苏州,一为退阮家亲事。二为娶你说服族人。待兄归。 信纸飘落至地,白棠呆呆的捂着脸悲叹:这可怎么办! 苏州,秦宅。 阿简意外归来,秦南星还当他是为了亲自给阮家下聘,打趣他道:“你怕爹娘亏待了若瑜么?” 阿简恰到好处的红着脸笑道:“若瑜是将来秦家的宗妇。理应儿子亲自下聘。” 秦南星频频点头:“应该的。” 阿简又将京城诸事挑了重点说与父亲听,特意提及白棠在使臣宴上的表现,听得他父亲惊赞不已。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能认得白棠,与他交好,是我秦家的福气!” 阿简垂目轻笑。是啊,认识白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回到自己的书房,阿简唤来品雨:“怎么样了?她有动作了没?” 品雨缩着脖子道:“如意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阿简磨梭着桌上的一块镇纸石,面无表情的道:“这幢事你做的很好。” 品雨心中略慌,偷偷瞧了眼少爷,总觉得少爷最近变了许多。以往少爷勉强还算得上外热内冷,如今年纪上去了,从里到外竟都冷了起来。 “少爷,老爷不会怪罪我吧?!” 阿简冷哂:“有我在,怕什么。” 他现在就怕阮氏不动手! 他微笑道:“走,去库房。” “库房?” 阿简大声道:“为若瑜多挑几件聘礼啊!” 阿简亲自为未婚妻挑聘礼的事很快传到了阮氏的耳朵里。 她捏着丝帕,将上头缀着的几颗珠子都拧了下来,滴溜溜落了一地。 “想娶若瑜?”她冷笑,“作梦!” 她无法阻拦丈夫为阿简向娘家提亲。但定亲是一回事,成亲又是另一回事。只要有她一日,若瑜绝不可能进秦家的门! 咱们等着瞧! 很快便到了下聘之日。清早,阿简换了身崭新的宝蓝色袍子,衬得他俊朗的脸精神又饱满。 院里头满满当当的堆着一担又一担的聘礼。请来的锁呐鼓乐手整装待发。 阮氏着了件暗红色的锦褙子,亦是一身喜气,笑吟吟的对阿简道:“好了,等若瑜进门,我可就享福了。” 秦南星看着儿子也是满心欢喜,却见管家面带惶恐的奔了进来:“老爷!夫人!少爷!” 秦南星拧眉斥道:“慌什么?!” 管家吸了口气,凑到他耳边道:“老爷,如意、如意回来了!” 秦南星哪记得什么如意如花的,茫然问:“如意是谁?” 阮氏眉心一动,丝帕轻点唇角掩饰笑意。 管家跺脚道:“先夫人留下的丫鬟,给少爷……知人事的那个如意!” 秦南星想起来了,立觉不妙:“她回来做什么?” 管家颤声道:“她、她说回来找少爷替她作主。” 阮氏故作惊讶道:“你说什么?如意回来要找少爷作主?作什么主?!” 秦南星勃然大怒:“她好大的胆子!给我轰出去!” “老爷——”管家急道,“不行啊。她身边还抱着个襁褓婴儿呢!” 秦南上双目晕眩:“什、什么?!”他捉着管家的手,“什么婴儿?!” 阮氏足下踉跄,面色惨白的望向阿简:“阿简——如意她,有孩子了?!” 阿简沉声道:“此事是母亲一手操办。阿简也不清楚为何如意会有孩子!” 阮氏忙要解释,管家打断道:“老爷夫人,今天是少爷给阮家下聘的日子,这事儿可不能闹大!” 秦南星咬牙道:“先让那贱人进来!”他怒气冲冲的瞪着阮氏,“你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让她有了身孕?” 阮氏急得眼中全是泪:“夫君,妾身的吴嬷嬷还有阿简房里的丫头,都亲眼看着如意喝下避子汤——谁知她吃了药竟然还会怀上!” 秦南星强按下怒火:“谁煮的避子汤?!” 吴嬷嬷跪下道:“是老奴亲手煮的汤药。老爷,避子汤绝无问题,那药还是荣和堂开的!每日一贴,从未遗漏!” 就算是她们做的手脚,如今连药碴也不剩,追查不出什么东西了。 秦南星脸色阴冷至极。对阮氏道:“如意这事你若办不妥当,是可早些卸下府上诸事好好享福去了。” 阮氏一怔,即惶且怒。含着的泪水潸然而下,楚楚之情瞧得秦南星心中一软。 秦简皱眉道:“父亲,母亲怎会在此事上疏忽?我看该请荣和堂的大夫问一声,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可以化解避子汤?” 阮氏心一跳,飞快的瞅了眼秦简,对丈夫道:“无论如何都是妾身的疏忽。夫君放心,妾身一定给您和阿简一个交待!”说毕,她擦了泪掉头而去。 秦简冷静的道:“父亲,咱们也去听听吧。” 如意抱着孩子,昔时漂亮妩媚的脸略微圆润,肤如凝脂。可见近一年并未受什么苦,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只是她一脸的惊惧与悲伤,眼若小鹿般的可爱可怜。 阮氏踏进屋子,一眼瞧见她怀里的孩子,竟先笑了笑,问:“孩子多大了?” 如意下意识的抱紧了孩子:“三、三个月了。” “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阮氏按下心底的满意,很好。如意不负她所望,给阿简生了个庶长子!她几乎想笑出声来!秦家的规矩,宗子在有嫡子之前,绝不可有庶子! “这是谁的孩子?”阮氏沉声问。“你为何抱着他到我秦家找少爷为你作主?” 如意跪倒在地,哽咽道:“夫人,孩子是无辜的。请夫人容我见见少爷吧!” 阮氏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如意,你怎敢说这孩子是少爷的?!我每日命你喝的避子汤,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如意惊惧道:“不,不是您想的那样,您误会了——” “误会?”阮氏怒极反笑,“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怀上的孩子,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如意哭喊道:“夫人,您听我解释。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不必听你解释!”阮氏气得胸脯起伏不定,“我已经派人请了荣和堂的大夫来。到时他只要诊过你的脉,就知道你先前用过些什么汤药。如意,你还是从实招来的好!这个孩子,你到底是怎么怀上的!” 花厅后头,秦南星听得面色稍缓。看来这事与妻子真没什么关系。 如意吓得抽泣不止:“是、是我事先服了解药——夫人恕罪,我一时糊涂,想着要做少爷的姨娘,才犯了这个错。但是这个孩子——” “够了!”阮氏深吸口气,闭着眼睛按揉太阳穴,“你偷偷怀了少爷的孩子,又趁着少爷下聘的日子上门讨要说法,呵,好算计啊!” 如意擦了眼泪道:“夫人,奴婢真不是要赖上少爷,奴婢只想求见少爷——” “闭嘴!”阮氏怒斥,“你个不知廉耻的贱婢!”她双眸微沉,“你犯了秦家的大忌!害得阿简未娶正妻就有了庶长子,按族规,阿简是要被族老申饬的!” 秦南星听得心一抽:这事,还真不好向族老交待! 不由杀意顿起:这个孩子,留不得!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不是?! 阿简看到父亲眼底闪出的杀机,适时的道:“父亲,有件事没告诉您——” 秦南星恼道:“现在什么事比处置了你这个庶子更重要?” 阿简微笑道:“其实——” “南星!阿简!” 院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伴着笃笃的拐仗声。秦南星面色大变:“是族老!他们怎来得这么快!” 阿简笑了笑:阮氏不负他所望啊。 两人外出接迎,只见几位族老的脸色极其难看。为首的老先生满脸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恨铁不成钢指着阿简:“你啊,你啊!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南星手脚发冷:“四叔公听我解释。那丫鬟已经承认,是她算计了我们阿简!” 四叔公面色稍霁:“那也是你们无用!” 他身后的族老惊道:“还真弄出了个庶长子?老四,这个事情可不好办啊!” “甭管阿简是被人算计还是其他原因。还没成亲就有了庶子,都是阿简的无能!” “老六,话也不能这么说。”四叔公叹口气。“阿简的能力咱们有目共睹。近两年救茶园于危难,又将《金刚经》的事办得漂漂亮亮得了皇帝的嘉赏。北京的书院更是他一手操持。怎能为了个心怀不轨的丫鬟坏了咱们秦家的大业?” 六叔公面如冷铁:“规矩就是规矩!祖宗家法不能坏!阿简的确能干,但如果连女人的事也搞不定,后宅不宁,秦家迟早坏在嫡庶之争上!” 四叔公戳着拐仗斥问阿简:“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孩子?” 六叔公怒道:“老四,你还包庇他!” 几位老人在外头就争执了起来。屋里的阮氏早起身立在檐下,此时无人见她眉稍眼角暗蕴的得意笑容。 “这不是包庇!阿简资质出众,倾我们全族之力培养的宗子。难道要为了个小儿废黜不成?” “难道不该废黜?”四叔公冷笑,“南星又不是只有阿简一个儿子!” 南星一震。想到了次子秦琛。 “四叔祖说笑了。”秦琛大步赶来,向现场长辈恭敬行礼后道,“大哥才干德行出众。此次意外与大哥全无关系。哪有她人犯错却要受害人受罚的道理?若真要论个究竟,倒还是族规惹出的事来,难道还要废黜那族规不成?” 秦琛所指的族规,即族中宗子满十六后派丫鬟验身的规矩。 四叔公愕然,不由看向檐下的阮氏。 阮氏面色微变,忙来请罪:“叔公们恕琛儿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她攥着儿子的手腕道:“还不退下?” 秦琛担心的瞧了眼阿简,默默的挣开了母亲的手,站到了父亲身后。 四叔公赞许的向他点点头:说得好! 南星也拍了拍他肩膀,心中甚慰。 阿简轻叹,秦琛对他,还是一片真挚的兄弟之情。 “各位叔公祖进屋再说吧。”阿简微笑道,“这事其实并非长辈们所想,其中有点儿误会——” “误会?”六叔公灰白的眉毛揪紧。“阿简,我知道你有本事,但男人更该有担当才对!难道你还能说,那丫鬟生的儿子不是你的?!” 阿简点头道:“的确不是我的孩子。” 六叔公正欲发作,听了这话,哈的声大笑起来! “老四,南星,你们看看阿简!”他怒不可遏,“竟然有这种话哄骗我们!” 秦南星惊诧的盯着儿子:“阿简?” 秦简躬身道:“六叔公请听我说完。这事的确有内情……只是……咱们进屋说可好?” 内情? 诸人你望我我望你,一肚子的惊疑不定。 阮氏见阿简毫无惊惶,镇定自若的忽悠族老,不安又嘲讽的一笑。回屋看到如意怀里的孩子,更是心情舒畅。 族老坐定,对如意与孩子视若无睹。 如意即惊且怕,见到阿简的身形,欢喜的扑上前跪倒:“少爷!您要为我作主啊!” 阿简扶起她道:“我知道。委屈你了。” 秦南星气得眼冒金星:“阿简!” 阮氏忙安抚他道:“阿简心软,唉,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母亲难道没听见儿子方才说的话么?”阿简回头看她,一字一字的道,“如意的孩子,并不是儿子的。” 他方才顺口一说,没人当真。但他再这般郑重其事的申明,诸人难免惊怔,花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阮氏一脸理解的道:“我知道阿简素来对自己心气高,不能容忍这种事儿,可是——” “夫人。”如意抢话道,“我的孩子,的确不是少爷的呀!” 柳暗花明,柳暗花明! 秦南星回过神,惊喜藏不住震惊的问:“你说什么?孩子不是阿简的?” 阮氏脸孔一青,急道:“阿简,你可不能只顾自己的前程,不管她们母子的死活啊!” 阿简淡然一哂。 如意磕头道:“老爷,族老!如意的孩子真不是少爷的。夫人,您一见我就对我劈头盖脸的斥骂,我几番想要解释,您都不敢我半分机会。一口咬定孩子是少爷的还要处置我们母子。”她抱着孩子,“您真的误会我了。” 六叔公被这反转的情形弄得目瞪口呆:“你、那你的孩子是、是谁的?你别怕,我们自会替你作主!” 如意瞧了眼阿简,羞愧的低下头。 阿简微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去年年前,母亲选了如意伺候我。谁知我那身边的小厮品雨,却来跟我诉苦。” 阮氏听到此处,眼前一花:品雨?! “品雨对我交待,他对如意早生倾慕之心。”阿简唤了门口战战棘棘不敢进来的品雨。“恰巧当时我对如意也没多少喜爱,也不喜欢让个丫鬟……近身。所以,就瞒天过海,让品雨和如意成就了好事。” 阮氏执掌内宅,他怎么可能在那时候享用什么婢女? 秦南星张大嘴,瞅瞅品雨,又瞅瞅如意:竟然,是这么回事? 六叔公老眼一眯,对如意怒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没嫁给品雨,又挑今日上门滋事?” 品雨抱过孩子,哭丧着脸道:“族老爷,小子原本是想与如意成亲的。但家中还有老娘。少爷允了我这门亲,我总要告诉她知晓。小子又跟随少爷在北京忙活。所以这事就耽搁了下来。没想到如意竟然有了身孕。如意,今天是少爷的大日子,你怎么能来捣乱?” 如意冲他怒道:“我哪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若不是你娘在老家给你定了亲,你要始乱终弃,我也不至于带着孩子来寻少爷作主啊!” 第四百八十八章 将计就计 品雨苦笑:“误会误会。我会跟娘好好解释。她孙子都有了,哪还会再给我定亲?也没哪家闺女敢要我是吧?” 品雨看着如意漂亮风情的脸,想起那几夜的颠鸾倒凤。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如意是少爷不愿碰的女人,于是唤他夜里伺候时不容拒绝的将如意推到了他的身前。 “从今以后,如意就是你的人了。”阿简声色清冷。“你们俩只要忠心于我,我绝不会亏待你们。” 品雨也是气血正刚的少年,哪拒绝得了衣衫不整脂香肤凝的如意? “可是,这事万一让老爷夫人知道——” “他们不会知道。”阿简勾唇轻笑,“你不敢?” 品雨咽了口口水,敢,有什么不敢的!如意是丫鬟中最漂亮妩媚的,又是夫人留下的人。连嫁妆都替她备好了。往常他连想都不敢想,今日送到怀中,哪有不收的道理? 于是他和如意夜夜笙歌,少爷却只在黑暗中静默无声,品雨有时候忍不住想:他和如意闹腾得这般厉害,少爷怎么忍得住?那时候,少爷心里想的是谁? 六叔公无言的别过头。 这戏没法唱了。 阮氏却不甘多时的筹谋就此溃败,她勉强笑道:“若是如此,倒真是我们误会阿简了和如意了。”她拧了下帕子,忽的面色一沉,“只是我实在不明白,阿简,你为何对女子这般抵触?” 奏简淡笑道:“并无抵触女子。只是不想碰自己不喜欢的人而已。” 阮氏眉尖轻蹙:“仅是如此?”她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唉,你在南京和练白棠、魏国公府的三爷情同手足,谁知那两人竟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什么?真有此事?“六叔公满面不屑的唾弃道,“简直伤风败俗!阿简,你可不能再和他们混在一块儿了啊!” 阿简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们,可不是正是如此?表面上是好兄弟,暗地里成了情人!骗得他好苦! 阮氏察言观色,暗暗冷笑。她安排在北京的暗探向她禀报,说阿简不知为何,常在松竹斋外流。她当时就觉有异,此时见连阿简阴沉如暴雪前夕的面容,心中那个不敢触碰的念头又蹿了出来。练白棠容貌出众,才情过人。折倒了徐裘安,难道连阿简也——心中的碎片立即拼在了一起,又轰的声炸裂! 阿简不会——也那个了吧? “大哥!”秦琛见阿简呆呆出神,忙拉了他一下。“六叔公跟你说话呢。” 阿简恍过神,牙根略有腥味,吸了口气,他义正言辞的道:“六叔公,母亲。莫要听信流言蜚语。白棠和裘安——清清白白。绝不是外头传的那种关系。若非如此,陛下和魏国公府怎会视若无睹?” 秦南星连连点头道:“秦轩也让咱们不必理会外头那些话。” 阮氏盯着阿简的眼睛,心里立时生出五六个绝妙的令若瑜弃婚的主意。她抿唇一笑:“那就好。” 阿简黝黑的眼睛沉得见不到底,看着阮氏微笑道:”阿简让母亲操劳多年,待阿简成亲后,必定和若瑜好好孝敬您!“ 阮氏眉目舒展道:”好。我便等着那一日。“ 眼看一场庶长子的风波散去,阿简却漫不经心似的对如意道:“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你是从哪儿听说避子汤可以服解药化解功效?” 如意羞愧的道:”奴婢,奴婢的确是听人私底下议论……说若是怀了孩子,就算是庶子也能分到家产,这辈子就能衣食无忧了。她们还说,外头有家药铺专门有偷卖避子汤的解药。所以,我就……“ 阮氏目光微闪。 四叔公恼怒的瞪了眼阮氏,似是责怪她管家不利。竟让奴婢们这般暗中议论算计阿简。 “你听谁说的?“阿简皱眉,”这样的奴婢,秦家留不得。“ 阮氏唇角轻扯。那两个安排好的丫头,早让她打发出去了。 “不错。“秦南星也道,”你还记私下议论的人是谁?“ 如意低头道:”好像,好像是——“她小心的觑了眼夫人,”是夫人屋里头的丫鬟。“ 众人目光的焦灼下,阮氏面带惊讶的道:”竟有此事?你可记得是哪两个小蹄子胡言乱语?“ 如意不敢说,只模糊的道:“记不清了。” 四叔公怒道:“才一年的时间你就记不住人了?”世上哪那么巧的事儿,两丫鬟私下说话正好让如意撞了个正着连解药在哪个药铺都说了出来? 他活了一大把的年纪。可不是傻子! 如意苦笑摇头道:“真记不清了。” 阮氏略觉放心,却觉诸人射向她的目光满是怀疑,不禁倒抽了口冷气:死丫头!若真说出那两人的名字,她还能说自己早发现她们不安份打发了。偏如意欲语还休,给了人无数遐想的空间! 可恶! 秦简笑了笑:“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她们——”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两个年轻女子,都做妇人打扮。阮氏一见,刹那惊魂! 不正是当初那两个暗中挑唆如意的丫鬟?!她们怎么会——阮氏清晰的感觉到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来,然后全身毛孔张开,冷气一丝丝的往里面钻。她难以置信的瞧着阿简:他竟然反将了自己一军! 如意迟疑道:“奴婢要听声音才能确定。” 两名女子战战发抖,跪在秦南星跟前哭道:“老爷,是夫人要咱们挑动如意要她留下少爷的子嗣啊——” “闭嘴!”阮氏面孔通红,“你们两人,怎敢信口开河污陷本夫人?!” 六叔公见情景急转直下,震惊茫然! 这可怎么整? 秦南星脸色铁青,他看看阿简,又看看阮氏。阮氏委屈不尽的红了眼眶,阿简淡然自若面无表情。他轻轻冷哂,一脚踢开两女子道:“夫人视阿简若亲生,含辛茹苦养大阿简,细心教导十多年,她为何要害阿简?” 六叔公喘了口气,道:“不错!阮氏怎会害阿简?她对阿简的好,咱们都看在眼里!” 阮氏听得心头大安。不禁泪光盈盈,脸上却带着欣慰欢喜的笑意。 阿简亦对着两名女婢怒道:“母亲待我与亲生儿子无异。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污蔑她——” “少爷!”一名女子急道,“我们说的是真的。夫人、夫人以前是对少爷一心一意。但是这两年眼看着二公子长大了,夫人心里各种不自在起来!少爷,老爷,各位族老,夫人她还害过大小姐!” 闻迅赶来为娘助阵的秦婙在门前听到这句话,大惊驻足! 秦南星蓦地想起长女的病因及丫鬟雀翎的陷害!他当时就有怀疑,区区一个丫头怎么能想出这般精妙的害人法子?明显是内宅中女子才会用的高超的阴毒手段,杀人于无形!他甚至怀疑过阮氏,但阮氏的表现无懈可击! 第两百八十九章 一箭双雕(一) “胡言乱语!”阮氏对族老们解释,“?O儿在南京病发时我远在苏州。试问我如何能害她?!” 那丫鬟以首磕地:“夫人,您买通了大小姐身边的雀翎,教她用樟木屑抹在亵衣上,令大小姐病似麻疯!我亲耳听见。老爷,奴婢若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阮氏冷笑道:“也不知你从哪儿打听到?O儿的病因,在这边栽赃陷害!你可有证据?” 证据? 丫鬟无言。她没有证据。阮氏得意,这种事,她怎么会给人留下把柄! 如意惊咦了一声:“大小姐是被樟树毒害的?” 阿简盯着她:“你知道些什么?” 如意喃喃的道:“夫人的院里,去年新移了棵香樟树呢。” 阮氏神情自若的淡笑:“苏州人家,谁家院里没几棵香樟?”一颗心却险些跳了出来! 她院子里的香樟树—— 秦南星看不出妻子的神情有何异样,但他的心一沉再沉。原本,他还想将如意的事压下去,可是阿简不依不挠——他此时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阿简挑眉:“夫人院子里有香樟树又怎么了?” 如意垂头道:“我无意发现新移栽的香樟树树枝折断了许多。还曾觉得奇怪……” 阮氏随手拿起把团扇轻摇,冷笑道:“那又如何?” 雀翎当然不可能在南京自行寻找香樟枝再磨成粉,那势必会让人发现有所怀疑。所以,雀翎所用的香樟粉是她命吴嬷嬷晚间亲自折了院里的香樟枝,磨成两大包樟木粉交给了她。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阿简笑了笑,“母亲说得对,谁家院子里外没两棵香樟?至于折了枝杆,说不定是园丁修剪过树枝呢!” 如意惭愧道:“少爷说的是。” 四叔公却沉着脸,驻起?收痰溃骸拔业挂?タ纯茨强孟阏粒 门外的秦??琶υ?吠嘶兀?诠敕磕谛挠侨绶佟 万一母亲算计秦?O姐弟的事真被捅出来,她可怎么办?她今年十五了,亲事高不成低不就,至今未寻能寻到如意的,又不是家中的嫡长女,若是让父亲随意嫁了人,这辈子可就完了! 秦南星不好阻拦四叔公,一行人默不作声的直奔阮氏的主院。粉樱白梨中,果然有棵不甚粗壮的两米来高的香樟。 不过一年时间,香樟生长缓慢,所以仍能寻到树枝间的断口。断口粗糙,所断之处颇显突兀,绝非园丁用剪刀悉心修整。四叔公细看之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瞧着阮氏问:“哪个园丁,这般糟蹋树木?” 阮氏镇定自如:“夏日多虫,我命人折了些放屋子角落避虫。”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如秦家这等大户人家,每年都要寻药堂买进许多驱虫香包分发各院,哪需要阮氏自折香樟树枝? 秦南星终于面色大变。 阿简笑了起来,满面嘲讽的道:“母亲说的是。” 秦琛面色惨白,摇摇欲坠!他不敢相信,他善良美丽的娘亲怎么会做出这等令人发指的事来!他亲眼见到过秦?O的惨状,所以更觉难以接受!不可能,不可能!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从小亲密无间,他甚至妒忌过娘亲对兄长比对自己更好,可是现在却告诉他,他最敬重的母亲竟然是个毒妇?秦琛五脏六腑都绞痛了起来! 他想起那两个母亲旧时丫鬟说的话:自从二公子渐渐长大后,夫人心里各种不自在——是因为自己么?所以娘才费尽心机的陷害算计兄长和长姐? 阮氏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态。就算发现香樟被折过枝又如何?谁还亲眼看到她把香樟粉交给雀翎了? 阿简淡笑不语,正要再进一步寻出与雀翎勾结之人,侧脸间瞥到秦琛苍白绝望的脸,心下不禁一怔,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口! 阮氏若出事,秦琛和秦?O怎么办?他们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妹,秦琛素来爱重自己也从来没想过取自己而代之,秦?O不过一个爱娇的小妹子,多年的手足情谊,难道就要从此反目成仇? 阿简心中剧烈的争斗了一番,一面是阮氏近两年的恶毒之举,另一面是她多年来对自己姐弟悉心的教养爱护,止不住喉咙一酸,眼眶酸胀得通红。 秦琛的眼中流落出一丝恳求。 罢了!阿简苦笑。事到如今,就算阮氏死咬着不松口,也已一败涂地。结局左右不过幽禁后宅等死,为了秦琛和秦???参?烁盖祝?约旱萌娜舜η胰娜税桑 四叔公冷声问:“雀翎那个丫鬟现在何处?” 雀翎送进了麻疯病人隔离所居之地,阿简自然不会再放她出来。他躬身道:“四叔祖,雀翎已经伏诛。阿简觉得,此事或许只是巧合,毕竟无凭无据,不能委屈了母亲。”他目光温和的看向阮氏,“阿简相信母亲。” 阮氏被阿简和煦的目光瞧得全身发冷!这一役自己惨败,就算没有实证,但凭她对丈夫的了解,她在后宅中难再翻身!心痛如割,嘴角一抹惨笑:“阿简和?O儿都是青出于蓝,母亲甚觉欣慰。” 秦南星长松了口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要阿简狠下心,严刑审问阮氏屋里的人,必然能找出制作制作樟木粉、和雀翎勾结的人。但阿简手下留情,想来还是念着阮氏的教养之恩!心中大感欣慰。 一家人,不撕破脸皮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四叔公眯着眼睛笑了笑:“阿简有主意了。好。” 阿简亦笑道:“今日劳动两位叔祖。”他一拍脑袋,“叔祖自便,我还要去阮家送聘礼!” “等等!”四叔公猛地喝了一声,“站住,不许去!” 秦南星也恍过神:阮家这门亲,还能不能结? “阮家的亲,不能结!”四叔公瞅了眼阮氏。已经娶进个毒妇,若再来个阮家人,谁知今后会发生些什么事?!何况阮氏和若瑜又是亲姑侄,这层关系在,若瑜绝不能嫁给阿简! 阿简仿佛醍壶灌顶。脸上立显纠结痛苦之色:“四叔公,若瑜她聪明贤慧——” “再聪明也不行。”四叔公盯着南星,“这事不成。族里不同意!” 秦南星不禁踌躇:“可是,总不能无缘无故的退亲啊!” 四叔公冷笑:“谁说是无缘无故?”他瞅了眼阮氏,“跟她爹娘好好说道说道,我看他们还有脸嫁女儿进秦家么!” 阿简忧虑道:“可是,退亲对我与若瑜都不是什么好事!只怕名声有损。” 四叔公与秦南星闻言也犹豫起来。 阿简看向秦琛。秦琛触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一激灵,竟然飞快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兄长放过了母亲,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回报一番。 于是,他主动上前道:“父亲,族老。我有个主意。” 第两百九十章 一箭双雕(二) 南星不掩惊讶,六叔公皱眉问:“你有什么主意?” 秦琛深吸口气:“我也已到了谈亲的年纪。阮家是我的舅家。如果两家退亲,只怕坏了几辈人的情谊。不若,这门亲让给儿子吧。” 南星眼睛一亮! 六叔公想了想,迟疑道:“若瑜,比你大吧?” “表姐只比我大一岁而已。”秦琛低垂头。“当然,表姐若不愿意,琛儿也绝不敢强求。” 天大的惊喜!阮氏只觉峰回路转不可思议。若瑜嫁给琛儿,必将是琛儿的一大助力! 秦南星也想到此点,摇头道:“不妥。” 阿简却笑道:“父亲,未偿不可。” 秦琛咬牙道:“父亲,儿子成亲后,想带着母亲搬到西山的庄子里住。母亲操劳多年,西山风景怡人,最适合休养身体。” 阮氏大惊:儿子这是在自断前程啊!不禁凄厉的叫了起来:“琛儿,你疯了?” 秦琛满目悲哀。儿子是为了您,在和大哥作交易啊! 阿简不觉惘然:阮氏,实在将几个子女教导得极好。若不是她起了贪念变了心意,一家人何至于此?面对秦琛,他心更软,摇头道:“秦琛去北京吧。” 阮氏惊惶的尖叫:“去北京做什么?”若阿简起了害人之心,琛儿怎么逃得掉?! “备考。”阿简拍拍秦琛的肩膀,“我身负宗子之责,要照看秦家。你也是我秦家大好的子弟。考取功名难道不该是你此生所求?北京有三叔在,又有香山书院,是你备考最好的去处!” 秦琛大感意外,他原以为,母亲的事后,大哥不会再允他有什么出息了!登时红了眼眶:“我知道了!” 阮氏茫然,阿简真有那么好心?让琛儿娶若瑜还许他大好前程? “娘!”秦琛向她拜倒,“您在家中放心,儿子必会考个功名衣锦还乡。” 阮氏颤抖的摸向儿子的脸,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 她早该放弃的,早该在投毒?O儿被发现后及时收手的。那时她已经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斗不过阿简姐弟,可她不甘心。若是琛儿平庸些,愚笨些,她也就认了。可她的琛儿聪慧过人,处处不比阿简差,甚至可以做得更好!于是她放任着自己的野心一错再错! 躲在后边的秦??ё判乜谇煨也灰眩?闹杏址荷衔蘧〉暮抟狻L热裟鞘卑⒔悴∷溃?挡欢?薷?汗??娜司褪撬?耍∷?舫晌?汗??蛉耍?袢盏木置姹囟ù蟛幌嗤? 阮家人已等得心焦不安。怎么都快午时了,秦家送聘的队伍还没到?好不容易见到秦家来人,却是秦南星与秦家族老公亲自登门拜访。 阮松大感意外,待他们道明来意,说明了事情原由,整个人都懵了!他妻子全身颤抖不止,大怒之下对阮氏破口大骂!奔回屋抱着女儿哭得可怜不已。 若瑜怔怔的任她娘痛哭怒骂:“我早说阮氏那贱人不可靠,看,果然让她作出事情来了吧!我儿怎么这般命苦?!” 青梅竹马芳心暗许的表哥,近在眉睫的幸福,转眼间如水月镜花,烟消云散。 若瑜强抑着心痛,冷静的问:“现在秦家是要退亲了?” 她娘抹着眼泪道:“他们做梦呢!想让你嫁给秦琛!”便将秦南星的话如实转述了一遍。 若瑜颇为意外,按下心里的悲凉,飞快的横量了一番道:“如果真如他们所说,表弟将来要进官场考科举,倒也不错。” “若瑜?!” “娘。答应他们吧。”若瑜擦了母亲的眼泪,悲凄道,“我若退了亲,只怕找不到比秦琛更好的亲事了。” 她母亲却觉膈应:“可是你和阿简定亲的消息苏州谁人不知?现在突然换了人,这让大伙儿怎么想?” “我又能怎么办呢?谁让姑姑做出那等事来,绝了我与阿简的姻缘呢?”若瑜强作欢笑,“秦琛毕竟是秦家的嫡次子。又是知根知底,将来即有秦家又有魏国公府照看着,进官场也有底气。娘,秦琛不差。” “可我一想到要与那毒妇做亲家,我就——”她捂着胸口,悲从中来,“明明是她害了你啊!” 若瑜却笑了:“这是好事啊。姑姑一辈子逞强好盛,如今吃了大亏,今后在我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也甭想摆什么婆婆的架子。何况将来秦琛是不会留在苏州的。我与她,也没多少交集。” 女儿这般想得开,说得又是实在话。阮夫人的心气总算平了些。她扭着帕子发狠道:“也好。我本就不想你做劳什子吃苦受累的宗妇。以后风风光光做个诰命夫人更好!” 秦阮两家,最终还是握手言合,各有所得。 下午,吹吹闹闹的送聘队伍抵达了阮家。只是送聘的人从秦简变成了秦琛。当地的世家听闻消息俱自惊讶不解。面对纷沓而来的追问,秦阮两家统一口径,只道是两人八字不和,命中相冲。只得另结姻缘。 若瑜是女子,未婚夫从秦简变成秦琛,宗妇之位也没了,被不少人暗中嘲笑。但没多久,远在南京的魏国公夫人送了几件十分贵重的添妆礼给若瑜撑腰,这些议论才渐渐淡去。 “可是,阿简,你的亲事又要重新斟酌了!”秦南星犯了愁。谁家姑娘能比若瑜更好呢? 阿简顺利解决了阮氏与亲事,心情正好。他笑中带涩的问:“父亲,如果有个女子……聪明过人,才华横溢。能做他人所不敢做,能想他人所不敢想。而且颇有家产,您看是否合适?” 秦南星皱眉:“怎么听你的口气,她不像是个大家闺秀,更像是商贾人家的女儿?” 阿简摇头道:“她——也是书香门第。”松竹斋,书斋铺子。她祖父又是造纸和雕版的行家,可不是书香门第? 哦。秦南星点点头,疑惑的问:“哪家的姑娘?” 白棠啊! 阿简却不敢直说,只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父亲你就说行不行?” 秦南星失笑道:“若真有这样的小姐,自然是再好不过。” 阿简点头道:“好。那儿子这回会北京,就替您拿下这个秦家未来的宗妇!” 第两百九公十一章 远方来客 北京,松竹斋。 东瀛使臣间仲龟密如约拜访白棠。 见到书斋内各色精美的花笺,他赞不绝口。摸着色调雅致的绢本,他双眸发亮:“练公子大才!” 白棠对闺蜜先生的赞赏一笑置之。 “这些花笺上的彩画,都是版印上去的?”间仲龟密好奇不已。“如何上色?” 白棠正色道:“这是我朝雕版行当的机密。” 间仲龟密略觉失望,面上不显,笑道:“听说这个法子还是练公子您想出来的?” 原来是有备而来。白棠谦逊道:“非也,其实是我大明朝匠人的智慧凝聚所致。” 间仲龟密笑了笑,坐定喝了杯茶,叹息道:“我东瀛上下,皆爱慕中华。我此番前来,原想寻两件名家真迹收藏。可惜……”他摇摇头,“皆是赝品,以致我一无所得。” 白棠闻言,一直神情淡然客气的脸上突然露出丝惊讶:“什么?闺蜜先生竟没找到钟意的名家画作?” “是啊。”仲间龟密听出白棠弦外之音,“怎么,练公子处有佳作?” 白棠迟疑了一番,起身取来一只扁平的匣子。 间仲龟密刹时兴奋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匣子。 匣子里是一把团扇子。泛黄的绢本上一幅淡墨工笔画的饮马图。马体肥硕健壮,淌于清溪中饮水,鬃毛根根清晰,浓淡有致。牧马人赤身露腿,只在臀部裹着衣物。白棠转过扇面,背后是韩干一手端正飘逸的自述,另有两枚鲜红的印章。 “这是,唐朝韩干的《清溪饮马图》?”间仲龟密如获至宝,欢喜的脸都红了。“真迹竟然在公子您的手上?” 白棠摇头:“此非真迹。” 间仲龟密一怔,他对中华文化浸淫极深。对书画尤其有研究!看了又看,笑道:“韩干的马画肉不画骨。你再看马头的画法,层层渲染,浓淡交替,使得马脸看来格外真实。这个,怎么可能不是真迹?” 白棠笑道:“此图是虽不是真迹却仅次于真迹。” 间仲龟密只觉得荒唐。他在其他店家那儿看画,老板硬是想将假的说成真的。可是在松竹斋,练白棠硬是要将真迹说成赝品!可笑,可笑。 他忍不住笑问:“这张若不是真迹,敢问真迹在何处?” 真迹在魏国公府啊!离开南京前,徐三搜刮了许多家中的名画古迹让他揣摩研究。白棠借此机会挑了几张相对简单的画作以木版水印之技成功复刻。这张韩干画作的团扇连外头的扇框都仿制得毫无二致。此时拿出来,立即倾倒了间仲龟密。 白棠再度重申:“真迹在何处,无可奉告。但此画确实是复刻之作,与真迹绝无二致。” 间仲龟密一头雾水:“复刻?如何复刻?由谁复刻?” 白棠收起扇面道:“闺蜜先生无须顾及太多。此画的复刻之作只有这一张。价值颇高,你考虑清楚再作决定。” 间仲龟密手中的折扇飞快的敲在匣子上,斩钉截铁的道:“要!” 就算它不是真迹,但与真迹绝无二致且独一无二就已决定了它的价值!眼看闺蜜先生这样捧场,白棠立即开了个嚣张的价格,闺蜜先生付银票的时候,明显是有些肉痛的! 除此之外,即将返回东瀛的间仲龟密还在松竹斋内买了大量的花笺,绢本及绫锦。 白棠虽在他身上大赚了一笔,送走他时心中仍升起股淡淡的不愤! 小日本! 正欲转身时,却听有道声音问:“敢问,是松竹斋的练公子么?” 白棠瞧向来人,三十左右的年纪,长得甚是端正,只是满面风霜颇见憔悴。白棠眉尖轻蹙:依稀觉得此人有点儿眼熟。 “练公子。”男子行礼道,“在下沈文灏。” 沈文灏? 白棠蓦地一惊:“你是沈文澜的兄长?!” 全宏在屋里听得白棠这句话,顿时惊得跌落了账册,全身僵硬:文澜的兄长寻来啦?! 沈文灏微笑道:“正是。” 全宏慌忙跑了出来,盯着沈文灏:“你、你是来接文澜的?” 沈文灏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番,叹息道:“文澜多年前就与家中断了联系,近日才听说,他做了松竹斋的大管事。所以父亲命我前来探望文澜。不知他现在何处?” 全宏喉节滚了滚:是探望,不是来接文澜离开就好! 白棠白了全宏一眼:收起你那失魂落魄的表情!要是让人看出些端倪,你没了情郎不打紧,爷可是少了个重要的核心人才啊! 他忙请了沈文澜进茶室,一边对他道:“沈公子来得不巧,文澜被我遣去江南了。” “江南?”沈文灏怔了怔,“所为何事?他何时回来?” “我松竹斋要在北京开个花本大会。文澜对江南比较熟悉,故请他联系各大织行的老板了。” 沈文灏闻言不禁吃惊的睁大眼睛。他在织造上的天赋虽不及文澜,耳渲目染,对这一行也是了解颇深。 “江南织造业繁华,除三大织造局外,各大织坊林立,在织行内即有声望又有财势的为数不少,练公子,恕我直言,他们不一定会来参加您的花本大会啊!” 白棠笑望他:“有文澜在,他们会来的。” 沈文灏苦笑:“文澜在织造业的确声名显赫,但是江南人才济济,练公子,听闻您是雕版界的行家,这织造的行当,可不是靠一个人就能撑得起来的。” 白棠干脆的道:“公子说得对。” 沈文灏暗想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多年来江南织行竞争何其惨烈,他一个搞雕版的却要开织坊,实在胡闹! “不知文澜何时回京?” 白棠算了算时辰:“花本大会在四月初十举办。还剩十来日,文当在初七初八回京。” 沈文灏略觉宽心,实在挂念弟弟,不想错过他的归期,便道:“不知文澜住在何处?我能否在他住处等他归家?” 白棠笑道:“他住在外城桑园作坊的宿舍里。全宏!” 在楼下焦虑难安的全宏几步蹿了上来:“东家! “沈公子,全宏是令弟的好友知己,对令弟十分照顾。全宏,带沈公子去桑园,安排下住处。”白棠着意加重了“好友知己”四字,沈文灏对全宏顿生感激之情! “有劳全管事了!” 全宏勉强一笑。对这位大哥,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自己拐了他的弟弟呢! 沈文灏原本并未将白棠的作坊放在心上,总以为不过是小打小闹的作坊而已。等他下了车,见以一望无边的桑林,这才悚然一惊:好大的桑园!练白棠是真心且认真的进军织造业的生意! 到了园内,沈文灏恍恍惚惚,迷迷糊糊,脚步也有些挪不动。这是作坊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作坊?! 十步一小景,百步一大景!小小的花坛,紫藤的花架,塑成各种形状大小错落有致的花丛,大簇大簇的蔷薇、月季、野玫瑰开得如火如荼——前面那堵花墙怎么还带着点波斯味? 刚这么一想,一个唇红齿白满头金发的波斯少年奔向了自己。 “全管事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回来啦!” 沈文灏看清波斯少年穿着汉人的褂子,一口流处的汉语,实在忍不住,侧头笑了起来。 “阿察合是桑园的——物业管理。”东家是这么说的,但在全宏看来,阿察合更像一个花匠! 自从东家明确指出房子不能改建后,阿察合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蒔花弄草上。东家原对他砌几个新花坛,买了几车的花就要花掉几十两银子的行径颇为看不上,但是花本大会开幕在即,白棠特意拔了三千两银子给阿察合:给爷将桑园弄得漂漂亮亮的!要让那些眼光挑剔,眼高于顶的江南老板看看咱们的品味和厉害!还特意指派了五人给他打下手。于是,桑园一日日的有了变化,近来已经可以看到一座大型花园的雏形了。这花园,满满的异族风情。甚至,还在园中弄了个房间那么大的喷水池! 就这个喷水池,劳民伤财啊!全宏忍不住朝天翻白眼,直怀疑东家的赚的银子够不够花!倒是阿察合兴奋得几夜没睡觉,设计图纸,督造器械,亲自参与组装!成功喷出水时,桑园震动:谁也没想到那些张着嘴的大鲤鱼真会吐水啊! 沈文灏经过喷水池时,正巧到了每日观赏喷泉的时候,泉边围着一堆人,惊呼迭起,拍掌叫好,直到水面再无涟漪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沈文灏目瞪口呆:弟弟竟然是在这么漂亮又神奇的地方干活的么?难怪,难怪练白棠能留住弟弟! 全宏自然将大哥安排在宿舍里的贵宾房——为了接待来自江南的同行,白棠可少没在住宿上花心思,总之,都是在洒银子! 坐在装饰典雅舒适的客房里,沈文灏对自己能否接走弟弟泛起了浓浓的忧虑。 第两百九十二章 天意 白棠在桑园砸了大银子,肉痛得不行。徐三受不了他整天拿着算盘算这算那一脸的抠门样,大方的拿出老婆本供他使唤。 白棠也不客气,他俩婚书都签定了,还假清高啥?笑咪咪的对他道:“咱们很快就能赚回来的。” 徐三对白棠赚钱的本事从无怀疑,世上难得的奸商哪! 相对于白棠等各商户落脚后迅速的自行适应了新都,朝廷百官骂着娘捂着围炉度过寒冬后,个个痛不欲生! 这该死的天气,冷起来直要人老命!老寒腿,风湿病,全TMD找上了门!在温暖的南京保养得滋滋润润的面孔竟然还长了冻疮!青一块紫一块,好象跟人干过架似的形象全无! 还有饮食习惯,北方的面食不是说不好吃,但和南方食材万千的美食相比,那差得未免也太多了些!谁受得一整个冬季的只能吃腌白菜?面条饺子再好吃,也不能顿顿吃啊! 还有他们几代人累积的家产,全在南方啊!跑到这又冷又穷的北境,捏着鼻子要从头开始经营,想想就觉呼吸急促。扯开地图一看,北京离蒙古部族那么近,万一蒙古人骑马冲过来,他们连逃都来不及! 南京多好啊,六朝古都风华盖世,是千百年来龙气聚集之处,皇帝什么想不开,不在南京享福硬迁到北京来受罪! 于是,群臣蠢蠢欲动,欲迁回南京的建议层出不穷。 皇帝没睬他们,迁都迁来了,还想回南京?各位大人没睡醒吧! 白棠近几日时常站在茶室的落地窗前,凝望天色,神情凝重。 算了算时日,那幢令朱棣大为尴尬,雷霆震怒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吧? 他坐至桌边,写了封信,请徐增寿送给太孙。 定国公疑惑的问:“你怎么不差遣徐三?” 白棠不觉尴尬:那这信还送得到太孙手上? “徐三每日在礼部忙着呢。”白棠笑问,“怎么?递个信也不肯?” 定国公将信塞衣襟里:“哪儿的话,包我身上!”他兴致勃勃的道,“听说你的桑园造了个能自己喷水的池子?” “嗯。”白棠眉一挑,“见识过了没?” 定国公好奇无比:“还没哪!什么样的?” 白棠翻出张示意图给他。圆形的大水池子,池子中间是个漂亮的龙女雕像,池子周边圈着圈鲤鱼,个个张大嘴对着龙女喷水。 看着图纸,定国公心痒难耐。 “若真能自己喷水,我定国公府也要造一个!” 白棠眯了下眼睛:“那可是我和阿察合的心血结晶——” “你还怕本国公出不起那点银子?” 白棠拍板:“什么银子不银子的,我俩什么交情!” 阿寿嘿了声,白棠少不得借这个喷水池子发笔大财了!他惦着白棠的信,赶到东宫求见太孙,却在东宫前遇到了太子。 太子笑着招呼他:“阿寿!” “太子殿下!”阿寿行了礼,笑问,“太孙在么?” “瞻基在他皇祖父宫里。阿寿找他何事?” 阿寿想了想,便将白棠的信取了出来:“这是白棠写给太孙的信,劳烦太子交给他吧。” 太子笑容一僵,全身戒备:练白棠给太孙写信? 瞬间恢复如常,他接过信道:“好。” 阿寿不疑有他,送到信后便即回府。 太子拿着信,翻来覆去的揣测难安:摸着挺薄的,就一页纸,不知里头写了些什么?要不要拆了先一看究竟? 他这样想着,不由自主伸手探向桌上的裁纸刀。刀尖抵在信封封口处,忽听儿子的唤声:“父王!” 太子手一抖,裁纸刀碰到了桌上的茶盅,茶水迅速的漫过了信封。 糟! 太子恶人先告状:“瞧你大呼小叫,害得这封信也湿了!” 太孙颇为紧张,上前问:“谁的信?” 太子有点心虚:“你的信。” 太孙忙从茶水中捞起信问:“谁寄来的?” 瞧着他脸色,太子吐出三个字:“练白棠。” 太孙怔了怔,忙不迭的拆了信,信纸已经湿了大半,墨迹晕染,只依稀分辨出前面几句话:殿下,宫中殿宇新修而成,三大殿高大恢宏…… 太子吐了口气,有点儿后悔:看样子不是自己想的情书啊!唉,杞人忧天杞人忧天! 太孙跺脚道:“白棠轻易不写信给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我去寻他问个清楚!” 太子心一抽,哪会让儿子去见白棠?面孔一沉:“急什么!他能有什么大事?”扫了眼儿子,“最近不少官员都在跟我唠叨,说这北京即冷又穷,颇有劝孤回迁南京之意,你怎么看?” 太孙急道:“父王是怎么应对的?” “迁都是你皇祖父的意思,孤当然没理会他们,不过——” 太孙松了口气,笑道:“父王不理会他们就对了。皇祖父雄才大略,迁都北京即有镇守国门之意,也有辖制百官之图。皇祖父是绝不会迁回南京的。” 太子叹息:他这身子骨,也经不起北方冷得刺骨的气候啊! “父王知道。对了,皇祖父叫你去何事?” “黄河汛期将至,皇祖父要我协同工部,治水。” 太子思量了会,道:“去年工部招了个治水的人才,还是工部侍郎潘佑明的儿子——” “段明楼。”太孙对他印象深刻。“今年该他一展伸手的时候了!” 两人讨论起国事来,倒将白棠的事抛在了脑后。待太孙从书房离开时,才想起:呀,还没去找白棠问他信上写得何事呢! 眼看天色已晚,孙嫔娇俏的身形正缓缓向他行来,太孙暗想:这时候去寻白棠多有不便,不如明日再去!免得徐三那厮又吃醋。这样想着,他迎上孙嫔,握着她娇嫩的玉手,相偕而去。 太子看在眼里,欣慰无比:儿子真没被练白棠妖惑! 到了第二日,太孙想着抽空去趟松竹斋时,手头莫名多了许多事出来,等他处置完毕,得,天又黑了! 第三日,太孙终于摆脱了各方的事务,坐上马车准备驶向松竹斋,天色突然黯沉如墨,乌云滚滚。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的声响雷灌耳。 太孙的随从忙道:“殿下,这天气不对!不能出门!” 这也太不巧了!太孙颇觉不安!好似老天存心不让自己去见白棠似的,各种阻挠。 雨点伴着连绵不断的雷鸣炸了一晚上! 半夜时分,皇宫某处突然亮起桔红的光芒,浓烟滚滚直上云宵! 第两百九十三章 顺天而行 太孙惊醒,只听宫人来报:“殿下,宫中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被雷劈中,起火了!” 太孙陡然色变,全身冷汗淋漓:三大殿被雷击中?!这可不同于南京时郊外木料仓库被雷击烧毁,还能让练白棠寻得藉口舌灿莲花的掩饰过去!奉天殿是皇帝继位、生日、大婚等重大典礼举办之处!代表着皇室最高尊崇地位的宫殿。一旦被雷击毁,皇祖父也无法避免“天谴”的怀疑和责难啊!可以想象,原本就对迁都意见纷纷的百官,这次还不借机重议迁都?一旦重议迁都,皇祖父必然大怒!只怕又是一场惊天风波! 孙嫔替他披上斗篷,关切道:“太孙莫急,事以至此,只有和父王谨慎待之了。” 太孙点头,大步向父王的书房而去,疾步中,他想起了白棠送来的那封信:宫中殿宇新修而成,三殿高大恢宏——后边的字被茶水冲糊看不清楚,但太孙此时默默的自动将其补足:然北京气候善变,多有雷电,三大殿因其高大首当其冲——他闭了闭眼睛,后悔莫及!白棠是国师的徒弟,胸中自有丘壑。他几番示警自己却一再忽视,太孙欲哭无泪! 白棠这几夜睡得也不太平,他只知这场烧毁三殿的火灾就发生在四月,却不知到底是哪一日,所以只好提前预警太孙。谁知他信都送出去了,历史并没有因他的警醒而改变! 暗暗对朱棣说了声抱歉,白棠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接下来,他要好好利用这场火灾来成就自己的大业! 不出太孙所料,大火烧毁了三大殿,早朝上群臣激情汹涌! “这是上天示警!陛下,迁都之举惹怒了上苍啊!” “陛下,皇宫那么多宫殿,唯何独三大殿被击毁?陛下,三思啊!” 朱棣窝火极了! 幸好群臣没敢提他抢了侄子皇位的事拎出来论证天谴,否则他少不了大开杀戒! 眼看朝堂上为了迁都的事吵得天翻地覆,徐三静悄悄的求见皇帝。 朱棣自从靖难之役后,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在宫里气得动辄破口大骂,不知摔了多少花瓶!徐三见到皇帝时,王公公刚收拾了一套彩瓷茶盏碎片出来。王公公一见徐三,如见救星!每回陛下心情不好,这位爷总有本事哄得皇帝开开心心! “三爷,陛下就靠您了啊!” 徐三得意的摆着肩,进殿唤道:“陛下,裘安给您请安了!” 皇帝瞧他满面春色,不禁怒从心头起:白疼他了!朕现在焦头烂额,他没半点为朕分忧之举还兴高采烈!简直可恶!他沉着脸,问:“朕不用你请安!” 徐三对皇帝的怒意视若不见,笑道:“其实,陛下,裘安是来请您帮个忙的!” 这臭小子!皇帝火更大:天大的事压着自己呢,哪还管得了他的事儿?再说他没事不来看自己,有事就嬉皮笑脸的讨好处!越大越不象话! 徐三解释道:“陛下,白棠要在北京开个花本大会!近两日江南各地的织坊老板啊、花本高手还有手工精湛的织娘已经陆续抵达京城。” 皇帝怔怔的听着,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惊讶问:“白棠要办——花本大会?那是什么?” 徐三笑着解释:“陛下,咱们身上衣裳上的花纹,但凡复杂些的,皆是靠花楼机所织,花本就像是雕版印书里的雕版,有了它,就能织出固定的花纹了。” 皇帝大喜!他飞快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这场花本大会办得好,可吸引南方更多的纺织业的商家落户北京,能给北京来更多的繁荣。同时也向百官证明,北京才不是什么鸟不拉屎老天也嫌弃的鬼地方!元朝时大都就是繁盛之地,难道他朱棣还比不上蒙古人? 他笑容微显,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你要朕帮你什么?” “陛下,您赏给白棠的地皮,白棠建了许多作坊,宿舍也不少,够他们居住。但是人一多,那伙食方面就难弄起来,还有,就怕有人浑水摸鱼的惹事。所以白棠请我向陛下讨个人情,能否借些侍卫进驻桑园维持治安?如果御膳房有空的厨子,借两个掌掌勺——那些江南来的人,嘴巴刁得很。” 皇帝听得频频点头:“白棠担心得不错!人一多,就容易生事。白棠在雕版业素有声名,但在织行却藉藉无名,难免被人轻视。行,你二哥不是在军中任职嘛,我命他带上一个营,助白棠一臂之力。至于厨子,那更简单,你传朕的话,去御膳房挑就行!” 徐三大喜:“多谢陛下!” 皇帝又唤着他问:“等等,桑园布置得如何?开那个花本大会,场地准备得怎么样了?要不,朕让礼部的人帮你们去参谋参谋?” 这可是民间在北京招开的第一场重要的商界大会,又在迁都饱受非议之时,皇帝能不重视?恨不得让户部接管了! 徐三忙摇手道:“不用不用。场地都已经备好了。桑园现在可漂亮啦!连阿寿见了都赞不绝口!”他一拍手,“对了,白棠知道陛下心疼咱们,必定会答应咱们的无礼请求,所以备了件薄礼给您!” 皇帝竟觉感动,脱口道:“一家人,送什么礼!” 徐三笑道:“薄礼,真的是一点心意而已。” 徐三命人搬了个花盆进来,花盆里是株铁骨虬劲的艳红色重瓣牡丹,国色天香,美不胜收! 皇帝不是喜花之人,但却是识货之人。惊讶道:“京城的牡丹已经开了?还开得这般漂亮!这是什么品种?” “枯骨牡丹。”徐三奉上花盆,“陛下,白棠说,枯骨牡丹,枝枯花更艳,未经历那场火灼逼迫,也无它青史留名备受文人敬重的时候。” 枯骨牡丹,伟说唐武则天时,大冬天异想天开要催百花齐放,其它花神不敢违命争相开放,唯牡丹坚决不肯听命。武则天大怒,火烧牡丹逼它绽放未遂,一怒之下将牡丹连根拔起贬到了洛阳。谁知此花在洛阳重绽生机,枝干如枯,花美犹胜在京都之时! 皇帝多日攻心的郁火突然消散得几无踪影! 他目视牡丹,含笑道:“此花甚为贵重。白棠有心了!” 徐三也不多说,反正白棠的好您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就是!乐呵呵的去御膳房寻老熟人挑厨子去了。 徐三走后,皇帝长舒了口气:不过几个文臣,还想逼他就范?朕对你们客气些,你们一个个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不知好歹!都是多年的老臣了,还不及练白棠来得识时务又肯为朕分忧! 立即下了道旨:着众臣在午门前辨论迁都之举是否顺应天意! 给他们寻个地方吵闹去,他是皇帝,别吵到他跟前,他坐着看戏就是! 第两百九十四章 客至 御膳房正为陛下胃口不佳而愁云惨雾。陈总管一见徐三,便故意唬了脸叫唤:“快快快,打秋风的又来了!好东西都给咱家利索的收起来!” 徐三噗嗤一笑:“陈总管,今日爷不来抢食材,爷来抢人!” 陈总管与他极熟,嘲讽起他来不遗余力:“什么什么?三爷是抢人抢出瘾来了吧?抢了练白棠不够,还来抢我御膳房的人?!” 他完全能想象自己的老朋友练石轩,为了孙子和三爷的事犯愁的睡着不着吃不香的样子! 徐三脸不红心不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幸亏他当机立断,出手抢人啊!不然老婆就便宜旁人啦! 他挑眉笑道:“我这次抢人,还真跟白棠有关。行了,陛下允我抽调两个厨子去白棠的桑园掌勺,烧几天大锅饭。您这边挑挑,谁比较合适?” 陈总管一怔:“陛下允的?”他踏前一步,低声问,“是为了何事?” “白棠邀请江南的纺织业老板开个花本大会!” 陈总管猛地瞪大眼睛:白棠挑得好时机啊! “咱家知道了!一定给您们准备得妥妥的!”他心下飞快的定了两个人选,一人擅长当地饮食,一人擅长江南菜系。“您让练公子给我递个单子,要准备多少人的膳食?可有客人有特殊的要求?” 徐三递了张条子给他:“都在里面了!” 陈总管郑重其事的收下。 “您若是有空,也可去凑凑热闹。”徐三得意道,“白棠可是将大半个江南的织造名家都请来了!桑园布置得可漂亮呢!” “好,好!”陈总管不住应声,“白棠有出息哟!”瞧了眼徐三,真心道,“三爷好眼光!” 徐三大笑着回桑园向白棠邀功! 花本大会日期渐近,白棠基本常驻在桑园迎接来客统筹各项事宜。 被沈文澜手中珍贵至极前所未见的漂亮花本和意匠图吸引来的织造同行见到桑园的仗势,心中无不大惊:江南园林天下闻名,桑园的园艺显然是另一种风格,炫丽的迎宾花墙开满娇艳的红蔷薇,大块大块的花坛错落有致,修剪、摆弄出各种造型的花枝新奇别致,隐隐带着异族的风情。更让他们啧啧称奇的是,是桑园中间的一座喷水池,池子里的汉白玉鲤鱼不停的口喷清泉,池中的龙女在水幕珠帘后含笑迎客! 这真是——大手笔啊! 徐嵘带着一营的士兵分布园内各处值勤守卫。有些意图不轨的人一瞧这陈默这阵仗,默默的吞了口口水,再不敢动手动脚。 至于住宿和一日三餐的价格,白棠在宿舍前标得清楚明白:客房分三等,一等一个价。价格尚算公道。众人挑选入住后也颇满意。有些客人嫌住在桑园与内城太远,便自行外出寻找客栈,可是新都初建,哪来那么多客栈可供挑选?就算有,设施还不及桑园,只好怏怏的再回桑园。 “姚老板,您也来啦!” “卢老板,没想到咱们竟然在北京碰头了!” 姚世双杭州人氏。经营着杭州首屈一指的织坊华锦坊!今年四十不到。身形微胖,一副双下巴看着憨厚总是笑脸迎人,但谈起生意来却是六亲不认,狠得一匹!故人称笑面虎。 “江老板呢?不知他这次来了没?” 姚世双声音刚落,便听有人回应道:“如此盛事,江某焉能不凑个热闹?” 江楚秋一身倜傥的绸裳,款款而至。 “江某要多谢练公子举办这个花本大会,将咱们这些同行汇聚于此,共商织造业大计!机会难得,到时各位不要客气,畅所欲言,各显神通!” 江楚秋是南京人。他的凤织坊在南京是首块招牌。因为与白棠同乡,又被他这次拿出的意匠图所倾倒,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因此对白棠多加赞赏! 卢老板笑道:“是啊,是个好机会!”肚子里嘀咕:机会是好,可是谁愿意突然冒出个行家能手来抢生意?这个练白棠,不好好经营他的书铺,搞什么织坊! 卢老板是苏州人氏,全名卢友全。家里的千针坊也是当地最负盛名的老字号。他与沈文澜是旧识,因此一见到他手中的意匠图,毫不犹豫就跟来了北京。一方面是想见识见识练白棠的厉害,另一方面,也想挖挖墙角——沈文澜这样的人才谁不想要? 众人寒喧过后,各回宿舍。 差不多到了午餐的时候,姚世双遣了自家带来的厨子小厮来到厨房:“哪位是厨房的管事?” 陈总管办事实在地道,不仅派了两个厨子来,还指了几个小太监总管厨房。只是在外头办事,他们都穿着普通衣裳,此时听得有人寻管事,章公公忙招呼道:“咱……鄙姓章,请问几两位有何吩咐?” 丁厨子是姚世双重金聘来的大厨,擅长淮扬菜,厨业内极有名气。他略显高傲抬了抬头,他的徒弟忙道:“这位是我师傅,扬州名厨丁三省!” 章公公明白了,感情是来借厨房的。他指了指厨房道:“咱这里就几个灶,煎炒爆煸都不够用,请客人见谅。” 丁大厨刚想冷笑,视线瞥到正在灶台上炒菜的人,登时面容僵硬倨傲全无,拉了徒弟道:“章管事说的是!我就不给您们添麻烦了。”转头就走。 章公公嘿笑:还好是个有眼力见的! 姚世双见他空手而归,拧了下眉头笑嘻嘻的问:“怎么,他们不肯借灶给你?” 丁大厨咽了口口水:“老板,御膳房接管了后厨!” 姚世双噗的喷了茶水,惊骇道:“什么?!” “管事的是个公公。烧菜的一个大厨,是江淮名厨吕风晚。多年前就选进了宫里当了御厨。我见过他几回,绝不会认错。” 姚老板胆战心惊,喃喃自语:这排场,开花本会难道真是皇帝的意思? 第两百九十五章 暖场曲 因为花本大会,白棠教陈四海放了祝家兄弟七天休假。谁知兄弟俩一听桑园要办大事,竟然赖着不肯回家了。 他们爹闻讯赶着马车来接宝贝儿子,又让他们轰了回去。 “练白棠要搞个织造业的大会。”祝同光兴奋的道,“机会难得,咱们要凑凑热闹。” 祝同霖跟着兄长点头:“是啊。爹,咱们先不回去了。您走吧。” 祝绪文好不容易见到儿子,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眼睛。虽然还是一脸的欠揍样,但他们皮肤黑了,人也瘦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也没动不动的娇喘作态了,惊讶不已:还是练白棠有法子!笑问:“你们之前不是写信吵着闹着让我来接人么?” 同光挥手道:“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就赖在桑园怎么滴?不用军训不用干活,还能看一场大大的热闹。 “对了,爹。帮我们带两套换洗的衣裳过来。” “要那件天青色的袍子——” “还有饰物。玉佩,发簪和折扇!总不能让咱们兄弟在诸多的客人面前还穿着短衫丢脸吧!” 祝绪文疑惑的打量着花园般漂亮的桑园,好奇的问:“练公子要办什么大会来着?” “花本大会。”同光呆在桑园多时,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他指着前方一名年轻的男子瞪大眼睛兴奋的道,“沈管事回来了!” 沈文澜马不停蹄,朝他们含笑致意,纵马直至桑园深处的织坊。 祝绪文脱口赞道:“好人物!” 想到儿子信中说道练白棠竟然请了山西总兵亲自教导他们,将陈四海描述得凶神恶煞,不通情理。他与母亲本是不信的,人两品大员来调教你们两个平民子弟?做梦也没那么美的事啊! 后来他偷偷到桑园外打听了番,才知道儿子说的竟是真的。不禁暗暗震惊于白棠的手笔。今日再看到沈文澜,虽然半边脸戴着块面具,但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样子还是引得他羡慕不已。 松竹斋人才济济啊。 沈文澜下了马,正要寻白棠汇报江南的情况。未料一双手按在他的马鞍上,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文澜。” 沈文澜刹时全身僵直,不敢置信的回头,多年不见的兄长眼含热泪,就在自己面前。 “大哥——”欣喜如狂后,兄弟俩人自是相拥大哭! 白棠对身边红着眼眶,失魂落魄的全宏道:“急什么?沈文澜不会走。” 想走也不能让他走成! 全宏摇头不语。沈家寻到文澜,就算文澜还留在桑园,今后却少不了要让家人安排着娶妻生子。而他们之前曾经约定过:好聚好散,绝不强求。 “我先去看看会场布置得怎么样了。”全宏黯然离去。 白棠撇撇嘴角,见到祝家两兄弟又折了回来,惊讶的问:“你们怎么没回去?” 同光装作不在意的道:”来来回回太麻烦了。索性不回去了。“ 说完拉着弟弟就往宿舍跑。 白棠嘿了声,在后边提醒他们:“敢在大会期间惹事,等着陈总兵活剐了你们!” 兄弟俩脚步生风,气都没喘得跑回宿舍。 四月初十的清早,碧蓝得毫无一丝瑕疵的天空偶有几丝棉絮般的白云飘过。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白棠在建造桑园之初,就设计了大小两间礼堂用以发布会及宴会所用。 各位织坊老板带着自家的得力下属、花本行当的织娘、设计图纹的师傅们汇聚一堂,从宫里调来的侍从训练有素,接待周到,诸人坐定后,皆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祝同光兄弟也换了得体的衣衫,衣冠楚楚的混在宴厅内,左顾右盼,兴奋不已。 大会还未开始,前方布置得花团锦簇的舞台上先上来一群美娇娥,手中皆捧着乐器,古琴、笛子、二胡,竟然还有一小排编钟! 为首的女子有双顾盼生辉的黑眸,曲身羞涩道:“京城仙乐坊为练公子的花本大会献乐,敬请各位先生指教!” 姚世双忍不住笑道:”仙乐坊?练白棠倒是上道啊!咱们且听听吧。“ 卢老板也不以为意的笑道:“有这份心就够了。”论音律,有哪儿及得上苏杭的乐伎? 江楚秋倒是颇有兴致:以练白棠的性子,拿出手的,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曲子! 千琴含笑道:“练公子道,能为今日大会祝兴的曲目,唯有《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 众商家来了兴致:敢情还是首没听过的新曲子! 白棠在台下颔首微笑。音乐无国界,喜多郎这位音乐界的天才,在未曾踏足中国的情形下,凭着股情怀与想象编出的这曲《丝绸之路》除了略少些沧桑感,其余完美。所以他略作修改,起调用音色较高的编钟缓缓敲响。 编钟一响,整个宴厅瞬间陷入安静。 悠扬的钟音,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仿佛天外仙音,古韵昂然沉稳不失飘逸。白棠闭着眼品味着开篇动人的旋律,丝毫没有注意,宴厅外悄悄来了群人马。 徐嵘正在门外巡视,一见来人,大惊失色,正欲参拜,皇帝挥手凝神道:“什么曲子?” 编钟之后,二胡紧随而上。不同与二胡常见的凄怨,仙乐坊琴师的二胡拉得流畅无比,少许的凄凉,配着笛子悠扬明亮的音色,完美的演绎了商旅跋山涉水度沙海的坚毅与抵达目的地的喜悦之情。 皇帝都听得驻了足,更不提会场里头的各位老板了。 众人眼前仿佛浮现漫天沙海中,一排排的旅队在烈日中前进赶路的情形。风沙扑面,口不能言,全队寂静,唯有驼铃声声。 编钟再起,缓缓敲下最后几个音,余音缭绕中,一曲告终。 姚世双神色凝重。这位练公子,竟然是个全才! 不好办啊,他不由摇头,事情不好办哪。 余音散尽,场上才响起不舍的掌声。先是零落几声,终成燎远之势。 皇帝嘿了声:“他从哪儿寻来的曲子!”若早点拿出来,他还能在宴会外国使臣时显摆显摆联络下感情。 徐嵘忙将皇帝引进会场内。徐三眼尖,一眼见到皇帝亲临。惊喜之下不动声色的迎了上去。轻声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第两百九十六章 斗锦 皇帝反瞪着他问:“你怎么也在?不用去铸印局上值的么?” 徐三讪笑:“请过假啦。” 皇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他身着便衣,随行的锦衣卫自然也是一色的普通侍卫打扮。寻了个安全僻静的角落坐定,徐嵘也忍不住埋怨:“陛下怎好这般随意出行?” 皇帝微笑道:“来看看白棠能搞出些什么花头。”不耐的挥手道,“你们不必管我。忙自己的事去。” 徐家兄弟无奈对望,哪敢对他老人家放手不管?徐嵘立即增添了会场里的守卫人数。徐三便坐在皇帝身边陪他。 《丝绸之路》成功暖场。众商户做过商队生意的无不倾诉着旅途的艰苦与危险。还有喜好音律的人对曲子评头论足。 “没想到北京竟然还有仙乐坊这样的妙处!”卢老板惊讶不已。“我若没认错,那位拉二胡的师傅是江南小有名气的琴师吧?” 姚世双盯着下台退场的乐伎,道:“何止。吹笛子那位乐伎是已经从良的大家慕云娇。” “怎么他们竟然都到北京来了?” 江楚秋微笑道:“因为北京有练白棠?” 白棠信步踏上舞台。 “今日见到诸多织造业的行首,白棠不胜荣幸。” 徐三目光炯炯,眼底全是掩饰不住的爱慕。 皇帝轻轻嗤了声。略有点儿不爽:要不是太孙不愿跟你抢人——唉,算了。这一对全是自己一手凑成堆的。怪谁去! “多谢各位同行赏脸,没有计较在下的年少轻狂之为。” 众人心中戚戚然。练白棠是狂,可谁让他有狂妄的资本呢。沈文澜硬是用几张意匠图就敲开了众人的大门,逼得大伙儿不得不来京城一探究竟:总不能放任这么个劲敌自由生长吧! 姚世双当即站起身道:“练公子大名,我等都有所耳闻。大伙儿满怀希望慕名而来,希望公子不要让咱们失望啊。” 却听名女子冷声道:“姚老板,不必与他多说废话。今日既然是花本大会,比得就是织锦。”她杏目微扬,“斗锦就斗锦,我金梭坊奉陪到底。” 姚世双忙笑道:“苗夫人莫急,莫急啊。” 苗夫人是女中的豪杰,一介寡妇撑起了夫家的家业,脾气自然干脆利索。 白棠一肚子的开场白还没讲完,就见苗夫人打开一只包裹,哗的声抖开,登时满场生辉! 那是块织金妆花绢。深杏红的底色,绣祥云缠枝莲花,花枝缠金,粉、紫、黄、白的莲花铺满了整张布。一经展开,其鲜亮美艳就引来众人高声叫好。 姚世双赞道:“这是夫人新造的花绢?漂亮,漂亮!” 苗夫人得意道:“姚老板带来的锦缎一定更精彩!” 姚世双笑着摇头:“还好,还好。” 沈文澜瞧过这匹花绢后,蹙眉道:“苗夫人的妆花的确漂亮,但色彩实在繁多。让人眼花缭乱。” 英雄所见略同!白棠赞赏的略微点头。他深受现代配色学的熏陶,对大明朝布料的配色十分看不习惯,一朵莲花,粉蓝色勾边,朱红填色,当中再用锭蓝色做花苞,色彩太过繁杂! 这样的情形,一方面是制图师们习惯使然,一方面是此时染色的选择还不多,以致于配色远不及现代的和谐优美赏心悦目。 白棠还来不及研究染料,所以这次的配色他颇费了番心思。 沈文澜在他示意之下,抖开了一块妆花绢。 娥黄底色,花纹是粉色的蔷薇与浅绿的枝叶。 外人看热闹,行家看门道。苗夫人先是惊讶于花纹的配色虽然简单却意外的舒服,随后发现了蔷薇的花形与常见的不同,尤其的好看。 她看着这块妆花绢,脑海里已经翻出十来件的款式的衣衫,不禁赞了句:“清雅脱俗!”再看看自己的绢布,忽生嫌弃之心!果然太过花哨了!自己制图时恨不得所有颜色都往里填,两相一比,自己的妆花绢简直俗不可耐! 此次,江南挑花业也来了三名挑花高手。俱是三十左右的少妇。她们在织造界倍受敬重,故养得气质不凡,看着颇有几分贵女的气度。 一名少妇冷笑道:“练公子,难道您的织坊就只有这些货色?这样的绢布,在坐任意一家织坊都能纺出!” 白棠挑眉道:“请许夫人上前细看!” 许夫人步上台道:“不过是花型别致些,配色淡雅些——”她话声嘎然而止,脸上露出惊讶之情。 近看绢布,她突然发现,整片花枝呈椭圆状分布,一个花团足有桌面大小,循环往复,这代表着所需的花楼机必是庞然大物! 她面孔微红,这样花楼机,还真不是家家织坊皆有之物。 同来的姐妹见她尴尬,打圆场道:“许姐姐大意了吧!练公子有沈家玉郎相助,花本强过我等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沈文澜摇首道:“图样是练公子所画,花本是苏夫人所织,在下无甚功劳。” “苏夫人?”众人好奇追问,“哪位苏夫人?” 从哪儿冒出了个挑花手艺高超的女子? 坐在下头的苏氏面孔不禁有点发烫。 白棠笑道:“正是家母。家母在花本一途颇具天赋,今日各位所见的绸缎皆是家母的花本所织。” 众人心生怨念:要不要这么刺激人!儿子会画图,母亲能织花本。还有个得力干将沈文澜!他们母子俩今后可以在织造业横着走了! 许夫人只好道:“令堂高才!”讪讪而退。 众人目光投向卢、姚、江三人,你们仨,快说话啊! 江楚秋见姚卢二人稳坐不动,起身道:“练公子,请看看在下带来的这块织金纱如何!” 只听会场内抽气声频频,一片轻薄的黑地金牡丹纹缠枝纱光芒四射,牡丹花朵饱满生机盎然! 白棠眼前大亮:终于见到一块称他心意的配色及图样了!大方的赞道:“织造机密,线条婉转自如,大器!精品中的精品!” 姚世双击掌赞道:“这可胜过练公子的妆花绢了!” 江楚秋极客气:“不敢说胜过,各有千秋。” 白棠细瞧织金纱上的牡丹,对江楚秋道:“这块织金纱,只差一样便即完美!” 江楚秋扬眉:“请练公子指教。” 。m. 第两百九十七章 斗锦(二) 沈文澜命人推出几只布料架子。将江楚秋的黑地牡丹纱挂正,动作极潇洒的轻轻一挥,一块绿地红莲的织金纱如瀑般轻泄,缓缓跌落于另一张布架上,纱步轻颤间,诸人的目光都被粘在织金纱上,各自惊艳中带着疑惑:这块织金纱上的花型好特别!仿佛——画上去似的! 皇帝终于动了动身体:“朕离得远了些看不清楚,裘安,那是画上去的还是织出来的?” 徐三笑道:“自然是织上去的啊。” “咦!”皇帝快速的比较着两张靠在一块儿的织金纱,“是哪儿不太一样呢?” 祝同霖擅画,眼又尖,叫了声:“工笔画,那上头是工笔画的莲花!” 江楚秋满怀惊讶的对比花纹后,恍然道:“果然是工笔画!” 中国画,素来画的都是平面图。立体三维感基本不存在于古时的画卷中。这也是为何有些人物画看来比较奇怪的原因:侧面的脸画的还是正面的眼睛,能不奇怪么?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画家也不是没有,白棠复刻的韩干的《清溪饮马图》,作者就在马脸的描绘上竭尽所能的立体化,使得他的马在众马图中脱颖而出。 工笔画的植物倒不见这个问题。宋徽宗的花鸟图细致逼真。但反映在布料的纹样上,或许是制图师水准有限,也或许是习惯使然,市面上的花纹还是多以平面为主。 白棠前世透视图拿的满分。织金纱上每一朵莲花仿佛都是朱砂晕染而成,虽然还做不到由浅至深自然递进,但与市面上平面的织花相比,胜出太多! 江楚秋不擅绘图,但此时却着魔般的用手描绘着莲花的线条,脑海中仿佛隐隐开打了一扇门缝,他在门外欲入却不得,急着暗恨自己当年怎么不好好学画?! 白棠笑道:“江先生不用急。这块织金纱放在这儿,您慢慢研究。” 台上登时涌上许多人揣摩花纹。更有人竟然取出炭笔意图记下图案,被侍卫严厉喝止:“不许偷图!” 啊呀,光用眼睛看,怎么记得住啊! 姚世双默默盯着织金纱,不得不承认,就靠这手画工,练家今后的织锦也将远胜江南各大作坊!他不动声色的挤到一名中年男子身边。 “范先生,您看这图样如何?” 范先生大名范士铭。是各大织坊争相讨好的图纹绘制师。近年流行的花纹许多皆出自他手。拈了把胡须,淡声道:“将工笔画搬到到了织锦上而已。”心中暗藏妒忌。他也早想这般做了,可是工笔画一来难画,对细节要求极高,二来转成意匠图更加繁复,三来,挑花工若织不好怎么办? 姚世双回头瞅了眼自己带来的织锦,暗付:他倒是有把握胜过这块织金纱,但是天知道练白棠还藏了什么后招? 他推了推卢老板的胳膊,大声道:“老卢啊,听说你最近在研究宫里头的孔雀羽妆花纱?” 他声音太响,大伙突然安静下来,就连皇帝也不由跟着众人的目光注视着卢友全。 徐三解释道:“陛下,卢有全是苏州民间织造的龙头老大。” 皇帝表示颇有兴趣:“若真能织出织造局的织花纱,不简单哪。” 卢老板被姚世双叫得没法子再低调,嘿笑道:“咱们怎么能和三大织造局相比?我不过织着玩玩。” 嘴上说得轻巧,手上动作却极郑重的捧出块布来,带着股虔诚与骄傲亲自将其披挂在布架上。 银白的底色,上头用金、翠两色的丝线织成一只垂尾拖羽的绿孔雀。纱质通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雀羽栩栩如生,金翠交辉!镇得全声鸦雀无声了半晌,方震天介的叫起好来。 江楚秋击节赞叹:“不愧是千针坊出品!” 沈文澜细观之后,亦赞道:“不错。底色镶了银丝。孔雀羽毛捻成丝线,与金丝一块儿织就。”他是官府织造局出身,素有威信。一开口点评,诸人便安静下来。“但是这金丝——”他笑了笑,“还差些火候。” 白棠点头道:“文澜慧眼如炬,是差了些火候。” 卢老板不解道:“这金丝,我与蚕丝捻在一块儿——大伙都是这么做的呀!” 白棠嘿嘿一笑,拍手间,台上金光闪烁,一块浅紫地织金大卷草纹的妆花缎如云似雾般铺展而开。 卷草纹在汉时就已出现,白棠这块妆花缎上,回字纹大圆环内的卷草纹形如凤翎,舒展自如,每环之间茶花相接,花纹繁复,美丽无匹。饶是见惯了花草纹的诸位行家,乍然见到也是惊艳无比。 卢老板细看缎面上的金丝,光芒闪烁不定,带着股异常迷离深遂且不规则的金光。与自家浮于表面的金丝相比,的确颇有不同。 他不禁脱口问道:“你们的金丝,怎样处置的?” 白棠与沈文澜相视一笑,俱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卢老板再要研究,却让白棠请下台:“卢老板的金丝雀羽织纱织造工艺已近登峰造极。所欠的不过是材料的处理。今日是花本大会,恕白棠就不在这边细说个中详情了。” 众人遗憾间,纷纷转向自家的织娘与挑花三姐妹。 “金丝还有其他的工艺?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织娘们微露尴尬:“看练公子的金丝,似乎并不是与丝线捻在一块儿的。怎么处理的,我们也不清楚。” 但这样的效果,确实比捻成规整的金丝更加闪烁夺目。 姚世双叹口气。 好歹卢老板的这块织纱能与白棠打个平手!他含笑起身道:“练公子,姚某也有块织锦想向您请教!” 卢老板的织锦别出心裁。与今日所有行家带来的都不同。朱红色的锦缎一展开,现场便响起阵阵惊噫声。 这块织锦,满满的波斯风情。布上有六对金色联珠圆环,环内织着长着翅膀相对而立的两匹天马。马体雄壮,马鬃根根分明。宝相花接连圆环,圆环间伴黑色的小卷草纹连绵不断。 近年来,波斯图案在大明朝内渐渐有流行之势。卢老板的这块布算是应运潮流而生,花形新颖,织造精密流畅,配色也大方简洁。一眼望去,竟有所有布料皆无的浑厚气势! 第两百九十八章 斗锦(三) “马鬃用了狼毫捻丝,马翅起绒处理,看着如羽毛般蓬松逼真。”卢老板笑得弥勒佛般,“这匹布是此次诸国朝拜皇帝,那些外国使臣寻我定制的。届时会随商队送至波斯。大伙随意看看。不能和卢老板的雀羽织纱比。” 白棠拍手赞道:“这么漂亮的织锦,若制成披风,让那些小国国王穿着登基,足够他们显摆一生了!” 姚世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可不是!” 白棠又道:“姚老板有远见!咱们的丝绸远销海外。可不是应该多为他们多定制些花样?多赚些他们的银子?” 皇帝听着一乐:得,白棠又有花头了! 姚老板如遇知音,略有激动:“正是如此!”国内的钱赚起来,哪有赚外国人的钱来得更爽更有成就感?他这批布送至波斯,价格起码能翻上三倍! 白棠轻轻拍手,两名仆从上前撤去台后边的花墙,一幅三尺来长的锦缎骤然出现在诸人眼前。 皇帝惊诧的站起身,眼睛瞪得滚圆:“这是——” 姚世双不知该觉荣幸还是颓丧,毕竟英雄所见略同。但对方的锦缎,漂亮得实在无话可讲,自家的布被比下去了呀。 诸人连抽气声也无,瞪着挂在墙面上的锦缎,寂静无语。 白棠这小半匹布上的花纹,织的竟然是幅波斯宫殿与花园的夜景。 深蓝的天幕中繁星点点,弯月如勾。白色的宫殿金色的圆顶,花园里半开着红蔷薇和娥黄的月季,花枝上夜莺鸣唱,静谧美好。 与其说这是一块织锦,不如说这是一幅画。 江楚秋默然片刻,问:“练公子,您怎么将绣品拿出来了?” “并非绣品,也非缂丝。这是织出的花纹。可费了我娘不少心血哪。”白棠将这块锦缎装裱于木框中,挂在墙上,赫然就是件极具特色的装饰画。 皇帝心痒难耐,装作不经意似的问徐三:“你瞧这屏锦画挂在哪里比较合适?” 徐三一怔,皇帝什么意思?这是想劫胡? 皇帝想劫胡,求之不得啊。他认真想了想道:“您不是有间午睡用的暖阁么?不如挂里头,闲时还能好好欣赏。” 皇帝点头:“就这么办了。” 斗了半日的锦,江南诸客输得心服口服。 谁料白棠却笑道:”今日是花本大会,斗锦不过是为大伙儿交流心得,推进工艺而为。各位都是江南织造业的行首人物,在下不才,愿与各位做个买卖。” 买卖? 众人互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在下的花本,各位可还满意?”白棠笑容中不知不觉多了些谄媚之情。 江楚秋有点茫然的道:“令人叹而观止。” 白棠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大伙喜欢在下的花本,那今日的花本大会便可进入正题。”他眼睛骨碌一转,”这些花本,价高者得。“ 全场哗地声,如水沸扬。 练白棠竟然要卖花本?! 姚世双一激灵。突然明白了台上笑得金光闪闪的少年的用意。 他不想做织锦买卖。他想做挑花业的龙头老大! 现场许家三姐妹的脸色刹时难看至极!这不是抢她们的饭碗嘛!可怕的是,她们还无力阻拦。 许三妹恼道:“用心险恶!” 白棠的这招,与现今普通挑花行的规矩完全不同。 通常各大商铺的画师定稿图纹,转为意匠图。然后再送到挑花师傅的手上。师傅们挑完织本,倒好副本一同交还给商铺,从中赚取一笔不小的辛苦费。多年来这个行当已经成了道流水线,井然有序。 练白棠却是一条龙服务,从制图到花本全包圆了。还不是为商铺定制,而是自行设计图稿后引来众商家价高者得。一来引领了织造业的发展趋势,二来这里头赚的银子,可比普通挑花师傅多得海去了! 江楚秋对白棠今日的展示的几件织锦心动不已。本就有购买之意。既然白棠说价高者得,也就是每个花本只卖一家。可万一前脚高价购进,后脚市面上就出现仿品,自己不就亏大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练公子。您的花本怎么卖?” 白棠微笑道:“论品质、难度而定。” 沈文澜撤下波斯宫殿的画屏,后边一幅幅全是一尺左右的织锦样本。他翻得颇快,众人还没回过味就已换了另一张。 白棠瞧着下头有不少人眼光闪烁,微笑道:“这些织锦图样,全是我练家人的心血。若有谁敢盗用——” 他顿了顿。朝皇帝那边看了眼。他早发现朱棣的身影了:陛下,意思意思吧! 皇帝一怔,立即会意,咳了声,向身边的锦衣卫头子眨了下眼睛。 “若敢盗用,重罚不怠。” 狠厉的话音在会场上空飘荡,众人惊愕中,姚世双猛的想起,这场大会,不是皇家支持练白棠办的嘛!说不定皇家还有分成呢! 外头巡逻的士兵、厨房里的太监和御厨,还有放狠话的人——他看得明白,谁胆肥敢和皇家抢银子,那是不想混了! 纵使有人心怀不轨,想着自个儿就是仿了图样又如何?此时也不敢发声。 卢老板当即立断道:“练公子!波斯宫殿与紫金卷草纹我卢家要了!” 江楚秋悠悠的道:“卢兄,价高者得,莫急呀!” 卢友全早在心里算了笔账。好的花本如同绣娘的绣品,绝对价值不菲!这两张花本若请挑花师傅代工,至少也要五六百两银子甚至更多!但绣品是孤品,花本却可以织出不尽的布匹带来丰厚的利润,且短时间内其他织纺极难仿制!若不趁机拿下它们,难道还让别家占了便宜去? 姚世双依旧笑眯眯的道:“是呀,卢老板心太急了。” “你不急?”苗夫人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急道,“练公子,开个价吧!” 白棠与沈文澜相视一笑,正式拉开了拍卖花本的序幕。 全宏走南闯北多年,能说会道,自由他担起了主持的任务。 白棠得空,赶紧到皇帝前请安。 。m. 第两百九十九章 斗锦(四) “陛下驾临桑园,白棠诚惶诚恐。” “可以啊。”皇帝似笑非笑,“你连朕都使唤上了,朕可是要抽成的啊!” 白棠脸孔微红:“陛下想要几成?” 皇帝挑眉忍笑:“行了,谁希罕你那些辛苦银子。裘安可是说了,挑花可是项极难弄的活计。就这些花本,你们从南京时就开始准备了。” “陛下体贴白棠,白棠不胜感激。” 皇帝唔了声:“那块波斯宫殿的织锦花本,就不要卖了吧。” 白棠一怔,立即明白过来,心中颇觉遗憾:最贵最花心血的一幅花本啊!但一想到它能得皇帝收藏,那可是能令自家身价倍增的大好事,立即笑得眉眼弯弯:“是!白棠遵旨!” 皇帝笑叹道:“也不白要你的,回头让内务府送银子给你。说来朕在你这儿没少花银子!前两年裘安寻来文同的《红竹》,也让朕花了三千两!” 白棠笑道:“陛下眼光独到——”笑容忽的一怔,“三千两?” 徐三忽地全身泛冷,心虚不已的后退了几步,忍不住向白棠报以讨好求饶的笑容。 白棠狠狠舔了记后槽牙!哪没有吃折扣的事,但徐三吃得也太狠些了吧!他抑下震惊与愤怒,打包了织锦,送走皇帝后,怒气冲冲的拎着徐三的衣领在外头吼:“徐裘安!有你这么吃折扣的么?三千两银子你敢贪我两千两?!” 徐三陪笑道:“那不是……那时咱们还不熟嘛!” “不熟也不能这样坑我啊!”白棠怒极,“知道我当时多缺银子么?” “那不是……我前几天不是把家当都给你了嘛!你还计较这些陈年旧事?” 白棠怒容微收,哼了声,放开他道:“以后我们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 “别啊!”徐三急道,“我之前全靠大哥养活,自己也没进项。所以才贪了你的银子嘛。我现在是朝廷正六品官员,有俸碌拿了。再也不会眼馋你的银子了!” 徐三说得自己过去多可怜似的!文同的真迹说撕就撕的是谁啊! 白棠撇了唇,冷笑道:“算了,就你六品黄豆官的俸碌,少得可怜!今后还不是我养你?” 徐三大喜,谄笑道:“那好啊!你养我,可不许反悔!” 对于徐三的没脸没皮,白棠完全没辙,恨恨的想:床上再给他好看!不过瞅了眼徐三漂亮的脸庞,男人的自豪感还是油然而生,心里冒出句歌词来:我负责努力赚钱,你负责美丽妖艳。如果想倒过来演——没门! 花本大会的主要项目,一天也就搞完了。白棠夜间数着银票,轻轻叹息。若不是皇帝友情赞助外包了劳务,这回真是要亏本的节奏!谁让他只有三个挑花工,沈文澜还要身兼多职。如果挑花师傅再多些,比如这次来的三姐妹——他眯了下眼睛,她们若是能留下,自己的队伍就壮大了! 第二天,心情愉悦的老板们并没急着离开,在全宏、祝家兄弟的带领下,参观起了桑园的作坊。 江楚秋在挂着兰亭匾额的作坊前驻足,惊讶的问:“兰亭,也是练公子的产业?” 全宏笑道:“正是。不过兰亭尚未开工。” 江楚秋愕然笑道:“兰亭的护须膏在南京风靡一时。原来竟也是……”他摇摇头,挑眉低声问,“全管事,兰亭开工后,在下想购进一批护须膏转卖江南,你看可能合作?” 全宏毫不迟疑的答道:“有何不可?东家也打算招分销商呢。” 江楚秋回味了番分销商的含义,频频点头:“练公子才识过人。” 此时的女子宿舍内,许家三姐妹神情沉重。 “大姐,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许大姑微微一笑,“我决定留在北京!” 许二姐急道:“可是,江南那边还有你的相公和孩子!” “让他们一起迁来北京!”许大姑深吸口气,“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练白棠作坊里只有他母亲和一个小丫头会挑花。沈文澜是管事,挑花人手严重不足。我此时留下,将来也是织坊里元老级的人物。你们也看到了,他的花本卖出的价钱有多高!足足是我们的三倍!” 二姐三妹立时无语。 商家老板们抢花本的架势,好象银子不值钱似的! “我也不是只为了赚钱。”许大姑叹息,“练白棠画的图样,实在让人心动。我若能为这样的图纹挑花织本,这辈子也不算白做这一行了。你们俩个,年纪比我还小。我也劝你们一句,若还想将来有长进,跟着我留在北京。” 许二姐被大姐说得眼前一亮,犹豫不定。 倒是三妹想着今日在大会上出了糗,她年纪轻,在江南又被人捧惯了,性格难免清高些,是以绝拉不下面子留在白棠手底下干活。于是坚定的道:“我要回江南。”她看了眼二姐,道,“二姐,你刚成亲就要和姐夫两地分居,不太合适吧!大姐,您真舍得和姐夫孩子分开?” 许大姑在家中地位颇高,斩钉截铁的道:“他们会听我的话同来北京。” 三妹劝道:“大姐!北京这地方——” “北京是个好地方!”许大姑含笑打断她的话,“我能适应。”她看向二妹,“你看到练公子的花本,看到他的喷水池,看到他即赚钱又抢江湖地位的本事,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你心动留在桑园?” 三妹听得面色泛青。难道三姐妹同袂而来,就她一人孤身返乡? 二姐如醍醐灌顶,一咬牙,道:“大姐别说了,我留下!” “可是姐夫——” “我先做个一年。”二姐解释道,“若真有前程,你姐夫不会反对。大姐说得对,北京毕竟是新都,将来繁荣必定不下江南!” 三妹直跺脚,她们真是疯了! 相同的情形不断的在织娘、各家的管事中发生。自由身的人立即留了下来,合同在身的人不能违约。但心里皆有了决定,约满后,要来北京,桑园! 于是,来时上百人,去时留下了五人。 白棠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毕竟有意向跳槽的人也不少呢。 有了许家两姐妹,又留下三个手艺精湛的织娘,他的织坊队伍终于强大起来! 大会结束的第二日,两名织娘就开始负责素绢的织造,一名年纪稍长的负责教导新招来的女孩。许家两位姐妹自然委以重任,与苏氏青芯一块儿挑花结本。 再说昨日皇帝乐滋滋的回宫前,先往午门跑了一回。烈日下,两拔大臣正为了迁都的事争得面红耳赤,汗流满面形象全无! 他冷笑上前,问:“今日城中有件大事,你们可知?” 第三百零一章 参观 大臣们的争辩声嘎然而止。 什么?城里头有大事发生?他们虽然在此处辩论了好几日,但是朝中的大事一样都没落下。不可能背着他们搞出大动静而不知啊! 皇帝冷笑道:“身为朝庭重臣,对民生漠不关心。有空在这引经据典的对骂,怎么也不张开眼看看,人家屈屈一个雕版行的工匠都知道要为新都筹谋为朕分忧。你们呢!你们食君之禄,享用着普通百姓所没有的尊贵,穿朱戴紫,结果就是这般回报朕的?” 区区雕版行的工匠——诸臣心中雪亮。那只有练白棠那妖孽了!这厮不认真赚他的银子研究他的版画,操什么国家大事的心! 皮厚些的大臣忍不住问:“陛下,他做什么大事了?” 皇帝冷笑:“你们自己长腿长脚,自己不会去看!” 皇帝一发话,众臣哪还有心思继续留在午门吵架?一个个灰溜溜的扶着老腰钻进马车,叫唤着往桑园跑。 徐嵘惊见朝上的诸位大人纷纷入园,且面带肃杀问罪之态,奇道:“各位大人——” “徐将军!”礼部尚书邱靖难掩惊讶:“您怎么也在这里?”他们心怀不忿的杀进桑园,满园春色与景致根本没看进眼里。遇上徐嵘停下步子,这才注意到周遭的景致:咦,这园子挺漂亮啊! 工部尚书潘佑明惊奇的左顾右盼,发现了喷水池子后更是见猎心喜:“这些鱼嘴里的水怎么喷出来的啊?” 徐嵘指着后边一幢两层高的房子道:“那儿有个水库。几个大铁齿轮将水汲到高处,鱼嘴就能喷水了。” 潘佑明拈须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奇巧淫技而已!”有人不满的斥责,“劳民伤财!” 潘佑明不悦的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冷笑道:“马御史身上配的玉雕穿的丝绸,哪样不是奇巧淫技而成?” 马御史脸一红:“那怎么一样?” 潘佑明道:“如何不一样?玉质坚硬,琢磨艰难亦需巧功。你身着绸衣的花纹织成一匹费时月余。皆是讨了你的欢心你才会购入。这喷水池也是为了讨人欢心所用,故,有何区别?” 马御史无话可讲,怨念的别过头。想着练白棠不是朝中官员,否则自己一定要参他个奢侈之罪! 潘佑明笑问徐嵘:“练公子在何处?” “正在会场内拍卖花本。” “花本?”潘佑明掌工部之职,对织造略有了解。不禁惊讶问,“练公子还会织花本?他不是做雕版的么?”想到他家的素绢和锦绫,恍然道,“练公子才识过人啊。” 徐嵘蹙了下眉毛,若没那些本事,也勾不得他弟弟对他死心踏地啊! “既是拍卖花本,应该来了不少商户吧?”马御史冷嘲,“可是织造行家都在江南——”他的花本卖给谁去? “除三大织造局外,江南各大织坊的老板都来了。” 马御史老脸一红,众臣皆惊。江南之地,织造何等繁华。那些眼高于底的商户们,竟然都来给白棠捧场?怎么可能?! 潘佑明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白棠只是介白衣,却能为北京招引来诸多大商户!这些人辛苦跑来一趟,自然要逛下皇城吧?看看新建设得何待漂亮整齐,皇宫如何雄伟——咳,虽然三大殿才毁了,但外头人也见不到不是?这些大爷少不得还要再逛逛街带些特产回去,大大拉动了京城的内需啊。 不出潘大人所料,京城各家铺子的生意果然兴隆起来,收益最大的竟是仙乐坊! 提及这个仙乐坊,潘佑明满肚子的嘀咕。本是个青楼,但里头姑娘们年纪不是偏大,就是容貌寻常了些。并不留客过夜。偏偏生意却好得不可思议。每日傍晚时门前人声鼎沸,排队等着开门。不少官家子弟也乐得在其中。他一打听,竟然真是家乐坊,只表演琴曲歌舞。就这样还将人勾得魂不守舍。 邱靖喃喃着:“难怪徐裘安今日告了假。”练白棠要办大事,他还不得陪着? 潘佑明正色道:“诸位,咱们进去且看究竟吧。” 一行人不由放轻了脚步,进入会场后就觉氛围热烈激荡,满场子都在吆喝:“三百两,三百两!” “三百八十两!” 全宏展示织锦道:“看清楚了啊。这么漂亮的鸢尾花花纹,清雅无俦,不论是做上衫还是褙子裙子都合适,余料哪怕是裁块手绢都成!上哪儿寻得到这般划算又漂亮的布料?三百八十两,还有哪位老板加价么?” 他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吼道:“五百两!” 全宏眼睛一亮,等了三息,敲锣道:“五百两,归您了!” 抢到花本的人笑得嘴也合不拢。他早瞧中这块织锦了!正如全宏所说,这布做啥都成,保管能卖火遍江南! 众臣目瞪口呆。这块花本能卖五百两?!还让没买到的人羡慕不已? 潘佑明解释道:“五百两买回去的花本,可织出无数匹织锦。如这般的漂亮新奇的织锦,价值五至十两银子不等。分运到各地,稳赚不亏。” 邱靖频频点头。 呆若木鸡的看完拍卖会,眼瞅全宏跟前鼓鼓囊囊的钱匣子,百官眼睛都绿了。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全宏笑道:“多谢各位老板赏脸。今儿个咱们的花本全拍完了。各位,明年再来!” 诸人纷纷笑着拱手道:“明年再来!” 全宏又道:“咱们东家为了感谢大伙的盛情,明日请大伙游览北京。廊坊四街汇聚了天南地北的小吃、皮子和特产。香山建了个香山书院,那是江南秦家开的书院。各地的学子抢破头进去读书呢。各位家中若有读书人,今后也可来北京求读。” 苗夫人当即咦了声:“香山书院?” “正是。”全宏微笑道,“香山书院皆是南方大儒为师,学资不贵但考核严格。今年只招收举子,明年开始,秀才也能进学院受教了。” 江南秦家的名声大伙都是知道的。不由心中热切起来:谁家中没两个读书人?如果能考进香山书院,前程无忧了呀! 苗夫人性子急,问:“练公子能否为咱们举荐举荐?” 全宏笑道:“这个,还是要先看诸位公子的本事才好说。” 众人一咬牙,看着对方的眼里都带上了凶光。古今中外皆相同,名校资源最抢手! .com。妙书屋.com 第三百零二章 成亲 邱大人不禁又是一叹:白棠好算计啊。联合了香山书院勾引这些商户之子迁居北京。套路真是一套又一套。总有一套套住您! “明日晚间。御膳房的御厨为大伙办顿送别宴!”全宏大声道,“不醉不归!” 御膳房御厨? 难怪桑园的伙食这般美味,原来是御厨掌勺。值了值了,这趟真是值了。 商人除了最好银子,还有面子。白棠给尽他们面子,他们自然觉得练公子年纪轻轻,上道!回去也好显摆一番:老子也是吃过御膳的人了! 百官身着官袍,为不引起轰动,默默的趁早撤离。回宫里向皇帝复命。 恰巧皇帝午睡了。 等了半个时辰,皇帝才冷着脸出来见他们。 “怎么样?看明白了没?” 潘佑明道:“陛下慧眼如炬。练白棠所为,让臣下汗颜。” 皇帝听了他的话,怒意略消。道:“知道汗颜就好。“他轻轻咳嗽了声,喝了口温茶,道,“迁都之议,并非朕一人独断。即便是先皇,也早有迁都打算。何况朕与太子、与百官商议多时方做的决定。如今出了火灾就指责迁都触怒天意——你们也是触怒天意之人!” 群臣登时没法反驳。谁让他们当时都同意迁都了呢! “还说什么北京不是龙祚之地,笑话!武王灭商以后,封宗室召公于燕。难道武王也疯了错了不成?” 怎么忘了还有这出…… “你们身为朝中大臣,一个个不是恋着江南水乡,舍不得那边的财产土地,就是对迁都心怀怨愤,认定其举触怒天意自断龙气,一派派的义正言辞,激怀壮烈,别忘记了,什么是天意,什么是龙气。朕的意思就是天意。朕所居之处,就是龙祚之处!” 皇帝霸气侧漏,群臣缩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他们的私心,在白棠的花本大会前一败涂地。 听着皇帝的训斥,总算清醒的意识到:想逼皇帝改变心意迁回南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平时不离口的顺应天意,顺天而行。结果却忘了,皇帝才摸得到看得到的天意! 练白棠就是一心顺着皇帝,才能这般费心为京城前景筹划——白棠表示,大人们想太多了。爷顺应天意就是为了赚钱而已! 群臣心中哀叹无比。也罢,以后就死了心好好的在北京呆着吧。 于是满口的应承与自责。直到皇帝脸色好了许多,方才胆战心惊的告退。 群臣散去,皇帝的精神陡然松了下来。 这场大火,惊、怒、忧、嗔轮番折腾得他应接不暇。好不容易平定了百官的非议,他喘了口气,竟觉无力。问向身边的王总管:“朕该赏些白棠什么?” 王总管瞧着皇帝虚弱的样子,心中一酸,笑道:“练公子非官身。不太好赏。您若愿意,题副墨宝,赏些金银皆可。” 皇帝摇头惋叹:可惜,可惜她是个女子。她若是个真男人,这朝中总有他一席之地。忽的抬眸道:“要不,朕给她赐婚?” 王总管心肝乱跳,紧张得要哭出来:“陛下,这可使不得,哪有给两男人赐婚的事?!”皇帝还不被才偃旗息鼓的御史们骂得死去活来? 朱棣瞧着王总管惊恐万分的脸,噗的声哈哈大笑。 乐子,这就是乐子! 朱棣还没打消赐婚的主意,北京城里办起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 英国公世子张伯忠,迎娶程祭酒家的大小姐程雪涵。 十里红妆,锦绣招招。 张伯忠骑在骏马之上,俊颜含笑,心情明显不错。他在程府历经辛苦接到雪涵的那一瞬,心中真真切切涌上股热流。握着雪涵娇嫩的手,露出了傻瓜般的笑容。 岳母含泪送女儿出门,程雪枫一字一句的敲打他:“你可别忘记当初在大伙面前发过的誓!” 张伯忠送新娘入轿,笑道:“不敢忘!” 雪涵听着好奇又不安:张伯忠发过什么誓? 阿寿是今日的伴郎,笑道:“放心。本国公替你们盯着伯忠。让他和雪涵早生贵子!” 笑声中,张伯忠四顾周围,不见裘安的身影,颇觉遗憾。他们兄弟,终究还是生分了。 徐三毕竟送了份礼给他,比较特别的是,这份礼是他与白棠联名赠送的。伯忠事后见到,唯有苦笑。 路上的百姓难得见到这般的热闹,将主干道两边挤得水泄不通。伯忠在漫天的锦斓红纱中,突然身形一僵,笑容凝结在嘴边:前方一间酒家两楼的窗台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半旧不新的浅绿色绸衫,消瘦的身形。雪芜双眸含泪欲落未落。嘴边却含着笑,深深的注目着自己。 伯忠满脑子的嫙妮和晕乎在雪芜的泪眼朦胧前登时消散无踪。 他强行逼自己垂首,不去看她, 你嫁我娶,从今两不相干。 他会好好的对雪涵,至于雪芜——只能是永驻心头的一抹绝痛。 雪芜眼睁睁的看着伯忠远去。恨得掐出了掌心的血!原本这一切,十里的红妆,众人的艳羡,英俊多情的夫君还有尊贵的国公夫人的身份,都该是自己的呀! 她痛不欲生,扑进朱嬷嬷怀里大哭。 轻轻拍着小姐的背,朱嬷嬷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原本冲着世子妃的位置去的。可那糟心的世子妃不但养好了身体,连孩子都快生了!小姐虽然还有世子的宠爱,可是,那宠爱有什么用?再宠爱小姐,小姐也越不过世子妃啊!等世子妃生下孩子,若是女儿也就罢了。若是男孩,唉!小姐就更难咯。 “我不甘心,不甘心。”雪芜哭得凄惨不已,“凭什么程雪涵样样不如我,却能讨所有人欢心,还能嫁给伯忠?英国公世子夫人,未来的英国公夫人,是我,应该是我才对!”她咬牙切齿。程雪涵,我不会放过你!属于我的东西,我迟早都要抢回来! 伯忠强抑下翻滚的心潮,与雪涵拜了天地,陪了会酒,就让阿寿护着赶进了洞房。 “你小子,别再糊涂了啊。”阿寿警告他。“敢对雪涵不好,我姐和我都不会放过你!” 伯忠沉着脸:“我那般靠不住?”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三百零三章 各有造化 心情复杂的伯忠见到红霞萦绕中的雪涵,顿觉更不自在。瞧到桌上有几碟点心,竟然已经吃了不少,心中一软,上前问:“饿了没?” 天晓得,雪涵嘴里还咽着块白玉糕,听他这么一问,顿时紧张起来,糕点卡在喉咙里,难过的不住咳嗽。 伯忠微惊,忙挑了她的红巾问:“怎么了?” 雪涵雾眼蒙蒙,红唇微嘟,嘴角还有两块糕屑,拍着胸,指着桌上的杯子道:“水,水!” 桌上哪儿来的水?杯中皆是合卺酒。伯忠顾不得太多,取了杯子就送到她嘴边,雪涵未料喝了满口的酒,竟被呛到!好在总算软了糕点,缓过神,又羞又急。平时吃糕点从不会噎着啊。更不会有拿酒当水灌的人! 含羞带怒的偷觑了眼伯忠的脸色。却见他辛苦忍着笑,登时面孔飞红,低下头眼波流转,瞧得伯忠也是止不住的心悸! 这样的神情竟和雪芜有几分相似呢。 他不由取下雪涵头上的花冠,解开她的霞帔,随手拉下帷帐,动作有些生涩的拢住雪涵,将她推向了床内。 红烛燃尽夜将沉。 徐三虽不曾到场亲贺,还是远远的观望了番伯忠的婚礼。不为其他,只为将来自己和白棠的婚礼长点见识。 这几日,他动不动就在白棠身边念叨婚礼的事,伯忠成亲了,阿寿和妍妍的亲事也无波澜了。就白棠还没松口,不愿嫁入徐家门。 白棠不以为然的道:“我们现在有什么不好?”他疑惑的看向徐三,“难道我还没喂饱你不成?” 徐三面孔微红,对白棠总能若无其实的嘴上开荤段子实在抵抗不住:“你——万一你怀孕了怎么办?” 白棠得意的瞪了他一眼:“你有那本事么?” 徐三的脸一黑。 白棠不肯怀孕,在床上就十分小心。不仅算着日子,吃着避子汤,还绝对控制着他的频率。所以白棠至今生龙活虎,没半点孕象。 可这样下去,两人不就成无媒苟合的那啥了? “反正你有婚书在,还怕我逃了不成?”白棠撩起袖子,试验新来的织娘织成的熟绢,品质上佳,不比文澜织的差。 全宏在楼下喊:“东家,王总管来了!” 白棠一怔:“王总管?”陛下的心腹总管来寻自己? 王总管笑容满面的向白棠客气拱手道:“恭喜练公子啊!” 白棠双眸一亮:恭喜他?那必然是有好事啊! “练公子接旨。”王总管展开明黄圣旨,大声念道,“松竹斋所制熟绢古朴典雅,落笔生辉,久存不腐,色若新生。故纳为贡品。着松竹斋每年上供御用!” 白棠微有点儿懵的接了旨义。 王总管对他意味深长的笑道:“陛下记着你的好呢!” 白棠感动道:“白棠必不负陛下厚爱!” 外头围过来凑热闹的同行早沸腾起来! “贡品!”柳老板兴奋的大叫,“白棠,你成皇商啦!哈哈哈哈!” 铁砚堂的掌柜瞅着他不解的问:“你怎么比练公子还高兴?” 柳老板得意道:“白棠是我同乡啊,咱们都从南京来,可不为他高兴?”他看了看练家大房的人不在这边,撒腿就往练石轩跑。 收到消息的练老爷子和大伯,还有练绍达,一时俱不敢相信。 “皇商?进贡熟绢?”练老爷子稳了又稳,总算没失态,欢喜不尽的道,“快,快去外头定几桌酒席,咱们请同行好好庆祝庆祝!” 他来回走了几圈,对着同样高兴的长子道:“绍达应该也知道消息了。你去提点提点他,还有族里所有的弟子。白棠的荣耀来之不易,全族子弟都给我收紧骨头。低调再低调!更不许在外头仗势欺人,一经发现,严惩不怠!” 练绍荣道:“儿子明白了。绍达自来京城后,再不曾作错什么。必然也是吸取了教训的。” 练绍达根本不需兄长提点,松竹斋的形势大好,谁敢和白棠过不去,他和谁急! 何氏太平了小半年,乍然得知这个消息,只惊叫:“不可能!绝不可能!” 白瑾默默的道:“娘。这种事,谁敢拿来骗人?松竹斋的熟绢——都是大哥的运气。” 运气好遇上了国师收为徒弟,运气好拣了个婉娘学了手织布的本事。他可是听说,就连苏氏那妇人现在都身价倍增,不断有织坊的人来寻她出手挑花。价格开得一个比一个高! 何氏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无力的揉着额头无力的恨道:“怎么天下底的好事全让他占尽了?” “娘。儿子会争气的。”白瑾微笑道,“咱们不和他们比。毕竟有几人能象大哥这般才干出众?” 何氏瞧着儿子,感慨万分:“娘就担心你钻牛角尖。好在我儿心胸宽广又有才干,以后多和你大哥走动走动。” 白瑾点头道:“儿子明白的。” 他安抚好了母亲,和父亲打了声招乎,乘马车出门。马车停在一幢高墙大院的后门处。他见四下无人,方下车。 一角小门半开,他掩门而入。穿过后花园,来到幢小楼前。 “你怎么才来?” 屋里的人似有不满。 “老夫教你书画,你竟然迟到?” 白瑾躬身道:“梅先生恕罪。家中出了些意外。” “意外?”说话的人头发花白,身型精瘦如风干的腊肉。一双三角眼暗藏嫌弃,”什么意外?” 白瑾低声道:“松竹斋的熟绢,被纳为贡品了。我大哥,得了皇商的资质。” 老人一怔,嘴唇似乎抽搐了下,声音如破了的风箱般难听:“这倒是没想到,没想到。说明陛下比咱们想象的更看重练白棠啊。”他推门而出,“我去通知主子,你等着。” 白瑾吸了口气,望着屋子里挂着的名贵古画,书架上摆着的珍贵古藉,还有顶极的文房四宝,心下的燥动慢慢的平息下来。 大哥有好运,可以遇到国师教诲。他练白瑾也自有一番造化! 装饰华丽的书房里,赵王正埋头研究着几叶草药,一边替它们画影留图,一边记载它们的功效。屋里头全是浓郁的草药味。 姓梅的老人一改对白瑾的轻慢,小心翼翼站在边上问:“殿下,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第三百零四章 白瑾的机遇 赵王画完最后一点草药的根须,观详了一会图形后,才满意的搁下笔道:“急什么。” “王爷,自从皇宫大火,陛下的身体便有些不太好了。”顾晟低声道,“陛下毕竟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个……再不捉紧时机,就便宜了太子太孙了。” “费彪那边情况如何了?” “东西很快就能拿到。”顾晟的泛黄的老眼皆是兴奋。 “等拿到手再说吧。”赵王整理了桌上的草药,“不过,练白棠的确让本王意外!不能再让他做大了。” “汉王当初,也是这个意思。他毕竟是太子的人。他生意做得越大,钱赚得越多,孝敬太子得也就越多。您看这几年,东宫的用度比之多年前大方多了!” 赵王想了会儿,看着桌上封地送来的信,微笑道:“本王有法子了。”他又问顾晟,“练白瑾此子如何?” 顾晟正色的道:“颇有些聪明。” “聪明才好。”赵王敲着桌面,“好好教导他,扶持他。” “臣明白。” 练白棠肯定是要倒台的。等他倒台后,手上的产业总要有人继承打理吧?苏氏又没其他的儿子,外姓人更不好接手,练白瑾是他的亲弟弟,由他继承哥哥的家业,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顾晟回到白瑾所在的小楼,继续指点他的画业。 白瑾在书画方面颇有天赋。刚开始授课时,顾晟有些漫不经心,说得比较浅显,白瑾竟也能举见微识著,反应极快。顾晟惊讶之后,方认真教导起来。他哪知道,白瑾在练家族学中,早学过了书法鉴赏课。就是白棠整理成册,老爷子和大伯亲授的课程。差就差在缺少实物鉴赏的经验。拜了顾晟为师后,赵王府里的古画珍奇何其之多?一样样的让他入手长眼、鉴定,故而长进神速! 顾晟也总算对他另眼相看。 白瑾暗道侥幸又觉庆幸。若非他之前刻苦用功,哪有今日的机遇?! “练白棠的木版水印之技,你也要好好的揣摩研究。”顾晟隐隐觉得这项技术大有用处。“普通作坊只能用此技刊印彩画,练白棠却能用它复刻各种书画古藉!” 白瑾惊讶道:“复刻?!” “惟妙惟肖。”顾晟想到东瀛使臣手上那张清溪饮马图,神情凝重。他明明记得。这张原画是落在了魏国公府上。东瀛使臣拿出与他显摆时,他还以为让徐裘安败了家呢。结果却说是松竹斋的复刻之作。 间仲龟密着重提到了“复刻”二字,而非“临摹”。足以证明,这是练白棠用雕版的手段制成的仿作。 神乎其技。若能学到这手本事顾晟心痒耐,那就是坐拥金山银海了! “弟子知道了。”白瑾惊骇的领命,离开赵王府后,他特意到廊坊四街转了一圈,寻到松竹斋向兄长以示庆贺之意。 白棠没料到他会来,即不亲热也不过于冷淡,还请他通知渣爹明日午时桑园宴客。 花本大会结束,送走两位御厨时,白棠封的红包可算丰厚,还不忘给御膳房的陈总管也送了份心意。既然已经混熟了,与其到味道平常的酒楼费钱,不如请吕御厨再开几桌! 御厨也是人精。皇帝陛下看中的人,自然不会拂了他面子,何况,还有丰厚的报酬拿。自是欣然应允。 白瑾笑容满面的答应了。 桑园,他早闻大名,终于可以一睹真容。 次日中午,桑园再度人声鼎沸。头一次见识到桑园之美与喷水池的人啧啧称奇。对白棠的实力财力再度有了新的认知。 白棠却在向诸人诉苦:“真是穷啊。你们甭看这园子弄得漂亮,好多都是阿察合自己培植的!他还想建个塘室准备冬日养花!这得费多少银子?好在花本大会勉强赚了些钱。不然都不够我花销的。” 练石轩父子听他忽悠同行,好笑得不行。这一次的花本大会可能的确赚得不多,但已经打出了声势,下一回,必定大赚! 诸人也就听他胡乱谦逊,心中个个羡慕不已。 白棠另开了几桌,请园里的雇工和织娘享用。倒是祝家兄弟借着机会和自家祖母见着了面。 祝老夫人见到清爽干净,没再扭捏作态的孙子自是欢喜。待到吃饭时,同光不小心掉了块肉在桌上,毫不迟疑的拣起送进了嘴里,祝老夫人大惊:“同光,那不干净!” 同光手快,想他在园子里能吃到大肉的机会屈指可数,每片肉、每块油碴都是无比珍贵之物!一边咽着肉一边道:“祖母,您可知这块肉在我们看来不值几钱。但是在那些穷苦人家,一年也吃不上几回哪。” 同霖也道:“是啊。就说园里的那些雇工吧。每天早出晚归,在园子里辛苦劳作一日,能够吃上些带着肉味的菜就满足不已。咱们怎好浪费?” 祝老夫人微怔,与儿子对望了几眼,便没再吱声。 往常这两小子吃饭,挑三拣四。遇上不合胃口的菜,千哄万劝,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今儿个见他们敞开肚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祝老夫人不知是喜是忧,感慨不已。 “对了。”同霖道,“回头送些工笔画来。” 祝老夫人又是一惊:“工笔画?” 孙子体力不好,工笔画太耗心神。因此平时也不太让他们作工笔画。 “工笔画学好了,大有用处。”兄弟俩对视一眼,皆眼泛精光。等他们画出漂亮的花纹,再转卖给各家织坊,也能赚银子了不是? 主桌上,陈四海和白棠坐一块儿,喝得微熏之时,眯着眼睛对他道:“你看,那两小子算是出师了吧?” 白棠略略点头:“有些样子了。” “那你快跟我说说,到底为啥我马场的蒙古马,平白折损许多?” 白棠此时也不再吊他胃口,笑问:“山西本地,主产哪些农作物?” 陈四海怔了怔,道:“大豆,高粱。还有黑豆绿豆小豆” 白棠打断他:“山西盛产豆类。所以你们养马时,搀了不少豆子吧?” 陈四海皱眉:“马本来就是要吃豆子豆饼的啊。” 白棠摇头,问:“你搀了多少豆子?” 陈四海想了想,道:“你也知道,大麦精贵,干草也要看时节。所以咱们在冬季时,豆饼喂得多,干粮就少喂些。” “所以每年开春前,便要死一批战马,可对?” 第三百零五章 赵王的爱民之心 陈四海面色微沉:“是。但是西北马场也是这般养马的” 白棠摇首:“我知道战马金贵。前朝时,养活一匹战马每年需四十万钱。为何?大半还是消耗在粮草之上。陈总兵且记,豆类食物易致腹涨。马食用过多后,容易胀气而死。故,无论季节,粮草的比例,豆类不能超过半数。” 陈四海听得将信将疑。但白棠说得言之凿凿,严肃无比,他只好点头道:“我明白了。” 问题是。大冬天的,能有多少草料可供马匹食用? 白棠嘴角微扬:“阿寿和妍妍的亲事,你算是同意了没?”陈四海始终不肯松口。可把阿寿给苦的,找了自己几回求助。 陈四海一怔,大笑道:“同意,同意!”转过脸暗骂:便宜阿寿了! 白棠这才满意的道:“陈总兵。山西有块地方,出产一种雀麦,你可曾吃过?” 陈四海皱眉道:“雀麦?哦。你是说野麦子吧。”他啧嘴,“可难吃了。” 白棠扯扯嘴角,雀麦即燕麦。再难吃,抵不过它营养好啊!现代人可是将燕麦列为养身食品呢。 “我记得古书上曾有记载,雀麦可作饲料喂马。” “咦?”陈四海瞪大眼睛,“你说真的?” 白棠郑重点头:“绝计无错。且雀麦大明境内并不难寻,而且容易种植。有些穷苦人家也食其裹腹。陈总兵可在山西大量种植此物以充草料。” 陈四海醉意全无:“好!本总兵这就回山西搜种雀麦!你说的若当真,我向陛下为你请功!”说着不顾宴席未散就告辞离去。 徐三告凑他耳边低声笑问:“练大才子,不知雀麦之事是又从哪本古藉中寻得啊?” 白棠扭头就见他似笑非笑,桃花眼里满是揶揄,忍不住斜睨他一眼:“怎么不信我的话?” 徐三连声道:“信,信!这可是大功劳!别忘记寻好应对陛下的询问就是。” 白棠自然成竹在胸:“小事一桩。” 陈四海离京前,妍妍和阿寿的亲事总算定了下来。定国公定亲,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阿寿对白棠感激得无以复加!能说动陈四海松口,白棠劳苦功高。赶紧的将瓷窑的分成整理些出来给他送去。 白棠这才想起:原来他在瓷窑还有分成呢!大喜过望! 皇帝得知阿寿定亲的消息,唤了他进宫叮嘱交待了一番。高兴之余不禁嗟叹:阿寿也定亲了,裘安和白棠什么时候才能走个明路? 太孙喜孜孜的道:“今后定国公府可热闹了。孙子可是记得,陈总兵的女儿,小时候就跟在裘安阿寿后边,野得跟男孩没两样。” 阿寿忙道:“现在妍妍可乖巧啦。” 太孙噗的一笑:“是啊。乖巧贤惠。担得起魏国公夫人之位。” 阿寿傻笑起来。 从前,妍妍总叫嚷着要娶个功夫比她好的男人。阿寿自惭形愧,只好按捺住喜欢之情。突然有天妍妍说,她改变心意,不要嫁给舞刀弄枪的男人了。阿寿惊喜万分,自然不再会放过天赐良机。 众人正高兴时,忽听赵王求见。 皇帝忙宣了他进来,却是赵王前来请旨,急着要回封地。 皇帝年纪大了,近来身体不适,尤其喜欢看着儿孙围在自己身旁尽孝。听小儿子说要离京,顿生不舍。追问:“可是封地出了什么事赶回去处置?” 赵王满面悲凄,红着眼眶道:“父皇。儿臣上月就收到消息,说年后河北下了几场大雪。冻死许多百姓。虽已经着命当地官员救济,儿臣还是心有不安。趁如今已经开春,儿臣要回封地督促农户多多种植棉花,免得明年再遭难。” 宋末元初,现上海松江府的女子黄道婆流落海南黎族改良了棉织机的事众所周知。但棉花的大量种植,却是在朱元璋的强势推广下才得以成功。自此以后,棉织物大为普及。棉花的价格也不算贵,一担五十公斤的棉花,售价不到二两。若做套棉衣,也用不上两斤棉花。不过四十个铜钱。一匹普通棉布也不过两百铜钱。但棉衣也有不足之处,浆洗的次数多了,保暖性难免大打折扣,甚至失去了它的效用。普通人家一件棉衣缝缝补补又三年,自是舍不得每年替全家淘换棉衣的。南方还好些,北方冷起来,厚实的棉袄也抵挡不住。只能围在暖炉边窝冬。所以尽管棉衣不算贵,每当寒冬大雪之后,仍不有少冻死之人。 说穿了,棉花还不够给力啊! “父王,儿臣最近时常在想,能否再寻出几样和棉花一样甚至比它更便宜的保暖之物。”赵王满怀希望的道,“让百姓不致于冻死在冬雪中。” 太子颇为感动的道:“赵王能如此为民生着想,是天下百姓之福啊。只是再寻出能与棉花般廉价又保暖的织物,实属不益。” 皇帝也点头道:“赵王赤诚之心,只是那样好的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朕已经叮嘱郑和,此去多留心植物种子。若有收获,再作推广。” 赵王连声道:“父皇圣明。下西洋之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扬我大明之国威,必将青史留名!” 皇帝微笑颔首。 “父皇。儿臣倒是还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 “棉花的发现与织造,其实是百姓之功劳。尤其是黄道婆改进了扎棉机、纺织机,才让棉布棉衣大行道。再说近的,我朝乌滋钢的发现,是练白棠从前人游记中意外所得。前几日儿臣还听说他从古藉中发现,雀麦亦可供战马食用,大大节省了谷麦的用量。陛下,这可是莫大的功劳啊!” 皇帝笑容更深:“这事你也知道啦?朕已经让御马监寻些雀麦试用。这两日效果还看不出,等陈四海回到山西,喂上一年半载才见分晓。” 赵王斩钉截铁的道:“父皇。白棠就是我朝的福星。他之前所有的发现都已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加之他现在又在织造上大有建树,所以臣觉得,寻找并改进新新的保暖织物,练白棠可堪当大任!” 皇帝笑容微敛,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只是这样的重任交于他一人,未免有些不妥。” 赵王笑道:“儿臣只是觉得,此事当从民间发起,如黄道婆般聚集民间智慧,发展新的织造技能!” 太子皱眉不语,太孙却笑道:“这事皇祖父,若能寻到如棉花般适合的织造之物,孙儿也觉得可大胆一试。只是现在,连织物的影子都没有,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了。” 皇帝亦点头道:“太孙的话有理。” 赵王想了想:“不若发个告示,着各地百姓向各地官府报上可用之物,再令官府上报朝庭甄选?” 皇帝被他这么一说,倒也来了兴致。集思广益,也不费什么钱财,还能体现自己的爱民之心,倒是可以一试。 太孙不好阻拦皇祖父的决定,心中忧虑暗生。王叔看着对练白棠多加赞赏,但这事谈何容易? 瞧王叔,来时还说要回封地,现在倒绝口不提了。 第三百零六章 各显神通 赵王进言皇帝,着民间挖寻新的可织造之物上报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地衙门少不了贴了告示,敲锣打鼓的宣告了番皇帝的旨义,百姓一方面感激皇帝为大伙儿衣食操心,一方面也在背后嘀咕这哪那么容易找啊? 但是一听若找到的物件能让县令老爷看中送到北京大大有赏,还是群情激动起来,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警觉的搜寻起身边的事物。 消息由太孙之口传到白棠的耳朵里,白棠敏感的察觉到了赵王的图谋。 “他特意提了你的名字,举荐你统领此事,只怕另有文章。” 天气渐暖,白棠的书房大变模样,榻上铺了层织得极精密软滑的竹席。坐垫也都换成清凉的蚕丝垫。落地窗原本厚实的棉帘全换作卷竹帘,另有番清雅脱俗之美。 若不是怕徐三那醋精作怪,太孙真想日日来此与白棠小坐清谈,亦是人生难得的乐事。 白棠面色有点古怪。 寻找和棉花相似的,可以保暖之物? 那好弄啊! 前世的鸭绒衫鹅绒衫——不行,鸭绒鹅绒须经过特殊处理才能使用,否则不用多久就起会泛出臭味根本没法子穿出去。怎么处理呢?他不知道! 白棠脑筋转得飞快,还有什么保暖材质? 太孙错愕不已的瞪着他“你还真上心了?该不会真想揽下此事吧?” 白棠神秘一笑,道“这可是功在社稷的大好事!既然陛下和赵王有心,白棠愿意一试!” 太孙呆滞的咽了下口水徐三,你知道你媳妇这么猛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太孙不必担忧。还是等陛下收到各县呈上的东西再说吧!” 太孙忍不住嘀咕真有那么好的东西,哪还藏得到今日? 谁知没两个月,朱棣的案前还真收到不少稀奇古怪之物。主要分两大类植物、动物毛皮。 东北送来的是乌拉草。朱棣对这玩意熟得很。东北人和蒙古人常用乌拉草捶打柔软塞在毛毡夹层里、棉鞋内,柔软保暖,效果颇好。与随处可见野草与人参貂皮一同被誉为东北三宝。 乌拉草在东北之外也有生长,或许可以试着种植作为织物的原料? 南方有不少地方都剪了兔毛送了上来。倒让皇帝眼前一亮兔毛柔软暖和,又和蚕丝一般细长,可织造性比乌拉草强多了!最重要的是,兔子好养活,取毛容易啊! 与兔毛相近的羊毛,此次也被塞在帽子衣物里送到皇帝的手上。 但是皇帝有些嫌弃捂着鼻子的将它们扔到了一边。 羊膻味也太重了,而且并不怎么暖和,衣物里的毛絮一团团结成了块! 想了想,还是命王总管捡了回来“这些,分送到三大织造局,再送份到白棠的织坊去,让他瞅瞅,有什么法子可以将它们弄成棉线那样使唤。” 王总管刚应声,皇帝却又改了主意。赵王有一点说得对,白棠就是个福将!鬼主意层出不穷,恰巧又涉足织造业还闹出不小的动静。说不定,他还真有本事办好这幢事呢? “织造局先等等。”皇帝有些犹豫的道,“先送到桑园去吧!” 王总管一楞“遵旨。” 赵王也收到了皇帝的嘉奖,乐得不行。没想到,自己一番算计,竟然还真能寻来些可用之物!而且父皇毕竟寻了练白棠统领此事!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起来兔毛羊毛,看着还真有可能制成织造之物啊!自己别是搬起石头砸脚了吧! 桑园。 沈文澜与苏氏、青蕊、三位织娘、许家姐妹被召集到一块,围着一堆动物的毛皮苦笑不已。 “什么表情!”白棠不悦的瞅着他们,“陛下是看重咱们,才将这般重要的事交给咱们负责!再说了,你们看看羊毛的柔韧度,我觉得完全可以和棉花一样仿成毛线嘛!” 沈文澜怔了怔“毛线?” 白棠点头道“是啊!羊毛线,兔毛线!” 沈文澜摸了把羊毛,扯了扯,又掂了掂重量,脸上露出思索之状“东家说得不错。或许还真可以纺成毛线。” 许大姐蹙眉道“可是,这些羊毛怎样缫丝?” 苏氏忍不住问“缫丝的法子,能用在羊毛上么?” 沈文澜摇头“不行。蚕丝纤长,一根到底。但是羊毛兔毛短小又不易整理成丝。没法套用缫丝的法子。”他忽然笑了起来,“但是纺车可以一试!” 白棠拍手道“还是文澜聪明!我看这些羊毛和棉花也没多少区别,绝对可以用纺车织成纱。但是,在此之前,羊毛必须处理番才行。” 沈文澜笑道“不错,至少要去了那味道!还要洗干净!” “用热水多泡洗几遍就能去味,不行就放些乌草塞布包里和羊毛一起泡。乌拉草可是号称能除百味的呢!”白棠笑着抓了把乌拉草,“洗好后还要梳理整齐,再送上纺车。” 沈文澜与许大姐听得不住点头“是该如此!” “先试试吧!”白棠并不多说。有些经验不如让他们自行去探究,他透露太多,平白招人怀疑。 桑园的织坊内,又是一派干劲十足,热火朝天! 第一批洗干净的羊毛在织娘们的梳理下泛着点黄褐之色,费了大力梳理整齐后,羊毛光滑柔软,手感极好。但是上了纺车,没踩两下线就断了。 沈文澜神情凝重检查了番羊毛,却找不出什么问题。 许大姐愁眉道“难道羊毛不成?要不咱们试试兔毛?” “兔毛比羊毛脆裂易断。”沈文澜看向白棠,“东家,我们是不是哪儿做错了?” 白棠拿了坨没清洗的羊毛两相对照了一下,故作迟疑的道“你们想想,蚕丝有粘性,所以能在纺车上纺成丝线。棉花弹性强,所以也能纺成线。羊毛即没棉花的弹性也没蚕丝的粘性——怎么才能纺成线呢?” 沈文澜比较着未清洗前的羊毛,手上有些粘腻的感觉。恍然大悟道“难道刚才咱们用开水烫了羊毛,将它毛上的油脂烫没了?” 白棠微笑道“那就再试试吧!可别再用开水了!” 。 第三百零七章 毛线 沈文澜试验了十来次,确认了水温和羊毛清洗的程度,又看织娘们用普通的梳子梳理羊毛实在不易。暗想,若是有多齿梳或许能方便些。于是画了图纸,让阿察合用一块方木板上钉上许多铁针。白棠见了后目瞪口呆: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小觑啊,才几天就把羊毛梳给整出来啦! 沈文灏瞧着弟弟忙碌,满腹的话咽在肚中,没机会说出口。 要不,再等等吧?等弟弟忙完这件大事再说。 没几日,调整到最佳状态的,带着油脂的羊毛梳理整齐,送入纺车。一根根柔韧的毛线在纺车的转轮中渐渐成形。 织娘们欢呼声动! 成了,真的成了! 沈文澜止不住激动,握着毛线道:“摸着就很暖和。若织成衣物,效果或许不比棉花差。” 白棠见惯了毛线,此时也颇兴奋。但是兴奋过后,不得不面临的问题终于到来了:“诸位,毛线是纺出来了,但是怎么织成衣物?” 在坐的都是织造业的行家。白棠的问题抛了出来,他们立即意识到,毛线和棉线、蚕丝完全不同。只怕没有现成的织布机可以使用哪! 果然,毛线送上织布机后,结局惨烈。 白棠等他们折腾到绝望了,方慢慢的问:“园里头有会编织竹篾的么?” 编织竹篾? 沈文澜立即唤来阿察合:“我见过他用竹篾编过一只花篮培土植花。“ 阿察合在大明入乡随俗,也蓄起了长发。此时扬着一头漂亮的金发进屋,兴奋的问:“东家,找我有事?” 得,连口音都快和当地人一样了。 白棠忍笑,指了指一团毛线道:“你看看,能不能编成个——围脖之类的东西。” 阿察合盘腿坐地上,取几股线如编花篮般起了个头,很快,大伙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毛线线头多,空手编织极易出错。 阿察合不好意思的道:“东家,再给我点时间研究研究吧。” 许家两姐妹相视一眼,大姐迟疑道:“练公子。我们姐妹会用钩针编织花边,或许可以试一试——” 白棠大喜过望:“勾针?好,试试!” 有勾针,就离现代的棒针不远了! 许二姐取了两枚银色的勾针,缠上线,飞快的穿梭起来,不一会儿,一朵绒花就成型了,看着毛绒绒的,格外可爱。 白棠击节赞叹:“好,好!两位许师傅立了大功了!” 的确是大功。 许家姐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在桑园呆了几十日,就有了这等扬名立万的机会!今后她们姐妹必定是要成为毛线纺织业的开山立祖之人了! 又听白棠道:“只是勾针勾出的物件当中镂空,若穿在身上,保暖效果不大。有劳诸位再想想法子,可以织出细密衣物。” 许二姐笑道:“也不难,有几种针法可将丝线并紧。”说着,她当即展示了一番。织出了白棠非常熟悉的带着花边的平针效果。 白棠欣喜至极的打了个响指:“完美!” 太完美了。他最担心的问题竟在织娘的手中迎刃而解。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尽的,只要起个头,他相信不用多久,各种织法将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两周后,许二姐用不多的毛线精心织成一款短围巾,随白棠一同送进了皇宫。 赵王正好陪在皇帝身边尽孝,一边宽慰皇帝:“父皇放心。臣封地的灾情已经控制住。灾民已按部就班的重建家园了。等儿臣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带着桑园织好的羊毛衣衫赏给灾民了。” 皇帝喝着药,叹息道:“纺织棉花的工艺也用了几十年才成熟。就算羊毛能用,练白棠也没那么快研制出来。” 赵王沉吟道:“不如给他个时限,总不好老这么拖下去。” 皇帝蹙了下眉头,却听陈总管来报:“陛下,练白棠带着羊毛织物求见陛下。” 赵王脱口道:“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朱棣亦惊呆了!不会吧?不过一个月,练白棠已经弄出成品来啦?忍不住咳了几声,急忙从榻上起身道:“更衣,快,宣他进来。另宣太子、太孙,和户部于大人、工部潘大人。” 小半个时辰后,皇帝的书房内站满了朝庭的重臣。一个个难掩兴奋又满腔怀疑的瞪大眼睛盯着白棠呈上的洁白的柔软之物。 皇帝盯着围巾瞧了半晌,先上手摸了摸,柔软舒适。心中大为满意,竟自个儿动手将它缠到了头颈上。顿觉自己被温暖包围,笑容满面的抬头道:“暖和,暖和。” 他戴着围巾就舍不得脱下。太孙只好研究了会儿边上的一团洁白的毛线,问:“这就是用羊毛纺出的线啊!果然又柔软舒适。手感比棉花还好。” 赵王的眼睛发直:真TMD倒霉。预感成真,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他灵机一动,正色问:“练公子且说说,这些毛线造价几何啊?“ 皇帝最关注的,也是造价。忙点头道:“对,价格比之棉花如何?” 价格要便宜,老百姓才买得起。若是贵了,那不过是为富贵人家新添个花头而已。 白棠早将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从容禀报道:“陛下。毛线的价格与蚕丝一样,要看羊的品种及收成。您给我送来的羊毛品种各不相同。有一种是秦中地区送来的绵羊毛。咱们试过之后,纺出的毛线效果最佳。而且也托人打听了番,这种绵羊头小身大,尾长脂美。当地一岁可三剪。剪下的羊毛制为毛毡物,市价颇贵,每条值纹银二两。” 皇帝面色沉重起来:“唔。那是贵了些。” 赵王松了口气,摇头道:“这可不行哪。一匹棉布才多少银子?” 白棠续道:“但是一块厚毛毡需耗费羊毛二十斤,而一件毛衣,只需六两毛线。平算下来,一件毛衣只要个六十个铜钱。” 六十——铜钱? 户部的于大人震动了,颤声问:“练公子当真?一件毛衣只需六十铜钱?” 皇帝只觉不可思议,立即道:“他还没算上织造费呢。” 白棠点头:“陛下圣明。毛线可用纺棉机织成。不需要额外开发省了大笔银子。但是羊毛的处理,少不了许多人工费用。另外,羊毛无法用织布机花楼机织成衣物,只能靠手工编织。因为陛下送来的羊毛不多,之前试验用掉大半。所以白棠织坊里的织娘只好织了根围巾,所用的法子,是勾针编织法。陛下,在下的织坊内正在改良勾针,不用多久,更简便的编织法有望出世。到那时,将这个法子教授给百姓——” .com。妙书屋.com 第三百零八章 毛纺织造局 “教授给百姓?”皇帝睁大眼,这跟白棠的性子完全不符啊。“你舍得?” 太孙满心钦佩。白棠心怀天下!女中豪杰! 白棠苦笑。他要招多少女工才能满足全国人民对毛衣的需求?这个不值当,也不是他的目的。把握住毛线的进项足矣。顶多,再让织娘每年多研究出些织法,和花本一样搞个羊毛织物大会,赚赚技术与专利的银子,其他的,就算了吧。 “陛下。普通百姓也多是自行购买棉布棉花制袄。毛线也可以这般推广。至少节省了一笔编织费用啊。” 皇帝大为感动:“白棠是真正在为百姓谋利啊!” 赵王的心在滴血。明明想坑一把白棠的,结果反倒成全了他。此时他方体会到汉王对白棠无奈与恨意。 白棠笑道:“陛下谬赞。白棠也是有私心的。”他略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就是这毛线的生意,能否让白棠分杯羹?” 只要手握羊毛资源,就算家家户户都有纺车,可以买了羊毛纺线。但他有把握将毛线的价络降到人人心甘情愿购买现成的毛线的价位! “好!”皇帝一捶定音。“就交给你来办!” 他对白棠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之前的乌滋钢震慑了各国使臣,他和郑和研究的新型火枪也已成功。就算羊毛的生意让他赚些钱,又如何? 他笑不可抑:“江南织造怕是分不出时间研究毛线。不如就在京城建个毛纺织造局,如何?” 太孙立即道:“皇祖父英明!” 有个织造局统管全国的毛纺业,其他不说,至少能管控全国各地绵羊的养殖,不至于让商贩低买高卖,影响羊毛的价格。 太子不由问:“这个,毛纺织造局的织造,谁比较合适?” 众人的目光不由皆射向白棠。赵王咬得牙根都痛了,勉强笑道:“若说谁最合适,自然是练公子。只是练公子至今还是白身,若突然担此重任,似乎有些不妥?” 白棠也谦逊的道:“正是。陛下,此次毛线得以一举织成,实非白棠的功劳。一是赵王体恤百姓,二是陛下下令百姓集思广益,这才让白棠拣了个便宜。陛下,桑园织坊内,原苏州织造之子沈文澜和原江南的挑花师傅许家两姐妹居功甚伟。沈文澜解决了纺线的难题,许家姐妹解决了羊毛编织难题。白棠不敢贪功。” 赵王没话讲了。直道此子狡猾! 皇帝笑了起来:“沈文澜……”他摸着围巾思索了片刻,问,“他爹沈惟青还在琼州么?” 太子双眸一亮,躬身道:“是。” “招他回来吧。”皇帝拈着胡须,“他继续做他的织造,白棠好好做你的皇商。朕颇为期待啊!” 说毕,他深深望了眼白棠,惋惜不已。若是男子,区区一个织造算什么!凭他这么多功劳,封候都封得! 心中一动,给白棠封候?随即摇头,哪有女子封候的。再看看白棠倜傥的男儿模样,不禁为徐三牙疼:这小子怎么下得去手? 白棠也不求虚名。解决了沈家的大事,他又为许家姐妹讨了赏赐。一一写入圣旨中,王公公要亲自带着赏赐去桑园颁旨。 此时,许家两姐妹的家人已经进了正阳门,来到了外城的桑园大门外。 许大姐的家人看过她的信后,没二话,收拾了行礼拖家带口就来了北京。二姐的新婚夫君此时却铁青着张俊脸,三妹不住在的边上安慰他:“二姐夫别生气,见了姐姐后好好与她说道。她念着你们夫妻之情,总会回心转意的。” 严旭神色微缓,叹息道:“唉,希望只她一时冲动。” 许三妹瞧着姐夫俊俏的面容,心中小兔乱撞,忍不住道:“二姐可不是一时冲动呢。我苦劝了她一夜,她也不为所动。” 严旭刹时冰冷的道:“若如此,我严家也不需要这等不守妇道的女子!” 许三妹别过头,死咬着嘴唇没敢说话。不料他声音太响,让大姐夫祁裕听到了。登时回头瞪着他们道:“妹夫说什么话呢?女子在外干活就是不守妇道?那天底下不守妇道的女人海了去了!”他又瞥了眼三妹,“三妹,难道你成亲后就能放下花本啦?” 三妹急道:“挑花在家中做即可。何需到外面抛头露面的惹人非议?” 祁裕呸了声:“那你怎么跟着你大姐二姐来北京参加花本大会?你就该窝家里一辈子不出门啊!” 三妹脸一红,眩然欲泣。 严旭正色道:“祁兄的话有失偏颇。我严家也算是书香门弟。灵芝既然嫁我为妻,当严守妇道。她抛下丈夫,也不孝敬公婆,跑到外头干活。我便是休了她也是应该!” 祁裕猛地瞪圆眼:“休妻?”随即冷笑,“好。我等着看到底是谁休谁!” 严旭话出口,自己也有些后悔。但他极好面子,扭了头自顾生气不再理他。心里骂道:商户之家,能有什么见识!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贪图灵芝的手艺和丰厚的嫁妆娶她为妻了。 三妹也不敢再挑拔,默默的低头进了园子。 祁裕的两个儿子皆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见到桑园漂亮的景致,撒开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叫:“爹,爹,这边好漂亮啊!” 严旭一怔:从这个园子可见,此处的老板是个有钱人哪!脸上怒容微消,四处观望起来。 “爹,这边的水池可以喷水啊,喷得好高啊!” 祁裕笑得合不拢嘴:“难怪你们娘不肯回来。这地方真是漂亮!” 严旭掩下惊诧问:“三妹,这个练白棠——到底是什么来路?” 三妹嘴唇嚅嚅:“他,他是松竹斋的老板呀。” “我知道。”严旭蹙眉,“松竹斋也算小有名气。但是这个园子,凭他一个书铺老板怎么建得起来?” 三妹也知白棠与宫里关系不匪。但她在严旭前刻意隐瞒。此时只好摇头道:“我也不知。” “娘,娘,我们来啦,你在哪儿啊!” 桑园的织坊前,立一排身体强壮的看守。 “小娃子,这儿是桑园重地,不能乱闯!” 许大姐与儿子心有灵犀,隐隐听到孩子的叫声,惊喜道:“是我儿的声音!”放下纺车,飞奔而出。 大姐夫一家到了,二姐难免忐忑,她的夫君也该来了吧? 苏氏作为作坊东家的母亲,白棠不在,自然而然的起身道:“走,接人去。” 二姐稍觉安心。 。m. 第三百零九章 不同的男人 织坊外,大姐搂着俩儿子亲热了一番,方对丈夫道:“算你聪明!” 祁裕笑道:“夫人的决定绝不会错!你说这儿有前途,就一定有前途!” 大姐忍俊不禁,看到立在边上招呼也不打一声的严旭,眉间微紧。还自谈诩是读书人呢!连礼数都被狗吃了,于是也懒得搭理他。 三妹唤了一声:“大姐,二姐呢?” 话音刚落,二姐与苏氏一同出来了。 “严郎。”二姐的笑容在见到丈夫微冷的脸色时,心中一跳。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位苏夫人,是东家的母亲。”大姐介绍。 祁裕忙行了大礼:“多谢夫人照看内子。” 苏氏大方笑道:“甭客气。大姐和二姐都是难得的人才。得了她们姐妹,桑园才觉荣幸呢,大伙别在外头呆着了。咱们到会客室去。” “不必了。”严旭忍着气道:“夫人见谅,今日我是带寻芝回家的。” 苏氏面色微变。 二姐急道:“严郎,你听我说——” “不用多说。”严旭放缓声音,“让你来北京,我已经和娘说破了嘴皮。好在有行会护着你,不会出事。但你一去不回,你让我爹娘怎么想?亲戚朋友会怎么说?” 二姐道:“我信中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呀。这儿有机遇有前途。还有香山书院——” 严旭摇头道:“香山书院岂是这么容易进的?我有不少同学都曾报考过香山书院,皆名落孙山。灵芝,你在家中挑花,赚的钱足以养家。何必再到外头干活?你可知母亲被你气得一病不起?” 三妹也道:“是呀,二姐。我早劝过你——” “三妹。”大姐喝道,“过来!这儿没你的事。” 三妹最怕大姐,立时一声不敢吭。 苏氏倒也理解严旭,客气的道:“严公子说得有道理。二姐你好好考虑。” 二姐哪会在这重要的当口离开?吸了口气,笑道:“严郞,你大概不知我们近来正在做的大事——” “大事?”严旭有些不耐起来,“你所谓的大事,比得过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二姐听他不屑的口吻,面色一沉!冷声问:“那你想如何?” 严旭想着京城之地就算再好,妻子留在此处,自家无法再掌控与她,赚的钱转到娘手上只怕也要大打折扣。何况她年轻漂亮又有才干,万一被贵人看上,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以坚定的道:“跟我回家。” 二姐大为失望:“……我本来想为你求个香山书院的名额,我们夫妻留在北京——” “就算你与我求得名额,你也不能留在北京。”严旭义正言辞的头道,“你应该回家挑花,照顾我父母才对。” 二姐气笑了。 江南地区,女子的地位相对颇高。因为她们多少都有些如缫丝纺织刺绣等生存之技。尤其是许家姐妹,人人都要敬称她们一句师傅,看着她们脸色办事。 是以二姐听了丈夫这番话,怒意渐生! 严旭能娶到二姐,也是费尽心机。仗着自家的清白名声,他又是个相貌堂堂的秀才老爷,时不时往二姐跟前凑,混了个眼熟,摆出副非卿不娶的模样,最终打动了二姐。谁知婚后,竟然露出如此可恶的面目! 祁郁冷笑:“既然贵家这么讲究礼数,那为何要用二妹赚的银子置地修房?都吐出来再说!” 这下子连苏氏也看不下去了!破口大骂:“我见过不要脸的男人,你也算是个中楚翘了!敢情你娶二姐就是为了她给你赚钱养家吧?供你读书,让你在外头风流快活,她在家里花瞎了眼睛你大概还嫌她不中用吧?就你这样的男人,就算考取了功名也就是个负心汉!” 严旭怒道:“苏夫人!你们拐了我妻子,还敢血口喷人?这世上的女子本就该依附听从男人而活,礼教如此,我有何错?” “二姐,你就和姐夫好好赔个礼,跟姐夫回家吧!”三妹满脸担忧道,“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弄得夫妻离心?” “三妹。”二姐神色冰冷的望着她,“你大概忘记我们姐妹的身份了!” 三妹眼珠微转:“二姐,你已经嫁人了。你的身份就是姐夫的妻子啊!” 严旭大为感动:“三妹说得对!” 二姐不禁勾起嘴角看着他们冷笑:“错!我们姐妹三人,是江南最负盛名的挑花师傅。多少商家排队请我们出手,对我们的敬重有加。我每年赚的银子连许多男子都难以企及!”她满脸傲然。“就算嫁人,严家也用着我赚的银子买田置地,难道严家不该敬着我感激我?我为何要低声下气,给他赔不是?” 大姐不禁微笑。就是这个理。她们姐妹有本事,又寻到了更有本事的靠山,怕谁? 严旭满面通红,羞恼交加,怒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二姐冷笑头很晕:“严旭,你若觉得我配不上你坏了你家门风,那咱们就和离。你另寻千金小姐,我许二姐再觅夫婿!” 严旭头一晕:“你——” “咳。”白棠一脸疑惑的站在后边问,“这是怎么了?” “白棠,你总算回来啦!”苏氏怒道,“二姐的丈夫要带二姐回去。二姐不肯要与他合离呢!” 严旭急道:“我没同意!”他冲着白棠连珠炮般的道,“练公子,我不同意妻子要外头干活难道有错?她不顾家里的活计不照顾我和我爹娘难道还有理?” 白棠哦了声,笑道:“二姐是不对。怎么可以没照顾好家人就出来呢?公婆不能亲自孝敬,你可以多买两个丫鬟嘛。不在夫君身边,买个侍妾不就成了?” 严旭急道:“侍妾和丫鬟怎么能够替代主母?!我就要灵芝跟我回家!” 白棠几句话摸清了男人的底:不过是个迂腐无用的书生,害怕妻子逃脱掌控而已。 二姐冷冷的道:“你这种男人还不如银子来得更可靠。” 严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灵芝说什么?! 白棠噗嗤一笑。可不是! “我给你两个选择。”二姐冷冷的道:“要么跟我留在北京,要么我们和离。” 严旭男子的尊严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挑衅和伤害! 嘴唇轻颤间,又听妻子道:“我许二姐要招夫,还怕没人要?!” 严旭是知道妻子的厉害的,可是留在北京,他父母那边怎么交待?全家的人都指望着灵芝养活呢! 。m. 第三百十章 圣旨到 夫妻俩陷入僵持中时,王总管总算带着一行宫里的侍卫姗姗而至。 “哟。”他对微妙的氛围视若不见,径直与白棠拱手道:“练公子,您的桑园好热闹啊!” 白棠笑得真挚:“王总管,您来得太是时候了!” 王总管?宫里的太监? 祁裕慌得往妻子身后躲了下:“怎么你新东家和宫里头也有关系?” 大姐骄傲的扬了眉毛道:“早说了新东家厉害着哪!”她瞥了眼脸色泛青,双腿都在打颤的严旭,不屑的想:读书人哪,还不如我丈夫稳得住! 严旭不好意思问妻子,便转向三妹问:“练公子和宫里头什么关系?” 三妹咬了咬唇:“我也不知啊。”只知有些关系,但不知关系竟然这样深厚! 王总管目光往许家姐妹身上停驻了片刻,问:“哪两位是许素芝许灵芝姐妹?” 两女忙出列见礼。 王总管见她们姐妹人才出众,频频点头道:“好,好,你们立了大功了!” 俩姐妹相视一笑:“都是练公子的功劳。” 严旭对妻子满心的愤怒不知去了何处,此时只觉震惊茫然,还有狂烈的窃喜:灵芝方才说她在办大事,难道是真的办成了朝廷的大事?张嘴结舌的问:“灵、灵芝。你、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二姐看也没看他一眼。 三妹惊呆了:才多少时日,姐姐们已经在桑园立下大功了?还由宫中总管亲口嘉奖?耳边已听到大姐对她道:“陛下将织造羊毛的事交给了桑园。所幸我们姐妹没拖东家的后腿。” “织造……羊毛?” 三妹这才想起,前阵子皇帝下旨,着令各县寻找可以织造的保暖之物,他们那儿也热闹了好一阵,凡是长着毛的动物没少被祸害,却原来,最后选中了羊毛? 二姐故作惋惜的道:“可惜大姐苦劝你,你也没能留下。不然,这天大的荣耀也有你一份啊。” 三妹俊脸泛青,强烈的后悔逼得她眼眶泛红泪盈于睫:三姐妹偏她一人有眼无珠、毫无远见?今后回到苏州,还不知被人怎般暗中嘲笑呢! 严旭尴尬不已,红透脸期期艾艾的对二姐道:“这……果然是件大事!” 二姐懒得理他,白棠见状笑了笑,着人唤了文澜一同至会客室听旨。 沈文澜只当皇帝必会给自己些赏赐,万没想到,竟然召回他父亲任新建的毛纺织造局的织造!当真是喜不自胜,谢恩后飞快的寻到兄长告之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沈文灏还不敢相信,唬他的吧!可眼见弟弟泪水流了满面,也不禁跟着激动起来:“你说真的?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他在桑园左右为难了多日,不知该如何开口劝弟弟跟自己回琼州与家人团聚。如今父亲回京,一家人团聚在望,难题迎刃而解! “我现在就回琼州接回父母亲!”沈文灏立即整理了衣物向白棠告辞。大恩不言谢,白棠对他全家有再造之恩,有生之年,只盼他风调雨顺,永无自家偿还此恩的之时! 皇帝还在圣旨中夸赞了许家姐妹心灵手巧,贤德淑惠,当为女子之楷模!赏赐了珠玉锦缎以作嘉奖。 严旭瞧着妻子的笑脸,忽觉窒息与困惑。他总以为自己将来在科举上必能有所建树,光耀门楣全靠他自己。全没想到,身为女子的灵芝竟然走在了他的前头。他是该高兴,还是……羞愧?可是,书上明明不是这么写的呀…… 三妹此时后悔得都要晕死过去了,天大的荣耀、自己竟然和天大的荣耀擦肩而过! 毕竟年纪轻,受不了这个打击,她强撑着寻了静僻无人处泣不成声! 严旭思量着妻子给自己下的通谍:留在北京,还是和离?此时似乎已经只剩一个选择。但是,他的娘会同意么?好不容易才享了几天清福,媳妇和儿子竟然都要离家。她怎么受得住? 严旭一路昏昏沉沉的返回家中。推开门,却见两个姨妈笑容满面的正要离开。 “哟,阿旭回来啦!” “咦,怎么就你一人回来?灵芝呢?” 严旭正要解释,大姨妈已经翻了脸怒道:“她没跟你回来?啊呀,我说小妹啊。早劝你那样抛头露面的女人不能进家门!做个妾也就算了,严旭就该找个大家千金小姐!你看看,才出去几天,就不肯着家了!” 严母笑脸僵硬:“旭儿,她真不肯跟你回来?” 严旭苦笑:“儿子回来是想跟您商量件事。儿子想和灵芝在北京攻读学业。那儿有个香山学院十分有名——” “糊涂!”小姨妈叫唤起来。“好厉害的小妖精!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妹啊,你那媳妇是存心诓了阿旭离家,好摆脱公婆自己快活呢!” “阿旭!”严母在姐妹面前大感失了面子。“她竟敢撺掇你跟我们分家过?!好大的胆子!” “并非如此!”严旭摇头,“她在北京立了大功,和她大姐纺出了羊毛线,皇帝下旨嘉奖。我想着,或许她留在京城,更有前途。” 严母两个姐妹一面看不起灵芝一面又妒忌她赚银子的本事,一肚子挑拔的话在听到“皇帝下旨嘉奖”几个字,换作几声大笑,“阿旭,你疯了吧?还是被灵芝给骗了?她就挑花的本事——” “娘,儿子亲眼所见,还和灵芝一块接了旨。”严旭向母亲拜倒,“灵芝现在已经是北京新建的毛纺织造局的女官了。将来还要负责向百姓传授毛纺之技。娘——” 严母的脸渐渐僵硬。 两个姨母你望我,我望你。阿旭说得这么郑重,那竟然是真的了?她们不知是该恭喜严母好呢,还是同情严母。有了这么厉害的媳妇,她是绝不可能再向从前那样掌控灵芝的人和银钱了。 也就是说,她们姐妹今后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严母只好扯了嘴角干笑两声:好事,大好事! 严氏一族的族老收到消息,破天荒开宗祠将灵芝的名字写入族谱,拉着严旭好生教导:立即去北京!多听灵芝的话,有你老婆这份功劳在,别说香山书院了,只要你正常发挥,乡试中举指日可待! 严旭谨听教诲,心中还是觉得有些荒唐。忍不住问族老:“可是灵芝只是一个女子。我岂不是夫纲不振?” 族老瞪大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侄子读书读傻了:“管她是男人还是女人。有才干,能给家里带来荣耀、带来实实在在好处的,就是有功之人!你可别犯浑啊!这么好的媳妇若是弄没了。你也可自请出族了!” 严旭赧赧称是。 严母算计了一番,准备和儿子一同上京。说什么也不能让灵芝拐了儿子在外头逍遥!却让严父死命拦了下来! 这老婆子再看不清形势,到了北京再摆家里的这一套,弄得媳妇不开心,儿子两头为难,这家还能太平?他还想好好享享儿子和媳妇的福呢!不许去! 第三百十一章 再出招 正值初夏,刚过了绵羊剪毛的时节。皇帝传旨在秦中、四川、甘肃等地蓄养绵羊,收购羊毛。由北京毛纺局统一购进,纺成羊毛线后廉价出售。并令各地挑选织娘赴京学习毛衣编织的针法,回去后教授百姓。 许家姐妹在白棠的循循善诱下,很快琢磨出了棒针的基础针法。应对不同粗细的毛线、针法,棒针也分了好几种款式。 不得不说,女子在织造方面就是有天赋,白棠眼看着各种针法的成型、长短款毛衣的诞生,忍不住啧啧称赞。 他也不能落后与人啊! “白棠!”徐三骑着匹黑色的骏马驶进桑园。 “咦?”白棠奇道,“你的赤珠呢?” 徐三嘿的一笑:“怀上了呗!” 啊哟!白棠拱手道:“乌蹄骓厉害啊!恭喜恭喜,如愿以偿!” 徐三甩了缰绳,皱眉道:“你怎么还乐得起来?” 白棠不解:“我正春风得意之时,为何乐不起来?” “宫里传来消息,赵王给皇帝进言。说毛纺局根本没有实力应对秋季大批量羊毛的处理,想要抢你的银子呢!” 白棠哦了声,微笑道:“赵王倒是挺聪明。” 毛纺局初建,底子就是他的手下的这些人。之前花本大会上有意向的织娘和管事已经渐渐到位,更有带着中兄弟姐妹,同乡好友一起来投靠的。沈文澜与全宏一一面试后,剔除了性格太过跳脱不稳定,来历不明的,没有任何特长的人,总共留下二十余人。加上先前召的少男少女,还有流民雇工的家属,毛纺织造局初步有了规模。 尽管如此,就算到时全员人手一辆纺车,也来不及处理雪山般的羊毛啊! “赵王想怎么做?” “他想让当地的府衙自行处置羊毛。这样一来,免了来回的运输费,即授人以渔,又得了声望。”徐三蹙眉。“陛下正在犹豫中。” 赵王还是有些见地的。 白棠扬眉道:“赵王说得有道理。我也正有此意。” 徐三惊愕:“凭什么便宜他啊!” 白棠笑得如狐狸般:“当然不会便宜他!”赵王想借他的毛纺局给自己树威望?做梦! “上回在宫里我见到了工部左侍郎潘大人。” “他?段明楼的父亲?” “对。我和段明楼也算并肩作过战,帮他清洗了他舅舅的污名。昨天潘大人对我也是和颜悦色。”白棠自我感觉良好,“若要请工部出手相助毛纺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那是!你要是有法子,别说工部了,六部都随你使唤!”徐三一怔,恍然大悟,“原来你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法子?但是,工部帮你造多少纺纱机也不够啊!” 白棠微笑:“不多不多。着各地合适的城县,各建他个十台八台就足够!” 徐三呆了片刻,眨了下眼睛笑道:“别卖关子了!说吧,到底想出了什么鬼主意?” 赵王府后花园的小楼内。 白瑾神色凝重的道:“我从园里打听到的消息,我大哥最近正在研究纺纱机。” “纺纱机?”顾晟皱眉,“他不是说,纺纱机不用另外研制了么?” 他大哥素来狡猾。白瑾心中暗念。 “我怀疑大哥为了应付王爷的提议,想办法改进纺纱机的效能。” 顾晟哈的声:“他又不是农械专家,之前半点经验也无,怎么可能凭空改良纺纱机?”冷笑中,却见白瑾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莫名漏跳一拍,“怎么?你觉得他能做到?” 白瑾缓缓点头:“因为我大哥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 顾晟从脚底冒出寒气,脸上虽然还带着不屑的笑容,但四肢已经冰冷一片。 这种人,通常是被老天眷顾的天之骄子! 次日早朝,朝庭百官不知怎么就毛纺织造局的事争辩起来。 “陛下,毛纺织造局如何能承担数以万担将来甚至更多的羊毛织纺的重任?”户部于侍郎义正言辞,“依臣看,赵王的建议就极合理。就近分散至附近各县城,交由当地的民众合力纺成毛线,再由当地县官统一收购,再直接对外销售即可。即增加了当地百姓的收入,又能减少不必要的运费,一举多得。” 连太孙也觉得,赵王这个建议颇有道理。只是如此一来,便大大削弱了毛纺局的作用。因此只蹙眉不语。 皇帝也有些意动,磨着手指思索之时,工部的潘侍郎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此事不妥。” 于侍郎奇道:“怎么不妥?再稳妥不过啦!” 潘佑明正色道:“于大人,第一,羊毛并非剪下来就能上纺纱机,之前还必须经过数道处理工序,将羊毛梳理干净度成丝线状才能纺线。” “那就让毛纺局指导百姓编织技法一样,也指导下百姓嘛。” 潘大人拈着黑亮的胡须,慢悠悠的道:“未偿不可。但是于大人莫忘记了,羊毛多在春秋两季收割,正遇上百姓春播秋收啊!” 于侍郎眼睛一时瞪圆:糟!怎么忽视了这茬?!不由看了眼赵王,赵王的惊愕转瞬即逝。蹙眉飞快的寻思着对策。 “这么说来,不论何地都凑不出大批的人手纺纱啊!不如过了春播秋收之后,再纺纱不迟?” 潘佑明又道:“羊毛堆积需要干燥安全的仓储,堆得时间长也容易发霉变质。夏天多雷雨,南方又有梅雨季,实在不易拖延啊。就算如此吧,还有个问题,如何保证各地百姓织出毛线的品质和价格?”他注视皇帝,“必须有严格的核收与惩罚章程。” 皇帝微笑:“不愧是工部侍郎,思虑周道。” 这般一来,不管如何,各地的织娘还是要由毛纺局及织造监管。 于侍郎瞧着潘佑明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问:“潘大人有什么好的法子,尽可说出来大伙儿一同参详参详?” 潘佑明笑道:“也不是臣想出来的法子。陛下,臣前日受练公子提醒,发现了一件旧物。”他取出几张泛黄的,用炭笔画的图纸呈于皇帝。 第三百十二章 大势已定 又来图纸?皇帝忍不住期盼的睁大眼睛,这一瞧,却有些失望。图上画的是个水车模样的东西,这跟纺毛线有毛线的关系啊?再一看,竟觉得有点眼熟。“咦,这水车似乎朕以前见过!” “陛下!这部水车并非汲水而用。是元朝时,集中原百姓智慧发明的‘水转大纺车!’” 皇帝一拍脑袋:“你那么一说,朕想起来了!朕与父皇驱逐鞑虏时,的确曾在郑州、洛阳等地见过此物!原来是纺纱所用?” 赵王立即想到了白瑾所说,白棠正在改良纺纱机的事,不禁心头一战伸长了脖子。 水转大纺车?能有多厉害? 潘佑明大人侃侃而谈:“陛下,莫小看了这种大纺车。普通纺车只有一个锭子,每次只能纺出一股线。而水力大纺车,足足有三十二个纱锭!” 赵王的脸青了。 朝堂如沸水翻腾起来。 也就是说,一辆水力大纺车,可代替三十二个织娘!这样的效率简直惊人! “且有对应的三十二支铁叉用以‘分勒绩条’,令毛线成型均匀,保证了其质量!如此一来,送至织纺局的羊毛线可保质保量。只是不知为何……”潘大人无比遗憾的道,“这种纺车竟绝迹多年。幸好,元朝官员王祯的著作《农书》中详细记载了这种纺车的构图及原理。陛下,臣惭愧。若非练公子提醒,臣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神物!工部愿复造此水转大纺车,为毛纺织造局献一份微薄之力,为陛下及天下百姓除居居解患!” 皇帝频频点头,笑容满面:“好,好!”遂下令道,“此纺车既然是逐水而造,就要挑选合适的地方。你与白棠、沈织造好好研究择地而建。多建几台,现在建好了,正遇上第一批羊毛收割!就算过了春秋两季,水转大纺车还能纺棉纱。这是利国利民之大事,做好了朕重重有赏。” 潘佑明谢过天恩,退回队列。 难怪与自己话极少的明楼提到白棠时,将他赞得天上有无上无。就这份不独揽功劳,愿与分利与工部的聪明大方,就足以让人心生敬佩。 “陛下,练公子重挖掘出水转大纺车,功不可没。”于侍郎又出列道,“既然能够保质保量,那织成的毛线也就可以直接转卖各地了。” 皇帝一捶定音:“每县的毛线集中于一省的省城。由沈惟青与白棠统筹出售。” 赵王突然生出一种替他人做嫁衣的无力感! 汉王兄对练白棠这妖孽是怎么一忍再忍,最后只能灰溜溜的离开南京回封地的?他觉得,自己第一回合败下阵来就已经忍不住要暴发了! 处处被白棠压制的感觉,比不得已臣服于太子还要糟糕! 白棠与毛纺织造局,大势已定。 水转大纺车如火如荼的择地建造中时,传来一个好消息。汉王世子妃足月生产,诞下下一个健康的男孩! 朱棣大喜,宫中多年不闻儿啼声,这又是他第一个重孙,立时重赏世子妃韦氏,连带着对汉王的不满也淡了些许。 阖府的欢天喜地中,雪芜强颜欢笑,落漠至极。 她不是没想过要在世子妃的身上做些手脚。可世子妃的院子管得铜墙铁壁般滴水不漏,她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她看着镜貌美如仙的女子忍不住哀怨忌恨丛生:自己这般人才,难道竟要在妾位上终老一生? 她哪里比世子妃差,比雪涵差? 还有世子那个男人,刚成亲时山盟海誓,许了无数立自己为世子妃,将来做王妃的誓言。结果呢?王妃一回来,魂就没了!就算在自己这边过夜的次数多,却再也不提立妃之事。言语中反而多有敲打之意,令自己安分守己! 笑话! 雪芜含泪冷笑,朱瞻圻,为了你,她连自己第一个孩子都亲手打落了。你却如此无情!你即无情,休怪她无义! 雪芜唤来丫鬟零香,在她耳边叮嘱了一番。零香面容一白,惊惶难安的道:“小姐,这……这个不好吧!” 雪芜冷笑:“让你传句话而已。做不好,就别回来见我了。” 零香无奈,只好道:“小姐息怒,零香一定想法子让张伯忠知道此事。” 雪芜微笑颔首:“好。” 这王府的偏院,她呆腻了! 转眼到了端午,桑园里的雇工兴高采烈的领到了两只粽子。一咸一甜。咸的是大块入味的酱烧五花肉,甜的是赤豆粽。 阿察合第一回吃粽子,对着它们研究了半天,眼众人欢喜的模样,闻着又香得让人流口水,竟连着粽叶一口咬了下去,正巧寻来的祝家两兄弟噗噗大笑。 阿察合牙口甚利,竟咬掉了一片粽叶。粽叶味涩,但里头的馅料却又鲜又美味,一时舍不得吐掉,心情十分的矛盾纠葛。 “阿察合兄。”同光上前,剥开粽子道,“粽叶不能吃啊!” 阿察合也不脸红,反正他是波斯人,不懂这边的吃食理所当然啊。他谢过同霖,迫不及待的几口啃完一只肉粽,见祝氏兄弟还在边上看着自己,不由好奇的问:“你们找我有事?” 同光笑嘻嘻的递上两只粽子递上:“还要么?” 阿察合眼睛发亮,却没收:“你们中国有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那个……” 这波斯人现在一口一个中国有句老话、古人云,简直比本朝的文人还爱吊书袋!同霖笑道:“的确是有事相求。” “求我?”阿察合莫名其妙,“我能帮你们什么忙?”他一拧眉头,“东家说了,你们的军训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回家?” 同光叹气道:“那不是跟你们处出感情来了,舍不得嘛?” 阿察合登时大为感动,笑道:“你们是比我头回见到的时候精神多了!” 能不精神么?陈四海那个变态,逼着他们骑马、射箭、负重跑!完全将他们当在骑兵在操练。现在他们兄弟俩每天绕着桑园跑三圈腿都不会软! “听说练公子接了好几笔喷泉的生意?” “是啊。”阿察合又拆开一只甜粽,“好几位大人、国公、候爷的府上,都要建呢!” 兄弟俩挤了个眼睛:“你看,这个喷泉不能只有一种样式吧?” “当然咯。”阿察合抹着嘴,“东家说了,那叫量身定制。” 两人登觉失望,原来练白棠已经想到这点了啊。 同霖还是取出张纸来,展给阿察合看:“你看,我们兄弟俩画的喷水池子,可入得了客人们的眼?” 第三百十三章 阿简归 阿察合瞅了眼图纸,倒是一时忘记了啃粽子。 一座莲花状的底池,池中升起从大到小三座莲台,从莲台中向外喷水。 “这是你们画的?”阿察合擦了擦粘腻的手,接过图纸。“不错啊。” 同光兄弟得意道:“你看,可以一用吧?” 阿察合想了想内部的构造,点头道:“可以用。” 同霖眼睛大亮:“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合作?” 眨着双漂亮蓝眼睛的阿察合茫然道:“这事你们该和我东家去谈啊!” 兄弟俩对望一眼,同光压低声音道:“不,我们的意思是。我们出图纸,再招几个工人,由你带着。咱们私底下接活——” 阿察合张大嘴,脸上露出呆滞的神色。 “别紧张啊。”同光笑嘻嘻的道,“咱们一同赚点零花钱嘛。我可是听说喷泉的生意好得很,你们的行程都快排不过来啦!” 阿察合拍着胸膛,好不容易咽下一口粽子,瞧着兄弟后边的方向道:“东、东家!” 兄弟俩大惊失色,猛回头,就见白棠脸色铁青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你们两个,敢撬我的边?!胆肥了是吧!” 糟糕!使坏被主人当场发现!兄弟俩抹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冷不防被人从后边拎起脖子往外拖。 “放开我!你放开我!” 两名强壮的桑园守卫将祝家两兄弟往桑园门外的一辆破旧马车里一扔! 两兄弟东滚西歪,不住口的叫道:“练白棠,你混蛋!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白棠站在马车前冷笑道:“你们赖着我桑园死活不肯走,浪费我桑园的粮食又不事生产,还敢打这阴损的主意!看在祝老夫人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们计较。立即圆润的给我滚回家去!” 马车车轮启动。 同霖大叫:“练白棠,你别后悔!” “我们兄弟迟早抢光你的生意!” “志气可嘉!”白棠刷的轻摇折扇,“我等着这一日!” 做梦! 正要转身,却见马车远去后,一抹熟悉的人影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 白棠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抹了下眼睛,嘴角笑容渐渐呆滞——阿简?! 阿简风尘朴朴,脸上虽有倦意,双眼明亮如星。他走近白棠,灿然一笑:“白棠。我回来了。” 白棠喉咙发出呃呃的声响。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白棠败下阵来:“园里坐会吧。” 桑园设有白棠的工作室,布置不及书斋来得清雅精致,重在干净实用。 阿简一路看过了桑园的景致,此时坐定喝了杯冰镇清甜的桑葚凉饮缓过气,微笑道:“桑葚熟了,你之前和我商量的生意也可以做起来了吧?” 白棠不想他第一句话竟是谈生意,心中一松,笑容真切起来:“是。兰亭的工坊准备开工了。” 去年吊在南京松竹斋屋檐下数十瓶蝌蚪早已化成了泥。今年桑园的桑葚又大获丰收,兰亭继护须膏之后,筹备近一年的新产品,即将开工面市。 “你之前让我在江南之地寻找花源,我也找到了。”阿简取出本册子,展开道,“茉莉、玉兰、野玫瑰、肉桂、柑橘类,一个不差。这是我和花莆老板定下的收购价。你看看是否合适?” 白棠翻看定价,大为惊喜:“办得好!” “白棠。”阿简神情似有迟疑,“这生意虽然是从我家天一阁里找到的配方。事先也谈好了分成。但是,暂时不要告诉我的族人。” 白棠笑道:“本就不打算透露出去。我原想如果你继承秦家家主被人刁难,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筹码也是一条后路。” 阿简怔住了。竟忍不住眼眶微红,一路强抑的的心情又激荡起来。 白棠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笑容顿显尴尬,喝了口桑葚汁问:“这次……你回去……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一切顺利。”阿简深吸口气。提醒自己不能吓到白棠,如今之计,只有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太急。“阮氏陷害我被族老发现,连累得我与阮家姑娘的亲事也退了。” 白棠一惊:退亲了? 阿简云淡风轻般的道:“也不算退吧。阮家姑娘与我弟弟定了亲。” 白棠不由心悸。阿简好本事!这一役面面俱到,大胜而归。 阿简也不欲多说:“毛纺织造局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不过,想来以你现在的声势,在江南之地随手一招,大概都能招来无数拥趸吧?” 白棠失笑:“过奖过奖。”心中颇觉欣慰。阿简的状态比之刚知道自己是女子时的激动癫狂要好上太多。应付一个徐三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再来阿简,他实在难担重负。 盛夏之际,兰亭继护须膏后又推出一款染发膏。号称一经染发,久不退色。 黑得隐隐发紫,略有甜香味的膏药装在阿寿的窑场烧出的圆肚小瓷瓶内。淡青的底色,上伏一朵栩栩如生的紫色兰花与枝叶。兰亭两字掩在花边,秀雅绝俗。 光这只瓷瓶就惹得无人文人墨客大为倾倒,诗咏不断。用过它家护须膏的都是有须(志)之士,效果好到连皇帝也养成了隔日保养胡须的习惯,是以染发膏在松竹斋一开卖,就引起多方观注。 白棠也没做什么推广。染发膏这玩意,普通人家吃得饱穿得暖就不错了,哪有余钱伺候头发?自然是有须(志)之士才用得上啊。白棠的定位依旧是高端客户群。 过几日,皇帝早朝时,突然发现手底下几位老臣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个满头乌发,连精神气也好了许多。 下朝后,朱棣对着镜子里两鬓花白的头发,喃喃的念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转身见奏折堆积的书案上,多了只的漂亮的兰花瓶子。他随手摆玩了会儿,笑道:“必定是阿寿和白棠烧出来的瓷瓶。”拆了盖子,闻到一股浓厚的桑葚味。“这是什么?” 王总管故作不经意的道:“这是三爷送来的,说是什么兰亭新品染发膏。” 染发膏? 第三百十四章 冲喜 皇帝想到白棠护须膏的奇效,忙指着自己的头发,飞快的道:“试试!” 于是,大明朝的朝堂上,连君带臣,除了那些以白发白须彰显身价的老臣外,集体青春焕发。 这种情形似乎迷惑了皇帝。虽然他的身体已然西山日下,但是乌滋钢的成功、火枪的改造,加上羊毛纺织的面世,令朱棣觉得自己的文治武功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再征蒙古的心情更加急切起来。 谁晓得他操之过急,在校练场上驰骋时,一阵头晕目眩,强行逼停了马,一骨碌从马上栽了下来。虽未骨折,但却躺床上一病不起。 皇帝病重,北京城也跟着人心浮动,冷清起来。 徐三百般无聊的坐在松竹斋的茶室,望着宫城向难得的沉默安静。 白棠刻了会雕版,抬头见他安静得过分,忍不住安慰他:“陛下身体素来强健,年纪大了不太平些也难免。底子摆在那儿,不会有什么大碍。” 徐三沉沉的哦了声:“陛下素来疼我们……” 白棠被他这么一说,竟也有些伤感起来。皇帝对他,实在够意思。 “多关注下赵王殿下吧!”白棠低头端详雕版上的波斯建筑,“这种紧要关头,还是挺能试出人心的。” 徐三轻笑:“他比汉王聪明。”他皱了下眉,突然间灵机一动,“白棠,我们给陛下冲个喜吧?” 吓得白棠一边猛抬头一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扶着椅背站起,白棠惊惶交集,怒斥:“冲喜?冲什么?皇帝又不是病得不省人事。你又不是皇子皇孙,哪轮得到你冲喜?!” 徐三却越想越觉得可行,兴奋的道:“怎么不行?我到底是陛下的侄子,又没有其他未成亲的子女,我当然有资格啦!”多日的郁闷一扫而空,徐三兴奋不已的狂奔而去,“我这就跟太子商量商量咱们的亲事!” “徐三,你给我站住!”白棠怎么拦得住他?眼睁睁的看他驰向了宫城,恨得在手上的雕版一一通乱划! 皇帝病重,命太子监国。忙碌中的太子听徐三求见,倒也有几分好奇:“他难得来寻孤。” “太子表兄!”徐三涎着张俊美无匹的脸,叫得太子肉麻不已。 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太子正有些后悔见他时,就听他关切的问:“陛下身体如何了?” 太子面容微黯,勉强笑道:“太医说了,父皇去年远征时就伤了身子,这次又为了三大殿的事耗尽心神,得好好好静养才行!” 徐三不好意思的道:“太子表兄,你看,需不需要来场喜事给陛下冲冲喜?” 太子微怔:“冲喜?”他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但是京中似乎没有适龄的皇孙啊。”他疑惑的神情在体会到徐三呲牙咧嘴暧昧笑容的含义后,渐渐现出震惊与不可思议,最后,太子殿下恼怒至极的吼道,“裘安,这种事岂能容你胡闹?!哪有两个男子成亲的事?不能冲喜还适得其反!” 徐三瞬间的呆滞:不是吧?太孙竟然没告诉太子? 却听太孙的声音响起:“冲喜?父王,是个好主意啊!” 太子怒瞪他道:“你也跟着他胡闹!” 太孙笑道;“父王息怒,儿子觉得,裘安的婚礼正是天赐良机!” 太子恼得腮帮子轻颤:“什么天赐良机!魏国公之子娶个男人,还要大肆操办,难道你想我大皇室被天下人耻笑么?” 太孙微笑道:“父王,哪来两个男子,假凤虚凰而已。” “假凤虚凰?”太孙瞪圆眼睛,难以置信的上下的量裘安,“不可能啊,裘安怎么可能是假凤——”一屁股摔椅子上,加固过的椅子摇了两摇。“练、练白棠他——” 太孙摸着鼻子苦笑:“皇祖父不许儿子说出去,父王,咱们都冤枉裘安了。” 白棠是个女子! 近两年给东宫送了银子又拯救东宫于危难之际的练白棠,竟然是个女人!太子脑中一片混乱,嘴角抽搐了几下,猛地捞起桌上一枝笔往徐三身上扔:“臭小子!瞒得我们好苦!孤还以为太孙也——”紧刹车收了话,太子心中升起与皇帝同样的遗憾和不甘:徐三娶到白棠,太过便宜他了呀! 徐三似笑非笑的瞅了眼太孙,想跟他抢白棠,哪怕你是未来的天子之尊,白棠也没放在眼里呢!他极敏感,蹙眉问太孙:“你方才说,天赐良机?” 太孙撇去心中的遗憾和隐隐的失落,微笑问:“白棠愿意嫁你么?” 徐三躲躲闪闪的道:“我们婚书都签好啦!就缺场婚礼。” 这厮手脚倒挺快! 太孙哼笑:“若是为皇祖父冲喜,她不嫁也得嫁!你打得不就是这个算盘?” 被太孙说中算计,徐三脸也不红:“那谁让白棠比寻常男子厉害无数倍也骄傲无数倍呢?她不甘心嫁人,我有什么法子?只能计娶罗!” 太子顿觉释然,这么强势的女子太孙消受不起,还是徐三收了吧! “父王。”太孙智珠在握,“就让裘安和白棠成亲吧!这场婚礼要在宫里由礼部操办,一定要办得极尽盛大隆重!” 以白棠对大明朝的贡献,给她一场隆重的婚礼实在不算什么!太子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徐三心里的疑惑更重,“太孙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裘安。”太孙收了笑容,正色道,“我令你娶到白棠,你是否该回报我一二呢?” 徐三不满道:“自家人还要这样斤斤计较,太孙,以后我们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啦!” 太孙摇头,低声说出一番话来。徐三的神情渐渐凝重,连太子也露出几分惊讶,嘴唇蠕蠕,心道:儿子不太厚道啊! 他哪知太孙要眼睁看着徐三娶白棠心怀嫉妒,所以小施计谋出点怨气呢? 徐三想了又想,道:“行,但我也有条件!” 半个时辰后,徐三纵马来到了白棠内城的家中。 苏氏对徐三,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白兰百思不得其解,娘莫不是真打算让大哥跟徐三过一辈子不成? “伯母!”徐三上前就深深一揖,请苏氏摒退家里的仆从,一脸机密要事的凝重又掩不住的喜气洋洋。 “什么事儿?瞧你这模样,怪古怪的。” 徐三终于忍不住裂嘴一笑:“白棠回来了没?有天大的好消息!” 第三百十五章 钦天监的占卦 苏氏今早听喜鹊在枝上叫个不停,隐隐就有些好事将至的预感。听徐三这么一讲,喜出望外,脱口而道:“白棠愿意嫁你啦?” 幸亏白兰此时在自己的绣房内备嫁,没听到这句话,不然必然要惊得七荤八素! 苏氏忙捂住嘴。这事可不能从自己嘴中漏出去! “娘!”白棠亦从桑园赶了回来,一脸的羞愤,“休听他胡说!我一个男人,怎么嫁他?!” “太子命我们成亲,给陛下冲喜!”徐三朝天拱手,“而且婚礼将在宫中举办!太子为我们证婚!礼部替咱们操办!” 苏氏听得欢喜得都要晕了!颤声问:“真的?真的?” 唉哟她的天哪!她最担心的长女,终于可以嫁出去了啊! 白棠听得脸孔泛青心潮翻涌。 MD,难道自己就逃不脱掉皮嫁人这条路么?就不能让自己以男人的身份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么?! 他咬牙切齿的道:“徐三,你别逼我!” “我答应过你的。”徐三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以以男儿身嫁我,就让全天下都以为,我徐裘安娶了个男人!” 白棠怔住了。 苏氏眼眶一红,哽咽道:“白棠,你还想让裘安挖心掏肺给你看么?” 不是这个意思!白棠纠结万分:“可,可我生不了孩子——” 苏氏大惊:“什么?你明明已经来了月信,怎么会——” 白棠捂眼侧头悲叹:“娘你不明白!” 徐三接口道:“我明白。你不生就不生。太祖皇帝还有皇子没生儿子收回王位蕃地的呢,徐家也差不了我这支脉系。” 白棠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诧万分的问:“你、你说什么?”毕竟感动震憾,心里一团的乱麻,完全理不清头绪。 苏氏正想说教女儿,见徐三认真的模样,立即闭紧嘴。先嫁出去再说! “伯母,因为给陛下冲喜,所以婚礼定得急促了些!钦天监选的吉日就在半月后。正是秋高气爽之时。白棠,你也无须太过介意,走个场而已。” 白棠说不出话来。 徐三也是皇亲贵胄,骄傲矜贵之人,为了他这样委屈自己,连不要子嗣的话也说了出来,他拒绝的那些理由,实在也说不出口!斗争了半天,终于憋了一句话:“到时,谁迎娶谁?” 苏氏朝天翻了个白眼:白棠真是……扮男人扮疯魔了! 徐三楞了楞,大笑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凭什么——” “这事要保密!”徐三笑道,“成亲前夜再宣布,免得惊动各方,坏了我们的好事!” 白棠想到大伯和老爷子,忍不住深深一叹!于是,成亲的事,竟然就这般定了下来。 白棠想反对也已无力! 徐三走后,白棠瞅着欢天喜地的苏氏,不忿的道:“我就不明白娘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子变成女儿就要嫁人了,换我是你哭都来不及!” 苏氏笑脸一僵,点着他的额头骂:“你别占着矛坑不拉屎,得了便宜还卖乖!遇上徐三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运!你就偷着乐吧!” 白棠无言以对。 只好认命咯!他起身整了整衣襟:“娘,唤上白兰,咱们去趟长房。” 苏氏吓了一跳:“你,你是打算——” “这事不该瞒他们。老爷子和大伯是真心对咱们好的人。” 苏氏手脚微颤,唤了白兰,两辆马车驶向了老爷子家。 …… 钦天监最近收到一对新人的八字。 王总管也没说这两人的身份姓名,连哪个八字是男方哪个八字是女方也没讲,只让钦天监算了姻缘再说。钦天监其他人有些吃不准这对儿的情况:最近京城里没听说有要城亲的贵人啊!而且王总管的表情,实再古怪! 最后还是资历最深年纪最大的李主薄亲自出手。砸就砸了呗,反正他年纪已大,到了退休的时候了! 一堆推算后,李主薄拍案称奇:“天赐姻缘,人间绝配啊!” 王总管瞪大眼,笑容即尴尬又藏着点不屑:“人间绝配?”他呵呵呵笑。 “王总管,您看,这两人的八字算出来的卦象是泽天??G?隆⒍疑希?龆现?蟆C挪坏被Р欢裕?灰顺煞蚱蕖! 王总管松了口气:可不是,那两男人怎么能成夫妻? “那你怎么还说他们是天赐良缘,人间绝配?你这不是戏弄咱家么?” “大人听我说完!”李主薄话音一转,“妙就妙在,此卦中一人的八字显示,此人曾经历生死劫。故,下官按此重新再为他们占了一卦。是‘乾为天’!乾下丶乾上,纯阳至尊之象。说明这两人都是个性刚强之人。碰在一块,难免有些上下不分,互不相让。” 王总管听到此处,忍不住嘿的一声:还真是,这两人可不就是上下不分么? 李主薄又道:“通常此卦表示婚姻难成。但是王总管,我突然发现,自己方才算错了男女。所以又算了一卦!这一卦,‘风火家人’。离下,巽上,齐家之象。这可是极好的占啊!敢问大人,新人中是否有一方是商户?或新娘是商户之女?” 王总管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练白棠可不是商户?皇商哩! 他咽了口口水,摇头道:“这么说来,他们还真是天赐姻缘?” 李主薄视死如归:“天赐姻缘!” 王总管喃喃着,这怎么可能? 李主薄又指着年纪小些的人的八字道:“她是女子。我差点就栽在她身上!明明是个女人,卦象上全是男子特性!幸好我仔细,多算了两遍!” 王总管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拔开云雾见青天,唉哟妈呀的一声,一跺脚一拍脑袋:怎么年纪越大越糊涂了?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嘛!练白棠多半就是个女人哪!不然,陛下怎么肯同意让他们在宫里成亲给自个儿冲喜? 旧事情形一幕幕的在眼前展现,王总管直骂自己蠢货! 幸亏有李主薄的这一卦啊! 他心悦诚服的向李主薄拱手道:“李大人技艺高超,佩服佩服!今日多谢李大人指点!”说完,含笑而去。 弄得李主管与躲在后头的钦天监诸人茫然不已:差事算是办好了没? 半个时辰后,皇帝就派人重赏了李主薄,钦天监监正心中的重石落了地:办成就好,办成就好! 第三百五十六章 聘礼 礼部收到来自太子的命令,筹办一幢盛大的婚礼。 小事小事。 “太孙殿下,敢问是哪对新人?”钦天监给一对神秘男女占卦的事六部也早有耳闻。姜尚书暗想,这个谜到他这边,总算能解开了吧? 太孙一本正经道:“你们就参照当年太后侄子婚礼的规格操办,多加热闹就好。这也是为了给皇祖父……”冲喜两个字不便说出口,“讨皇祖父开心。” 姜大人频频点头:“明白了明白了。可是,殿下,新人是谁?“ 太孙睁着眼疑惑的问:“新人,礼部不知道新人是谁,就没法筹办婚礼了么?” 姜大人惊呆了:“这个,殿下,哪有不告之新人身份的?这个——到时候各种流程走不通哪!” 太孙想了想,也不为难他,笑道:“新人哪……新郎是中山王之孙徐裘安,新娘是松竹斋练白棠。” 姜大人腿一软。差点跪在太孙面前:“殿下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太孙微笑道:“这事是陛下交待下来的。礼部好好承办就是了。” “太孙——”姜大一把抱住太孙的胳膊,惊惶的面无人色。“此事礼部绝不能办!否则便成天下之笑柄,礼部之威信何在?太孙啊,求陛下三思啊!” 再宠徐裘安,练白棠功劳再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凑活过日子就得了。想在宫里弄场婚礼,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姜大人见太孙的眼珠骨溜溜的转个不停,立即整了衣冠跪下道:“哪怕陛下责罚与臣,仗责也好,贬职也罢。此事请恕臣万难从命!” 太孙没法子耍弄老实人了。只好扶起他,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姜大人怒道:“太孙殿下,徐您怎么可以这样哄骗下官?!”竟然告诉自己白棠是女人!他会信才有鬼!为了徐裘安,陛下和太孙竟然无所不用其极!无耻得令人发指! 太孙万没想到姜大人竟然是这个反应。俊脸憋得通红:“真的,孤没骗你!这种事关朝庭脸面的大事,怎么能骗你呢?” 姜大人激动得涕泪乱流、面颊抽搐的脸慢慢平复了下来,太孙没骗他?太孙说的是真的? 就练白棠那小子,哪有半点女人味?!还有他的各种手段本事,你告诉我他是女人? 天底下有这样的女人么? 把无数男人都踩成沙子了呀! 绝不可能! 姜大人拼命摇头:“殿下,殿下还是回去向陛下复命。恕老臣誓死不能从命!” 太孙头大如斗。压低声音恨声道:“白棠若不是女子,孤就是女子!” 这下总信了吧? 姜大人肉眼可见的,从质疑到惊骇到接受——“您,您说真的?” 太孙点头:他都拿自己的性别发毒誓了。还能有假? 姜大人瞪着他,带着几分凶悍道:“您若是骗我——” “够了!”太孙恼羞成怒,“这事你知道就行了。绝不能外传!” 姜大人又怀疑起来:“太孙您——” 太孙眼神微变,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姜大人身子一颤,面孔登显凛冽之色,一骨碌爬起来道:“臣明白了。臣遵命!” 太孙松了口气。 礼部在姜大人的主持下,大肆筹办起了婚礼。 下属忍不住问:“新人是谁?” 姜大人笑呵呵道:“莫问莫问,到时你们就知道了。钦天监都算出他们是天赐姻缘,人间绝配。大伙到时候讨杯喜酒就得了。” 消息传出去,百官猜测纷纭。赵王也忍不住进宫问起此事。 谁知病中的皇帝听得他的话,竟裂嘴直笑,喃喃的道:乐子,乐子大咯! 王总管此时总算明白皇帝念叨了几回的乐子,竟然是指徐三白棠之事。忍不住腹诽了一番:陛下,您这纯属恶趣味啊! 赵王又来套王总管的话,王总管有点儿愁眉苦脸的张望了番床上的皇帝,退到外室对赵王道:“您也看到陛下的样子了。这桩亲事,其实是给陛下冲喜的啊!” 赵王刹时眼眶泛红,哽咽道:“父皇、父皇的病况,那般严重了么?” 王总管抹着眼角:“陛下多年征战,本就伤痛累累。这次又备受煎熬,唉。只盼冲喜有用吧!至于那对新人是谁,是老奴特意找了对八字最旺,又让钦天监确认无误的一对儿!事关冲喜大事,他们的身份恕老奴暂时保密。赵王殿下放心,到时必然给您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也有可能是天大的惊吓。 赵王哪还能再多说什么?他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府里,顾晟迎上前,急切的问:“陛下如何了?” 赵王早收了眼泪,冷冷的道:“病重。所以寻了八字旺陛的新人成亲冲喜。” 顾晟灰白的眉紧拧在一块儿:“新人是谁?” “他们瞒得死死的。不肯说。” 顾晟眼珠子微转:“殿下,这是天赐良机啊!” 赵王疑惑的望着他:“什么意思?” 顾晟抑制不住笑容:“殿下,费彪拿到东西了。” 赵王双眸大亮:“拿到了?” “惟妙惟肖。没半分差池!”顾晟难掩激动。 “还真是天赐良机!”赵王面孔通红,“皇宫办喜事为陛下冲喜。到时宫人及侍卫大多集中在保和殿。陛下这边——” 两人对望半晌,相视大笑。 赵王谋定后动,徐三却在家中犯起了愁:“唉呀,还没下聘礼呢!” 这场亲事事先要瞒着大伙儿,他大张旗鼓的给白棠送聘礼,不被白棠骂得狗血喷头?但是不送聘礼,怎么体现自己的诚意呢? 他正纠结时,元曲急匆匆的进屋禀道:“三爷。练公子派人来了。” 咦? 徐三惊奇不定:白棠派人来做什么? 全宏穿着身暗红色的袍子,颇熟稔的上前道:“三爷!” 徐三笑问:“什么事儿让你亲自跑一趟?” 全宏掏出张信封来,面容有点儿怪异:“这个是东家让我交给你的。” 白棠从没给自己写过什么书信,徐三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禁大惊失色:难道是白棠留书出走了? 他手指打着颤,深吸口气拆开信封。取出一张薄纸,却是张地契。 徐三楞了楞,不是留书出走啊!那就好那就好! 再仔细一看:“桑园的地契?” 第三百五十七章 颜宗中举 全宏伸了伸脖子。想起他问白棠里头是何物是,白棠对他道:“聘礼。”他还哈的声失笑。现在看来,难道还真的—— 桑园的地契上,加上了徐三的名子。 一瞬间,徐三的嘴唇用力抿住。盯着全宏,哑声问:“白棠……怎么说?” 全宏不太敢说出口,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东家说,这是……给您的……聘礼!” 徐三没忍住,哈哈大笑!一颗心就此全然安定。 好,好,好! 白棠能给他下聘礼,说明是真心要跟他一辈子认定自己了! 郑重其事的收起桑园地契,他对全宏笑道:“你告诉白棠,这聘礼,爷收了。” 全宏想了想,如果自己也给文澜送聘礼。文澜的父兄会不会揍死自己? 白棠收到全宏的消息,满意的点了下头:结婚嘛,自然是要送聘礼的。瞧他多有诚意!桑园都送去一半了。前世像他这样大方的新郎能有几人? 哼着小曲儿,白棠心情愉悦的继续刻他的版雕。 全宏在下头唤:“颜先生,您来啦!” 白棠心一跳。颜宗? 今年的院试已过,这位先生,应该已经高中举人了吧? 他忙带笑下楼:“颜先生,恭喜高中啊!” 颜宗穿着件宝蓝色的绸衫,饱和的颜色衬得他平淡清瘦的面孔都鲜亮了许多。 他不好意思的拱手道:“托练公子吉言!在下侥幸得了个二甲名次。” 白棠请他上楼道:“谨以今年兰雪新茶祝颜先生高中,仕途风顺!” 颜宗饮了茶,感慨万千。 “练公子。从南京到北京。若说在下的知音,非你莫属。” 白棠不好意思的笑笑:“颜先生何必客气?先生大才,自有大展伸手之时。” 颜宗摇头,眼中似有雾意:“在下第一次遇见练公子,公子就对在下青睐有加。这些年,对我暗中关照我都知晓。” 别说得自己好象暗恋你一样。白棠尬笑。 “若非公子举荐令我进了香山书院,拜得名师,焉有我中举之日?练公子不仅是我知音,更是我的恩人哪。” 白棠连忙摇头:“是先生自己的本事。”实在不习惯被人感激戴德的感觉,忙问,“先生的任令下来了么?” 颜宗展颜笑道:“任令已到。福建邵武县令。” 白棠长眉微蹙:“邵武?这个地方……” 颜宗赞道:“练公子果然博闻广记。邵武春有冰雹、大风,夏有暴雨、洪涝、干旱。常年遭受天灾,不是个容易治理的地方哪。” 白棠叹息:颜宗是广东人,对邵武了解得比常人深刻多了。 颜宗不由期盼的望着白棠:“在下此来,一是谢过公子的高义。二是辞行。三么……是想向公子请教。我此去治理邵武,该从何处着手?实在是邵武此地,百姓太过贫困了。” 白棠不由惊骇:颜宗病急乱投医了吧? 颜宗忍不住苦笑,索性直接问:“不知那边可否饲养绵羊?” 白棠恍然。原来是想借绵羊给当地增加些收益。想了想,摇头道:“先生也说了,此地多自然灾害。绵羊生存不易。高山之上倒时适合养藏绵羊。但是太过辛苦,只怕得不偿失。” 颜宗沉默,满脸的忧虑。 白棠不忍。颜宗官声颇好。致力于邵武救灾,为官清廉。若能帮他一把——他蹙眉思索,前世,邵武有何特产呢? 他手指极快的敲打着桌面:“有句话,先生是否听说过?“ “请公子指教?” 白棠轻轻咳了声,道出无数穿越者都念过的一句至理名言:“想致富,先修路。” 颜宗微怔,回味了一番后,也同其他受教的人一般拍案叫绝。 “正是如此。因无路可通,以至于山中百姓生活艰苦。生活用品进山难,山中珍品难出山。练公子——” “先修路。”白棠微笑。“在先生的任内,能修通一条进山的路,便是大善大德之事。” 颜宗颔首:“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在下明白。” 白棠又道:“邵武虽然多天灾,但因高山地带气候寒冷,森林也少人踏足,植被保养良好。几千年老天所赐的精华全在山中——物产丰富,尤其是野生药材的生长。先生若是有意,可以适当收购药材。再试着种植当地的药材以充进项。” 颜宗大为受教,欢喜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白棠脸更红:“说来容易,办起来却是千难万险。白棠只能祝先生一路顺风,大展鸿图!” 颜宗感激不尽:“公子对颜某的厚爱,颜某实在无以回报!” 白棠微笑问:“如果现在就要先生回报呢?” 颜宗脱口道:“练公子尽管说!” 白棠对楼下全宏喊了声:“帮我唤韩马儿过来!” 颜宗微觉好奇:韩马儿? 片刻,一名英俊挺拔的少年踏上茶室。 颜宗不解的盯着异国少年,问:“练公子?” 白棠微笑问:“最近的画作让颜先生看看。” 韩马儿恭敬的捧着一打画卷放至桌上。 颜宗逐张细瞧了一番,皆是工笔画的人物建筑,描绘精细,敷色却不是工笔手法,带着些说不出的味道。他不禁蹙眉寻思,忽然瞧见白棠的书案上放着一只波斯金器小花瓶,上头描绘的彩图依稀与韩马儿的画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禁惊讶道:“波斯画和工笔画的揉合?”他打量着少年,“你的工笔画跟谁学的?” 韩马儿低头道:“我母亲教我的。” 白棠轻轻咳了声,颜宗立即会意不再多问。 “我祖父虽然擅长书画,但毕竟不及先生的功力。韩马儿天资过人,想请先生多指点指点他。” 颜宗多少有些受宠若惊,笑道:“承蒙公子看得起,我离上任还有月余。每天来此教授他一个时辰如何?” 工笔画有许多技巧,颜宗肯教,韩马儿大喜过望,拜倒在地道:“韩马儿见过师傅。” 白棠在边上笑得不怀好意。 “颜先生。”白棠拱手道,“在下寻思着开诗笺之新气象,您看波斯画的诗笺,如何?” 颜宗难免错愕,想象了一番,蹙眉道:“新奇漂亮,但本朝的文人不一定都能接受。诗笺毕竟是用来写诗的,画着异国图案的诗笺,只怕让人难以下笔。” 白棠赞道:“颜先生一语中的。所以这次,白棠不做诗笺,做套笔记本!” 前世大受欢迎的印着漂亮彩画的日记本、记事、记账本,便笺,可是骗了不少人的心呢! 颜宗无言以对,这么一说,他都想要啊! “若制成,请寄颜某一套?” 白棠一捶定音:“先生想要,多少都不是问题!” 于是,颜宗为白棠当了一回便宜画师!颜宗竟也乐在其中,废寝忘食的与韩马儿与绘制中指点他的画艺,相得甚欢。 第三百五十八章 阿简失踪 婚期愈来愈近。 徐三派元曲给白棠送了套新郎服饰。 白棠对着那身绿色的绸缎新服一脸便秘样:绿色的新服!他怎么忘记了,宋明两代,红女绿男。成亲时平民男子穿的是七品官服。好在徐三身为贵戚,本身又是六品官员,所以给自己备的是一身湖绿丝绸长衫,暗绣海棠花,做工无可挑剔。 白棠安慰自己: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反正徐三肯定也是一身绿。哼,要绿大家一块儿绿! 他还是小心的将衣衫挂在柜子里,脸上笑意微扬。 苏氏一脸感慨的拍着他手道:“你可不能对不起徐三啊!” 白棠气结:“怎么你们都觉得我会对不起徐三?我看起来是那种朝三慕四水性杨花之人?”他连房产都分他一半了好么? 苏氏撇撇唇:白棠对男女之情的态度远不及徐三热情顶真。颇有些玩世不恭。若不是徐三死缠烂打,咬定青山不放松,白棠这辈子能不能嫁人都成问题! 她干笑几声,违心的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白棠理好衣物,洗了脸,坐在桌前,打开一堆小罐子开始往脸上一层层的抹护肤品。这些还是请配置护须膏的胡御医出手调制,颇费了些功夫,暂时只做了些样品,白棠用来做婚前护理。 徐三长那么漂亮,几乎可以想象他成亲时的骚包样,自己不能差太多啊! 苏氏忍不住道:“哟,这些面膏的味道,比我买的还好闻!”忍不住沾了些在手上揉开,“挺润的哪!” 白棠随口道:“这是男人用的。” 苏氏抬头敲他脑壳:“那你怎么用得?” 白棠一怔,忍不住瞪了他娘一眼:要不要总提醒自己是女人的事实? “喜欢就拿去。给白兰也送些。” 提到白兰,苏氏笑容忽收。 “近几天,白兰的情绪,有点儿怪啊。” 白棠手一顿,心中惆叹。上回带白兰去长房,向祖父与大伯坦白了性别的事,祖父震惊后,竟极快的接受了,嘴里直念叨:难怪难怪。 倒是白兰,眼底的震惊和恼怒怎么也藏不住。 白棠原以为她一时想不开,没想到快半个月了,她还是将自己关在房里,不愿出来见他。 “我去和她谈谈吧。”白棠随胡乱抹了抹脸,挑了两只小罐子,敲响了白兰的房门。 白兰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房门轻开,白棠不觉惊愕:“白兰?!” 白兰原本丰润的面庞削瘦得惊人,眼睛红肿,怒意充斥着她的胸膛。 “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阿简?” 白棠心中沉沉一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阿简?白兰是为了阿简? 白兰眼底含泪:“你说我和阿简门不当户不对,是,我承认。我也没法子做一族的宗妇,管理上百人口。所以我认命的和高益明定了亲。” 白棠蹙眉,沉声问:“你后悔了定这门亲事?” 白兰摇头:“阿简对我没有儿女之情,我不强求。和高家定亲,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你明明是女儿身,阿简那样喜欢你,你竟然铁石心肠的抛弃他跟了徐裘安——” “谁抛弃他了?!”白棠急道。“他抛下我跑到北京,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你对他不公平!”白兰怒道,“你早些告诉他你是女人,他会左右为难跑到北京去么?你们相识得那么早,他又帮咱们家那么多,你就忍心这样欺骗他?” 白棠眯了眯眼睛:“阿简找过你?是他和你说的这些话?” 白兰撇过头:“你和徐三爷快活,阿简如今形销骨立——” “那能怪我么?”白棠猛地砸了瓷瓶,“哪怕他有一丝半点的情感外露,我也不会让咱们三人的关系走到今天这步!阿简性格内敛,心事藏得滴水不露。难道你要我倒贴上门告诉他我是女人,让他娶我?凭什么?!” 白兰怔了怔,一时有点茫然。 白棠喘了口气:“你应该明白我为何选择徐三而非阿简。我要的是将我视为并肩同行势均力敌的伴侣,要的是海阔天空的自由!而非阿简这般,将我困于内宅做一介管理家里长短、连祠堂也进不了的妇人!” 白兰退了一步,眼底的怒意渐消,随之漫上些迷惑。 “可是,你是女人!” “徐三没把我当女人。”白棠冷笑,“这天底下有谁把我练白棠当女人?!” 白兰咬紧了唇,眉宇间遍布仓惶:“你不可能一辈子装男人。你不是要嫁给徐三了么?你还不是做回女人了?!” 白棠怒极,腾腾的回屋里取了礼服甩她面前:“看清了。这是徐三送来的成亲当日我穿的礼服。”‘ 白兰盯着男子的新服,终于撑不住,摇头道:“不,不可能——” 白棠的愤怒委屈化作一声轻叹:“白兰,阿简输得不冤。” 白兰无力的闭上眼:“是,徐三爷对你更好,徐三爷更适合你,但是,但是阿简他……真的太可怜了……” 白棠吐了口浊气:“你何必可怜阿简?白兰,他即不如徐三磊落,敢直面自己的感情。明知我已经和徐三签了婚书又不能果断放手,还在你面前挑拔我们的感情——” “没有,不是!”白兰急着解释,“我只是偶然遇见阿简醉酒,他跟我哭诉了一场!” 白棠磨了磨牙!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们定亲后……” 白棠大惊失色:“他知道我们要成亲么?你有告诉他么?” 白兰仓惶回想着那日的事,似乎,她劝过阿简,让他放下白棠,毕竟,白棠和徐三都要成亲为皇帝冲喜了——“我,我提了一句!” 白棠登时面孔惨白,疾声唤了马车驰出家门。 阿简平时仍住秦轩的府上。秦轩见他来寻阿简,惊讶道:“他已出门办事多日,怎么,竟没告诉你么?” “他有没有说何日回来?” 秦轩摇头:“只说这一去要几个月。归期未定。”他见白棠脸色实在难看,隐隐觉得不妙,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白棠抹着额头,有气无力的坐倒,心中不安已极。 阿简是灰心丧气的离开,自我调节呢,还是酝酿着什么风暴? “他带了多少人出远门?” 秦轩皱眉:“只带了品雨一人。” 白棠无奈,只有两个人,要隐藏于人海中实在是太容易了。 秦简盯着白棠追问:“阿简是我秦家的宗子,身份不同寻常。万不能有任何闪失。练公子,他到底出了何事?” 第三百五十九章 成亲(一) 直到婚礼当日。阿简仍不知去向何处。徐三动用了全部力量也搜寻未果。 “他还能跳出来抢亲不成?他爱去哪去哪儿。”徐三穿了身崭新的墨绿长袍,镶金嵌玉的宝冠玉带,跨上白色的骏马那是向皇帝借来一用的乌蹄骓。赤珠正在养胎中,只好请它夫君代劳。 别说,乌蹄骓本就是个人来疯。一见大场面兴奋得不行,摇头晃脑的就想抢新郎的风头,被徐三一掌拍在脑门上:“还想不想见赤珠了?” 乌蹄骓立马安静下来,甩了甩脖子上华美的鬃毛,迈着大长腿,在内城一路至皇宫的红披彩挂中昂首挺胸,乖巧又威风。 住在内城的皇亲贵戚和官员们大清早就翘首以盼了。给皇帝冲喜的新人,到底是谁? 内城的街道商铺人头济济,茶馆里不知谁喊了一垢:“来了来了!” “谁,是谁?!” “徐、徐裘安” 茶室瞬间寂静:徐三爷?他不是和松竹斋那位是一对儿么?怎么竟然娶亲了?大八卦啊!茶室立即沸腾起来,“看着他上哪儿接新娘!” 不料,又有人大叫道:“练、练白棠也来了” 穿着身湖绿衣衫的白棠发戴珍珠冠,亮白圆润的珍珠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却未能抢去他眉目飞扬的俊采。 咦!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两男人今天一天成亲? 这不现实啊! 东来徐三,西来白棠,两人在内城相遇,相视一笑,并辔骑行,直向皇宫而去。 满大街除了吹打的喜乐外,诡异得安静。 “什么状况?” 飞快收到消息的都察院的御史们一股子热血快要烧起来。 “练白棠和徐裘安要成亲!已经往宫里去了!快去通知丁大人!” 都察院与白棠徐三有旧怨!早想参他们了!奈何白棠手段实在高超,他们无处下手。今日可不是寻着机会了? 左都御史丁汝真摸着顺滑的胡子,又想到自己满头的黑发,即兴奋又不禁有点儿心虚:你看白棠为朝庭立下那么功劳,待会自个儿参他们的时候,是不是客气点? 不不不,世上焉有两男人成亲如此荒唐之事,御史的根本就是纠察弹劾,绝不能循私枉法!他肃然对镜整理了衣冠,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迈向保和殿。 此时,内城一座普通的小寺院内,阿简半坐在狭小客房的硬板床上,听着外头喧嚣的锁呐声,闭着眼苦笑道:“我只是寻个地方静静而已。三叔,你不必这么紧张。” 秦轩扭头看他:“哦?” “我能做什么呢?”阿简轻轻侧头,“抢也抢不过,打也打不过。就是不甘心罢了。” 秦轩喝了口茶,轻轻哼了声:“天底下最可怕的就是不甘二字。” 阿简蓦地抬头盯着秦轩:“三叔就没什么不甘的事?” 秦轩瞥了他一眼:“没有。” 阿简撑着下巴,好奇的问:“真没有么?那三叔为何至今还不肯成亲?上回族老还说,要亲自来京城押你回去成亲呢!” 秦轩嗤笑:“套我话?族老还盼着我娶京城里的贵女呢。” 阿简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之前都不催你!”他挪了挪腿,“三叔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妻子?” 秦轩下巴微抬:“要找一个能和我并肩同行,势均力敌的女子。” 阿简怔了怔:“三叔的要求,倒是和白棠差不多。可是,哪这么多能和男人势均力敌的女人?” 秦轩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饮尽杯中茶,当的声放下杯子,恨其不争的道:“如果我是你,早将白棠拐回家了。” 阿简哈的声苦笑:“三叔你别打击我了行不行?还嫌我不够落魄凄惨么?” 秦轩扯了扯唇角:“你是男人。失却一段感情错过一个良人,虽有遗憾,何至于凄惨落魄?没得丢我秦家的脸!” 阿简悲叹:“明明是我先认识白棠的啊,换三叔你难道会甘心?” 秦轩手执茶杯静默了片刻:“不甘……总是有的。但若真心喜欢他,见他过得幸福美满,也就没什么不甘了。” 阿简不由眼睛眨了眨:“三叔心里真的没人?” 秦轩恍了恍神,眉心微蹙,似笑非笑的问:“你想说什么?” 阿简嘴唇蠕动,到底没敢直接把心底的疑惑说出口。沉默了一会后,问:“杨大人关在诏狱里一年多了吧?” 秦轩眼睛眯了眯,磨着杯子低声道:“是啊,已经一年子。”没人跟他吵架对骂的生活无聊冷清至极。 “我知道您托了阿姐照顾杨大人的妻子罗氏” 秦轩正色道:“其他受牵连的同袍家人,我和太子都有妥善的安排。” “但是三叔你竟然不顾当时的情形去诏狱探望杨大人” 秦轩皱眉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简瞧着三叔不见任何波动的眼睛,轻轻一笑:“我只是觉得,三叔对杨大人,非同寻常。”他伸了个大懒腰,长叹道,“本朝有名的第一冤家啊!见面就能吵,三天两头的对骂。其实呢?”阿简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私底下关系好得不行吧?” 秦轩忍不住勾起唇,笑容渐深:“杨千骏此人跟我们截然不同。寒门出身即不见寒门仕子身上常有的清高,也没有那些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圆滑谄媚之态。我与他是同科,情谊自然不同。那次去诏狱看他,的确是”他摇了摇头,“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秦轩这般坦荡,阿简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笑问:“三叔当年中了探花,杨大人是二甲吧?” 秦轩想也没想的道:“二甲第六名。很不错的名次了。” “记得真清楚。”阿简嘀咕。“既然三叔这么欣赏他,为何动辄和他吵架?” “和他吵架,才有意思啊。”总能戳中对方的痛点,看着对方跳脚,随后再看他口璨莲花的反击,多爽快的事?秦轩望着窗外惨淡的景致,却仿佛见到如画的景色般笑得畅快又温和,“哪天我不想和他吵了,那大概就可能是我们的情谊转淡之时吧。” 阿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阿简。”秦轩微笑道,“杨千骏是我知己。白棠纵然不能嫁你,但你能得这样一个知己,人生足矣。” 阿简别过头:“我没三叔你这么想得开!” 秦轩面孔一沉:“你想和白棠作仇家?随你。” 阿简心中大颤,瞧了眼天色,喃喃的问:“这时候,他们应该准备拜堂了吧?” 第三百六十章 成亲(二) 保和殿装饰一新。礼部用尽了心思,花团锦簇珠玉琳琅,也没半分僭越。 皇帝时逢喜事,精神也好了些。撑着身体主持婚礼。 赵王见父皇一脸的兴奋,不竟好笑又紧张。 到底是哪对新人,让父皇这般看重? 新人到——太监嘹亮的嗓音响彻宫闱。 赵王眺目,隐隐见到两个穿着绿衫的俊秀男子并肩而至。一时有点儿茫然。再一看,裘安?白棠?狠狠揉了把眼,惊得话也结巴了,口齿不清的道:”父、父皇——那、那是裘、裘安和、和练白棠?“ 皇帝目光往他身上溜了圈,再往观礼的各位国公、候爵、重臣错愕万状的面容一一扫过。再也忍不住,噗的轻笑出声。 兵部侍郎身边,站着徐三的二哥徐嵘。他被请来观礼本满腹不解。如今见到弟弟和白棠联袂而来,刹时面孔都青了,忍不住上前跪地问:“陛下?今日有几对新人成亲?” 皇帝忍笑举手指了指徐三白棠道:“就那一对儿。” 徐嵘铁汉一枚,脑子轰的声炸了般的一片狼藉,他羞恼欲狂,脸青白交接,咬牙道:“陛下,此事荒唐!” 娘和兄长虽然对他俩的事不闻不问,并不代表就能冒天下之大不违让允许他们成亲啊! 殿里头忽拉拉,跪下了一大片。 “陛下,三思啊!“ 陛下真是病糊涂了啊!就算要冲喜,也不能找两个男人哪! 百官们想哭的心都有了! 徐嵘忍不住怒视礼部众人:“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徐嵘!“皇帝唤住他,轻轻咳了声,王总管与太孙忙扶起他。“陛下小心。” “行了,你们也别跪了,都起来吧。” 百官伏在地上,一个个动也不动。这是原则问题,绝不能和陛下妥协! 皇帝正色道:“好啦。白棠,裘安,你们过来。” 两名极出众的少年立在了皇帝手边。 “裘安哪,从小就是个浑不吝的。仗着朕宠你,胡作非为。得个混世魔王的称号还能沾沾自喜。” 裘安微觉脸红:“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皇帝微笑:“如果不是让你狗屎运遇上白棠,朕都不知百年后如何向皇后交待!” 裘安眼眶一红:“陛下万岁!” “世上哪有万岁的人。”皇帝又看向白棠,目光复杂了些,“白棠若是男子,功可封候。” 裘安忙道:“那就封个女候爵?” 皇帝瞪他:“少瞪鼻子上脸!” 白棠苦笑。他早有预料,皇帝会趁今日的机会替他向天下验明证身。毕竟陛下再开明再器重他,也不可能真让人误会徐三娶个男人回家!心中虽不太舒服,这皮掉得也太彻底了些。但也知这是最好的时机,立即感激道:“陛下厚爱,白棠铭记于心。” 他们仨旁若无人的对话,听得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心里头掀起一阵阵的惊涛骇浪! 徐嵘呆了呆,颤声问:“陛下,您、您说什么?” “朕说,可惜白棠是个女子。”皇帝拉着两人的手,“不然,朕早给他加官进爵了。你们啊——”皇帝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在你们眼里,朕就是那种荒唐不着调,纵容裘安、宠幸奸佞的昏庸之人么?” 一片诚惶诚恐的臣不敢,臣知罪。 徐嵘不可思议的盯着白棠:“女人?”他是女人?他脸上恚怒渐消,止不住的欢喜漫上眼角。忍住笑:“陛下,您不是在诓我吧?!” 白棠被诸人恨不得穿透他衣裳的疑惑目光瞧得直想骂娘:难道还要他脱衣验身么? “白棠自小女扮男装。”皇帝叹息着解释,“那么多年,已全然当自己是个男子。别说你们没看出来,当年朕也被他骗过了呀!” 陛下竟自承被骗,也就是说——白棠真是个女人! 群臣突然间明白,为何这场盛大的婚礼陛下特意招来了皇亲贵戚及六部诸臣,皇帝是趁此机会助白棠正身了! 君无戏言,陛下绝不会为了徐三对百官撒这等弥天大谎! 徐嵘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磕头:“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皇帝身体虚弱,站了一会已经撑不住,坐回榻上,脸上的笑容依旧浓郁。 赵王只觉今日之事着实奇幻!练白棠竟是个女人——汉王兄若知晓自己几番败在一个女子的手中,还不得气得吐血?! “陛下!”都察院御史丁大人在消化了白棠是女人的事实后,飞快的理清了头绪后,匍匐出列道:“陛下,白棠既然是女子,成亲之日为何不着凤冠霞帔?” 赵王立即应和:“对啊。父皇,白棠既然是个女子,那就要按规矩来。哪有穿着男人服饰成亲的道理?” 规矩?女人的规矩?白棠脸上划过抹冷笑。 皇帝不满的瞥小儿子一眼:朕看个乐子还不行么?谁要看普通男女成亲?朕都看了几十回了! 此时,徐三笑嘻嘻的给上峰打招呼:“姜大人!” 礼部姜尚书出列道:“徐管事。” “大明律中,可有规定婚礼之上的服饰品级?” 姜尚书想也不想的道:“成亲是人生之大事。成亲之日,民间女子可穿绣有凤凰的凤裙,男子可穿仿九品官服。徐三公子虽是皇亲贵戚,但并无爵位,练白棠亦无诰命,故服饰按民间规矩来即可。” 徐三又问:“大明律中,可有规定民间女子一定要穿女装成亲?” 这个——姜尚书顶着无数锋锐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未曾。花钗大袖或凤冠霞帔凭财力而定,约定成俗而已。” 徐三挑眉,神气活现的对丁御史和赵王道:“听见没。女子成亲,并无规定一定要穿女装!白棠想穿男装与我成亲,并无不妥啊。” 姜尚书觉得自己被同袍怨念的眼神刺得身心俱痛。但,的确没有法令明文禁止女子穿男装成亲啊! 白棠暗暗好笑。徐三的大明律不是白读的。还硬是让他捉到了漏洞呢。 众臣亦无言以对。谁tmd会无聊的在礼法上规定女子不能穿男衣成亲啊?有哪个女人会这么穿哪! 朱棣忍笑:“既然礼法没有禁止,那就——拜堂吧。” 百度搜索【uc书盟】站,让你体验更新最新最快的章节,所有秒更新。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成亲(三) “陛下!”丁汝真姿态强硬的道,“虽然礼法不曾写明女子不可穿男装成亲。但此风气不可开!民间风俗有时强于法令。陛下纵容练白棠率性而为,只怕今后效仿者多矣,坏了民间风气。” 不愧是御史台的头子!剑指要害,蛇打七寸! 赵王大喜,丁大人说得太对了。 众臣的眼光无不注视着皇帝不动声色拈着的胡髭卷尖儿。 徐嵘急了。弟弟能寻到个钟意的女子成亲,这个女子还是天纵奇才练白棠,有功于朝庭有利于民。他高兴得都快找不着北了!这时候谁不让他弟弟成亲,谁就是他的最大的敌人! 立即发声道:“不过是衣服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诰命夫人才能享用的凤冠霞帔我朝礼法都能允许民间女子成亲时穿戴,白棠还有什么不能穿的?难道他穿着男装就不是女人啦?我家裘安娶的是白棠的人,又不是那身衣服!” 这话糙理不糙,白棠听到很舒坦。小舅子不错。 徐三扬眉正要发作,皇帝开口了。 他似感慨似骄傲,一字一句的对众臣道:“朕只有一个练白棠啊!”他回望满殿的臣子,“你们以为,这世上能出几个白棠?” 丁大人备好满腹的驳斥之言一时全没了着落!忍不住复杂万分的瞅着白棠清艳的脸:多少人暗中称他妖孽! 南京木料仓库起火他化险为夷得了皇帝的青睐,瞎看本游记也能寻到乌滋钢的配方。最了不得的是他和郑和研究的燧发火枪解决了雨中点火的问题,军中已经试用,效果奇好!前阵子还给马场寻到雀麦以充马粮,竟降低了饲养马匹的成本。大伙儿还没回过神呢,羊毛线和水转大纺车又让他弄了出来。 诸人回味了一番皇帝话中的深意,面上不由带都上了羞愧之色。他们不如白棠啊! 徐三满怀骄傲的道:“陛下说得太对了。世上能出几个白棠?能有几个女子舍得下华美的女装?又有几个女子有胆色有本事衬得起这一身男装?所以丁大人说什么影响风气,纯粹是杞人忧天。如果真有哪天,天下的女子都能像白棠这般,那更是我朝之福,陛下之福啊!” 丁汝真忍不住暗骂:这徐家人的嘴皮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利索?但徐三的话,他实在无法驳,难道他不希望大明多些福运,永葆昌盛不成? 他默默的退回原位,满心的愤慨:竟然又输给他们了! 连丁大人都刹羽而归,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王总见状,果断提醒管道:“陛下,吉时已到。” 皇帝点点头,两名宫人从殿后头引来白棠的家人。苏氏、白兰、练石轩父子皆穿戴一新,磕谢龙恩后赐坐观礼。 苏氏眼睛红红的,显然哭了一回。瞧着白棠与徐三拜过天地,拜过父母长辈,忍不住泪水滂沱。白兰塞了帕子给她:“娘,这是喜事。” “我对不起白棠。我害得他这些年苦不堪言。”苏氏哭哭笑笑,“总算上天垂怜!” 礼毕,新人送入洞房。 大伙忍不住想:难道他们一会儿都出来给咱们敬酒? 皇帝也翘首期盼了会儿,谁知,御膳房备的酒席都开吃得大半了,也不见新人出来。 得。皇帝笑着摇头,知道他们是不会出来敬酒了。 他撑着王总管的手起身道:“热闹也看过了,能为他们做的朕也都做了。也算对得起白棠的功劳了。走咯。” 太孙与太子急忙跟上陪同。太孙不动声色的瞅了眼身边不知何时消失的赵王,扶着皇帝的手道:“皇祖父心里头是不是挺惋惜的?再要寻这么大的乐子,可就难咯!” 皇帝笑瞥了他一眼:“你啊!唉!” 太孙知道皇帝为何叹息,安慰他道:“孙儿已经有了一妃一嫔,哪能再委屈白棠?反正他嫁的是裘安,跟嫁进皇家没区别。皇祖父安心就是。” 也是。皇帝苦笑。谁让太孙已经定了正妃呢? 他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身边少了个人:“赵王呢?” 太孙随意般的道:“孙儿见王叔方才离开了。大概更衣去了吧。” 皇帝哦了声,笑道:“赵王在京城陪了朕这么久,是该让他回去了。” 太子笑道:“河北亦无什么大事。赵王多陪陪您,儿臣也好偷个懒。” 皇帝摇头道:“封地重要。” 迎面跑来一名宫人,步履仓惶。王总管见了,忍不住喝道:“进忠,规矩学哪儿去了?” 进忠见着他和皇帝,扑通声就跪了下来:“陛、陛下!” 皇帝忍不住蹙眉:“出了何事?” 进忠左右四顾了番,咬牙道:“陛下,奴方才看到赵王殿下进了宝印局!” 皇帝楞了楞,宝印局? 那是存放御用宝印之处。太祖皇帝开国时所刻的十七只宝玺,还有印着自己年号的宝印,全藏在此处。平时都有掌管宝印的大太监看守,赵王去那边干什么? 他的脸孔渐渐阴沉下来。 “走。去看看。” 众人不由放轻了步子。太子与太孙对望一眼:看,还真能钓上一条大鱼! 来到宝印室外,皇帝两名太监正送赵王出来,不由眯了眯眼睛。只看着赵王不作声。赵王笑容满面的抬首见到皇帝,瞳孔飞快的一缩,迅即迎上前笑道:“父皇!太子皇兄。” 太子故作疑惑的问:“赵王何事要寻宝印局?” 赵王忙解释道:“方才吃多了些酒菜,更衣后觉得有些晕,便随处走走。不想就走到宝印局来了。” 皇帝目光冰冷:“你身边的宫人哪?怎么没让他们伺候着?” 赵王心跳渐乱:“儿臣想自己走走……没让他们跟着。” 皇帝凛冽凶悍的目光射向宝印局的两个太监:“赵王找你们聊什么了?” 一名小太监道:“奴方才解了个手,回来时赵王殿下已经在里头和进朝说话了。” “进朝?”皇帝扬了扬下巴,“你和赵王谈了些什么?” 进朝忙道:“赵王殿下喝多了走至宝印局,没聊几句奴就和进德送殿下离开了。” 皇帝点点头:“这样啊!” 他撑着口气,按下心底的凉意,道:“走,进去看看!” 赵王垂首,目光与进朝惊骇的交汇。 “陛、陛下!”进朝急道,“奴方才正在整理宝印,里头有些乱!” “是么?”皇帝目光如刀,“那朕更可好好看仔细了!” 通知 突然发现通知粘错地方了,导致好多亲没看到。再发一下: 前几天突然发现身体异样,经过一天的检查后,现已准备住院开刀。不得不断更《素手匠心》。何时复出,要看阿瓷的恢复情况。 阿瓷不会弃文。亲们等我回来! 《素手匠心》通知 我回来了 阿瓷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但是还须要漫长的后续治疗。 在养病中,阿瓷的更新可能不再像从前那般规律,也不太可能有暴更(虽然本来就没有哈哈)请亲们见谅。 《素手匠心》我回来了 第三百十八章 洞房花烛 进了新房,白棠急匆匆又兴奋的取了合卺酒给徐三:“快,喝了我们出去敬酒!” 徐三后背一凉,满腹的柔情蜜意登时换作了惶恐!怎么能让白棠去敬酒?到时候让他发酒疯得罪满朝文武么? 徐三急忙扯着他问:“今日爷的表现还不错吧?” 白棠赞道:“没白用功!” 徐三等了半天只有这句话,不悦的道:“你就没什么感动的话要对我说的咩?” 白棠睨了他一眼:“说什么?该说的早说了。既然咱们俩成了亲,今后好好过日子呗。”其实白棠还真有不少感慨激动,毕竟头婚嘛!但他自诩成熟的男人,怎么会和徐三这种楞头青一样激动得溢于言表呢? 徐三笑嘻嘻的凑了过来:“说得对。今日就是咱们好日子的开始!” 一边说,一边不规不矩的往白棠身上乱摸,白棠惊叫:“敬酒呢——” “礼法上没规定新郎一定要敬酒!” “皇帝还在——” “陛下身体不适,明天敬茶就好啦!” 万一白棠喝醉了拉着皇帝唱敬酒歌,那乐子可就大了!不行,徐三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能让白棠出去祸害皇帝! 白棠被他压得结结实实的,翻也翻不动,忍不住怒道:“你今天想造反是吧?” 徐三笑嘻嘻不怀好意的道:“急什么?有你拔乱反正的机会!” 白棠被徐三激缠得斗志昂扬,各施手段大战数十回合!对白棠而言,可以说他雕工有待进步画技不够好,但打死他也不能在床上认输! 精疲力尽之时,白棠枕着徐三的胳膊,悠悠的问:“你说赵王出手了没?” 徐三大惊:“你——你怎么知道?” 太孙要利用他们的婚礼给赵王下饵,这事十分隐秘! “太孙给你通过气了?” 白棠忍着全身的酸痛,不以为然的道:“这还用通气?!” 徐三嘿笑:“人人都道赵王贤德,就白棠你眼光毒辣!”他眼中竟有期盼,“也不知赵王怎么作得死!” 白棠嘴角微微绷紧。他就不明白,都是朱棣和徐皇后生的儿子,怎么汉王和赵王就这么蠢呢?这两人谋嫡的手估段简直是历代皇子中数一数二的菜鸟不入流! 史书如纱,赵王谋逆之事在他看来荒诞无稽毫无成功的可能性。但是白棠冷眼旁观,赵王颇有城府,不该犯下史书所载的低级错误。 他扭头瞧了眼窗外灰亮的天空,明日,谜底即将揭晓。 宝印局内,皇帝的神色如暴雨狂风前夕的阴沉平静。 收放玺印的房间,一排精铁打造的柜子开了锁。里头十来只宝印各司其位。每一块都是玉质光润,唯一枚印有永乐年号的皇帝奉天行宝赫然移动了位置! 进朝解释道:“陛下,奴例行清点宝玺——” 王总管取了宝玺,翻过刻面,指头抹了抹章面,还是湿润的! “陛下!” 皇帝一搭眼,心中翻过无数骇浪! 太祖皇帝刻十七方宝玺,分工明确。朱棣继位后亦刻了自己的奉天行宝,专为册封太子、亲王所用! 皇帝笑了笑,轻描淡写的问:“你们倒是代朕拟旨册封了哪一位啊?” 进朝全身颤粟,大声呼叫道:“陛下,绝无此事!” 皇帝猛地看向强自镇定的赵王怒喝道:“拿出来!” 赵王惊得面色惨白——“父皇?!” 皇帝目露嘲谑之色:“怎么,要朕搜你的身?” 赵王不由仓惶后退,惊恐无措之极噗通跪下痛哭流涕道:“父皇,父皇明鉴!儿臣真没做什么啊!儿臣见进朝正在收拾宝印,不过多看了两眼——儿臣要那印也无用啊!” 皇帝双眸微眯。仅有拓印有确是无用,就算拓去了,他还好好的活着哪,文武百官俱在,太子太孙岂是这般容易被人取而代之的?赵王没那般蠢想要伪造圣旨吧? 耳听太子道:“父皇,赵王说得有理。大概真是场误会。” 皇帝瞥了他一眼,太子对两个弟弟百般爱护,结果却招来两头白眼狼! 赵王感激不尽的对太子道:“还是皇兄知我!” 皇帝却没这么好糊弄,扶着王总管的手绕着赵王慢慢转了一圈,冰冷的目光在赵王身上巡回扫射,突然怔了瞬息——赵王衣襟侧隐隐露出的明黄一角。 他向王总管使了个眼色,王总管毫不迟疑的上前笑道:“赵王殿下,您身上带着什么呢?”话音未落,他动手飞快的从赵王身上拉了块明黄色的锦缎来。 太子瞪大眼,太孙嘴角微扯,还真是上勾了呢! 皇帝接过那明黄的绸缎,双手轻颤的展开一瞧,却呆了呆。面上怒容渐消,撇了撇嘴,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赵王陪笑道:“就是块帕子而已。” 太孙与父亲交换了意外的眼色:只是块没有任何花纹的明黄色帕子?!再细看,也不是正紧的明黄色,颜色还暗了些。 皇帝似乎松了口气,又有点迟疑不决,难道真的只是场误会? 进朝忙道:“陛下,奴按例清点宝印。绝不敢于有所怠慢。宝玺未干是因为前两日阴雨绵绵,殿里头湿气重所致!” 王总管闻言又察看其他几枚印章的刻面,果然俱有不同程度的湿润。 皇帝眉头微扬,他疑心一起,难再扑灭。赵王无故出现在宝印局,本就是件怪事!进朝又正巧在清点宝印——他绝不能给太子留下任何隐患!当即冷若冰霜的下令:“搜!” 御林军得令,一支分队立即封锁了宝印局,另一支分队直扑赵王府! 赵王面如土色!委屈又绝望的凄厉叫唤:“父皇——” 皇帝一言不发,挥袖回了书房。 片刻,御林局回报,宝印局没有任何可疑之物。里头存放的各样物件如圣旨锦绫等数量无误。 赵王冰冷的身体渐渐生出些暖意。他虽然想做些事儿,明明还没做成!进朝又是个能干的,半点麻脚不露。说不定就此逃过一劫呢! 这样一想,他慢慢挺直了背。一个时辰后,搜检赵王府的御林军首领袁容挟着股冰凝重冷之气进殿,带回了一样事物。 “陛下,这是臣在赵王府密室内发现的物件。” 皇帝瞧着托盘外盖着盖子,里面的东西极浅,不由蹙了下眉头,挑开了罩子,刹时双目微眦,一股冷气从头到脚下迅速漫延! 太子太孙吁了口长气:到底还是搜出来了! 明黄色的绫锦,鹤舞龙飞的刺绣,还未曾装置卷轴,但确定是圣旨无误! 皇帝看清圣旨上的内容,身子微晃,一手捂着胸脯一手将圣旨砸到赵王足下,怒意如狂:“你、你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赵王的表情比皇帝更不可思议更可怖。他颤抖着手捡起绫绵失魂落魄的喃喃:“不,不可能。绝不可能!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呀!这个绝不是儿臣所为!” 绫锦上的内容他耳熟能详,心中不知反复念叨过多少遍,此时却是触目惊心,字字诛魂:……嫡三子朱高燧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祖训,载稽典礼…… 这的确是他和顾晟攥写的册封自己为太子的旨义,但是,他明明还没有誊写,只是打了文稿而已——自己明摆着是被算计了啊! 第三百十九章 迷案 是汉王借刀杀人?还是太子黄雀在后? 他冷汗淋漓,几乎窒息:“父皇明鉴啊,儿臣、儿臣绝没有写过这些东西——儿臣冤枉啊!” 皇帝本就身体不适,惊恼失望之下再也撑不住,嘴角里迸出“彻查”二字后,往王总管身边一倒,晕了过去。 宫中又是阵兵荒马乱。 白棠与徐三早起时,宫里头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太孙沉着脸,亲自送他们出宫。 白棠依旧一身宝蓝绸缎的男衫,倜傥风流,只是面上不能自主的多了些媚色。徐三得偿心愿,自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今日这茶是没法敬了。”太孙满是歉意,“只好日后再入宫弥补。” 徐三兴奋不已,小声问:“赵王入彀啦?” 太孙瞧了眼白棠,略微点头。 “好极了!”徐三抚掌,眉飞色舞的问,“他怎么作的死?” 太孙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三人一时无言以对。 史上,赵王乘朱棣病重之际,伪造圣旨,自立太子。结果被人告发,事情压根就没成。朱棣自然震怒得无以复加,原要严惩赵王,但太子却不忍心弟弟家破人亡。竟然为赵王辩解,说必是府中的长史瞒着赵王所为,赵王并不知情。在太子的劝说和转圜下,赵王最后竟全身而退!白棠也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重情义是好事,但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这不是在给太孙挖坑么? 不过看完明史,白棠多少也能明白太子为何这般良善: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汉王赵王,真没什么能让太子侧目的能耐! “太子这回可别手软了啊!”徐三忍不住道,“彻底解决了赵王,让他再不能蹦跶!” 太孙微露苦笑,深深一叹。 徐三皱眉,急道:“怎么?太孙还想手下留情?” 白棠扯着他袖子,淡声道:“陛下气得病情加重,若再为此事折损嫡子,恐怕——太子殿下纯孝!” 太孙叹道:“可不是!父王他……也为难啊!” 白棠长眉微扬,笑问:“殿下可否觉得此事有些怪异?” 太孙眨了下眼:“白棠也这么觉得?” “一来,赵王那份圣旨锦绫从何而来?”白棠将心中疑惑款款道出,“二来,他既然伪造圣旨自立为太子,首要是陛下……殡天,其次是太子及太孙您肯让位,最次是百官信服。否则就算伪造了那份圣旨也不过是凭添笑话,一场闹剧而已!” 太孙频频点头:“正是如此。我也不知赵王叔竟然会想出这等法子,简直——”蠢不可及!“至于圣旨锦绫何来,”太孙抿抿唇,三人皆露出了然的神情:那是汉王殿下的手笔!这两兄弟,早有蛇尾! 难道这兄弟俩蠢也能蠢到一块儿去?都往一条胡同里钻? 问题是就算钻进去,也是条死胡同啊! “我觉得吧——”徐三捏着手指开口了。“这里头有文章。好歹你们都是皇帝皇后的儿子,没理由他们兄弟俩笨成那样!其中一定另有关窍!” 白棠与太孙不禁失笑,却亦点头。 太孙默然暗想:不如就依父王所言。暂且放过赵王,再钓回鱼? 一对新人才出宫,就见宫门口排着十几辆的马车。为首的正是自家大伯!老娘妹子和练绍达各分左右。其余就是各家同行,一个个人头耸动,睁大眼睛直盯着宫门!他还看到了祝家俩兄弟,一脸兴奋,唯恐天下不乱。 白棠顿觉零乱! 他是女人这档子事,一夜春风传遍京城啦? 不由幽怨难解的瞅了眼徐三,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大伯!” 练绍荣目光凛冽的往周围扫了一圈,大笑道:“太子给你们主婚,陛下亲自为你正名。白棠,你可是我们雕版业的第一人哪!”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同行听着这句话,登时心里头一格楞! 就算白棠是女人,就算她之前声名狼藉,如今已经是鱼跃龙门,他们怎么也拿捏不住人家呀! 没看刚才太孙亲自送他们出宫么?没听练绍荣说这门亲是皇帝指的婚的么?就算没皇帝撑腰,她嫁的可是混世魔王徐裘安哪!大伙可没忘记他在南京时的无法无天! 不知是谁轻轻嘀咕了一句:“练绍达,松竹斋可是你家的祖产。就送给闺女了你也乐意?” 练绍达得意洋洋的道:“那是我给白棠的嫁妆!” 听到的人无不嗤之以鼻。白棠缘何从小扮男人?猜也不用猜,还不是你练绍达作的孽?现在还敢厚着脸皮沾着女儿的光显摆? 练绍荣抱拳向诸人朗声笑道:“裘安与白棠大婚,今日练家在桑园大办喜宴!各位同行莫要客气,沾沾我练家天大的喜事!” 大伙应声寥寥,南京迁来的同行还好,其他几位老板俱露出轻屑之态。徐三见状,桃花目一横:“怎么,看不起我魏国公府?” 刷的声,不知何处奔来几十名持枪配弓的骑兵,扇般立在徐三白棠生后,活生生将两人的气势刷到了顶峰! 不曾见过这等阵状的人登时惊慌失措,不住道:“那儿的话哪儿的话!” “练公子、哦不练小姐,哦不不不,徐夫人与徐三爷的喜宴,能让咱们参加,是咱们的荣幸,对,荣幸至致!” 黄老板柳老板等人虽然被白棠是女人的事震得外焦里嫩,但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又深服白棠的本事,是以笑呵呵的道:“这喜酒,少不得要多喝几杯,多喝几杯!” 于是一大群人不约而同的来,又飞鸟离巢般的迅速撤退,回家备礼更衣,赶往桑园赴宴。 白棠面孔微红:“让大伯费心了。” 练绍荣叹息:“你今后的路,不好走啊!” 徐三拍着胸道:“有我在,大伯放心!” 练绍荣嘿了声:“你啊……好事也不可能都让你一人全占了。” 徐三扬眉,什么意思?大伯这话里有话? 白棠对族内人的心情多少有些揣测,微笑道:“先让徐三给祖父敬茶吧。敬了茶咱们才去桑园好好给到贺的客人敬酒!” 徐三嘴角微抽:还想着敬酒,犯酒瘾了吧! 满面红光欢喜不尽的苏氏闻言一惊:新婚次日哪有女婿给老爷子敬茶的道理?不是应该新媳妇给婆家人敬茶么? 不料徐三浑不在意的道:“理应如此。” 练绍荣也不禁怔了怔,瞧着白棠一脸的理所当然,失笑道:“行,先敬茶。” 。 第三百二十章 松竹斋的归属 练家大房宅内的气息沉闷压抑。族内大大小小的弟子,今日皆受招汇聚一堂。练老爷子坐镇中堂,几位年长的族老坐在下首,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眼见长身玉立的白棠与徐三信步而来,寂静的厅堂微起骚动。 白瑾立在众弟子身后,眼中暗芒轻闪。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父亲为何对兄长多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皆是因为他不过是个女人!父亲利用完白棠后再联手母亲将这个麻烦推出家门,谁晓得,白棠竟有奇遇,倒令父亲的一番算计全落了空。他瞧了眼犯下大错却有侍无恐的父亲,心中第一回生出些厌恶之意!他这般作为,有没有想过后果?还有母亲与自己即将面临的困境? 白棠见族老齐至,不由咽了口口水:有场硬仗要打啊! 徐三是个皮厚无比的,笑容满面上前就给老爷子行了大礼,口中道:“裘安见过祖父,见过各位族老!祖父您面孔红润精神十足,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平江默默扭过头:呸!这算喜事?自家最有前程的男儿硬是变成了女人,简直平地惊雷好么?瞧,族老们闻风而动,那表情,个个恨不得啃死徐三呢! 虽然,徐三也冤……罪魁祸首分明是他二叔! 练老爷子扯出笑容,温言道:“好孩子。”掏出个大红包,一时犹豫,不知递给谁才好,却让徐三眼疾手快的接了过去! 徐三得了祖父的这句夸奖,又收了红包,整个人如喝了热酒上头,轻飘飘兴奋不已。捧了桌上的茶单膝跪下高举茶杯道:“祖父请喝茶!” 纵使满怀怨气的诸人见状,也不禁为之震惊,心里头的怨气一时消散许多——那可是中山王的孙子啊! 练老爷子也不禁挺直了背,瞥了眼白棠一脸满意的笑容,淡定无比的接过茶杯。拐了自家最出众的孩子,受他半跪又如何? 练绍荣及各长辈都封了红包。轮到练绍达时,徐三眯了眯眼睛,只叫了声:“多谢练家二叔。”练绍达笑脸一僵,却不敢多嘴,尴尬无比的干笑两声:“好好对我女儿!” 话还没说完,徐三转身已走。 敬过一轮茶,表示练家人虽然不高兴白棠男变女,但至少接受了这个现实——不接受也不行啊!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也斗不过皇家啊! 族老纷纷向练老爷子使眼色,练老爷子眉头微蹙,神色极为不悦。 一名族老忍不住轻点拐仗,开口道:“白棠。今日唤你夫妻来,其实是有两件事要处置。” 白棠恭敬的道:“叔公请讲。” “第一幢事。事关咱练家的基业。”族老叹息,“白棠,你莫误会。我们这把老骨头,不是贪图你的产业。桑园是你一手建成,织坊和兰亭的生意,咱们练家绝不插手也没兴趣。但是松竹斋,却是咱们练家的老字号!是,松竹斋是你一手将其发扬光大,名动内外。咱们都为你骄傲欢喜。谁不视你为练家最有前程的后辈?可如今你——”族老的心在泣血啊!万般无奈的叹了声,“唉,如今你嫁了人,这松竹斋的归属,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不要脸的跟你争一争啊。” 徐三听得直皱眉:这些老不死的想抢松竹斋的产权?俊美无匹的桃花颜色顿时煞气浮面。 众人都观察着徐三的反应,见状无不心中战粟。不好,别激得他魔性大发! 白棠示意徐三稍安勿躁。微笑道:“族老说得有理。松竹斋是练家的招牌,与情与理都不该传给外姓人。” 族老一怔,喜道:“你真这般想?” 白棠点头:“此事,我原本也想和祖父商量——” “白棠。”练老爷子截断他的话,“松竹斋是你的。你是松竹斋的魂,没了你,松竹斋也就不是松竹斋了。” 嗡的声,年轻辈的男子不禁低声议论起来。老爷子这句话即现实又残酷!就算他们讨回松竹斋,没了白棠,谁还将松竹斋当回事? 族老们不由脸色泛青。白棠若舍了松竹斋,另建个松涛轩劲竹斋之类取而代之绝非难事。 可即要白棠主管松竹斋,又不给她所有权,天底下哪有这等不讲道理的事?族老们自己也万万说不出口啊! 徐三眨了下眼睛,疑惑不定的摸了摸下巴问:“这有什么难的?” 白棠与诸人惊讶的望着他:“你有法子?” 徐三笑嘻嘻的道:“将来我与白棠多生几个儿子,挑个能继承白棠本事的入练家族谱,让他接管松竹斋不就行了?” 练老爷子几人惊骇对望:“你、你莫要哄我们!” 金尊玉贵的徐三爷,他怎么肯舍了自己血脉送给妻家?! “为什么要哄你们?”徐三不解,“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白棠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啊!姓练还是姓徐,有什么关系?” 练老爷子瞪圆的眼慢慢平复正常形状。轻叹一声,望向神情诡异的白棠:“白棠,你觉得呢?” 白棠心中直骂:够了啊徐三!慷他人之慨这种行径最可恨!感情孩子不是你生的,说送就送?何况他还没打算生孩子呢! 他轻轻咳了几声,笑道:“裘安的主意可行。万一,我只是说万一,我们的……孩子对雕版行当没甚兴趣,我也会挑选练家族内的弟子悉心教导继承松竹斋,绝不让松竹斋旁落别家。” 白棠此言一出,族老们惊喜过望!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练老爷子神情莫测,他轻吁口气。白棠永远不会让他失望。这个决定足以安抚患得患失的族人心情了。 练白瑾的眼底一闪而过的嫉恨:挑选族内优秀的弟子?难道不是应该由他继承松竹斋最合适么?他这么一想,练绍达叫了出来:“白棠,这话可不对!松竹斋是我二房的产业。你就算要挑选继承人,也该从我们二房选啊!” 这话诸人也不好反驳。二房现在虽然只有白瑾一个男子,但他总会成亲生子。选择白瑾的后人无可厚非。可谁让白棠与二房不合呢! 练老爷子目光沉沉,淡声道:“松竹斋的确曾是二房的产业。但如今,松竹斋的盛兴荣辱早已关系到整个练家——绍达,白棠公正无私,必会挑选合适的继承人。你不必为此担忧!” 练绍达岂能罢休,却听平江笑道:“族内挑选子弟那是下策。白棠总会有孩子的。”一句话立即堵住了他二伯的嘴。 那可不一定。白棠笑得十分心虚。瞅了眼失魂落魄的渣爹,又问:“方才叔公说今日有两件事要办。这第二件事——” 叔公声调猛地提高:“这第二件事,自然是要处置练绍达以女充男、欺瞒祖宗,坏我练家前程与族规的大罪!” 第三百二十一章 牵连 练绍达虽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是阵阵和心虚紧张。但他仗着自己是白棠的父亲,徐三的岳父,心知肚明族里必会轻判。此际一听族老严厉的口吻,立即跪在堂下泪流满面的哭道:“族老,父亲,大哥!这事是我办得不地道,可我当时也是没有法子啊!苏氏嫁了我这么多年都没生个儿子,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么多年我寝食难安,备受折磨,好在白棠出息,白兰也定了好人家。族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只是可怜白瑾还小又才华出众,他娘却是个没用的。”他满怀期望的看着白棠,“白棠,你毕竟是长姐,今后我就将白瑾全托付与你了!” 白棠对渣爹不禁生出几分敬佩之意:NND,这个算盘打得好打得妙!悲情感动族人还想道德绑架?还要他照看练白瑾?!想得美! 他略带嘲弄的目光瞧向白瑾胀红的脸。白瑾正强自忍耐,他咬牙跪在父亲身边,却一言不发。 他心中满是不屑:他才不需要白棠的照顾呢,他有赵王可以依靠! 族老与练老爷子交换了个眼色,练老爷子出声道:“按族规,你骗取家产,理当出族。” 练绍达心中登时一松。自己果然赌对了。 “但若逐你出族,又坏了你三个孩子的名声,他们何其无辜?”白兰出嫁在即,白瑾还没定亲。练老爷子挥挥手,“你自行回南京去吧,好好看守祖宅,将功折罪。” 练家一族举族迁至南京,这是将练绍达贬回原藉,等于断了他的前程。白棠仍旧有些不爽,便宜他了。 练绍达抹着眼泪:“儿子受罚。但我儿白瑾——” 练老爷子瞧着白瑾,心底微叹:“白瑾——” “练白瑾何在?!” 屋外院落里转进一群气势汹汹的士兵,为首之人正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施亮! “施大人?”白棠暗惊。得他亲自出马,难道白瑾犯了大事? 施亮绷紧的脸微露丝笑意,对他及徐三拱手笑道:“施某还未恭喜两位大婚!”忍不住多看了白棠几眼,暗叹徐三忒好运,歪打正着,一对欢喜冤家终成眷属。 练家族人颇觉不安,皆疑惑的望着白瑾:施亮寻他何事? 白瑾也是一脸茫然:自己并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啊! 施亮目视白瑾,干脆利落的道:“练白瑾,你与赵王府长史顾晟勾结,图谋不轨,现顾晟已将你供出,跟本指挥使走一趟吧。” 白瑾的脑子轰的声,眼前一片模糊!赵王府,顾晟?图谋不轨?!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众人被这句话震得胆战心惊。 汉王肖想那个位置大半生,也没敢动手。赵王可以啊,才来京城多久就敢谋逆?! 白瑾一时虚汗淋淋,张嘴欲言,却又头晕目眩,扶着椅背强自站稳。 练绍达面色铁青,迅即拦在白瑾前陪笑道:“施大人,你可不能冤枉咱们啊!我的白瑾跟赵王府从无往来,那个顾晟是什么东西?他图谋不轨跟白瑾有什么关系?” 白棠意外至极。顾晟没有证据不会平白牵扯白瑾。忍不住长眉紧蹙,心中飞快的思量此事该如何应对。 施亮冷笑道:“练白瑾,你真的与顾晟毫无瓜葛?” 白瑾慢慢冷静下来,眼睛也有了焦距。他颤声对练老爷子解释:“孙儿的确认识顾晟。只是孙儿跟随他学习画技研摩古董,仅此而已!” 白棠轻轻吐了口气。对赵王府的打算已是了然于心。赵王这是想培植白瑾取自己而代之了! 练绍达忙叫道:“施大人,您听见没?我儿只是跟着那谁学画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再说了,白瑾才多大?一无权势而无财力,他们认识的时间肯定也不长。顾晟要作死也不会拉上他啊!” 众人纷纷点头,白瑾定是被牵连了! 看在白棠和徐三的面子上,施亮淡声道:“是不是冤枉,随我们回去审问后即知。” 立即有士兵上前制住了白瑾,练绍达眦目欲裂,抱着白瑾死活不松手:“你们冤枉人,你们不能带走白瑾!” 施亮冷笑问:“本指挥史奉旨查案。你想违旨不成?” 平江叹了口气,与同族的几个兄弟上前拉开绍达,在他耳边低声道:“寻白棠出手相助。” 练绍达身子一僵,无力的松开了双手。眼睁睁的看着独子被捉走不见了人影,啊的声奔至白棠身前神情狰狞的大喊:“白棠,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白棠蹙眉不语。 练绍荣忍不住问徐三:“赵王真的犯下了谋逆之罪?” 徐三迟疑了一下:“陛下还在彻查中。”心中怒骂:练白瑾这小子,不声不响就给练家埋下了个天雷! 练绍荣头晕目眩,面色刹时灰败难看至极。族人们突然意识到一个要命的事儿:谋逆之罪,牵连九族! 族老颤声道:“除、除族——” “对!趁现在还来得及,将二房除族!” 练绍达对叫嚣声充耳不闻,只望定白棠反复念叨:“你一定要救他,他是你的亲弟弟,亲弟弟!” 二房唯一的命根子危在旦夕,练绍达几近颠狂! “急什么!”练老爷子站起身,冷静的他扫视了番诸人,“有白棠在,皇帝自会给练家一个公道!” 接受着同场几十道灼灼的目光,白棠不由轻叹,躬身道:“孙儿这就去一探究竟。” 徐三与他步出宅子,桃花面阴云密布:“好个朱高燧,原来早将主意的打到你头上了!现在他辦扯了练白瑾,说不定接下来就要拉你下水!我得找太孙说道说道去——” “太孙自然不会信他胡言乱语。”白棠失笑,随即又沉吟道,“只是现在不清楚白瑾与顾晟的关系到底如何。” 徐三抱着他翻身上马:“寻太孙去!” 阴暗的天牢内,时不时响起尖锐痛苦的叫声。白瑾缩在牢房一角颤抖不止。这一夜,他度日如年。虽然狱卒对他还算客气,吃食也算干净,但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绝望时刻折磨着他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满身是血的顾晟被人拖进隔壁的牢房,白瑾忍不住冲上前,激动的质问他:“顾晟老贼,你为何害我?!” 顾晟吐了口血沫,艰难的抬头,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抹阴厉的笑容:“你来了啊!呵呵,你可知方才我又供出了谁?” 白瑾心头一凛! “练、白、棠!”顾晟嘿嘿的笑,“是他,是他——替我织出了圣旨所用的绫锦,也是他答应与我复刻陛下的宝玺——” “你疯啦——”白瑾不敢置信的腾腾往后直退,“你简真疯狗一条!” 再与白棠不合,白瑾也知道谋逆之罪的可怕,更何况他还指望白棠救他呢! 顾晟吐了口血,大笑不止! 临死拖几个陪葬的,何乐而不为之?! 。 第三百二十二章 汉王的谋略 乾清宫东暖阁内,人影穿梭却没带出多少动响,太监宫女无不摒息静气小心翼翼。博山炉紫烟重重,层层明黄的帷帐后,皇帝半躺的身影苍老颓败。 太子坐在床侧,低声说了番话。皇帝半闭的眼眸刹时微睁,平静的脸孔登显怒色:“蠢货!蠢货!朕怎么就生出这样的蠢材?让府内一介小小的长史耍得团团转!” 太子陪笑道:“这下您总信了吧?三弟生性纯孝,怎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这个顾晟之前供出练白瑾,儿臣就觉得他不怀好意,果然又构陷了白棠!兵马司的人查得清清楚楚,白棠与赵王府全无往来,更没暗中勾结——” “白棠若是肯帮他,会是今天这个局面?”皇帝怒极。顾晟若牵扯旁人,他或许还会有几分疑心,可平白无故的硬拉上白棠,那阴毒的心思昭然若揭。皇帝喘了会,压下喉间的痒意,嘴角忽然漫出股笑意。“去,让太孙告诉白棠顾晟所言。” 太子怔了怔:这不是让白棠担惊受怕嘛? 皇帝笑瞅了他一眼:“放心,白棠知道该怎么做。” 太子不敢多问,服侍父皇用过药后便即告辞。回到东宫就唤了太孙吩咐了一番。随即茫然不解的问:“父皇这是敲打白棠?还是想安抚他?” 太孙苦笑道:“父王。您要给赵王脱罪,仅凭现在的证据说服不了皇祖父。” “孤不是要给赵王脱罪——”太子皱眉,“那张圣旨,实在出现得蹊跷。” 太孙想了想:“皇祖父的意思,儿臣明白了。这事,就交给儿臣去办。” 次日清早,太孙便赶往松竹斋。不料全宏告之,东家近几日没来铺子。太孙恍然一笑:是哪,新婚燕尔,徐三还不缠着白棠腻歪个够? 于是转往魏国公府。 白棠觉得近几日自己的骨架都要被徐三折腾散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八尺大床上,身边的人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他的头发。嗅着发间的香味又吻到了他的耳畔。白棠忍无可忍,怒道:“够了啊!” 徐三低低的笑了起来,故作委屈的道:“才成亲几天,你就嫌弃我了!” 嫌弃?没错,是嫌弃! 白棠第一回嫌弃男人的功能太好太强。他有心无力,才知过去徐三多少让着自己。这个认知让他倍觉挫败。忍不住恨咻咻白了他一眼:“知不知道节制两字怎么写?我可不想半路换男人。” 徐三后背一凛。立即收回满心的绮念:“好好好,今后白棠说得算!” 府里没长辈,这几天任由他们胡天胡地也没人管。好容易起了个早,用早饭时,太孙驾到。 太孙见白棠依旧是男子打扮却平添几分慵懒倦色,再看徐三春风满面。心中便有点不满,不由瞪了徐三一眼:懂不懂怜香惜玉? 徐三没明白他眼底的薄责,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正在吃早食呢。” “早食?”太孙惊骇的扭头瞧了瞧日头,抑下心底的酸气:这时辰再晚些,都能吃午食了! 他瞧着一桌子精致的江南细点,闻到股鲜香味,不由问:“这是请了楼上楼的厨子么?” 白棠笑道:“快给太孙添副碗筷。” 太孙也不客气,坐下略尝了几样点心,见小夫妻俩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停箸盥洗漱口。三人至书房议事。 “顾晟胡乱攀扯,陛下是全然不信的。”太孙品着茶,隔着茶烟偷觑白棠的脸色。“只是……陛下信任你,却怕朝中其他人借题发挥。” 白棠还没搭话,徐三已经不耐的道:“行了。咱们叔侄间还要打什么机锋?说吧,要我与白棠做些什么?”别老偷看白棠,他现在是你货真价实的婶婶了! 叔侄——太孙的脸僵了僵。臭小子!仗着辈份高了不起啊! 他轻轻咳了声:“那个——白棠,你对这幢案子,可有什么想法?” 白棠凤目微睁,惊笑道:“问我?” 太孙轻轻敲着桌子:“咱们该查的都查了。但是现今案子卡在那份伪造的圣旨上。” 白棠侧了侧脸,垂下眼睫如羽:“顾晟说圣旨锦绫是我所织……” 太孙忙道:“陛下可没信他的构陷!这不立即命我来跟你们解释了嘛。只是,宫里头圣旨锦绫的使用皆记录在案。御林军检查过余下锦绫的数量,没有短缺。” 白棠思索沉吟了片刻:“你我都知道,赵王的那份锦绫,极有可能是从汉王处得来。所以宫里头的锦绫并无短缺。敢问太孙,发现赵王进宝印局到陛下赶到时,大约用了多少时间?” 太孙回想了一番:“顶多半盏茶的功夫。” 白棠凤眸半垂:“假设他趁人不备潜入宝印局,与局内太监勾结。半盏茶的功夫,打开柜子,取出宝印,在锦绫上拓下印章——” 太孙摇头:“但是他身上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徐三咦了声,脱口道:“那怎么可能?是不是让他藏在哪儿了?御林军搜仔细了没?” 太孙眉头紧锁:“宫里搜寻得非常仔细——没有遗漏。” 蓦地里白棠心中灵犀一闪,打了个响指,对着徐三笑道:“不错,的确是让他们藏起来了!” 太孙奇道:“事起仓促,他能将锦绫藏哪儿不让人发现?” 白棠凤眸含笑,一字一字的道:“藏在了宝印局啊!” 宝印局?! 白棠笑着解释:“赵王带入宫中的这份锦绫,本就来自宝印局!” 太孙怔了怔,已然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就算他事成带出宫去,宫里稍作清点能查出——” “所以赵王,还是让人给骗了。”白棠面露惊叹之意,“他带进宫去的锦绫并非是从汉王那儿得来的赝品。而是宫里的真品。如果他能顺利带出宫去,即便伪造了圣旨,如太孙所言,宫中圣旨锦绫的使用皆记录在案,他被戳破也是早晚的事。如果未能成功,发生了意外,宝印局里的内应将这块锦绫归于原位,神不知鬼不觉。” 太孙听得双目圆睁:“这么说,宝印局的总管太监果然有问题。” 白棠颔首:“你们在赵王府发现的那份圣旨,大概才是汉王花费多年心血仿造的赝品。至于上头的诏书是谁替赵王写上去的……” 徐三蓦地想起一事:“你曾告诉我,汉王府的费彪,是赵王放在汉王府的眼线?” “现在看来,螳螂与黄雀之位,颠倒了一番啊。”白棠失笑。这个费彪,演技高超,险些连自己都骗过了。他看向太孙,幽幽的道,“陛下从马上摔下后牵动旧伤,身体比之从前差了许多。陛下千秋之后,太子继位。可是太子的身体——虽然外头传得不多,只怕也不太好吧?” 继位一年就病逝。朱高炽在大明朝最短命的皇帝中大概排第二。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交待 太孙心中凛冽。父王的身体本就虚弱,迁至北京后又没能适应当地的气候。全靠珍贵的药材吊着精气。而赵王对父王身体的情况借着这几年不断的送药问医早掌握得清清楚楚。到时只要稍作手脚,只怕就——无法挽回! “你的意思是,万一皇祖父和父王相继……赵王这份诏书就能顺理成章的将他送上皇位?” 白棠点头:“您虽然是太孙,但若论皇位传承的正统性,不及赵王。” 太孙不由想起皇祖父与建文帝的恩怨。心底的冰霜迅速漫延冻住了四肢。 “但是,如果赵王的这份圣旨被发现是假的,最后得利的人——”白棠笑了笑,赞叹道,“汉王用心良苦啊!”他收回之前的腹诽,汉王,还是有实力与太子一争的。 太孙的脸都青了。 徐三安慰的拍拍太孙的肩膀道:“还好咱们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诡计不是?” 长长吐了口气,太孙缓过脸色,向白棠拱手道:“幸亏白棠提点。” “只是这些都是咱们的推测,没有实证。”白棠蹙眉,“赵王此时必定是一问三不知。全将责任推给了府里的长史们。至于顾晟此人——我倒不太了解。但他死咬着我不放,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太孙殿下,我们方才推测之事,您不防透露些给他。” 太孙会心一笑:“孤明白了。” 大事商定,正要告辞,白棠忽然想起一事,唤住他道:“太孙。我那弟弟的事——” 太孙清秀的脸立时一凝:“你这个弟弟,说他冤,的确是冤。他全然不知赵王所图。但是,赵王招揽他,让顾晟教导培植他,全是冲着你去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白棠并不意外:“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太孙不由瞧着白棠妩媚的凤目,问:“你想如何处置他?” 白棠想了想:“他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与此案也无关联。但既然牵扯上了,多少总要受点苦。只一点,别弄伤他的身体,尤其是手。” 匠人的一双手,最为紧要。 太孙笑道:“明白。”练白瑾也算是好运。只是个小小的工匠也没多大罪名可编排。换作官职在身的朝廷官员沾上这种事,不撸个底朝天才怪! 太孙心中有了底,离了魏国公府后立即赶往天牢提审顾晟。 顾晟蜷着身体,愄惧不已的瑟缩着身体。 “太孙殿下,在下已经如数交待了。”顾晟咽下喉间的血水,垂着眼帘遮掩眼底的恨意。“您还想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 太孙审视了他一番,挥退了众多看守,淡声问:“你以为,赵王府密室里的伪诏,是孤与父王栽赃陷害的赵王?” 顾晟一怔,扯了扯嘴角别过头冷笑不语。 太孙随手拿过案上的墨锭把玩:“此事,还真不是孤做的。若不是你们自己出了内鬼,何至于让人陷害利用至此?” 顾晟忍痛,咬着牙关道:“是在下棋输一着。” 太孙侧脸看他,眼底满是怜悯。 顾晟被他瞧得浑身发毛。 “蠢材。”太孙轻嗤,“白棠与徐三的婚礼的确是孤给赵王下的饵。可谁让你们迫不及待的吞钩了呢?你仔细想想,伪诏的内容有几人知晓?能够瞒过你与赵王做手脚的人,又有谁?” 顾晟不以为然的扯了嘴角:“成王败寇,何必多说?” 太孙轻轻一笑:“好。那孤就来猜一猜。御林军搜到的那块锦绫,是你们从汉王手中得来的吧?” 顾晟蓦地抬头。 不是二字还没从牙缝里迸出来,又听太孙道:“费彪是赵王埋在汉王身边的细作,想来是他从汉王处借来了锦绫。你必定要问孤,汉王何来锦绫?孤也是机缘巧合,从前江南织造局之子沈文澜处得知此事。未料,这份锦绫竟然先让你们用了起来。” 顾晟一脸茫然:“太孙在说什么?顾某怎么听不明白——”哈的声笑:“原来如此,太孙殿下是要我构陷汉王?” 太孙不理会他,沉声问:“费彪弄来几块锦绫?” —— 顾晟侧过头,嘴里喃喃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原来太孙也不过如此…… 太孙恍然未闻,淡声道:“汉王叔小器得很。孤猜,费彪只交给你们一块锦绫吧!” 顾晟猛地抬头,眼露凶光:“殿下这是承认陷害赵王了?我们明明只得一张锦绫,殿下带进了宫,敢问府里密室的伪诏,又从何来?还不是你们指使御林军栽赃陷害?!”堂堂太子太孙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害他的主子,他拖个练白棠下水又算什么? 太孙直视于他:“你大概不知,赵王带进宫里的那块锦绫并未被发现。” 顾晟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御林军搜了个遍,也没搜到多出来的那块锦绫。”太孙慢吞吞的撩起袖子研起磨来,“宝印局的东西,一件也没缺。幸亏如此,父王才能保下了赵王叔。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会宽容赵王至今,只拷问尔等长史?” 顾晟不禁犹疑起来。这里头有古怪,有古怪! “这也没什么难猜的。费彪手上,实际有两块锦绫。” “不可能!”顾晟惊叫,“费彪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块来自汉王所制的锦绫,一块来自宫中的锦绫。”太孙叹息,“汉王用心良苦啊!” 顾晟听得失魂落魄。他自持才干过人,一心要辅佐赵王上位。此时才发现,他竟是个十足的蠢货!满胸的恨意与羞愤烧得他全身颤抖。 好半晌,他冷静下来:“顾某怎知太孙所说是真是假?” 太孙笑了笑:“事到如今,我骗你作甚?你与府内长史瞒着赵王密谋不轨,陷赵王与不忠不孝不义,罪不可恕!可怜你家中的老妻幼孙……唉!” 顾晟谋逆之初便知不成功便成仁,早令妻儿隐姓埋名远远的安置了。不想竟然让太孙给找了出来,刹时全身鲜血逆流,抖得跟筛子般。 “不过,你也不是没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太孙微露笑意,“汉王那边……” 顾晟一个激灵。这要是他交待自己和汉王暗中勾结之事? 太孙见他面色阴晴不定,提笔沾满了墨汁,微笑道:“父王仁厚。此事只要处置妥当,赵王便能脱罪回封地。至于你的家人,孤必定不让他们受牵连。” 顾晟闭了闭眼睛,心思百转,终于,他低哑着嗓子开口道:“有件事,我也不是最清楚。只是隐隐听殿下提及,汉王似乎还留了一手。” 太孙在泛黄的纸上随意默写着诗句,暗叹狱里的纸质太过差劲。 “留了一手?” 顾晟目视太孙:“这一手,是冲着太孙殿下您而去的。” 太孙笔一顿。 “汉王与赵王,似乎是寻到了个功夫非常厉害的人。只要他出手,必能取殿下您的性命。” 太孙搁了笔,饶有兴致:“什么人,这般厉害?” 顾晟摇头:“我只依希听到赵王和费彪的谈话,那人,应该姓乌。” 第三百二十四章 真相(一) “你不是说赤珠怀上了么?” 魏国公府的马厩内,赤珠悠闲的吃着草料,肚腹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才多大!”徐三仔细梳理着赤珠的鬃毛,“女子怀孕前两个月还看不出来呢。” 白棠哦了声失笑,倒也是。 “乌蹄骓和赤珠的种,到时候肯定让皇帝都羡慕!”徐三得意洋洋。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白棠古怪一笑。 “三爷。”元曲匆匆来报,“练公子——”他咬了下舌头,“夫人!桑园那边出了些事。” 白棠拍去指尖的雀麦:“谁不长眼敢去找桑园的麻烦?练绍达?” 元曲忙道:“是何氏。” 白棠勾唇轻叹:“母子连心呢。既然如此,我便去瞧瞧。” 徐三牵着他手道:“为夫陪你一块儿去。” 白棠睨了他一眼,最近徐三的口头禅便是:为夫如何,夫君如何。NND,自鸣得意的他都恨不得掐了他命根子! “你晾了他们那么多日,总算是将何氏逼出来了。”徐三不免好奇,“为夫猜猜,是不是又有什么算计了?” 白棠转身勾了他下巴轻轻一抹,赞道:“这么聪明,继续猜!” 徐三被他眼底浮动的挑逗与轻薄之态激得下腹一热,迅速退后几步,面红耳赤的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迅即又凑上前涎笑,“没人的时候不行么?” 算了,这货现在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白棠认输:“这事你别凑活,免得你左右为难。” “白棠这般善人意,为夫何以回报?” 以身相许?白棠秒懂他话中的内涵,转身就走。忒不要脸了! 虽然还在蜜月中,桑园里的活计在沈文澜和全宏的管控下秩序井然。园里头大小工人都已经知道主子嫁人了,老板变成了老板娘。白棠不用猜也知这群人心里头的震憾与忧虑。此时出现在园内,登时引来无数遮遮掩掩的注目与议论。 “骗人的吧,东家怎么可能是女人?” “不是女人怎么嫁人?那还是皇帝陛下主婚呢!” “——不像啊——” “哪儿不像了?东家本来就生得过分好看。要不是东家本事厉害让人不敢瞎想,那张脸那身段,啧啧!” “闭嘴!” 一群人异口同声的怒斥。编排东家,不想活了?! 白棠与徐三来到织坊外头,已经听见何氏凄惨无比的哭声。 “姐姐,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白瑾好歹也算是您的庶子。是白棠亲弟弟。俗话说得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说白瑾明明是被冤枉的,白棠在皇帝眼前这么大的面子,请他开口说句话还不行么?” 白棠蹙眉问跟来的元曲:“她男人呢?” “已经让人寻他了。” 苏氏了结出嫁白棠的人生大事后再无遗憾,全身心的投入到纺织大业中。每日里除挑花结本,就是帮白兰准备嫁衣。忙碌得充实又快活。谁知今日午前,何妙莲突然哭哭啼啼的跑来桑园寻她了。当着往来工人和织娘的面,噗通跪她身前,先是低声抽泣,然后是哽咽难言,最后酝酿好了情绪,一口气就嚎起来。 “姐姐,过去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忘恩负义,是我心肠歹毒!总之全是我的错。但是白瑾是无辜的啊!求你了,你就让白棠开开恩,放过白瑾吧!我只有一个儿子啊,只有一个白瑾啊!” 何氏哭得匍匐在地,娇容惨淡。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白瑾的事,练家族内无人不知。苏氏见她求到自己面前,也能理解。本想劝她起来到里头商量,不想她竟然不依不挠的就在外边哭诉起来。好在沈文澜见状立即驱散围观的人群,冷笑道:“这位夫人,想教令公子惹下的祸事公之与众?” 何氏哭声一梗:“我儿是被冤枉的——” “案子还没判定,谈何冤枉?”沈文澜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对苏氏温言道,“夫人,不必理她。外边日头大,您进屋歇着。” 苏氏依言抬脚进屋,何氏一骨碌爬起来就跟在了后头。 进了织坊内的会客室,何氏喝了杯茶,又开始眼泪鼻涕一把的哭求。 苏氏捧着杯子几番想插嘴都不得,一遍遍的听她换着花样的哭求,原本就不多的同情之心也被耗尽。 “姐姐,您大慈大悲,就请白棠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吧!” 何氏这句话一出口,苏氏勃然大怒,碰的声摔了杯子,怒笑道:“好啊。敢情你儿子闯下的祸,还是我家白棠的罪过?!” 何氏惊得全身一僵。 “不,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白棠本事那般大,又嫁了魏国公府的三爷。想来在皇帝面前为白瑾开脱两句也不难!”他却不管不顾,这不是存心要害死她儿子嘛!“再说了,白棠她——她是个姑娘家,嫁的又是豪门。万一将来有什么不妥,娘家兄弟一个也无,谁给她撑腰?” “呸!”苏氏不屑的勾唇冷笑,“大伯家的兄弟、练家一族的男儿全是我白棠的后盾支撑。不缺一个白瑾。” “说得好。”白棠声随人至。 何氏听得他声音,忙逼出更多的泪水:总算来了! 她回头一瞧,泪眼朦胧中见到白棠俊美的容颜与颀长的身段,不禁怔了怔:怎么成了亲,白棠还作男人打扮? “白棠,白棠!救救你弟弟吧——他,他好命苦啊!”何氏的眼泪收控自如,任谁见了都要道声佩服。 苏氏见到白棠便如有了主心骨般,全身都松散了下来。忙对他抱怨:“诺,来了都快半个时辰了。从外边哭到屋内,好好说两句话的时候都没。” 何氏这般作态只为引自己出来而已。白棠哂然一笑,撩了袍摆作定,淡声问:“去狱里瞧过白瑾了?” 何氏一激灵:“是。”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他在牢里吃不饱睡不好。人都脱相了。白棠——” “啧。”白棠失笑,“我还以为他被狱卒打得血肉模糊,命不长久呢。” 白瑾没受酷刑,但是天牢对那地方是人呆的么?何况牢里的人说了,进了天牢的人就没几个能出去的! 何氏一咬牙:“白棠,你给我一句实话。白瑾这罪名,到底会怎么发落?”不上不下吊着的时候,才是最让人备受折磨最痛苦的时候。再没个准信,她怕自己撑不住人先疯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真相(二) 轻轻叹息,白棠幽幽的道:“他说是赵王府的顾晟选他为徒,教授学习书画之道。但我族内无一人知此事。就连你们夫妇俩,也是事发后才得以知晓。” 何氏咽了口口水:“白瑾说,是他师傅不让他对外透露消息。白棠,你学艺的时候,国师不也这么做的?” 白棠长眉一轩:“是啊。可是谁让顾晟图谋不轨又被逮了个正着呢?他偷偷收下白瑾又不让人所知。待案发之后官府查案,他们俩的关系可不就耐人寻味了?”想学国师?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何氏越听越慌:“白棠——” “何况主谋亲口供出了他。何氏,你儿子牵扯到谋逆之罪,若不是陛下对我信任有加。整个练家都要为他陪葬,你还想练白瑾全身而出?”白棠凤眸半垂,眼角余光审视着何氏刹那灰败至极的面孔。 “姐姐姐姐!”何氏跪行至苏氏跟前,一把抱着她的小腿,“求你了,救救我儿吧,救救他吧!白瑾之后,你让我断了生育,也算是给我的报复,还不够么?行,你那么恨我,让我立即去死也行,只要能救出白瑾——” 苏氏被她哭得心慌意乱,突然间一怔,怒道:“谁断了你的生育?!你混说什么?现在还要诬蔑我?” 白棠也不由蹙眉:“你说什么?” 何氏睁着双红肿得眼:“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这么多年来我只有白瑾一个儿子,再怎么调理也没法怀上。大夫总说我生白瑾时伤了根本,谁知有一年,我从南京的妇科圣手马大夫那儿得知,自己是被下了绝育的药了。”她呵呵冷笑,“姐姐,这事除了当时的练夫人,您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做?” 白棠顿时想起,自己曾在马大夫那边巧遇何氏的事——他惊奇不定的看向苏氏。倒不是怀疑他娘,苏氏若有这狠心,哪会下堂? 果然苏氏一脸的惊怒:“你、你休要含血喷人!我若不想让你生孩子,哪有白瑾的事儿?” 何氏惨笑:“不是你,还能是谁?” 一连声急促的唤声响起:“妙莲,妙莲!” 练绍达得了消息,终于赶了过来。 苏氏抬头一瞧,不禁呆住了。眼前的男人,是练绍达? 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怎么就两鬓斑白,眼角额头全是皱纹?生生老了十多岁般。 “绍达!”何氏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扑进他怀里。 练绍达拍着她背安抚了她一会,揉着眼睛道:“不是和你说了,这件事由我出面解决,你跑桑园来做什么?白棠成亲才几日?” 苏氏挑眉:总算还识趣。 “白棠说、说白瑾救不出来——”何氏哭得嗓子都哑了,“怎么办?你快求求他,只要能求白瑾我做什么都愿意!” 练绍达蓦地大惊,望向白棠:“什、什么?我儿明明是交友不慎,误入贼窟。白棠,你明明答应过老爷子和大伯——” “我能保住练家不受牵连,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白棠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否则,你的产业被早查封了。哪还有余力为他四处奔波?” 练绍达的脸孔一分分的惨白颓败,嘴唇轻颤不止。片刻,他抱住快要哭晕过去的何氏,对她说了几句话,何氏眼中光芒大盛:“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练绍达扶着她交给外边的丫鬟,“等我消息。” 何氏再三回望,终于离开了织坊。坐上马车,她捂着小腹,悲从中来,白瑾她唯一的孩子啊,若有个三长两短,她真的不想活了。转而想到方才何氏听闻自己被下断子药的事儿一脸震惊茫然又不像是假的。心底不禁重重一沉。以她对苏氏的了解,此事的确不是她的风格。但是除了她,还能有谁? 忍不住,她又踏下马车。 “说吧。”白棠露出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你打算拿什么来打动我?” 练绍达眼看屋内没有外人,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郑重其事的道:“白瑾是你的亲弟弟。” 白棠面色一凝,凤眼寒光四射:“你,再说一遍。” 苏氏还有些茫然。虽然同父异母,但是亲姐弟没问题啊。 练绍达又转向苏氏:“白瑾,是你的儿子。” 白棠蓦地站了起来!疯狂的怒意遍布全身。 苏氏哈的声轻笑:“胡说什么呢?白瑾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你想救他想疯了吧?用这种荒唐的理由骗我们?” 练绍达闭了闭眼睛:“当年你与妙莲同时分娩。是我买通了你身边的李嬷嬷和接生婆,调换了两个孩子。” 苏氏看笑话般的看着练绍达的嘴一张一合:“哦?竟然还有这种事?” “你想想。李嬷嬷为何在你生好白兰做完月子后就急着回乡?”练绍达不急不徐,“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苏氏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一抹恐慌漫上心头。 “她老人家说年纪大了,要回去照顾孙儿——” 练绍达摇头:“我拿捏了她老家儿子的事,又许她金银古董,让她换了你们的孩子。她对你心中有愧,又不想让妙莲凌架你之上。所以,是她,偷偷给妙莲服了断子药。” 苏氏面孔青白:“你胡说——”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练绍达捂着脸,“李嬷嬷对我道她对不起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堵绝妙莲今后的前程。只要你还能生,总能生出个儿子。否则鱼死网破,她把事情全抖出来。” 苏氏强撑着身体,牙齿战战作响。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白棠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毁的母亲,叹声道:“还能为什么?我当年女扮男装,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况且当时他与何氏感情正浓,如果你生下儿子,今后怎么打发我们母子?还怎么跟何氏双宿双飞?借这个机会,换了孩子,顺便赶走了一个知道内情的仆妇——若不是李嬷嬷给何氏下了断子药,他这计划,一箭双雕。”白棠眸光轻闪。“至于何氏,一举得男。哪还会怀疑其他?” 苏氏攥紧衣裙,手背青筋暴起:“白棠,我看你也是糊涂了。他为了救白瑾,无所不用其极。我才不信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何氏的算计(一) 苏氏不能接受这个真相。 她的白兰,乖巧听话,聪明漂亮。从小就知道护着自己,更是跟着她一同离开练家吃了那么多苦。怎么可能不是自己亲生的? 白瑾……白瑾是儿子又能怎样?论才干比不上白棠论孝顺比不过白兰。她信了练绍达的话才有鬼! “你再想想,白兰长得像谁!”练绍达下了剂猛药。 苏氏眼前一花,再也撑不住。 “白兰长得像谁……” 苏氏长得高挑,白棠的身材源自于她。但白兰身形柔弱娇小,相貌秀美甜糯,与江南出身的何氏如出一辙! “白瑾长得,其实像你。”练绍达苦笑,“仔细看,他脸形与我一样,但是眼睛,嘴巴,还是有你的影子。你大概不知道,白瑾的腋下有颗痣,你也有吧——” 苏氏猛的一拍桌子,高声怒喝:“够了!” 练绍达闭紧嘴。该说的,他已经都说了。 苏氏激烈的喘着息,眼眶通红。 白棠怅然一叹,他早有怀疑。 练绍达对白兰的态度与对自己完全不同。虽然他最看重儿子,但对白兰颇为关心。在练家时,一年四季的新衣裳新首饰从来不缺。也从未骂过她半句,当初还想硬留白兰在练家未遂。白兰定亲高家时,他激动关切得让人意外。白兰在进京时被高家那毒妇设计失踪,他毫不犹豫的扇了何氏的耳光,逼得她出面寻人时还曾经说过一句话:“不想将来后悔,就把看到的事儿都说出来。” 那句“不想将来后悔”可是让白棠回味了许久。 诸多疑惑积得多了,白棠多少便有了些猜测。于是,借着白瑾的这幢案子,终于逼得练绍达说出了真相。 只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件事:苏氏,能否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虽然娘对练绍达已视若无睹不留半分情义,但是练绍达对她的无情与狠绝还是刷新了她的认知。如果,娘撑不住这个打击呢?如果,她要用白兰换回白瑾呢? 白棠颇有几分后悔,只能握紧苏氏的手,用自己手中的温度安抚激荡得濒临崩溃的女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棠能够感觉到苏氏颤抖手渐渐平稳,冰冷的手心温度回升,愤怒又模糊的眼神回复清明。不由欢喜的唤了声:“娘?!” 苏氏吐了口浊气,对白棠勉力一笑,瞪着练绍达冷冷的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她骄傲的拍了拍白棠的肩膀,“我有白棠,谁还稀罕白瑾?” 练绍达呆住了。这跟他想象中的场面背道而驰啊。苏氏难道不是应该哭着求白棠救回白瑾,让他们母子相认? “我早有儿子了。”苏氏泪盈于睫,“谁也比不上他!” 白棠喉咙梗塞。 “我有女儿。”苏氏擦了滚落的泪珠,“白兰心灵手巧,孝顺体贴。给我十个白瑾也不换!”她猛地目露凶光,“练绍达,这件事你给我吞回肚子里去!若是敢让白兰知道,我回头剥了你的皮!” 练绍达退了一步,不可思议的惊喊:“白瑾是你亲生的儿子啊!你竟然见死不救?!” 屋外站了许久的何氏如秋风中的落叶,飘零辗转完全不知身在何处。 白瑾,不是自己的儿子? 她引以为傲、疼爱了十多年付出所有心血的白瑾,竟然是苏氏的儿子?!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只觉头重脚轻,每一步都踩在尖刃上,痛不可抑。 身边的丫鬟惊惶不已的安慰她:“夫人,一定是老爷为了骗她们出手救人编的谎话!您别信以为真啊!” 何氏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爬进马车,面孔泛起股异样的潮红。 丫鬟惊讶又担心,却不敢多嘴。谁晓得家中竟然还有这种密辛? 马车的跌荡起伏中,何氏的心情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练绍达换了她的孩子,她原该恨他。可若非如此,她又怎能斗败苏氏?这事件中最可恨的还是苏氏的那个嬷嬷,竟然一碗绝子汤断了自己的生育!若非如此,她今后总能生出自己的亲儿子! 骗得自己、苏氏占了天大的便宜,竟然还想将错就错? 想得美! 马车行到家门前,何氏却越过家门,往去苏氏的宅子走去! “夫人?”丫鬟不解。夫人别是刺激太深,忘记家门了? 何氏眼中含泪,一边敲门一边唤:“开门,开门!” 当白棠与苏氏得到消息赶回家时,只见到何氏抱着白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兰木头人般由她抱着,面色苍白,双目无神,整个人痴了般。 苏氏惊怒交集,扑上前一把攥住何氏的衣襟狠狠提起她往边上甩开,幸亏练绍达手快,接住了何氏。饶是如此,练绍达也是气得脸色铁青。 “你!你怎么能来这儿闹事?!” 何氏瞪着他,眼底爱恨纠缠:“我怎么不能来了?我认回自己的亲女儿还不行?” “你——”练绍达全身轻颤,“你这是存心搞事!” 何氏气得脑袋往他怀里直钻,粉拳乱捶:“我搞事?若不是你换了我的女儿,我如今早就儿女双全,不知多快活。全是你,全是你害得我!害得我现在连一个儿子也没有,今后我靠谁去,靠谁去?!” 白瑾是她亲手养大,感情深厚不假。可他如今出了事,以后还能有多大出息?白兰就不同了,她即有楼上楼的分成,未来的夫婿不仅是高家的儿子还是个秀才,今年的秋闱近在眼前,高益明中举据说是绝无问题的。丈夫每每提及总是喜滋滋的说白兰要弄个官夫人当当。何氏一番衡量后,自然是抱紧白兰这棵大树,自己是她亲生母亲,量白兰夫妇今后不敢不敬着自己。 苏氏恨不得一脚踹死何氏!搂着神魂俱无的白兰不住的唤:“白兰,白兰!” 白兰呆滞的目光瞧着苏氏半晌,脸上终于有了些疑惑的表情,嘴唇嚅动了几下,哇的声放声大哭:“娘,娘,她胡说,她骗我。我不是她的女儿,我是娘的女儿!” 白棠在旁听得怒极冷笑,原还想给练绍达一家留条生路,谁知何氏这妇人也太自私狠毒! 苏氏泪眼模糊,心痛得快碎了,大声道:“谁说你是她女儿?你是娘的女儿!我苏玉娥的女儿!她何妙莲算什么东西,生得出你这样的好闺女?她也就配生个儿子不忠不孝不义!白兰莫听她胡扯,她是唯恐天下不乱,想骗我们救白瑾呢!” 白兰泣不成声:“她说我长得像她,白瑾长得像娘。还有,你们身上都有颗红痣——” 。 第三百二十七章 何氏的算计(二) “呸呸呸!”苏氏转头凶神恶煞般指着何氏怒骂,“你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没了良心的贱货!自家出了糟心事便来恶心我们家!告诉你,你今儿个就算是哭倒长城,泪淹金山,老娘也不会让你得逞!” 何氏哭求:“姐姐,姐姐,你已经有了白棠,就把白兰还给我吧!” 白兰哇的声,哭声更响。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苏氏气极反笑,“凭什么老娘要把自己的闺女让给你?练绍达,你今儿个把话说清楚咯,你们夫妻俩见白兰出息了,想抢回去给你们养老是吧?真TMD人至贱无敌!何妙莲,练家族谱上写得清清楚楚,练白瑾是你的儿子。想抢人,好啊,咱们到长房请老爷子开族谱去!” 练绍达大惊:“万万不可!” 他已经因为白棠女扮男装的事被罚贬回南京。如果再因此事闹上长房,结果只有一个——出族! 何氏此时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哭声一滞,就此停了下来。可是看着白兰,她又万分不舍:明明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凭什么不能孝敬自己? 她才要张口,练绍达动作更快,捂着她的嘴巴道:“何氏受了刺激,胡言乱语。白兰,你别放在心上。你是苏氏的女儿,谁也抢不走你!” 白兰泪眼中才露出丝笑容,却听何氏冷笑声渐响。众人不由望着她:她又想作什么妖蛾子? 何氏笑够了,抹了眼角的泪,冷冷的道:“任凭他们巧舌如簧,白兰,你心知肚明。你是我的女儿,看看咱们的身量,脸型——” “妙莲!” “何氏!” 何氏却用力挣脱丈夫的胳膊,指着练绍达的鼻子痛骂:“凭什么不让我说?练绍达,你害得我这般惨,还拦着我讨回公道,凭什么?”她眼中泛出腥红之色,神情略显颠狂,“我的儿子没了,女儿又让人抢走了。我这辈子全毁在你们夫妻俩的手上,你们欠我的,欠我的!” 白棠不屑道:“你这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使唤得炉火纯青。若不是你忘恩负义,若不是练绍达始乱终弃,依我娘的性子,将来必会脱了你的奴籍给你寻个合适的人嫁了。谁让你起了强夺人夫的念头,自作自受,被练绍达算计,也是你求仁得仁。” “放屁!”何氏红肿的眼睁得眼珠子突出,再无半点淑女模样,“你懂什么?我是官家小姐出身,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何氏帮我择亲?能择到什么好夫婿?作坊里的工头?落魄不得志的书画先生?就连你家大伯的儿子练平江求的都是门当户对身家清白的姑娘,我这样的人,亲事还能有什么指望?” “所以练绍达就成了你当时最好的选择?”白棠表示理解,瞥了眼脸色铁青的渣爹心里痛快至极。说穿了,渣爹就是何妙莲百般衡量算计之后的猎物! 何氏惨笑:“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最信任的人竟然反坑了我一把。明知道我被人下了断子药,竟然守口如瓶!绍达,你是不是想着,李嬷嬷断了我的子嗣也是件好事,免得我今后生了儿子,知道真相后和白瑾抢夺家业?说不定还是你和李嬷嬷一同谋算的吧?” 练绍达的心嗵的一跳,眼睛半眯:“妙莲,你想得太多了。” 何氏哈的声大笑,咬牙切齿的咒骂道:“姓练的,今天我豁出去了!你们一家子必须还我个公道!该我的还给我——”她注视白兰,眼中却无多少疼爱,只余贪婪与算计。“白兰可以不认我,但我是她亲娘,她必须孝敬我,给我养老送终!否则,我就到大伯那儿,让老爷子给我个说法!” 白兰捂着心口。一阵阵的绞痛逼得秀美的面容苍白如雪。她被何氏所说的真相杀了个措手不及,伤心之外,对何氏多少总会有些微妙的感情变化,可何氏太过心急,暴露了她真正的意图,白兰一时万念惧灰,这样不堪的亲娘,让她如何面对? 苏氏不可思议的瞪着何氏:“你、我还当你真是为了母女情谊,原来是敲诈勒索咱们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一脸阴沉的前夫道,“练绍达,那是你的家事,你们好好商量。” 白棠也不说话,难得见到狗咬狗的场面,他倒来了几分兴致。何氏这个局,也不难破,就看练绍达还有多少良心了。 练绍达瞧着何氏半晌,脸上的震怒渐消,慢慢浮上愧疚之色。他牵起何氏的手同,低叹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何氏哼的声抽出手,别过头。 “你若一定要将这事闹出来,我也只好由你。” 何氏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失声道:“你、你疯了?这可是要出族的大罪——” “出族就出族吧。”练绍达苦笑,“我和你折腾了这么些年,是该寻个地方养老了。到时候咱们就到南京近郊寻块地,开个小铺子,弄个小菜园。白棠和白兰每月送点孝敬银子,够咱们花费就好。那日子清静又舒坦,你说好不好?” 何氏惊恐万状:谁要过农妇的苦日子? “至于两个孩子,你也别想了。”练绍达摇头,“白瑾肯定要归到苏氏名下。白兰呢,她生下来就给苏氏抱了去,你问问她,她肯认你么?你觉得族里会罔顾苏氏和白棠的意思,将白兰还给你?你闹,你尽管闹。闹到最后,一无所有。” 何氏张口结舌。瞧瞧面无表情的白兰,又看到一脸坏笑的白棠,彻底的呆住。一张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她最会审时度势,如丈夫所说,自个儿闹大了能得什么好处?白瑾保不住,白兰早被苏氏养熟了,从小就跟自己不对付!绍达当初想留下白兰,跟她商量得好好的。她表面同意了,暗里没少刺激白兰。白兰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练家——何氏完全没了方向,她亲自开唱的大戏如何收场? 心思疾转中,她迅速寻到了方案,双眼一翻身体一软,就这样晕倒在丈夫的怀里。 抹了一头的冷汗,练绍达抱着何氏,正欲离开,转身对白兰道:“她毕竟没有对不起你。” 白兰一怔。她素来心软,柳叶眉微蹙间正要开口,又立即抿紧了嘴。若对何氏心软,她如何对得起苏氏?当即别开头淡淡的道:“我有娘亲孝顺,她自有儿子养老送终。” 练绍达无言以对。只能失望离开。 装晕中的何氏恼得心中直骂:没心肝的小娘皮! 。 第三百二十八章 余波(一)(雪涵×伯忠,不喜可跳) 练家二房换子的风波在白棠与练绍达刻意的隐瞒下无声无息的压了下来。 然而事情毕竟发生了,谁也不能若无其事的置身事外。白兰身为何氏的女儿却让父亲换了苏氏的儿子,自觉对苏氏有愧。苏氏,明明儿女双全。如果白瑾还留在她身边,她又何需遭受其后的各种羞辱与苦难? 白兰与苏氏母女间的亲密无间一时变成了相敬如宾,白棠看在眼里,暂时也无计可施,这个心结,总要她们自行解开才好。 至于白瑾,苏氏没在白棠面前提过半字。但是随着赵王的发落,白瑾的处置也随之尘埃落定。 赵王府长史顾晟等人勾结宫内太监作乱犯上,赵王受其蒙蔽,亦受其害。陛下重择长史辅导,立即谴其回封地。 顾晟等人自然诛杀殆尽,幸太孙守诺,不曾牵连其族人。趁着这次机会,太孙将宫里赵王埋下的眼线一网打尽。宝印局的总管太监进朝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他与两王有勾结,但他素知皇帝的手段,干脆利落的服毒自尽了。 练白瑾并无牵涉谋逆之案,但顾晟招供自己贪图松竹斋的进项,故暗中谋划夺产而择白瑾代之。白瑾配合顾晟夺兄长之财,是为忤逆不义。故判入狱两年以示惩治。 消息传出,练家诸人皆松了口气,唯练绍达与何氏,虽庆幸儿子性命无忧,但想到今后白瑾大概只能背进离乡到他处寻生活,一个后悔不已,一个心有余悸。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施亮特意拜访了汉王世子朱瞻圻的府邸。 “要让世子知晓。贵府上的护院费彪形迹可疑,陛下已经下令揖捕他归案。若有他的消息,还请世子及时通知本使!” 朱瞻圻听得后头颈发麻:“不知费彪犯下何事?” 施亮正色道:“赵王长史谋逆案殿下听说了吧?顾晟招供费彪也是同谋。” 朱瞻圻面色青白,疾声道:“施大人明鉴!费彪自本世子随陛下迁都之前便已离开王府不知所踪。他所作所为,与本世子及父王无关啊!” 施亮定定的看着他:“世子殿下似乎并不惊讶费彪所犯之罪?” 世子一怔,忙道:“费彪武艺高强,若说他……仗着武艺行凶本世子也不奇怪,但若说他谋逆,的确,难以置信。” 施亮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原来如此。本使即奉命搜捕费彪,世子殿下,可容下属搜寻番府邸?” 世子苦笑:“大人请便。” 一番折腾,好不容易送走施亮,朱瞻圻坐在椅中,方才脸上的忧急气愤隐忍之态一扫而光。颇有点怡然自得的捧起茶盅,清澈的水面浮起一张轻快的笑脸。 父王所料半分不差!他遥望皇宫:这座新都,迟早要换个天地! 他一身松快的赶到内宅,想着方才士兵搜捕,莫要吓坏了院里的美人。 雪芜果然惊惶甫定,楚楚可怜的模样。世子怜惜之情大盛,搂着她好一番轻怜蜜爱。 事后,雪芜对镜梳妆时狠狠扔了珠钗冷骂了三个字:“窝囊废!”在自己的府中让人搜到后宅来了! 零香替她梳理着发髻,低声道:“听说是赵王的谋逆案和咱们府上的费彪有牵扯。” 雪芜心下一惊:赵王府的谋逆与汉王有关? 她摩梭着一枚新得的蓝宝石,心思动得极快。 嫁给世子这一年多来,她早摸透了男人的心思。若说汉王还在南京时,夺嫡多少还有些希望,如今,除非是造反——雪芜心知肚明,她嫁的这个男人,还真有造反的心思! 嘴角不由扯出几分冷嘲的笑:连区区一个练白棠都拿不下,还妄想扳倒太子坐上九五之尊?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这么个男人。 “零香。”她往纤细的腕上抹了串白玉珠,“上回让你传的话,你传到没?” 零香身子一僵:“传到了。” “他怎么说?” “他——”零香咬了咬唇,“世子很生气。” 雪芜托腮妩媚轻笑:“说明他心里还有我。” 雪涵那丫头就算嫁了给他,也不过是她的替代品而已。 “那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雪芜眼中恨意飞扬。抢我的人,迟早要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英国公府。 自从张伯忠成亲后,府中之前拔剑弩张的气氛一扫而光。张伯忠精神焕发,与新夫人虽不能说好得蜜里调油难分难舍,但也是新婚燕尔颇有几分你侬我侬喜欢又羞涩的模样。 雪涵每日里跟着国公夫人学着打理家务,她聪明过人,举一反三,没多久便有模有样的帮着婆母处理起杂务来。加上她性子活泼,言语间常能逗得人捧腹,连英国公那般不拘言笑的人也常为之莞尔,更不提张伯忠了。夫妻和睦,父子关系也大为改善,本就十分满意她的王夫人,更是欢喜到十二分。 只是不知为何,前几日张伯忠回府,突然间人又变得阴沉了许多。雪涵当他在外头遇上难事,便着小厨房送了冰糖炖银耳莲子汤,冰得微凉,给他安神败火。 伯忠心不在焉的拔动着汤匙:“今儿个我在外边,遇上了零香。” 雪涵颇为意外,笑问:“零香么?雪芜近来可好?” 张伯忠蓦地抬头看她,对着双清澈又满是关切的眼眸,他飞快的败下阵来。 “尚好。世子也算宠她。” 再宠,不过也是个妾侍罢了。雪涵为堂姐的抉择暗暗惋惜。在她看来,二房虽有攀龙附凤的心,但若不是皇帝命官媒上门,在爷爷的坚持下,雪芜未必就能嫁给汉王世子为妾。 “我听说件事。”张伯忠声音陡沉。“听说汉王世子,原本是想求你做妾?” 雪涵笑容一滞,随即面色微冷:“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子虚乌有的事?莫说我是家中嫡女,就算是我堂姐,若非陛下的旨意,又怎会作妾?” 张伯忠顿时无言以对。说到底,还是汉王求了皇帝的旨才能抢走雪涵。可是——“当时的情况不同,谁都以为世子妃快不行了。其实皇帝给世子选的,是继世子妃人选。” “那也是妾。”雪涵蹙眉。“何况世子妃尚在。这般行径,对她也太不公平。” 张伯忠食不知味的吞着银耳,点头道:“是不太厚道。”脑中却回想着零香那番哭诉。 “奴婢听人说,世子殿下看中的原是雪涵小姐。可老太爷老夫人舍不得从小在身边养大的雪涵小姐嫁给世子作妾,雪涵小姐也不愿意。本以为这事也就罢了。谁知元宵灯赛之后,汉王世子突然改了主意,竟向我家小姐提亲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余波(二)(雪涵×伯忠,不喜可跳) 提到元宵灯会,张伯忠心中登时翻江捣海,惘然失色。 “那次元宵灯会,你家小姐太过出众——”他苦笑摇头,“皆是命中注定。” “不。”零香拼命摇头,“我们之前也是这般想的。事后才回过味——世子,你不知道,元宵灯会那支舞,原是我家两位小姐一块儿表演的。谁知表演前夕,雪涵小姐突发不适,我家小姐只好一人顶上……”雪香的脸上满是悲愤,“我们也是事后才知,汉王世子就在河边观灯!” 张伯忠脑袋轰轰作响,怔怔的瞧着零香:“你说什么?!” 零香苦笑摇头:“奴婢能说什么?奴婢什么也没说。这也只是我这个做奴婢的胡思乱想而已。如今世子与雪涵小姐历经波折终成眷属,奴婢祝两位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张伯忠不由抬头望向雪涵:自己娶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干净甜美的外表下,藏着颗算计姐妹、为达不目的不择手段的恶毒之心?生生将雪芜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现下小姐在世子的后宅内不过是诸多妾侍之一而已。”零香续道,“世子妃之前怀孕就给世子寻了个美人伺候。现今世子妃要照顾小公爷,又给世子寻了两个绝色。可怜我家小姐堂堂官家的嫡女,要用心机与几个身份低贱之人争宠——”零香伤心得说不下去,眼眶通红。 张伯忠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已经心痛愤怒的说不出话来! 零香见状,忙抹了下眼睛,急道:“世子爷莫急。我家小姐其实过得还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瞧,殿下还让我出府为小姐寻扇面呢!” 说完,她便作揖告辞,急得生怕自己追上她似的。 好在张伯忠没完全昏了头,还余一丝理智,知道还要找人对照下零香所言的真假。于是提了口气,掩下震怒与悲恸,漫不经心似的寻上了汉王府。 朱瞻圻在京城修身养性,轻易不出门招摇。有兄弟来寻他,自然热情欢迎。 张伯忠带了坛酒,俩人饮酒赏舞,倒也快活。酒到酣时,伯忠开起玩笑:“咱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没想到最后竟然也娶了一家的女儿。” 朱瞻圻大笑:“说到这事,伯忠,你如今还是新婚,是不是该早些回家省得夫人担心?” 伯忠举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雪涵又不是那等河东狮吼。”空酒杯在指间轻转,“不知世子后宅,可有河东狮否?” 朱瞻圻得意的晃着脑袋:“我府里的美人,个个知情识趣。” “那倒是。”伯忠双目炯炯,“当初汉王为你择选妾侍,可是费尽心思。”他略觉好奇,“我母亲看中雪涵,便一门心思的只为我求她。汉王当初对程夫人也是如此?” 大约是喝多了酒,朱瞻圻有点口无遮拦:“你那夫人呢,也是难得的人才!但是和雪芜比起来,就差些咯!若是没有雪芜,呃,说不定,我还要与你当回情敌呢!哈哈哈哈……” 朱瞻圻不过是随口说笑,张伯忠听来却是满耳雷鸣,恼恨得几欲发狂。回府时,整个人如泥塑铁锻般的坚硬僵冷。 他推开银耳羹,不顾雪涵的惊诧,冷冷的道:“今日喝多了些酒,不薰着你了。”说完便起身去了书房。 雪涵望着吃了没两口却被搅得破碎的银耳,默默的挥手命人收拾了,独坐榻上半晌无言。 “小姐。”倚翠上前道,“打听过了。姑爷的小厮说,姑爷今晚是到汉王世子那儿喝酒了。” 雪涵娥眉微扬,也不觉意外:“难怪遇到了零香。”那么,伯忠的态度变化,是因为零香的缘故? 汉王世子自持身份,不可能当着伯忠的面胡说八道还能让伯忠信以为真。那就只能是零香搬弄口舌,说什么汉王世子曾想求她作妾? 简直莫名其妙!传这种谣言,对零香有什么好处?这不是存心挑拔汉王世子与伯忠的关系么?若让汉王世子知道,零香死无葬身之地!她是疯了才会撒这种不靠谱的谎言! 除非——雪涵突然觉得后背泛凉,一个极不好的想法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除非,零香是在为另一个人传话—— “倚翠。明日寻我兄长。将今日伯忠的话说于他听。” 倚翠迟疑了一下:“姑爷也没说就是零香挑拔的。再说,她也没必要做这种事啊。” 雪涵满是不安,轻轻咬着手指:“有件事,咱们一直没弄清楚。” “什么事?” “……大哥曾对我道,张伯忠另有心上人。所以不愿我与他成亲。” 倚翠登时惊道:“难道他们旧情复燃?!” 雪涵笑瞥了她一眼,笑中满是苦涩:“公公和婆婆赌咒发誓他们早已断绝往来。大哥也曾暗中追查过那女子的身份,只能确定他的确不曾养过外室,其他一无所得。” “小姐是打算——” “嗯。”雪涵闭上眼睛,“让他查下雪芜吧。” “堂小姐?!”倚翠骇然失色。 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如果真的是雪芜——雪涵止不住胸口阵阵翻滚。这个大堂姐,不知如何与伯忠相恋,却阴差阳错嫁了汉王世子,而伯忠却又对她恋恋不忘以至于后头生出这么多是非!就连各自成亲了,她还不愿放过伯忠! “小姐。”倚翠慌忙捧了只漱口的小盆竽给她。 雪涵捂着胸摇手:“无事。不过觉得……恶心而已。” 这两人,真令她作呕! 这日起,伯忠竟然不再踏足雪涵的房间。雪涵也懒得理他,关上门只过自己的日子。好好的一对夫妻,莫名其妙的打起了冷仗。 可把王夫人给急得!雪涵行事没半点差池,一定是儿子出了问题。问清缘由后更是勃然大怒! “陪汉王世子喝了趟酒,回来就把魂给丢了?!”王夫人只恨自己使不来鞭子,不然抽死这小子没二话。 伯忠眼底也有血丝:“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你说说,说个理由让我明白。”王夫人冷笑。“不过是那贱人又给你吃了迷魂汤罢了!” “娘!”伯忠腾的站起身,“您怎么能——” “我骂她贱人她就是贱人!”王夫人恨得心肝肺都在疼。“她当初对你有心,却嫌弃国公夫人之位不够汉王妃高贵,舍了你宁愿做人妾侍——” “那是陛下逼她进汉王府的!”伯忠低吼中带着乞求,“您不能冤枉她!” “我冤枉她?!”王夫人冷笑,“汉王世子求亲,程家若早早的拒绝了,何来后头皇帝遣官媒求亲之事?正是因为程家久久没拒绝,才让汉王世子有机可乘!我可是听说,程大人对这幢亲事极不赞同,但程家二房赶着送女儿做妾呢!程雪涵进府后,深得世子殿下的宠爱。光为投她喜好就在南京惹出了折扇案。当时在公堂上见过她的人,纷纷赞她有仙人之姿,光彩照人哪!伯忠,她哪里有被逼无奈的苦楚?何曾有过半点伤心难过?她在汉王府如鱼得水,一度连世子妃都要避其锋芒!你却为了这样无情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我们的心,现在又来伤雪涵的心?!” 第三百二九章 余波(三)(雪涵×伯忠,不喜可跳) 伯忠被母亲劈头盖脸训斥得额上青筋暴起:“不,不是这样的。您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苦楚。她在王府也是如履薄冰,甚至连孩子都没了!”他蓦地握紧拳,“娘。雪涵才是心机深沉,让人可怕!” 王夫人万料不到儿子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脸上不禁露出绝望又可笑的神情:“瞎子,我竟生了个瞎子!” “娘,我已经问清楚了。是程雪涵,如果不是她,雪芜根本不会落入世子的眼中!” 王夫人哈的声,眼泪溢出:“还说没灌迷魂汤?原来那贱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父母妻子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她。好了,我也懒得与你废话,你直接了当的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 伯忠吸了口气:“娘,雪芜何其无辜可怜,儿子——”他触到母亲冰冷的眸光,心中一颤,余下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又转。 “说吧。”王夫人勾了勾唇角,“你有胆说出来。” 伯忠一咬牙:“儿子、儿子没其他的意思,只是想救她出虎口——” “好啊!”王夫人竟然拍了拍手,“你素来聪明果敢,一定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行,救出她以后呢?” 伯忠额上不由沁出些冷汗,面对如此冷静的母亲,反到胆战心惊。 王夫人笑了笑:“改名换姓,迎她入府?” “娘——” 王夫人一派平静。“你尽管试试!” 伯忠咽了口口水。母亲口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他却不愿就此放弃,迎向母亲的目光虽有歉意,却满是坚定。 “娘。您对雪芜误解太深。等您见到她,了解她之后,定会喜欢她的。” 王夫人只剩绝望:“不必,了解得够深刻了。”她是做得什么孽啊!生出这么个好坏不分又倔得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蠢货! 母子俩人正在对峙中,外头突然传来些慌乱的动静。 “夫人,少夫人突然晕倒了。” 王夫人大惊:“雪涵怎么了?大夫呢,快请府医!” 伯忠也有一瞬间的担忧,但迅即撇了去,跟在母亲后边去了雪涵的屋子。 府里的大夫诊过雪涵的脉后,笑容满面对夫人及世子道:“恭喜夫人,恭喜世子。” 王夫人脸上惊忧之色立退,欢喜迅速淹没了全身:“雪涵她——” “少夫人有喜了。快两个月啦。”府医拈着胡子,不等夫人问话就道,“少夫人身体强健底子好,无需进补。只是近来心郁结于心,这个不太好,孕妇最忌心思重。世子爷,您要好好照顾夫人哪!” “好,好!”王夫人喜不自胜!犀利的眼风狠狠剐了儿子全身,“伯忠,听见没?!” 张伯忠怔在原地上动弹不得。 雪涵,竟然怀孕了?他要做父亲了?欢喜漫上心间,嘴角才露出丝笑意,又迅速的压了下去。这个意外,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他看了眼床上躺着的雪涵,又瞧瞧母亲,冷峻的脸展开和煦和笑容,语气温柔的道:“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照顾雪涵!” 王夫人略松口气,暗想雪涵这孩子来得是时候!一可暂时打消伯忠荒唐的念头,更或一举拉回伯忠的心! 至于程雪芜那贱人——王夫人冷笑: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自己就算死也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雪涵怀孕足三月后,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 徐凌一挥手,立即招了几位闺友前去探望。 白兰也在其中。只是她不知该送些何物给孕妇,在厨房里犹豫了半日,做了几样开胃的小食。脱下围裙转身时,见到了苏氏。 “——娘。” 苏氏看着她做的各色点心:“这是打算送吃食给程家姑娘?” 白兰有点儿局促的道:“是。” “你呀。”苏氏横了她一眼,眼波中尽是责怪,“不是我说你,你与雪涵的感情虽好也比不上徐大小姐吧?非亲密无间的闺友,还是别送吃食的好。万一孕妇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白兰啊的声,急道:“那我送什么好?” 苏氏得意起来,只看着女儿笑而不语。 白兰忍不住象从前一般撒娇道:“娘跟我还卖关子?” 苏氏哼了声:“得啦,有空谢谢你哥去。”她左手从后头挪出来,一只木头雕成的娃娃憨态可掬的在桌上摇晃不倒。 白兰惊喜道:“好可爱!” 娃娃外形与无锡泥娃娃相似,但白棠装饰得更加华丽,娃娃的面容也更软萌,大眼圆脸没下巴,俗称Q版。 苏氏笑眯眯的道:“你仔细看好了。”她按着娃娃轻轻一提,里头依次落出九只表情各异的可爱娃娃来。 “大哥就是厉害——”白兰顿了顿,“我是说,大姐就是有本事。” 苏氏不以为异:“叫了十几年兄长哪还改得了口?叫吧叫吧,反正她也喜欢当男人。” 白兰不由抿嘴一笑:“那这些点心,您送去和哥分了吧?” “还有你姐夫!”苏氏对徐三这女婿,满意得不行。拎着食盒就唤人送去魏国公府了。 白兰把玩了会套娃,眼角慢慢红了起来。白棠与母亲,待她一如即往。可是,她受之有愧! 次日,她便与徐凌、妍妍同去探望雪涵。 雪涵的屋里布置得十分精细,尖角、易碎之物一概不见,也没焚香,只闻到些瓜果的清新甜香。饮食起居里里外外,小心谨慎得让白兰暗暗诈舌。 雪涵半躺在榻上,点着一只只萌趣横生的娃娃抿嘴笑个不停。 “瞧瞧白棠的心思。”徐凌感慨万分,“我还得当初她送秦婳的添妆礼是套别致的启蒙印章。如今又弄了套木雕娃娃出来。只是练公子变成了徐三夫人,唉!谁能想到,她竟是个女人。”徐凌似笑非笑的瞧着白兰。“你瞒得我们好苦!” 妍妍也不禁放下手头的吃食,盯着白兰道:“是啊,白棠怎么变成女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当初对一个女人动了心,想想都觉羞耻。妍妍没少为此被阿寿借机嘲笑,恼得她退婚的心都有了。 白兰红了脸。羞赧道:“这是……家中丑事,不足为外人道。好在徐三爷对我兄长——长姐不离不弃,阴差阳错的,也算是一幢美事吧。” 提及裘安,诸女都笑了起来。 “裘安那家伙,运气太好。”徐凌摇头,“人人都当他荒唐,苦恋个男人,不想竟然瞎打误撞,让他娶得白棠。阿寿都说了,裘安这福运,上辈子也不知积了多少功德!” 聪慧如雪涵,自然想明白了许多事。当初在英国公的山庄里救了自己的女子必是练白棠无疑。不由苦涩一笑。只想不到白棠救了她一回,最后,她还是自投罗网。 徐凌见雪涵面色红润,身体养得不错,只是神情颇有几分郁结,刚要说什么,却听外头禀报:“世子爷来了。” 第三百三十章 回娘家 张伯忠带着篮青黄色的桔子,笑容满面的进屋。 “阿凌,妍妍。”见到白兰,他怔了怔,笑容更浓,“练小姐。” 白兰行礼,垂首退至边上。 “雪涵有孕,全家上下紧张得她连路都不敢多走几步。多亏你们来陪她解闷。”伯忠取了只桔子递到妻子面前,“闻闻,是不是这个酸味?” 雪涵眉稍微挑,笑道:“闻着就舌根生津了。” “我剥了你吃。”伯忠亲自剥了桔皮,一瓣瓣的喂给雪涵。 雪涵吃了一片就红了脸:“我自己吃。” 毕竟那么多朋友在边上,还都是未婚的姑娘,多不好意思。 徐凌见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就不打扰雪涵养胎了。” 倚翠忙送了几位小姐出门,不住口的道:“今后还要请各位小姐多来咱们这儿陪陪姑娘。我家小姐——”她哽了哽,“头次怀胎,心里慌着呢。” 徐凌拍拍她的手:“好丫头。我知道了。” 坐上马车,妍妍方疑惑的拧着眉头问:“姐,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呢?” 白兰与妍妍只有几面之缘,并不熟悉。因此并未多话。但她素来敏感,雪涵的心境、张伯忠的表现、倚翠的难过,处处都透着古怪。 徐凌叹道:“妍妍也看出来了。”她回首望向英国公府,“张伯忠表现过头了。” 妍妍咬着唇:“我也这么觉得。要对雪涵姐姐好,也没必要当着咱们的面这般刻意。再说,白兰跟他可不熟。他也好意思这样肉麻?” 肉麻——白兰吁了口气。妍妍说中了她的感觉。张伯忠对雪涵的好,造作得让她肉麻。 徐凌叹息道:“大约是我们想错了吧!” 白兰迟疑了一下,她方才发现,世子似乎望了雪涵的肚子好几回。可能是过于关切胎儿的缘故? 回到家中,苏氏正等着白兰,问了几句话后,满面艳羡慕的道:“程小姐与世子成亲也不过三五个月就有了。也不知白棠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外孙!” 白兰忍不住问:“姐夫怎么说?” 苏氏叹气:“裘安说他们不急。唉,再不急,白棠也要二十啦!”她瞅了眼白兰,“娘看来只能指望你了。” 白兰愕然,指望她什么?顿时会过意,羞红着脸跑开了。 秋闱过后,十月之时,就是她与高益明的婚期!想到此,她心中即欢喜又难过。待她出阁,这若大的宅子就只剩娘亲一人了。喉咙突然梗塞了起来,她不是苏氏亲生又如何,她还能陪她几时? 次日白兰起了个大早,亲自到厨房蒸了几样点心,熬了小锅鱼片粥,切了块腌得咸甜味的咸菜疙瘩,想着陪苏氏亲亲热热的吃顿早饭时,院里头突然热闹起来。 她出门一瞧,惊奇不定道:“大哥!姐夫?!” 宋酒与元曲不住的指挥人搬运着行礼,一箱箱的往白棠原来住的院子里送去。 白棠笑容可掬的唤了声:“白兰,多蒸几样点心。我和徐三还没吃呢。” 徐三朝她打了个响指,笑嘻嘻的道:“有劳妹子了!” “哎!”白兰楞了下,心头暖意漫延。立即用余下的面团裹了十来只鲜肉汤包架上蒸笼,又现炒了份味道浓郁的鲜菌鸡肉丁浇头,下了两小碗银丝面,让人将先送到前厅里。 饭桌上,苏氏笑得合不拢嘴:“白兰,你哥这是为你出嫁做准备呢。” “妹子成亲,当然要大办。”裘安一边吞着面一边赞道,“还是你的手艺到位。这肉丁又嫩又鲜。” “裘安帮你备了些嫁妆。”白棠补充道,“另外,我和裘安搬回来住。送你出嫁方便些。” 苏氏喜不自胜:“好啊!”给他俩一人挟了只桂花米糕,“你们爱住多久住多久!” 白兰不觉松了口气。有白棠裘安陪伴苏氏,她就算嫁了人,也能安心些。 不一会小笼送了上来,白棠搓着手道:“天一凉,就想着吃口热乎乎的小笼!” 白兰抿嘴一笑,在美食面前,她哥还是一如即往,没半点变化。 眼见白棠霸着两笼小笼不放,徐三眼珠子一转,委委屈屈的看向苏氏,唤了声:“娘。我也好久没尝到白兰的手艺了。” 下一刻,白棠的手背就被他老娘敲了一筷子:“有你这么吃独食的么?”不由分说取了一笼给裘安,怜爱的道,“趁热吃。” 徐三洋洋得意:“谢谢娘!” 白棠舔了下后槽牙:老娘这是有了女婿就不顾儿子啦? 白兰失笑:“我明早多做些!” 徐三忙道:“不不不。你是要出嫁的妹子,怎能让你费心费力?好好养着就是。” 白兰怅然道:“我还能为你们做几回点心呢?” 一句话,屋里的氛围刹时低落起来,苏氏别过脸,眼底泪意盈然。 白棠不爽了:“娘,你这偏心偏得厉害了。我成亲前可没见你为我伤心不舍。恨不得把我赶到魏国公府。轮到白兰了,动不动就掉泪珠子?” 苏氏呸了他一声:“你哪能和白兰比?你不欺负裘安就不错了,白兰娇滴滴的脾气又软,万一被高家人欺负了怎么办?” 白棠长眉一挑:谁敢?! 高家自从郑氏死后,在北京这些日子要低调就有多低调。高老爷子之前是多掐尖要强之人,近年来几乎足不出户。高岑送郑氏遗体回乡,抵达北京后便全权接手了高家的生意,高鉴明却留在了南京,按高家的话来说,南京的生意总要有人打理,就让高鉴明驻守南京抱古轩。大伙都明白,高鉴明这是失势了。 郑氏母子与汉王勾结袭击北上的车队。这事瞒得再好,若有哪天白棠或徐三那边透出一两分,高家就要伤筋动骨,被同行所不齿。索性放逐了他,免得将来再起祸害。 不管高鉴明多不甘,他只能暂时认命的接受祖父的安排。在外祖家的安排下,安静的等候着重振旗鼓的时机。 他每月两封书信,情真意切的问候祖父的身体、妹妹的近况。偶尔还会提到益明在南京备考的情形,让家人放心。再讲述番自己近来生意上和制纸上的心得,其他的事,一概不提。 这般坚持了大半年,高老爷子的回信也渐渐的多了起来。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孩子,倾注了自己无数的心血,高怀德又怎能完全无视这个大孙子? 老爷子的头发已经全白,身体也偻佝了许多,摸着案前厚厚的信,叹道:“若是他真的改过自新,益明的婚礼,就让他回来一同参加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你追我赶 老爷子动测隐之心,高岑却不敢吊以轻心。 “鉴明来北京之后呢?还让他回去么?”高岑摇头,“他和郑氏做下那等子事,险些害南京同行全军覆灭。父亲,儿子实在不敢再赌了!” 高怀德沉默了片刻,只得苦笑。他随手翻着桌上的纸,问:“咱们的新纸做得如何了?” 高岑蹙眉道:“还待改进。” “问题出在哪儿?” “材质。”高岑顿了顿,“固定不住颜色,不够坚韧。” 高老爷子沉沉的道:“咱家要重振旗鼓,全靠此一搏。” “儿子明白。”高岑行了礼便即退下。近来即要准备前田益明的亲事,又要改造研发新纸,实在忙碌。可笑郑氏的娘家指还责自己嫡子不曾成亲倒给庶子弟弟先结亲,却不想想鉴明看中的叶家女儿叶樱得知高家变故后旧病复发,竟借病婉转推了婚事。他离开南京时,叶老板正急得满城寻找与女儿八字相配的男生指望着能和上回那样给女儿冲喜救命呢! 高岑冷笑两声,不论真假,叶樱一再悔婚,身体不好的名头也传了出去,今后她的亲事再没那么容易说定了。高岑心中有丝爽快,机关算尽者,反算尽了自己前程。 他坐车赶到自家郊外的作坊,坊里的工人忙与他招呼:“东家来啦!” 他含笑点头,走近一池靛蓝色的染料前查看了颜色,颇为满意。又到抄出晾干的蓝纸前凝眉不语。取了张纸,日光下感受其光泽,靛蓝虽美,光泽也好。但是稍一用力便容易破裂。柔韧度不够。而且着色度也不佳,沾了水便易化开。 高家是制纸的老行家,明白这是制纸原材料的问题。可他们已经多次修改了配方,依旧没能解决问题。 “再多加些次茧丝。”次品蚕茧常用来抽丝造纸。高岑执笔在监造册上记录配方。无论如何,高家一定要复制出佛经宝抄磁青纸! “磁青纸?”白棠搁笔挠挠自己的下巴。“难怪高家沉寂了大半年,原来是在研究磁青纸!” 平江微露忧虑之色:“高家的藏经纸已然是纸中一绝。再让他们研究出磁青纸——咱们可要加把劲了。” 白棠敲了敲桌子:“高家的眼光,狠!” “可不是!”平江赞道,“迁都才多久?这北京城里的寺庙已经造了十来幢。不用几年,香火必然远胜南京。高家致力与抄经纸,眼光狠毒啊!” “这样也好。”白棠笑道,“咱们两家各有所攻。也不致于打混仗。” “祖父也是这么说的。”平江喝了口茶,“父亲现在不满足于高丽纸了。总想再制出些新纸与高家一比高下。” 白棠不免好奇:“大伯有什么打算?” 平江望向窗台上搁着的一盆茂盛的文竹微微一笑。 白棠挑眉惊讶道:“竹纸——这个可不好做!” 竹纤维处理困难,制纸极为不易。但宋朝传有的玉扣纸就是用竹制成,光滑柔韧,均匀色白,莹润如玉,清晰通透,经久不被蛀蚀。是一等的纸品! “父亲在祖父面前下了军令状。三年之内必定要仿出玉扣纸!” 白棠不由失笑:“何必?玉扣纸麻烦不下磁青纸。还要自行琢磨工序。我手头有祝家给的澄心堂纸秘方,最近正在研究——” “总不能老用你的东西。”平江摇头,撇开这个话题。“倒是祝家两个小子,从你桑园出来后焕然一新。祝老夫人连连赞你会调教人呢!” 白棠失笑:“全靠陈总兵的手段。” 平江笑容微凝:“只是,祝家兄弟本来是不着调。现在又有点儿过于跳脱。” 白棠想起他们用两只粽子就想收买阿察合的事,忍不住冷笑:“可不是?在我桑园里长了些见识,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的小混蛋!” 平江轻笑道:“他们最近也在联系江南织坊,拿自己画的花纹贩售。倒也卖得不错。” “小打小闹。”白棠不以为意。“让他们折腾去。” 两人说完话时,天色微暗。平江起身告辞时,却听楼下全宏道:“三爷,您来接东家啦!” 平江不由似笑非笑的瞅了白棠一眼:“听说堂妹夫每天都来接你回家?” 白棠披了外套,理所当然的道:“他不接我接谁?” 平江摇头:“我先前觉得吧,你嫁给徐三是咱家亏了。现在方觉得,明明是他徐家亏了。” 这跟入赘没两样啊! “大堂兄也在?”徐三笑眼弯弯,“都这时辰了,一块回家吃便顿饭吧。”一边说着一边握过白棠的手,还替他整了整鬓边散发。 好酸朽的味道。平江别过头:“不必了。”他踏下楼梯,还能听见两人亲热的私语,不禁红了脸:仗着新婚,酸透人了! 徐三撒了会娇占了些便宜,方舍得放开白棠。 “对了,你那师兄前儿个竟来寻我问事。”徐三口吻不可抑制的带着股怪味。 “师兄?”白棠坐上马车,楞了楞才想起人来。“程雪枫?” “是啊。”徐三嘴角微扬。“你猜猜他找我何事?” 白棠蹙眉。他与雪枫几乎已无往来,实在猜不出什么原由。何况他找的是徐三? 徐三摇头叹息道:“程家大房,怀疑上二房的姑娘了。” 白棠失声道:“他们知道啦?” 徐三年了嘴角:“程雪枫开门见山的就来问我与伯忠当年相爱之人是谁。可伯忠毕竟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我也不忍心让他太过难堪。只装作不知道推委了过去。” “师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旧事?”白棠一跺脚,“糟了!必是张伯忠自己露馅了!” “这蠢材!”徐三冷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眼不识金湘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伸了伸大长腿,无可奈何的道,“就算我告诉他程雪芜之前就和朱湛圻暗中往来,只怕他也不会相信,还当我污蔑他心中的神女呢。” “独货!”白棠也不禁摇头。暗为雪涵惋惜。“雪涵有孕在身。他还不消停!” “唉。看在咱们成亲他也送了份大礼的份上,爷我最后当回好人。寻个机会提点提点他吧!免得他最后应了自己的誓言——” “什么誓言?” 徐三眉尖微挑:“若负雪涵,叫他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白棠悚然一惊。 第三百三十二章 白兰大婚 九月秋闱落幕,十月高家传来喜讯,高益明高中举人,虽不是会元,但成绩也足以让高老爷子喜出望外。 高练两家的亲事,也终于轰轰烈烈的操办起来。 听着外头敲锣打鼓喜乐连天,缩在家中的何氏珠泪盈盈:“我女儿成亲,就算不能端坐高堂,难道都不许我去看一眼女儿女婿么?” 练绍达坐在边上,神情黯淡。 “孩子是你换的。可不是我指使的累。你没脸参加白兰的婚礼,我可问心无愧!”何氏说着,便从床上蹬了被子起来坐到菱花镜前,唤了丫鬟给她洗脸打水,描眉敷粉。 练绍达不耐的道:“你太平些行不行?” “请柬都送来了,为什么不让我去?”何氏抿了口脂,“咱们不去,才让人闲话呢。” 白棠自然是不想让渣爹白莲上门的,但也知情礼难容。所以还是送了请柬以示礼数。 “再说了,你对白兰掏心掏肺的好,这就是临门一脚了。总要送她出嫁,才能让她记着还有我们这两个亲爹亲娘!”何氏装容大方,又换了暗红喜庆的衣衫,“走吧!再不去,就真让人笑话了。” 练绍达想想何氏的话也有道理。女儿出嫁自己不出面,大哥也得说他。于是就跟着何氏去了隔壁的大宅子。才出门,就被眼前的排场惊到了:车水马龙,所到之客非富即贵。各国公府、朝中百官看在徐三白棠的面子上就算人不到也皆派人送来贺礼。 阿寿帮着白棠招呼男客,徐凌则招待女眷,安排布置井然有序。倒是妍妍见到白棠,脸一红撇头就钻到白兰的新房里了。 最意外的是,张伯忠竟然也亲自到场恭贺。阿寿见到他惊喜至极,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你小子,总算露面了!” 伯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之所以与裘安失和,全因为白棠是男人的缘故。现今白棠摇身一变成了女人,他心底里那些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只是有点拉不下面子和裘安主动和好。趁着白兰成亲,雪涵又与白兰交好,他诚心诚意的来送礼了。只是他对白棠依旧难以释怀:裘安恋慕他这么久,他早该坦承身份免了一场兄弟失合的闹剧! 裘安见了他,不由与白棠对望。皆想起雪芜姐妹之事,心中皆自暗叹:孽障来了。 “来就来了呗。”裘安瞅了眼他几大箱子的贺礼兼赔礼,“都是兄弟,客气啥!” 伯忠听到“都是兄弟”这句话,立时笑容舒展。 “过去是我做得不对。”他对白棠拱手致歉,“裘安曾说我有眼无珠,当时我还不服气,如今对裘安的眼光胸襟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话徐三爱听:“走,喝酒去!” 忽听外头传话声:“魏国公夫人到——” 徐三呀了声:“大嫂怎地也来了?!” 伯忠捶了他一拳:“糊涂了吧?你奉旨冲喜成亲两个多月,魏国公府能不来人瞅瞅新娘子?” 徐三搔着头发道:“都写信说好啦,办好这场婚事就回南京祭祖的呀!没想到我兄嫂这么急!” 秦婳踏下马车,望着眼前的花团锦簇,心中悲喜搀杂。想到即将见到的白棠,不知该如何面对。 阿简为了他黯然回乡,虽不是一厥不振,但整个人消沉阴郁了许多,无论她如何开解,总不能令他解开心结。 可,谁让娶了白棠的是自己丈夫的亲弟弟呢? 徐三当初敢为白棠冒天下之大不违坦承心意,她还暗??不过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的荒唐之举,等收到陛下的书信,给这对小情人办婚事时家人才发现,裘安撞大运了! 婆婆乐得在公公的灵前直唤有脸地下见祖宗了。丈夫立即请她准备聘礼送往北京——魏国公不得传诏不能擅自进京,但是女眷的限制就少些。是以秦婳整理了心境,一路赶到了北京,正巧碰上白兰的喜事。 “大嫂!” 裘安与白棠并肩而出,一同见礼。 秦婳惊异的目光在触到白棠依旧男儿的打扮后一闪即逝。笑责道:“练公子,你可瞒得我魏国公府上上下下好苦!” 白棠脸微红。眼前这个如仙如玉的女子,也曾是他心动的梦中人呢!可惜,自己没那个能耐抱得美人归,自个儿反倒让人抱了回去。在她面前也不敢乱来,只好连连作揖求饶。 只是见到秦婳,他难免想起阿简。不由左顾右盼了一番:“阿简他——” “阿简暂回苏州处置秋茶与蚕山的事。”秦婳极快的道,“自从你那个花本大会后,苏州的织坊现在又起了番新热闹。对了,阿简还督办了几辆毛纺大水车,说是要好好打造番毛线的生意呢。” 白棠释然一笑。阿简没有为情所困,耽搁正事,他便放心了。 “今日竟是白兰的好日子,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徐凌必然也在,我与她好好说道说道去。” 阿寿立即带着秦婳去往内宅:“何止我姐姐,妍妍也在。大嫂您来得好!你们四人正好配一桌叶子牌!” 秦婳笑瞥了他一眼:“哪有新娘子成亲当天打牌的?” 四女相见,自然又是番欢喜热闹。白兰红着眼忍泪:“没想到竟有你们送我出嫁,此生也算无憾了!” “胡说什么!”秦婳嗔了她一句,“嫁得良人才是此生无憾之事呢!” “高家公子年纪轻轻已是举人。”徐凌赞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妍妍也拍手笑:“早生贵子就更好啦!” 笑声中,白兰陪嫁的丫鬟婆子在外头大声道:“练夫人!” “练夫人,酒席在东院。我奴婢带您去吧!” “我想见见白兰——” 白兰笑容顿收! 何氏?! 白兰在练家与何氏相处了十多年,深知她的本性。今日此来,定是为她亲娘的身份讨个说法的! “这个何氏就是你爹后头娶的妻子?”妍妍蹙眉,“她来寻你作什么?” 白兰吐了口浊气,淡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姐姐们暂时避一避,我与她好好算笔账!” 徐凌等人闻言虽觉不解,但也没多问。好在练家的宅院够大,诸人避到水榭花阁中赏菊嬉鱼,倒也得趣。 何氏一进屋,就被满屋的珠宝玉器迷花了眼,暗想白兰好福气!却听白兰淡声问:“练夫人,你寻我何事?” 白兰红衣娇俏妩媚,卷帘而出。 何氏不由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少女时的模样,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又想到父亲若不是惹上官司,必定能为她选得良婿,一身锦绣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结果——她视若死敌的苏氏替她女儿成就了她永不可实现的美梦! 一时说不清是妒忌还是感慨欢喜,何氏泪眼朦朦的就往白兰身上扑了过来! “白兰,我的——” 白兰轻巧的避开,冷声道:“练夫人,请自重!”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敢认 何氏原本行云流水的动作登时僵硬,连着脸上的酝酿好的表情也跟着失了味道。 “白兰——”她委屈不尽,“娘真的是冤枉啊!” 白兰静静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想多条后路罢了。” 何氏拭着眼角的泪:“白兰,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咱们母女缘浅,我不强求。只是想跟你说几句知心话,亲自送你出嫁,你也要误会我么?” 白兰摇头:“练夫人,做人不能太贪婪了。这些年你借着白瑾是如何打压我们母女三人你自己清楚。”白兰蛾眉微扫,“你认了我,将来如何面对白瑾?” 何氏泪如泉涌:“我含辛茹苦的养大白瑾,最后却得到什么?”她恨意难消,竟然是在给苏氏养儿子!且这儿子还白养了!就算他两年后出狱,还能指望他什么?坏了名声又有白棠压着,白瑾几乎与废人无异! “是你没养好白瑾!”白兰语声冰冷!“我娘带着两个女儿在外谋生,不比你辛苦艰难?娘虽然恨你,却也从没想过要我和白棠找你麻烦寻你复仇,只叫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若不是你整日教唆逼着白瑾视白棠为死敌,为夺家产不择手段,带坏了白瑾,何至于此?” 何氏听得面容惨淡,心中却满是不屑: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她那时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将苏氏母子一踩到底,她才能放心啊!谁知后来白棠咸鱼翻身,事情才一发不可收拾。 “白瑾所得,皆你而来!”白兰叹息,“如今我所得,皆我母亲兄长所来。与你没有半分干系。你即不曾养我,也不曾教我,我也从不曾叫过你一声娘。练夫人,你现在跑来跟我叨念母女亲情,请问情在何在处?” 何氏急了,猛地抬头:“你总归是我生的呀!” 白兰不紧不慢的道:“那你就将这些年亏欠我的、亏欠我娘的全部还清了,我再与你清算生养之恩,如何?” 如何还得清?何氏只哭道:“白兰,你对我太过无情了——” “我被郑氏暗算的时候,你视若无睹见死不救。你都忘了么?”白兰眼角落了滴泪,“每每想到有你这样一个亲娘,我都恨不得从没来过这世上!” 何氏全身冰凉,半晌才止住颤抖的身体。她当初是怎么想的?郑氏算计白兰,她乐见其成。凭什么一个自己从不放在眼里的小丫头都能风光过自己?也要让苏氏白棠尝尝痛入骨髓后悔莫及滋味! “练夫人,不是我不想认你,是我不敢认你。”白兰收干眼底的泪意,“不过你放心。得了你的血脉,今后你若到走投无路之时,必定不会让你流落街头,无处可归。”她笑了笑,“想来我爹也不是那般无用之人。” 何氏无颜以对。不敢认她。白兰真说得出口!直接将她定在了耻辱柱上踩踏! 死死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她捂着脸逃离了新房。抬头间,见到苏氏在亲友女眷的簇拥下迎面而来。她精神焕发双颊丰满,衣饰华贵,全身皆是掩不住的喜气洋洋。 何氏做贼心虚,忙解释道:“姐姐莫误会,我就是看一眼白兰——” 仿佛没见到何氏般,苏氏径直进了白兰的闺房。连个嫌弃的眼神也没给她,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 何氏恨得咬碎银牙,大伯的妻子还不忘责怪的瞥她一眼:明知自己不受待见还来后院招人厌恶! 何氏扶着墙,只觉天昏地暗痛悔难当。 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屋内,白兰待何氏走后,长松了口气,静坐回床边,盖上红巾。她的大好人生,这才展卷开新篇。 “白兰。益明来接你咯!”苏氏明明是笑着开口的,音落之时却成了哭音。白兰心酸难抑,再也忍不住,抱着苏氏咽声细哭。 “娘,能做您的女儿,白棠的妹子。何其有幸!” 苏氏轻轻拍着她的背,哽咽道:“傻丫头。”白棠还在懵懂时的那段岁月里,她有苦无处说,全靠白兰对她的眷恋与支持才硬撑着没有放弃。“娘有你们两个女儿,才是何其有幸!” 众人听得无不泪目。还是喜娘一拍手道:“莫哭啦,新娘子的妆要哭没啦!” “新郎来咯!”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院里顿时煮沸的水般滚腾起来。 高益明一身崭新的绿袍,春风得意英俊不俗。身边汇聚着几位好友也是白棠的旧识——栖霞寺内战过春联的几位学子。 只是他们看着白棠的眼神难免就有点儿怪异。高益明笑着轻轻咳了两声,对扼腕至今的吴琏道:“再看也没用。人都嫁了。” 吴琏咕哝道:“你别瞎想,我只是觉得——练公子怎么看都不像妇人啊!” 高益明淡然一笑:“如今,谁还在乎他是男是女?他是练白棠,足矣。” 吴琏重重顿首,与有荣焉。 白棠兴致高昂,也没太为难新郎,最后命人端了三盘桂花拉糕的点心出来摇着扇子风骚无比的道:“只要你猜出哪一份是白兰做的,你便能接走我妹子了!” 高益明与众伴郎面面相觑,还有这种题? 吴琏想撩衣袖了:你不想嫁妹子就直说! 高益明还能怎么着?那就尝吧! 每一块拉糕都是晶莹通透,洒着金黄的桂花小巧可爱。谁知拉糕粘性太强,一连几双筷子都粘在糕上拔不出来,在众人善意的轰笑声中,益明才费力尝到点心的味道。 “怎么样?能尝出来不?”吴琏比新郎还急,“你再吃几口啊!确定好了再说啊!” 高益明放下筷子,微笑道:“多谢白棠的好口彩!” 白棠扇子一收:“明白就好,娘,放人咯!” 桂花拉糕一甜二粘三弹牙!这不是在祝新人新婚甜甜蜜蜜粘粘糊糊么?至于弹牙:夫妻间总有吵架伴嘴的时候,只要粘性强,不怕! 白兰在闺友的陪伴下款款而出,她身姿窈窕,气质清雅,身着沈文澜亲自设计的嫁衣图样,桑园出品的嫁衣,仿若红云出岫,震得现场鸦雀无声。 一阵轻风拂过,红盖微起,露出白兰雪白小巧的下巴与红润甜美的樱唇。 吴琏此时是真的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白棠在栖霞寺透露选妹婿之意时,就该毛遂自荐啊!真真便宜益明了! 高益明不由吸了口气按住激动,带着几分傻笑,迎上了前。 苏氏已然泪不可抑。喜娘只得在一旁缓解气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送白兰出门后,苏氏一狠心,转身就走! 白棠摇头苦笑:做爹娘的,女儿嫁不出去要急,嫁出去了还得哭! 徐三兄弟几个看过热闹,极自然的聚一块吃酒席了。 阿寿的婚期定在明年开春,也没几个月了。伯忠感慨道:“转眼间,咱兄弟几人都要成家了!” “何止。”阿寿笑嘻嘻的敬酒,“你是咱们兄弟中,最早当爹的!恭喜啦!” 伯忠笑容微僵,裘安敏感的捉住他的异常,暗觉不妙:什么情况? “我姐说了,女人的头胎最重要。”阿寿认真的道,“头胎生好了,以后生孩子才生得顺畅——你可要照看好雪涵啊!” 伯忠不屑道:“要你废话?”他搁了酒杯,换了个话题。“陛下又要出征蒙古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帝王的余晖 裘安并不惊讶。若不是迁都后三大殿被雷击倒之事令陛下精疲力尽,恐怕早就准备出征事宜了。 倒是阿寿急了起来:“陛下身体才好些,怎么又要出征了呢?蒙古人早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了!何必再费那个劲?” “陛下的年纪是不小了。”裘安拍拍阿寿,“咱们有机会,再劝劝他吧。” 晚间得到这个消息的白棠呆了片刻,幽幽的道:“提点太孙——也不必我们废话。陛下的身体毕竟不比从前了。征战途中万一不能回来或是有个什么差池,他们也好早作准备。” 裘安听得心里难过:“你也觉得陛下这次……凶多吉少?” 白棠望着窗外一轮弦月,淡声道:“有的人,注定要在战马上纵横一生。” 不久,百官苦劝无效,朱棣诏告天下,携最新的火枪,率军五征蒙古。英国公、成国公,裘安的二哥徐嵘随军出战。 大军出发那一日,白棠与裘安特意混在宫里为皇帝送行。 朱棣一身铠甲,骑着神气活现的乌蹄骓。瞧着精神还不错,鬓边白发染得乌黑,面孔还泛着红润光泽。见到太孙身边的白棠夫妻时眉毛微挑:成亲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她怀孕? 一代大帝眼看就要陨落在征途之中,白棠正满心的凄凉之际见到皇帝百忙之中目光不忘往自己小腹瞄了眼,登时抽了口气:您还有空管爷的肚子?走好吧您! 裘安忍不住上前:“陛下,赤珠怀了乌蹄骓的小马驹呢。等您回来,马厩里又要多匹世间难得的骏马了!” 皇帝朗声笑道:“等朕回来,你们俩也给朕多添个人口才好!” 众人不由轻笑。 裘安不知为何喉咙哽了下,忙嬉皮笑脸的道:“裘安必不辜负陛下期望!” 白棠神情莫名瞪了徐三一眼:这事你说得算? 结果当一连几夜,徐三还真孜孜不倦的在床上攻城掠地起来! 饶是从没在床上求过饶的白棠,也有些吃不消。全宏见东家眼圈青白,忍不住关切的道:“新的画笺不急着售卖,您要保重身子。” 白棠之前筹备的波斯组画笺纸系列已经交付版印。从书签、便笺到诗笺及精美笔记本,定制了完整的一套系列。更有各款礼盒,已经提前知会了贵宾客户,预购勇跃。 “多留几份,寄给颜宗。”白棠揉了揉泛酸的大腿,也不知颜宗在福建邵武修路修得如何了?想要改善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准,没个十年八载,难咯! 白棠瞥到案上的文竹,忽的一怔:大伯要研究竹制的玉扣纸,首要之事便是寻到合适的竹子!福建产竹,竹质极佳!从来都是玉扣纸的重要产地!如果能够和颜宗合作,倒是能为当地带些收益! 唯一不便之处,就是太远了些!另外一点,就怕当地贪了这份产业另起炉灶。自家要吃大亏。 “远怕什么?多少制纸的人家,都聚居在浣花溪呢。至于当地官府想抢生意——”练绍荣扬眉一笑,“你莫忘记,我练家还承着官卷之职。只要能制出玉扣纸,以官卷名义上供,还能镇压几分。再说了,这玉扣纸是那般容易仿得出的么?” 白棠听大伯成竹在胸的一番话,不由失笑。玉扣纸步骤繁复,只要工人安排分配得当,一时半会还真不易透露关窍。 “那我便写信与颜大人讲,让他挑选竹林、地皮,造好作坊以待开工!” 大伯愕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总得有把握造出玉扣纸,再到福建选竹开工啊!” 白棠一摇扇子,倜傥风流的笑问:“大伯,我何时打过无备之仗?” 练绍荣呆住了:“你有玉扣纸的方子?!” 玉扣纸的产业在清朝时期达到了鼎盛。所幸技艺一直未曾失传。白棠微笑道:“翻遍古藉,只查到些大致的紧要的步骤。” 练绍荣瞧着白棠整理的笔记,连惊喜都来不及就陷入了工序工艺的考量中。 “先蒸后沤。咱们少了沤这一步,难怪不能成形……还要沉竹漂去浮杂之物再作抄纸。原来如此!” 侍他清醒时,白棠早已悄悄告辞多时。 练绍荣微微喘了口气。握紧着笔记感慨不已:白棠费心了啊! “平江!”他此时才感到几分激动!“快,去作坊!蒸竹子去!”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练家迟早要交到长子平江的手上。平江若是能在玉扣纸的制作立下大功,继承他的位置再无人可置疑! 另一边,新婚燕尔的白兰也极快适应了高家的生活。 高老夫人年纪已大,精力不足。撑着掌家已是勉强。白兰嫁进门后,自然要她分担些事务。 高益明婚前曾言明,婚后与白兰不住在高家。但是郑氏已死,高鉴明被逐,祖父母年纪又大,他成亲后再想离开高家,难之又难。 白兰与丈夫同病相怜,知晓丈夫心中的恨意。但公公也是无辜,不由感同身受的安慰他:“你走的是仕途。就算现在住在高家又能住几日?何必亲者痛仇者快,便宜了可恨之人?” 高益明听得一怔,终于不再提搬家另住的话。安心在高家读书会友,准备三年后再进一步! 高全家都为此松了口气,心知肚明这是谁的功劳,对白兰自然更加欢喜。 办好了儿子的婚事,高岑全心投入了磁青纸的制作中。磁青纸色蓝如靛,坚韧厚实,以金银泥书写其上,若配以佛画,更是金壁辉煌,流光溢彩。可惜靖康之变后,磁青纸与玉扣纸一般,工艺竟告失传!如今世人只能从前朝传下的磁青纸中一赏其精美华贵! 高岑心情沉郁的离开作坊回转内城时,恰逢平江带着一队人马出城。一看那架势,竟大有远游之意,不禁微觉好奇。回到家中一问,才知练家打发平江带着作坊里的几位老师傅不知去向何处。 高老爷子眼皮有点儿跳:“他们在研究玉扣纸哪!这次出远门,我瞧着他们势在必得的样子,只怕已经有了成算咯!” 高岑登觉压力山大! “不该啊!玉扣纸的工序,应该更难琢磨。”高岑摇头,“再说他们研究的时间也不长,不可能这般快就成功啊!” 高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光凭练绍荣或许的确没那个本事,但你别忘记了,他家还有个白棠呢!” 白棠曾号称:凡手工之物有迹可寻皆有破解之道。若说有人能寻出玉扣纸的方子,除白棠外,高怀德不作他想。那就是个奇才鬼才! “行了。有空关心练家,不如尽早解决了磁青纸。近来的纸质如何?” 高岑不由蹙眉:“颜色尚能固定,但是加厚纸质后,成纸更脆更断。书写也不够顺畅。” 高怀德眯着眼睛:“难怪这么多年来没人能仿制成功。”大半年的精力财力的投入却打了水漂,老爷子难免有些丧气。 “若是……”高岑有点儿迟疑,“若是请教下白棠——父亲,您看……可行?” 若非万不得已,高岑绝不会提这个主意。高怀德苦笑了半晌,方道:“让我想想,怎么开这个口!” 第三百三十五章 误会? 大概是皇帝出征的缘故,就好象老虎下了山,没了朱棣的北京城比往常更显热闹起来。 世家子弟的游乐酒宴不断,徐三赴了几回宴后便懒得再搭理那些纨绔,每日从铸印局下值后便到松竹斋继续攻读律法,待白棠结束一日的忙碌一同回家。如此这般,城内的小姐们无不暗暗后悔:早知徐三爷是这样疼人的主儿,当初皇帝欲为他择亲时,就不该躲了!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程雪枫听着家中女眷的长吁短叹,不由可笑世人本末倒置。若无白棠,又何来今日的徐三? 他的心微微抽了一下,撇去那份萦绕已久的惆怅,目光射向窗外纵马而来的年轻男子。 张伯忠踏进茶楼。 程雪枫俊秀的面容刹时怒云密布。 就在半刻钟前,雪芜的陪嫁丫鬟零香,也进了这间茶楼。 他手指微颤的捏紧了杯茶杯,凝神倾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世子爷。”零香欢喜的唤了一句,声音立即低落下来。“我家小姐叫我传句话给您,陛下和太子正在揖捕的,原汉王府的护院费彪,已经不在京城了。” 程雪枫听得一怔。雪芜与张伯忠传这些话是何道理? “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小姐费了不少心思,才趁世子殿下酒醉时探到到口风。”零香声音更低,雪枫只听到军营,出征几个字。心底大惊:费彪混到陛下出征的士兵里去了?! 张伯忠显然也颇意外:“难怪施亮怎么也寻不到他!” “让你家小姐小心。” 不过寥寥数语,张伯忠即离开了茶馆,雪枫被一头雾水浇得茫然不解:似乎,并不是自己和妹子猜想的样子? 雪芜更像是潜入汉王府的细作? 张伯忠经过雪枫所在的茶室时,嘴角不自觉的微扬。盯他的哨?大舅子还嫩着呢!他头也不回的直接奔向东宫。雪芜再多立下几个功劳,今后也就有了从汉王府全身而退的资本。 雪枫收到消息,张伯忠在东宫呆了半个时辰才离开。随即,有支骑兵飞奔出城,向北而去。 雪涵随手烧了哥哥的信,心中溢满疑惑与不安。 哥哥并没有找到任何伯忠与雪芜有旧情的线索,是哥哥在安抚自己,还是她想得太多误会了丈夫? 伯忠回府,照例给她带了爱吃的点心,还告诉她外头的各种消息:“京城里建了不少新寺。有家清远寺是远到而来的乌斯藏(西藏)的高僧班智大师筹资修建。据说寺内的菩萨十分灵验,近来香火颇盛。你说,这算不算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雪涵闻言噗嗤一笑! “笑什么!”伯忠其实极喜欢雪涵娇俏灵动的笑容,只觉她这般一笑,他的心绪便有些乱糟糟的。“班智大师还有个本事,他是当地有名的藏医。医术高超,听说已经治好不少疑难杂症的病人了。” 雪涵正色道:“那真是大慈大悲的上师!功德无量!” 伯忠点点头:“还有,徐凌要在北京开楼外楼,店址也选好了。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尝鲜?” 雪涵不禁笑眼盈盈:“好啊!徐姐姐就是能干!” 伯忠瞧了眼她微微突起的肚子,关切无比:“幸好你孕吐不怎么厉害。等满了三个月,一定要多走动。大夫说过,多走多动,生产时才更方便。” 雪涵深以为然的点头。婆婆就是太小心了,三个月内连床都不敢让她下。唉,谁让英国公一脉单传呢? 伯忠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呆在府里无趣。我已经和岳母打了招呼,请她和家里的姐妹多来陪陪你。我最近没有要事也不出门。你再忍忍,熬过前三个月就好。” 雪涵再有怀疑,此时也不禁为之感动。加上伯忠有心,夫妻俩仿佛回到了刚成亲时甜而不腻的状态。 英国公夫人悬着的心回到了原处。女人有了孩子,男人再不顾家,那真是无药可救。幸好,伯忠还有救! “阿弥陀佛。多谢佛祖保佑!”王夫人虔诚无比感谢佛祖。不枉她近年来各处的求神拜佛!“准备准备,咱们上香还愿!” 嬷嬷的相顾失笑:“这可得慢慢还了!” 不过,现今北京城里寺庙锋头最劲的,还属清远寺。 班智上师虽是外来的和尚,红衣喇嘛的僧人形貌与本地的僧人大不相同。但是大明的百姓有一大优点:只要有真本事,管你是藏传佛教还是净土宗,照拜不误,绝无歧视! 何况这位上师年纪不大,本事了得。和各寺的大师们论法说道,就没输过。且有仁心仁术。一手高超的医术在故乡备受敬重。到了京城后,不论穷苦百姓还是高门望族的病人他一视同仁,治好了不少外伤的病人。声名雀起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菩萨保佑!” 香烟袅袅的宝殿内,一名老妇人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辞。 “老妇人不求富贵无极,只求家人平安!切莫被不肖子孙祸害了啊!” 上了香磕了头,她身边的媳妇扶起她道:“菩萨在天有灵,必会保佑咱家的。” “你知道什么!本来咱家顺风顺水的。偏偏来了个讨债的!段家人不是有骨气么?不为五斗米折腰么?嘴里说得好听,段明楼他姓段,跟我潘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让我儿子为他提心吊胆的受冤枉罪?!” 这位老夫人,正是工部侍郎潘佑明的母亲。 自从前年在南京,段明楼联手白棠与汉王打了场官司后,恰逢太子招贤治水人才,经过层层筛选,他被安置在父亲所在的工部,作了水部司的一名主事。任职后他也没在京城多呆,跟随上峰去了黄河水患之处治水去了。尽管如此,潘大人的老娘还是没少在府里咒骂! “佑明的官本就不好当!他不晓得为家里分忧也就罢了,还尽添乱!治水,他有什么本事治水?治不好水,那是要吃大官司的!他娘害了咱们不够,他还要继续祸害!不逼死我不罢休是不是?” 潘佑明对老娘的无理取闹置之不理。 好不容易传来消息,今年黄河治理有方,没成大祸患,段明楼要回京了!而且还要拖家带口的住进家里来! 潘佑明激动不已,明楼肯带妻儿回家,他都觉是在梦中!姜氏备好了院子,就等他们回来了。 老夫人一听之下,登时炸了:“不行!他不是姓段嘛,凭什么住进我们家?佑明,你别忘记他娘家险些毁了咱们啊!那就是个灾星!我不许他进门!你若一意孤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潘佑明对付自家老娘颇有一套。 “这回明楼治水是立了大功的,太子要作嘉赏。娘您是希望我父子不和、治家无方的事在太子、在百官面前落个实处?”他提高声音,“您不要脸面,我要!” 潘老夫人突着眼珠子,气得哑口无言。一肚子的气,只好往别处撒。 媳妇姜氏也觉不解:先头的夫人与外家,的确是受方孝儒案的牵连,可人都没了这么多年,明楼又是家里的嫡长孙,婆婆何至于百般容不下他? 眼见婆婆每日里呼风喝雨的作个不停,姜氏也有了主意,既然婆婆这般忌讳,那就陪她四处拜佛求个心安吧! 别说,来来回回的拜了菩萨之后,潘老夫人还真消停了些。 这日午睡睡醒时,老夫人突然觉得后背有些搔痒,她命丫鬟挠了挠也就罢了。她打起精神,待明楼全家抵京后,要好好与他们斗上一斗!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上师 清远寺。 裘安与阿寿立在人来人往,烟火鼎盛的寺前,惊讶道:“这人还真不少啊!” 阿寿笑道:“可不是?我听说这边求子特别灵验才带你来的。” 裘安脸一黑:他和白棠才不是生不出孩子呢!转身就走! “别呀!”阿寿忙拉着他,“来都来了,拜一拜又何防?说不定还能见见班智上师求点灵丹妙药呢!” 裘安噗嗤一笑:做什么梦呢!这世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 “你不信?”阿寿瞪大眼。 “信信信。”裘安懒得跟他计较,“你给你阿姐求段好姻缘,倒是正事。” 徐增寿在襁褓中受封定国公,上头只有一个年幼的长姐徐凌。这些年徐凌为了照顾定国公府照顾弟弟,生生耽搁了自己的亲事。如今弟弟成家在即,她也算是熬出头了,也终于考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是!我定要为姐姐求个顶顶好的夫君!” 兄弟两人并肩入寺,捐了香油钱,求了平安符。准备离开时,裘安的步子却顿了顿。 “怎么了?” “这儿的纸——” “纸?!” 裘安跟着白棠久了,对世面上的各种纸质了解颇深。清远寺是藏传密宗,寺里头不仅摆设与佛像,连抄写经文所用的纸和中原内地都颇不相同。 裘安正研究着寺内色彩鲜艳的经幡的用纸时,阿寿扯了扯他的衣襟:“那不是工部的潘大人么?” 裘安搭眼一瞧,正是潘佑明! 只见潘大人一脸的惊惶,身边四个小厮抬着只担子,担上坐着个年俞六旬的老妇人,耳边只听到妇人的凄楚的痛呼声:“痛啊,痛死我了!儿啊,我是要死了啊!” “娘,班智大师就在里头,您让他看了再说——” “这不是病……我早告诉过你们,这不是病!我就是被人毒害的……唉哟喟……” 身边的人皆是一脸的无奈,潘大人抹了把脸,忍怒道:“您讳疾忌医,才受了这大罪!再不让大夫诊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潘老夫人没敢再胡言乱语,依旧呻吟声不断。 裘安起了好奇之心:“班智上师擅医?” “是啊!” “走,瞧瞧去!” 一名红衣喇嘛闻讯而出。身边的人一起惊呼:“上师来了,上师来了!” 裘安咦了声:“这是班智上师?年纪不大啊?” 班智四十不到,肤色黝黑。五官鲜明,一双深遂的眸子幽深似海,嘴唇及下巴的轮廓如刀削般坚毅。身形高大健壮,竟是个十分英俊的出家人。 “上师,还请救救我母亲!” 班智察颜观色,瞧老夫人面色青白,气若游丝,沉声道:“快进我禅房!” 徐三和阿寿紧跟着进了禅房,班智怔了怔,对潘佑明道:“那两位不是令公子吧?”相貌骨骼看着并不像父子。 潘佑明这才发现徐三俩人,惊讶道:“定国公,徐三爷?!” 阿寿拱手道:“潘大人不必管我们,救治令尊要紧!” 潘佑明愕然:什么意思? 班智笑了笑:“禅房狭小,客人过多不利病人诊治。两位贵人请外边等候。” 徐三与阿寿灰溜溜的赶到了外间。好在外间也听得清里面的谈话。 “上师,大约半月前,家母后背当起了只硬包。侍候的丫鬟说,当时只有栗子大小。上面还有个绿豆大的白头。母亲没当回事,痒得厉害了就让婢女搓揉。后来流过几次脓。母亲以为流了脓就好了,没想前几天背部像火烧一般红肿起来!” 解开潘老夫人的衣衫,后背上的疮肿直径半尺多!浓液横流触目惊心! 老夫人还在念叨:“毒,一定是有人毒害我!” 班智皱紧眉头:“城里的大夫怎么说?” “之前还没这般大时,都说肿毒已经成形,光靠药物是不中用了。必须动刀子才行。但是我娘不肯,硬说自己是中毒!” 班智面带薄责的对老夫人道:“这毒疮由内而起,怎会是外毒所致?老夫人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机啊!” “现在大夫都不敢给她动刀了!上师,您看——” 班智点点道,笑道:“恰巧我擅治外伤。” 潘佑明大喜,深深一揖:“多谢上师!” 班智立即命人烧水备刀,又亲自到园中折了许多小竹枝。 裘安忙扯了阿寿跟在他后边,好奇的问:“上师,您折这些桃竹枝作什么?” 班智淡声道:“自是治病所用。”他取了随手的藏刀,刮去细竹枝上的青皮,只余白嫩的竹芯竹膜。 裘安见他用力揉搓竹芯成棉花般柔软,再用香油润湿捏成一团团备用。不禁啧啧称奇:“这有什么用处?” 班智忙碌中应道:“疮痈太大,毒势正强,剜去毒疮后疮口不能暴露。用此填塞伤处。”说完便带着竹团回禅房了。 裘安揉着下巴:“看样子,这位上师,还真是个高人啊!” 禅房里的闲杂人等都被赶到外头,只留了潘佑明夫妻两人。 姜氏一见上师要动刀,身子便止不住的打颤。潘佑明握着她手道:“不敢看就别看!”忍不住问,“上师,不用让家母昏睡后再动刀么?” 班智摇头道:“再痛也痛不过此时了。”他将一柄细叶刀火烧之后,外面捆了一层麻杆,只露出四分长的刀刃。眼见潘佑明茫然的神情,正色解释:“背上肉薄,用刀稍有不稍,伤到腑脏就会出人命。故今日的刀也不能深下,只是去掉腐肉而已。” 裘安在外听得频频点头:果然不是白瞎的名头! 阿寿也是个好奇心重的,两人恨不得长双眼睛飞到禅房里看个究竟!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就听见老夫人直唤:“舒服了舒服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潘佑明夫妻一脸轻松的走出了禅房。 裘安忍不住上前问:“老夫人还好吧?” “劳三爷牵挂!”潘佑明微笑,“多亏上师医术了得啊!见了上师的手段,才知这大夫治病如用兵啊!”他指划了一下,“挖出只鸡蛋大的脓疮,还能堵住伤口止血疗伤!一步一步严丝扣合缝!厉害,厉害!咳,三爷,定国公。恕在下先行一步,还要安置母亲!” 老夫人的病情严重,班智让她住在客房内,以便亲自观察换药。潘佑明自然觉得十分慰贴,重金酬谢不提。 潘母这一住,足足住了十来日,直到伤口开始长肉愈合了,才接回府中继续休养。 班智上师就此一战成名! 清远寺的名声随着他一起如日中天!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套路 “就一件事,我觉得古怪。”裘安左思右想都不得劲。他律法案例读得多了,遇事难免就格外敏感些。 “哪儿有古怪?”清远寺班智的事迹,白棠近日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潘老夫人为何硬说有人下毒害她?”裘安来回走动。“言下之意,似乎还知道是谁下的毒!但是班智上师和其他的大夫,还有她家人,皆认定她是在胡思乱想。” 白棠怔了怔:“确认不是中毒?” 裘安摇头:“不是中毒。我听潘家的人说,老夫人回去后身体恢复得极好。” 白棠眼前莫名的浮起坟头树下棺木里那具尸骨泛黑,中毒而死的女尸——段秀莲。潘老夫人的前任儿媳。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是心虚,便是糊涂。”白棠撇去毫无根据的猜测,又问,“老夫人怀疑谁下毒害她?” “这就不得而知了。但必定是家里人无疑。” 两人不由对视,皆想起一件事来:段明楼回京了!还带着妻儿住进了潘家,大有认祖归宗之意! 明楼是个肉眼可见的人才!潘老夫人却和嫡长孙水火不容!偏又喊着闹着有人要谋害她,可以想象最近潘大人的家事为京城百姓茶前饭后的添了多少的谈资! 一家人何至于此? 别人的家事也不轮到自个儿操心,白棠念在段明楼的鼎力相助,暗想总要寻个机会还了他这份情才好。 “白棠,”徐三粘着他,“改日我为你引荐引荐班智上师吧?” 白棠警觉的侧头瞅了他一眼:“不必。佛家讲究的是随缘。” 长在红旗下,生在新社会,他就是无神论者怎么滴?! 徐三嘿笑:“真不去?” “不去!” “可惜,我还以为你对藏纸会有些兴趣。” 白棠微微一惊:“藏纸?!” “是啊!我瞧这寺里的许多纸与我们中原的纸大不相同,有点意思。” “藏纸……”白棠垂下眼帘。思绪一时有些飞散。前世,好友秦岭对藏纸情有独钟,收藏着各色珍贵稀少的藏经。其中有不少珍品,还是自己为他寻来的。尤其一套唐朝时期金泥书写于磁青纸上的《妙法莲华经》,乃当世罕见的珍品! “清远寺。”白棠喃语,或许,是该去拜访一下? 次日,白棠才到松竹斋,就收到了高怀德的口信,说是寻了几张珍贵的纸品请他同去鉴赏。 高老爷子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如今两家又是亲家。白棠便带了自家新制的波斯书签笔记本礼盒一套赶至抱石轩。 高怀德亲亲热热的招呼:“白棠,来,看看老夫寻到什么好东西!” 白棠搁下礼盒,瞧着桌上摆放的几样事物,双眸一亮:“好东西啊!” 一卷澄心堂纸,一卷金粟山藏经纸,还有小半截色如鸦青,厚实莹泽的磁青纸! 白棠心中微动,看来老爷子今天不仅是请他欣赏珍品来的? “白棠啊!坐!”高怀德开始绕话,“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喜欢就拿回去把玩。” 白棠失笑:“那怎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都成亲家了,还跟我客气!”高怀德故作生气。“其实,我今日请你来,也是有件事想与你探讨探讨。” 白棠目光投向那半截磁青纸,微笑道:“老爷子客气了!” 高怀德长叹口气:“想来你也听说了。我们老高家,正在研究磁青纸。” 白棠听他说了这句话就眼巴巴的瞅着自己没了下文,不由噎了噎。拜托!他又不是哆啦A梦,兜里要什么有什么! “磁青纸——”他苦笑摇头,“实不相瞒,我也曾翻遍古藉,可惜并未找到其详细的制作方子。就连略粗些的流程也不曾见过。” 磁青纸曾在明朝宣德年间昙花一现,因色如青瓷,故又名瓷青纸。可惜之后又在战乱中消声匿迹,再未重现。 所以,白棠也是没辙哪。 高老爷子难掩失望:“真的……没法子了么?” 白棠沉默了片刻,迟疑道:“我有个想法,不知——” 高怀德立即又充满了希望:“你说,你尽管说!” 白棠起身站至窗前,朝向清远寺的方向,一字一字的道:“靖康之乱后,磁青纸失传。但,老爷子,我们中原虽然失去了磁青纸的工艺,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高怀德轰的声觉得眼前打开了扇大门。“……什么地方?” 白棠凤眸半敛:“文城公主远嫁吐蕃,带去了中原的文化与工艺。吐蕃的造纸术由此而启。” 高怀德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吐蕃——也就是现在的乌斯藏,还存有磁青纸的工艺? “只是有此可能。”白棠挑眉。 高怀德反应极快:“清远寺!” 班智上师自乌斯藏而来,自然应该知晓故乡是否还有磁青纸! “就算有。乌斯藏离中原万里之遥。”白棠眼中有探究,“变故太多,不划算。” 高怀德静了片刻,笑道:“能重现我中原的工艺,哪怕要我几代高家人前赴后继也在所不惜!” 白棠不禁倒吸了口气,心中油然升起股敬佩之情。所谓匠心,莫过与此! “敢问老爷子,现在磁青纸进展如何?遇上哪些问题?” …… 从高家的作坊离开后,松竹斋里多了一摞失败的半成品磁青纸。 出乎白棠意料,高家其实离成功仅一步之遥。他们寻到了正确的染色原料,只待解决纸厚易脆的问题便大功告成。但就这一步,却是千难万阻。白棠日夜难寐的思索了几日,也未寻到合适的方案,却因此冷落了裘安,令他醋意大发:爷活色生香的大活人还及不上那摞纸? 晚间,白棠沐浴后正欲灯下再作研究,却见徐三散了长发,身上只懒懒的挂了件轻薄通透几欲瞧见内里激突的暗红色绸制睡袍,桔黄晕红的灯光下走来,那长腿若隐若现,那胸肌健美诱人。再看那张脸,波光潋滟的桃花眸对他微微一笑,勾魂夺魄倾国倾城!咕咚一记,白棠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裘安并不烦他,只往他边上的软榻横腿一卧,风情无限。 “你忙你的。” 美色当前,忙什么忙?! 白棠的定力在裘安面前消失殆尽。不知不觉就放下了笔,走到裘安身边,顺着袍摆就往里面摸。 …… 肢体缠绕,气喘吁吁,白棠精疲力尽中迷迷糊糊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被徐三套路了?! 第三百十十八章 明楼的报复 潘府。 老夫人觉得自己被软禁了。 她在清远寺养了半个月,每日里要忍受换药剔腐肉的痛苦,好不容易班智开了金口,说她伤口长肉可以回家了,谁知回到家里就被媳妇困在了后院。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丫鬟仆妇们一问三不知,只管送汤喂药。她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媳妇姜氏立马现身! “明楼媳妇呢?两小崽子呢!”潘老夫人气得狠了,“我是他们的祖母、祖奶奶!回来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他们给我请安侍疾?这是不孝,不孝!” 姜氏捧着药碗,好声好气的道:“您老人家呀,说您什么好!明楼全家刚回来时,你吵着闹着嫌弃他们,不让他们在您眼前晃悠,现今又要明楼媳妇来侍候——娘,哪有孙子媳妇侍候老祖宗的规矩?您让媳妇我置身何地?” 潘老夫人说不过儿媳,心中却更恨:“我算是看出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姜氏眼眶微红:“娘,您身体还没好。上师说了,要好好养上一年半载。为了您能安心养病,明楼全家子大气也不敢透。两个孩子才多大,您听听,有半点吵着您没?大伙儿都是为了您好啊!” 潘母不住冷笑,恨铁不成钢。 “你要不要那么蠢?段明楼他是来抢你俩儿子家产的你知不知道?!在我心里,明钰才是我潘家的嫡长孙!你就让姓段的鹊占鸠巢?!” 姜氏笑了笑,递上药碗道:“药温正好,您快喝吧。” 婆婆说得自家有金山银矿可继承似的,可笑明楼根本没放在眼里! “媳妇知道娘心疼咱们母子。明钰也说了,一家子兄弟不计较那么多。今后还要明楼多拉扯兄弟一把呢!” 潘母费了老大力,才忍着没砸了药碗。铁青着脸问:“你的意思,明楼是铁定要认祖归宗了?” 姜氏陪笑道:“毕竟是夫君的血脉啊!” “我不同意!”潘母瞪着黑沉沉的药汁,“族里的长辈也不会同意。” 姜氏不语,丈夫为这事,之前没少和族老扯皮。 “太子的嘉奖都送到府上了。”姜氏解释道,“方孝儒的事,早已没人追究了。” “帝心难测。”潘母阴测测的道,“谁能确保皇帝哪天不翻旧案?到那时,咱们全家遭殃!” 姜氏垂头不语。丈夫已经对自己解释得异常清楚。方孝儒那案子,陛下自己都没脸提!暗里不知多后悔呢。陛下不提,谁还敢不要命的瞎掰扯?也就婆婆老人家不懂道理,也是人老了尤其偏执。说破嘴皮子还固执己见。 “你告诉佑明。”潘母冰冷的道,“段明楼归宗之时,即是他替我收尸之日!” 姜氏骇然失色:婆婆疯了吧! 听到这话的潘佑明,面色苍白。 彼时明楼就坐在他对面,一脸的戏谑冷嘲:“老夫人其志可嘉。” 潘大人揉着太阳穴,额角青筋暴起。 “你不相信我的话,还可继续试探她。”明楼起身向姜氏恭敬的行礼,“请夫人转告老夫人。父亲不止要迎我归宗,还要迁母亲的坟地回祖坟!” 秀莲死后,潘母连合了族中长老,执意不肯让她归于祖坟。潘佑明万般无奈下只好将她埋在了外头。这也是明楼恨他的原因之一。 姜氏忙看向丈夫,却见他面孔青白交加,神色可怖。 “去,就这么对娘说!”他捏紧拳头,“我要迁回秀莲的坟!” 姜氏应了声,心里不太明白。丈夫和明楼,这是存心和婆婆杠上了啊! 她满腹的担心,就怕婆婆听到这个消息后暴怒伤身,未料等了半晌,也不闻婆婆出声,抬头一瞧,婆婆一张脸如见了鬼惊恐万状!脸颊两边的肉都战粟不止。 “娘?” 姜氏疑惑的唤了她一声。 潘母嘴唇微颤,直吸气,吸到喘不过气时,头一仰,晕了过去! “大夫,快叫大夫——” 姜氏惊惶的叫声中,外面早已等候多时的大夫入内施展急救。好在潘母只是一时忧急攻心,没多久就清醒了过来。 但是她在昏迷中,不停的喃喃着一句话:不能迁坟,不能迁坟…… 潘佑明身体僵直的坐在母亲的床前,眼底百般的情绪交杂。 “佑明!”潘母猛地惊醒,张眼见到儿子,登时激动难耐的道,“佑明,听娘的话,不能迁坟啊!那是罪臣之女!好不容易咱们才和段家断了关系,你万万不能再自寻死路啊!” “娘,您要我说几遍?方家的案子已经结束了。”潘佑明抹了把眼睛,“皇帝不会追究。否则明楼也得不到官位。您到底在害怕什么?” 潘母猛地推了把儿子,咬牙切齿的骂:“滚,你滚!只要我还活着,绝不许你干这等自寻灭亡的事!” 潘佑明想起儿子的话:那么多年,你一直以为我娘因受不了打击才郁郁而终。但我娘性格刚毅,从不曾悲天悯地对镜自怜过!她总是对我说,待她病好了要去寻舅舅,姐弟团圆!我总是满怀期望,盼她身体早些康复。可是,祖母一碗又一碗的药送过来,最后,却送走了我娘的命! 父亲大人,您的母亲,我的亲祖母以我伤心过度为由,也开始给我送药送汤,关切无比之下,我却有了和母亲一样的症状——那时候我赫然发现,如果我再留在潘家,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潘佑明不相信!甚至暴怒,他娘怎可能恶毒至此? 但连番的试探之下,他母亲的反应,实在有悖常理。 此时听得老娘一番叫嚣,他忍不住目光冰冷的直射与她:“娘,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潘母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明楼对你说了什么?佑明,他的话你怎么能信?他是在存心挑拔咱们母子的关系啊,你千万不能糊涂啊!” 潘佑明望着母亲:“您以为明楼说了些什么?” 潘母不由心房乱颤!她用药慢慢毒死了秀莲的事,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段明楼那小子猜到几分,也没有证据证明!但是万万不能迁坟——“佑明!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愧于潘家的列祖列宗——” “是么?”潘佑明红着眼睛冷声质问,“我将秀莲母子托付给您。不过半年时间,秀莲死,明楼逃。我潘家的嫡长孙流落在外,您还说自己对得起潘家?对得起我父亲?!” 说毕,潘佑明不管他娘又要翻白的眼和捶胸号哭,大步而出。 屋外,姜氏满面焦虑的迎上前:“娘怎么样了?” 喉咙堵塞不能言,潘佑明刹时泪如雨下:“是我糊涂。是我对不住秀莲!是我对不住明楼——” 姜氏从未见丈夫这般失态的痛哭过,惊诧之下虽不知原由,还是立即温柔的抱住丈夫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咱们,好好弥补明楼——” “弥补?”潘佑明悲怆摇头,“还不清了!” 一边是自己的亲娘,一边是自己的儿子,潘佑明万般绝望。他不能不孝,必定要让明楼受委屈。他若为秀莲平冤昭雪,又将母亲逼入了绝境! 难怪明楼愿意回家,同意认祖归宗,这分明是在报复啊!报复他当年眼瞎耳聋懦弱无能,更报复他娘心狠手辣连亲孙子都不放过! 第三百三十九章 旧事(一) 过了十一月,北京的天气骤然转冷。有了去年过冬经验的诸人,早早的翻出厚实的棉衣裘皮。对了,今年还多了种新事物:羊毛衫。 文澜近半年来专研针织花纹,推出了各种花纹及针法。花鸟鱼虫皆能用针线织于衣上。 许家姐妹结合针法,织出长短不一,内穿外穿款式各异的几十种毛衫再向外推广,是以今年北京城内,几乎人手一件羊毛衫! 贵有贵的显摆,穷有穷的穿法。 普通人家厚厚实实一件平针毛衣捂身上,再加件棉袄,围着火炉便能熬过一个冬天。 至于有钱人——阿寿脱了裘衣,又特意解开厚缎子的外套,露出里面缝着闪亮珍珠与碧玉绣成兰草花纹的羊毛马甲,笑嘻嘻的道:“这羊毛衫,真是暖和!” 白棠舔了下后槽牙,莫名想起某珠光宝器的内衣品牌:这放前世,就是奢侈品牌的手工定制限量版啊!一件至少卖它个十来万! 阿寿显摆够了,方坐进围炉里,笑嘻嘻的道:“白棠,我和妍妍的好日子快的到了。” “恭喜恭喜。” 阿寿眼珠子微转:“咱们一家人,不说二话。我想烧几只瓷器,成亲时专用的,你看怎么样?” “几只?”白棠斜眼瞅他,“够用?” 阿寿搓了搓手:“那你说烧多少合适?” 白棠没好气的搁了笔。怎么近来人人都当他是免费的资询顾问?眼前这个,还想当自己是便宜设计师! “你要烧成亲专用的瓷器,先给个清单。”白棠微笑,“我帮你设计图样!” 阿寿来不及感谢,又听他道:“按件计费。如果要大量生产,老规矩。” 阿寿的脸侉了下,又扬起笑容:“那还用你说?”他瞧了眼白棠案上鸦青色的纸,眨了眨眼,“这是磁青纸吧?” “嗯。” “巧了。前日听说,今儿的腊八节京城内的寺庙要一块举办个佛家宝物大展!” 白棠颇为惊诧:“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对啊。”阿寿拍桌子,“你也知道,这些和尚贼有钱!哪家寺庙没几件压箱底的宝贝?咱们有机会大开眼界了。” 白棠颇为向往:“不知有些什么宝贝!” “磁青纸啊!”阿寿呶呶嘴,“清远寺这回拿出来展览的,据说是大唐的文成公主亲自督造的磁青纸,亲手抄写的《妙法莲华经》!” 白棠心头大震:什么?! 《妙法莲华经》!那怎么可能?! 白棠人仿佛抽空般。横空出现的《妙法莲华经》令他的思绪促不及防的跌回了前世。 前世,他成名前后,去过几次敦煌采风。在漫天的热舞黄沙中,他背着沉重的画架,汗湿夹背,形象全无。他身边的秦岭却堪称奇迹的依然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许丹龄满腹牢骚:“我这来儿临摹壁画,你跟着来做什么?” 秦岭没吱声,只看了眼手表上的指南针。 许大师秒懂,呵了声:“我有请导游!迷不了路!” 秦岭勾了勾唇角:“我就看个时间……” MD!许大师灌了口水:“得了!我还不了解你?不见鬼子不拉线不见兔子不撒鹰。到底为什么来的?” 秦岭微不可闻的叹息:“最新消息,唐卷《妙法莲花经》最后的出现之处,就是敦煌。” 这么巧?!难怪秦岭放着舒适的日子不过来敦煌陪他吃沙子。 于是,秦岭在敦煌一留就是大半年。早晚悍马接送许丹龄,还带了营养师厨师随行,生怕俩人的肠胃克化不了当地的饮食。 许丹龄的目的并不只是壁画。敦煌这地方曾是丝绸之路的要冲,中西文化交汇之处。他想找的,是能够开拓木版水画新里程的灵感!顺便,帮着秦岭一块寻找《妙法莲华经》。 “盛唐留下了一千多个石窟,大半已毁。”秦岭站在沙漠的夕阳下瞭望地平线,“人类再怎么努力,也经不起历史洪荒的碾压。” 许大师蹲地上刷着一块干枯的木板,头也不抬的嗤笑:“这么悲观?” 秦岭望着他:“现实而已。”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许丹龄递给他一块木头。 秦岭研究了片刻,惊讶道:“雕版?” 只剩两指大小的木板已经饱受风沙的摧残,若不是许丹龄细心,无人注意到上头凹凸的花纹。 “看看上头的字。”许大师眼底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秦岭错愕间,摸清了雕版上的内容:“刻的是……席万……” 他思绪飞快的转动着,却见许丹龄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怎么了?” 大师掩面轻笑:“***万岁!” 秦岭怔圆了眼睛,木片砸他肩上:“你耍我?!” 急忙捡回木片,许丹龄吹去沙子:“我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 秦岭背过他对着地图对照了一番,失笑道:“这里附近几十年前有个老旧的雕版印刷场。刻些壁画售卖。后来建了新厂,这儿就废弃了。” “难怪。”许丹龄皱眉,忽然间想到什么,“你那《妙法莲华经》的消息哪儿来的?” “有位在酒泉工作过的革命老前辈,年轻时和友人的书信往来中,提及他曾经在敦煌见到过深蓝色的纸上用金泥写的经文。” “革命老前辈?”许丹龄愕然,“你怎么不早说!” 秦岭蹙眉问他:“有什么问题?” “你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许大师踢了一脚,漫天的沙子。 “怎么说?” “酒泉工作的老革命!”许大师鼻孔出气,“年轻时的书信,你想想,那是什么时候?” 秦岭蹙眉:动乱期。 “破四旧啊兄弟!”许大师哀叹,“那时候别说佛经,连佛像寺庙都被毁得差不多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估摸着你心心念念的宝贝是凶多吉少了!” 秦岭反笑了起来:“这么悲观?” “现实而已!”许丹龄挥着手,“行了,你也别陪我在这里耗着了,早点回苏州吧!” “我有种直觉。”秦岭望着好友手中的木片,“《妙法莲华经》,一定还在!” 许丹龄是搞艺术的人,搞艺术的人对直觉还真有种莫名的依赖。他摸着木片想了会儿:“那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傍晚,俩人回到住宿的酒店,询问了当地的几家旧书市场,次日便依次闲逛了起来。 名为飞天的旧书市出乎意料的整齐壮观!高低错落的书铺内外人头济济,放眼望去,竟然见不到边。 简单的书铺支个摊子卖些旧书旧画卷,大的书店装修精良,扑面而来的敦煌风格让人疑似进了画窟。最让人意外的,书市里还有几家专卖文革书画及纪念品的书店。 许丹龄与秦岭对视一眼,迈进店铺。 第三百四十章 旧事(二) 老板戴着副金丝边眼镜,五十岁上下,相貌儒雅。 许丹龄笑着在店里扫了一眼,满目琳琅的胸章、画册、语录、文选,诗集,飞扬的毛体四处可见。敢情还是个资深毛迷! “都是普通货色。”他摇头,“有没有特别点的东西?” 老板笑了起来:“特不特别,全看人心。” 这话说得有几分意思。 他指了指单独一只玻璃柜中展示的画卷,“这是我父亲当年亲手抄写的主席诗词。在我看来,就是最特别也是最贵重的东西。” 卷轴的样式,深黄色的绢纸,遒劲有力的笔锋,肆意纵横的气势,老板父亲这手毛体临摹得唯妙唯肖!无论是排版、装裱、配画,皆是上乘的书法作品! 许丹龄目光微凝!赞赏一番后,问:“能否让我们上手看看?” 老板打开玻璃柜:“这纸特别厚实。时间长了我怕它脆了,你们小心些。” 许丹龄摸着纸面,上手第一个感觉还真是厚实。与纸质本身并不相符的厚实! 他全身起了层鸡皮:“你父亲只抄写了一卷诗?” “一共七卷。”老板推了推眼镜。 七卷! “其他几卷在哪里?”许大师兴奋起来,“能不能让我们鉴赏一下?” 老板歉意摇头:“不好意思,这是家父的遗物,不卖! “我们可以出个合适的价格。”秦岭微笑道,“我很喜欢。” 老板有些为难,也有些伤感:“我父亲……只留了这套字给我……” “我们明白。”秦岭打开手机支付页面,“如果七卷都在,五十万够不够?” 老板讶然:五十万?! 他迟疑了番,还是摇头:“我并不缺钱。” 不缺钱? 这倒有点麻烦了。 老板不免好奇:“请问,你们买回去后,有什么用处?” “收藏。”秦岭微笑着递了张名片给他,“我在苏州有个个人博物馆。我也非常敬重伟人。所以想为他设个纪念馆。您父亲的字,还有这份心思,足以体现世人对领袖的敬重!” “秦家的天一阁?!”老板震惊了!能让天一阁看中收藏的作品,何等的荣耀! “卖!” 许丹龄正是从这七只卷轴中抽出了七卷磁青纸经文《妙法莲华经》! 为了保护经文不被红卫兵烧毁,主人费尽心思,将画卷装裱进了亲手写的伟人诗词中。任谁也不会不敢对这七卷诗卷下手! 许丹龄擅长装裱,各种纸质更是了熟于胸。一上手就发现内有乾坤。只是万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至于原主人如何发现的经卷,也留有解释。清末,守护敦煌石窟的王道士意外发现了藏经洞。他多处奔走呼吁,冒着生命危险长途跋涉带着经文送至官府,期待朝廷能够重视并拔款保护。谁知几经风波,最后迎来的却是西方列国闻风而动的掠夺。这七卷《妙法莲华经》正是当时有志之士费尽心机保护下的珍贵文物。 白棠微吁口气,心底疑惑丛生:敦煌的藏经洞是元初宋末天下大乱时,当地的僧人为保护佛家宝物将经卷文书画像全部封存在洞中,时经八百年才让人发现!照理说,此时的藏经洞应该还在封存之中,那这套《妙法莲华经》由何而来? 难道藏经洞已经被人发现了? 还是说,世上另有一套不同的《妙法莲华经》? 白棠觉得,自己务必要会一会这位班智上师了。 这日傍晚,裘安接他回家时,面色阴沉的带了个消息给他:“程雪涵小产了。” 白棠愕然:“怎么会?” “说是天气冷,府上的小路结了冰。雪涵不当心滑了一跤——” 白棠奇道:“英国公府里的下人,会犯这等错?再说了,有冰就有水,那儿来的水?” “这事——”裘安竟笑了笑,“说来也是巧。最近不是天冷么?英国公府内林子多,近来竟有几只野猫常在府里游蹿。王夫人怕野猫伤了媳妇,所以见一回赶一回。可白天赶走了,它们晚上还来。结了冰的那摊水,府里查过了,实为猫尿。”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白棠忙问:“人哪?人没什么大碍吧?” “传了宫里的太医救治,说是幸亏孩子还小,也得好好养两年。” 裘安说完,一时沉默不语。 白棠忍不住又问:“张伯忠呢?” “伤心得不行。我看他精神萎靡大受打击的样子,陪着雪涵寸步不离。”叹口气,裘安苦笑中目光定在白棠小腹,“养孩子原来这么艰险啊!” 可不是? 古时养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如果再遇上个心怀不轨的丈夫,那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裘安对雪涵的落胎纵使有所怀疑,但自此事后,张伯忠对妻子关怀备至,体恤无比,再无半点异心异常。夫妻间的感情倒是好得让王夫人倍觉欣慰:只要俩人感情好,孩子总会有的,不差这一两年! 裘安心底的怀疑,总算也淡去无痕。张伯忠除非是疯了,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很快便到了年关,正是各商家各显伸手大赚银子的时候。城里的铺子都推出了新奇的年货。因为彩版套刷的出现,各大书铺一水的彩印刊物!当然,品质难免参差不齐。松竹斋隐然是雕版界的领头羊,波斯组画一出,跟风者甚众,到了年前,谁家没两张波斯画的作品都不好意思开门营业了。 赶在年前,秦婳在京城的楼上楼筹备结束。之后就是后待厨工的招募及培训。白兰作为资深的点心师傅,自然担负起教学责任,还和白棠研究了几款新点心作为北京分店的特色菜。 白棠思及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庙,另辟了素食点心的品类:野菌小笼包、素香藕饼、素酿香菇、菊花雪梨茶、杏仁豆腐、莓果千层酥、椰丝奶糕等等,琳琳琅琅列了大半页的菜单。 秦婳明白,这个菜单是专为善男信女及僧人准备的,不禁暗赞白棠心细。僧人通常不在外面进食,是怕误入荤腥。市面上也没有什么素食饭店,而今礼佛的人越来越多,寻常人家想吃素食只有到庙中品尝。倒是让寺庙多得了进项,可庙里头的吃食多是素面素鸡素鲍鱼素菜包子南瓜饼,点心也少,如何能与楼上楼精美又新颖的点心媲美? 还有那些即贪恋美食又怕胖的小姐夫人们,也爱这些素食啊! 秦婳不禁为自己当初给了白棠兄妹两成股的决定暗自庆幸。 只是,可惜了!这般好的开局,阿简却没能和白棠走到最后。 “大嫂?”白棠推了块白兰新制的抹茶酥酪给她,“可是这些菜品有问题?” “不。”秦婳恍过神,瞧着白棠俊美的面容抑下心底的遗憾。竟泛起股自私的念头:如果他真是男子,那该多好? “我在想这么多新点心,可以在南京先做起来?” “未尝不可。”白棠咽下小块酥酪,十分自然的问,“阿简现下在苏州忙些什么呢?” 秦婳不由顿了顿,笑容微收:“他——的确忙碌得很。”见白棠怅然若失的神情,忙安慰他:“前几日我见他的来信,心情已经疏朗许多了。” 白棠勉强一笑。 有件事,秦婳没敢和白棠说。阿简回苏州走的是水路。他忧思惘然之下,竟从船头摔进了湖中,救起后小病一场,父亲信中说他病愈后埋首于整顿家业,比之前更加果敢能干了。 祸兮福所倚,将打击变作激励,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三百四十一章 碰瓷(一) 年关将近,桑园和松竹斋的雇工揣着丰厚的红包及年货,个个容光焕发!外乡人如许氏姐妹筹划着衣锦还乡,本地人则没少在左邻右舍前炫耀:找了个好活计好老板哟!当初没把子女送进桑园的人,无不悔得肠子都青了:连学徒都拿了银钱年货回家呢! 只有两个人,瞧着别人欢天喜地却黯然神伤。 “阿察合倒好办。唤他来家中和韩马儿一块过年就是。”苏氏愁容中带着几分八卦,“全宏咋办?自从文澜他爹回来后,啧,那两人就像……那啥……做贼似的……” “打游击?”白棠幸灾乐祸。 “游击?” “游而击之。”白棠随口解释了一句。“没事。我也请他来咱们家过年。他爱来不来。” “那也不是回事啊!”苏氏叹息,“我可是听说,沈家在给文澜相看啦!” “咦?”白棠颇觉好奇,“他毁了半张脸,要寻个门第合适的姑娘可不太容易吧?” 沈家,现在可是城里的新贵。沈父是毛纺织造局的织造,沈文澜本身又才华横溢,就亏在年纪和脸上! “谁讲的?!”苏氏听着不乐意了,“看中文澜的姑娘可不少!什么左侍郎右侍郎,尚书家的武候家的,虽说是庶女多了些,也把全宏急得大冬天的嘴上起燎泡了!” 白棠难免心生怜悯:“早知会有今日。行了,我会好生劝慰他的。” 谁知白棠见了全宏,却见他喜滋滋的对他道:“东家。文澜请我到他家里过年!” 白棠哟了声,提醒他:“你可别漏了马脚,让沈大人乱棒赶出沈家!” 全宏笑脸一收,苦恼的道:“我哪敢哪!我现在连文澜的脸都不敢多看!” 可怜见的! 白棠想笑又强忍着。 “对了,文澜还想请东家去他府上吃个家常饭,您和三爷有空不?” “行啊!”白棠笑道,“正好让我帮你探探沈大人的口风!他到底为文澜看中哪家姑娘!” 全宏脸一板,要不要这么戳人伤疤?! 白棠还在边上出馊主意:“要不你俩就私奔吧!” “东家你够了啊!”全宏清点完松竹斋内的物件,“我走了你上哪儿找我这样能干的掌柜?行了,别指着看我笑话!有空看好你家三爷吧!” 白棠微怔:“徐三怎么了?” 全宏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出门落上锁:“我可是听说,徐三爷现在可是满城贵女的春闺梦中人哪!” 白棠愕然:还有这事?不过徐三本就长得好,现在又另有种诱惑人心的味道——想起那夜徐三撩得他不要不要的,白棠登生警觉之心!对了,今天他也没来接自个儿,人哪里去了? 全宏报了一箭之仇,颇觉爽快的回到桑园,只见阿察合一身崭新的海蓝厚棉袍子,耳朵捂着两只羊毛耳罩带着皮手套向他招手:“全管事!” 全宏眼前一亮,这小子金发碧眼,这副毛茸茸的打扮还真漂亮! “这是沈公子新做的耳罩,暖和呢!”阿察合已经在桑园显摆了一天了。 “嗯,好看!”他心里泛了酸,凭啥要让阿察合抢先?赶紧向文澜要个去! “全管事,恭喜你了啊!”阿察合笑眯眯。 全宏一楞:“恭喜我什么?” “您的未婚妻来啦!” 全宏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你说什么?!” 他哪儿来的未婚妻?! 阿察合怔了怔:“夫人正在小会客室招待她呢!” 全宏顾不上其他,纵马冲向会客室。远远见到沈文澜,他一骨碌翻下马:“什么情况?什么未婚妻!文澜,我冤枉啊——”全宏眼里只有神情淡漠的情郎,急得赌咒发誓。 文澜似笑非笑,心里憋的口气总算有地方撒了:“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全宏攥着他胳膊往里走:“跟我进去瞅瞅!”一边走一边叫,“谁敢冒充我未婚妻?” 他目光飞快的定在屋里陌生的年轻姑娘身上,怒问:“你是谁?!” 少女穿着极旧的棉袄,瘦得竹竿似的,容貌倒是清秀,见到全宏立即红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全公子!求您救救我吧!” 文澜不由瞪了全宏一眼,冷冷的别过头:哪儿招来的桃花! 全宏又是惊吓又是冤屈:他真不认识这姑娘啊! 疑惑的目光往悲痛欲绝的少女脸上扫了几圈:“你到底是谁?” 苏氏面带不忍的叹息道:“全宏,她是南京莲花坊赵家的女儿,赵银儿!” 全宏楞了楞:赵银儿?这名字还真有点熟——突然想起一事,震惊莫名的道:“是你?!” 银儿哭得凄惨:“求公子救命!” 全宏刹时眯了眼睛! 他那好二嫂曾帮自己寻过一门亲事,就是赵银儿!她爹娘为了宝贝儿子读书,拖瞎了大女儿,半卖半嫁了二女儿,又企图借赵银儿与自己的亲事攀上东家——当时就被他严辞拒绝,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 “赵姑娘,我可不记得跟你定过亲!” 赵银儿不住磕头:“全少爷,我也是迫不得已!桑园门禁森严,我不这么说,怕门卫不肯放我进来!” 全宏怒极反笑:“行!你这样骗进园来,所图必然不小!说来让大伙儿听听,到底是为了什么!” 窗外门口已经聚了一群好奇八卦的工人,正张着耳朵听戏呢! 赵银儿咬了咬唇:“全少爷,您也知道我爹娘的性子!我爹娘听说秦家在北京开了香山书院,异想天开要送我哥哥来读书!结果到了京城小半年,我哥没能考进书院,银钱却用光了!他们不肯罢休回南京,还要再考一回。为了筹集学费,我爹娘想将我卖到青楼楚馆!我昨晚连夜逃出来!想着北京城只有您可以救我了!全公子,您发个善心,救救我吧!我能吃苦,我什么活都能做!我宁愿留在桑园里干一辈子女工,也好过被我爹娘卖了生不如死!” 姑娘楚楚可怜,连沈文澜都起了测隐之心。 全宏却心如铁石。 就凭赵家人的秉性,赵银儿再可怜,他也绝不会留她在桑园。 赵银儿跪了良久,也不闻全宏的声音,不由抬头,泪眼迷朦的看向全宏,只见他神情淡漠,毫无出手相助之意,登时惶恐至极:“全公子,你若不肯救我,我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氏忍不住轻轻咳了声:“阿宏,不如——” “夫人有所不知,赵姑娘的父母是何等人。”全宏截了苏氏的话头,“赵姑娘,你也知道,我对你那爹娘颇为了解。所以我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敢问你一个姑娘家,是怎么知道桑园所在?又是怎么摆脱你爹娘逃走,还能孤身一人从香山逃至桑园?” 第三百四十二章 碰瓷(二) 赵银儿樱唇微张:“我——” “若不是你策划逃亡已久,就是你父母指使让你到桑园救助!我看是后者。”全宏在江湖混了多年,早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你爹娘的目的也极简单。如若我收留了你,他们便有理由有借口盯上我!甚至做出些不要脸的事逼我娶你也大有可能。一旦我被他们缠上了,那便永无歇止之日!他们不将我的血吸完绝不罢休!” 赵银儿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得可怕。 “你说,我怎么敢留你在桑园?我一星半点的关系都不敢和你扯上!” 苏氏的面孔也严肃起来。 倒是没想到,她爹娘竟无赖至此? 那这姑娘可是个烫手山芋,接不得! 赵银儿软倒在地,哇的放声大哭:“全公子,夫人,我是真的没有活路了啊!我若是离开桑园,转头就会被卖——全少爷,求您大发善心,救救我吧!” 她这般哭诉,算是承认自己受父母指使而来。苏氏柳眉倒竖,想要骂她,可看她哭得全身抽搐,想想她的境遇又实在骂不出口。就这般赶走她,只怕搭上条人命还落个见死不救的恶名,坏了自家名声!这还真是左右为难! 全宏和文澜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一时脸色俱是难看无比。 姑娘突然向苏氏连连磕头:“我愿卖死契!卖了死契,我爹娘就管不着我了!” 全宏摇头:“这不是你卖死契活契的问题,哪怕你卖了死契,你爹娘真会放过我们东家?仗着你是我东家的丫鬟,止不定在外头怎样招摇幢骗呢!他们再缠着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还不是乖乖的送银子养活他们?你那两位姐姐,不就是这样被他们祸害至今?” 苏氏震难掩惊:这些姑娘太可怜!那父母也太可恨! 赵银儿绝望了,喃喃自问:“那我该怎么办?” 她涣散的目光忽的一凝,想到父母逼她的话:如果他们不答应,你就寻死觅活,撞墙也好,跳湖也好,反正弄出身伤来,我们才好替你作主! 全宏见她神情有异,立觉不妙,警觉的踏上前一步:“你也别绝望,活路还是有的!” 赵银儿大喜:“什么法子?全公子,你说,我一定照作!” 全宏暗恨:被无赖赖上了!赵家这是在找死!碰瓷碰到他和东家头上,总要让他们尝尝血本无归,痛心疾首的滋味! “还需要你自己拿主意。”全宏凝声问她,“你是想和你两个姐姐一样,嫁个人,但这辈子被你爹娘盘削到死呢,还是另有打算?” 赵银儿听得心头一凛:全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另有打算?什么打算? 全宏冷冷一笑:“你想清楚了。” 赵银儿悲声道:“可我,可我真的管不住他们啊——” “那是你蠢。”全宏轻笑,“就你那爹娘,全身都是把柄。” 赵银儿想到今日就算谋划成功,以后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立即捉住这一线生机:“我不愿再和父母兄长有任何牵扯!我巴不得和他们没半分关系,还请全公子指点!” 随即将父母的计划全盘托出:“他们就在不远处等着我。我若不能打动你们,便让我自残要胁你们。我估摸着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他们应该忍不住寻上门来了。到时候说桑园拐带女儿,闹大事情,总有不明真相的人围观起哄……” 苏氏气得脸色铁青,猛拍桌子道:“他们是忘记我女婿的名号了吧!” 赵银儿低声道:“没忘记,但是我哥说徐三爷现在领着官职,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使着性子乱来了。如果真出事,他就到御史台告状。” “好啊!你哥有胆色!全家都是要钱不要命的货色!”苏氏怒极反笑,“我练家还轮不到你们欺负到头上!全宏,找裘安去——” “夫人。”全宏忙道,“这是我招来的麻烦,我自己解决。用不上三爷。” 苏氏忍了气,面孔通红! 全宏又问:“我记得你那兄长,也是个秀才?” 赵银儿点头:“是。” “行,待会儿你父母来了,一切听我安排。” 到了傍晚,作坊里工人下工时,终于有人来禀报:“沈管事,有对夫妻在园外寻人,说是来找女儿。” 全宏瞧了赵银儿一眼,扬声道:“放他们进来。” 赵有根夫妇精心准备了一场大戏,哪知还没开演就被放进了桑园,一时有些懵懂,竟生出些未能大展伸手的遗憾来。 一路边走边打量园里的景致,唉哟妈呀,这简直是仙境!大冬天的,鲜活的月季和山茶一丛丛的竞相绽放,喷泉池子洒着水晶珠般的漂亮神奇,还有那一排排漂亮干净的房子和一望无边的桑园——三丫头若是能留在桑园,他们这辈子就不愁没钱给儿子读书做官了! 也不知那死丫头事情办成了没?! 夫妻两人志气满满的进了会客室,来不及察看屋内的摆设,先看到了穿戴一新的女儿,大喜过望! “死丫头,你怎么跑这边来了?让我们好找!”她娘刘氏立即开始演戏,“啊呀,这不是全公子嘛!这是怎么回事啊?咱三丫怎么到您这儿来了?您看这事儿,呵呵,我们三丫还没说亲呢!” “是啊!”赵有根拍大腿,“她失踪了一天一夜,回去后还怎么嫁人哪!银儿,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啊!” “全公子,这事可是你办得不厚道。当初您没看上我们银儿,现今又——唉,这让我怎么跟他兄长交待啊!” 全宏任由他们发挥,瞧也没瞧他们一眼,只擦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末了在尖刃上吹了口气,瞄准了赵有根,嗖的下射了过去!噗的声轻响,匕首擦过赵父的面颊插进他脑后的墙壁中,吓得他腿一软,险些跪倒!他老婆一激灵,倒也明白,这不是给他们夫妻下马威嘛! “全公子你这是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吧!这可是天子脚下!我儿子也是有功名的人!你要敢伤了我们,我儿子就去府尹击鼓鸣冤!” “正好。”全宏懒懒的指了指赵银儿,“我这边也有个证人,她愿指证父母意图敲诈勒索本公子,我正愁寻不到你们人呢,现在方便了,一块上衙门吧!” 第三百四十三章 碰瓷(三) 节奏不对啊! 赵有根楞了下:怎么上来就要带他们见官?! “赵银儿你这个XXXX!”刘氏勃然大怒,还有啥不明白的?死丫头竟敢反水!幸好他们早有准备!“全公子,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她那是怨恨咱们给她说亲的对象不称心意,所以才诬蔑咱们的!咱们怎么能做那吃官司的事儿呢对吧全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拽女儿的胳膊,赵银儿逃得飞快,哭叫道:“娘,明明是您和爹逼我来桑园找全公子的!说是让我赖在桑园,死也要死在桑园!怎么您们又不认了——” “三丫头!”赵有根怒极,“你别犯糊涂!”他削瘦的脸上闪过丝狠厉,“你别被人给骗了!大明律法,儿子女儿告老子,自己先要挨板子!上衙门,你就是死路一条!” 赵银儿哭道:“反正你们也要逼死我,我宁愿死在衙门!” “你——谁要逼死你了?!”赵有根怒极,那是下下策,让她装装样子,弄点伤讹笔银子而已! 赵银儿站得笔直:“爹你也别哄我。我又不是苦主,我不过是为全公子作证罢了,挨不了板子。顶多让人背后骂几句不孝——若是能因此救了我两个姐姐,我也甘愿!” 大姐二姐再被他们折腾下去,迟早要被夫家休弃!到时候再被爹娘卖一次?赵银儿想想就不寒而栗。 “你——”赵家夫妻俩气急,追着女儿欲教训她,她却躲在全宏身后,叫道:“打呀,打呀!多打些伤,我上衙门也好让官老爷看看我受的罪!” 赵有根气得厥倒:“你,你这是想翻天啦你!” “您们再这么作下去,何止是翻天!”赵银儿想着全宏教她的话,“一旦上了衙门,吃了官司,你还想我哥考进香山书院?还想我哥考上举人进士当官?我哥今后只怕连头也抬不起来!” “哈!好啊!”赵有根指着她鼻子,对全宏道,“全公子,你不能信她的鬼话啊!死丫头你上了堂有证据证明我要敲诈勒索么全公子么?就凭你一张嘴?没证据,官老爷才不会判咱们有罪呢!” 全宏拍手:“这话说得对!”他略倾身体朝向赵有根,“这么说来,你们到底有没有意图利用闺女敲诈我呢?” “没有!”夫妻两异口同声! “那就好。”全宏微笑,“那我便放心了。” 夫妻俩人才松了口气,又听他道:“那今天的事儿我就当成个笑话,你们带着闺女走吧!” 事情的走向完全和他们预期的背道而驰! 刘氏眼珠子一转:“全公子,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在你这边呆了一天——” 全宏笑意更浓:“园子里多的是人证,我家夫人照管得她。好吃好喝招待着她。不信?咱们上衙门说道去!” “啊?!”刘氏瞪圆了眼,话都让人给堵死了!那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阴冷的目光定在女儿身上,“行!死丫头,竟敢到外头胡说八道陷害亲爹娘,瞧我回去不打死你!” 赵银儿竟然不怕:“要打就直接打死。我只要活着有口气在,爬也要爬到府尹门前申明冤屈,再一头撞死石狮子上!” “你——” “到时候,你们万夫所指,毒打逼死女儿。我哥有你们这样的爹娘,还指望参加考试?你说谁敢为他作保参试?没人做保我哥考不了秋闱,前程就此断绝!你们要不要试试?” 赵有根气得全身都在颤抖,面孔血红!还没骂出口,又听她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着什么!不就想把我卖了么?我若是进了青楼,逢人就说我有个读书的兄长,拿着卖姐妹的钱读书考功名!” 噗——赵有根胸口剧痛,一口血气喷涌而上! “你也别想卖我进富人家作妾替你们捞钱!”赵银儿多年的怨恨得以在今日发泄,“我一分一厘也不会给你们!我进门就吊死在新房,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得罪人!你们尽管试试!” “孽女、孽女——”赵有根捂着心口再说不出话来。他一直将三个女儿捏在手心予取予求,两个闺女从小就被他们教导得以娘家为天,从不敢有任何反抗,万没想到,三丫头竟然生出了反骨——紧紧拿捏着他的七寸,狠狠的抽了一鞭又一鞭! “所以,为了不跟爹娘反目成仇,坏了哥哥的前程。我已经卖了死契给全公子做女工了。”赵银儿吐了口浊气,“您俩可以回去了!从今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女儿不胜感激!” 赵有根夫妇大惊失色:死契!怎么卖了死契!他们早打听过,园里的工人,签的都是活契! 刘氏茫然问:“他爹,怎么办?” 赵有根皱眉:“死契就死契!卖身银子呢?傻丫头,你知道你值多少银子么?” 赵银儿满心荒凉:“十两银子。”不去看父母满眼的喜色,她掏出一锭元宝在手心,还有张文书。“银子可以给你们。但是,卖身为奴后,我与家人就没关系了。从今以后,你们再不能来找我,我的例银也与你们无关。” 刘氏怒问:“三丫,你什么意思?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爹娘和你哥是吧?你个没良心的——” “这是断绝关系书。”赵银儿挥了挥手,“按了手印,银子给你们。” 赵有根眼神如淬了毒般:“要是我们不签呢?” 赵银儿笑了笑:“反正我已经是桑园的人了。桑园产业多得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在哪儿做女工。你们有本事,尽管来找我。就算找到了,从律法上来讲,我也跟你们没有关系了。哪怕你告到衙门,也没人理你。我劝你们拿着银子,好好给哥请个先生——” “呸!”刘氏怒吼,“十两银子抵个屁用!” 刘有根拉住婆子,一脸阴沉的瞧了瞧始终没发一言看好戏的全宏,怒极反笑:“全公子,好手段!” 生生策反了他一个女儿! 他心中恨极。三丫算是白养了!他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尤其是视若掌中之物的女儿背叛了自己,看向她的目光直如深仇大恨的仇人! 全宏嗤笑,笑中极尽嘲讽。 世上有这等自不量力之人,市井无赖,也想拿捏他全宏? 赵有根扶着墙,颤颤微微走了几步,突然间飞快的拔出全宏方才射墙上的匕首,往自己手臂上狠狠刺了一刀,登时鲜血淋漓! 第三百四十四章 碰瓷(四) 全宏瞧得眉头一挑:可以啊,还真对自己下得了狠心! 赵有根忍着痛,阴森森的瞪着全宏裂嘴笑:“全公子,这是你的刀! 全宏摊手:“是我的刀,但是是你自己刺的!” “我为什么要刺伤自己?”赵有根眼睛泛红,“是你,你诱骗我女儿卖身为奴!还是死契。我为女儿讨个公道,跟你理论,你一言不合就伤人!” 刘氏的哭嚎立即跟上:“老头子啊,你没事吧!报官,咱们要报官!桑园了不起啊!练白棠纵容手下行凶杀人!咱们要告官!” 赵银儿听得瞳孔一缩:她爹能够拿捏两个女儿这么多年,不是没道理的!可惜,爹娘也不知怎地猪油蒙了心般,硬是要和全宏过不去! 全宏眉头也不皱。 “我是自愿卖身为奴。”赵银儿大声道,“是我为哥哥读书,卖身筹银子!” 赵有根痛得呲牙:“傻丫头。你被他骗了啊!若不是他哄骗你,为什么桑园其他女工签的是活契,你就卖成了死契还要与爹娘断绝关系?全公子,咱们上公堂上说个明白!” “爹,你想清楚了!”赵银儿最后劝了一句,“上了公堂,可就要影响哥哥的名声了!” “上了公堂,跟钟大人说道吧!”赵有根捂着伤口,得意洋洋,“全公子伤人在先,证据确凿!” 全宏眯了眯眼睛:“那你想如何了结这幢官司呢?” 赵有根大喜:“三丫可以归你,但是不能断绝关系,她每月要给我们一两银子孝敬!还有,你伤了我,要赔我医药费一百两!不然我们就打官司!我连着练白棠一起告!告他管教不严,纵使手下强抢民女行凶伤人!” 全宏哈的声失笑,提高嗓门:“各位官爷,你们都听到了?” 赵有根一怔:什么官爷?! 他心底惊慌间,只见一扇门后头走出几个执刀的衙役来,为首那个人他还是认得的!刹时惊得双腿一软:“沈、沈捕头——” 沈捕头按了按刀柄:“赵有根,你出息了啊!” 在南京时就听闻过这家父母的极品事迹,没想到了北京,竟然变本加厉!讹上桑园了!这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行了。敲诈勒索,确凿无误。跟咱们走趟衙门吧!” “不、不是——”赵有根怎么也没想到,全宏竟然埋伏了官爷!这下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翻船了! “误会,都是误会!”他赶紧朝全宏跪下磕头,“真的是误会!全公子,刚才的话是我说玩笑的!不能当真,绝不能当真!我只是一时气话而已!全公子,看在我们是同乡的份上,你就饶过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他扑向女儿:“银儿,你帮爹说话句话吧!” 赵银儿侧开身体:“我只是个奴婢。” 赵有根一狠心:“你不是要我签断绝关系的文书么?我签,我签还不成?” 他手指本就有血,直接往文书上按了手印。顺手将十两的元宝收进袖子。 “全公子,您看,这样行么?” 全宏嘿的声,表示惊赞:能屈能伸不要脸皮,可以啊! 刘氏已经说不出话了。现在她只求全宏网开一面,否则,全家都要断送在他手上了!心底恨得发狂:三丫头,全是三丫头做的好事!如果不是她反水——自家也斗不过全宏啊!她突然一拍脑袋,哭道:“全公子,咱们也是被人挑唆的!若不是那人老在有根耳边说什么‘当年你和三丫定亲就好了’,还说你现在即有钱又风光,就算做你的妾也值得——咱们也想不着算计你!全公子我们知错了,你放过我们吧!” 有人教唆?全宏坐直了身体:有意思。 “那人是谁?” “是个军爷。”赵有根抢着回答。 军爷?全宏浓眉微皱。自家何时得罪过军爷? “名字?” 赵有根早没了方才的狠厉,可怜巴巴的问:“全公子,您看,我们将功折罪行不行?” 全宏冷笑:“说出名字,你们就此离开北京。否则,你们儿子的前程——” 赵有根飞快的咽了口口水:“我就听人叫他雷爷!” 姓雷的——全宏想了想才在记忆中搜到此人。正是东家初到北京时,刁难过他们的军官雷杰雷千户! 雷杰随大军迁出内城没多久就被调守居庸关。居庸关风景如画,但日子可不好过!他上头有正副两位将军压着,同级别的千户还有两个!一到居庸关,他就被上峰打发负责屯田去了! 他,堂堂千户,带着手下士兵,屯田?! 他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徐三,怕是被他报复了。忍着一时之气,好容易等到皇帝出征点将,他原想跟着一块再立个军功往上爬一级,谁知所有人竟齐齐忽视了他! 雷杰再怎么送银子打点,依旧没人肯帮他一把。言语中不是惋惜就是暗带嘲讽,谁让他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郁闷烦燥的雷杰到城中酒楼排遣时,恰巧看中了赵银儿。虽然瘦得皮包骨头,若养肥些定是个美人!便让人查了她的底细,准备买回家做妾。不料一查之下竟然发现,赵家竟在外头宣称自家和桑园有关系,桑园的大管事全宏,是他家在南京时的世交! 呸,穷得连女儿都养不胖的人家也人有脸说“世交”?! 雷杰不屑归不屑,还是派人套了他家儿子的话,所谓世交,就是给赵银儿说亲全宏未成! 雷杰对全宏印象颇深。这人轻钱财重义气,胆识俱备还是个有学问的秀才。是练白棠的左臂右膀! 他正对白棠满腹的愤恨,立即起了心思:如果从全宏这边下手,给练白棠一点教训,也算给自己出了口恶气! 恰巧赵家的银钱用尽,眼看连儿子读书的钱也交不出,正把主意打在女儿身上呢。赵有根夫妻在家凶横,其实也是个棒锤,不知天高地厚。几番话一忽悠一挑拔,就让赵有根自以为寻到了生财的机会,算计起全宏来了。 就是可惜了赵银儿那丫头。雷杰冷笑,桑园若出了人命案,再加上赵有根夫妻这对浑人和一个悲情的兄长秀才,这出戏有得可唱! 他命人盯着赵家动静,自以为计谋得逞,不想赵家夫妻竟然灰溜溜的离开了桑园,连赵银儿都没讨回来! 惊诧不安了几日,从宫中来了一纸调令。 太子亲自批示,命他去南京守陵! 雷杰一屁股坐椅子上: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谁不知南京六部的官员那都是养老等死的!何况是去守陵这般清苦的活?那真正是断了他的前程,叫他再无晋级之路啊! 耳边的同袍似笑非笑的恭喜他:将军好福气啊,南京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是啊,将军以后可以享福了! 放屁! 雷杰直想要质问上峰,上峰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个傻瓜:“还以为自己是在从前的北平?还当军爷是城里的老大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雷杰折腾了几日无果,最后还是默默的收拾了行礼,带着妻小去了南京。 “守陵也不是简单的活计。”上峰的话犹要耳,“弄砸了,官职一撸到底,连命也保不住。好自为知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吃货! 转眼到了除夕。白兰特意携丈夫回了几天娘家,在厨房忙了几日,直将过年的饭菜都备齐了,又与家人吃了顿小年夜饭,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苏氏见高益明不是那等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竟然还在厨房里帮女儿打下手,一手刀工颇见功夫,心底自是惊讶又满意得不行。 白兰离开时,下意识的望向隔壁大门紧闭的一进小院。练绍达夫妻已经回了南京,再要见到他们,恐怕是两年后白瑾出狱之时了。她幽幽叹了口气,世事无常! 白棠一家子照例是在练家老宅吃的年夜饭。次日回家和徐三在暖和如春的屋里猫了两天,正腻歪着呢,沈文澜急匆匆的寻上门来。 “阿察合出事了!” 白棠猛的一惊!心里顿时闪过无数限制级剧情:阿察合异族风情的美貌终于关不住被人发现了么? 这是遇上强抢美男的豪权了还是他招惹了芳心没能安抚好? “别急!”徐三安慰他,“有我在呢!谁敢动你的人!” 沈文澜一怔,他们想哪儿去了! “不是。是那小子和园里值班的人闹着玩,比试谁吃的羊肉多,也不知是他吃撑了还是噎着了,现在欲吐不能,半死不活的!” 白棠正急着穿衣裳的手猛的一顿,大脑荡机了片刻:NND!爷最大的错误就是让你们吃得太饱了! 徐三噗的声,笑了出来:“这厮!大夫怎么说?” 文澜急道:“全宏送他看了几家医馆,可是阿察合汤药不进,吃了就吐。气也呼不顺畅了!大夫们束手无策啊!全宏让我来问问三爷,可有什么大夫能推荐一二?” 徐三笑容顿收:“这么严重?”想了想,飞快的道,“送去清远寺!让班智上师看看!” 白棠心头一跳:班智?! “班智上师擅外伤。”白棠皱眉,“这病,他能治么?” “那么多大夫都不行,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徐三替他披上件银紫色貂皮大毣,“我陪你去!” 白棠系紧帽领,也好,趁这机会,会会这位城内传得神乎其技,备受推崇的大师! 阿察合躺在担架上不住翻来覆去的折腾,满口的波斯话,夹杂着几句汉语,捂着胸口,用力的呼气,却憋得满脸通红! “东家,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气都喘不过来了!呜,我就吃了些羊肉啊!” 白棠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问全宏:“他吃了多少羊肉?” 全宏抹了把脸:“听园子里的人说,三五斤总有的!” 因为过年,白棠给桑园送了不少肉食。谁知道这小子看着清清瘦瘦,竟能干掉那么多羊肉? “太好吃了嘛!”阿察合不忘解释一句。 “闭嘴!”白棠气得肝疼。他就不明白了,看着挺漂亮也挺聪明的一个人,将桑园物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煻室养的鲜花过年前被各大府邸抢购一空,还给桑园赚了不少银子,怎么一碰上吃的就蠢成这样?! 徐三先行一步到清远寺寻班智说明病人的情形,白棠等人赶到时,直接让知客僧请到了班智治病的诊室。 白棠对班智的第一印象颇佳。班智擅外科,诊室布置得极为干净整洁,一身红衣的英俊成熟的大喇嘛在这灰白色的空间里鲜艳得让人眼前一亮!转身间与他视线相触的那一瞬,深遂得似乎泛着海蓝光泽悲悯众生的眼眸令白棠心中微凛,由衷生出几分敬意。 “练公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班智含笑见礼,姿态超然脱俗。 “上师医者仁心,白棠也是敬仰多时。” 两句寒喧,并无废话。班智见到阿察合时,端肃的面孔难掩惊诧:波斯人? 阿察合一口顺溜的京片子:“上师救我,我、呼,我——喘不过气了!” 班智不觉莞尔。细细诊了他的脉,又按摸他的胸腹,面色凝重的抬首对白棠道:“练公子,方才我就对徐三公子直言,在下治病以外伤为主。这位病人的病似乎……” 白棠行了一礼道:“上师不必犹豫,尽管诊治。若实在救不回来,我也不怪上师!” 阿察合一听这话,双眼一翻,差点吓晕过去白棠哼了声,让你贪吃!长点教训也好。 班智闻言浓眉紧蹙,望向窗外宽阔的风景沉默不语。似在寻思解决之道。 白棠顺着他目光,见到外头是个小巧的园子,竹林已蓑,绿意全无。唯有两枝红梅映雪而开,梅花边上,是一条冰封的小溪。 白棠一路也在思索阿察合的病因。实在想不通,吃撑了肚子,催吐催泄即可,为何他汤药不进?此时见到冰结溪水,突然间灵犀一闪! 几乎同时,他与班智出声道:“明白了!” 徐三茫然:“你们明白了什么?” 班智不掩惊讶的问白棠:“练公子明白了什么?” 白棠微笑道:“班门弄斧,若在下说错了,请上师见谅。” “东家,别卖关子了,救命要紧啊!”阿察合哀叫连连。 白棠凤目饱含着嫌弃:“羊肉多油脂!你啊,吃了那么多的羊肉,正逢腊月,天寒地冻。羊油在你体内凝结成脂,堵塞在胸口,这才让你胸闷难过呼气艰难!” 班智忍不住击节赞叹:“练公子心思敏捷,洞若观火!不错,正是如此!” 白棠忙问:“只是他汤药不进,请问上师该如何医治?” “既然想明白了病因,事情就好办了!”班智沉吟了片刻,拟了个方子出来。他对众人歉意道,“我这儿没有酒,还请练公子立即买上几大坛子黄酒并烧酒三两!再备只干净的净身木桶。” 这是什么方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用药,用起酒来了?一时没人敢应话。 白棠奇道:“楞着干吗?还不按上师说的去买东西?” 得,东家都这么说了,全宏和文澜立即兵分两路,片刻就将所需之物带了回来。 班智命人将阿察合移送到厨房内,烧了十多盆木炭,屋里温暖如春。另起了炉灶,将几坛子黄酒煮到温热,倒入木桶内。 “请病人坐入桶内。” 大伙有些明白了,这是用借酒力,催他体内的羊油融化。果然听班智道:“各位不防多加拍打他的胸部,助他油脂滑落。” 阿察合被热酒一薰,又让人这般一伺候,果然觉得呼吸开始顺畅起来。 “舒服了,舒服了!” 班智见状,再给他灌了些热烧酒,内外齐下。 阿察合喝了烧酒也不曾呕吐,班智笑道:“胸腹已通了!”便取了枚万亿丸(中药,治内伤生冷饮食)给他服食,不消片刻,阿察合憋不住从木桶里逃了出来,吵着闹着要如厕所。 众人大松口气! 行了!这条命救回来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聊聊 阿察合拣回一命,白棠少不得要谢过班智。何况他也有些疑问欲趁机求解。 班智的禅室里飘着股独特的藏香味,白棠闻着微觉恍忽,这香味千年传续,竟然真不曾有过什么变化。 古朴的书案上摆放着几本经文与医书。还有竹质的硬笔及红黑墨水。白棠不由笑问:“上师还用不惯毛笔么?” 班智微露讶色,随即笑道:“正在练习中。” 乌斯藏多用坚硬的木笔或竹笔在纸上写字。练白棠果然如传闻中的博闻广记! 因为竹笔笔质坚硬,故能承受其笔力的藏纸便比中原的纸更加厚实坚韧。 白棠坐正,恭敬道:“即来此,在下正巧有幢疑惑想向上师请教。” “施主客气。” 不知为何,白棠觉得班智似乎有点紧张? “也无什么大事。不知上师在故乡可曾听闻过磁青纸?” 班智怔了怔,失笑道:“施主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白棠了然,之前那位,必定是高家的主儿了。 “之前城内抱石轩的高老爷子也曾与我谈及此事。”班智倒了杯绿茶给客人,“他道磁青纸在北宋后失传,但文城公主曾携大量工匠同往吐蕃,或许留下了磁青纸的工艺。” 白棠笑问:“听说上师手中有文城公主督造、亲自书写的磁青纸经文《妙法莲华经》?” 班智缓缓点头:“不错。磁青纸乃乌斯藏最高等级的纸品,只有宫廷监造。民间极少流传。我手中那部《妙法莲华经》是在吐蕃王朝崩裂后,辗转流落民间,我偶然所得。” 白棠听得认真,心底却满是怀疑!磁青纸由乌斯藏宫廷监造怕是不假。但是《妙法莲华经》明明在南宋末年流落到了敦煌啊!这大和尚看着诚实,怎么说起谎来眼都不眨? 班智见他似有疑惑,笑道:“高家曾向我开口一睹磁青纸,我却婉拒了。《妙法莲华经》珍贵异常,乃我镇寺之宝。不好随意示人,不过,练公子可在腊八之日来前寺内观经。” 白棠记得阿寿说过,京城诸寺要在腊八当日一块办个佛家宝展。故也不好强求,点头称是。 告辞之时,他拱手相问:“上师这般的高人,如何想起远离故土,到北京城来建寺?” 班智未料白棠有此一问,眉稍微扬:“不论佛法还是医术,中原乃起源之地。来此修行,是诸多乌斯藏僧侣心之所向。” 白棠笑道:“原来如此!佛海无涯,医术无边。白棠祝上师功德圆满,早成尊者!” 班智垂首合什,淡笑谢过。 白棠与徐三离了清远寺,徐三在他耳边不住念叨:“这回你见识过了吧,班智是不是名副其实的大师?” 白棠并不吝啬赞美:“果然不同凡俗!难怪能有这样大的名声!” 徐三听了反倒觉得有些泛酸:“能让你这样夸赞的人,可没几个。” 不至于连出家人的酸也要捏吧?白棠微恼的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徐三不由面孔一红下腹一热,暗想早晨在屋里两人耍得好好的让阿察合给搅活了,回去定要补回来! 白棠却满腹的忧虑。背后如压着重担似的,心绪紊乱。想着腊八也没几日了,只要见到班智收藏的《妙法莲华经》,确定了真伪和出处,他才好挥去缠在心间那个荒唐的念头! 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深吸口气,不觉握紧了徐三的手。 初一初二不好访客,初三开始,徐三带着白棠开始四处拜年。首家就是东宫太子。 谁知俩人到了东宫外头,却见侍卫森严,宫女来往格外谨小慎微,大气也不敢出。徐三心中一格登,迎上满脸忧虑的太孙道:“是不是太子旧疾又犯了?” 太孙没将徐三夫妇当外人,叹道:“父王身体本就不好。一到冬天,更易犯病!最近咳嗽加重,常常夜半难眠。腿痛也犯了!” 徐三急问:“太医怎么说?” 太孙的眼眶微红:“太医千叮万嘱,父王要静养,不能再受累了。” 白棠默然不语。帝国的太子哪是那么好当的! “吃了几天药。咳嗽好了些,但是父王的腿却更加不便了。” 太子的腿疾也是老毛病了。严重的时候,走路都是跛的。难怪汉王心生不平,一门心思夺位:太子个死胖子还是个跛脚!自己那般英明神武,比太子强上千百倍! 白棠不清楚太子的腿疾由何而来,也不好多问。史上对朱高炽的死因没有详准的说法,主要是因为他是猝死。太医又不能解剖皇帝的尸体查探病因吧?所以后世对他的死因众说纷纭。比较靠谱的一个猜测:太子过胖,只怕心脏不好。 徐三怛忧不已,这时候,陛下出征未归,太子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万一! “太子的足疾也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徐三深感无力。“宫里的太医这么多年都没长进!” 白棠听得心头一跳,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截了他的话嗔怪道:“胡说什么!宫里的太医照看太子多年,自有一套心得。再说殿下这病——”他摇摇头,也是饮食不能节制所致:据载,太子也曾是减肥大军中失败的一员!哪能全怪太医? 太孙倒是沉吟了片刻,试探着问:“孤倒是听说,近来清远寺的班智上师,妙手仁心,极得推崇?” 白棠后背一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徐三已接口道:“正是,我们都见识过他的本事。的确有一手!不过,班智上师主治外伤。太子的病,他怕是无能为力。” 白棠暗舒口气,徐三还算靠谱! 徐三又补充了一句:“并非是我信不过班智上师,只是太子的身体非同小可。班智……毕竟是外来的僧医。” 非常好!白棠赞许的颔首。徐三在大事上越来越稳健了。 太孙苦笑道:“是孤病急乱投医了。”他轻轻吁了口气,“前几日,我听工部侍郎潘大人与人提及班智。不住口的夸赞他不仅医术高明,心思也极巧。他母亲的毒疮看遍城内的名医皆束手无策,如今已好了大半。” 徐三点头如捣蒜,忙将班智为潘老夫人开刀的事说了,因是他亲眼所见之事,所以讲得非常详细。又将阿察合贪吃羊肉被羊脂糊在体内的事当笑话说了一遍,听得太孙愁颜舒展,笑得不行:“还有这等治病的法子!算得上是神医了!” 白棠见太孙又有心动之意,忍不住抬腿跺了徐三一脚:要你多事! 徐三吃痛,却也不敢再多说班智的事儿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见经 转眼到了腊八。 今年的腊八颇有不同。各大寺庙除了派粥外,还祭出了各寺的重宝以供善男信女瞻仰。白棠为避开汹涌的人流,早早的就离了温暖的床铺,为此没少和徐三纠缠。 舍不得温香软玉离怀的徐三被白棠暗里连骂了几声“泰迪”,好不容易才脱身而去。 徐三看了看天色,有点惊吓得道:“这般早?” 白棠笑道:“你再睡会。我看一眼就回来。” 大约是这几夜徐三耗力太多,他抱着枕头道:“那我等你回来喝腊八粥!” 白棠笑着应声而去。 此时街上的行人还不多,商铺刚刚开门。但已有了过节的氛围,一只只熬粥的大铁锅冒着白烟,一路的香气萦绕。 清远寺,班智正率众做早课,听得人禀报白棠已到门外,捻珠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的神情一时难言的复杂。 “请他进来吧。” 白棠备了盒自家的素点心,笑容满面的赠上:“上师不嫌我来得早吧?” 班智含笑谢过:“久闻公子家的点心味道出众,今日可一饱口服了。” “上师若喜欢,今后可到楼上楼尝鲜。”白棠毫不客气的给自家茶楼广告。“南京的楼上楼称得上是闻名遐迩,现开到北京来,特意添了许多新奇可口的素食。” 班智是得道的高僧,并不重口腹之欲,听着一笑即过。他知道白棠心急,也没废话,径直带着他去了大雄宝殿。 几名僧人正在清理供奉佛祖金像的佛龛,挪了宝瓶、烛台、香炉和食物,腾出的地方用来摆放《妙法莲华经》。 另有僧人在佛龛前支了许多半人高的木头栅栏将佛龛牢牢围住,以防香客对经书动手动脚。 白棠不禁有点儿不好意思:人家东西都没摆放好呢! “是我来早了!” 班智深深望了他一眼,眼底有种说不明的情绪。 “上师,您看这样摆放行么?” 班智对白棠笑道:“施主来得早有来得早的好处。且靠近看吧!” 白棠大喜,急步上前。深蓝色的经卷掠入视线的那一瞬,他的呼吸都停顿了,整个人如坠冰窟:这怎么可能?!明明应该还在敦煌沉睡的经书怎么可能提前了六百年出现在北京?! 他的惊疑不定与惶恐不安全看在班智的眼里。 班智的垂下眼睑,低声念佛。 忽然间,白棠惊叫了一声:“吐蕃文?怎么是吐蕃文?!” 他回头看到班智略显茫然的眼,听他反问:“吐蕃文,有何问题么?” 没问题,也有问题! 白棠近来所有的揣测和忧虑全部抛到了爪哇国!直想仰天大笑:不是前世的《妙法莲花经》!真是自己杞人忧天想太多了! 他一边裂嘴笑,一边解释:“我听说是文城公主亲自书写的经文,只当是中原文字,不想竟然是吐蕃文。故觉意外,请上师见谅。” 班智轻轻捧起一卷经页,感慨万千的道:“施主说得不错。其实文城公主也曾用中原文字在磁青纸上书写此经,一共七卷。只是这七卷经书公主回赠给了大唐。故当时吐蕃宫中留下的,是这卷吐蕃文的《妙法莲华经》。” 白棠不住点头:“原来如此!” “只是不知那七卷经书现在何处?”班智满眼期许,“若能寻到此经,两版经书并为一体……” 白棠嘴角微微一抽:那是不可能了!忽的心中一动:我知道经书在哪儿啊!若是提前打开敦煌石窟里的藏经洞,是不是可以避免它们今后落入贼人之手? 但他立即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中国还要经受太多的战乱,他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有时,他宁愿自己穿越至清末,在发现藏经洞时,及时封存,严守其密,只待盛世开启! 于是他咽下了喉咙里的话,只道:“有缘者,自得相见。” 班智笑道:“施主有慧根。” 白棠干笑了下,秦岭也曾这么说过自己。他欣赏着经书啧啧赞叹:“磁青纸色泽静谧沉稳,配以泥金的经文和图绘,即有流光溢彩又有宝相庄严之态!不愧有‘最虔诚的经纸’一说!” 班智知道他正在研究磁青纸的工艺,大方的道:“施主可要上手经书?” 白棠连忙谢过,正在研摩纸质时,耳边响起爽朗的笑声:“原以为我来得早,想不到白棠你来得更早!” 正是高怀德父子来寺庙欣赏经书了! 白棠正欲放下经文行礼,高怀德忙叫道:“别动别动!让我好好看看!啊哟,这可是吐蕃造的磁青纸啊!” 高岑见父亲这般激动,连边上的班智上师也没注意,连连向班智致歉道:“家父期盼目睹此物已久,有所失态请上师莫要介意!” 班智笑道:“施主客气了。” 眼看高怀德和白棠两人望闻问摸都来了一遍,开始低声议论起其中的工艺来,班智忍不住打断他们道:“几位来得这么早,不如先用些素斋?” 白棠这才想起,徐三还在家里等自己回去喝粥呢!这磁青纸的事,也不急于一时,便要告辞回家。 此时一名小僧侣进殿,对班智道:“上师,保定侯来了。” 诸人一楞:保定候孟瑛?没听说他礼佛啊,那么早来做什么? 白棠自和徐三成亲,对他家中的事了解得颇多。若没记错,魏国公徐钦的长女定的亲事,就是孟瑛的儿子。唉,京城皇亲贵戚姻亲关系复杂,随便拉个人出来查个三族,必定能扯上关系! 班智解释了一句:“孟侯爷早年征战时伤了脚,前几日突然上门请我替他诊治。” 白棠凤眼眸光微闪:“孟候爷的旧伤,上师也能治?” 班智正色道:“他伤势早愈,但时常筋骨疼痛。我教他疏通筋脉,缓解痛楚罢了。”说毕歉意道,“各位请便,在下先行告辞。” 疏通筋脉,缓解痛楚? 白棠心如沉石。还是孟候爷自己寻上门请班智诊治的。想起先前在东宫太孙所言,想来是太孙投石问路? 不知为何,白棠才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棒打鸳鸳 东宫。 太孙瞅着保定候的脚,急切又好奇的问:“如何?可有效果?” 孟瑛甩了甩腿,笑容满面的道:“殿下!班智上师真乃当世名医!我这腿自从折过一次后,时不时的犯痛。年年冬天都要卧床休息。班智给我治了六回,您瞧!每日能走上大半钟了!” 太孙欣喜不已连声问:“他是怎么治的?” “他有特制的药膏帮我薰敷。”孟瑛仔细的道,“药味极浓。说是乌斯藏雪域高原的草药,药性比寻常草药更强。” 太孙不语。这药嘛,宫里的药都是顶尖的,不会比班智的差。可能班智的膏方另有讲究。 “还有。”孟瑛又道,“班智有个秘方。” 太孙眼一亮!果然有秘方! “他有套梳理筋脉的秘笈。敷药之后替我按摩施针,都是按着那经络秘图来的。每个疗程后,臣的腿都像是吃了仙丹似的。舒服极了!” 太孙频频点头! “他可说你这腿能否痊愈?” 孟瑛?笑道:“完全不发病,班智也不敢夸这海口,只说坚持调理个两年,今后臣冬日就不必动不动就卧床了。” 太孙听了心中又是一阵舒畅:班智若信誓旦旦,他还要怀疑几分。但他这般谨慎,可见是个靠谱的。 “你再多寻几个不同腿疾的伤兵,让他一起看看。”太孙笑道,“诊费不低吧?孤来出。” 保定侯嘿了声:“那臣替他们谢殿下的大恩了!” 班智的医术精湛,诊治腿伤又费药费时费心费力,诊费自然不便宜。每回都要耗去保定侯几十两银子! “只一点注意,这事不能大张旗谷,要保密。” 保定侯也明白太孙的意思。太孙这是动了心思想请班智给太子看腿疾了。心底即有些惴惴不安,也有些兴奋。班智是有真本事的人!这事若办妥了,今后太子太孙总记着自己一份试药之情! “臣明白。” 立即回去甄选伤病员。 班智这边多了几个看腿疾的人,寺里的僧人多少有些奇怪!怎么近来寻上师看腿病的那么多?还尽是些陈年旧伤! 这种病最难治,极耗上师的精力,他们看着都为上师心疼。 每日等候班智看病的病人难免有些焦虑,僧人只好实言相告。这样一来,消息难免还是传了出去。 “我可是特意打听过了。”徐三一脸的纠结,“都是些军队里的老兵,都是腿部受伤。而且伤因各不相同。有被刀砍伤骨头的,有被锤子捶得粉碎的。还有被马蹄踢伤的!总归,太孙是铁了心想试试班智的本事了!” 白棠闻言,只得苦笑。 他心中那个荒唐的猜测,明明已不能成立。但对于班智,他依旧带着股异样矛盾的心情:即敬佩他的为人与医术,又对他的来历与目的耿耿于怀。 再观察一阵吧。他暗想,或许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呢? 几日后元宵的中午,白棠与徐三受邀到文澜家中拜访。 徐三扯着白棠嘀咕:“怎么选在今日?虽然是午饭,但元宵也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叫上咱们吃饭有点怪啊!” 白棠深以为然。 今天这顿饭恐怕还真有点古怪。 “全宏这几日都住在沈家。”白棠揣测,“沈大人能稳做苏州织造那么久,做人的本事肯定也不差。再说他回来这么久了,全宏和他儿子的事,真的一无所知?” 徐三登生悲悯之情:“完了。沈大人要棒打鸳鸯了?” 到了沈府,沈文灏已在外边迎接:“三爷,练公子。大架光临寒舍,不胜荣幸。” 白棠微笑道:“沈大公子客气了。” 沈家因白棠之故方能重见天日,沈文灏心中说是对他感激涕零也不为过,自然招待得殷切又客气,何况边上还有个徐三爷? 到了花厅,沈惟青立在檐下,身后两边分站着家中女眷与文澜、全宏。白棠乍一看去,心中微的一跳:这架势,还真有点怪异哪!看向沈大人的眼中便带了些探究。 沈惟青五十出头的年纪,身形适中,相貌气度带着江南人特有的儒雅风流。年轻是必是美男子无疑。他与白棠在毛纺织造局早有交往,颇为熟稔,故此时两方也未太多寒喧。沈家女眷齐齐向白棠躬身行礼,以示敬谢之意。 白棠是什么人哪?他自认施恩不图报,当然,有报是最好的!只是皇帝招沈家人回来,纯属意外之喜,白棠对于沈家人的感激之情难免受之有愧。不禁略有几分尴尬笑道:“沈大人,这可折煞在下了!” 女眷退下后,沈惟青叹道:“沈公子的大恩,沈家无以为报啊!”他看了眼身边的文澜,“文澜?” 沈文澜立即拂袍下跪,吓得白棠忙不迭扶住他:“沈大人,文澜虽是我救下的,但他在我松竹斋,可是顶梁柱!没了他,我多少事情都做不成!”又对文澜道,“再说咱们兄弟间,何必如此?” 沈惟青不由看了眼徐三:这小子忒好运!女子中能有白棠这般胸襟才干的人,万里挑一!偏让他抢回去了!若是当初文澜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唉,事间哪有这等美事! 文澜依旧恭敬的向白棠磕了头:“今日总算能谢过东家的救命之情、再生之恩!” 白棠苦笑两声:“你这般一磕头,别是想离了我松竹斋另赴高就吧?” 文澜忙解释:“怎会?!您赶我走我都不走!” 全宏在边上笑呵呵的道:“这么好的东家,咱们上哪儿去找?” 沈惟青目光悠远的瞧了全宏一眼:“练公子,三爷,请入席。” 沈家久居江南之地,席面上的菜都是白棠所爱的,白棠一见之下就搓着手喜道:“今日可大饱口服了!” 酒过三巡,大伙相谈甚欢之际,沈惟青忍不住对着窗外的冬景叹道:“若无陛下宏恩浩荡,也无我沈家重复荣光之日?这杯酒,祝陛下远征大胜归来!” 说毕率先一饮而尽! 徐三听得欢喜,赞道:“当祝陛下凯旋而归!” 白棠心中不觉难过,掩了眼底的黯然饮了杯中酒。 沈惟青又道:“练公子,今日沈某请你赴这家宴,还有一事想请您为我儿作个证!” 作证?什么证? 白棠与徐三不禁有些茫然。 沈惟青笑望着文澜与全宏:“自得练公子相救,全宏对我儿也是照看有加,多年扶持,情同手足!” 徐三眉毛微扬:完了,果然来了! 他想到自己当初苦追男人的白棠时那份患得患失的心境,对全宏深表同情却爱莫能助!谁让沈文澜是个真男人哪! 全宏红了脸,也隐隐泛起些不安。 “这是,应当的……” 沈惟青摇头:“你和文澜虽不是亲兄弟,但兄弟之情不下与文澜与文灏。故今日,沈某做个主,练公子,徐三爷。我想令文澜与全宏义结金兰,你们看,如何?” 第三百四十九章 灵犀 义、结、金、兰! 白棠与徐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好狗血的剧情! 文澜蓦地起身,脸上带有薄怒,却被全宏紧紧的按了下来! 全宏朗声笑道:“沈大人,在下穷酸秀才一枚,身无长处,能得您看中与文澜义结金兰,那是三生有幸、求也求不得的事!” 他持起酒杯,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嘴角勉强拉扯的笑意苦不堪言:“文澜,为兄痴长你两岁,今后,咱们就是亲兄弟了!” 文澜嘴唇嚅动,眼眶飞红,良久无语。 “文澜!”不等沈惟青开口,全宏便笑着斥责他,“难道你还嫌弃为兄不成?” 他举高杯子:“愚兄先干为敬!” 苦啊! 白棠轻轻摇头,目光射向文澜:怎么办哟?这对鸳鸳之情真要就此告结? 沈文澜的目光,冷冽、失望、痛楚交杂,最终,还是举起酒杯轻碰嘴唇,缓缓放下了杯子。脑中回想起他与全宏的约定:我们珍惜当下,好聚好散。真到不可违时,绝不纠缠不清,徒成怨侣! 如今,是他父亲要为仓定亲择妻,自己无力违抗,他已经对不住全宏,难道还要硬拖着他不放么? 可怜! 徐三暗暗为他们不值。但世人能容忍有家室的男子在外头花天酒地男女不忌,却无法接受两个大男人真如夫妻般过一辈子!更何况沈惟青官居五品,声名显赫,家中若出了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儿子,还不丢尽脸面?绝对不能容忍! 宴到此处,大伙都没了胃口。白棠早早的退宴告辞,全宏借机与他一同离去。也没回练家,直接回了桑园。 “明天工人们就要回来了,本就打算今天回桑园的。”全宏面色如常的向他们拱拱手,纵马而去。 强颜欢笑啊!徐三推了推白棠:“这对还是你一手促成的,不给他们想个法子?” 白棠瞅了他一眼:“法子?” “至少不能让沈文澜成亲啊!”徐三磨拳擦掌!“那不是害了人家的好姑娘么?” 这话有理!白棠表示赞同,那与骗婚无异! “此事交给你来办!”白棠握着徐三珠手,“你有经验!” 徐三正要自得,听着白棠的话不对味,脸一板:“谁有经验?” 哈!当初在外头帮他拦桃花的人是谁啊!白棠不屑的横了他一眼:“办不办?” 办!办! 徐三最受不住白棠凤眼含笑,又带薄怒的模样,只觉全身都泛软。 “晚上你先让我办咯——犒劳为夫还不行?” 白棠报以冷笑:办就办呗!谁怕谁? 元宵之后,松竹斋开张。开张第一日,全宏带着两名小厮依早早的到了。白棠见他眼眶泛青,知他一夜没睡好,不由安慰他道:“你们的事,急不来!” 全宏苦笑:“是我痴心枉想。”又道,“东家,此事莫再提了。免得坏了文澜的……亲事。” 白棠挑眉:还真是个情深义重的!心中更想帮他们一把了。 新年初始,上门的客人还不多。白棠得空在楼上继续研究磁青纸。班智那几卷《妙法莲华经》的磁青纸色浓,纸韧。比之高家现在制出的磁青纸强上几十倍! 就是不知吐蕃是用什么法子让纸在经过染料后还能这般即厚实,又坚韧! 正自沉思间,楼下响起熟悉的声音。 “练公子在不?” “弟弟,现在要叫徐夫人了!” “哥哥你这就不懂了!他成亲时都穿着男装,会喜欢别人唤他徐夫人?” 白棠舔了下后槽牙:祝家兄弟! “是不是啊,练公子?练老板?”祝同霖蹭蹭蹭跑上楼来,“瞧,哥我说得不错吧!” 祝同光张眼一看,白棠果然还穿着男装,不由道:“算你聪明一回!” 同霖扬眉怒道:“我向来聪明!何时笨过了?” 同光冷嗤道:“你买了幅假画,损失了几千两银子,还不笨?” “明明是你买的假画!”同霖面孔充血,“是你没长眼!我那幅,才是真迹!” “我的才是真迹——” 眼看兄弟俩在自己面前视若无人的吵了起来,白棠蹙眉怒道:“要吵出去吵!我这儿不是公堂!滚!” 两兄弟这才住了嘴,一人拿着支卷轴几乎同时递到白棠眼前:“练公子,我们今天就是来请你帮咱们评个理的!” 白棠喝了口茶,不耐烦的道:“评什么理?” 两兄弟各自展开画轴:“您看看,咱们兄弟的这两张画,哪幅是真迹?!” 白棠捧着茶盅瞥了眼他们的画,不由一楞。睁大了眼睛,放下茶杯,细细观察起两卷画来。 还真有些古怪哪! 两张画,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不同之处。皆是同一幅画《风雨归舟图》。 山水朦胧中,一支小舟缓缓归来。 此画美就美在烟雨朦胧的意境,白棠研究了片刻,好奇的问他们:“你们不愧是同胞兄弟,连买画,也都看中了同一张?” 同光抿嘴道:“以前觉得咱们心有灵犀是好事,现在才发现,太有灵犀也不好!” 同霖接着道:“现在只不过看中了同一幅画,以后要是喜欢上同一个姑娘可怎么办?” 噗!白棠险些喷他们满脸的茶!还真敢说! “练公子,你的眼光,咱这街上无人不服!”同光叫道,“你帮我们辨辨,到底咱们这两张画,哪幅是真的?!” 白棠轻轻的哼了声,看向他们的目光带上了些冷屑:“你们要我品鉴?” “是啊!”同光奇道,“练公子不会认不出吧?” 白棠看着他们兄弟的神色,冷哼道:“这两张画,都是真迹!” 兄弟俩俩一怔,飞快的挤了挤眼睛:“这不可能!哪有一张画,有两幅真迹之说?” “对啊,它们明明画得一模一样,没半分差别,肯定有一张是临摹的!” 白棠冷冷的瞧着他们俩:“装,你们继续装!”他指着画道,“这两张画,是从一幅画中拆分而得!因为画纸厚实,便有些不法之商将纸层层剥开,一张画就此一变为二!颜色略深的那张,应是上层,略浅的那张,就是下层。” 同光兄弟俩微微张大嘴!立时惊诧的道:“还有这种事——” “我让你们再装傻!”白棠没好气的指着他们鼻子骂,“你们祝家最擅装裱,这抽画的本事难道还认不出来?跑我这儿请教?是想看我出丑才对吧?!” “不不不,哪有的事啊!”兄弟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没的事,你真误会了!” “既然咱们这两张画都是真的,那就谢过练公子的指点!” “告辞,告辞!” 同光同霖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唉哟,怎么他们一点小心思都瞒不过练白棠呢? 年前无意间他们各自买了同一张画回来,为了孰真孰假争得不可开交。结果祝老夫人一瞧这画,登时怒了!对他们一顿训斥:自家吃什么饭的?竟然连这些技巧都没看出来?白养你们了!过了年,立即到工坊里从头学起! 兄弟俩不服气,就想着试一试白棠,他若猜不出原由,他们兄弟俩也好到祖母面前说话:瞧,练白棠也没认出来呢!没想,人家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出端倪了! 白棠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这对活宝兄弟! 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磁青纸纸厚又坚韧的法子,有了! 第三百五十章 入宫 “一张磁青纸厚实却易折。如果多张坚韧的薄纸粘合在一块呢?”白棠兴奋得忍不住有些手舞足蹈。“就像一根筷子和十根筷子的区别——” 他还没说完,高怀德猛地里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大唤一声:“这法子对头了!”他顾不上太多,撩着袍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叫,“重新制纸,用最好的料子,抄得薄薄的,咱们现在就去试起来!” 白棠踌躇了下,高怀德回头就捉着他手腕:“楞着干吗?跟我去作坊啊!” 一老一少箭般的飞离抱古轩,瞧得诸人目瞪口呆:高老爷子老当益壮啊! 咦,白棠跟在他身后做什么? 到了作坊,高怀德挽起袖子亲自在池子里沤材料,抄出一张张薄纸晾在架子上,眼巴巴的瞅着它们晒干。闻迅而来的高岑急道:“父亲,您怎么亲自来了?” 高怀德对着儿子傻笑:“你们啊,等着出纸吧!” 高岑惊疑不定的望向白棠:虽说是亲家了,但他出现在高家作坊里可是幢大事!谁家作坊里没点秘密?这磁青纸的制作材料、流程可不全让他看去了? “还是白棠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亏我造了一辈子的纸……”高怀德越想越沮丧,好在他自我修复能力极强,立即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高岑脑子有点晕乎:“白棠想出改进咱磁青纸的方子啦?” 高怀德应了声:可不是! 二十天后,第一批磁青纸制成。 高家试了多次,三张薄纸粘合而成的纸韧性最佳!浸透汀蓝草的染液晾干,再上蜡磨砑打亮,成品完美得让高怀德止不住的老泪纵横! 再一个月后,高家和松竹斋同时推出了几近绝迹的佛家宝抄磁青纸,刹时轰动了同行!就连祝家老夫人也亲临祝贺,赞不绝口! 消息传出,一时间,京城内各大寺庙闻风而动,踊跃定购不提。 清远寺。 班智磨梭着寺僧买回来的磁青纸,怔忡了半日,方感慨一叹。 竟然还真让他们琢磨出来了!练白棠……果然如那人所说,不可小覤啊! “上师,保定候已到门外了。” 班智回过神,搁下纸道:“我这就来。” 诊室内,保定侯孟瑛笑容满面的拱手道:“上师,又要麻烦您了!” 班智微笑道:“侯爷客气。近日腿脚感觉如何?有无什么不适?” “怎么会?上师妙手回春,我这腿已经好了大半了!”不仅是他的腿疾,就是另寻来的几个伤兵,病症也各自缓解了许多!太孙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孟瑛待班智诊治完毕,一边卷着裤管子,一边赞道:“上师这样高超的医术,不比皇宫太医差了!” 班智小心翼翼的收起一张暗黄色的经络图,正是指引他按摩薰敷的秘图!孟瑛只看了两眼,便觉头晕眼花,那一根根的线要刺破他脑子似的横冲直撞,再不肯多看。 “侯爷过誉。”班智谦逊道,“宫里的太医技术高超,各有绝技,非我所能及!” “各有绝技这话说得好!”孟瑛笑呵呵的望着他,压低声音问,“上师可曾听说,太子的腿脚,也颇有不便?” 班智倒真是楞了片刻:“太……子?” “是啊!”孟瑛叹息,“太子从小身体就不太好。身形的确是臃肿了些。因着他胖,时常要两个宫人扶着他,才能正常行走。” 太子的问题也不算什么秘密,大伙儿都知道。所以孟瑛也没什么隐瞒。“上师,您这手梳通脉络的本事,我看太子,或可一试?” 他满是期望的瞧着班智,不料班智认真思量了片刻后,竟微微摇首道:“侯爷见谅,太子的病,在下治不得。” 孟瑛即惊且急:“怎么治不得?” 班智挥手道:“照你您方才所说,太子腿疾是因为身体臃肿,压制了腿部经脉。导致他行动不便。就算我给他暂时梳理通畅,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言下之意,还是要太子减肥! 可太子每回的减肥大计都以失败告终,就算是他爹朱棣下了死令,也没能成功! “孟侯爷,并非是我自视甚高,也并非我不愿为太子殿下效力。只是太子的腿疾,在下恐怕真的无能为力。”班智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孟瑛的试探。 孟瑛愕然:这和尚,之前没看出来这般难伺候啊! 他也不好多劝,先回去禀报了太孙。 太孙一听之下,先是点头,班智说得是大实话,父王的毛病,还是因胖而起。再一想,便知班智的顾虑。 “你告诉他。孤也不指望父王的腿疾他能根治。只要能如其他兵士般能有所改善,行动方便些,皇祖父回宫时,父王不至于坐着担架迎驾!这点本事,他总有吧?” 孟瑛笑道:“臣明白了,臣再跟他商议商议。” 半个月后,班智入宫。 徐三听闻这个消息时并无愕然,以班智的本事,这是迟早的事。 白棠却有些心绪不定:“太医院怎么说?” “太医们倒是对班智赞赏有加。”徐三口气里带着几分敬服,“他也不是乾纲独断,而是请了负责太子身子的陆院判跟他一块为太子治腿。还和太医们制定了太子诊治期间的食谱。你别说,太孙以前餐餐离不开大鱼大肉,现在倒让他们调理得饮食也清淡些了。” 白棠烦燥的心情略安:“也就是说,班智所有对太子的治疗,全在太医院的监控之下?” “不错!”徐三点头,“所以啊,你就放心吧!班智能对太子做些什么?除非是好日子过腻歪了,找死!” 白棠一时失笑,也是。 班智此次若能得太子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又怎会怀有异心?若说乌斯藏对大明有什么想法,更无可能!蒙古就是前车之鉴,何况乌斯藏早不复吐蕃时之盛强。 宫里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到白棠的耳中,太子的腿脚果然有了好转,已经能够每日自己撑着拐仗走上小半刻了,太孙大为欢喜,重赏了班智。白棠悬着的心总算是暂归原位。 这日,班智离开东宫时,忽见一名将士身穿盔甲,骑着骏马风尘朴朴而来。一闪而过的面容上满是焦虑沉痛的神色,看得班智停了步伐,忍不住回头追望。 “上师?”送行的太监忙问,“您怎么了?” 班智定了定神,问:“我看刚才过去的那位将士威风凛凛,不知是什么人?” 第三百五十一章 神秘来客 太监答道:“那是——跟着陛下出征蒙古的袁将军!陛下远征一去半年,或有战况传来。” 班智身子一颤!瞬间有点头晕目眩,忙闭了闭眼定神! 那位袁将军的脸色,并不是大战得胜的欢喜,也不是败仗的内疚痛苦,而是……一种极沉极深的悲痛! 班智强自回过神,有点儿头重脚轻的坐上马车。一路只听着跌跌荡荡的车辙声魂不守舍。他想起了大半年前,自己身陷囹圄时,如天神般出现在他眼前的年轻俊雅的男子。 “跟我去中原,那儿有你想要的一切。” “我凭何相信你?” 男子只给他两卷吐蕃失踪已久的文成公主手抄的《妙法莲华经》。 “我有跨越千年,自北魏到宋末,数之不尽的珍贵经文、佛像及画卷。仅经卷就有上千卷!经卷中,梵文、蒙古文、西夏文应有尽有,尤其以古藏文居多!”他温润的气息如海水般淹没了班智,“这些都可以属于你。” 班智沉渊般的眼眸终于透出几分波澜:“为何……是我?” 男子注视着他,目光清冷孤傲:“因为我们都是上神所选,顺天而生!” “荒唐,你又凭何代表天意?” 男子悠然一笑,在他耳边指点迷津。而他所说的每件大事,都逐一发生,无一避免! 顺天而生! 现今,他最后的预言,也将成真么? 班智捻着佛珠,不住的口诵佛经,许久也不能平复心境。 回到寺院,寺僧上前禀报:“上师,有客人拜访!” 班智只觉额头一跳:也不问来者是谁,快步进了禅室,掩上门,喘息间,已是心跳如擂。 “您——” “不愧是班智上师!”年轻的访客身披厚实的斗蓬,站在墙角投落的阴影下,面容斑驳,依稀,看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似笑非笑。 “短短时间,就在京城闯下这么大名声。”男子轻挥衣袖,坐落蒲团上。“上师,坐啊!何必与我这故人客气?” 班智拧紧眉:“袁将军提前回京传讯。” “不必着急。”客人自顾自的取杯斟茶,瞥到案前的磁青纸,动作默默一顿。“按我之前所说。你只要做好份内之事,事成无忧。” 份内之事——班智苦笑:“我已全力医治太子殿下!” 男子轻轻一笑:“太孙也是没法子了。太子的身体太医院谁不清楚?撑不住几时也。可是陛下还没回京,自然是不能让太子有半分闪失。” 班智叹道:“可惜,太子仁德。” “天命而已!”男子的齿缝间崩出四字,又笑了起来。“等陛下回京的消息确认无误后,你就寻个机会将那份梳筋通脉的秘图留给太子。” 班智一怔,留给太子? “这卷秘笈是我吐蕃医术之精妙巅毫所在——” “不是给太医院。是留给太子。让太子每日里自己翻看,时常跟着图形按摩双腿。”男子声音低沉悦耳,可班智听来如聆魔音!“太医院虽好用,但如果太子自己能学会这套手法,也是大有裨益!” 班智端穆凝肃的面容刹时惊骇至极!然而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喉咙只有喉结滚动的一声咕噜。 男子侧脸笑问:“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班智全身僵硬,怒目圆睁,头颈血管贲胀:“您到底要做什么?!” 男子笑意温淳:“如你所见!” 班智惊骇得掉了手中的佛珠:“你,你疯了不成?!” “班智上师。”男子含笑捡起他的佛珠归还他手中。“此事必要做得妥贴稳当!” “你走!”班智惶怒交加,“你所图非我能及。我帮不了你!” 男子啧了声:“上师。你已随我来到这中原,又已树起了大好的名声,甚至踏足东宫能为太子治病——已经走到了当下,功亏一溃何等可惜?” 班智实在不解:“你到底图谋些什么?做此等大不逆之事对你又有何好处?!” “图谋些什么……”男子低低一叹,“说来让上师笑话。在下,不过图谋一个人罢了!” 谋人? 班智想笑,又笑不出!红尘中人,总是各种痴嗔妄癫!求不得的,贪恋终身。唾手可得的却又弃如弊履!而眼前这个人,偏有着让他也为之胆战心寒的偏执与疯狂!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只羊皮卷袋,小心的立在案上:“上师且看看!” 班智瞧着羊皮袋上的花纹,面色微变:“这是——” 男子解开袋子,露出里面一座仅半尺长,金光闪烁的佛像! 佛像面容妩媚,身姿窈窕。衣物上嵌满了珊瑚珍珠和绿松石,裙带飞扬,美不胜收! 班智刹时如遭雷轰,僧袍下的手足俱在轻微颤抖:“度母像……这、这是文成公主离世后,宫中为她打造的绿度母像——你到底从何寻来?!” 男子轻描淡写的道:“这只是我与你提及的,浩瀚宝藏中的一个小物件而已。” 饶是班智再有定力,也控制不住的缓缓跌坐蒲团。 男子循循善诱:“你想想自己在乌斯藏吃的苦、受的罪!明明满腹才学,明明论经论道,医术学术样样精通,结果却被害得险些身败名裂,命悬一线!” 班智面孔渐渐青白。 “班智,我许你无上的荣耀。令你成为古往今来乌斯藏乃至佛界众僧第一人,功过玄奘名垂青史!”男子的声音如重捶一记记击打着班智的心神。“只要你办成这件事。” 班智已被他勾起旧日苦难,心中一时失去清明。 “班智,我在乌斯藏遇见你。何尝不是天意?”男子勾唇一笑,“是菩萨选中了我们。何况,方才你也说了,太子的病,撑不住几时。” 班智茫然抬头,声音干涸得可怕:“如果,我不愿呢?” 男子笑着附在班智的耳边轻描淡写的道:“那么,那些你们视若珍宝的佛教圣物,数之不尽的经卷,画像,还有精美的壁画、雕塑也必将随我灰飞烟灭!班智,那时你就是佛教徒中的千古罪人!” 班智只觉全身的命脉都被他死死攥在手中,连呼吸都为之艰难起来。 自己遇上的,究竟是天神,还是恶魔?! 第三三百五十二章 云横秦岭家何在 桑园门口,正准备离园去松竹斋上值的全宏与刚进园的文澜遇了个正着。 两人一时怔忡,相对无言。 眼瞅其他人不住的跟他们打着招呼,他们也不好尴站在那边显得过于僵硬生分,文澜勉强笑道:“早!” 全宏点点头,正要快步离开,却听文澜又道:“今早出内城时,发现城里头巡逻的士兵比往常多了许多。” 全宏略为讶异:“是么?” “各城门的关卡也严历了许多。”文澜低声道,“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你……路上小心些。” 全宏心头一阵冰凉一阵火热:“嗯。我知道了。”他低喃了一声,“你也小心。” 说完,不敢再停留,急驰而去。 瞧得园里其他人八卦不已:“以前全管事和沈管事好得象一个人似的,现在怎么躲着对方似的?” “谁知道呢!莫不是吵架了?” “看着也不像啊……倒像是,小俩口闹别扭了!” “哈哈哈,胡扯什么!开工咯!” 全宏进到内城,果然一路查禁森严。心中暗暗奇怪:这是出什么事了? 一辆马车从他身边行过,因为前头有人穿行,马车疾停,阵风拂动车帘,全宏瞥到一张如玉的侧颜,仅是瞬息间,只觉此人气度娴雅高贵难言。心中一惊:这是谁?怎么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马车极快的行驶而去,全宏心里揣着疑惑赶到松竹斋。 “东家!”他进门,抬头,突然间楞住了!“爹?!” 全掌柜笑吟吟的一张老脸瞧得全宏又惊又喜:“爹!您怎么来了!” 白棠在边上哼唧:大老远的跑来,能有什么好事?! 全掌柜笑不可抑的道:“我儿又结实了!好!东家,也亏得有你才能拴得住这头野驴!” 哪有说自己儿子是驴的!全宏立即尬笑。 白棠呵呵:拴着你儿子的可不是我! “爹!”全宏忙道,“一路累了吧?东家,您看我今日要不请个假——” “别啊!”全掌柜急忙摇手,“我来这儿啊,是因为收到乡亲的口信,说是那不要脸的赵家缠上你找事儿来了!我说有东家在,赵家翻不起浪!但你娘不依不挠的,硬是让我来看看你!”他笑嘻嘻的补充一句,“你娘说了,这次不帮你把亲事定下来,不准我回去!” 全宏脸都青了!求助的看了眼白棠! 白棠只好笑呵呵的道:“全掌柜,既然来了,您先在京城好好玩两天,见见从前的老朋友。这挑儿媳妇的事,慢慢来,急不得。” 全掌柜感激不尽:“东家客气咯。没想到我临到老了,还能在京城快活几日!”又不住口的称赞白棠的能干,京城的松竹斋,可比南京的大多了也漂亮多了! “还记得秦家公子和徐三公子到咱们松竹斋寻东家玩的时候,没想到一晃眼啊——”白棠竟然嫁了徐三爷!这消息传到南京,那可是轩然大波!说什么的都有!好在魏国公府力压流言,方将诸人的议论平息了下来。 “秦家公子——”全宏猛地里一激灵,想起来了!马车上那气质匪然的男子,不正是秦简嘛! “爹,您先到里面歇会儿。我让人买些早点,您也尝尝北京的小吃!玉雪玉柔!”全宏招呼俩女徒弟,“快给师公买早点去!” 玉雪玉柔应声而出。 全掌柜眼前一亮:这般漂亮又有礼数的姑娘,竟然是儿子收的徒弟?这傻儿子,怎么没收成媳妇? 全宏送父亲进后院的客房内稍作休整后,立即到两楼茶室寻白棠,急切的道:“东家!秦公子回来了!” 白棠刹时惊悸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阿简,回来了?! “这大半年不见,秦公子更加沉着稳重了。”全宏叹道,“我当时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公子好气派!再想那张脸,咦,不是秦公子嘛!” 白棠回过神:阿简来京城,必要与他姐姐相见。秦婙住在魏国公府内,照理说,这消息瞒不过徐三。怎么他也没和自己说? 转念一想:阿简若是成心避开自己,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不可深究。 心底难免惘然又难过。 人回来了,他们的情谊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了。”白棠拣起桌上一封信,问,“这是谁送来的?” 全宏瞧这信封上空白无一字,皱眉道:“不曾见过啊!” 白棠极快的拆开信封,却见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半首诗: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全宏奇道:“韩愈的诗——”什么意思? 再看东家的脸,竟然是前所未见的震撼与惊骇! 白棠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颤抖! 这半句诗暗涵的信息太过惊悚! 其一,他从颜宗的《湖山平远图》穿越而来,而瘴江正位于两广境内! 其二,知汝远来应有意——白棠简直神魂俱震!谁?这是在暗示对方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么?那这个人是谁? 其三,此诗的上半句正是鼎鼎大名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诗中正扣着好友秦岭的名字! 秦岭?! 白棠飞快的由这半首诗推出了到一个惊人的结论:秦岭知道自己来了此处,而且还随之而来! 但这怎么可能?! 白棠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欢喜,反而有种深深的恐惧弥漫心头。 有什么不可能?自己既然穿画而来,秦岭为何不能? 白棠吐了口浊气:就算自己与秦岭在大明朝重逢,应该是件大喜事!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经历了与徐三的崎岖不平感情之路,白棠对前世这个知音故友,隐隐有了新的理解与认知。或许,那么多年,秦岭的内敛、自律,还有不离不弃的呆在他身边,是另有缘故? 如果他真的来了,自己如何面对他?他对自己变成女人的事又会如何反应? 最重要的是,他人在何处? “查一下。”白棠颤声道,“我要知道这封信,是谁何时送到松竹斋!” 全宏接过信封,道:“交给我!” 白棠握紧拳,全身绷紧了难以放松。齿间还在轻轻相撞:如果秦岭真的来了,他最有可能寄身的地方唯有——江南秦家! 第三百五十三章 送医卷 魏国公府。 “大嫂!”徐三人未到声先至。秦婳还想出门迎他,裘安已经笑吟吟的出现在她面前。 秦婳忍不住笑道:“成了亲还这般风风火火!” 徐三笑道:“我能不急?”他张头张脑的在屋里溜了一圈,“听说阿简回来了,他人呢?” 秦婳微怔:“你已经知道了?”不由收了笑脸,叹道:“阿简今天一早是来见过我,只是未曾多逗留就离开了。” 徐三暗暗吃惊:还真让白棠蒙中了,阿简真的回了京城! 秦婳见徐三略有些紧张的样子,误会了,笑道:“阿简这次回进京,特意来探望我而已,不会久留。我知道你和白棠也担心阿简,只是这事也急不来,等阿简全然放下旧事,自然会来见你们。” 徐三频频点头:“大嫂说得是!”又问,“阿简有没有说他要去何处?” 秦婳摇头:“来去匆匆,并未提及。” 徐三记着白棠的嘱托:“大嫂,最近一年来,阿简人在苏州,有没有出过远门?” 秦婳踌躇了一番:“的确出过几趟远门。一来散心,二来也是为了秦家的家业四处奔走。” “那他去过何处?” 秦婳抿唇,臻首轻摇。 近年来阿简异常忙碌,鲜少与她书信往来。很多事,还是自己从父亲那儿得来的消息。 徐三又问:“那,大嫂是否觉得,阿简和过去,有无什么——变化?” 变化? 秦婳苦笑:经历了那番澈骨的情伤,阿简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变化?不过,今日见到的阿简,的确让她大吃一惊。那般的沉稳俊朗,翠如列松。举手投足极尽优雅,再不见往日半点青涩。 秦婳应该为之欣慰的,可不知如何,面对着弟弟完美无瑕的笑容,无可指谪的周道礼数,她心酸难过得几欲掉下泪来! 徐三注目着她的神情,也不禁有点点难过。白棠问这话好没道理,不是戳人心肝么? 硬着头皮又问:“大嫂,近一年,秦家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能干的子弟?或是外头招揽进来的人才?” 秦婳缓缓摇头。若有这样的人物,父亲必定会在信中对她提及。 “怎么了?” “无事!大嫂,我是从铸印局偷溜出来的,先走了啊!” 徐三问到话,立即开溜! 另一厢,白棠赶往秦轩的府邸拜访。 秦轩未料白棠突然到访,讶异间还没寒喧,就听白棠问:“秦大人!阿简可来找过您?” 秦轩俊眉一挑:“早晨来过,已经走了。” 白棠神色肃穆:“大人!请恕白棠直言。阿简近来行为有些古怪,我怕他在京城惹出大乱子——我不是危言耸听!京城如今风声正紧,紧要关头,容不得一点岔子!您若有他的踪迹,千万盯住他!” 秦轩一脸莫名,还有些薄怒:“惹出大乱子?阿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他能惹出什么大乱子?” 白棠噎了噎,正是他不知道阿简会做些什么,他才担心啊! “秦家是大家族,产业遍布各地。据我所知,各大族的子弟在外云游皆自有一套联络的法子。”白棠追问,“能否以此推断阿简的位置?” 秦轩神色渐渐凝重。想到太孙曾对自己提及白棠是国师弟子,可能继承了几分国师预知天下大事的本领,又想他这些年办的事皆有的放矢,就没放过空枪。难道阿简真有什么问题? 但阿简是秦家的少主,近一年的成就族人有目共睹。也不能仅凭白棠几句空口无凭的话就怀疑阿简。只能暂时敷衍道:“我先查查他的行踪,看看他有什么不妥之处再说。” 白棠躬身道:“有劳秦大人!” 待白棠走后,秦轩快步行到府内后院,只见樱树春景下,阿简一袭淡紫团纹的锦衣,垂首品茶,姿态清雅无比。 冲口的质问也不禁变成了调侃:“你到底做了何事,让白棠如临大敌?” 阿简侧头轻笑:“三叔,白棠已经嫁人,这些玩笑可开不得了。” 秦轩不禁注目与他:“既然放下了,那你还躲在我这边不敢见人?” 阿简盯着杯子中飘落的一片樱瓣,眼底一片氤氲:“如今我和白棠,相见不如不见!” 秦轩苦笑:还是没放下! “三叔,近日城内大有戒严之态,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秦轩面不改色的道:“是有大事。陛下出征归来,已经离北京颇近了。” 阿简点头微笑:原来如此! 秦轩瞧着侄子的笑容,心脏莫名漏跳一拍。这次见到阿简时,他差点没有认出眼前老成持重的少年! 一年的时光,将阿简打磨得太过完美,完美得几近残忍! 一个少年,要经过多痛苦的琢磨才能变成如今古井无波,用外表的优雅掩饰了所有情绪的成熟男子?! “你变了。” 阿简眉心微扬,轻轻一笑:“三叔,人总要长大。” *** 班智浑浑噩噩的再度进宫为太子治腿时,每次都要详细询问太子病情进展的太孙没有出现。 他心中立时一沉:一切如那人所料,自己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太孙妃款款而至,告之太孙近日国事繁忙,由她代为照顾太子。 班智没说什么,依旧尽力为太子治病。 太孙妃在旁观看,眼见太子经班智一番薰敷按摩后,脸上神情都舒坦了许多,忍不住赞道:“上师医术高超!父王,若是宫人能学会上师按摩的法子,时常能为父王舒缓痛苦,那便好了!” 太子并没搭话,这是人家的绝技,怎可轻易外传? 班智闻言,竟怔忡了片刻!想起那人的吩咐,一时迟疑难定。 太孙妃忙笑道:“上师莫见怪,是我唐突了!” 班智摇摇头,垂下眼睑道:“太子恕罪。今日之后,我已无余力再助太子腿疾痊愈。日后全靠太子自己平时克制饮食,休养身息方可保持现在的状态。” 太子不禁面露失望之色:“这样啊!” “不过方才太孙妃的话提醒了在下。太孙身边若有人能学会臣的这套按摩技法,能够随时替殿下舒缓痛楚,对得殿下的病情的确颇有好处。” 太子忙道:“上师不必为难——” 班智挥挥手:“其实,与其让宫人学会这套手法,太子殿下,您更该自己学。” 太孙愕然:“孤——学?!” 班智点头:“两个好处。一是随时随地都能自行舒梳理筋脉。二是,按摩也需用力,可以助殿下全身血脉通畅!对殿下的身体大有益处。” 太子听得心中大动! “得殿下厚爱无以为报。”班智手指轻颤的将一卷暗黄色,画着详细筋络图及按摩手法的卷册双手递与太子。 太子吃了一惊:“上师?” “这本洗筋录集我吐蕃医术之精华。您也不必学得太复杂,只要看这两张的手法,按着穴位多揉几遍记住顺序即可。” 太子与太孙妃大为感动! 这本册子连陆医判都曾在私下赞赏不已。只是碍着面子不好求人家的宝贝来研究!如今,班智竟然送了他! “这般贵重的医书,孤怎么能收?”太子不好意思。 “殿下身体安康乃天下之福。几卷医书算什么?”班智笑道,“只是殿下,此卷珍贵异常。千万妥善保管!” 太子连连点头。欢喜不已捧着医卷不放。 之后,班智照着医卷上的图形,当着几个宫人的面,耐心教授太子按摩的穴位与手法。 班智离开时,见太子郑重其事的将医卷收起,放在了枕边。 第三百五十四章 魏国公夫人的抉择 近日汉王世子的内宅,突然出了幢大八卦,引得诸贵女女眷议论不止。 原是汉王世子的宝贝儿子前阵子生了场热病。这可是皇帝第一个曾孙子,太医院的大夫自然精心诊治。岂料孩子的病情好好坏坏,起伏不定。世子妃韦氏急火攻心,险些自己也病倒。 世子正焦头烂额之际,好兄弟张伯忠给他出了个主意:孩子病情反复,又寻不到其他病因。莫不是府里有谁冲撞了孩子吧? 朱瞻圻还指望着这个孩子替他留住皇帝的宠爱呢!也是没了其他法了了,便想请高人作法。 张伯忠立时自告奋通:“我认识一个得德高僧!极擅作法驱邪!” 朱瞻圻赶紧将人请进宅内。 结果还真让高人算出异常来:“府内有人与小公子八字有微弱的相冲。也无大碍。请她移居府外三年,待孩子长大阳气足后,就可搬回府内。” 朱瞻圻急了:“是谁?” 高人所指之处,正是雪芜的院子。 朱瞻圻蒙了。就连世子妃也有瞬间的呆滞。 程雪涵入府后,荣宠不断。还曾为了世子掉过一个孩子。又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皇帝钦点的贵妾。府内除了世子妃外,后宅里的第一人!世子妃平日里对她严防死守。可今日这一出,若传出去,世子妃必然要被人说嘴:借儿子的病,赶走心腹大患! 但此时,世子妃也顾不得太多了。那些子名声哪能比儿子的性命重要?! 世子也不忍心,可权衡之下立即作了决定:在外头给雪芜寻个好些的院子。自己多去陪伴她就罢了! 谁料雪芜梨花带雨的跪在世子夫妇面前,不住磕头,口口声声是她的罪过,害苦了小公子。之前不知,现在知道了,羞愧不已。无颜面对世子的厚爱和世子妃这两年的照看。 “雪芜决定,到庵堂清修三年!为小公子祈福,以赎自身罪过!” 绝色的美人自我放逐,世子哪能忍心?一再劝她不必如此!奈何雪芜打定了主意,只磕头求世子成全。 世子妃惊疑之余,更生警觉:程雪芜这招不论是以退为进还是另有打算,即得了世子的愧疚,今后皇帝问起也可留下其懂事知情识礼的印象,三年后的复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而且,自己似乎还落了个疑似陷害妾室的名声!可她又不能不顾儿子的安危,简直郁塞至极! 世子妃也暗暗庆幸:幸好这一年雪芜为了调理身体未能怀孕!若有了孩子,今日的情形就更麻烦了。 于是,一顶干净的小轿带着雪芜及她陪嫁之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汉王世子府,住进了外城一栋新建的庵堂普玉庵! 世子为表歉疚,世子妃为表大度,雪芜的衣食住行自然照管得妥妥当当。 入夜,雪芜睡在装饰不下于自己闺房的禅室,舒展了眉目:“总算离开那憋屈地方了!” 零香与嬷嬷卷了帘子,笑道:“小姐安心睡吧!明儿个世子爷还要来看你呢!” 雪芜含笑睡去。 此世子爷,自然非彼世子爷。 她嗅着甜美静谧的鹅梨账中香,嘴角弯起自得的笑意:伯忠,真没叫她失望! 雪芜入庵堂清修之事,迅速在京城传了个遍! 程家老爷子虽恨其不争,毕竟还是自家人。立时派人前来探望,还送了些日用之物。不仅如此,老爷子还着人问了一句她将来打算如何? 雪芜只道这些年有愧祖父祖母的教诲,她在庵堂中必会为祖父母日日念经祈福祷告! 倒是她的父母,之前对女儿寄予厚望,谁料竹篮打水一场空,女儿竟然落得个被汉王世子遣出府的结局!二房夫妇深觉丢脸,竟然没去看望女儿! 恼得雪芜直骂:“大房就算是看我的戏,至少也知道安慰我一二!我亲生的爹娘,竟这般对我!” 嬷嬷也觉心寒,却不好多说什么。 “老爷夫人,怕是也有为难之处。” “为难?”雪芜换了身极清雅的淡绿道袍,束了顶薄金莲花女道冠,薄施脂粉更显楚楚动人!她黛眉微挑,“既然一家子都不是东西,那我也不必对他们客气了!”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英国公王夫人的耳里。 雪芜,太太平平的离开了汉王世子府,入庵修行三年。 王夫人只觉脑子发蒙,手一滑,打碎了上好的琉璃盏。 “娘?”雪涵忙道,“娘您放心。雪芜是我程家人。就算汉王世子厌弃了她。我程家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王夫人只得满嘴苦涩:傻丫头! 她拍拍雪涵的手,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普玉庵在外城,你还在调理身体。可不许自己偷偷去看她!” 雪涵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嘴上是答应了,心里却想着,总要尽一份姐妹之心,安慰安慰雪芜才好!绮年玉貌,枯守庵堂!何等可怜! 王夫人不动声色,回头就将张伯忠召到跟前,也不说话,只目光如冰的瞧着他。 伯忠低了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独样:“娘已经知道了?” 王夫人呵了声! “伯忠,你还记得自己求娶雪涵时,在程家长辈面前,发的毒誓吧?” 伯忠怔了怔。想起自己的誓言,不禁有点心虚。随即,他飞快又坚定的道:“娘,非我背弃誓言,而是雪涵她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手拆散了我和雪芜——” “滚!”王夫人满胸满腹的火直欲将自己烧成灰!面上却是极淡然的,瞧不出半分火气。 “娘?!”伯忠大觉意外。他娘竟然没责骂自己? 王夫人实在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就恨不得抽死他! “娘!”伯忠有种异样的焦虑感。“您放心,我会安置好雪涵——” “张伯忠!”王夫人极力克制,“你以为你是英国公府的独子,唯一的继承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我和你爹就只能忍着你纵着你胡作非为是对不对?” 伯忠不禁梗直了脖子。 “娘!儿子什么都听您的,就这件事——” “不必在我跟前废话!”王夫人冷笑,“我管不得你。你尽管作死去吧!” 伯忠咬紧牙关,深深行了个礼,大步而出! 王夫人独坐屋内良久,眼眶泛红,咬得齿间俱是铁锈之味!她这个儿子,比她想象得更愚蠢、更冷血无情!她简直不敢去猜测,雪涵失去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做的手脚! 一时心脏绞痛!她捂着心口,闷声唤人:“常嬷嬷,进来吧!” 一名妇人小心的踏进屋里。 “国公爷也快回来了!”王夫人轻描淡写的道,“老爷回来之前,你帮我到乡野之地寻几个年轻清秀,身体结实的好姑娘。” 嬷嬷大惊失色:“夫人?!” 王夫人轻轻摇头:“国公爷对我情深义重,我却不能害了他!照我说得去做!” 嬷嬷急得直跺脚,还欲再劝,可见夫人满面的坚定之色,无奈只好躬身领命:“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 乌蹄骓 全宏原打算带着父亲在城内尽情游玩一番,不料城里禁了许多路不说,好些地方竟也关了门暂时歇业不再迎客。 全宏颇为扫兴的回到松竹斋,忍不住跟白棠道:“东家,风雨欲来风满楼啊!” 白棠正牵挂着秦简的事:“是啊,风雨欲来——对了,上次让你查的那封信,怎么样了?” 全宏忙道:“信纸是咱家出品的高丽纸。用的也是寻常的松墨。我也问过小厮了,前日早晨他开门时见到地上躺着封信,想是给您的,就放在了茶室桌上。” 白棠揉着信纸:阿简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也让人盯着秦大人府上了!”全宏低声道,“一有动静,咱们立刻就能知晓!” 白棠点头。 “东家,您看城里头风声鹤唳的,会不会不是陛下打了败仗啊?” “胡说什么!”徐三冷冽的声音在他后头响起,“陛下吃败仗,亏你想得出!” 全宏后背一凉,立即滚下楼梯! 白棠立在通透的落地折窗前,夕阳斜下桔红的映得他俊美如仙。徐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勉强笑道:“陛下这回没能寻到蒙古人,所以班师回朝了!” 白棠瞧他低落的样子,蹙眉问:“仅是如此?” 徐三侧了脸,不想让白棠看到自己的伤心:“前几天袁将军送了信给太子,陛下他在途中……病重!恐怕撑不了多久……” 白棠点点头。 皇帝去世,徐三必然伤心大恸!自己少不得要想法子好好安慰他。幸好,上个月阿寿和妍妍的婚事办好了,不用为守帝丧推迟婚期。 还有文澜和全宏这对鸳鸳又可偷得一年的快活。 几家欢喜几家愁。 徐三好似被抛弃的动物似的委屈茫然又彷徨,桃花眼已经见肿了! 拍着徐三的肩膀,白棠柔声安慰他:“陛下这次强行出征的结果,我们早有预料。好在太子已经有了准备——裘安,人终有一死。如陛下这般生于马背,逝于漫漫征途之中,未偿不是他心之所向呢?” 徐三低咽了几声,心中略微好受些。也是,陛下这辈子就喜欢追着蒙古欺负,总算,也是让他如愿以偿! 可一想着皇帝对他的好,又想着自己不争气的地方,眼泪流得更凶! “只是,”白棠递了帕子给他,“城里头戒备如此森严,在有心人看来,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哪。” 裘安道:“汉王赵王那边,自有人盯着!暂时没有什么异动。” “嗯。”白棠突然又是阵心烦意乱。“你现在要做的,是帮太子太孙稳住朝局——这事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吧?” “东宫前天才收到秘报,太孙已经出城和军队汇合,接管军权了。” 嗯!皇帝没了,这几十万的大军归来,新帝还没登基,纵有几位国公镇着,就怕出个意外——能够理解。 白棠心中蓦地一动:太孙出城接的不止是军权,还有陛下的遗体。可这般大事,前世竟没见记载……可能是自己忽略了? “太孙出城!”白棠喃语,“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是陛下……知道自己不好了,所以特意发了密旨给太子。” 密旨? 白棠一身冷汗刹时浇得全身冰凉:不对!这不是陛下做出的事!徒惹麻烦,多此一举! “密旨怎么说?” 徐三定了定神:“密旨中似是说道,陛下似乎察觉到军中有异样,所以才命太孙派兵前去交接。” “不对!”白棠全身发冷,“你想想,陛下在若知道自己撑不住了,为免生波澜,应该命几位国公统率大军,先赶回北京再说!让太孙这样来回奔波,京城又戒严至此,岂不是告诉汉王等人,京城有变?” 徐三之前被悲痛占据了全部心神。此时听白棠这么一分析,也觉有理。 “难道太孙又想钓鱼执法了?”白棠隐隐觉得有件重要的事被自己忽略,什么事呢?是哪儿出了漏子? “白棠,这事你想太多了。”徐三分析道,“汉王赵王在封地乖乖的一点没动静。就算他们知道陛下病逝的消息这时候想做什么手脚也已来不及了。” 白棠略为心安的笑了笑。也是。历史如此,他又没逆天而行破坏历史的轨迹,瞎担心什么呢! “三爷!三爷!” 元曲兴冲冲的在楼下叫唤:“您快回府看看吧,赤珠生小马驹啦!” 徐三刹时兴奋起来:“已经发动了?” “是啊!” “白棠,咱得回去给赤珠打气!她可是头胎!头胎生孩子最难了!” 白棠失笑,好! 马厩外已经围着不少人。徐三事先就请了宫里的兽医给赤珠接生,此时赤珠躺地上,有气没力的咴咴叫唤,时不时啃两口特制的豆饼,然后再绷着蹄子死命用力,来回折腾了许久,总算挤出了两条包着小马后蹄的胎水包。 徐三瞧着揪心,面孔青白。摸着赤珠的额头自责:“早知生小马驹这么痛苦,就不给你招婿了!” 兽医闻言,好笑的道:“三爷此言差矣。女人生孩子,母马生小驹,这是万物的天性!若万物生灵皆怕痛,如何繁衍后代?” 徐三好脾气的翻了个大白眼给兽医:“反正不差赤珠一个!赤珠,等乌蹄骓回来,我给你俩作主,合离了吧!” 白棠听得好笑又感动:“你这是存心不让赤珠安心生孩子呢!”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乌、乌蹄骓——” 徐三见他脸上竟生出惊惶之色,奇问:“怎么了?” 白棠呐呐自言:“乌蹄骓随陛下出征——” “是啊!”徐三桃花目一亮,“你想到什么了?” 白棠直拍额头:“明史误我,明史误我!” 徐三吓了大跳:“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明史误他,这话能乱说? 白棠一把攥着他手腕道:“跟我走!” “去哪儿?!” “东宫!” “十万火急!”白棠牵着徐三的黑马,“我坐你后边!快!” 徐三尽管满心疑惑,还是二话不说抱着白棠上马,疾奔东宫! 马背上,白棠紧紧抱着徐三的腰,在他耳畔问:“你还记得,赵王谋逆案么?” 徐三怔道:“记得。那又怎么了?” “赵王长史顾晟曾经招出一件事,说是汉王或有杀招对付太孙——” 徐三蹙眉:“这事顾晟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可能是哪儿寻来的姓乌的武林高手,但咱们遍访武林穷追猛打,也没查出这个姓乌的人哪!” “如果不是姓呢?”白棠问,“如果不是人的名字呢?” 徐三楞了楞:“不是人名——是地名?”他瞪大眼睛,“乌、乌斯藏——班智?” 白棠双腿打颤:“不,不是他!” 徐三呼了口气,那就好! “不是他,那是谁?” 白棠厉声问:“你说太孙已经率军前去接应陛下及大军!太孙来回赶路,定要用最好的战马!与大军汇合后,他必要急着赶回京城!那时,他用的会是哪匹马?” 徐三想也不想的道:“你也说了,自然是军中最快最好的马!” 白棠声音打颤:“现在军中,最快最好的马是——” 徐三应声而出:“——乌蹄骓!” 白棠颤声道:“我们都忘了,乌蹄骓是赵王献给陛下的啊!” 第三百五十六章 汉王的后招(一) 徐三恍被天雷劈中般:“可、可是一匹马能做什么——” 白棠只觉全身的鸡皮都在往外冒,惶恐攫住了他的脖子,连说话声都嘶哑起来:“乌蹄骓在送到北京前就已经人驯化!徐三,如果它被人用特别的法子训练——有时只要是一声口哨,或是一声呼喝,就能让它们忘记现在的主人!” 徐三刹时汗毛林立:如果太孙骑乌蹄骓回来,被早有准备之人一声长哨,乌蹄骓或是发狂或是失控,太孙摔下马背——“该死!”他忍不住狠抽马鞭! 乌姓的杀手搞半天竟然是乌蹄骓?!难怪赵王千里迢迢的要送匹宝马给皇帝! “陛下年纪已长,乌蹄骓这个杀手锏根本就是留着为太子或是太孙备用的!”白棠又道:“如果乌蹄骓之计成功,他们必然还有后招用以除去太子! 徐三的马鞭抽得刷刷直响! “三爷!”东宫前的侍卫来不及行礼,徐三已经挟着白棠疾声道:“太子何处?爷有天大的事情找他!” 宫人惊讶的对望间,秦轩大步而出,打量了他们两眼,微笑道:“你们来啦!” “秦大人!”徐三厉声道,“我要见太子!” 秦轩不紧不慢的道:“两位跟我来吧!” 太子的腿脚因班智的诊治已然轻便了许多,尽管如此,他仍是半靠在书房宽大的卧榻上处理朝政之事。 “殿下!” 太子放下手头的奏折,讶异的抬头望向直冲奔自己而来的徐三。 徐三扑到太子案前,面色铁青的低喝:“乌蹄骓是赵王所献!内有陷井!速速派人通知太孙,千万不能骑坐乌蹄骓!” 太子圆滚滚的两颊颤了颤。与秦轩交换了个意外且震惊的眼神:“你怎知道乌蹄骓的事?” 徐三急道:“白棠推测出来的——”忽的一楞,太子口气不对啊! 白棠悬紧如弓的心立时一松。 “原来太子早已知道乌蹄骓有问题。”他钦佩笑道,“殿下与太孙智慧过人!倒让我和徐三好一阵紧张!” 太子喝了口参汤,笑容中不减疑惑:“白棠又是如何推测出此事的?” “陛下英明神武,非常人能及!怎会在自己病重之际故意召太孙与大军汇合?这事十分没道理。”白棠款款道来,“但是又有陛下的密旨——自从赵王谋逆案之后,你我皆知,汉王手中可能还有伪旨!” 太子点点头。指尖传来些麻痒,他轻轻搓了搓手指。 “此时我才明白,汉王多年仿造圣旨的目的,并非你我之前所猜测的矫旨登基——几乎是不可为之事!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机会除去他最大的障碍!”白棠见太子的手指不停的搓动,指腹上的颜色似乎有点斑驳,不由眉尖一蹙。 秦轩听得津津有味,追问:“然后呢?” “于是我便大胆的猜测,这份令太孙出京的密旨是假的!”白棠续道,“当太孙与大军汇合,发现陛下并没有发出这份旨义,情形会如何?” 秦轩笑道:“必定是快马加鞭,立即赶回京城!” “联想到之前乌姓的杀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乌蹄骓出场。”白棠叹息,“如果乌蹄骓被人控制,足能害得太孙性命!” 太子忍不住赞道:“秦轩,裘安。孤今日总算是服气了!” 秦轩突然生出些异样的情绪:白棠心思竟这般缜密!他之前向自己打听阿简的踪迹,怀疑阿简要出什么妖蛾子。自己没当回事。现在竟隐隐担忧起来:难道阿简真的行为有异? “咱们发现乌蹄骓可能有问题,是在伯忠查出汉王世子的心腹费彪隐姓埋名,潜进了陛下远征蒙古的大军中。”太子坐得久了,双手极自然的按摩起双腿。白棠见了,暗暗称奇:太子的手法,还挺纯熟到位的呢! “伯忠?”徐三惊讶失笑,“他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太子的神情一时有点儿微妙,很快就撇了去,续道:“费彪藏到军中必定是有所图。我们立即传了消息给陛下,陛下自是着令军中将士自查!” 白棠扬眉:自查? 徐三解释道:“三十万大军的士兵当然不可能全部认识。但总有相互熟悉的人。只要核对下左右队友,很快就能发现他们中竟然有个士兵,是个没人任何人际关系的新兵!” 原来如此! “陛下轻而易举的就将费彪揪了出来。”太子嘿了声,“费彪武艺高强,顶住了严刑。始终没供出自己混进大军的目的。” 徐三奇道:“那——你们怎么发觉乌蹄骓有问题的?” “还是伯忠!”太子脸上又有股微妙之态,“是他从汉王世子那里探出了乌蹄骓的阴谋。” 徐三与白棠面面相觑。 张伯忠的确恨毒了朱瞻圻,但他有这样的本事探到汉王阴谋的中心,最深的秘密? 徐三迟疑问:“他用的什么法子?” 太子笑了笑,没有回答。 白棠惊讶间,立即想到最近城内的八卦,汉王世子爱妾避居普玉庵修行之事!程雪芜这一步实属妙棋!在最紧要的关头,离开了世子府这艘即将倾覆的大船! 再联想到张伯忠——白棠骤然色变! 徐三仿佛也猜到了些许,一张俊美无匹的脸煞气遍布:“伯忠竟然还和程雪芜那女人,藕断丝连!” 太子轻轻咳了两声:“程家小姐也算是弃暗投明,立有大功。你们日后不可太为难她。” 徐三怒极反笑:“为难她?殿下,您当我裘安什么人?跟一个女人计较?” 太子横了他一眼:“也不许为难伯忠!” 凭什么?!徐三正想开骂,白棠及时拦住他,沉声道:“殿下!白棠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太子挑眉:“还有何事?” “白棠觉得,除了乌蹄骓外,汉王必定还有后招!” 秦轩冷声道:“难道他还想动武不成?” “非也!”白棠摇头。“殿下,即便太孙折损在回京的途中。您还好生生的在京城。百官臣服,百姓拥护!他汉王想要上位,不动兵,根本不要可能。但徐三告诉我,汉王赵王在封地,没有任何异动。所以,汉王若想不动干戈而登基——”白棠声音顿了顿,“只有连您也一块儿解决。” 第三百五十七章 汉王的后招(二) 太子虽然身体不好,但儿子却不止太孙一个!只要他当上皇帝另立太子,汉王便只能望皇位而兴叹! 所以这次陛下大军回京就是最好的机会! 白棠闭上眼睛:秦岭!你果然来了!若非是你,又有谁能算准陛下会死在返京途中,从而布下这样缜密的圈套? 只是,你为何要这么做? 太子的面孔随之凝重,指尖的痒意更重,他不得不用指甲重重的划过指腹。 秦轩急问:“白棠是否有什么发现?” 白棠盯着太子的手指:“本来没有,现在……殿下,您的手怎么了?” 太子不由摊开手掌,露出颜色深浅不定还有皮屑脱落的手掌。 秦轩吃了一惊,急唤太医,一边责怪太子:“您不舒服怎么不早些唤太医来看?” 太子也冤枉:“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这样了!” 陆院判匆匆赶来,一见太子的手,面孔便即凛冽:“殿下最近碰过何?殿内可曾添过绿植、香料或其他?” 太子与宫人费劲想了半天,一块摇头:“不曾。” 陆院判冷着脸,告过罪之后,立即唤了几名同仁搜检起太子的起居室。 秦轩惊骇问:“陆医判,难道太子他——” “嗯。”陆医判咬牙切齿,“中毒了!” 太子听得又惊又怕:“中毒?!” “殿下放心!”陆医判忙道,“好在发现得早!臣立即帮您配解毒剂!” 秦轩勃然大怒,竟然将毒下进了东宫!幸亏白棠警醒!不由看向白棠,却见他面沉如水,一双妙曼的凤目全然凝成了寒冰,森冷得可怕! 半个时辰后,太子已经喝了碗解毒剂。 陆医判得报:“并未在太子的殿内发现可疑之物!” 陆医判满是不可思议的瞪着几名医官:“不可能!” 医官们低头道:“陆大人,真的不曾发现任何有毒之物!” 太子与秦轩不禁相顾失色! 陆医判一拂袖子,亲自上阵! 又是大半个时辰,陆医判一脸灰败的回来复命。 秦轩惊怒交急:“连您也没找到?” 陆医判闭了闭眼:“此物毒性颇有些奇怪!明显是殿下接触了某样毒物而成。但臣用尽全力,也不曾发现毒源!臣失职,臣有愧于殿下的信任,有愧于太医院啊!” 太子还算冷静,挥手道:“用毒之人狡诈,陆太医何罪之有?”他目光在殿中搜寻了会,定在白棠的身上:“白棠,你见多识广,如何料定孤是中了毒?” 白棠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般,他看了看身边的徐三,又看向陆医判,良久,方有点艰难的开口:“殿下,您之前请班智上师为您治疗腿疾。上师可曾……留给您什么事物?” 太子怔了怔,对陆医判交待几句话。 陆医判很快就从太子的寝殿中取来两卷医经。 “练公子是怀疑这医经有问题?”陆医判对班智的医术及人品十分有信心,“这两卷医经我也曾检查过,并未有什么异样啊!” 白棠瞧着那暗黄色的、显然有着不少年岁的医经,凤眸中刹时射出许多冰箭来! 班智! 不好好做他的神医圣僧,吃饱了撑着千里迢迢跑京城谋害太孙?!他真活腻歪了不成?! 隐隐的,他有些预感,班智的行为,大概和秦岭脱不了关系! “白棠?”徐三扯了扯他袖子。“陆太医和你说话呢!” 白棠长吁口气,抬头与陆医判怀疑的眼神对了个正着:“陆太医,在下是松竹斋的掌柜,得同行抬举,在雕版界略有薄名。” 陆太医失笑:“老夫知道!” 白棠上前,执起一卷医经:“这天底下的纸,不论轻贵,白棠皆颇有心得。” 陆太医颔首:“松竹斋的高丽纸,近期的磁青纸,都是纸中级品。” “磁青纸——”白棠苦笑,“太子殿下。城中高家苦造磁青纸未成,曾问道与我。我与他指了条路。告之他,磁青纸在中原或已失传,但在乌斯藏,因文城公主入藏,或有留传!” 陆太医不解:“这……和这卷医经又有什么关系?” “陆太医。吐蕃的造纸术由文城公主入藏而起。这两卷医经所用的纸,正是乌斯藏特有的纸——藏纸。” 陆太医闻言不由多看了两眼医经。 “藏纸比之中原的纸更加厚实,韧性也强。”白棠拿了太子案前的高丽纸两相对比,藏纸比高丽纸更厚了几分! “造纸的材料常因地施宜。经由吐蕃多年的探索后,当地的白芷叶、沉香、山茱萸等植物成了藏纸的主要材料。” 陆太医听得有点茫然:“你讲了半天的藏纸,到底想说什么?” 白棠正色道:“陆太医,请听我说完。” “其中,以野茶花树为主原料的藏纸为上品。以沉香为主原料的纸为中品。但是,吐蕃所有重要的经文典藉,全是记载在下等材料所制的纸上!” 陆医判与诸人皆不解:“这是为何?” “因为下等纸的主原料,是种名唤瑞香狼毒的植株!”白棠吐出“瑞香狼毒”四字,脑海中不禁浮出一簇簇白花红径的花团,美丽却带着致命的毒素!“用此原料制成的纸,本身便带毒性!虫蚁不侵,不易腐蚀,能贮存千年!” 陆医判从未去过乌斯藏,也不曾听说过这种植物,但听着它的名字便觉其毒性之强悍:瑞香狼毒——如狼般凶悍的美丽馥郁的毒花! 徐三明白了:“你是说——这两卷医经所誊之纸,正是用瑞香狼毒所造?” “是!”白棠放下医经,要了盆清水仔仔细细的清洗双手。“想来班智上师在为殿下诊治完毕后,也要清洗双手吧?” 太子与陆医判默默点头。班智为太子敷药按摩,事后洗手是极正常的事,谁也不会为此怀疑他带来的医经有毒啊! “正常的人身体强健,偶尔接触狼毒纸也无太大问题。但是殿下不同!”白棠不禁为事后的主谋点赞,“太子身体虚弱,稍作接触便有了过敏及中毒反应。若接触得时间长些,毒素侵入体内——” 就凭太子的身子骨,根本别想救回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将计就读 太子、秦轩、陆医判惊怒之余,无不冷汗淋漓! 连陆医判都不曾发现两卷医经的问题,太子反复毒发,结局可想而知! “为什么?”陆医判不解,“班智为何要害殿下?” 秦轩向太子躬身道:“殿下,咱们并未查到班智与汉王赵王有任何的往来。” 太子对班智的印象实在太好!回想他每次帮自己尽心尽力的治病,还有那手高超的医术。又寻不到他害自己的缘由,不禁问:“莫非他也是蒙在鼓中——”刚出口,自己也觉荒谬! 班智身为医者,又是乌斯藏人,怎会不知狼毒纸的厉害?他刻意隐瞒,其心可诛! 太子一时面色几番变幻,最终轻叹道:“速派人捉拿班智归案。” 徐三迟疑问:“殿下,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毕竟汉王还不知道他精心筹划的阴谋已被识破!班智的幕后人也尚未确定。若真与汉王有关,岂不警醒了汉王? 秦轩应声道:“不错,殿下。如今最好的法子,是将计就计!” 太子略作思量,也觉按兵不动为上。与其让汉王再折腾出什么事来,不如就让汉王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悠然的等着上位! “那就命人监视清远寺!看好了班智,莫让他趁机逃脱!” 秦轩领命,自去安排。 太子瞧着两张医经,沉默了会儿,又唤陆医判问:“这医经上的经络图和按摩手法,有无问题?” 陆医判叹息:“实是精妙之作!殿下,您每日自行按摩不可中断,还需维持。对您大有益处。” 太子冷笑声:“明白了!孤会的!” 这一环环一扣扣,真是好算计啊!太子心有余悸!差一点,自己便死得不明不白了!他若有个好歹,纵然太孙还在,靖难之役前车之鉴,一场大乱近在眼前! “多亏了白棠!”太子此时突然体会了父皇的惋惜与为难。若白棠是个男子,大可论功封赏加官进爵。可如今,若赐予她诰命,可裘安这小子还只是个六品小官呢!少不得,连着裘安一同封赏了! 得,太子笑瞅着徐三暗咐:便宜你了!别人是妻以夫荣,你小子倒好,夫以妻贵了!唉哟,中山王,您泉下有知,对这孙子是喜是恼哦! 徐三没空体会太子笑容里的深意。他心中正满腔的恼怒呢! 一是恼张伯忠竟然和程雪芜暗通曲款!照现在这情形,大事定后,难道他还想纳程雪芜进门? 那他夫人如何自处? 二是恨班智,自己对他满心敬重,他却暗藏祸胎,处心积虑的谋害太子!简直不可饶恕! 白棠心中也挣扎犹豫再三,是否要道出自己对阿简的怀疑。然而一来他并无证据,二来,他也不忍将秦家就此推入劫难中! 无论是阿简,或是秦岭,都留待他亲手解决吧! 这一日直到傍晚时分,天色灰暗,徐三和白棠才从东宫离开。 两人回到家中时,赤珠已经生了匹漂亮的小马驹!随了父亲乌蹄骓雪白的毛色,只在额头有块鲜红的菱形图案是母亲留给它的印记。 徐三喜不自胜:“赤珠,你儿子漂亮极了!” 赤珠高兴得舔着小马驹,温柔的大眼睛里满是爱怜。 “白棠,这匹小马今后就是你的坐骑了!”徐三笑问,“取个什么名字呢?” 白棠想了会儿,摸了摸小马额前的红印玩笑道:“中原一点红?” 噗——徐三大笑:“你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中原一点红,小心他爹知道后咬你!” 赤珠也不满的咴咴叫了两声! 白棠忍笑对小马道:“你爹叫白龙乌蹄骓,你娘叫赤珠。你又生得这么俊,不如就叫——龙珠?!” 他不过玩笑,徐三却击掌叫道:“龙珠?好名字!” 白棠掩面:“龙字岂可乱用?我胡掐的!” “没事!”徐三挥手道,“又不是给我们儿子取名字么多忌讳!朝庭管不到牲畜的名字上!” 于是,小马驹的名字就此敲定。 “乌蹄骓回来之后,宫里头是不敢再用它了!”徐三摸着赤珠的鬃毛,“我跟太子求了情,让它和你夫妻团聚。便宜它了!” 白棠啧了声:便宜了徐三才对! 两人看过小马驹,携手回屋。徐三往床上四仰八叉的一躺,吁叹道:“这一天,惊心动魄的!总算是缓过来了!” 他翻了个身,支着脑袋盯着白棠问;“你说这班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谋害太子?” 太孙要用班智给太子治腿,必然对他的来历、经历、还有交往关系都一一打探得清楚!确认无任何可疑之处,才敢用他! 白棠没搭话。 “还有啊!”徐三波光潋滟的桃花目里带着疑惑,“你有没有觉得,汉王这几招,厉害过了头?根本不像他以前的手笔!” 白棠正换衣裳,闻言动作一顿,呜了声:“张伯忠从程雪芜那儿探出乌蹄骓的事儿,我估摸着,用马害人的这个法子,说不定就是程雪芜自己想出来的。” 程雪芜再受宠,也只是个后宅女眷,身份又是世子妾,汉王父子不至于将这般重要的机密透露与她!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她是这个毒计的谋划人、提议者! 徐三一拍床:“有道理!”随即哈了声,“伯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看中的是条蛇蝎美人哪?” 白棠坐他身边:“可惜太子交待过,这事不能透露风声。万一让程家闹大,让汉王世子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事小,坏了太子的大计就糟糕了。” “你说张伯忠有这脑子为一贱人谋划,好好过日子不行么?!”徐三恨铁不成钢。 白棠也觉对不起雪枫,蹙眉道:“你看太子对程雪芜的态度,伯忠想必是给她求了恩典。” 徐三恼道:“这便是我最看不上张伯忠的地方!当初人家都不愿嫁他了,他死皮赖脸的又去求娶!娶回家不好好待人家,背着雪涵和她堂姐暗通曲款。这是男人做的事么?” 真不是东西! 白棠也忍不住啐了张伯忠一口!想他当初虽然风流多情,但从不脚踏两条船! “现在更借着机会将事捅给太子了!”徐三冷笑。“我可不管太子答应过他们什么!若是程雪芜真要进英国公的门,我、阿寿和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再找御史参他个行为不端,私德有损,宠妾灭妻,让他这个世子做到头!到时候,看看程雪芜还是不是不离不弃的跟着他!” 白棠听得失笑:“太子若是允了他,让程雪芜改头换面进英国公府,这事就不好办了!” 徐三怔了怔,冷哼道:“天底下哪有那般便宜的好事全让他们占尽了!走着瞧!” 第三百五十九章 湖山平远图卷! 次日,徐三照常上值,白棠仍往松竹斋干活。 全掌柜和儿子一块儿在铺子里忙碌,颇有默契。 “我看桑园里有几个织娘人挺好!那个瑛娘、眉娘、柳娘,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你近水楼台,也不知先下手为强?” 全宏闷哼声:“人家看不上我。” “谁讲的?我可是帮你打探过了。人家乐意得狠!”全掌柜笑得老脸上的皱纹全开,“你现在不比以前啦!尽管放开胆子挑个好媳妇!” 全宏没辙的敷衍道:“好好好!儿子知道了!”他拿亲爹一点法子也没有!瞥到白棠来了,忙叫道,“东家!你来得正好!老爷子方才让人传话,让您来了赶紧去趟练石轩!” 白棠前脚才踏进门,又立即退了出去。 祖父找他,必定是有大事! 他算了算时日,若不是堂兄回来了? 到了练石轩,果然见到黑了几个色号,干瘦如柴的平江! 平江激动的对他躬身行了大礼:“白棠!为兄不辱使命!” 白棠唬了一跳:“自家人,乱行什么大礼!”说话间,已经看到桌上一扣雪白的新纸。 练老爷子和大伯俱是满面笑容。 “白棠快来看看这玉扣纸,做得可还地道?” 白棠前世见过太多清朝留下的鼎盛时期的玉扣纸,因而十分淡定的拣了张纸出来细细打量:上手柔软细嫩,色泽洁白如玉。放于阳光下,纸质光泽均匀。再用力拉扯了下,结实牢固。仅看形色,是个纸中大美人! 又取了笔墨落于纸上,墨水吸收快,色泽明快。白棠顺势一挥而就副春兰图,画成,众人连声喝彩! “白棠的画技哟!”老爷子拈着胡须赞不绝口,“可称之为大家也!” 练绍荣更看重玉扣纸的表现,惊赞道:“难怪南宋时,玉扣纸为皇室供品!这纸质比之高丽纸更胜一筹!” 白棠笑道:“恭喜祖父大伯!玉扣纸不仅适用于书画,也适用于雕版!” 老爷子指着白棠对儿子道:“你瞧瞧,我没说错吧!白棠天生就是吃咱们这口饭的!一眼就看出门道来了!” 白棠笑道:“祖父过奖!既然玉扣纸已成,咱们好好筹划一番,为玉扣纸打响名声!” 一番商讨直到午后。用过午食,白棠正欲告辞,平江命人扛了只箱子出来。 “这是颜宗颜大人托我交给你的东西。” 颜宗? 白棠瞧着不小的箱子,好奇问:“颜大人在邵武那穷地方还给我整治了一箱子的礼物?” 邵武有多穷,平江感触良多。他初到邵武,连个宽敞的大路都寻到不几条!连年的台风水灾令当地的农作物生长艰难。百姓衣衫褴褛,苦不堪言。他到县衙对颜宗表明来意后,颜宗惊喜交集之下,几乎泪目! 颜宗焉不知玉扣纸的大名?白棠选择邵武作为制纸地,那是存心帮衬自己!他也深知到其中的效益。于是立即动员当地百姓,寻找竹源,择地建造作坊,修路开路以便车马行进。总之,给平江行一切便宜之事! 这事不知怎地,传到了隔壁几县县令的耳朵里。一听是要是选竹子,重现玉扣纸,明里暗里生了多少事!宁化县令说:“论竹子,还是咱们宁化的好!” 永丰县令说:“咱们这边人手脚麻利,民风淳朴!” 平江从没被这般热情的围攻过,好在他应对得当,不然还得结仇! 若不是大伙儿都穷疯了,也不至于连肉还没见到就往上扑啊! “里面有颜大人给你的书信,还有几幅颜大人的书画。其他多是当地的特产。”平江笑道,“山珍和一些老林里稀罕的草药。颜大人说了,他对你啊,无以为报!” 白棠脸一红:至于么? 回到松竹斋,他命全宏打开箱子清点礼物,果然多是干货山珍与草药。另有一只匣子,里头有封信和一卷画轴。 不知为何,白棠瞧着那包裹好的画轴心中打了个突!后背竟泛起股凉意! 他先看了颜宗给自己的信。信中先是讲述了他在邵武的经历,表明自己在困顿中遇到了玉扣纸这场及时雨,对他深表感激!一时也无以为报,便将自己刚画成的家乡景致《湖山平远图卷》赠与白棠,望不吝赐教。 湖山……平远图…… 一阵又一阵的凛冽激得白棠止不住的全身战粟! 他曾经无比期盼颜宗画出这张图来,让他一探回家之路。如今这张画真的乍然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却连碰都不敢碰,看都不敢看! “东家,怎么了?”全宏疑惑的问,“您脸色不好!不是颜大人出了什么事吧?” 白棠闻言不由抹了把自己的脸。脸色难看么?他掩饰的笑了笑:“没事!” 飞快的抱着画轴逃上两楼茶室! 他关紧房门,连窗户也一齐闭紧了,坐在榻上对着画卷犹豫再三,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就是不敢展开画轴。 万一,这画又把自己吸走了怎么办? 徐三不得疯了?苏氏白兰不得哭死?那啥,太孙也得为自己着急是不是?烦劳将来的皇帝多不好! 还有,大房那边,同行这儿,少了他雕版界的行首,那还不影响到雕版大业的发展?! 他怎么能这般自私对不对? 何况,就算回去了,他尸体都成灰了,难不成变作一抹幽魂飘荡人间?! 白棠终于说服了自己:还是别看了,好好藏起来就是! 他一旦有了决定,全身都轻快起来!忙不迭的将画卷装回绸袋里,正在屋里观望寻何处收藏时,徐三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棠!白棠!” 白棠大惊的色! 他手忙脚乱,画轴差点落地,急忙两手抱紧画轴紧贴在怀里,回身问:“什、什么?!” 徐三正要说话,见他一脸的惊惶加心虚的模样,双眸微眯,往他身上抱着的、桌上放着的东西扫了遍:“你在做什么?” 一股子办了坏事让他捉了个正着的心神不宁! “那个——颜宗托我堂兄给我带了些书画。”他说的是实话,可那神情实在忐忑。 “颜宗?”徐三蹭的上前拦住他的手,“书画?”他满是好笑的睨了眼白棠,“哄谁呢?到底是什么东西?说,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 白棠一怔:“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心中紧张极了:这画那般古怪,万不能让徐三看了!万一把他吸走怎么办?到时上哪儿找他去?自己不成鳏夫了? 白棠越是躲闪,徐三好奇心越重:“行了!就算是那啥春宫图,我还笑话你不成?众乐乐不独乐乐,拿出来一起品品嘛!” 白棠呸了声:“我还需要春宫图?”他要春宫图,自己就能画! 徐三想想也是,白棠那方面天赋异禀! “那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徐三盯着他手中的画轴,“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我?” 白棠嘿笑道:“这画是颜宗的心血,十分珍贵。我是怕你一起牛脾气不知轻重又给撕了!” 黑历史要不得啊!徐三啐了记,心里将信将疑。 “你这时候来寻我,何事?” 徐三盯着他眼睛:“我的人,发现阿简了。” 第三百六十章 夜有所梦 阿简出现了?白棠猛地拔声问:“他在何处?” “一早出城了。” 出城?才来就走?白棠微微冷哂,使得一手好迷踪拳! 徐三有些不是味,白棠对秦简,毕竟是不同的。 白棠忽的磨牙一笑。好,好极了!既然阿简躲着不肯见面,那就只能让他主动来找自己了! 徐三闷声问:“你就这么想见他?” 白棠也解释不清心里对阿简的怀疑。只道:“我有极重要的事要问他。” 他挥了挥手中的画轴,自言自语的道:“这可是前宫廷画师颜大人的新作!不远千里的送到我手上,请我点评赐教一二,我自是不能让颜大人失望!” 咦?徐三惊讶了:还真是颜宗的画?! 他瞅准时机,飞快的从白棠手中抢过画卷,一边脚底抹油般在屋子里打转,一边打开了画轴! 白棠这一惊非同小可!嘶声力竭的吼道:“徐三,别——” 画卷展开,一派秀丽江山的水墨画映入眼帘。 徐三耳边听得白棠嘶吼,再看到这张画,一时怔住了:白棠为啥吼得这画好象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大杀器似的! 白棠腿一软,已经扶着案椅半跪在地上,全身血液都凝成冰般,从里到外的寒意凛凛! 徐三瞧了几眼画,道:“颜宗的画倒还真不赖!”又捧到眼前仔细打量。让白棠紧张成这样,难道这画里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徐、徐三?”白棠颤声问。“你,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徐三没找到画里的玄机,更觉古怪。 白棠咽了口口水,心中大定!终于腿也直了,身子也暖了。战战兢兢的走到徐三边上,小心的用眼角余光先扫了眼画卷,嗯,新作好的画果然比千年后看到的要鲜艳多了! 似乎没发生什么异样嘛! 白棠才敢慢慢用正眼瞧画。 “这是广东平远的景致?挺美的啊!”徐三心中的异样感仍未消退。“瞧这条江水,画得有韵味!” 白棠忍气道:“看完了没?” 徐三确认这画没问题,将画还给他,挑眉问:“为什么不敢让我看这画?” 白棠飞快的收了画卷:“实话告诉你!这张画有诡异!我怕你被吸了魂!” 徐三噗的嗤笑:“胡说八道!” 白棠将画收进只箱笼里,挂上锁。转身看到徐三若有所思的眼神,想了想,上前挨着他身边坐下,又握紧他的手,温言道:“有些事,我的确瞒着你。怕你接受不住。” 徐三脱口而道:“爷我什么事扛不住?!” 白棠微笑:“好。等太子登基后,我再好好跟你说些旧事。你可等得及?” 白棠这样温言软语的和他商量,徐三哪能拒绝?他早知白棠有许多秘密,关键便是清枫潭!只是白棠不说,他也不问。再讲了,过去的事,吃饱了撑着再追究有什么意义?! 他提起白棠的手轻轻啄了记:“爷什么事都扛得住,就扛不住你!” 这厮,情话越说越窝心了。 入夜,白棠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很少再梦到前世的事,这一夜却重回荣宝斋,看到了许多旧日同事,他们欢欣鼓舞,似乎在办一个庆祝会? 有个男声兴奋的道:“历时一年半,《湖山平远图卷》在大伙共同的努力下,复刻成功!” 白棠听得一楞:原来他死后,《湖山平远图卷》的复刻并未中断,而且已经成功了! 他登时颇为欢喜的在屋里寻找复刻成功的画卷。然后,他看到了久违的秦岭。 秦岭一身黑衣,瘦得俊雅的面庞轮廓更深。 那个男声又响了起来:“今天是我们的庆功会兼小型的鉴赏会!秦先生,您即是丹龄的好友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收藏家、鉴赏家。此画若有差错之处,请一定指出来啊!” 秦岭的眼中滑过抹哀伤,他客气的笑了笑:“荣宝斋的作品,不会出错!” 白棠心中百感交集。 “秦先生,就请您打开这卷复刻之作吧!” 秦岭略为谦逊了几句,便到桌前,缓缓推开了精心装裱好的画卷。 白棠也忍不住赞了声好! 即便他不在了,木版水画这门绝技,依然传承得极好! 秦岭眼中似有泪意。 “秦先生,真迹在这里!”有人推来了只琉璃展示柜。展示柜内存放的,正是真迹! 就在秦岭神情复杂的端详真迹之时,白棠惊恐的发现,画卷上竟然漫出烟云滚滚笼住了秦岭,与吞没自己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秦岭,快逃——” 白棠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秦岭,难道就此而来? 白棠捂着额头:怎么会这样! 身子蓦地一暖,徐三抱住了他:“做噩梦了?” “——嗯!”算是吧! 徐三没多说什么,只是搂着他重新躺下。 “可以抱我紧点的嘛!” “……你身上太硬!” “哈!有嫌自家男人硬的嘛?” 白棠:要不要半夜开黄腔? 徐三搂紧他:“硬是你的福气!” 白棠在暗夜中飞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待白棠呼吸声稳定后,徐三张开双眼,默默回想着白棠方才叫出口的名字:秦岭? 听白棠那惊恐的“快逃”,他和秦岭关系匪浅!可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 他摸了把白棠的下巴,喃喃道:“你啊你。哪那么多的秘密,弄得爷压力好大啊!” 没过几日,在白棠刻意的推波助澜下,松竹斋有张颜宗力作的消息立即传了个遍!据说,宫里的几位书画大家对这张画颇为欣赏推崇!颜宗一时声名大震! 全掌柜父子表示,东家的行为有古怪! 当初就为颜宗送笔送绢送温暖,现人家都跑广东去了,他还不辞辛劳的替他扬名!他东家为何唯独对颜宗不计成本不计回报的不断付出? 三爷也不吃醋? “全宏。”白棠吩咐,“把店里所有红色的、鲜艳的、喜庆之物全部撤下。” 全掌柜听得不解:“为何?” 全宏人脉广耳线多,已经听到些风声。忙道:“爹,听东家的,不会错。” 全掌柜心里一格楞,暗觉不妙。 果然第二天就传来消息:皇帝陛下远征回京!但是,随着几位国公爷一同进城的,却是具高大沉重的棺木。 大明朝的永乐皇帝,在征归途中薨逝! 后宫一片悲凄,太子悲伤恸哭几次晕倒。 朝中的六部重臣及公候府邸收到皇帝仙逝的消息,无不停了所有的歌舞玩乐,约束自家子侄的行为。京城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白茫茫一座哀城。 第三百六十一章 识破 通往外城的大道上,一辆装饰朴素的青幔马车直向普玉庵而去。 雪涵坐在车中,精神有点恍惚。前几日国公爷回来了,自然带来了陛下离世的消息。还特意敲打了伯忠,近日最好在家修身养性,千万不可在外头耍性子。伯忠自然满口答应。 谁知他嘴上答应得爽快,一双腿却总往外跑。雪涵见他日日早出晚归,问了几句,他只说在为太子办事,连带着语气也有些不耐。 雪涵素来敏感,身边人的变化怎会没点感觉? 雪涵原当他差事多,压力大,便着意温柔体贴,却只换来伯忠更多的不耐。 雪涵不解之余,也腻烦透了张伯忠没有缘由的反反复复! 她今日与其说是去探望雪芜,不如说是自己出来散个心排解忧愁的。 倚翠见外边的绿林森森景致幽静,不由道:“这个普玉庵倒挑了个好地方!” 眼看庵堂就在眼前,横地里出现几名侍卫样的护院,拦下马车大声问:“庵堂清静之地,请问来者何人?” 雪涵难免惊诧,轻轻撩起帘子:难道普玉庵是谁家的家庙?竟有护院看守? 跟随同来的英国公府兵冷声道:“英国公世子夫人,前来探望程夫人。” 两个护院登时一怔,对望中皆露出意外之色。 “原来是程夫人的堂妹!”一名护院躬身道,“夫人见谅,今日程居士一早闭关诵经,不见客。” 雪涵颇觉失望,正欲离开,突然间目光一直!一匹黑色的骏马系在山门边的林子里,正低头啃着地上的野草——那是伯忠的坐骑! 雪涵只觉眼前一黑,胸口疼得几欲晕死过去! 之前的怀疑在此际得到了验证,她一手捉着窗棱,抠得指甲断裂,反刺进了指尖,痛不欲生! 好个为太子办事! 好个闭关诵经! 张伯忠!你这个混账! 倚翠慌道:“小姐,您怎么了?”说着便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雪涵飞快的放下帘子,遮住倚翠的视线也遮住了自己不堪的境遇! 雪涵咬紧牙关,强抑住齿间的战粟:“走!” 马车转了个弯,下山而去。 雪涵闭着眼睛,任由心底翻涌起的波澜将自己吞没,深陷在黑不见底的深渊中!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忍下这份奇耻大辱,任由张伯忠与自己的堂姐通奸? 呵!她毫无知觉的裂嘴轻笑!世上竟有这等无耻之徒!英国公养的好儿子!她二叔养的好女儿! 既然夫君与堂姐两情相悦,自己成全他们就是!想拉着她陪葬大好青春年华,做梦! “小姐!”雪芜青白的脸,全身散发着无法隐藏的悲伤与愤怒教两个丫鬟茫然不解又惊又怕。“我们到了!” 雪芜四肢冷硬的踏下马车,抬头瞧向“英国公府”几黑底金字,脸上漫过不尽嘲讽的笑意! 国丧当前,她没法子与张伯忠清算。又怕他到时死不认账,怪她坏了堂姐清清白白的名声,自己反倒落个妒忌毒妇的名号。 雪涵从漫天漫地的黑暗中破洞而出,迅速的冷静下来,思绪转得飞快! “咱们有几日没和凌姐姐一块儿玩了!”她轻抚鬓边珠钗,淡声道:“给定国公府下个贴子,我明日寻她说话去!” 倚翠忙应了声,暗想,幸好有个徐大小姐能倾听小姐的心事! 再说普玉庵与雪芜私会的张伯忠,听闻雪涵前来,大吃一惊!待护院哄走雪涵后,他也没了再与雪芜卿卿我我的兴致,匆匆道别。 到了寺外,牵了马,猛地全身一震:雪涵有没有见到自己的坐骑?! 若是见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全让她知晓了? 刹时一头冷水从头泼到底,那水又从脚底开始结成了冰,先是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又慢慢凝结到胸口,连心跳几乎都停滞不动! 好半晌,他才艰难的跨上马,一路忐忑不安的回到府中。 他想着,雪涵若是知道此事,必然要向母亲哭诉! 这事他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他的马在庵外,人在何处?想到那护院骗雪涵说雪芜闭关诵经,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难道提前和雪涵撕破脸? 可国丧当前,他若闹出这般丑事,别说太子了,父亲先不会放过他! 越想越是惊恐不安,到了母亲所在的院子前,却听常嬷嬷微笑道:“夫人,世子爷来了!” 伯忠心头一松:常嬷嬷的样子,倒不象出事的情形。 王夫人正在屋里看着自己的嬷嬷教导两个年轻秀美的少女府中的规矩,闻言挥手让她们退下,皱眉道:“这时候来请安?倒是稀奇事。” 伯忠请了安,母亲不冷不热态度又令他松了根弦,笑问:“娘,怎么不见雪涵陪您说话?” 王夫人冷睨了他一眼:“雪涵总陪我这老婆子作什么?她年纪轻,性子活波,就该四处多走动。” 伯忠陪笑道:“娘说得对!” 王夫人懒得见他:“雪涵今天出去散心,才回来。你今日也回来得早,多去陪陪她吧!” 伯忠立即应了,回了自己的院子。果然听见屋里头有些热闹。 “呀!姑爷回来了!”倚翠正巧掀了帘子出来,忙施了礼。 伯忠却没进屋,迟疑问:“你家小姐……今天出去过啦?” 倚翠忙解释:“是!本想是去探望堂小姐的!谁知堂小姐今日闭关修行。只好回来了。” 伯忠哦了声,又问:“没见着堂小姐,雪涵心情不好吧?” 倚翠眨了眨眼,笑道:“是有些可惜。小姐白跑了一回,只能下次再去了!” 伯忠完全放心了:雪涵没发现自己的秘密!太好了! 立时笑吟吟的进了屋,心中却想:今后要在雪涵身边多放几个探子,免得误了大事! 他心虚之下,对雪涵又格外温存起来。雪涵忍着恶心与愤怒,随意应付了他几句便不再搭理他,低头绣花。伯忠一看那花样,竟是个小娃娃的肚兜,刹时全身泛凉,忍怒道:“你绣这个作什么?!” 雪涵停了针,目光冰冷又哀伤:“待孩子周年忌,烧了给他。怎么,世子爷,这也不行?” 张伯忠顿觉失态,吱唔了几句,又安慰她不要过于沉浸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他们迟早会有孩子的! 雪涵咬了线头,淡声道:“国丧期间,世子爷要为太子分忧,想必忙得很。不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这是下逐客令了! 张伯忠想发火,可一看雪涵淡漠如斯的神情,心里阵阵发虚,不由道:“我前阵子忙于国事,疏忽了你。待太子登基,大局稳定,我再好好补偿你!” 补偿? 雪涵对他嫣然一笑,两颊梨窝甜美:“好啊!” 伯忠见她甜笑可爱,心中漾起阵涟漪!急忙打乱这片心动,借口办事离开了院子,仿佛多看几眼雪涵,就对不起雪芜似的!伯忠内疚不已。 第三百六十二章 出狱 天牢。 “杨大人,您的苦日子到头啰!”狱卒端着干净的饭菜送进杨千骏的牢房里,脸上堆满了笑。汉王滚去封地后太子重新得势,天牢对杨千骏这样的太子党客气了不少!将来太子登基,杨千骏说不定就是新帝的左臂右膀心腹大臣了! 尽管如此,在阴冷潮湿的天牢一关两年,无论对犯人的心志还是身体,都是极大的摧残!然而纵使是经受严刑也没咬牙强忍没掉过一滴泪的杨千峻,此时却是眼眶红肿,悲痛难忍。 纵然将他打入天牢百般折磨,但不可否认,皇帝的雄材大略,文治武功,纵观史书,担得上神武二字! 狱卒对他早生钦佩之心,劝慰他:“你也别太难过了!” 杨千骏见今日的饭菜里竟然还有一小盅酒,便以酒敬天地:“陛下放心,太子殿下必能继承您的遗志,壮我大明江山!” 天牢门口突然起了些骚动,极快的,“太子殿下”的呼声接连响起! 杨千骏惊诧间,太子肥胖的身躯出现在他眼前。 “殿下?!” “杨师傅——”太子圆胖的脸似是激动得面颊微颤,眼角发红。“孤来接你了!” 天牢里登时响起阵阵吁叹声! 如果当年不是杨千骏挺身而出替太子担下了迎驾延误之罪,太子可能早已被废! 太子记得杨千骏这份忠义之心,是以亲自来迎他出狱! 杨千骏刹时泪目!他所作,不过是臣子应作之事,哪担得起太子这般相待? 秦轩在边上微笑,亦是眼带泪意:“杨兄,这两年,苦了你了!” 杨千骏目视于他,忍不住裂嘴笑道:“殿下,可知我在狱中最遗憾的是何事?” 太子想了想,脸上已有了笑意,却故作不知的摇头:“何事?” 杨千骏直言道:“在狱中无甚难过,唯不能与秦兄吵架乃最大的憾事!” 顿时,天牢中又响起一片戏谑又轻快的笑声。 早有侍从捧出备好的衣物,狱卒烧了热水,秦轩亲自替杨千骏梳洗更衣,瞧着好友瘦骨嶙峋,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身体,秦轩几度哽咽! 杨千骏与他同龄,入狱前还是年轻英俊的侍郎大人,如今老了十岁般,不复当年的英姿! 杨千骏看到他眼中的难过,微笑道:“无事。多吃几顿娘子炙的肉,就补回来了!” 秦轩失笑,替他整好衣冠道:“夫人在家中等着你!” 罗氏在太子的照看下也迁来了北京。秦轩按太子之命早早购置了几处方房产。安置了罗氏和几位同病相连的官眷住在一块儿。罗氏有楼上楼的提成,就算没什么产业,日子也并不难过。 对此,杨千峻万分感激秦轩:“多亏有你!” 秦轩顿觉满心不自在,杨大人跟他客气起来,他还真有些消受不住。好在下一刻杨千峻又道:“近两年我困在狱中,外头许多事也不清楚。你先拣几件重要的事说与我听听。” 秦轩眨了眨眼:“你那宝贝徒弟成亲的事,听说了吧?” 杨千骏笑了起来:“这般轰动的大事,焉能不知?万没想到,裘安竟然歪打正着!亏我之前替他们担足了心事!” 徐三和白棠这对儿的故事难得如话本子般有趣又峰回路转,狱卒自然也会议论,而且还议论得兴高采烈。 起初杨千骏还当他们胡扯,狱卒赌咒发誓,他才将信将疑! “裘安那小子,运气逆天了!”杨千骏大为感慨,“也只有白棠制得住他!” 秦轩难免想到自家侄儿,微露苦笑。难怪人说红颜祸水,美人杀人不用刀! 杨千骏由太子亲自接出天牢,官复原职。立时投入礼部筹备太子登基的事宜中。 秦轩正与他低述班智毒害太子之事,恰巧收到线报。监视清远寺的暗卫方才发现了阿简! 秦轩惊诧:“阿简进了清远寺?!”他不是前两天就出城了么? 暗卫禀报道:“秦公子的马车在外城被撞,受了伤。听说班智上师最擅长治外伤,所以直接送去了清远寺!” 秦轩来不及没想太多:“他伤势如何?” “伤了腿。是抬进寺里的。” 秦轩急了:“竟然伤得这般重?”他放下手头的事,对杨千骏道,“我先去看看他!” 秦轩飞快的赶到清远寺,只见阿简坐在床上,僧人正给他换药,左小腿上血肉模糊,随即就被裹得严严实实。 “班智怎么说?”秦轩难免心痛焦虑。阿简可是秦家的宗子!还未定亲,若是断了腿骨治不好,秦家又要平起波澜! 秦简忍痛笑道:“皮肉伤!让三叔担心了!” 秦轩松了口气:“怎么这般不小心?” “也不怪车夫。”阿简卷下裤管,“突然间蹿出个孩子,车夫避让不及。我也没坐稳,便从车里滚了出来。” 秦轩见阿简脸上果然还有些擦伤,不由暗暗庆幸,幸好骨头没断! “没事就好!”他坐了会就要走,不防阿简突然叫住他。 “三叔,我听班智上师道白棠那边,得了颜宗的《湖山平远图卷》?是真是假?” 秦轩微觉异样,目光闪了闪:“你也听说了?” 秦简不好意思的别过头:“白棠的事,我难免特别关注些。”又追问:“三叔可曾见过这张画?” 秦轩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微微眯了眼睛打量侄子:“练家大房在广东邵武砍竹子,造玉扣纸。这画是颜大人特意托练家人送给白棠的谢礼。” 秦简眼中刹时闪过一道厉光:“您真的见过此画?” 秦轩好笑的扬眉道:“我骗你作什么?你若不信,等腿好了,自己去找白棠呗!”说毕,大步走了。 阿简温和的笑容渐渐沉冷,眼底阴霾一片:湖山平远图卷出现了,是不是代表着,白棠他随时可能从这个时空再度消失?! 太子已经然中了狼毒纸的毒,再要为皇帝守丧,身体撑不住必死无疑! 倒是太孙那边,大军回朝,竟然没他半点消息!费彪到底有没有成功? 不行,他不能再等了! 无论有没有成功,白棠必须跟他离开南京! 班智踏进屋来,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说你为谋一个人而来。为他用尽心机!那个人,原来是她?” 秦简唇角勾起的笑容不尽优雅:“他不值么?” 班智无奈低叹:“各人有各人的缘份,何必强求?” 秦简笑容微冷:“我偏要强求!” 第三百六十三章 逼见 当阿简的小厮品雨出现在松竹斋的门前时,眼尖的全掌柜惊喜交集:“这不是品雨么?”他往外伸了伸脑袋,“你家公子呢?” 品雨笑着行礼:“全掌柜,练公子可在?” “在。在楼上呢!”全掌柜喜孜孜的唤白棠,“东家,品雨来罗!” 白棠收起桌上的画卷,微微一笑:果然来了! “练公子!”品雨上前深深一揖。 大半年不见,品雨个头高了些,人却更瘦了。 白棠喟然轻叹:“你家公子,总算肯见我了?” 品雨听得白棠语气里的感慨心中不禁难过。抬头间见白棠依旧风流俊美,神采飞扬。自家的公子却为她夜夜辗转难眠,备受折磨,即便知道这事怪不得白棠,品雨依然对她一肚子的气。 “练……公子见谅。”品雨垂首苦笑,“我家公子曾道,既然和您缘深情浅,不如相忘于江湖,今后有缘自能再相会。” 白棠眉尖微挑:若是阿简,纠结之后囿于无可转圜的现实,的确可能生此逃避之意。但如果是秦岭——白棠后背凉意阵阵——这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那你今日前来——” 品雨续道:“只因我家公子听说您得了颜先生的新作,公子听闻后万分向往。您也知道,颜先生之前在香山书院读书,还任过画师一职,公子十分喜爱他的作品。故遣我向您借画一览!公子说他本该亲自来的,不巧路上颠了马车,公子的腿摔伤了,所以还请练公子海涵。” 白棠有些意外:“摔伤了?伤得可重?” 品雨心底舒坦些了:练白棠对公子还是关心的!微笑道:“幸好未曾骨折,但也不便移动。” 白棠真挚的道:“我和阿简什么交情!他若想看颜先生的新作,哪怕他身在千里之外,我爬山涉水也给他送来!” 品雨欢喜笑道:“我就知道您还记得我们公子的好!” 白棠从书柜中取出幅画卷递给品雨:“拿去吧!” 品雨喜道:“多谢公子。”犹豫了下,又问,“您是否随我同去,见见公子?” 白棠故作不经意的问:“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正在清远寺治腿伤。” 白棠心头猛地一跳:清远寺!阿简竟然身在清远寺!他即觉意外,又想果然如此!之前的怀疑,此时对证上了! 他半敛凤目,淡声道:“你家公子也说了,相见不如不见!待阿简愿意见我了,我们再见不迟。” 他设局诓阿简,可不想被他反杀!班智与他必有联系,清远寺绝不能去! 品雨没再多说什么,领了画告辞。 白棠立在窗前瞧着他的背影,脸上不由泛出些无奈的冷笑:阿简伤了腿,不能亲自前来。以此哄自己去见他,真是个完美无瑕的好借口! 品雨回到清远寺,双手奉上画卷。 秦简惊讶不已:“他竟然将画给你了?”说着,飞快的打开画卷,刹时面孔一白,怒意浮于眉眼,随即又笑出声来:“白棠啊白棠——” 品雨不解,探头一望,迟疑问:“这是——捣练图?” 秦简笑道:“差不多。想必是练家在邵武造纸,颜大人将造纸的情形画了下来。图中捣练的正是制纸原料。” 品雨面色微变:“这不是《湖山平远图卷》!” “唉!”阿简叹息。此画的确是颜宗的新作,可谁想颜宗的新作竟不止《湖山平远图卷》一张?白棠恁地狡猾,非要逼得他自行现身! 品雨急道:“都是我不好!没跟练公子说清楚要借的是哪张图!” “无事!”阿简摇摇手,“你如何算得过他?” 品雨见自家公子半眯着眼,眼中盛着隐隐的笑意,并无生气的模样,心头略松,但更加糊涂了!公子和白棠,究竟在搞什么呢? 阿简欣赏了番画作,微笑道:“品雨,我要见一见白棠!” 品雨喉咙被人掐住般,心中又痛又急:“公子,何必呢?” “你去安排下。”阿简的口吻轻淡却不容置疑,“想来他是不肯主动见我的。你就从苏氏着手吧!” 品雨静了片刻,无奈的道:“是,品雨知道怎么做了。” 白兰已经出嫁,不便动手。苏氏每日里来往与桑园和练家,是最佳的人选! 这日傍晚,白棠与徐三左等右等,直到天色灰暗,也没能等到苏氏回家。 徐三眼见时辰不对,又不见苏氏的丫鬟婆子前来通报苏氏的行程,立觉不妙!不等白棠开口,唤了仆从就准备出门寻人! 白棠面容惨淡,心急如焚!苏氏是有事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若是意外,他只想到一个可能—— “白棠,你别急!”徐三利落的翻身上马,“满城还没哪个胆肥的敢对爷的岳母不利!” “不!”白棠后悔不已,“我担心的是——”他话音未落,却见一辆马车踏踏驰来停在他们面前。 品雨掀了帘子跳下马车,笑容满面的向他们行礼道:“练公子,徐三爷!” 徐三眯了眯眼:“品雨?” 品雨笑道:“三爷,练公子。两位可是要寻苏夫人?” 白棠眸中寒光闪过:“我娘在何处?” “今日公子外出散心,恰巧遇见苏夫人。夫人见到我家公子十分开心,与公子多谈了会儿,又同去清远寺上香。故派我向练公子报个信!让两位莫要担忧!” 徐三隐隐觉得不对劲!阿简才出京城没几日,怎么又回来了?还巧遇苏氏?遇上就遇上呗,怎么就去清远寺那鬼地方了呢! 品雨笑吟吟的,只望着白棠不说话。 白棠深深呼吸,强抑住紊乱的心绪,温然笑道:“这般晚了,我便与你去趟清远寺,接我娘回来吧!” 徐三急道:“我去就是了!”清远寺在他眼中现在就是狼巢虎穴!天知道班智还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怎么能让白棠身陷险境? 白棠按着他的马辔,对他笑道:“我与阿简久别重逢,也有些话想对他说。放心吧,阿简还能吃了我不成?” 徐三感受到白棠的手指轻轻扫过他的手背,自是明白他的暗示。忍着焦虑不安:“一起去!” 白棠微微摇头:“杨师傅不是给你布置了许多作业?” 杨千骏出狱后,得到消息的徐三立即激动的冲进了东宫!杨千骏也没废话,考较了番他的功课后,补了一堆作业给他。 徐三怔了怔,只好点头道:“那是!早去早回!” 白棠笑着坐进品雨的马车,朝徐三挥了挥手。 徐三目送他们走远,立即驰马奔向东宫! 阿简疯了不成?竟然敢挟苏氏要胁白棠去清远寺见他! 若不是整座清远寺都在太子的监控之下,任谁也翻不出浪来,徐三绝不会让白棠以身犯险! 第三百六十四章 相见 此时的清远寺,班智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已是满身疲倦。 侍奉他的寺僧忍不住劝道:“上师,您最近看的病人太多了。每日这般劳累,身体也吃不消哪!” 班智觉得作出个微笑都困难,只扯了扯嘴角道:“无事,睡一晚就好。” 他回到禅房,却见秦简坐在他的棋盘边,手中捏着枚黑子注目棋局:“回来啦!” 班智掩上门:“公子兴致不错。” 阿简瞅了他一眼,眉头一紧:“天天这样拼命,怎么,为自己所作赎罪?” 班智垂头不语。 阿简扯了嘴角轻笑:出家人,就是矫情! “看在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缘份。”阿简落下枚黑子,“现在宫里情形不明,我和白棠的事可能会牵连你。你立即收拾下,离开京城。” 班智心中一凛:“狼毒纸,没有成功?” 阿简摇头:“三叔口风紧得很。越是紧,太子越是可能出事!倒是太孙那边——” 班智惊道:“你还算计了太孙?!” 阿简笑意更深:“你可别冤枉我!只是,就算太孙即位,这天下他也坐不稳。万一狼毒纸的事泄露出去,你凶多吉少。趁现在还能走,尽快走!” 班智沉默了片刻,问:“我还能去哪儿?” 阿简递给他一张纸:“这儿是我允诺你的无上功德!你若能守得住,尽管去参悟。” 班智接过纸,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张地图,地图中皆是沙漠,另有无数洞窟,其中有只洞窟用朱砂标出三字:藏经洞。 “藏经洞?” “去吧!”阿简观详着棋局,语带调侃,“此去也是长途漫漫,千难万阻。到了那边后,再好好赎你的罪不迟!” 班智手指轻颤。他收了地图,问:“你呢?” 阿简秀雅的眉目微露诧异:“你还有空管我?” 班智呵的声苦笑:跟一个走火入魔的人,什么也说不通! 寺僧在外边敲门:“上师,秦公子。练白棠到了。” 班智一惊:“他来此何事?” 秦简伸手扰了棋局,笑道:“自然是我请他来的!” 白棠面如沉渊踏进寺来,知客僧迎上前,还未招呼,他便问:“我母亲何在?” 知客僧微笑道:“苏夫人么?夫人来得晚,敬过香后,正在后院进素斋。” 白棠冷声道:“带我见她!” 知客僧忙领着白棠去了后院。苏氏和两个丫鬟吃得正香,一见白棠,苏氏放下筷子喜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品雨传了话,让你甭担心的么?我在清远寺还能出事?” 白棠尽量温和的道:“要来清远寺,何必急着一时?天都晚了,打扰师傅们晚修!” 苏氏擦了嘴,笑道:“阿简说了,寺里新请了尊求子观音,灵验漂亮得很,白天里挤得人满为患,也就傍晚人少些。所以娘就顺道过来咯!” 白棠无语:求子观音?阿简你逮人命脉真是一捉一个准! “观音也拜过了,素斋也吃过了。回去吧!” 苏氏笑道:“那我和阿简说一声!” 白棠拦着她:“正巧我和阿简有些话要谈,您先回去。” 一来阿简不会真的对苏氏不利,二来,清远寺外皆是太子的眼线,绝不会让苏氏遇险。所以白棠送了她出寺坐上马车后,返回寺中,冷冷瞅了品雨一眼:“你家公子呢?” 品雨躬身道:“练公子,请!” 阿简所住之处,大约是这寺内最隐密幽静之地。白棠也来过清远寺,竟不知寺里还藏着这等僻静的角落。 时值四月,正是桃李樱杏盛放之时,墙角的杏花开得如云似瑛,灯光的映射下,粉白的花瓣带泛出莹莹之光,亦照得坐在树下的青袍少年,俊雅脱俗得仿若谪仙。 白棠离得他越近,步子越慢,在三尺之外裹足不前。只借着月光和灯笼审视着前方的男子。 十几年的至交好友,秦岭的一举一动,细微的神情变化,早已刻在自己心中。两人默契到不用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的含义。 此时的男子,仅半垂眼睑的角度和唇边笑意的弧度,还有全身散发出的孤冷与优雅气质,已然能让白棠确认:眼前的男子,是秦岭,而非秦简! 白棠心中陡然生出股剧痛!他一直担忧却又不敢直面的问题再也逃避不了的直冲而来:阿简,真的已经不在了?! 泪水刹时模糊了眼眶,白棠头晕目眩中,只见秦岭起身面向他,微笑问:“他乡遇故知,激动得落泪了?” 白棠逼退泪意。秦岭夺了阿简的身体,正如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体一样。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也怪不得他。 “阿简呢?” 秦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阿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白棠哑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秦岭侧了侧脸,故作寻思的道:“我想想……是他回苏州老宅时,船在运河上不慎落入了水中。” 白棠注目于他:“阿简是江南人,水性应该不差。” 秦岭蹙眉间,眼底也闪过丝疑惑。 阿简水性的确不差,初落水时并无挣扎,任凭身体沉入水底。秦岭融入他身体的瞬间,分明看到他眼底的惊骇,当他浮上岸时,却再也感觉不到阿简的任何气息。 阿简并没有死,至少在水底时他还活着。但秦岭也不知,他究竟藏在何处?为何任凭自己占据了他的身体不作任何争夺? 秦岭薄唇微张,吐出四个字:“生死由天。” 白棠心中大恸!阿简好好的怎会掉入河里?还是因为情伤,失魂落魄下方失足落水! 秦岭慢慢走近白棠,空中笼着月光的一层薄纱退去,恰在此时漏出无尽银光,照得秦岭的面容清晰无比! 白棠退了一步,目光哀伤中带着不解与控诉。 秦岭笑了起来:“你这眼神,是在质问我为何不早些寻你?反而在后边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白棠开口,声音意想不到的低哑:“那首诗,是你写给我的。” 秦岭笑叹:“实在忍不住,想提醒你一下!你也没让我失望,立即就参透它的意思,还用湖山平远图卷来引我上勾。”他打量了番白棠,“画呢?” 白棠扬眉:“你想回去?” 秦岭摇头:“来都来了,回去作什么?”他目视白棠的风情万种的凤眸,沉声道,“丹龄,没有你的世界,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第三百六十五章 表白 丹龄。许丹龄! 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了。白棠一阵恍惚。 “看来咱们有许多话要相互倾诉。”秦岭步入边上的客房,“秉烛夜话如何?” 白棠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屋时,手指在门框上用力的磨擦了几下。 秦岭点燃蜡烛时,隐隐闻到股清淡幽冷的香味,只是立即被蜡烛的味道掩盖。他蹙了下眉,这香味依稀和前世的古龙水有点类似。 “难怪你让阿简寻了这么多的花田。”秦岭似笑非笑,“是在折腾香水?” 白棠进屋后,身上的香味越发清晰。 “还有男士护肤用品!”他微笑,“我给你们秦家留下了兰雪茶的制作方子,借用一下你家的护肤秘方,等价交换,不过分吧?” 秦岭失笑:“原来如此。” 白棠打量了番屋中的摆设,颇为好奇的问:“清远寺之前藉藉无名,多亏有了班智方有今日的香火。我倒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说动他从乌斯藏到京城的?” 秦岭笑问:“你猜?” 白棠失声道:“你真的开了敦煌藏经洞?!” 秦简击掌笑道:“不愧是许丹龄,一猜即准!不过你放心!这事我办得非常隐秘,只取了几样东西便砌成原样——别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我不是帮你寻了个看守藏经洞的人了嘛!” 白棠怔了怔,迅即反应过来:“班智?” 秦岭笑道:“是啊!挺合适吧!” 白棠无语:“你骗了他一次又骗一次!” 秦岭笑容微冷:“前世今生,我可负天下人,唯不负你!” 一股寒气从白棠的脚底四散入五脏六腑。 秦简续道:“初来乍到,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不禁伸出右手手掌反覆翻看。“很快我就发现你的存在——松竹斋的饾版拱花比历史所载的提前了近百年!好些技能根本是荣宝斋所创的绝技!还有你用吴语唱给秦婳听的催妆歌,赠给国师和徐裘安的宝音盒,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名叫练白棠的人分明与我是同道中人!而能拥有如此娴熟的木版水画之技的人,会是谁?” 白棠只望着他,并不答话。也实在是无话可说。 屋内烛光闪烁,照得秦岭的脸也有些暧昧不明起来。 “你大概不知道,我曾经偷偷的回京城,只为看你一眼。”秦岭深吸口气,“如同你一眼就能认出我,我见到你的刹那便知道,练白棠就是许丹龄!但是,你怎么就嫁人了呢?” 秦岭渐渐激动起来:“徐裘安算什么?一事无成纨绔子弟,凭何抢走了你?!” 白棠痛失阿简,本就难过不已。眼见挚友堕入迷障更觉心痛! 秦岭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知不知道我从满怀的惊喜、希望到绝望的心情?” 白棠只觉惊心动魄!小心肝卟卟乱跳!前世秦岭的些许异常,他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什么体质啊!女人时招男人,男人时还招男人! 他声音干涩:“我们一直是最好的兄弟——” “兄弟?”秦岭逼近他,眼中爱恨交织,“你喜欢女人,身边红颜知己不断。我安慰自己,反正你也没个定性,做朋友能陪你一辈子也好!” 被好兄弟当面表白,白棠的脸忽红忽白,直想挖个地逢钻进去! “谁知你变成了女人!我想着,这样,总算没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吧?”秦岭苦笑,“我却晚来了一步!” 白棠也止不住心生惘然:“两世的哥们兄弟,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秦岭面上迸发出无限恨意!“如果当时我和你一块穿越此处,朝夕相处,你扪心自问,你会选择谁?” 白棠怔了怔,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若没遇上徐三也就罢了,若还是遇上他,换你试试徐三死缠烂打的本事,任谁也招架不住! 秦岭轻喘了口气,抑下激动的心情,逼近白棠:“你说,我怎么甘心?我在你身边等了那么多年,结果上苍给了我希望的时候,你却已经属于别人——换作是你,你能坦然接受?你能不恨不争?” 白棠凤眸蓦张:“你想怎么争?”他厉声问,“帮着汉王利用班智谋害太子?待汉王登基除掉裘安,逼我跟你走?” 秦简清雅的面容闪过阵意外之色:“你知道了?”他呵的声轻笑,“我早知道!狼毒纸计划的成败只在于你!毕竟你对藏纸的了解全京城无人能及!所以我一再叮嘱班智,无事莫招惹你,也一再提醒自己,事成之前,千万不要透露天机!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能克制住给你留了句诗——是我太托大了!” 白棠此际反客为主:“你的计划失败了。太子并未中毒。历史还是按照它原有的轨迹前行。” “所以,这时候,清远寺的外边,应该已经被太子的人包围了吧?”秦岭缓缓点头,“我那三叔,要头痛了!” “太子并不知道你是主谋。”白棠恳切的道,“我们可以控制住局面,尽量不让它恶化!” 秦岭并无意外。这么多年的情义,他早就笃定,白棠不会出卖自己。他笑着轻叹一声:“班智的事,本就是汉王指使的,与我何干?” 白棠呆了呆:这说法,竟也没错! 忽的心中一凛!秦岭办事从来有始有终,谋定而后动!一计败了,他必定还有后招,刹时变色道:“你还想做什么?!” 秦岭对着他悠然一笑:“我为何一定要你来清远寺见面?” 白棠心中生出股焦虑:“这儿有你的人?” 秦岭突然攥住白棠的手腕,扬眉笑道:“我给你看一个秘密!” 白棠现在毕竟是女子,力气不及秦岭,竟被他拖至里头的书房。 秦岭镇定自若的推开一扇暗门,笑道:“清远寺,是我出资重修的。” 白棠惊骇的瞧黑洞洞的暗道,惊呼声还未出口,已被秦岭飞快拖了进去! 耳听碰的声关门声,白棠急斥:“你疯了么?” “人生能得几回疯?!”秦岭不顾他的挣扎,冰冷又狂热的道,“汉王无法上位也没关系。我早就备好了海船,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周游列国,任谁也找不到我们!” 白棠胸口一闷,对着这样的秦岭,他即心痛又无奈。 “秦岭。”他低叹,“你不会以为,我会毫无准备的来见你?” 第三百六十六章 结束 秦岭往前直走的步伐一顿,侧头望他:“什么?” 白棠伸出手,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赫然在握。瓶中盛放着浅黄色的液体,那隐隐的香味令秦岭登时面色大变! “白棠,不要——” 白棠在他的惊呼声中松开手,砰的轻响,琉璃瓶跌落在地,一股浓郁的香味立即充盈了秘道! “徐三去东宫报信,此时应该已经赶到清远寺了!”白棠微笑,“我一路过来时,在路上留下了香味作记号。徐三鼻子不错,何况这样一瓶香水,足以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发现秘道!” 秦岭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这条秘道!如果让徐三发现,那他所计划的一切也就提前结束了! “徐裘安哪里比得上我?”秦岭嘶声低吼,“你为了他,连我也背叛?” “背叛?”白棠无声苦笑,“背叛你的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是跟我回去,反正班智已经让你打发了,我们就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让该死的汉王承担所有的罪名!二是,你远走高飞,坐上你准备好的船,永远也不要让人发现!我只向徐三说我与你深谈之后,你万念俱灰,不知所踪。保住你和秦家的声誉!” 秦岭的眼中泛出泪光。 “丹龄,你为我想得真周到!”他蓦地恨道,“可我就算死,也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白棠叹息:“你还能作什么?!” 轰的记重响,木屑飞溅,地道的暗门已经被人踢开! 白棠对秦岭道:“听,徐三已经找到我们了!” 秦岭飞快的将白棠拉至自己身边,紧扣不放!疾退了十来步。 火光由远至今,徐三一身暗红的锦衣,脸若桃花,冷若冰霜。一步一步踏在秦岭的心头般,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亲眼见到徐三美艳无方的容貌,秦岭愤慨嫉恨中,忽然间生出股无力,在白棠耳边哼笑:“你的品味还真是一如即往!” 就喜欢漂亮美艳的人! 白棠顿时讪讪。 “阿简?”徐三蹙了下眉毛,眼中有丝疑惑,“你是阿简?”整个人气质的变化,导致阿简明明容貌未变,但陌生的似另一个人似的! 秦岭啧的声又对白棠道:“不愧是你调教过的。嗅觉感觉都灵敏!” 白棠:== “我就当你是阿简。”徐三撇去疑惑,眉目飞扬的道,“人生在世,要懂得认清现实,知道服输二字怎么写!你折腾得越厉害,一败涂地时也就摔得越疼!” 秦岭挑眉:“口才也不错!” 徐三上前一步:“这条暗道已经被我发现,你的计划便告失败!你放开白棠,念在我们兄弟情份一场,念在秦大人和我大嫂的面子上,我即往不咎。” 秦岭按紧了白棠的腰:“徐三公子,你对我一无所知。白棠,你该了解我,我办事,喜欢多给自己备后路。” 白棠暗惊:秦岭还有后招? “你想清楚了!”徐三不紧不慢的又逼近一步。“你劫走白棠,整个江南秦家都要受你连累!” “我为秦家做得够多了!”秦岭嗤笑。“何况,白棠只是与我私奔罢了。” 私奔—— 徐三与白棠的脸色刹时不好了。 “虽然我节操不多!”白棠怒道,“私奔这种事绝对不会做!” 秦岭轻笑间嫉恨更重:“由不得你了!”他飞快的伸手按向壁灯处:“徐裘安,谁告诉你我只挖了一条暗道?” 激动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许的晕眩,或许是地道内空气不流通的缘故? 奇怪,他的手已经按住机关了,怎么脚底没有任何动静? 他难道自己站错地方了?他惊惶又茫然的看向脚底——突然听见轻幽的脚步声和衣袍拂动声,他猛地回头,失声道:“班智?!” 班智从秘道的另一头缓缓而至,亦是暗红色的僧服,手持捻珠,昏暗的灯光下,端正的面容尤显庄严肃穆。 “你怎么没走?!”秦岭忍着渐渐严重的头晕,仿佛明白了什么,“你——你也背叛了我?” 班智的脸上泛过丝无奈与怜悯:“施主走火入魔,我只想拉你一把!” 徐三对此变故虽觉惊讶却不动声色。眼看阿简情形不对,立即上前抢回白棠! 秦岭全身力气抽空般,绝望的瞪着徐三搂白棠入怀,胸口剧痛:“什么时候的事?” 白棠拍拍徐三的手安抚他,淡声道:“你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给我留那首诗。” 秦岭眯了眯眼睛:“怎么说?” 白棠看了眼徐三,方道:“那首诗,让我知晓了你的来历。” 秦岭无力的笑了笑:“你就那么有把握?” “是。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在何处。”白棠说得模糊,但秦岭明白他的意思,白棠当时未能确定自己借了谁的身还魂。 “第二个错误,你不该用狼毒纸毒害太子!”白棠摇头,“你扣准了皇帝必将逝于归途,到时太子死,太孙伤。汉王即位不费吹灰之力。可惜偏偏是狼毒纸的计谋让我确认了你的身份。除了你我,大明朝还有谁能算准皇帝的死期?除了你,京城里还有谁对藏纸了解至深又能利用它杀人于无形?” 班智低念了声“我佛慈悲”。 秦岭低笑,笑得额间青筋暴起! “所以你发现了太子手上的狼毒纸后,偷偷找上了班智?” “不错。”白棠看着班智,“依我对班智的了解,他心怀慈悲,仁心仁术,不是玩弄权术之人。他这般害太子,必定另有原因。所以我直接与他开门见山的谈了一番。” 班智轻声道:“练公子劝我说出真相,以保全寺僧人的性命。”他对秦岭道,“名垂青史,功盖玄奘,在我答应你谋害太子时便已经成了奢望。我只求我的恶行,莫要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我告诉班智一个事实,你,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白棠声音渐冷,冷得秦岭心痛得几欲吐血。“你特意跑到乌斯藏,挑了个合适的人选送到京城,用医术打响名声,再将他顺势送进东宫给太子治腿,这一切,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所以班智,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 班智突然道:“无论如何,秦施主救了我一命。” 秦岭怒吼:“你还记得是我救了你?!” 班智点头:“铭记于心。所以,当练白棠找到我,告诉我狼毒纸已被识破,我就决定还你一命!” “怎么还?!”秦岭不由自主的滑倒在地,眼前一片昏暗,“你瞒得我好苦!” “既然计划失败,太子必会通过我查出指使之人。”班智苦笑,“练公子答应我能保住你的性命。” “你竟然听他的鬼话!”秦岭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般,咬牙切齿的斥问,“你还给我下了毒?什么时候的事?” 班智靠近他:“你的腿伤是我治的,你忘记了么?” 秦岭想到每日换的药,简直眦目欲裂! “你,你们——” 班智扶起他,挟着他的腰,对他道:“你不是让我去敦煌寻藏经洞么?练公子已经安排了人手一路护送我们。到了那边后,我们好好守着敦煌藏经洞的秘密,就当是为我们所作所为赎罪吧!” 秦岭彻底的昏倒前,脑中只闪过一句话:丹龄连他的余生结局都安排好了…… 班智挟着昏迷的秦岭,向白棠与徐三揖礼告辞:“多谢两位给我们二人留了条生路!” 白棠叹道:“也不是只为你们。”他颇有不舍又无奈的望着秦岭——这混账!占了人家的身体,却要害秦家于万劫不复!那可是他的祖先啊!为了阿简姐弟,还有秦大人,他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上师一路走好!余下的事,我与裘安自能应对!” 徐三皱眉,终是没吱声。 班智颔首,转身离去。 白棠眼睁睁的看着秦岭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怔怔的,不知不觉的眼角泪水滑落:这一走,他永远的失去了两个好友! 徐三提了袖子帮他擦泪,酸叽叽的道:“好了!人都走了。太子的人马还在外边,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太子交待吧!” 白棠长长的喘了口气:“班智自然是汉王寻来的人,他察觉到异样,已经从此暗道逃逸。至于秦岭——” 徐三飞快的问:“秦岭?” 白棠看了他一眼:“就是阿简,他——到寺内治腿伤,无意间发现班智消失在此暗道中。他不知班智的阴谋,也因未能放下对我的旧情,故意诓我入寺,企图利用此秘道将我带走。幸亏你及时赶到,我们俩人对他动之以情晓以利害,令他迷途知返,又羞愧难挡,万念俱灰下,远游去了。” 徐三听得直笑:“秦家不得恨死我们?” “事上哪有两全事?恨便恨吧!”白棠无力的靠在徐三的身上,“走吧,这场戏,总算是结束了!” 徐三纵使满腹疑问,想着白棠答应他太子登基后自会全盘相告,自是隐忍不言。但他也猜测出几分,白棠的来历,真有点玄乎! 第三百六十一章 白瑾的出路 皇帝隆重的葬礼后,太子朱高炽登基。年号洪熙。 朱高炽甫登基,便做了桩震惊朝野的事。他竟为诛了十族的方孝儒平反!派人寻找他的后人,给予补偿。还为不少靖难之役中受牵连的人士平反,并坦言先皇此事做错了。此举令他在民间声誉大涨,人人赞他仁厚。一举扫除了朱棣留在朝野间的阴霾! 同时,按例大赦天下! 练白瑾在狱中关了大半年,趁着大赦的机会放了出来。 练老爷子得到消息后,让平江亲自接白瑾回家。老爷子语重心长的劝说安抚了番白瑾,还替他安排好了今后的规划。 “你先休整几天,估摸着你爹娘也快赶到到京城了。等他们来了,你想跟他们回南京也好。我在山东、湖州都认识得几个朋友,能替你打点一番。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瑾全程低头,唯唯诺诺。也不知有没有将祖父的话听进心里。 好在白棠给练绍达造的房子并未处理,还空关着。白瑾回到家中,眼见空荡荡的院子,堆满的灰尘,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苏氏从桑园回家,见到前夫家的房门大开,还当是练绍达回来了。不禁好奇的进屋观望。一眼见到白瑾,刹时全身僵硬!泪意涌上,强行压了下去,转身就要走,白天瑾听到动静,立即叫住了她:“苏夫人!” 他快步上前问:“我爹娘呢?” 苏氏咽下喉咙的哽塞,淡声道:“你难道不知,他们回南京了?” 白瑾自然是知道的,他不过寻个话头罢了。 “你满意了吧!”白瑾难掩愤恨的瞪着她,“你和练白棠,大获全胜!将我爹娘打到了尘埃里!害得我声败名裂前程尽毁!” 苏氏猛地一震,眼底迸出怒意:亏得何氏整日以官家小姐自居,竟教出这么个不分是非的儿子! “放屁!”苏氏对他失望已极,“怎么?是我逼着你爹宠妾灭妻抛妻弃女?是我们逼你拜入赵王长史的门下,算计我家家产的?你爹被赶回南京,是因为他令白棠女扮男装骗取家产!当时你也在,别把责任推到白棠的身上!还有,你若是有些良心,怎会明知顾晟收你为徒是不怀好意,你还配合无间?活该你被问罪!”她喘了口气,“你心术不正害了自己,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白瑾眼眶发红:“是你们逼得我!这一切都是你们逼得我!”他全身剧颤动,“练白棠好好做她的废物不行么?为什么让她好运遇到国师?为什么要成天到晚的显摆才干?不是她,我全家能被你们逼到这一步?还有,不是你生不出儿子,我爹也不至于想出那法子欺骗祖父!是你没用——” “闭嘴!”苏氏气得全身颤抖,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打得白瑾怔忡间羞恼更重!“你、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这是她的儿子啊,十月怀生下的孩子啊!苏氏瞬时间万念俱灰,冷笑道,“何妙莲养的好儿子!” 她拂袖而去,齿间已满是铁锈味! 白棠回来知道此事后,只蹙了下眉头:白瑾是练绍达的宝贝儿子,自由他来教导,他娘碍不着为么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费力伤心!练白瑾有本事别住那院子啊!自己找个出路,他还敬佩他有些骨气! 白瑾终究是在院子里住了下来。他从小也是仆人们侍候大的,陡然间要自己过日子,两眼一抹黑,连烧个柴起个灶也不会,更不提煮饭烧菜洗衣倒恭桶了。 苏氏狠了心不管他,倒是白棠怕他一把火烧了宅子,派了两个仆人教他生火烧饭——对,只教学不干活。他可没那么滥好人,还送佣人给他白用。米粮之类的东西则是平江特意送来的。 白瑾咬着牙不吭声,才学会焖饭,练绍达到了! 练绍达在得知皇帝驾崩后便知白瑾或能提前出狱!是以立即整理了行装赶赴南京。至于何氏,虽说还有些母子之情放不下,但早没了之前的掏心掏肺。是以压根没提跟丈夫同去南京的事。练绍达也没指望她,还担心她管不住嘴说漏了话,雪上加霜! 等来了父亲,不见母亲,白瑾失望不已。练绍达只安慰他:“你娘自从你出事后,身体就不太好。每日里喝着药。她倒是想来,我硬拦住了她。” 白瑾欣慰又愧疚:“我让爹娘失望了!” 练绍达红着老眼道:“谁年轻时没经受过些挫折?记住教训,引以为诫就是了。”他顿了顿,“连老爷子也帮你寻了许多退路——” 白瑾抹了泪:“爹,我的前程,我自己有主意。” 练绍达微怔,随即大喜:“你有主意?好!说来听听。” 白瑾无比坚定的道:“爹,我要出海!”他在狱中想了许久,他的出路在哪里?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若他还是留在大明,再无前程可言! 练绍达笑容顿逝,惊道:“你说什么?” “我要出海。”白瑾握紧拳头,“我还想继续在雕版有所建树。但是中原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只能出海,离开大明!” 练绍达顿时急了:“不行!出海多危险的事?九死一生,万一你——” “富贵险中求。”白瑾瞧向隔壁的大院,“我只有这条路能走!” 练绍达见儿子从未有过的坚定,知道再劝他也劝不住,情急之下一跺脚,跑隔壁屋找苏氏商量了。恰巧白棠也在,听了他一番诉苦,冷声道:“白瑾这个主意不差。他这手本事,在大明只能算是凑活吧,但在那些未开化的小国,却是要被国王奉为上宾的。说不定还真能做出番事业来。” 练绍达一时犹豫:“但是——” “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白棠提醒他,“还想他有出息,只有这条路能走了。” 练绍达纠结再三,终是同意了儿子的决定。 两个月后的宁波港,练绍达亲自送儿子上了远洋的海船。含着老泪望着船只远去后,蹲地上号陶大哭! 与此同时,郑和远洋的船队,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宁波港。 练绍达看着带着荣耀归国无比神气的大明官兵,心中倒好受了些,或许几载后,白瑾也能这般享誉回国?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仇得报 眼看着太子登基,太孙被册封为太子。朝野上下欢声一片,自认稳操胜券的汉王世子整个人都懵了! 父王与他的谋划天衣无缝,怎么太子和太孙,竟然没一个人中招? 难怪费彪没有回来,一定是被识破捉住了!好在,乌蹄骓是赵王进献的,跟汉王府没丝毫关系!再说了,班智的事儿,自家全没插手,都是秦简自己全权安排的。无论怎么查,汉王府还是清清白白! 怪了,也不知道秦简那小子跑哪儿去了。事败后不知所踪,生死不知!怎么也不见秦家的人着急? 秦轩自然是急得上火! 白棠和徐三的那番解释,太子是信了。连阿简的小厮品雨也出面作证。但秦轩却满腹疑惑!尤其在他按白棠所言调查了阿简前半年的行踪后,简直惊魂难定! 阿简竟然去过乌斯藏!阿简之前还向族中支了大笔银子,这笔银子去向不明! 他再追问品雨,品雨方哭着将阿简做的事情一并交待了。 “我也劝过公子,可是公子不听我的一意孤行!”品雨跪着痛哭流涕。“但是您放心,练公子既然一力隐瞒了班智的事,还放了公子走,公子必然是性命无忧的。” 秦轩如遭雷轰! 他最信任的侄子,全族视之为光耀秦氏的天之骄子,竟然办下这等欺君灭族之罪! 他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白棠既和徐三替秦家担下了此事,他自然不能白费他们一片心意。这事,他只和兄长秦南星透露了几分。南星惊怒到了极致,竟平静的与他商定了应对法子:“就按练白棠所言,暂时对外宣称,阿简外出游历。” 秦轩皱眉问:“如果他游历不归,我们没法子向族人交待。” 南星闭上眼睛,颤声道:“如果他真的回不来,只能让他客死他乡了。” 秦轩大震! 与秦家同样焦头烂额的,还有工部侍郎潘佑明的府上。 之前潘佑明要认回儿子,迁回原配的坟,潘老夫人以死相逼作天作地的不同意。口口声声天威难测,不能招祸进门。谁知新帝即位,立即就给方孝儒平反了。这般一来,潘母再没了阻挠的借口! 不用潘大人开口,识趣的族人们便主动要求开祠堂,迎段明楼全家回族!至于迁坟的事,更是理所应当! 段明楼见着前后变脸般的亲戚,满腔的冷笑和失望。 他才不希罕回潘家呢。若不是找那老虔婆给母亲报仇,他绝不会踏进段家一步。不想他正挑得潘家闹得不可开交呢,皇帝竟然死了!新帝给方家平反了! 新帝真是好人哪! 虽然不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让那老虔婆伏罪以致于令他有点儿失落,但这天赐的良机岂能错过?! 而潘母想到迁坟的族人发现段秀莲尸骨的异样,按明楼那小崽子的脾气,少不得一番伤筋动骨的盘查!到时自己百口难辩啊!想到一把年纪享尽荣华的她还要被族老处置,不知落到何等悲惨的境地,忧患交加之下,她再度病倒。 骑虎难下的潘佑明只能和儿子商量:“你祖母罪不可恕,但家丑不外扬。我送她回老宅,让她在家庙为你娘念经赎罪如何?毕竟她这把年纪,还有几年可活?” 段明楼原是想连着他爹一块儿报复的。只是没想到,他爹倒真有几分无辜!续娶的夫人也是好的。倒让他有迟疑起来。 “好。”明楼眸光轻闪,“立即送她回老宅,我便放过她。” 潘佑明才松了口气,又是一怔:“立即?”可她还病着啊!但见儿子坚决的样子,只能咬牙同意。 待潘母发现屋里的人收拾起衣物用品,挣扎着起身问话时,她的儿子告诉她:“娘,您身子不好,今后,咱们给你换个地方养病。” 潘母疑惑问:“什么地方?” 潘佑明瞧着她,定定的道:“老宅家庙。” 潘母猛地怒捶床头:“好啊,你这是嫌弃老娘啦?我辛苦拉扯你长大,让你读书考了功名,为你阐心竭虑,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没良心啊!” “娘。”潘佑明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动容。“家庙的日子是清苦了些。但儿子不会短缺您的衣食。您放心搬过去,每日多念些经,也算是为泉下的秀莲超渡吧。” 潘母听得全身大颤:“秀莲?!”她顿时哭天呛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明楼那小崽子怂恿的你!儿啊,你这是在割为娘的心啊!”她突然止了哭声,怒道,“我要让族老们知道小崽子的歹毒!竟然逼病重的亲祖母去家庙受苦——” “娘。”潘佑明冷静得可怕,“您要找族老,儿子没意见。只是当族老知道,你毒死秀莲还想害死自家长孙的事,只怕您就不是去家庙这般简单了。” 潘母病中蜡黄的脸瞬间惨白,她嘴唇蠕动,刚想否认,又听儿子道:“秀莲的坟肯定要迁回来。而且要尽快的迁回来!段家的人不同以往了,等他们要为妙莲讨个公道,咱们再迁坟,就晚了。那时候,谁也保不住您!” 潘母瞧着儿子翕动的嘴唇,只觉头晕眼花:大哭一声:“我,我那都是为了你,为了潘家啊!” 潘佑明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更难看:“我宁愿您不要为我禅精竭虑。” 潘母死死拉着他袖子:“佑明,我就在家里头的修行念经行不行?老宅太远了——” 潘佑明轻轻摇头。 “那我在京城里的庵堂里修行也行哪!” 潘佑明被母亲不知耻的讨价还价气笑了。 “您犯下的罪,若告上府伊,是要杀人偿命的!” 潘母一激灵,她心思疾动,立时掩面哭道:“我知道我罪责难逃。可我现在病成这样,实在动不了身。只怕我还没到老宅,人先没了。佑明,你等我养好身体再走,行么?” 她当年能不声不响的毒死段秀莲,等她养好病,稳住了儿子,再想法子弄死个段明楼又有何难? 潘佑明笑了笑:“您放心。这路上啊,会有宫里请的太医一路护送。老宅那边我也写信命人安排去了。以后您在家庙中,诚心为自己所犯之罪赎罪就是。” 大势已去,潘母身体刹时瘫软了下去。 第二日,潘母便身不由己的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软硬兼施的送上了马车。还真有名太医随行,随时替她把脉问病,照顾得十分精细。 潘母咬牙撑到了老宅,身体竟然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家庙的日子哪能和京城比?苦还称不上,就是清淡得她人都要疯了!没有热闹的茶会,没有相谈甚欢的老姐妹,更无锦衣玉食——那棉布的衣衫黯淡无光,每日的饭食连盐都没放几粒!唯一伺候她的婆子还是个哑巴,只干活不说话。 她被困在小小的院子中,抬头只能看到一方天空。 更可恨的是,段明楼每月派人来向她讨要手抄的佛经:你不是为我娘祈福的么? 骄傲一生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没多久,终是郁郁而终。 第三百六十三章 解红袍 朱高炽太太平平的登上皇位,心知其中少不得白棠与张伯忠一份功劳。因此对魏国公府和英国公府更加礼遇。因要赐白棠诰命,所以给徐三升了职,升为礼部仪制清吏司正五品的郎中。 徐三这官升得太快,朝中颇有微辞。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那就跟煮沸的水般,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任人唯亲了! 朱高炽犹记当年徐三要当御史的豪情壮志,也知晓徐三近些年在大明律上用足了功夫,是以对着御史们在早朝上的问责仅一笑置之。 杨千骏为徒弟出头了。 “礼部仪制清吏司,掌朝廷诸礼仪式、宗室封赠、科举等事宜。徐裘安自入礼部任职后,兢兢业业,狠下功夫攻读我大明律。对礼部、刑部、兵部三卷尤有心得。此次先皇的仪丧、陛下的登基大典,裘安大到拟办仪制、小到典礼用具,皆得到礼部诸位同仁的赞赏。升任郎中一职,正是陛下不拘一格慧眼识才。” 秦轩瞧向一脸惊忡不敢相信的御史们,暧昧不明的笑了笑:“杨大人。这朝中上下,谁不知你是徐裘安的师傅?你说他有十分好,大伙儿心里只怕也要打个五六折。不如这样吧!”他转向皇帝,“陛下,杨大人方才说裘安对兵部刑部颇有心得,臣也不知真假。不如就让裘安到这两部历练一阵子。对了,都察院也要去!以解丁御史之惑,您看如何?” 丁御史大惊:那怎么行! 刑部、兵部的侍郎们面色大变:就让徐裘安祸害礼部去!千万别来他们这儿折腾! “陛下,杨大人从无虚言。他说徐裘安是人才,那肯定是大大的人才!”刑部侍郎急忙陪笑,“臣相信徐裘安必能胜任礼部郎中一职!” 兵部一众人等也跟着连声表示刑部说得对! 秦扬二人含笑盯着丁御史,丁御史吞了一肚子的气:让你们得意!我还不信了,拿不到徐裘安的把柄! 于是,徐三短短几年间,从不入流的主事升到了正五品的郎中,白棠也得了五品命妇的头衔,一套云霞鸳鸯纹的霞披诰命服,闪闪生辉。 苏氏欢喜极了,摸着诰命服眼泛泪光:她的女儿还能有做诰命夫人的一日! 白棠当着娘亲的面没敢说,待只有他和徐三两人时,方不满的表示:“皇帝不够走心啊!明知我不穿女装,还送了这套霞披来,这不是戳我心窝子么?”说着,眼珠子瞄了眼边上徐三的新官服。 徐三实话实说:“陛下就是为了给你这份赏赐才升了我的官!我知道你不喜欢,大不了,你穿我的呗!” 白棠这才心理平衡了些,还真披上了徐三的官服:“可以啊,混上红色罗纱的官服了!” 徐三瞅着白棠身材高挑,纤腰一把,正红的颜色衬得他肌里晶莹,目若明星。再戴上乌纱帽,屋内这般来回一走,妥妥一枚风华盖世的美官人! 徐三看呆了。全身燥热!贼兮兮的上前搂着他的腰就扯他衣带,带着股戏腔道:“我与白棠解红袍!” 什么? 白棠楞怔中,身上的官服还没穿热乎,就被徐三剥了下来!顺便被徐三压床上蹂躏来蹂躏去,半夜无眠。 早起时,全身骨头都散了架了白棠没摸到徐三,知道他已去上值,忍不住拍着枕头怒骂:“禽兽!” 每每这时候,他满腔的不平与怨愤总会控制不住的往外冒:凭什么啊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被人压?! 苏氏来唤他早饭时,惊见女儿打扮得格外风骚,淡紫锦袍白玉发冠,美玉琳琅,风流倜傥。一派出去鬼混的模样!立即警觉的问:“你要去哪儿?” 白棠摇着扇子道:“仙乐坊。” 苏氏撇了下嘴。仙乐坊听听曲子,倒也无伤大雅。还是叮嘱他:“小心些,别和里面的客人起冲突。” 白棠冷笑,哪个不长眼的敢跟他起冲突? 他是早早听说仙乐坊来了几个新人,还有乐器大家。早想着去会一会,奈何一直没空。昨天被徐三折腾得狠了,他不愤之下立即去寻求安慰。 仙乐坊的名声打响后,规矩也立了起来。 天底下喜好音律之人不分男女,何其之多?为方便女眷们欣赏乐曲,仙乐坊定下规矩,逢单迎男客,逢双迎女客。来的还都是些名门贵女,纵有混人想搅事,不用仙乐坊自己出手,就已经让贵客带来的家仆给打发了。何况她们后头,还有徐三白棠这座大靠山呢。 这日恰是单号,迎的是男客。但白棠是什么人哪?他出现在仙乐坊门口,立即让人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 “练公子,您好长时间不来咱们仙乐坊啦。可让我们望穿秋水!”花妈妈因着自家再不做皮肉生意,走得是清雅高档的路线,所以早改了浓妆艳抹。一身素净却不失精美的褐粉色绣浅绿花枝的裙子,小立领护着颈下的肌肤,脸上的妆容也淡了许多,遮不住皱纹便随它去,发间只几支发簪点缀,倒还真弄出几分古朴优雅的味道来。 白棠险些没认出人。 “花妈妈?哟,生意兴隆啊!” “咱们生意好,还不都是得了您的福气?”花妈妈的举止姿态都含蓄了几分。 “也是你们有本事。”白棠含笑进了后台的排演室,千琴和琴师们一见他来,立时放下手头的活,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个个喜不自胜的道:“练公子,您怎么才来!” 朱棣离世,民间守孝三月,禁酒肉与靡靡之音。仙乐坊关了三个月的大门,好容易盼到解禁,立即宾客盈门。只是这段日子没什么新曲子,可把她们愁坏了。 “练公子。这几位是咱们新来的姐妹。”千琴见白棠的目光直往新人的脸上晃,立即笑拉着她们给白棠见礼。 “庭雪、竹音是我从江南请来的姐妹。”千琴得意非常。“庭雪弹得手好琵琶,竹音的嗓子别具一格。”虽说年纪大了些,但若不是因为年纪,也不会轻易得了她们的身契。 白棠见庭雪长得妩媚,竹音相貌清雅,不住点头笑道:“不错,你眼光甚好。” 俩姐妹也很识趣,庭雪娇柔道:“早听闻练公子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才知‘公子世无双’真正是名不虚传。” 白棠最爱听美女奉承自己,笑得合不拢嘴,摇头晃脑的喜道:“好!你擅琵琶对吧,我这儿有不少琵琶曲,待会替你好好甄选一二。” 庭雪大喜:“谢过练公子!” 竹音不甘落后:“公子,竹音在仙乐坊听着公子的曲子,心驰神往!方知自己过去在江南唱的曲子不过如此。今后还请公子多加指点!” 白棠笑应道:“千琴说你擅唱,你且唱首我听听。” 竹音立即整了神色,双手轻置胸下,展喉清唱。 却是首周邦彦的《一剪梅》! 第三百六十四章 风波起(一) 一剪梅花万样娇。斜插梅枝,略点眉梢。轻盈微笑舞低回,何事尊前拍误招。 夜渐寒深酒渐消。袖里时闻玉钏敲。城头谁恁促残更,银漏何如,且慢明朝。 竹音一亮嗓,白棠便是一惊!那嗓子泠泠如冷月,清透若天籁!最罕见的是,她的嗓子里带着股极少有的磁性。 忍不住问千琴:“你从哪儿找来的人才?!” 千琴面色微黯道:“竹音姐姐成名已久。只是年纪上去了,嗓子不如从前那般剔透。” 白棠惊骇:“什么?!”这副嗓子还不是她最佳状态? 千琴惋惜的道:“竹音姐姐原本已经赎了身,谁知所托非人。” 竹音当红之时,为搏她一笑,想一掷千金的人都得先排个队。要替她赎身的也大有人在。其实以竹音这些年的积蓄,早可自赎。可她偏偏看中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跟着他回了家。原想洗手做羹汤,太平过余生。可那书生借口着做生意,人情往来,没两年便将她辛苦赚下的银钱骗取一空,最后竟还想转卖了竹音!竹音此时方知,那男人看中的,不过是她的银钱而已!幸好遇上去江南寻人的千琴,救她于危难之际。 白棠登生怜惜之情! 听完曲子他思忖片刻,道:“我这儿也有首《一剪梅》的调子。名《月满西楼》。用的是李清照的词。” 他不擅乐器,便轻声哼唱起来。 《月满西楼》曲调典雅中透着幽冷,婉转动听又极其上口,让人一听便沉醉其中!而且这首词曲意境,再适合竹音不过。竹音只听得出了神,她记性极佳,听完一遍后,跟着轻轻唱了起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唱完,已是泪水涟涟。她哽咽着向白棠做揖道:“多谢公子赠曲!” 白棠瞥了眼欣喜满面的千琴,哼道:“可不是白送的!” 他与千琴的十曲之约早已结束。之后的合作,自然是要拿提成的! 千琴与众人听得各有感怀,琴师已急着在筝上寻起音来,一边叫道:“云大家的,这曲子古筝和笛子演绎最适合不过。您快和我配个调!” 白棠听得两人没多久便将曲子驳了个八九不离十,又指点了他们几段配乐,笑道:“这首歌,必能令竹音小姐在京城一炮而红!” 庭雪抱着琵琶软软的唤道:“公子!” 白棠折扇区刷得一开,指向着她圆润的下巴道风流万状的道:“放心,本公子必不会忘记你的琵琶曲!” 庭雪急忙笑着作揖。 享受了番美女们的温存讨好,自尊心极度满足后的白棠,又在包厢内听了场音乐会,神清气爽心情愉悦,暂将对徐三的不愤抛到了脑后。 几日后,竹音的《一剪梅月满西楼》首唱,登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宋词的词牌皆有曲可唱,可惜元朝后渐渐失传。仙乐坊这首《一剪梅》曲调之优美,与诗词意境之契合,立即在文人士子及各青楼乐坊间大肆流行!时隔多年,竹音再度红遍乐坊!就连伴曲的云慕娇云大家,也一同红得发紫。 人红是非多。 尤其竹音还是个难得的美人。近几日便有些贵人富商公子哥儿换着法子吸引她的注意力。当真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好在花妈妈时刻牢记:仙乐坊不是花楼,是乐坊,姑娘们卖的是才艺!万万不能贪图钱财坏了自家的名声!因此将一众狂蜂浪蝶皆拒在了门外。越是如此,那些男子越是颠狂! 这晚竹音唱完曲子后,竟有两名年轻男子为了比拼谁送的缠头多,大打出手!扰得仙乐坊一片狼藉! 事后才知,这两个一怒为红颜的男子,竟然还是国子监的学生!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是集各地有才之士、未来国之栋梁的大明朝首等学府!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来,令国子监祭酒程大人颇为尴尬! 这分明是他们这些先生们教导无方啊! 程祭酒怒斥了两名学子后将他们留校观察。 尽管如此,都察院还是将程大人在朝上骂了一遍又一遍! 好在皇帝脑子清楚:谁家没几个败家子?争风吃醋的事儿也犯不着上纲上线到罪不可恕的地步。程大人掌管国子监这么多年,功大于过!于是他对国子监稍作警戒,这事也就罢了。 不想,没多久,国子监例行的月考又暴出件丑闻来:考题泄露! 这一下子,没能捉到徐三把柄的丁御史趁机大肆攻击礼部! 风口浪尖,程大人为不拖累同袍,向陛下自承过错,辞了官职,归田养老。 雪涵特意回家探望了祖父,看着祖父满头的白发,被逼致仕明明难舒心结还要强作欢笑的样子,不禁满腹心酸。 “祖父年纪大了。只要子孙争气,我便心满意足。” 雪涵喟然一叹。她的父亲并不擅长官场上的钻营,兄长雪枫本打算进翰林院,继续程家的清流路线。不想年后意外的外放了官职,做了蜀中双流县的县令。只怕要苦熬资力,不知何时才能回京。若是平常,雪涵倒是会跟丈夫提上几句,以英国公的本事,给雪枫另寻个安排不在话下。可她深恨伯忠,根本无法与他开这个口。另一方面,雪枫对外放官职的事毫无介怀,婉拒了家中的安排,坚持要赴任。家人也只得让他去了。倒是二叔近来混得如鱼得水,大有后来追上的势头。 雪涵胸闷得难受。回到英国公府,张伯忠倒是难得的在院里等着她,还好言安慰了她一番。 “这事你祖父确实办差了。陛下罢了他的职,没有追究已是万幸。不过你放心,我必会好好安排雪枫的前程。” 雪涵强行逼自己作出感激状:“有劳世子费心。” 张伯忠搂过她的肩又安抚亲热了番。雪涵身体僵冷!心中只想着徐凌叮嘱自己的话:没寻到证据之前千万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免得打草惊蛇,坏了她们的计划。于是,雪涵咬牙强忍。即便两人夜有欢好,雪涵也偷偷服了避子汤——只怕自己经不起第二回莫明其妙的堕胎! 一场国子监的风波在程祭酒主动辞官之后渐渐平息,却引起了一人的注意。 徐三的二哥徐嵘面如寒霜的从马上翻身而下。元曲在门外一脸稀罕的迎接二爷,心中嘀咕:难得啊,二爷来蹿门! 徐三即欢喜又纳闷,二哥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嵘也不与他们客气,还未坐定,已开口道:“程大人的事,有蹊跷。” () 第三百六十五章 风波起(二) 白棠与徐三对望了一眼:“这话怎么说?” 还有,程家的事,徐嵘这般紧张作什么? 徐嵘一口气喝了杯,捏紧杯子,铁青着脸道:“先是国子监学生在仙乐坊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后是国子监月考考题泄漏。我听说后便觉得古怪,哪那么巧,不过月余的时间,从来太太平平的国子监频频出事?” 徐三惊讶的笑了起来,对白棠道:“不想我二哥竟然这般敏锐!” 徐嵘瞪着他们:“你们——也觉得其中有问题?” 白棠眼中难掩愤恨之色:“二哥有所不知,那仙乐坊,是我罩着的。” 徐嵘微微张大嘴,啊了声,表情实在有点怪异。他那好三弟忙解释:“白棠卖曲子给他们。”徐嵘想起去年花本大会时仙乐坊表演的事儿,收拢起惊讶的嘴巴,点头道:“原来如此。” 白棠续道:“仙乐坊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名声,让那两个监生给败坏了!”他要费多大的劲弥补?! 这事一出,仙乐坊立即宣布暂时关门休整。白棠正掏尽脑汁的帮她们搜刮前世典雅又易流传的曲子,等她们排练纯熟,事情淡去后再重出江湖。 “我自不能让闹事的两个学子好过。便让徐三查了查他们的身份。”白棠长眉一扬,“原来竟是军中两位将领的庶子,一个唤胡良,一个唤薛恭。之前就是老对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其余,倒也没什么异常。” 徐嵘沉声道:“不错。这俩人,平时吃喝玩乐,没个正经。家人好不容易将他们塞进了国子监,没两个月就出了这档子事。” 白棠蹙眉:“这样的人,也能进国子监?” 徐三解释了句:“国子监虽然招收的是有学之士,但也少不得混进些庸材。” “庸材?”白棠立即明白,特招生!当即撇了下嘴:哪个朝代都不缺这档子事。 徐嵘额角紧绷:“你们也该知道。国子监月考的考题泄漏之事,陛下已派人彻查清楚。涉事的学子也是冤枉。那考题并非他们偷盗而来,而是有人无意间在恭房里捡来的。他偷偷告诉了相好的几个学子。这几个学子又将这套题告之了自己的好友。试题就是这般广而告之。” 徐三嘿的一笑:“恭房,想来是某位先生如厕时不当心掉了?” “这位先生姓裴名清。他立即去寻卷子,只见卷子掉进了粪坑里已半化成了污水,也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他哪知,已有学生见过这套题还记了下来?”徐嵘说完后,盯着白棠道,“事情说来简单,不过就是个意外。但仙乐坊之事,明指国子监失德。考题泄漏一事,国子监失职。失德又失职,御史焉会放过程祭酒?两件事,明摆着就是冲着程祭酒去的!可恨的是,还利用了白棠的仙乐坊!” 白棠阴沉沉的道:“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他眉稍一抬,“那位落下试题的裴先生,二哥可是查到了些东西?” 徐嵘拍腿道:“不错。我派人盯着这位裴先生好几日,终于让我发现,他和之前仙乐坊闹事的胡良,暗中有往来!” 白棠与徐三飞快的交换了眼色。 “胡良?”徐三沉吟了下,“我记得英国公麾下有名爱将,姓胡——” “不错。胡良正是英国公麾下将领之子。”徐嵘说到此处,眼神有点变了。“但是英国公没有理由暗害自己的亲家!” 白棠与徐三听到此处,遽然变色! 徐三勉强笑道:“可能只是巧合?” 徐嵘接下的话打断了他的幻想:“我原也以为是巧合。但既让我拿到他们私下往来的证据,我便以此要胁裴清,逼他套胡良的话。但是胡良口风极紧。只不咸不淡的斥了他一句,‘主子交待的事做好便是,管那么多作何’。” 徐三一股怒意正要澎渤而出,白棠按住他的手,向他施了个眼色:稍安勿燥! 徐嵘吐了口浊气:“胡良也是半个军崽子,不好对付。可他的主子,除了英国公便是张伯忠!英国公当年既然选了程家作亲家,这几年程大人和他也无政见上的不合,又怎会害他?张伯忠——” 白棠顿觉心惊肉跳,瞪着他不敢搭话。 徐嵘似乎有点失神,摇头:“他更没理由害自己岳家。”喘了口气又道,“白棠,你素来聪明。裘安,你鬼心眼多。你们俩人替我想想,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白棠与徐三面面相觑:他们一时也想不明白啊! 张伯忠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正常人都作不出这种毫无逻辑损人又不利己人的事来! 徐嵘等了半晌,不见他们答话,便道:“若想不出来,也便罢了!我直接问英国公去——” “二哥!”徐三惊跳起来拦住他,“打草惊蛇,万万不可!” 白棠也道:“以英国公的城府,你即便问了,也寻不到答案。” 徐嵘攥紧拳头:“我——他若不给我个答复,我便告诉陛下,请陛下为程祭酒作主!” “等等。”惊疑不定的徐三忽的眉心一动,“二哥,你为何对程祭酒的事这般在意?你也没在国子监呆过啊!” 白棠发现徐嵘小麦色的脸似乎红了一下:“我,我只是路见不平——” “不对!”徐三摇头,“你明明是为了程祭酒才特意调查此事的。二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徐嵘被弟弟逼得有些窘迫,硬着头皮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事情古怪,所以才——” “算了吧!这话我说,还有人信。但二哥你是多管闲事的人么?”徐三上上下下的打量徐嵘,“咱们兄弟间不打机锋,你说实话!” 徐嵘猛地扯开裘安:“总之这事我已经查出头绪来了。你们就说帮不帮我?!就算不帮我,你们也能忍受仙乐坊让白让人算计?” 白棠啧了声:这还真不能忍! “动机。”白棠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办这事的人,动机是什么?只有寻到动机,咱们才好行事。所以二哥莫急,容我和徐三再合计合计。” 徐嵘本就是来找弟弟弟媳出手相助。他们即然应承了,目的达到,也就暂时放宽了心告辞。 “好。我等你们消息。可也别让我等太久!” 他走后,白棠和徐三两人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愤怒:死瘪犊子张伯忠! ()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风波起(三) 虽然不明白张伯忠的意图,但徐白二人几乎能够确定,张伯忠便是元凶! 徐三再按耐不住怒意,踹了椅子喝骂:“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雪涵和雪芜,皆是程家的女儿。程老爷子失了势,对两个孙女都没好处! “你说他是不是五通神附体了?”徐三咬牙切齿,桃花眼里一片凶煞,“没事折腾程家作什么?程祭酒怎么着他了?程家碍他什么事了?!就算他不喜欢程雪涵,程雪芜也是程家的女儿!” 白棠冷静的多:“别再我眼前晃荡。这事,还是我方才说的,要查清张伯忠的动机何在?” 徐三吼了声:“我看他就是疯了!”吼完后,一屁股坐椅子上,气得从眼角到面颊,粉红一片。 白棠暗道秀色可餐,美人生气更添风韵。好声安抚他道:“你和张伯忠从小玩到大。他的性子你最了解。绝不会浪费精力做什么无用的事。” 徐三微怔:“听你这口气,已经有了眉目?” 白棠脸色便有些难看:“只是点猜测。” “说来听听哪!” 白棠却道:“想法子知会雪涵的父母。近来行事务必小心。” “这还用你说,程老大人自会叮嘱儿子。再说程大人行事素来谨慎,户部的事情那么难缠,他的风评却一直颇佳。” 雪涵的父亲程澶,是户部的郎中。 白棠有种预感,这位程老爷,也要出事。 户部,掌管一国的钱财,太容易让人捉到把柄了! 程澶是程祭酒的长子。手把手教大的儿子。几乎完全继承了老爷子正直、古板又有点迂腐的性子。但也正是因为这个性子,他在户部这么多年,一板一眼,兢兢业业,办得差事就两个字:稳妥。 他即不求大功,自也不会有大过。人人都赞他是个妥当的人。 但这位妥当的人,最近遇上了个麻烦。 只是和同袍在茶馆喝个茶,便遇上城中纨绔调戏馆内歌女的戏码。程澶听得外头的哭闹,焉能不出面制止? 也不知怎么回事,救下的歌女竟认定了他,硬是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程澶是古板了些,但他不傻。歌女年轻貌美,他又是官身,带回家徒生波澜。因此不论同仁与茶客如何起哄,歌女如何楚楚可怜,他也未曾松口。 他这般硬朗无情,却有人斥责:“程大人,您这是见死不救啊!” “是啊!您若不带走她,那些公子哥儿再来寻她麻烦,这姑娘就死定啦!” “程大人,您好人做到底,就收了她吧!收府里做个丫鬟也好啊!” 歌女泪眼朦胧,直给程澶磕头:“云儿愿给老爷做牛做马,只求老爷给条生路。” 程澶不想自己救个人,反惹上麻烦。但他确确实实是个极讲究规矩的人。于是对看客拱手道:“诸位。府内的仆从皆是从官伢手中买来。”他给歌女指了方向,“你若真要卖身入我府中,官府的伢婆就在对面的街上。你道明情况,自去卖身。由官伢调教后,我夫人自会给你个寻个去处。” 他一席话说完,场面登时寂静得可怕。 暗中起哄的人暗暗叫苦:没听说程大人这般难对付啊! 歌女也听得目瞪口呆:敢情她这副清纯如莲的好颜色全没入程澶的眼? 程澶笑了笑:“你寻到官伢后,让他们托个话给我就是。” 有人忍不住问:“程大人,何必这般麻烦?一样要买下她,直接带回去不是更方便?” “这话就差了。”程澶正色道,“一来这位云儿姑娘身世不明,二来她全没半分做人丫鬟的本事。自是需要官伢验明证身,再作教导,方能入我府中。” 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总有明白的人,当即就道:“好了姑娘,咱们就送你去官伢那儿吧!” 云儿唯唯诺诺,低头跟着人离开了茶馆。 程澶松了口气,今日这事,玄哪! 回去要和夫人说一声,这歌女今后就算进府,也要远远的打发到庄子上去。 程澶万没想到的是,云儿的麻烦是解决了,没几日,更大的麻烦寻上了家门。 一个挺着肚子的年轻姑娘在傍晚大街上人流涌动的时候,站在了程家大门前。 姑娘弱质纤纤,衣着朴素,却有副清秀婉丽的好相貌,怯怯的求见程府的大夫人。 程澶的妻子王氏听闻来了个陌生的孕妇,虽觉奇怪,还是让人请她到门房说话。她这一进去,便没再出来。 程家门前早让徐三的人盯着,各种状况自是立即通知了主子。 白棠一听这消息,略作思量,立即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几乎逆流!冲口叫道:“师兄——” 若说徐三心里头最忌讳的情敌是谁,即非秦简也非太孙,而是白棠亲自盖章当年爱慕过的师兄程雪枫。一听白棠喊师兄,他就全身不舒坦。 “叫什么叫?程雪枫远在蜀地呢!能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白棠面色铁青,急促的道:“我们和程家不熟。你立即去找阿寿,请徐大小姐出面,传话给程家。一定要对这女子严防死守,务必保住她的性命,千万不能让她出事!”他跺了跺脚,“程家人都太老实,怕是提防不了她。而且这女子来历不明——告诉程家,直接带她上顺天府,告那女子冒名顶替敲诈勒索!” 徐三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瞪着他:“你,你说什么啊?!” 白棠虚踹了他一脚:“快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夜色中,定国公的大小姐徐凌赶到了程家。 程家正乱成一锅粥,程澶夫妻焦头烂额。 “她凭什么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雪枫的?”程澶怒斥妻子,“咱们的儿子你还不了解?是那种沾花惹草不负责任的人么?” 王氏还有几分冷静:“我自是不信,可她说她有雪枫的东西作证!还是雪枫及冠时老爷子费尽心思寻来的寿山石印章!” 程澶一屁股摔椅子上:“怎会如此——” “她若拿这印章闹大事情,儿子的名声就全毁了!” “立即叫雪枫回来!我就不信了,他会糊涂至此!” 两人急思对策,徐凌的到访令他们更觉意外。 第三百六十七章 风波起(四) 徐大小姐是个爽快人,也不二话:“裘安让我急来知会俩位,那名孕妇不能留在程家。尽快送到顺天府,请钟大人看管。” 程澶一激灵:怎么连徐裘安都管上自家的事了?! “那女子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前来陷害雪枫。”徐凌急道,“绝不能让她得逞!” 夫妻俩回过神,立即带着徐凌冲向那女子安置之处。待他们推开门,却见屋里空无一人,那姑娘竟然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 “人哪?”王夫人疾声斥问屋外看守的婢女。 婢女一脸茫然:“在里面啊。没出来过!” 徐凌惊得花容惨淡——迟了,还是被她算计了! 程家,这回子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徐凌当机立断:“无论如何,先去顺天府报案!不能让他们抢在你们之前将事情闹大!” 程澶也深恨谋害自家的人,恼道:“我倒不信了,朗朗乾坤,我程家清清白白,还能让人冤枉了!夫人,走,咱们上顺天府去!” 顺天府尹钟大人听了程澶所述的经过,又亲自堪查了现场,兴致大起!这案子倒有些意思! “若照俩位所讲,不用几日,便会有人击鼓报案。”钟兆阳拈着胡子,“也好。有劳程夫人,先助我画下此女的影图,张贴寻人。” 果然如钟大人所料,两天后,有个婆子哭哭啼啼的在顺天府外击鼓鸣冤,说是女儿走没了,极有可能已经让人给害了! 钟大人让她认了画像,她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大人,是我女儿。不知她现在何处?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钟大人收了画像,问道:“你即是她的母亲,且说说,你们是何地人士,缘何来京城?” 婆子好不容易止了泪,断断续续的说了个大概:“老婆子和女儿梅娘是河南洛阳人士。今年年初,梅娘遇上了个俊秀公子,瞒着我私定了终身。” 钟大人皱眉:“可有那位公子的姓名、藉贯?”心中暗算时间,程雪枫年后去双流县上任,可不正经过河南? “大人,他自称是京城程家的公子。离开我女儿时,给了她一枚寿山石印章作为信物。约定时间前来下聘。谁知我女儿等了他三个月,不见人影,可她却——有了身孕。梅娘只知他是京城人士,所以便来京城寻他了!” “印章何在?” 老婆子哭着从怀时里取出只锦袋:“印章在此。” 钟大人解开袋子,里头果然一枚黄润润鸡油般的极品寿山石印章,章上记得刻着四个字:程雪枫印。 钟兆阳觉得程家今年犯太岁! 怎么倒霉的事儿全安在他家的头上? 程雪枫那少年是京城中少有的品行佳、才学好的人物,从没听闻他沾花惹草,谁知一来就来了朵要命的毒桃花! 钟兆阳下意识的磨梭着印章:“那少年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否?” 老婆子哭道:“我老眼昏花,但若他站在我面前,我必然认得!” 钟兆阳皱眉,那便是没法子画出影图罗? “大人,我女儿到底在何处?她前日说是要寻程家问个明白,谁知一去就没了消息。大人,程家公子可在?我要与他对质!” 程雪枫远在四川,如何与她对质? 那姑娘又失了踪—— “大人!”婆子突然间苍白了脸,惊恐万状的问,“莫不是我女儿在程家遭遇了不测——” 钟兆阳皱眉:“你女儿进了程家门之后,当夜便失了踪影。是程家报案,本官才画了影图四处搜寻。” 婆子的眼睛慢慢瞪圆,啊的声尖叫:“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这、这一定是程家不满我女儿与他们少爷私定终于又怀了孩子,所以杀人灭口了!大人,你要为我作主啊大人!梅娘啊,你死得好冤啊!” 府内的衙役相互交换了眼神,皆看向钟兆阳:这个案子,还真不好审。 钟大人冷声道:“未见尸体之前,不得胡乱说话。” “大人,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婆子拍着地面,哭得泪涕横流,“好狠心的程大人啊!竟然对一个身无寸铁的孕妇下此毒手,大人,您可不能放过他们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钟兆阳正要拍惊棠木,忽听衙役来报:“钟大人,外边有人来报案。” “报案?报什么案?” “她说,她认得大人您发出去的影图上的人!” 钟兆阳一怔,那婆子也是一怔,止了哭声不由自主就转头往外看。 “传他进来。” 又来个认人的。有趣。 那婆子面色有点儿泛青,犹豫不定又紧张的瞪着来人。 一名妙龄少女身着樱色百折长裙,姿态袅袅的步进堂来。 “仙乐坊千琴拜见大人。” 衙役间不禁眉来眼去:仙乐坊的千琴姑娘呢! 平时可难得一见,今日竟然到公堂上来了! 钟兆阳奇道:“千琴姑娘。你说你认得图影上的女子?” 千琴致首轻垂:“正是。” “她是何人?” “禀大人。今年年初,小女子因寻人,故有江南一行。画像上的女子与我在扬州见到的一名歌妓柳莺儿长得颇像。” 婆子大惊,怒道:“你胡说八道!那明明是我的女儿吴眉娘!” 千琴淡淡瞥了她一眼:“这位夫人。天底下长得像的人何其之多。我只是告诉大人,我见过与画象中人相似的人而已。至于是不是她,还要请大人定夺呢。” 钟兆阳微笑颔首。 婆子一时无语,急道:“我和我女儿住在客栈,有客栈老板为证!” 千琴笑道:“与我同行的人也可作证。”她看着那婆子,“倒是您,怎么和画像上的女儿一点都不像呢!” 那婆子脸一白:“女儿像爹,这有什么可多说的!” 千琴哦了声,道:“大人。奴在杨州寻找能歌擅奏之人,柳莺儿的歌喉宛若莺啼,便邀她来京城的仙乐坊入伙。她答应我了结手头事后就来寻我,我算着时间,也该到了。谁知竟在街上看见她的画像,大人,柳莺儿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钟兆阳直拈胡子:这是个搅局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英国公的绝望(一) 那婆子大声道:“大人,我女儿怀着孩子生死不明,程家脱不得干系!程雪枫何在?我要与他对质!” 钟兆阳还未说话,千琴娥眉微蹙:“这位夫人有所不知。程公子远在蜀中,怎么跟你对质?” “那就请大人召他回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婆子磕头道,“若是我冤枉了他,老婆子我给他磕头赔礼!” 千琴掩袖低笑:“您这话说的可不对,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寻找您女儿的下落?您急着和程雪枫对质有何用?他能把你女儿变出来吗?再说,他从蜀中赶回京城,千里迢迢,少说也要一两个月的路程!就算您和他对质了,他若不承认你有什么法子呢?” 婆子大声道:“我有他的玉章为证。” 千琴笑道:“那也可能是你们偷来的呀。” “你——你血口喷人!” 眼见两人竟要在公堂上吵起来,钟大人高声喝道:“够了!” 千琴忙作了个揖赔礼:“千琴无状,望大人见谅。” 钟兆阳面色略缓,对着婆子道:“千琴姑娘的话也有道理。你说程家公子与你女儿珠胎暗结,可有医案或是大夫证明?” 婆子抹泪道:“我女儿未婚先孕,瞒着都不及,哪敢找大夫?” 钟兆阳又问:“那你女儿与程公子相识,可有人证?” 婆子苦着脸:“他们暗中往来,连我都瞒着,我去找谁作证?” 钟兆阳笑了起来:“那便有些麻烦了。你如今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仅凭一张嘴,说破天也不能定了程家一家人的罪啊!” 婆子怔了片刻,嗷的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啊!你就这样被人白白谋害了啊!我早劝你,不要来京城你偏不听!硬说程雪枫对你一片真心,如今一尸两命,死得不明不白!你让我今后怎么活啊——” 砰的声炸响!钟兆阳拍着惊棠木怒道:“你这婆子好没道理!你女儿傍晚入程府,到失踪之间不过一个时辰。此期间程家人若是谋害了你女儿,尸体在何处?本官已经搜查过程府,并不见尸体。若说程家若将尸体运到外边处置,本官也彻查了一番,当晚并程家并无奴仆及车马外出。你缘何一口咬定你女儿已死?” 婆子委屈至极的唤道:“大人,女儿失踪了两日,又带着那般隐情。若不是程家杀人灭口,我想不出其他缘故!”她顿了顿,“程雪枫虽然远在蜀地,但也不能置身事外。大人,应该召他回京受审,与我对质啊!” 地方官员没有皇帝诏令,岂能擅离职守?若要召回程雪枫,那钟兆阳必要将此案呈于皇帝,请陛下下令召人回京。如此一来,这案子岂不要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钟兆阳微微一笑,泰然自若的道:“此案无须程雪枫回京对质。” 婆子又是一怔:“为何?” “其一,他既不在京中,程家也来不及与他联系。就算程家谋害了你女儿,谋杀之案也与他扯不上干系。其二,你女儿未见尸体,故只能算是失踪。现今最重要的事是找到你女儿为主。你总扯着程雪枫是何道理?”他一挥袖子,“你且回去,三日之内,必有你女儿的消息!” 婆子撇了撇嘴,勉强笑道:“若是我女儿活着自是最好不过,可是——” “怎么,三日你也等不得?难道要本官在无凭无证的情形下,给程家定罪?” 婆子见府尹大人发怒,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诺诺而退。 松竹斋内,千琴将上堂的经过一一与白棠说了,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奇道:“公子,为何要千琴跑这一趟?” 白棠轻轻一叹:“我是仙乐坊的靠山。你出现在顺天府,便已表明此事我算是插手了。” 千琴黑珍珠般美丽的双眸微微一亮:“您是在提醒幕后之人?” “他若聪明,就该收手。若一意孤行,就别怪徐三出手不留情面。”白棠取了叠谱子出来。“回去好好练。” 千琴又惊又喜:“这么多曲子?!” 白棠淡声道:“够你们练上小半年的。” 千琴怔了怔:“怎么,公子的意思是,仙乐坊还要休整小半年?” 白棠点头。因为大明朝第四任皇帝明仁宗仅在位八个月就猝死!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民间少不得又要守孝三个月! 千琴极听白棠的话:“公子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 傍晚,徐三如常接白棠回家。 白棠见他一脸的兴奋,兴奋中又带着几分恚怒,不由问:“事情办妥了?” 徐三嘿了声:“我俩出手,还能让他们逃得掉?逮回去还没怎么审呢就交待了上家。顺藤摸瓜摸到张伯忠的心腹手下。我已经将认罪书全交给英国公了。” 程家的案子,如果真有幕后黑手,白棠料定庭审后,必定会有人散发谣言诋毁程家,顺势将事情闹大。逼得程雪枫不得不回京对质——张伯忠的意图,就算这案子不能成事,也势必要对他不利的!所以绝不能让雪枫回来!故徐三早在各家茶馆酒肆埋伏了人手,翁中捉鳖。结果,还真让他捉了好几人! 待他们画押认罪,徐三拿着认罪书直接寻到了英国公。 彼时英国公正在沙场上练兵,眼见徐三骑着赤珠而来,满脸冰霜冻得能掉冰渣子的模样,他还不以为然的笑问身边的副将:“这小子,谁又得罪他了?” 待徐三将一摞纸塞他手中,他有点儿莫名的看了几眼,神情慢慢凝重,手背上暴起青筋,险些控制不住撕烂这些纸! 他强作镇定的收起罪状,带着徐三到了无人处,转身就拔剑指着他的心口,咬牙切齿的怒喝:“徐裘安!我英国公府何曾得罪过你?!你要这样陷害伯忠?!” 徐三瞥了眼雪锋银刃,冷声道:“是不是我陷害你儿子,您回去问问他便知道了。” “不可能!”英国公恨极,“他有什么理由构陷自己的亲家?” “理由?”徐三忍不住冷笑,“外城有座普玉庵。你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普玉庵?! 程雪芜出事时,英国公出征在外。回来后只依稀听说她离府修行之事。当时心头便是一跳,但回家见儿子也没什么异样,总以为他已经将心从雪芜身上收了回来。所以也就没太在意。如今听徐三这么一说,英国公素来雷历风行的人,如何能忍?立即招来坐骑,独自赶往普玉庵。 第三百六十九章 英国公的绝望(二) 也该张伯忠倒霉,好死不死的今日来见心上人。只是他学了乖,将自己的马赶到了庵里。英国公出现在山门外时,他已然收到消息,惊吓之余,原想从后门开溜!但想了想,反而安慰了同样惊慌的雪芜,道:“我不过来探望你。咱们清清白白,不必害怕。只是我父亲脾气硬,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千万别出来。”说完,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雪芜瞧着伯忠的背影,又喜又忧:情郎是要向英国公摊牌了。 零香担心得不行:“小姐。你说英国公会不会同意世子爷娶您的请求啊?” 雪芜坐至菱花镜前,对镜揽妆:“他不答应,也没用。” 她手上,还有筹码! 英国公眼见自己的儿子视死如归般的迎向他,刹时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胸口一阵剧痛!喉间一甜,几欲晕倒! “爹——” 张伯忠急赶了几步上前扶住父亲。 英国公目光些恍惚的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看着他毫不知耻更无悔改之意的样子,突然间明白夫人为何无缘无故给自己添了两名贵妾! 他本不是重色欲之人,又和王氏夫妻情深。就算只生了伯忠一个儿子,他想着张家有后也就够了。所以,收到那两名妾侍他还责怪了夫人一番:没事添什么乱! 王氏只笑着感叹:自家子嗣实在太少。趁着候爷年富力壮,再努力下吧! 直让英国公哭笑不得:说啥混话呢! 现在想来,只怕是妻子早就知道了此事,看透了伯忠,已经对他失望透顶——连自己的妻家的人都要往死里折腾,他还有什么救?所以,夫人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再生个儿子? “爹?”张伯忠见父亲不喜不怒,他心中反倒不上不下起来。 英国公深吸口气,缓慢却有力的推开他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爹——”伯忠惊异至极。他跟上父亲,“爹,你既然知道了,儿子有件事要禀告您!” 英国公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爹!我要娶雪芜进门。” 听,是娶,不是纳呢。英国公竟然勾唇笑了笑。 伯忠觉得父亲不对劲,他一向敬畏父亲。不禁有些胆战心惊,咽了下口水又道:“至于雪涵,我会安置好她,不会让她太委屈的。” 英国公此时方瞅了他一眼,淡定自若的从怀里取出徐三给他的认罪书,一把洒在他脸上:“不委屈雪涵?你连她爷爷、父母、兄长都不放过,恨不得程家长房烟消云散。好让你没有任何阻拦的迎娶程雪芜,你还敢、还有脸说不委屈她?” 刷的下,张伯忠觉得自己后背刹时冰凉。几乎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冷汗一颗颗的从毛孔中沁出,随后滑过绷紧的肌肤。 “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英国公冷笑不止。 “爹——”伯忠噗通跪在父亲跟前,“儿子、儿子也是——” “你不必多说!”英国公满眼冷屑的瞧了眼普玉庵,“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我和你娘再如何劝你,你也不会改变心意。只是你和雪涵的亲事是先帝赐婚,好在陛下仁厚。我和你娘拼个不敬先帝之罪,向陛下道明原由,让你和雪涵合离便是。之后,你想娶谁就娶谁,我和你娘,绝无二话!” 张伯忠惊呆了! 这和他预想中的情形完全不同啊! 父亲没有愤怒、没甩鞭子。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没有。但那冰冷的态度,却更让他心寒! “父亲!”他惶恐又疑惑的唤了声,“我、我并没打算和雪涵合离。她毕竟是我妻子,也没什么大错。我是对不起她,所以,我一定妥善安置她的。” 英国公目光如箭几乎要化为实质:“你还想羞辱她到几时?”说毕,再不看他,翻身策马而去! 张伯忠失魂落魄般的站在原地,合离?雪涵离开他?从此俩人再不相关? 心底深处,泛出缕惊惶与不安!不该这样的,雪涵既然嫁给他了,就是他的人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家的小院,离开国公府,甚至另嫁他人? 张伯忠虽一心想着要迎雪芜进门,但还真没想过要舍弃雪涵! 他目光触及散落一地的纸,慢慢弯腰一张张捡了起来,扫过纸上的字,他才猛的回过神!自己的算计既然已经被父亲看破,只能尽快收手! 于是,失踪的眉娘和母亲一起被衙役逮个正着。衙役发现,眉娘根本没有怀孕!审讯之下,母女两人乖乖认罪。她们本是江湖人士,颇有点功夫。偶尔捡到了程雪枫的印章,于是心生歹计,想利用这枚印章敲诈勒索程家。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钟大人自是知道此案另有隐情。但这如此了结,也算是妥当。毕竟她们没有得逞,再追根究底也是无益。于是这桩案子还没来得及起风波,就已平息。 只是白棠万万没想到,雪枫逃过了一劫,却在双流县出了事。 双流县有山有水,矿产丰富,是个好地方。可惜水源分布不均,于是导致了几个村庄每年都要为抢水大打出手。雪枫便在春耕前招集了各村的村长族老,安排如何合理取水之事。不料,雪枫在探测水源,寻思引水之道时,失足跌入湍急的水流中,竟就此没了音信。 消息传到京城,程家大乱! 程老爷子当场晕倒。雪枫的母亲病倒在床。程澶悲痛之后立即告假,准备赶往双流县寻找儿子。 英国公夫人不等雪涵开口便备好了药材等物件,让雪涵回家多住几日。雪涵本就打算帮着母亲处置家中事务,又要安慰开解家人,怕要久住,还担心婆婆不乐意。没想竟这般通情达理。不禁感叹张伯忠虽不是东西,但公婆对她,当真是亲若女儿。 程澶备好行装出发前,徐嵘带着一队兵马求见。 “程大人,雪枫在任内发生意外,陛下命末将一路护送两位,并寻找雪枫。” 程澶哽咽道:“陛下仁德!有劳徐将军了!” 徐嵘忙还了礼:“大人客气。”目光不由定在程澶身后的一名神色悲凄的少妇身上。 雪涵! 徐嵘不敢多看,心里只想着:我一定帮你找回程雪枫! 第三百七十章 知晓 徐嵘护送程澶去往蜀中寻人,别人都道皇帝仁慈体贴,唯徐三若有所思。 “我二哥,这回可是主动请缨。” 白棠即惊诧又不解:“你二哥,怎地对程家这般照看?” “我也奇怪呢。”徐三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头绪,只是凭直觉认定里头有猫腻。“等他回来,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了!” 白棠笑而不语,他们兄弟间的事,他懒得掺活。 “对了。今年官卷用纸的评判结果出来了。”徐三笑吟吟的瞧着整理着画笼的白棠。“我提前恭喜你家老爷子。玉扣纸力压众纸,脱颖而出!” 白棠并不惊讶,玉扣纸在清朝时是为贡纸!加上竹质纸的原料简单,成本也低,落选才有鬼呢! “老爷子可以放心了。练家的官卷生意稳若磐石。” 白棠笑了笑。远在广西邵武的颜宗陆陆续续给他寄来不少东西,近来的书信中也多了几分欣慰。邵武如今建起了十几处造纸的作坊,产业链已经形成。凭着玉扣纸的生产,的确给当地民生带来不少改善。 目光不禁往一只画轴瞄了眼,正是颜宗的《湖山平远图卷》。 这张画自送走秦岭和班智后,他再未打开过。此时忍不住手痒,展开了画卷。 徐三蹭到他身边,装作不经意的问:“上回阿简设陷井骗你去清远寺,为何不让我跟你同去?” 白棠苦笑。他和秦岭两世的纠葛,有徐三在场,一是根本没法子干净了断。二是,只怕三言两语间便能让徐三听出个究竟,他的来龙去脉,瞒不住了呢。 “我总觉得。上回见到的阿简——”徐三迟疑了一下,“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的确。”白棠收起画卷,轻声道,“的确是换了个人。” 徐三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我在想,阿简去了何处?”秦岭得了阿简的身体,那阿简是不是和他身体的原主一样,真的已经死了呢? “阿简他——”徐三四下张望了番,压低声音道,“他和班智不是去了敦煌了嘛!” 白棠叹息:“是啊!”敦煌那地方,可退可守。退可逃入西域诸国,守可安渡余生。 “白棠。”徐三哀怨了,“你和阿简有秘密!” 白棠忍不住轻笑:“我和阿简没有秘密。”和秦岭有秘密才对。 徐三不满意这个答案,晚上便用力折腾了白棠一番。 睡中,徐三做了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神奇的城市。城市里高楼林立,他光数着那楼层便数花了眼。又看到宽敞的大路上,各种风驰电掣的怪物。还有路上的行人,穿着要多奇怪就多奇怪的衣服,女人坦胸露腿,一点的矜贵都没有! 徐三立在路中央,眼瞅着一辆辆飞般的四轮怪物横穿过自己虚无的身体,惊骇莫名:“这是什么地方啊!” “徐三!” 熟悉的声音唤他,他回头一瞧:“白棠!” 白棠也是一脸的意外与震憾:“你怎么在这里?” 徐三赶紧捉着他道:“我也不知道啊!咦,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前来过这儿?” 白棠惊讶中想起白天他曾和徐三一起观赏过《湖山平远图卷》,应是画卷里神奇的力量也影响了徐三?他踌躇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么?”他指着这片天地,“徐三,我来自此处。” 徐三张大嘴,一时不能消化他话里的含义:“你来自哪里?!” “我从这个世界来到你们的大明朝。”白棠眯了眯眼睛,“借尸还魂。” 徐三呆了呆,目光从白棠的脸慢慢滑向他的胸部——一眨不眨。白棠被他看得恼羞成怒:“看什么呢。” 徐三神情莫名诡异:“有件事儿我大概明白了。白棠,你之前是男人还是女人?” 白棠脸一红:“你的关注点真是异于常人!”不问前因,只管他前世是男是女?! 徐三挥手,满不在乎的道:“老天爷让你借尸还魂,难道我还跟老天爷过不去?我谢它还来不及!白棠,你脸红什么?!” 白棠一挥手,甩了他就往前走。 这厮,让他如何面对自己被辦弯的事实! 徐三笑不可抑!跟在他身后:“白棠,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啊?我看你对雕版行当这么熟,是不是也是做这行的?白棠——” “闭嘴!”白棠羞恼交集的吼了他一句。 徐三抬头一望,一幢朱红色雕栏画栋古色古香的建筑矗立在眼前。门楣匾额上三个大大的金字“荣宝斋”。 徐三打量了一番,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地方?” 白棠不可闻的轻叹:“我以前工作的地方。”他也不知,怎么会来到这儿。正想进去旧地重游时,却见门内走出一名中年男子。 徐三啊的声:“白棠,他长得好像阿简!就是年纪大了些。” 西装笔挺的男子有着极温雅的气质,相貌俊朗脱俗。一举一动都显示着其良好的家世与教养。 白棠以为自己的眼花了,他揉揉眼睛:这不是秦岭!秦岭身上有股冷漠疏离、附看众生的孤傲。但眼前的男子如徐三所讲,更像温润清雅的阿简! 难道,阿简在落水之后,并没有死,而是和秦岭交换了灵魂?! 一辆黑色的宝马停至男子身前。男子拉开车门,突然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白棠的方向。 白棠心中一凛。 他能看见自己么? 秦岭浓眉微紧,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然而他在人群中搜索了半天,终是满目失望,自嘲轻笑,坐进了轿车。 白棠望着车影远去,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 阿简没有死,足矣。 “白棠。”徐三问他,“那是阿简,还是秦岭?” 白棠一怔,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徐三得意洋洋:“当我是傻子么?行啦,既然都搞明白了,我们就回去吧!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大明不管不顾。无论天涯海角什么地方,我都死铆着你不放。” 白棠才觉得感动,徐三又问:“白棠,你以前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滚! 当——当——当—— 低沉浑厚的钟声在两人的耳边响起。 徐三脸上吊儿浪当的笑容突然凝固,奇道:“怎么这儿也有丧钟?!” 白棠刹时面色一变。 几乎同时,俩人从梦中惊醒,张开眼睛,耳边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云宵! “陛下他——”徐三不敢相信这个悲讯,登基才不到一年,陛下怎么就没了?! 白棠叹息,拍拍他的肩膀:“陛下身体本就不好。” 徐三立即起身换衣:“太子在外巡视未归!陛下突然离世,只怕汉王那边会有动作。白棠,我去找杨师傅!” “太子殿下是先皇看中的大明帝国继承人。天命所归,不会有事。”白棠才不担心历史会改变。只是想着仁宗的仁厚,难免有些感慨难过。 徐三在东宫和礼部连住了三日。 第三日傍晚,太子风尘朴朴的赶回了京城。 大明王朝的第五位皇帝,明宣宗登基,年号宣德。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下套 朱瞻基称帝,少不得封赏番自家的功臣。其他的事儿都好办,唯有一件事让他犯了难。 御书房内,徐三与定国公阿寿两人望着愁眉不展的皇帝,交换了眼色,立即争相表示:“陛下,若有什么难事尽管吩咐。臣必定竭尽所能为陛下解忧。” 朱瞻基对两位年纪相仿,从小玩到大的小叔叔们苦笑起来:“这事,的确有点棘手。” 徐三性子爽利:“陛下,您直说吧。” 犹豫再三,朱瞻基终于开口:“是为了张伯忠和汉王的贵妾程雪芜的事。” 徐三的桃花眼中立时泛起波澜:“他们?” 阿寿也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奸夫**!”雪涵曾向他阿姐求助,阿姐没少动用家中铁卫调查监视张伯忠,是以两人的奸情他了若指掌。 “伯忠这事,的确办得不厚道。”朱瞻基皱着眉头,“但是程雪芜功不可没。她早早看穿汉王父子的狼子野心,不惜出家修行逃离汉王世子府。之前费彪和乌蹄骓的事便是她传的消息。这次朕在外巡视,能够及时回京避开汉王的埋伏,也是她提前警醒。她对朝廷,忠心可嘉。” 徐三和阿寿的脸色皆难看已极。 “伯忠在父皇那儿求了情。父皇允诺他,事后让程雪芜嫁进英国公府。” 阿寿因姐姐的关系,和雪涵的交情更好些,忍不住问:“嫁进英国公府?敢问陛下,程雪涵是妻是妾?” 朱瞻基笑了笑:“自然是妾。” 阿寿极了解伯忠,他费尽心思将雪芜从汉王世子府弄出来,雪芜又是他多年苦恋的女子。生怕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做妾?怎么可能! 徐三冷笑两声:“陛下,这事可急不了。程雪芜现在还是汉王世子的妾侍。朱瞻圻对她宠爱有加。即便她身在普玉庵,也没忘情于她。”否则怎会连汉王算计太子的事都能让雪芜套出来? 朱瞻基叹了口气:“难就难在此处。裘安,你鬼主意多,说说,怎么处置?” 徐三想了想:“这事儿说难也不难。就让普玉庵来场大火,让程雪芜更名换姓,一抬小轿迎进英国公府不就得了?不就是个妾么?让她在府中好好呆着就行了。” 阿寿瞪大眼睛,蹩着笑,连声道:“好主意!” 就算程雪芜改头换面嫁给张伯忠,可满京城的贵女谁不认得她?英国公府若想太平安生,唯有囚徒般管禁着她,不许她抛头露面,招摇入市。 这对心高气傲爱慕虚荣的程雪芜来讲,不异于是个巨大的打击与折磨。 朱瞻基无奈道:“张伯忠还向父皇求了恩典,按她的功劳,封她六品淑人赐嫁英国公府。” 奶奶个熊! 阿寿磨牙:张伯忠这独货! 徐三眼珠子一转,打量着新帝的神情,便知他对此事也颇无语,心里头说不定怎么腹诽自己的亲爹呢。 “陛下,先皇虽是这般答应过伯忠,可曾留有旨意?” 朱瞻基怔了怔:“这倒未曾。” 徐三微笑道:“这便是了。汉王及世子毕竟是皇室血脉,尊贵无比。何况他们——”徐三故意顿了顿,“陛下若助伯忠抢了他爱妾,又大肆册封程雪芜,岂不是让他们师出有名?” 朱瞻基全身一激灵,频频点头,赞道:“裘安说得有理。” “所以哪,要么让雪芜诈死,悄悄进府。还得禁足府中不得外出以免让人认出来。要么,就让伯忠再等等。”徐三的口气意味深长,“自有水到渠成之时嘛。”拖他个三年五载,看他能奈何! 朱瞻基瞧着徐三说不出话来:这小子,果然让白棠调教得脱胎换骨了! 徐三与阿寿出宫,一路无言。直到宫外,阿寿才用力拍了徐三的肩膀道:“好小子,有你的!伯忠那瘪犊子,做出的事忒不厚道!朱瞻圻再不像话,也是他最好的兄弟,从没对不起过他。朋友妻不可戏!何况又是为了那种徒有其表贪慕虚荣的女人!他呀,瞎了眼了!把鱼目当珍珠!雪涵哪里比不上她堂姐?” 徐三冷哂:“只怕他还觉得自己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大情痴呢。” 阿寿嘿了声:“可不是!” 徐三回到家中,却见白棠在书房钻笼箱里,四处翻找东西。 “找什么呢?” “《湖山平远图卷》啊!”白棠头也不抬,“我明明记得收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徐三悄悄退了一步:“那你慢慢找吧。” 白棠听出他口气中心虚之态,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大喝一声:“徐裘安!” 徐三脖子一缩,迈开长腿就跑。 “姓徐的!”白棠撩起衣摆就追,“是不是你偷了它?” 徐三边跑边叫:“什么偷不偷的?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你的东西也不就是我的?就那张画,又不是吴道子宋徽宗的大作,我犯得着偷?不过是帮你换个地方保管而已。”开玩笑!那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够留在白棠身边? “换个地方保管?”白棠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画在哪儿?你给我拿出来!” 徐三被他逼到花园墙角,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白棠的愤怒:“我不交又怎样?” 白棠指着他鼻子:“你——” “我就是不放心那张画。”徐三豁出去了,“谁知道那张画还会出什么妖蛾子?万一哪天又把你弄走怎么办?我可不要做鳏夫!还有,万一它把我变成女人怎么办?你可得磨镜了啊!” 白棠怒极反笑:“你变成女人才好呢!” “那可不行。”徐三嘻皮笑脸,“没了我,谁侍候你?” “别跟我来这套。画呢?” “你尽管放心,画嘛,还是好好的。但是,早让我远远的送走了。”徐三正色道,“白棠,不是我不放心你。我一千一万个放心你。我就觉得那画,还是离咱们远些的好!” 白棠心中对《湖山平远图卷》隐隐也有些忌讳。暴怒之后平静下来,倒觉得徐三这么做,未尝不是个解决之道。 他重重的一哼:“你的心倒挺大。” 如此惊世骇俗的事,在徐三眼里竟轻描淡写的一挥而过。还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只是偶尔看向自己的眼中,多了几许只有他才明白的嘲谑之味。 徐三陪笑道:“我是真心为咱们好!” 白棠没吱声,转身往回走。 “白棠,我跟你说,今天我狠狠的整治了番张伯忠那小子……” 第三百七十二章 雪芜脱身(一) 日子过得极快。徐嵘不知不觉间已离京近半年,断断续续的有书信捎回。 徐三得知他带着士兵沿着雪枫落水处往下游寻找,一无所获。徐嵘信中告之:雪枫出事时,身着官服。水流湍急,但当时有两名差役陪同,又有乡民在侧,照理说,应当很快就能被救上岸,但雪枫偏偏在河道的拐弯处消失了。 白棠看过信,眉头紧蹙。 程家老爷子致仕,程澶年近五十还只是户部的郎中一名。雪枫是程家大房最后的希望!如果他出事,程家大房就算是完了。 雪枫落水,是意外,还是人为? 抱着同样疑惑的,还有英国公夫妇。 王夫人对儿子再绝望,也不愿相信他如此毫无底线,狠毒无情。英国公心中对伯忠只剩一片荒芜。 原想进宫请皇帝解除婚约,但程家此时的情形,两家若合离,一是伤了自家名声,二来,也怕程家人受不了如此打击。是以英国公暂缓了计划。但他房内的两名贵妾,相继得了他宠幸。 雪涵在程家住了两个月,她不急着回英国公府,她母亲却催着她回去。程大夫人也是内宅中混了这么多年,经验老道之人。女儿在家住了这么久,本就不妥。亲家虽然客气,但张伯忠却从没来探望过女儿一回。她敏感的察觉到女儿与伯忠之间的异常。几次试探,雪涵总以平淡无奇的口吻道:“我与他本就情份不足,他娶我都是勉强。被公婆逼得罢了。能够相敬如宾的过日子就不错了。” 程大夫人登时悲从中来!她就一个女儿,珍爱如宝。雪涵那么年轻对将来的日子已这般悲观,实际情况不知多更严重!忍不住怒责丈夫:“早让你爹同意退婚,他却硬说姓张的连毒誓都发了,不会亏待你!”一边说着,一边泪如雨下。再想到儿子生死不明,简直痛不欲生。 雪涵暗暗后悔,急忙安慰她:“娘。没您想得那般糟糕。伯忠再不济,对我也是尊重有加。公婆对我极好。女儿已经比许多女子幸福多了。” 程大夫人吁叹不已,逼着雪涵赶紧回家。本就感情淡薄,再分居两地,让哪家的妖精占了便宜可不好。雪涵无奈,只好打道回府。 她回府时,恰巧遇上伯忠出门。雪涵只客气的与他见了礼,也不问他半句话,便自顾进了府。张伯忠正要胡乱编个外出的理由,不想雪涵听也懒得听就走了。一时呆在门口,瞧着她背影,心底莫名烦燥又有点恼羞成怒! 但他此时已顾不上雪涵。刚刚收到消息,雪芜有急事寻他!如果没料错,定是汉王世子那儿有了新的消息! 才到庵外,雪芜俏丽柔软的身体已经扑了过来:“伯忠!世子方才来过了!他要带我走!” 伯忠搂着颤抖的情人,心神俱震:“什么?他要带你回府?不是说好清修三年么?” “不!”雪芜梨花带雨,“他是要带我回封地!” 伯忠又是一惊:“回封地?他舍得回封地?” “伯忠!”雪芜攥紧他的衣襟,“他自然不舍得离开京城。但如果汉王那边准备起兵了呢?!” 伯忠恍然大悟! 这些年朱瞻圻死皮赖脸,名不正言不顺的留在北京,为汉王充当眼线密探。突然要离开,必然是汉王忍不住了! 伯忠略为激动的抱紧雪芜:“雪芜,你脱身的机会来了!你等着,我立即去禀报陛下!” 雪芜急急扯着他的衣裳:“只怕世子不会放过我!” 伯忠想了想,拉着她的手道:“我先带你去我家的庄园躲一躲!” 其实,宣宗皇帝和朝中官员,皆知汉王在封地招兵买马,造反是迟早的事。如秦轩杨千骏这般的人,还盼着汉王早日谋反呢!只是都拿不准他何时动手。现得了伯忠的密告,皇帝立即有了成算。汉王谋反,近在眼前了! “汉王叔,实在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啊。”他父皇看重兄弟情义,认定手足情深。几番容忍汉王的不轨之举,他却早想做个了断了! “多亏雪芜警觉。”伯忠逮着机会就给雪芜说好话。“只是如今朱瞻圻要离京,雪芜该如何自处?她对陛下一片忠心,万不能让她跟去那狼巢虎穴之地啊!” “这可不好办!”宣宗寻思了片刻,瞅到伯忠眼中的亮光,失笑道:“你有法子?” 张伯忠早等着今日:“陛下,此事,还需程家人出面。” 没几日,雪芜的父亲程轼便找上了汉王世子。 朱瞻圻没料到他会拜访,看在雪芜的面子上自然是亲切招待。不料程轼客套之后,开门见山的便问:“听说世子要回封地了?” 朱瞻圻立即猜到是雪芜通知了家人。也不奇怪,离家千里,总要和家人打声招呼。 “正是。” 程轼立即老眼带泪的道:“世子殿下!我那女儿命苦啊!” 朱瞻圻眉稍一挑:“此话怎讲?” 程轼提袖擦着眼角:“世子,当初您向我家求亲。我父亲本不同意。程家的女儿,怎好做妾?” 朱瞻圻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但是陛下突然命官媒来提亲。父亲不好拒绝,只能同意。但一直对我颇多责怪当初不曾尽早拒绝您的提亲。我想着,只要您善待雪涵,我别无他求!可万没想到,我女儿命不好,冲撞了小公子,不得不离府修行三年!三年啊!”程轼夸张的拉长声音,“大好的青春年华,荒废在那等清苦的地方。您说,她命苦不苦?” 虽说世子妃依旧锦衣玉食的照看着雪芜,但程轼的话也没错,这三年是让雪芜受苦了。朱瞻圻又想起当初求亲时,暗示程家世子妃身体不好,雪芜嫁进门实则是世子妃的后继人选。如今这个许诺成了空,还要让雪芜守活寡三年,他难免愧疚起来。 “程大人放心——” “您让我怎么放心?”程轼竟抢了他的话头,“雪芜命冲小公子,今后在汉王府上如何立足?世子,我家雪芜命薄命苦,请您放过她吧!” 朱瞻圻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眼不可思议的问:“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程轼也豁出去了:“世子,我女儿既然已经出家修行,那就是佛门中人。即是佛门中人,跟您也就没什么关系了。故雪芜绝不会跟随您去封地!” 朱瞻圻猛的掀了茶杯,满面通红的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第三百七十三章 雪芜脱身(二) 程轼如今可不怕他了。汉王算什么?太宗皇帝在时,人人都要敬他嫡皇子的身份。可现在,他就是个失宠远在封地还不安份的番王而已!至于汉王世子,更没什么花头!女儿当然要尽早从这污泥潭中抽身而出,否则,将来倒霉的还是自家!唉,只怪当时自己被王妃之位迷了眼,不肯听父亲的劝。若是让女儿嫁给张伯忠,哪还有这么多事! 程轼毫不退缩,拱手道:“我主意已定。今后请世子莫再打扰雪芜的清修。下官告辞!” “程轼!”朱瞻圻恼怒欲狂! 奇耻大辱! 嫁了自己的女儿竟要讨回去!皇祖父才去了一年光景,这就人走茶凉,连区区程轼都敢如此欺辱于他! “程雪芜是皇祖父赐我的人,我就不信,他敢违逆皇命!备马,去皇宫!”朱瞻圻凭着股怒气就要往宫里冲找皇帝评理,世子妃闻得动静,急急从后宅赶来,拦着他:“世子,不能去!” 朱瞻圻一把推开她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跃上马背,一路狂奔至皇宫。 宣宗得报,瞧了眼边上的程轼,蹙眉道:“你与他当面对质,可有把握?” 程轼大声道:“为了我女儿,我可与他拼命!” 宣宗点点头:“那便唤汉王世子觐见吧。”他愿管这不讨好的闲事,全是因为程雪芜前前后后的确大有功劳。自己还她个自由之身,也算两清。 朱瞻圻气咻咻的进殿参拜,见到明黄龙袍加身,威严气派无比的皇帝,心中更加妒忌苦闷:父王明明胜过那短命的仁宗皇帝几百倍,却只能偏安一隅。他又何处比不上朱瞻基?却还是让他当上了九五之尊! “陛下,您要为我作主!”朱瞻圻冷扫了眼程轼,“程大人竟想将嫁于我的女儿讨要回去。世上哪有这种无理之事?” 程轼摇头:“陛下,世子此言差矣。臣并非要讨回女儿,而是女儿已经出家修行,臣请世子莫再去烦扰她而已。” 朱瞻圻刹时涨红了脸:“出家修行,只是为解雪芜命冲我儿之难,三年后,她便能回府。” 程轼冷笑:“世子殿下,不论雪芜为何离府修行,她现在已经拜了师,建了庵堂。就是正正经经的出家人了。从礼法上或许她还是您的妾,但从情理上来说,她已然跟您没有任何关系了。” 朱瞻圻被程轼的话堵得一时无言以对!他哪里知道雪芜竟然做了全套,真成了出家人?片刻才发狠道:“就算如此,我也要带她去封地修行!” 程轼蹼通跪倒:“陛下,您看到了吧?世子是想存心逼死我女儿啊!她命犯小公子,无奈离府。好不容易得个清净,世子却还不愿放过她!世子,我且问您,就算雪芜跟您去封地,若三年后她依旧命犯小公子,您打算怎么处置她?还是将她毫不留情的踢出王府?” 朱瞻圻怒目圆睁:“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世子当真无情啊,宁愿逼死我女儿,也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呵!你才放肆无礼!” 宣宗怒道:“够了!” 朱瞻圻也跪拜道:“陛下,请为臣作主!” 宣宗吐了口浊气,眯着眼睛摸着案上的紫金镇纸,淡声道:“瞻圻。有句话,程大人说得有理。” 朱瞻圻一惊:“什么?” “无论如何,程雪芜是命冲你儿子才离府出家修行。从情理上来说,她了断的不仅是和你的关系,也断了六亲哪。” 皇帝的话,听得朱瞻圻心头冰凉:“可、可她是皇祖父开口,官媒说合——” “那也不过是一抬小轿迎回家的妾。”宣宗正色道,“她在皇家玉碟上,无名无姓。”言下之意,一个妾罢了,处置起来还不简单? 明朝番王的妻妾,只有王妃才能上玉碟,且无侧妃一说。除王妃外,后宫所有的女子,全是上不得台面的妾侍。更别提还没做上王位的朱瞻圻的妾侍了。 朱瞻圻听明白了,皇帝胳膊肘往外拐,竟然偏帮程轼!立时悲愤交加,竟说不出话来。 “但是——”宣宗一个拐弯,朱瞻圻刹时看到了希望:但是什么? 皇帝微笑道:“若是程雪芜愿意跟随瞻圻去封地修行,程大人,你可不能阻拦。” 朱瞻圻立即起身,脸上露出丝笑意:陛下果然还是帮他的!雪芜怎么舍得离开自己呢!她一定愿意跟随他去封地的! “好,那便由雪芜自己决定!” 程轼紧追不舍道:“世子殿下,那咱们就这般说定了。陛下,小女已在殿外久候多时。” “宣。” 朱瞻圻之前也曾见过雪芜几回。记得她明媚照人,艳若牡丹。实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美人。今日再见她,却是一袭素净青衣,薄纱轻拢,腰间垂着绿绦流苏,迈着莲步款款入殿,依礼拜见,声如莺嘀,婉转动听。磕拜间,一顶轻薄精巧的金莲道冠在如云乌发中熠熠发光,却还及不上她素颜面圣的绝色姿容来得动人心弦。 宣宗不禁看了眼堂弟:难怪他义愤填膺,死活不肯放人。这样的美女,谁舍得放手? “雪芜!”朱瞻圻略有些激动的上前欲牵她的手,却让雪芜轻巧的避开。 她伸手作揖,面色冰冷的道:“贫道善玉见过世子殿下。” 一盆冰水浇到了朱瞻圻头上。 “你——” 朱瞻圻可不笨,他隐隐觉得,自己被这对父女耍了! 宣宗笑了笑:“善玉师傅,朕问你,你可愿跟随汉王世子去其封地修行?” 雪芜垂目,如圣洁无比的神女:“修行在心,不分何处。但贫道即已出家,便已斩断前缘,又因与汉王府小公子命中相冲,不便也不能再跟随世子同去封地。免得再害了小公子,徒增罪孽。” 朱瞻圻定定的瞧着她,突然间,他自问:雪芜是什么时候起了二心? 想到此处,他全身忽冷忽热。 他与父王对她信任有加,许多事她也参与其中——猛地间他恍然大悟! 难怪朱高炽父子可以完美的躲开他们布下的陷井,必然是这贱人通风报信! 那岂不是,皇帝早已洞悉了一切? 朱瞻圻胆战心惊的望向皇位上的皇帝,却见他神色平和,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论雪芜有无叛变,此女绝不能再留了! 但此时他已不敢再纠结太多,只好咬牙忍恨道:“既然如此,臣无话可说。陛下,臣告辞!” 第三百七十四章 和离(一) 朱瞻圻刹羽而归后,殿内的雪芜盈盈拜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陛下为臣女做主。” 宣宗正色道:“你有功与朝廷,朕自然不能亏待你。程卿,带你女儿家去吧。” 未料雪芜神色凄惶的磕首道:“陛下,汉王世子已经知道臣女背叛了他。臣女若出了宫门,只怕性命难保。” 朱瞻圻心中一动,想到刚才堂弟的脸色果然不善。不禁蹙眉,难不成还要派人保护她不成?无论如何,不能随意安置了。 程轼心中一动,暗道女儿见机快!也恳求道:“还请陛下救人救到底!臣可是听说汉王世子手下高手如云啊!” 朱瞻圻略作思量,这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的皇宫。只是留雪芜在宫里,定要让人诟病。但若放她出去,又实在有性命之忧。皱紧眉头想了片刻,道:“金太妃在宫中有坐小庵堂。你便在她庵堂内小住几日,与金太妃谈经论道,解解乏吧。” 雪芜不禁有些失望,她原来的计划是,皇帝将自己交给皇后安排去处,只要在后宫内,她便能大展手脚。没想到皇帝竟直接把她打发到了太妃那儿!太妃的住处,可偏得很哪!尽管如此,她还是作出恰当的感激状:“多谢陛下!” 她目光如水,神情楚楚的,眼风极其自然的扫过了皇帝。她自认美貌无双,京城里的年轻男子无不为她神魂颠倒。但在皇帝的眼中,连半点对自己的欣赏之意也无。不禁有些气馁。 她却忘了,凭任她再如何美貌,一国之君也不可能看上一个水性杨花之人。 但她眼看着皇宫的金碧辉煌,陛下的年轻英俊,她那蠢蠢欲动的心,再也按耐不住。 英国公夫人算什么,汉王妃也没什么了不起,凭她的美貌与才智,应该坐在皇帝的身边才对! 再说汉王世子回到府中,世子妃急切的迎了上来:“世子,情形如何?” 朱瞻圻胸口的火都快烧了出来:“程雪芜那贱人!竟敢、竟然——” 世子妃叹息。程轼既然敢来世子府来要人,她便察觉到事态不妙。那女人冲着世子妃的位置,嫁为人妾。如今希望全然落空,她怎么可能甘心留在世子府终身为妾呢?这不,借着她儿子的病,先是离开了世子府出家修行,等到自家要离京,再让父亲登门脱离关系。真是好算计呢! “我绝饶不过她!”自认感情被辜负被欺骗的朱瞻圻羞恼交集!堂堂的大明皇帝的嫡孙,居然这样被一个女人玩弄和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世子妃不想跟雪芜多做纠缠,这样的女人敬而远之才是,何况她的本事能否支撑她的野心,尚是未知数呢! “世子,当务之急,是咱们赶紧回封地!现在皇帝对我们肯定起了疑心,若是再对程雪芜下手,被他抓到把柄,咱们再要离开就难了!何况回去路上,只怕也会有埋伏,咱们的人手不能浪费在程雪芜那个贱人身上!” 朱瞻圻听得面孔泛青:“难道就这么便宜她了不成?” 世子妃微笑道:“君子保仇,十年不晚。等咱们安全回到封地,再派人去处置她,到那时她也放松了警惕心,咱们也更容易得手。” 朱瞻圻面色大缓:“你说得有理!先让这贱人得意几天!” 他拖家带口的离京,自然要向皇帝辞行。皇帝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语重心长的让他传话给汉王,都是一家人,血脉至亲,王叔要多保重身体,自己也会和皇祖父一样做好这个皇帝,绝不让各位王叔长辈担心。 朱瞻圻听得心头发毛,唯唯诺诺的应声而退。 至于雪芜,在金太妃的宫中待了没几日,就寻着借口想去拜谢皇后娘娘。 后宫里的情形大伙儿都清楚,皇帝宠爱青梅竹马的孙贵妃,对皇后不过尔尔。雪芜自持美貌,想着凭自己的姿色必定能打动皇后,放她与孙贵妃争宠,替她巩固后位。 她算盘打得好,可金太妃是什么人?她可是朱棣的宠妃!早玩腻歪了后宫里的勾心斗角。程雪芜的心思,她一眼看透! 皇帝若看上她,还会把她放在自己这清冷之处?金太妃冷笑,她还想安度晚年呢!于是对雪芜严加看管,每日里供应的饭食虽然精致但全是素菜,更别得燕窝雪蛤的滋补品,连洁面护肤所用之物,也及不上她平常所用一半的好。雪芜知道自己惹恼了金太妃,又苦于见不到皇帝,心急如焚。这样熬了一个多月,得到消息,汉王世子已经回到了封地,皇帝下令送她出宫。 金太妃总算是松了口气:送走了个祸害哟! 雪芜气极! 她神情楚楚的跪谢太妃近来的照顾之情,又故作为难的问:“只是雪芜到太妃这儿是陛下的意思的。现今要离开了,是否要向陛下道个别?” 金太妃朝身边的宫女挑了挑眉毛:看见没?还不死心呢! 她摇着柄绀缂丝团扇,慢悠悠的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当即吩咐宫里的太监,“去,还不替程姑娘传个话给陛下!” 雪涵心中一喜,抬头却见到太妃似笑非笑的脸,一双风情未消的美眸中暗带戏谑。刹时觉出几分心虚来,咬了下唇不再言语。 片刻后,太监回来禀报:“娘娘。陛下事务繁忙。只让奴转句话给程姑娘。” 雪涵失望中又扬起了希望:“陛下有何嘱咐?” 金太妃团扇遮面: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太监面无表情吐出句话来:“陛下请程姑娘今后好自为知。” 雪芜身体僵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好在她立刻反应回来,勉强笑道:“多谢陛下!陛下百忙之中还记挂雪芜,雪芜不胜感激!” 金贵妃也懒得送她,挥了挥扇子道:“也难为你了。去吧。” 雪芜壮志未酬,再不甘也只能含恨离开皇宫。 宫外,停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她心情阴沉的撩开帘子,登时一惊:“伯忠?” 张伯忠飞快的将她拉进怀中,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嗅着她发间的馨香,满足道:“陛下叫我来接你。雪芜,我们总算苦尽甘来!” 雪芜闭上眼睛。说不清此时对他是爱是恨!罢了,陛下那儿是走不通了,还是得紧紧抓住张伯忠。 第三百七十五章 和离(二) “什么苦尽甘来?!”她用力推开伯忠,面上已含羞带屈。 “怎么了?”伯忠不解。“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块儿了,你不高兴么?” “伯忠。”雪芜眼中沁出泪水,“你要如何安置我?外室还是妾室?” “什么话!”伯忠飞快的道,“我早跟你说过,你必定会是我的世子夫人!” “可是雪涵她——” 伯忠眼底掠过丝阴晦:“雪涵深得我父母喜爱。又没什么差错,我暂时不能拿她如何。” 雪芜登时泪如雨下:“我对不住她!” “怎么能怪你呢?我们早就两情相悦,是她横插一杠!只是雪芜,近几年要你屈居她之下,不过你放心,陛下已经封你为六品淑人。府里无人敢对你不敬。再过两年,我会以雪涵生不出孩子为由,贬她为妾。那时你便可名正言顺的做我的世子夫人了。” 雪芜不禁蹙眉:“姐姐上回落胎,坏了身体不成?” 伯忠面上极快的闪过丝痛楚,道:“我是为了你!她若生出嫡长子,再要贬她就难了。等你地位稳固,我再许她生下儿子养老。” 雪芜惊得美目圆睁:“伯忠——”雪涵的那个孩子,竟然是伯忠弄没的么?! 伯忠重又搂着她,情深款款的道:“雪芜。自从那年元宵夜灯中一舞,我便认定了非你不可。虽然倍受白波折,好在老天爷对我们不薄!” 正沾沾自喜的雪芜突然身体僵硬! 元宵灯舞——那遥远的,她几乎已经遗忘的事再度泛上心头:她竟然忘了,张伯忠真正衷情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程雪涵! 她心惊肉跳! 如果有一天,伯忠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对她? 不,自己绝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雪涵咬了咬牙:“你何时带我回府?” 伯忠搂着她道:“今天!我直接带你回府。” 雪涵攥紧手心:“英国公和夫人同意我进门?” 伯忠想起父母的近来对自己淡漠如陌生人,甚至有些视若无睹的态度,心底微微泛起股寒意。但他想着,自己毕竟是父母唯一的儿子,他们再如何生气,过一段时间接受了事实,看到了雪芜的好,自然也就能原谅自己了。 “他们若不同意,我便带着你搬出去住!” 雪芜慌忙摇头:“那怎么行?你那么做,你父母只有更加怨恨我!你好好和他们解释,我宁愿暂时住在外边,也不能让你们父子母子失和!” 伯忠欣慰笑道:“你那么好,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雪芜低头,暗暗作好心理准备,想全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与应对法子,这可是场硬仗! 伯忠亲自扶她下马,牵着她手进了府。府外的门卫难掩惊讶,府里的丫鬟仆从个个惊诧莫名。 国公夫人与雪涵,立即得到了消息:世子带了个绝色的美人神态亲密的回府了! 王夫人冷笑一声,端茶的手没半分抖豁,放下杯子淡声道:“慌什么!去,帮我看着雪涵,告诉她,我和国公爷会替她作主!” 伯忠带着雪芜拜见母亲,但是一进屋,见到母亲淡漠如冰的面容时,还是止不住心中一乱,先跪了下来:“娘!” 雪芜立即跪在他身边。 王夫人目光似在看陌生人般扫了眼儿子:“不敢当!” 伯中膝行至她跟前:“娘!儿子今生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娘,我和雪芜是造化弄人。还请娘成全孩儿!” 王夫人瞧也不瞧雪芜,只冷屑一笑:“瞧你说得什么话。我和你爹早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你的事,我们以后再也不管不问。你爱纳谁进门就纳谁。哪怕你把英国公府的声望都踩到尘埃里,我和你爹也绝不管你。你自便就是。” 张伯忠忙道:“娘!您就放心吧!雪芜立了大功,陛下已经封她为六品淑人,无人敢耻笑我们!娘,雪芜之前也是被太宗皇帝逼嫁的,她也是有苦难言——” “行了。”王夫人伸手拔弄着指间红宝石的戒指,不屑的道,“听不懂我说的话么?张伯忠,哪怕你纳个青楼女人回府,我和你爹也不会管你。你尽管按你自己的心意去做,随你怎么作,都行。” 雪芜听得惴惴不安,王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伯忠却没想太多,陪笑道:“娘,那就让雪涵过来,让雪芜敬茶吧?” 王夫人总算正眼瞧了雪芜一眼:“你们还有脸见雪涵?” “娘——” “不必了。雪涵很快就不是你的妻子了。你就放过她,别在她心上割刀了。” 张伯忠吃了一惊:“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夫人轻轻掸了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轻描淡写的道:“你爹知道你在宫门前接回程雪芜后,直接进宫请陛下作主,替你和雪涵求个合离。对了,这事,你爹之前跟你说过吧?”她瞧了眼儿子惊骇的表情,呵的一笑,“为何作出这样的形状?你不是该对你爹娘感激涕零么?瞧,你可以直接立程雪芜作你的世子夫人了,再不用算计来算计去!算计了自己亲生的孩子,还算计雪涵的家人!” 伯忠骇得全身酸软:“娘,我——” 雪芜此时只能装鹌鹑,头也不敢抬。算计大房的事是她提醒的伯忠,她若想进国公府,祖父和程家大房是最大的障碍! “你不用跟我解释。”王夫人笑得了然,“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嘛!好了,我和国公爷成全你。以后,你可以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了!” “娘!我、我——” 帘子一掀,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国公爷,您回来啦!”王夫人急忙起身迎上丈夫,“事情办妥了么?” 伯忠抬头茫然的看着父亲,只听他道:“不负夫人所托。陛下怜悯雪涵遇人不淑,也知道那孽子之事,所以允了他们和离。” 张伯忠脑子轰的声,炸了个天雷! “爹!”他叫道,“儿子没想要和雪涵和离啊!” 王夫人终于忍不住一腿踹他胸口:“不想和离?你舍得你那心肝做一辈子的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害死我那未出生的大孙子时我便知道你的用心!你想贬妻为妾,坐享成人之美!做梦!” 张伯忠忍着胸口的痛,慌乱的转向父亲:“爹,雪涵与我和离又有什么好处?她再嫁能嫁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么?就算她在府里做妾,我也不会亏待她呀——” 英国公绝望的闭了闭眼,吐出四个字:“恬不知耻!” 他从怀中取出两份合离书,冷声道:“当年为你求娶雪涵,是我和你母亲再三向亲家保证,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如今雪涵母亲病重在床,她父亲在外寻找失踪的儿子未归。也只有我们替她作主了。张伯忠,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在这和离书上画押签字吧!” 张伯忠往后疾退了几步,突然大声道:“我去问雪涵!她一定不愿与我和离!”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愿!” 雪涵踏进屋来,娇俏的面容沉冷如渊,总是含笑带情的眼眸满是绝决。她先向英国公夫妇行了礼,瞧也没瞧伯忠与雪芜一眼,只取了桌上的红泥,印了姆指往和离书上按去——“雪涵!” 张伯忠忍不住大叫一声:“你疯了么?” 大明朝对女子的禁锢渐重,和离比被休好不到哪儿去。都是没了名声,没了贞洁,还能有什么前程? “你与我和离,回了家也只能青灯古佛凄凉一生,何必?”张伯忠急切的喊,“雪芜是你姐妹,日后不会亏待你。你想清楚了再作决定,到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雪涵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重重的按下了手印。 雪芜咽了咽口水。 张伯忠身子一顿,整个人呆若木鸡! “伯忠。”英国公拿着两份和离书送到他面前,“你也按个手印吧。” 张伯忠突然反应了过来,起身就想逃,却让父亲一脚踩在大腿上,左手攥着他的手,右手扳开他的大姆指,沾满上红泥,硬是按在了和离书上。 “行了!”英国公顺腿踹开儿子,“你配不上雪涵。” 第三百七十六章 狭路相逢(一) 雪涵收了合离书,多时郁结于胸的苦楚与羞辱之情全部一散而光。刹时全身轻快无比。唯一担心的,是她自家父母那边兄长没找到,又要受次女儿和离的打击! 王夫人对雪涵柔声道:“你爹娘那边若是不方便,你便先去竺园住着。竺园已经过户到你的名下。”她推出手边的一只手掌大的漆木匣子,“早知伯忠会害了你,我们当初就不该定这个亲!说到底是我们害了你。这些是我和国公爷给你的些许补偿——你别拒绝,这些与你受的苦比实在不算什么。” 雪涵眼眶湿润,公公婆婆对她,实在没话说。若是遇上个偏心自己儿子的人,只怕她最后的结局便是无声无息的死在国公府后院了。 她接过匣子,哽咽道:“多谢夫人!” 王夫人也是唏嘘不已:“是我张家没那个福气!”她目光冷冽的射向儿子及雪芜,“伯忠,你也该送程大小姐回去了。你们总不能无媒苟合吧?” 张伯忠脑子里一片混沌,瞧着雪涵冷若冰霜的脸,又看看雪芜惶恐无助的模样,终于回过神,呆呆的扶起雪芜:“我先送你回去。” 他与雪芜离了国公府,雪芜方惊惶的道:“伯忠,我不能回程家!” 伯忠楞了楞:“为何?” “我祖父若是知道你与雪芜和离,只为娶我,他宁愿打死我,也不会让我出嫁!” 程老爷子一生最是刚直不过,教书育人,却教出雪芜这么个出杏出墙还抢夺姐妹夫婿的孙女,留着她辱没门楣让世人耻笑么? 伯忠心下一跳,那还真有可能! “我先送你去外城的庄子住着,放心,我会多派人手保护你。” 暂时只能如此了。雪芜暗恨自家实力不足,若是父亲有本事,祖父也奈她不得! 如今只能躲在外头,待伯忠和父亲定好亲事,再寻个自家的园子出嫁。一切只能暗中进行。到时,生米煮成熟饭,程家大房再气,也无可奈何。 正这样想着,车外突然响起整齐的踏步声。自家的马车行到边上让出了路停了下来。 张伯忠心情正烦燥着,皱眉出车道:“什么事——”他话音全咽了回去。大路中间,徐嵘率着一众兵马拥着两辆马车而来! 徐嵘也眼尖,赶了马到他车边道:“伯忠。真巧,回城就遇到你。” 张伯忠喉咙有点儿痒,目光在徐嵘身后的马车上粘来粘去:“你这是——回来了?找到程雪枫没?” 徐嵘笑道:“不负陛下嘱托,找着人了!” 张伯忠面孔泛白,怎么就找着了?! “找到就好!”他裂嘴一笑,“找到就好!” “对了,你赶紧回去和尊夫人说声,让她赶紧回去看她兄长。雪枫可是受了不少罪!”徐嵘笑着挥鞭而去,“赶明个再和兄弟们一起喝酒!” 他走时,恰巧一阵风掀起了马车帘子,也正巧雪芜凑车窗前听他们说话,正让徐嵘一眼瞄到了她的相貌。 徐嵘猛地勒了马,折回马头,神情阴沉如水的唤了声:“伯忠,等等!” 伯忠啊了声:“怎么了?” 徐嵘马鞭指着车帘子问:“你马车里,坐的是谁?” 雪芜心下一跳!暗叫糟糕!她的伯忠的事,还是不为外人知的秘密呢! 伯忠心觉不妙,灵机一动,笑道:“这是陛下安排的差事。与汉王世子相关,你万万不可声张!” “跟汉王世子相关?”徐嵘眯着眼睛,“难怪我看着有点眼熟。那不是汉王世子的爱妾程家的大姑娘么?”他让身边的亲兵去唤程澶过来,“程娘子,你家大伯在此,怎不出来拜见?” 雪芜玉体轻颤,咬着牙,掀了帘子出来:“妾身见过徐将军!” 程澶赶来,惊讶问:“雪芜?真的是你?”他疑惑的打量女婿,“你们怎么……在一块儿?” “大伯。”雪芜神色哀伤,口齿却伶俐,“您在外半年,不知京城之事。侄女已经和汉王世子断了关系。又怕他报复,故英国公世子受陛下所托,替我寻个安稳的去处。” 程澶怔了怔:“竟有这等事?”他长叹口气,“也好!”汉王野心众所周知,雪芜能够尽早脱身而出,也是幸运。 徐嵘却不由他们唬弄,冷声斥道:“即便如此,你们二人共乘马车又是为何?伯忠,就算你是她的妹夫,也不能不避嫌的与小姨子同乘一车吧?” 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事儿! 程澶的脸色刹时变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竟有此事?!” 雪芜燥红脸,立即退回车内。 伯忠张口结舌:“岳父大人——” 程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怒火中烧:“走,立即跟我回去说个清楚!” 张伯忠想到雪芜之前的话,哪敢送雪芜回程家? 忙道:“安置雪芜是陛下之令!岳父,徐嵘,待我安置好她,再去程府说明缘由!” “放屁!”徐嵘一声令下,率人堵住他的路,“张伯忠,你别想开溜!陛下怪罪下来,我徐嵘顶着!”他一招手,“来人,护送程大小姐归家!” 张伯忠的马车立即被他的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伯忠怒道:“徐嵘,你好大的胆子!” “程雪芜既然与汉王世子断了关系,归家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程澶怒道,“世子大人,你难道想强抢我程家的姑娘不成?!” “我是奉命安置她——”伯忠急道,“若是她让汉王的人害了,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 “我!”徐嵘大声一喝,“我手下这么多兄弟,还保不住一个女人?是也不是?!” “是!”士兵们大声应和,叫声坚毅嘹亮。 “雪枫,你怎么出来了?”程澶见儿子下车,急忙赶上前,“你身子还没养好!见不得风!” 雪枫面色苍白,左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喘了口气,问:“我刚才听到雪芜的名字,怎么回事?” 程澶忍怒含悲:“张伯忠和程雪芜不知何时——你妹子命苦!” 雪枫倒抽了口冷气,前尘往事这么一串,立时恨道:“不能放过他们!” “自然不能放过他们。”程澶扶着儿子回车躺下,“这回定要让老爷子为雪涵作主!” 张伯忠被徐嵘逼得无可奈何,大街上闹将起来更糟糕!只好阴沉着脸随他们回程家。 也好,既然找回了程雪枫,那就一并将事情交待清楚吧! 雪芜心惊肉跳:这可怎么办?祖父可不是那般好唬弄之人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狭路相逢(二) 再说雪涵收拾了嫁妆,与英国公夫妇道别,坐进马车内捧着王夫人送的匣子,呆呆的出神了半晌,才想起打开匣子一看究竟。 匣子分了两层,上边一层全是地契房契。她助王夫人管事,知道这几处都是颇值钱的产业,不禁倒抽了口冷气,再看第二层,全是大额的银票。粗略一算,竟有十万两之多! 倚翠惊讶道:“这么多银票?!” 雪芜与伯忠和离,心情大好之下,重又活泼起来:“可不是!够你家小姐挥霍一辈子的了!” 倚翠大叹气! “小姐说得是。奴婢算是看明白了,女人不论嫁得好坏,自己有银子,才是最厉害的!” 雪芜颔首赞道:“如今方知白棠为何一心一意的做大松竹斋,你看她虽是女人,谁敢小瞧她?就算她没嫁给裘安,也是人人敬重的雕版业行首!比我们这些千金小姐,强多了!” 倚翠心有戚戚:“可不是?只是不是人人都有她的本事的。” 雪芜瞧了眼车外景致:“我现在只担心母亲经受不住这个打击!” 原以为她还能拖一拖,拖到兄长有确切的消息回来,但没想到张伯忠竟然这般迫不及待的就带了雪芜回府。好在雪芜也没胆回去向祖父坦承此事,她还能再瞒一瞒。 谁知她到了程府门前,竟然和父亲、雪芜的马车遇到了一块儿! 一下车,就见到徐嵘高大的身影,登时惊喜交集的喊道:“徐将军!可是找到我哥哥了?” 徐嵘瞧着她嘴角笑出的梨涡,强作镇定,笑道:“是,找到了!” 雪芜捂着嘴扑向马车:“爹,大哥!” 这时程家门口已经乱成一团,程老爷子、程大夫人和二房的人全都闻迅而出。程老爷子含笑带泪的拉着雪枫的手,不住念叨老天有眼! 雪枫微笑道:“祖父,今日回来得巧,正好遇见雪芜和英国公世子一同出城。” 诸人闻言一楞,目光才往后边站着的伯忠望去:雪芜?她怎么和伯忠在一块儿? 雪芜离开汉王世子的事,程轼自然跟老爷子说了,但是她和伯忠的事情,却没露半点口风!他可不想被老爷子打死! 此时忍不住暗骂: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竟然让他们撞了个正着! 雪涵浑不在意似的扶着她母亲进门,程大夫人已经气得全身颤抖:好一个英国公世子!二房养得好女儿! 程老爷子的一张老脸忽青忽白!若不是雪枫归来大好的事撑着,说不准就要拄着拐仗就往程轼身上砸了! 简直丢尽他的老脸! “还知道没脸见人?”他瞪了眼马车,雪芜在车里不敢出来。“你若不想进这程家门,就永远不要再来了!” 雪芜大惊,只好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下了马车。 “雪芜,不怕。”张伯忠吸了口气,“有我在。不管前头的路多难走,我陪你着!” 雪芜感动得无以复加,心底却另有个声音响起:“程雪芜,张伯忠对你愈好,愈是证明他多爱程雪涵!” 不——雪芜挥去那个可怕的念头,伯忠爱的是她!秦淮河畔,他对她一见钟情! 一行人全进了花厅,徐嵘被程澶请在上坐:“若不是程将军,雪枫不知还要受多少罪!” 徐嵘微赧道:“程伯伯客气了。” 雪涵听得一怔:呀,叫起伯伯来了!忍不住冲着徐嵘一笑,露出几粒洁白的牙齿。徐嵘立即低头,不敢多看。 程老爷子忙问雪枫:“到底出了何事?你怎么突然就在河道中失踪了?还让你爹和程将军一找半年?” 雪枫面颊消瘦,脸上依稀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痕,加上手臂上的伤,可见当时情形颇为险恶。 “我是被人暗算了。”雪枫一语惊人,“查巡河道时,我并非自己摔入河中,是被人暗器打落河中。” 他母亲惊恐呼道:“谁人要害我儿?!” 雪枫摇头:“我也不知。我落入水中自救时伤了胳膊,但在河道转弯时被人拉上岸,他却打晕我,将我劫至一处地窖严加看守。” 程老爷子怒拍桌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劫持朝廷命官!” 雪芜不动声色的瞧了眼伯忠,却见他镇定自若,心中略定。这样的事,伯忠必不会让人捉到把柄。 果然听得程澶解释道:“父亲,双流县这几个村子的抢水问题由来已久。且都是颇有财力的大族之争!上流奉贤村的族老眼见雪枫要重新分配水源,且得到了许多支持,愤慨之下心生歹计,竟将他劫走!原是打算过了春耕之后再放人。不想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便想暗中杀人灭口。还好程将军心思缜密,寻到了破绽,及时带兵救出了雪枫!” “区区一族的族老,谁给他的狗胆?!”程老爷子怒斥,“我倒不信了!这个村落还真是无法无天的土霸王不成?” 程澶点头:“父亲,这些子村民凝聚力极强!奉贤村之所以称之为贤,是因为村里出了几个颇有名望的读书人,还有在京城做到三品大员之人!咱们起初有力也没处使。” 徐嵘解释道:“都是大明朝的百姓,不好直接动粗。所以费了些力气!” 程老爷子又问:“那主谋呢?” 徐嵘低声道:“事发后,他自知罪不可恕,又不愿连累族人。所以当场就自尽谢罪了。同谋之人我已经押至京城,待禀明陛下,再作发落。” 程澶红着眼眶道:“可怜我儿的手臂没能好好医治。大夫说了,今后不能做重活!” 雪枫安慰诸人道:“幸好是左手。没什么大碍。” 他母亲抹着眼泪,再难过,人能囫囵回来,她也别无他求了! 雪枫目光炯炯的射向张伯忠:“倒是伯忠你,可否解释下,为何与在下的堂妹共乘一车?” 程轼忙道:“大侄子,你刚回来不知事儿。雪芜可是立有大功之人!她早早发现了汉王的不臣之心,故在暗中给陛下做线人。这不,伯忠就是她传递消息的人!” 雪枫冷笑:“这事倒有些奇怪。雪芜若要找人递消息,怎么就选了伯忠?难道我程家无人了么?还是说,世子爷与雪芜旧情未了,所以一直暗中往来?” 旧情! 程澶夫妻立时恍然大悟! 第三百七十八章 狭路相逢(三) 程大夫人激动得猛拍桌子:“好个张伯忠!原来雪枫当初说的,你的心上人,是程雪芜!” 伯忠眼看事情已被揭穿,也不躲闪,正面迎向前岳母道:“正是。我与雪芜一见钟情,立誓非她不娶!” 程大夫人怒极反笑:“你立誓非她不娶,为何还要来向我女儿求亲?!” 伯忠简单的四字:“造化弄人。” 雪枫呵的声:“世子爷好痴情!可你如此痴情,非她不娶,她却宁愿嫁给汉王世子作妾。” “那是太祖皇帝逼的!”伯忠蹙眉。 “逼的?”雪枫捂着胸,笑不可抑,“二叔,你们说说,你们嫁女为妾,是被逼的,还是心甘情愿?爷爷早命你拒绝汉王世子的提亲,你却阴奉阳违!程雪芜,你嫁到汉王府中,谁不知汉王宠你胜过世子妃,你得意之时,可曾想过张伯忠对你的痴情?” 雪芜睁着双朦胧泪眼,肩膀轻轻颤抖,凄楚无比,柔弱无助。 “我,我也是没有法子啊!” 一句话,便让伯忠心疼得不行:“雪枫!你二伯贪恋权势要嫁女儿给汉王世子,雪芜有什么法子?再说她嫁都嫁了,难道还能违逆朱瞻圻么?你让她一介弱女子,怎么办?” 雪枫怒极反笑:“好。雪芜,你一介弱女子,嫁都嫁了,又深得汉王世子的宠爱,又为何不守妇道,与伯忠暗通曲款呢?你可知这是何种行径?” 雪芜顿时摇摇欲坠:“不,堂兄,你误会了!我和伯忠之间清清白白,你不能这般污蔑我们啊!” “清白?”程大夫人怒极反笑,“都共乘一车了,还说什么清白?” 伯忠立即道:“那也是雪芜和朱瞻圻了断之后的事!”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却听雪涵清脆的声音响起:“真的如此么?” 伯忠定定的望着雪涵,竟不敢接口。 “祖父,虽然孙女已经在英国公夫妇的主持下与张伯忠和离。但也不想他颠倒黑白,倒显得孙女我小器善妒。孙女这就请定国公府的徐姐姐为我作个证!” “你和他和离啦?!” 众人被雷劈了般,大惊失色下,徐嵘猛地里弹起来!一脚踹了边上的案几怒喝:“张伯忠!” 程大夫人摇摇欲坠,好容易,她咬牙道:“离得好!” 程老爷子也回过气:“是该和离!英国公那匹夫,害我孙女不浅!” 雪涵不得不为前任公婆说句公道话:“英国公夫妇待我极好。临了,他们还赔偿我许多财物。再说,若非他们为我主持公道,我不知要在那家中受多少屈辱,只怕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诸人怒气微消:幸好英国公夫妇是明事理的! 雪枫难免好奇的问:“定国公的程大小姐,能为你作什么证?” 雪涵盯着张伯忠:“雪芜堂姐搬至城郊的普玉庵后,我曾去探望与她。不想在庵外见到张伯忠的坐骑。” 听到此处,诸人的目光,如要将张伯忠吞噬般的愤怒! 徐嵘渐渐恢复平静,瞧向雪涵的眼神,透露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雪涵续道:“我请徐家姐姐帮忙,替我盯着普玉庵。张伯忠,就算你和我堂姐为陛下办事,但何至于隔三岔五的就要与她私会,还在普玉庵一呆就是半日?张伯忠,要不要我将你的行程报与大伙听一听?” 张伯忠面色铁青。徐家铁卫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没想到雪涵不声不响,竟然早捉住了自己的把柄! 他仍辨解道:“我虽与雪芜私下见面,但是咱们发乎情,止于礼。清清白白——” “张伯忠。”徐嵘磨梭着腰间的长剑,声色冷硬,“你们有了私情是真。还谈何清白?不要辱没了清白二字!” 雪枫瞧了眼徐嵘,暗叫一声好:徐家人都有副好口才! 徐嵘续问:“你不顾兄弟之情,与程雪芜暗中偷情。程雪芜不守妇道,觊觎妹妹的丈夫。你们二人诺按律法礼教,该当何罪?!” 张伯忠羞恼至极,拂袖道:“我与雪芜本就有情在先。如今我爹娘作主我和雪涵和离,陛下也封了雪芜六品淑人之位!你们谁敢动朝廷命妇?!” 程家大房万没想到雪芜那贱人居然还有了诰命!那还真不好办了!诸人的目光皆射向一家之主。 程老爷子慢悠悠的站起身,平静的对小儿子夫妇道:“女儿是你们教养大的。她当年贪恋王妃之位,选了这条路。后悔了,又去抢妹子的丈夫。子不教父之过。现在她身上有了诰命,我是奈她不得。但是你们——” 程澶夫妇大惊失色:“爹!” “是你们教导、甚至纵容雪芜,才让她走到今天这步!”程老爷子深深一叹,“今日我便在此将这家分了吧!免得日后雪芜嫁进英国公府时,我没脸面对自己的学生与同袍!” 老爷子虽然已经致仕,但人脉还有些。家产虽不多,聊胜于无啊! “爹!”程轼急道,“何至于此?伯忠不喜欢雪涵,强求不来!我家总算还能有一个出息的女儿不是?” “混账!”程老爷子冷笑,“就是你这种想法,才害了雪芜雪涵!滚吧,带着你那不知羞的女儿,立即离开程家!” 程轼夫妇急了!听父亲的意思,是想让二房净身出户了! “爹,就算要分家,我也是您的儿子,理应——” “谁说这是分家?”程老爷子冷笑,“别给脸不要脸。我这是逐你出家门!听见了没?逐出家门!” 程二夫人立即嚎叫起来:“老爷子,你可不能这样,这不公平——” “公平?”老爷子呵呵直笑,“你要公平是吧?行啊!你二房在外头偷偷置买的宅子、铺子,全部充公,我再来分配如何?!” 程澶夫妇脸上燥红,那些铺子宅子,还是女儿从汉王府弄出的钱偷买的,价值不菲!真算到公中里,说不定他还得亏了!没想到老爷子竟然全知道。顿时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程二夫人心里算盘一拔拉,立即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多嘴。夫妇俩算是默认了老爷子的决定。 程老爷子喘口气,瞅了眼伯忠,冷嘲道:“你们前有汉王世子、后有英国公世子这个未来女婿,我这个爹对你们还有什么用?” 说毕,又对伯忠道:“看在你爹娘多方护着雪涵的情份上,你和雪涵也算好聚好散,请吧!今后我程家,不欢迎你。” 至于雪芜,老爷子淡淡的道:“雪芜,我和你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气。你就不必再来请安了。”老爷子说了句与皇帝相同的话,“今后,你好自为知。” 处理了二房,老爷子起身颤颤巍巍的离开了花厅。 大房的人扶着雪枫起身走了没几步,雪枫突然对伯忠说了句话:“世子爷,人在做,天在看!莫忘记,当初您在程家发的誓!” 伯忠脸一青,冷哼了声不以为然! 大房的人也瞬间走了个干净。徐嵘也拂袖而去。 程轼在伯忠面前尴尬无比,勉强笑道:“世子爷,让您看笑话了!” 张伯忠恼道:“程家如此不近情理,分家就分家吧!程大人,雪芜暂时请你照料好。待我派官媒前来求亲!” 程轼大喜:“好,好!” 有英国公这个靠山,他还有啥后顾之忧! 第三百七十九章 追妻 南京,魏国公府。 陈老夫人与长子、媳妇坐在一块儿,三双眼睛相顾无言的转了半晌,老夫人才叹息一声,放下手中徐嵘寄来的信,盯着秦婳问:“这事……怎么会闹成这样?” 秦婳娥眉紧蹙!芙蓉面萧肃一片。二叔寄了信来,将张伯忠雪涵夫妇的事详细与自家婆婆兄长说了个清楚明白,洋洋洒洒几大页的纸。瞧得秦婳为雪涵嗟叹心疼不已。谁知信上最后一段,他惊天轰下一道霹雳,竟对婆婆道明,欲求娶雪涵为亲! 婆婆可不惊着了?!再想到雪涵与自己素来要好,立即就把矛头指向她了。 秦婳不由苦笑:“雪涵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这事,是有些不妥。” 陈老夫人一脸的生无可恋:“咱家几个小子——怎么娶个媳妇个个都要弄那么大动静?” 徐钦铆牢秦婳,动用无数手段。裘安不提了,白棠是男人时就死皮赖脸的缠上了。不料最让自己省心的二儿子,也给她来了这一出。 什么意思啊这是? 陈老夫人越想越气:“我是看出来了!他是早看上人家雪涵了。那他早干啥去了?他开个口求个亲不成么?非等到雪涵嫁人了再和离,他才说想娶人家?他个混账!” 徐钦忙劝解母亲:“娘。这怪不得二弟!一是他年纪比雪涵大得多些。二是他在军中那么多年,跟着太宗皇帝没少出征。战场上生死难料。咱们之前要给他定亲,他死活不同意,就是不想害了人家姑娘呀!” 陈老夫人眉头一撩:“那现在他不也在军中呆着嘛!不怕祸害人家了?” 徐钦陪笑道:“娘,现在这情形,大伙儿都看得明白。军中,是不会再有大战了。” 两位皇帝都不是好战的主,讲究休养生息。徐嵘,的确可以放下心娶妻生子了。 老夫人依旧不爽,面色阴晴不定。秦婳暗暗叫苦:雪涵虽好,但如今和离的身份,要配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军中的大将军,可的确有些高攀了。难怪婆婆不满意。 徐钦瞅着老娘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娘,要不,让二弟回来咱们好好劝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他说不定只是一时对程家姑娘起了怜悯之心?” 老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劝?要是能劝得回来我早就带你媳妇去京城了!”她指着儿子的鼻子,“一个个都是犟驴脾气,做起事情来不管不顾!阿嵘敢向我开这个口,他就认定雪涵了!谁也劝不住!” 徐钦直陪着笑:“是,是!那您看这事——” 程老夫人经历过当年乱给裘安点鸳鸯谱,差点害裘安死于蛇窟之事,是以如今对徐嵘的求妻之路也实在不敢乱指挥。三个儿子,个个都继承了丈夫的硬脾气,她哪里拗得过来? 雪涵除了嫁过人,其他也没什么不好,更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哪!她再了解自己儿子不过。徐嵘就是个闷蛋!事事都喜欢闷在心里。能让他开这个口,简直机会难得!错过这次,老夫人还真不敢确定自己还能等得到他成亲不!于是拐杖一挥:“媳妇,跟我上京!” 秦婳一惊:“娘!这事咱们好好计划!万不能坏了二弟和程家的颜面啊!”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坏什么颜面?我亲自给我儿求亲,还坏他们颜面?!” 魏国公夫妻目瞪口呆:老娘的心思瞬息万变啊这是?方才还一脸的兴师问罪,现在竟然想去提亲了? “娘。您别急。”徐钦了解自己老娘说风就是雨的脾气,“去京城路途遥远,咱们好好安排!” 秦婳呆呆的看着眼前母子,轻声道:“娘,这事能不能成真不好说。毕竟雪涵才和离。程家也不一定舍得急着就再将她嫁出去——” “定下来再说。”老夫人拍板,“谁也不能跟我儿抢媳妇!” 于是,魏国公老太君带着长子媳妇和几大车的财礼,驶向了北京。 还在京城等着消息的徐嵘颇有点坐立不安。即担心娘的反应,又担心程家那头等不及自己求亲就将雪涵许了别人。 裘安见状,忍不住嘲弄他几句:“娘那边倒不用担心。我可是听说,伯忠他娘在四处替雪涵相看。” 徐嵘大惊:“什么?!” “王夫人看了娘家好几个侄子。”裘安笑嘻嘻的望着自家二哥刹时难看的脸,“还真有几个不介意雪涵和离过的身份。何况她还有王夫人赔的许多嫁妆。想娶她的人,如今可不少。” 徐嵘脸色泛青,来回走了几步:“那可怎么办?!” 白棠在一边刻着版画,唇角不经意的勾了勾:徐三这家伙,要给二舅子下套了! 果然听得他道:“怎么办?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啦!不然等娘到京城,黄花菜也凉了啊!” 白棠在边上适当的加了把火:“裘安说得对。我听说张伯忠和程雪芜的成亲的日子都下了。英国公府已经在筹办喜事了。” 徐嵘冷冷的哼了声:“不提他们。”又问白棠,“怎么下先下手为强?” 徐三忙道:“自然先要让雪涵知道你的心意啊!” 白棠补充了句:“让她家人知道也可。总得让程家安个心,不必为雪涵前程忧虑。” 徐嵘刹时红了脸,木讷又期期艾艾的问:“那,这个,怎么说?” 徐三早有准备,从身后取出只桔色的孔明灯来。甩到自家二哥怀里,挑眉问:“明白没?” 徐嵘呆呆的,疑惑的向白棠求助。白棠肚子里嘀咕: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徐三在追爱的事上贼精贼精的,徐嵘就木头般不开窍呢? “过几日是中秋。”白棠提醒他,“界时的灯会上,必定要放孔明灯。” 徐嵘啊了声:“放灯啊!” “程家的姑娘自会出来观灯。到时,你可想些法子,让你的灯,送到她跟前。”白棠笑了笑,“自然,你若嫌麻烦,直接表白也好。就怕吓到雪涵,场面尴尬。” 徐嵘瞪大了眼睛:“这个——一是怎么送到她跟前?二是,怎么让她明白?” 裘安直翻白眼:“也就你是我亲兄弟,我才这般帮你!”他朝徐嵘勾了勾手指头,“念过诗么?念过情诗么?” 第三百八十章 中秋宫宴(一) 程府。 徐嵘现今是程家的贵客。他来见雪枫,程家人待他客气亲切得不行。待见他还带着一车的中秋礼,其中更有松竹斋与楼上楼抢得诸人头破血流的特制礼盒,雪枫的母亲忍不住就摇头连声责怪他太过客气! “这怎么好意思?松竹斋的东西多精贵?这楼上楼的月饼,一盒子就要十两!你还送了这么多!” 徐嵘实诚的道:“自家之物,不用多少银子。夫人和小姐喜欢就好。” 程大夫人笑着道:“还是在客气了!”忽的一楞,小姐?他是指雪涵? 雪枫也觉眼皮子一跳,偷偷打量了下徐嵘。 “雪枫。”徐嵘犹自不觉他已露了点馅。“这套盒里是白棠亲手刻的两只月饼模具,一套中秋画册。彩版的呢!你必定喜欢。” 雪枫迫不及待的欣赏了一番,连声赞道:“这画册极美,极美!” 徐嵘相继给程家的老爷子、雪枫父母分送了礼物后,终于舔了舔舌头,捧出最后只礼盒道:“这是送程小姐的。” 话音刚落,雪枫母子一起抬头看他,直看得徐嵘心虚得直冒冷汗! “这不……中秋将至。我听大嫂说,程小姐一向喜欢楼上楼的点心,又喜欢赏灯。所以这盒子小吃和特制的灯笼,希望能让小姐一驱烦闷,重展笑颜。” 雪枫放下画册,笑叹道:“程将军有心了!” 徐嵘送完东西,再不敢逗留,急忙告辞。留下雪枫与他娘相对而坐,揣测起他的心思来。 “徐将军他——” “可能是他同情妹妹。”雪枫打断母亲的猜测,徐嵘虽好,但魏国公老夫人可没那么好说话!他打开留给妹子的笼箱,里面果然放了许多东西,尽是些极巧妙的民间玩意,其中还真有只孔明灯。 母子俩对着灯上的诗,一脸的惊骇: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哇塞!看不出来啊! 雪枫吞了口口水:程将军瞧着挺死板的人,追起他妹子来竟然这般火辣直白?别说了,肯定是白棠徐三那两人出的主意! 程大夫人一屁股坐软榻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泪水涌了上来:“雪枫——” “娘,别急。别急!”雪枫知道母亲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妹子的终身大事。毕竟和离过的女子,能再寻得良家的少之又少! “我怎么能不急?程将军他多好的人哪!”程大夫人又哭又笑,“他陪着你爹寻了你半年,是我们程家的救命恩人!又是魏国公府的公子。咱们是高攀了,可是为了雪涵,娘这次顾不上太多!舔着这张老脸,也要和魏国公老夫人好好说道!” 雪枫苦笑:“娘,您想得太早了!”他举起灯笼,“这事,还得先听听妹子的意思。” 转眼便是中秋灯会。 因新帝登基,今年宫里宫外的灯会格外热闹些。 宫内的灯会只请皇亲国戚和朝中的重臣观赏。宫门前,英国公府的车驾上走下一名身姿娇柔,满头珠玉,美艳无双的女子。 “雪芜。”张伯忠牵着她的手,“小心。” 雪芜含羞带笑,风情万种。 俩人正进宫门,又有两辆马车停在他们边上。伯忠顿了顿脚步,那是魏国公、定国公府的马车! 白棠天青色的锦袍,打扮依旧倜傥风流。徐三陪在他身侧,一副生怕他四处招蜂引蝶的紧张。阿寿夫妻则陪着姐姐徐凌,笑意盈盈的和他们说笑而来。伯忠正要上前招呼,不想徐三竟没看他一眼,阿寿轻轻哼了声,徐凌更是俏面含霜,五人俱是当他陌路人般,理也不理,径直进了宫门。 张伯忠呆在原地,一时满心的不愤! 雪芜亦觉羞恼,无视伯忠便是无视她! “伯忠。”她低声道,“咱们走吧!” 伯忠缓了口气,紧紧牵着她,坚定的道:“走!” 进了园中,诸人坐定,伯忠突然眼神一直! 怎么雪涵也在此处? 程祭酒已致仕,她父亲不过五品郎中。难道是因为程雪枫? 耳边听得有人道:“程雪枫因祸得福啊!” “是啊!听说,陛下特意请他赴宫里的中秋之宴以表慰问之情。” “年轻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正是,正是!” 只是,这种场合,雪枫怎么带了妹子来赴宴?这不是存心让人看他们两家的戏么?伯忠不禁略带怨恼的瞪了眼雪枫兄妹,又有些不安的瞧了瞧先入座的父母。他们倒是神色自若,丝毫看不出不悦之态。 雪芜也没料到在此处见到雪涵,一惊之下,立时泪盈于睫,脚步微动,就要上前与他们兄妹说话,不料王夫人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程小姐是要回程家的席上去么?” 雪芜登时退了回来。不敢轻举妄动。 王夫人又冷笑了声,在她耳边极轻的道:“你今日若敢耍什么心机,我要你后悔生于人世!” 雪芜脸色青白,无助又惶恐的看向伯忠,可他正盯着雪涵方向,瞧得一时出了神,竟没注意自己受了委屈! 雪涵平时偏爱俏丽的粉嫩之色。但毕竟是已婚又和离之身,所以今日穿了身娇嫩如清晨初开的姚黄牡丹色的裙衫,外头披着浅紫的纱帛,俏丽不失稳重。而她与徐凌、妍妍低言浅笑,唇畔的梨涡甜得能溺人! 伯忠有些生气:她怎么一眼也没顾自己?她怎么能这般开心?没有日渐憔悴,反而更加鲜活明妍了! 雪涵眼前一晃,见到名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刹时玉白的面容一红,低了头起身道:“徐将军!” 徐嵘往她身边飞快的溜了一圈:“今夜……灯会!一会要放孔明灯。” 他送给雪涵的灯呢?裘安可是说,如果雪涵带了灯来,他才算有戏啊! 雪涵脸红透了!这家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什么灯啊!那盏灯,写着的诗让她如何拿得出手? 徐凌眼尖,看出些端倪,忙道:“待会儿放灯时,还请徐将军相助!”说着轻轻掐了把雪涵,惊得雪涵直点头! 徐嵘收不住笑的道:“好,好!”回徐三身边坐定了。 徐三对白棠道:“瞧,有戏!” 雪涵吐了口气,心情却不如方才那般轻松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也不知何时,徐嵘竟然对自己有了情意。她惊讶,暗喜,惶恐又不安。甚至,最后竟有几分萧索之意。那又如何呢?若是未嫁之身,或许还有些希望吧! 酒宴过后,放灯之时,徐嵘果然走至雪涵身边。不由分说的就帮她点燃孔明灯,交至她手上。雪涵在众人好奇八卦的目光下,全身的不自在。 徐凌笑道:“阿嵘,也帮我点点灯啊!” 妍妍与阿寿掩袖直笑! 徐嵘忙道:“我来我来,都交给我就是!” 对面的张伯忠瞧着这刺眼的一幕,脸色铁青:徐、嵘!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中秋宫宴(二) 席间的八卦吹到了皇帝及嫔妃耳边。 胡皇后只眉间一蹙,不以为然。孙贵妃却含笑低伏至皇帝耳边道:“陛下,好事呢!” 宣宗得孙贵妃提醒,忙举目在人群中寻找徐嵘,果然见他站在雪涵身边,平时冷硬的脸上难得化出一番温柔!不由展颜笑道:“哟,还真是好事!” 为程雪芜之事,竟令雪涵与伯忠和离!还是英国公亲自求的旨!本就对伯忠勾搭堂弟之妾有所不满的他,对雪涵颇有些愧疚!若是能给雪涵指桩好姻缘,他心里也舒坦些。 徐嵘就挺不错嘛!年纪虽然大些,但是人稳重,家世好。看样子对雪涵也挺上心,般配,般配! 皇帝与孙贵妃心意相通,对视一笑,边上的胡皇后见状,神情瞬间黯然。 一时,皇城的上空,深蓝的夜幕中飘满承载着各人心愿的孔明灯。 徐凌见徐嵘呆站着不敢和雪涵说话,笑问:“阿嵘,你今夜许了什么愿?” 徐嵘脸一红,瞅着雪涵轻声道:“心愿……裘安讲,说出来就不灵了!” 徐凌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没眼色的家伙! “那便让我猜一猜!”徐凌故作促狭,“猜出来,可不影响你的心愿达成!雪涵,你说是不是?” 雪涵瞧着漫天的灯,不置可否。她每年放灯,从未曾泄露过心意,心愿也不曾实现哪! “我猜,”徐凌微笑道,“阿嵘年纪不小啦,可是想娶个如意称心的妻子?”徐凌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长姐如母的照顾着阿寿,虽然年轻,但在徐家地位超凡。也因是徐嵘的堂妹,所以这话由她半调笑的说出来,旁人听到了也不以为异。 徐嵘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却笑着道:“阿凌最聪明!” 徐凌笑不可抑! “你放心,你未来的娘子,我一定帮你好好甄选!”她目光闪烁不定瞧着雪涵直笑,雪涵实在羞涩,转身就要逃。谁知抬眼间,见到了抹熟悉的身影。 诸人的脸色皆为之一沉:张伯忠,他过来作什么?找抽? “雪涵。”张伯忠竟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过去亦随我参加多次宫宴,怎么这般不知事?大庭广众之下,与不相干的外男谈笑晏晏,成何体统?” 雪涵只觉莫名。她轻扶发间的珠钗,淡声道:“男未婚,女未嫁。皇宫御宴,观灯赏月。陛下未曾斥我伤风败俗,世子凭何这般污辱我与徐将军?再说了,徐将军救了我兄长,便是我程家的恩人!说到不相关之人,世子,你才是吧!” 徐凌冷笑道:“正是!世子爷,你与雪涵已是毫无相干之人,就别管她的闲事了。瞧瞧你那位未过门的新世子夫人,可要坐不住了呢!” 张伯忠被她们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本就有几分羞恼之意,此时更添了把火! “雪涵,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激愤之下,张伯忠有些口不择言,“你才回娘家几日?便急着另嫁他人!我明白了,你是还嫌我英国公府的热闹还不够多,存心要和我打擂台是不是?”他的婚期定得急,也就两月之后。若是雪涵也与他同时成亲,他们的事还有得可在城里大肆流传一阵呢!他倒没什么,可雪芜经受不住一波波流言的摧残! 纵然他压低着声音,可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是惹来不少人的侧测目。连皇帝也拧紧眉头,对孙贵妃埋怨道:“都一别两宽了,他怎么还去找人家麻烦!” 孙贵妃听出皇帝语气里的不满,再看张伯忠的失态,不禁挑眉道:“有些男人啊,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呢!” “世子爷您想太多了。”雪涵不耐至极,“雪涵出自书香门第,自幼也熟读四书五经。那等不要脸面不顾道义枉顾伦理孝道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 徐嵘侧头轻笑。雪涵好一张利嘴! 张伯忠一股热血冲向脑袋! 他与好友的爱妾私通,欺骗妻子,又百般违逆父母,正如雪涵所说的“不要脸面不顾道义枉顾伦理孝道”,可他除了愤怒,竟无言以对! 雪涵与徐凌携手而去。徐凌赞道:“小妮子的嘴,还是一如即往的厉害!” 雪涵不屑的道:“他自己伸脸过来让我打,不打白不打!” 徐嵘转身间,手腕被伯忠紧紧的扯住。 “徐嵘!”张伯忠瞪着他,眼眶泛红,“你是魏国公府的公子!皇帝的爱将,你母亲不会同意你娶雪涵!所以,你这般不负责任的招惹雪涵,最后只是徒惹她伤心,让她再受人笑话而已!” 徐嵘用力掰开他的手,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到时请世子爷赏个脸,来我府上喝杯喜酒。” “你——” 张伯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顿时升起无限的惶恐与惊忧!雪涵要改嫁?她真的要改嫁?! 就算他与雪涵和离已成事实,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雪涵。所以心中一直存着补救之意。只想着她要再嫁是极不容易的,更不提嫁得好了!等她过两年消了气,雪芜在府里的位置也稳了,他便迎雪涵回来,许她生儿育女,也算对得起她了。毕竟是她,让自己与雪芜走了这许多的弯路!谁想才多少时日,她竟真的要改嫁了! 一旦改嫁,雪涵与他便真是情断义绝再无关系! 此时,张伯忠突然后悔不已!当时不该弄没了雪涵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若有个孩子,她也不至于这般狠心决绝! 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家的席位上,雪芜娇柔的声音在他耳边翁翁作响:“伯忠,可是徐将军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他是粗人,你别与他置气!” 英国公夫妇瞥了眼儿子,俱自冷笑。 “今日这灯会甚是美妙!”雪芜道,“伯忠,陪我赏灯好么?” 张伯忠好容易平息了心底乱七八糟捉不着头却直往上冒的乱绪,勉强笑了笑,搀着她的手在御花园中观灯。 其实,每年端午、中秋、上元三次的灯会皆是难得的相亲大会!园中此时不少年轻的少男少女,含羞带涩的,暗送秋波的,追寻着自己的意中人。 湖边的人尤其多。湖中已经放满了各色莲花灯,满目潋滟的风情,叫人心驰神往。 忽然听得声清亮悠远的编钟声,一辆架着编钟的大船缓缓驶向河心。船头两名少女,粉衫薄裙,轻击编钟,一连串低沉却极入耳的旋律之后,筝声与笛子交织响起。 古筝音色淳,笛子音色悠扬,在湖中被徐风与水波那般一荡,多出无限难言的韵律。 有人认得船上演奏的人,惊讶道:“那不是仙乐坊的琴娘么?!”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中秋宫宴(三) “仙乐坊?”徐三立即瞪向白棠,“怎么回事?” 白棠不以为然的道:“仙乐坊因国子监的事被连累,关门自省了小半年。可里头的姐妹兄弟总要吃饭吧?所以我向陛下求了个恩典,允她们在今夜为大伙表演个节目。” 徐三张大嘴:“你,你——” 想到皇帝对白棠的喜爱,还差点动了心思跟自己抢人。这么些要求自然不在话下!何况仙乐坊盛名在外,皇帝自己都好奇心痒着呢! 徐三硬按下心底的酸味,磨了磨牙:“你真好算计!” 白棠微笑道:“好戏在后头呢!” 皇帝与诸妃听着这婉转动听的曲子,半眯着眼睛,赞道:“这可是仙乐坊的新曲子,名唤《彩云追月》。白棠与朕提时,朕觉得十分应景!” 孙贵妃赞道:“清新脱俗。似乎,有几分广东曲子的韵味!” 皇帝喜道:“正是!白棠也说作曲者是两广的人。” 胡皇后听着曲子原本满心的喜欢,可见丈夫与孙妃情投意合的样子,天籁之音入耳都没了味道。 婉转的琴声中,满湖的荷花灯突然波动起来,从湖底升出一朵晶莹剔透的琉璃灯。 雪芜心中突的一跳!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 与此同时,船中响起道飘渺如仙又缠绵悱恻的歌声:弯弯月儿夜渐浓,月光伴清风,月色更朦胧,倒映湖中她面容。柔柔身影中,点点相思愁,月色似是旧人梦,月色似是旧人梦。 “哗”的声惊叹四起,湖中升起的琉璃灯中,映射出歌女所唱的歌词,还交杂着各幅漂亮的背景画,宛如神迹。瞧得诸人赞叹不已。 白棠暗笑:不就是歌曲配PPT展示嘛! 徐三指着那琉璃灯道:“你这个主意,可是学了南京元宵灯会,程祭酒家的灯中舞!” 白棠应声道:“是啊!陛下没见过嘛!”他可是费了不少劲才成功投影了字画,还手工作布置了特效呢! 袅袅余音中,琉璃灯重入水中,画舫渐行渐远。 皇帝轻轻击掌:“曲子好,弹得好,唱得好!不愧仙乐坊三字!” 行了!白棠心定。有皇帝这句话,仙乐坊可以开业营生了! “尤其是琉璃灯中映射出字画来,简直神来之笔!” “我还以为是仙人施法!” 众人赞扬声中,却响起道冷淡又骄傲的声音:“陛下,这琉璃灯映射字画的本事,并非仙乐坊独创。是从三年前南京秦淮河上的赛灯会中,原国子监程祭酒家的琉璃灯中舞演化而来。” 皇帝顿觉新鲜:灯中舞?还有此事? 雪涵怔了怔:那日他也在? 雪芜早在拉他袖子,让他少说几句,不料却怎么也拦不住他!刹时全身冰凉。有种异常的恐惶漫布四肢百骸。 “伯忠。”她勉强笑道,“这事还提他作什么?” 伯忠想起旧事,眼底满是情意:“有什么不能提的?” 徐嵘瞧着雪涵,神往赞道:“不错。那一夜的灯中舞着实让人惊艳!” 白棠突然间倾了倾身体,面上掠过丝惊诧之情:“徐三,我一直不曾问过,那夜作灯中舞的人,是谁?” 徐三也楞了楞:“我哪知道?!”他那时心里就已经装满了白棠,哪还顾得上其他女人? 两人一齐看向阿寿。阿寿瞪大眼:“我,我也没问过啊!那个,当时伯忠不是追出去了嘛,问他啊——” 徐嵘极为意外:“你们竟然都不知道?那夜作灯中舞的人,是雪涵哪。” 白棠、徐三、阿寿三人异口同声:“你怎能确定?” 徐嵘目光微闪。雪涵的身形,他怎会认不出?他的目光偷偷追随了她那么久,早将她的笑颜身姿刻在了心里!若不是怕自己死在战场上,他哪会任由张伯忠娶走雪涵? “不对啊!”徐三率先说出疑惑,“如果是雪涵,伯忠为何认定是雪芜?那日追出去,他遇上的到底是谁?” 四人心中俱是一凛!看向与雪芜并肩而立得意洋洋的张伯忠,寒意陡生! 皇帝毕竟年轻,听得伯忠的话,想象了番灯中舞的情形,好奇追究之心怎么也压不下去:“这倒是新奇!不知是程家哪位小姐的主意?” 雪芜已焦急得快要疯了!练白棠这个多事的家伙!还有张伯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她辛苦谋划这么久,牺牲了所有,竟然要在陛下的一句话前前功尽弃么? 她难以想象张伯忠知道真相后的情形,她此时心中浮出个字:逃! 快点逃离这个危险又可怕的地方! 伯忠应声笑道:“陛下,作灯中舞的人,正是雪芜!” 雪芜脑中的弦当的声崩断!绝美的面容只剩惨淡! 皇帝颇为意外,又觉情理当中,难怪伯忠对雪芜这般钟情,原来那时就已经情根深种! “世子爷!你弄错了吧?”徐凌此时站了出来,不屑又微带斥责的道,“那夜作灯中舞的人,明明是雪涵!怎么到你嘴中,就成雪芜了?” 伯忠一怔,登时怒道:“徐大小姐,你贵为定国公府千金,怎能如此乱说——” “徐大小姐并未乱说。”雪枫此时亦出声道,“灯中舞的确是我妹子雪涵所作。她在家中研究光影投射便花了许多精力。府中人人可为她作证。” 伯忠脑中空白了片刻,随后噗的声一笑,对着雪涵咬牙道:“你真是处心积虑!竟连我与雪芜最美最好的初遇,都想破坏殆尽?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报复,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手——” “张伯忠!”徐嵘猛喝一声,“那夜跳舞的人的确是雪涵!” 伯忠立时怒吼了回去:“胡说!我亲眼看到雪芜从那艘船上下来!我亲眼看到的!你们,你们太过分了!雪芜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陷害她?!” 雪芜闭着眼,不敢与众人对质,只作摇摇欲坠状。手心已经让指甲抠出血丝来! “伯忠!”英国公上前,声色严厉的斥了他一句,“陛下面前,怎可如此无状!” 伯忠喘着粗气,拉着雪芜急切的道:“雪芜,你告诉他们,那夜,是你在船中作的灯舞!是你,不是程雪涵!” 雪芜全身轻颤,眼中泪意盈盈,只微启樱唇:“我、我……” “你说啊!”伯忠额前青筋暴起! 雪芜被逼无奈,只得道:“伯忠,你知道是我就足矣——” 皇帝瞧得皱紧眉头:这里头有蹊跷!他不愿被人糊弄,一招手:“程雪涵何在?” 雪涵不得不上前参拜皇帝与诸妃。 皇帝给贵妃施了个眼色。孙贵妃微笑问:“程小姐勿慌。本宫对那投射光影的法子颇有兴趣!不知程小姐能否指点指点本宫?” 孙贵妃问话,御花园顿时寂静无声。 张伯忠也知道,孙贵妃询问投影的法子,是在验证到底谁才是真正作灯中舞之人!一时也没了声音,神情凄惶的注视着雪涵。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中秋宫宴(四) 雪涵垂首道:“娘娘客气了!这投影的法子十分繁杂。好在雪涵留了份图样,详细标注了灯具、镜子的大小与摆放的位置及透孔的角度。” 孙贵妃颔首道:“图纸何在?” “在我家中!” “不可能!”张伯忠放声大叫,“程雪涵,你怎敢欺骗贵妃欺骗陛下——” “伯忠!”英国公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目光如箭恨不得把雪芜射成筛子!“莫要闹了!有事,咱们回家再说!” 孙贵妃微笑道:“世子莫急,本宫就派人去取那份图纸。”她又目视雪芜,玉容微寒。这个女人,仗着自己生得美貌,竟然意图色诱皇帝!亏得陛下英明,金太妃聪明才没让她得逞! “程雪芜,你可有证明,灯中舞是你所作?” 雪芜身体一摇,只低泣不语。 孙贵妃耐心极好,笑道:“你这般不声不响,只哭个不停。倒象是我们委屈你冤枉你似的!” 皇帝适时的冷哼一声! 雪芜吓得全身冷汗淋漓,但依旧无法开口为自己辨驳半句! “这样吧!”孙贵妃又替她想了个主意,“图纸可以让人盗去,但那支舞你总还记得吧?为证清白,你便当众舞一段如何?” 伯忠红着眼,狠狠的盯着雪芜:“雪芜?” 雪芜已知大势已去! 她即无图纸,也无练过那支舞,如何能向众人证明自身? 她软软的垂下身体,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娘娘,上元夜灯舞之人,的确并非臣女。臣女也从未说过是自己,这其中有所误会。” 伯忠足下踉跄,眼底已是腥红一片:“雪芜!”他忍气吞声,“你说什么胡话?我明明在秦淮河畔遇上的你,亲眼看着你从船上而来——” 徐凌冷冷的道:“那夜,雪芜的确留在雪涵的船上直接回了府。雪涵先先一步换到我们的画舫之上。当时,魏国公夫人与白棠的妹子白兰也在。” 张伯忠全身都被尖刀凌迟般的痛,痛得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不,不可能——”他手足无措,凄凉无助,“雪芜,你不能这样骗我!程雪芜——” 雪芜扑在他身前,哭道:“伯忠,那夜是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追问我的名字!我虽羞涩,也觉欢喜。可我也是今日才知,你原来找的是雪涵啊!” 伯忠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不错!是他自己认错了人,怪谁?怪谁?! 阿寿听得怒极! “放屁!”阿寿唾了她一口,“你在船里压根没露面,伯忠会追着你来?他是见到了灯舞惊为天人,所以才来寻的人!你会不明白这点?你明知他是为雪涵而来,还存心敢欺骗于他!程雪芜,你真是好心计!” 雪芜哭得可怜至极,拖着伯忠的袖子道:“不,不是的!伯忠,我真的是冤枉的——” 伯忠胸口阵阵剧痛,他死死的盯着雪芜,颤声问:“你冤枉?你让零香给我递的话,全忘记了么?你说汉王世子原想求娶的是雪涵,是她不想作妾所以才推了你出头,你还记得么?” 雪芜急道:“我何曾让她这般说过?伯忠,必是她见我在汉王府苦熬时光才自作主张的!” 伯忠哈的声对天惨笑!裘安骂得对!瞎了眼,他真是瞎了眼! 阿寿忍不住怒斥她:“不要脸!李代桃僵欺骗伯忠!你害得他成了不孝不义之人!还有脸说冤枉?!” 伯忠听得阿寿的话,只觉胸口剧痛,喉咙一甜,突然间眼前模糊一片,竟致失去了知觉! 雪芜扑在他身上大哭:“伯忠,你怎么了?伯忠——” 阿寿急得一把撩开她:“滚开!你还嫌害得他不够?” 任由雪芜哭得如何凄美,也无人再理睬与她。 兵荒马乱中,宫人请来了太医诊治伯忠,英国公夫妇抱着儿子,震惊与愤怒之后,心下荒芜一片!他们看着雪涵兄妹淡然的起身离去。没有多看儿子一眼。一时间悲从中来!真相大白时,却已覆水难收! 英国公平静的望了眼雪芜:“程雪芜,你很好。” 生生的毁了他大好的儿子! 只盼儿子看穿了她的真面目,能够早日清醒! 雪芜被英国公这一眼瞧得汗毛林立!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当张伯忠醒来时,已身在自家的府中。 他望着天花板,眼底从茫然到犹疑,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满目绝望。 “世子醒了!”丫鬟惊喜的叫声中,他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 “伯忠!”王夫人之前再恨儿子,可得知儿子原来也是中了那贱人的计,落得如今凄惨的下场,也不由心疼起他来! “娘,娘——”伯忠张口才喊了两声,已是泪如雨下。“娘我错了,儿子错了!儿子后悔没有听你和爹的劝,全怪我蠢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伯忠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程雪芜她人呢?我要问问她,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到底是不是人!” 他最初的心动,一眼钟情的人,明明是雪涵!就算当初他爱错了人,可他明明已经成亲,和雪涵夫妻和睦,感情渐浓。明明可以幸福终老,可是程雪芜偏不放过他,偏要用可笑至极的谎言挑拔他们!他竟然还相信了!结果呢?他鬼迷心窍的亲手谋害了自己的孩子,又为了让雪芜进门少些障碍,设计陷害程家老爷子和雪枫!他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终于逼走了雪涵! 程雪芜,都是程雪芜这个贱人!她毁了他原有的幸福,毁了他的一切! “我不会放过她!”伯忠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我不会放过她!” 王夫人捧了药给他服下,柔声安慰道:“何须你出手?以她如今的名声,她已是毫无前程的废人一个了。伯忠,你可以恨她,但是不能因为恨她,再度走进另一个极端哪!” 伯忠垂头不语。他受了这般大的欺骗与伤害,不报复回去,绝无可能! 一想到自己的一腔深情给了错误的人,还害了自己真正爱的人,他就恨不得先剐了自己!再将程雪芜千刀万剐! 王夫人唇角轻勾:“当然不能放过她。不给她足够的教训,也难消我和你爹心头之恨哪!” 张伯忠抬头:“娘已经有主意了?” 王夫人笑了笑:“别忘记,恨她的人,不止我们一家!” 伯忠握紧的拳头立时一松:“明白了。娘,先让程家给她些教训!” 王夫人拍拍他的手:“随你。” 第三百八十四章 雪芜归处(一) 风光无限的未来的英国公世子夫人转眼间,就成了人人唾弃的歹毒心机女!当雪芜拖着酸软的双腿,魂不附体的出宫,想着来时的众星捧月,去时的孤零狼狈。风干的泪痕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心里无可排解的怨毒使得她此际的容色凄厉如鬼。 她恨,恨得五脏六腑都快烧成了灰! 上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偏要在她最接近成功时,猛然间摧毁了她的一切! 她扶着城墙,跌跌撞撞的走着。 这世间有那么多的路,她却已经无路可走! 直到身边有马车驻留。 雪枫冰冷的声音响起:“程雪芜,随我回家见祖父吧!” 雪芜立即打了个冷颤,抬头时已是满脸的怨毒:“程雪枫,我已经被你们害得如此悲惨!你还想赶尽杀绝?” 雪枫冷笑不止:“行。你要自己走回去,随你!” 年轻美貌的姑娘独自夜行,能不能太太平平活着到家都是问题!但若让雪芜死在外面,一来对自家名声不好!二来,还没让她尝到张伯忠报复的滋味呢! 雪芜立时清醒!惊恐的望了眼漆黑的夜路,性命重要!任祖父发落总还有一线生机!她咬了咬牙,飞快的坐上了雪枫的马车。 次日午后,程家两房的人聚坐在花厅中,程轼夫妇战战兢兢,已经知道了女儿所为的他们,同雪芜一样,绝望又恐惧——近在眼前的富贵,黄了!还有,他们怎么应对大房和老爷子的怒火哟?! 程大夫人怒目金刚似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容颜憔悴的雪芜,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因是内宅之事,所以程老夫人也随丈夫一旁坐镇。想到家里出了这么个孽障,老人家的火直冲到了嗓子眼,狠狠的咳了几声,唬得她丫鬟捶背的捶背,递水的递水。 “老二家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女儿没教好,自然是程二夫人的过错,“雪芜虽有殊容,但心性不稳。我一再提醒让你们好好教导!你们却嫌我偏心眼子,偏爱大房的姑娘!如今你们再看看,是我偏心眼么?”指着雪芜她身体直颤,“程雪芜,我还说得轻了!你不是心性不稳,你简直心思歹毒!” 雪芜哭伏在地:“祖母,雪芜知错了!只是雪芜也有冤屈啊!伯忠初遇我时,只问我是谁!我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认错了人!待事后偶然间知道真想,雪芜还是狠心舍了他嫁给了汉王世子!祖母,大伯母,雪涵!我真不是存心要李代桃僵的呀!” 程二夫人立即应声道:“娘!我们是有错!雪芜之前偷偷与张伯忠来往时,英国公已经向大房求了亲!我们是有私心,想截个胡。但是后来雪芜告诉我们,张伯忠弄错人了,于是我们立即便放手了呀!谁知道后边还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程大夫人恨声道:“任你们巧舌如簧!说得有情有义,感天动地的!若不是你们贪图汉王妃的宝位,会舍得放弃姓张的?好在天道有轮回!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们一家子削尖了脑袋往上爬,没想到汉王世子妃身子大好,连儿子都养好了!这时才后悔,觉得当王妃没戏了,又来抢我家雪涵的夫君!程雪芜,你是貌若天仙!但别以为长得好就能为所欲为!如今我倒要看看,这满城的名门勋贵,还有谁敢娶你!” 二房的脸皮被程大夫人剥了个干净!个个恨不得钻地洞里去!程二夫人还想还嘴,却让丈夫扯了一把:闭嘴吧! 雪芜羞恼已极。然她也知道,程家是最后一道庇护自己的港湾!无论如何,她要留着性命,以后再做打算!她思来想去,名门贵族她是不指望了,但是凭自己的容貌,将来嫁个富足的商贾之家作主母,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步错,步步错!”她不住磕头,“祖母,雪芜任凭发落,绝无怨言!” 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冷嗖嗖的道:“雪芜,你觉得祖母该如何发落你?送你出家礼佛?让你在寺院里勾搭寻找下家?还是将你关进家庙,让你去祸害看守家庙的本家?” 雪芜大惊,此时才有了惊惧之意!祖母连自己的打算都猜了出来!急忙哭道:“雪芜不敢!雪芜必定为自己所行诚心忏悔,绝无二心!” 老夫人眯着眼睛盯着雪芜瞧了半晌,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的道:“我老糊涂了!你如今和张伯忠还定着亲。我怎好随意发落你?” 雪芜一个激灵!想到张伯忠的手段,心底直发毛!那是个只认死理的人,爱你的时候爱入骨髓,一旦恨上了,恨不得敲骨吸髓!忙道:“张家、张家一定是会退亲的!孙女犯了这么大的错,再不敢奢求什么,只想余生吃斋念佛偿还罪孽!” 程澶夫妇又向老爷子哭诉,他们只一个女儿,从小爱若珠宝。也不求其他,只求给她条活路! 老夫人捻着手里一串佛珠,看着无比可怜的孙女,毕竟还是动了侧隐之心。 “也罢!老二家的,送雪芜回江西老家吧!” 程二夫人惊吓道:“什么?江西老家?娘!那地方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啊!吃的是土住的草屋,雪芜是犯了大错,可罪不至流放——” “娘!”雪芜急道,“祖母都是为我好!那边再苦,女儿也不怕!这是女儿该得的教训!” 程二夫人纠结不已,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寻出几个有钱的主接收雪芜? 雪枫冷笑不语:雪芜实在是个聪明的!她若留在京城,如何抵挡张伯忠的报复?她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老爷子点点头,又道:“老二,你们一家子,一起去!” 程澶大惊失色:“爹?!” “雪芜与张伯忠结了仇!”程老爷子冷冷的问,“以他的为人,你以为你这官还能继续做下去?” 程澶张口结舌!手脚渐渐冰凉。 “我,我们罚了雪芜就已经表明立场了呀!”程澶怎么也舍不得京城的繁华与大好的前程!“大哥,大嫂!雪枫!咱两家就算分家了,也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再说,这件事,我们也是无辜的呀!” 程澶面无表情:“二弟,你自己辞官离京,还能全身而退,保住程家的名声!若是被人逼得离京,那时大家的脸面就都难看了!” 程澶气得嘴唇轻颤:“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怕他张伯忠害我!” 第三百八十五章 雪芜归处(二) 雪芜明白祖父这番决定真心实意为自家好!他爹娘怎么扛得住伯忠的如潮汹涌的恨意?实在忍不住硬着头皮劝他:“爹,祖父与大伯说得有理——” “孽女!”程澶拂袖大骂,“都是你不中用,害得我丢尽脸面不说,现在还想毁我仕途?!” 雪芜当即不敢吱声。 老爷子气得白眉倒竖!老二怎么还看不不清形势?他的仕途已经让雪芜给毁得干净,知耻而退,总算还能给程家留点脸面!谁晓得他竟这般不知好歹!一时语气里俱是疲惫:“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一意孤行,随你吧!” 当天夜里,在几名家丁的护送下,雪芜离开了京城。 英国公府立即得到了通报。 “想逃?” 短短几日,伯忠的面颊削瘦,眼角眉稍满是戾气。 “世子?要不要派人劫了她?” “不必!”伯忠唇角一挑,“自会有人替我先招待她的!” 雪芜回乡的这一路,吃尽苦头!不时的遇上各种意外,马车就毁了两三回,又遇贼人劫道,简直步步惊心!雪芜担惊受怕,半路发起烧来!随行押送她的婆子没好气的帮她找了个大夫诊治,开了几剂药后,烧是退了,但雪芜那娇美的脸上竟长出无数脓包,流脓流血!历经月余才收口结疤! 当她照着镜子,看着自己嫩白的肌肤竟变得坑坑洼洼,深深浅浅的斑痕彻底毁了她曾经无双的美貌,再也支持不住,在不断的尖叫声中疯狂的打砸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美貌是她最大的倚仗,失去了倾城的容颜,她生不如死! 两个婆子懒得劝她!心知必张伯忠报仇来着,还真狠心!猫捉老鼠戏弄了她们一路,最后来了招绝的! 然而雪芜毕竟舍不得死! 待她浑浑噩噩的抵达江西老宅时,已是个瘦骨嶙峋,相貌寻常的中年病妇。 老家的人憨实。程老爷子交待,她是族中罪妇,无须优侍,和族里的普通妇人一般安置就好。族里的长辈便安排了间昏暗狭小的屋子,黄泥砌成的坑床,一袭旧棉胎的被子,入眼没一个完好无缺口的茶碗——两个婆子脚都没地放,雪芜竟然连眼皮子也没抬。 摒着呼吸,一婆子幸灾乐祸的道:“大小姐,这屋子是破旧了些,但时至今日您也不能要求太多对吧?我们呢,已经将您安全送到老宅了。今后啊,您就好自为知吧!” 扔下这句话,她们逃也似的离了小屋。到了外边,一个劲的深呼吸:“可是出来了,憋得我哟!”那屋子里一股酸臭味,也亏雪芜没有夺路而逃! 程雪芜面无表情的关紧了房门,打开自己唯一一只箱笼,摸了摸两件旧棉衣,感受到里头的银票和金银锭子还在,脸上微露出一点笑意。这是她经年的积蓄,数额不小!足以她在这种乡下地方,偷偷摸摸的过上不那么苦的日子。 她想到方才族里的七老太爷分了她两亩水田,也不指望她明日就跟着下田种地,先挂在祖父的二弟家,让他们帮着种起来,到时候两家收分成,不至于饿死她。但是,从明儿个起,二爷爷家的三个媳妇,要带着她养鸡喂猪,割草烧饭,做一个真正的农家女了! 雪芜摸着面颊,脸毁了,她还有其他本事!就凭她,还搞不定区区的农妇?只要给她机会,她必能逃出生天! 察言观色能说会道,姿态放得极低的雪芜果然如期收拢了身边的人,个个对她怜惜有加。但她得意了没多久就发现,是该她做的活计,一件也逃不掉!每天从早忙到晚,哪怕腰抬不起来,也得扛着猪食把族学里的猪给喂饱了! 仿佛收到过警告,族里没有人再会对她的娇弱无助施与同情。不到半年,她的肩膀厚了,腰板粗了,肌肤失去了光彩,乌发起毛,手指粗糙,指甲里的脏物怎么也清洗不干净!她惊恐的发现,再不用多久,自己就要和村里的普通村妇没多少区别了! 好在,她终于发现了合适的目标! 族学里的老秀才姓黄,有个年方十六的小儿子,长相清秀可人。偶尔见到自己干活时,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当他无意间发现,这个农妇竟然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是只落难的凤凰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雪芜只是凭直觉,先行布下了一枚棋子。她坚信,这枚棋子很快就能发挥用处! 因为她良好的劳作态度,七老太爷对她的管控渐渐有所放松,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村里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光棍,总爱在她面前晃荡!虽然不敢动手动脚,但想到他们的意图,雪芜便全身打战!好在她的身边有七老太爷安排的人盯着,让那些人无从下手。可从二爷爷家的几个嫂子那儿打听到,还真有不少人想娶她做老婆呢!虽然脸上长了许多麻子,但并不影响其他用处不是? 嫁一个泥腿子,三年抱两? 雪芜冷笑!祖母的惩罚,果然诛心! 她本想过个两三年,等京城里的人忘记了自己后,再作打算,可现今这情形,程家是真要让她一辈子就做个农妇了! 好在春雷过后,竟让她发现了一线生机! 开春时,附近野山林里密密麻麻的春笋、各种珍贵的菌子是村民难得的赚钱机会。今年第一场春雨后,村里的妇人孩子个个背着竹蒌天才亮就已经在山里挖笋了! 雪芜混在村民中,她已经能够熟练的使用各种小农具,一把铲刀飞快的刨去泥土,挑出只嫩笋,扔进背后的箩筐内。 一连五日,随着挖笋采菌,不动声色间雪芜已经将这坐山林外缘大致的情况摸了个遍,又从村民口中打探了些地形。仗着她过人的记忆力,回去用木炭画了图形。傍晚去族学喂猪时,偷偷将一张布条压在了一块石头缝里。 又过了几日,她穿上箱笼里那件厚实的棉衣,再套了件破旧的外衫,背着竹篓继续上山挖笋。与村民说笑间,她渐渐的进入密林深处,身边的越来越少,她的步子越来越快。直到她寻到一座断崖前——她回顾四周,只闻风声。 放下竹蒌,从里取出只半旧不新的布鞋,扔在了崖边。又用力扯下裙子上一块布往崖下一抛,看着它挂在崖上斜出的树枝上!随后,她挑了块大石,费尽力气扔落山崖,同时发出惨叫:“啊——” 在尖叫声引来村民之前,她飞快的逃进了山林深处!村里猎户的媳妇说了,里面有好几处木屋是猎户歇脚用的!她只要躲上一两日,便能重获新生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雪芜归处(三) 当七老太爷拄着拐仗爬到山崖时,只见到雪芜落崖前松落的鞋子和半山腰上迎风而落的小半截衣裙! 他的脸色刹时难看起来。 “她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你们也没人看着?” 诸人都低头不语:平时分些心神盯着雪芜自是没问题,可这几日,大伙儿都急着赚钱哪! “外边的笋子都采得差不多了,所以雪芜才往林子里头走,我们……也没想到会出事啊!” 七老太爷怒道:“还不叫几个人下去找找!” 那得找到几时?就算找到了,人也变成一堆烂肉了! 众人心里嘀咕归嘀咕,还是回去备了绳索,慢悠悠的滑下了山崖。搜索了一个下午,只找到几块被野兽咬得支离破碎的肉块! 惨哪!好好一个人,就这处死无全尸! 七老太爷没辙,只好写信通知京城,程雪芜意外身亡。 雪芜在山林中提心吊胆的等了两天,没有任何人来寻她。说明众人相信她已经死了!这才离开猎人的木屋,从另一条小道下山逃命。那儿,已经有辆马车等着她! “黄公子!”雪芜感激不已,“再生之恩,无以为报!” 少年腼腆又紧张,塞给她一张路引:“快走吧!” 她从前虽然犯下大错,但她已知错,并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让她耕种劳作也就罢了,可是不经她同意就要将她嫁给村里那些大字不识,连牙也不涮的农夫,从一个才华过人的千金小姐沦为粗俗不堪的农妇未免也太过残忍! 雪芜不敢多作停留,命马夫赶紧上路! 颠簸中,她捏着路引一阵的激动兴奋。有了路引还不够,总要想法子弄张户藉才好!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雪芜惊讶撩起帘子问:“怎么回事?” 春日的阳光并不刺眼,但雪芜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啊的滚落至地:“伯忠——” 张伯忠眉稍一扬,盯着她的脸:“这位妇人,认得本世子?” 雪芜全身颤如三秋之叶:“我、我——” “呵!”伯忠轻轻一笑,“名满京城的大美人,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雪芜,你以前是最重视你这张脸的,竟然能接受自己毁容的事实,还做了一年的农妇!真叫人惊讶!” 雪芜惊恐至极,反倒冷静了几分。她瞪着伯忠,咬牙道:“还不是托你所赐!” “你可别冤枉我!”伯忠笑得畅快。“我不过给你添了些麻烦而已,毁你容貌的,另有他人!” 雪芜微微张嘴:“汉王世子——” “是呀!”伯忠索性坐进她的马车里,“朱瞻圻可是恨透了你给他的羞辱!毁了你的脸,对你而言是最大的打击!” 雪芜恨意狂涌,唇间咬出血痕来! “朱瞻圻和我都觉得,你毁了容,又只能做个养猪种地的农妇,远比杀了你更能让我们痛快!所以才留了你一条命!”伯忠啧啧赞嗎,“万没想到,你都这样了,还能勾引人家少年为你欺上瞒下,助你逃出村子!要不是本世子一直派人盯着你,还真要让你得逞了!” 雪芜打了个冷颤:“张伯忠,我是骗了你,但我所受的报应还不够么——” “不够?!”张伯忠脸色突变!狂风暴雨席卷而来,“雪涵已经和徐嵘定亲了!魏国公的老夫人亲自到程家下的聘!程雪芜,你害我失去了儿子,失去了雪涵,失去了名声——你害我一无所有!而我,对你的报复还没开始!” 雪芜双手紧紧撑着车壁,不让自己瘫软成泥:“张伯忠!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了你!可是是我让你打掉雪芜的孩子的么?是我让你对程家下手的么?张伯忠,你自己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别事事都怪在我的头上!” 伯忠的眼睛瞬间变了颜色! 雪芜见自己堵得他说不出话来,更加得意:“我罪不至死,你却是罪无可恕!是你偏听偏信,自负得过了头!失去雪涵,全是你咎由自取!” 伯忠暴怒中伸手击向雪芜,但却凌空收住,他阴阴的一笑:“你想我出手打你,然后再凭着脸上的伤做手脚?”他摇摇头,“我不会打你。” 雪芜绝望:“你到底怎么样?” 伯忠竟然笑了起来,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程雪芜,你这辈子别想逃脱我的手心了!”他桀桀的笑,“我和你还定着亲呢!” 雪芜大惊:“你没退亲?” “退亲?”张伯忠捏着她的下巴,“退了亲,放你自由?你想得美!只要我一日不退亲,你就一日是我的未婚妻!我倒想看看,这大明朝有哪个不想活的男人敢娶你?!” 雪芜齿间打颤:“你到底想怎么样?” 伯忠叹口气:“自然是把你留在身边,日以继夜的折磨你,时时刻刻的提醒你,让你眼睁睁看着雪涵的幸福,羡慕妒忌,生不如死!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呢!你母亲捉奸拿了个正着!和你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御史弹劾之下,你父亲已经被撤职了!” 雪芜早知父亲会出事!可她早顾不上他了!她双手慢慢缩回袖子,人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不声不响的样子,虽然毁了容,依旧颇有几分楚楚。 张伯忠笑了笑:“我会给你安置一个好去处!” 张伯忠哪能忍得与她同坐一车?说完话便卷起帘子下车,突然听到背后巨大的动静,飞快的转身出手,奈何马车实在太小,一把锋锐的小刀已经刺进他左腰! “张伯忠!”雪芜冷静又狠厉的扭了扭刀柄,笑道,“既然这么舍不得我,不如我们同归于尽吧!” 张伯忠闷哼一声,忍着巨痛一掌击开雪芜!雪芜低笑:“你恨我,你还有脸说恨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三年前,你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对我百般讨好?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全是给的另一个女人!我恨你,你对我越好,我越是恨你!”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感情虚如空中楼阁,却又是她赖以生存的最后要根救命稻草。 伯忠眼前一暗,噗的声摔下了马车。散在外围的侍卫立即涌了上来! “世子!” “世子,你怎么了!” “程雪芜竟敢刺杀世子!” 待卫愤怒的冲进马车内,一时呆若木鸡——雪芜横躺车内,颈间插着柄小刀,已然自戕而亡! 第三百八十七章 故人归 程雪芜的死只在京城官眷中吹起浅浅几圈涟漪便悄无声息。毕竟她的结局,诸人早有预料。倒是英国公府出了另一桩满朝震惊的事——英国公新纳的妾侍怀孕了! 这么多年,英国公府只有张伯忠一条血脉,不想这个好命的妾侍竟然怀上了!不论生下来是男是女,这孩子必将是张家的宝贝疙瘩! 私下里难免有人议论:万一这胎是个儿子,按张伯忠之前做得那些荒唐事,搞不定他的世子之位都保不住! 没多久,英国公上书皇帝,撤张伯忠世子之位。宣帝难免惊讶:你小儿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把大儿子撇一边了? 他好歹也是和伯忠、徐三他们一块儿长大的,中秋宫宴眼见他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也是恨其不争!如今再剥夺他的世子之位,实在于心不忍! 这折子他按下未发。先招了伯忠过来,想在他父子间做回合事佬。不料伯忠进宫时,竟是坐着轮椅而来! 宣宗大惊:“你的腿怎么了?!” 伯忠脸半垂,双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不慎摔坏了膝盖。” 他当日受伤,又从马车上跌落。右膝盖竟摔在块尖锐的石头上,膑骨开裂。养了百余日,外伤痊愈,但走路却要撑着拐仗。 大明律,身有残疾者,不可袭爵! 英国公只能上书请除儿子的世子之位。 宣帝说不出话来。 张伯忠却扯了嘴淡淡一笑:“陛下,不必为臣难过。这是臣的报应!” 他曾在程府发誓,此生必善待雪涵,若有负于她,叫他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如今,可不是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他低声轻笑,上天对自己毫无怜悯之情!他还妄想着追回雪涵,可如今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剥夺得干净! 张伯忠此次离宫后,于府内深居简出,几乎与世隔绝。 徐三与阿寿对于英国公府的这番变故,皆保持缄默。俩人也曾探望过他,但他拒不相见。说是无颜以对。只递了句话给徐三,今后雪涵嫁进魏国公府,请他和白棠多加照看。 “都是程雪芜那女人害的!”阿寿愤恨不平,“她倒死得轻巧!” 徐三想起白棠说过的话,不由道:“性格决定命运。如果伯忠换个性子,也不至于此。”他牵了马,“我先回礼部,各国的使臣快到了。鸿胪寺最近忙得脚不着地。” 阿寿也道:“那我去窑场盯着。白棠再三叮嘱我这次要多烧些好东西,趁机大赚一笔!她还说,以后这机会可不多了!” 徐三的身体在马背上微微僵了下。 宣帝登基后便将无数人心血凝结的海图、造船图纸收归封存,竟让郑和去南京守陵。期间还无端斥责过他一回。之前他也曾说过下西洋之事劳民伤财。这回再召郑大人出海,也是为了通告诸国,大明朝换了皇帝,你们可以来进贡了。至于今后,徐三真不觉得大明朝还有七下西洋的机会! 这不,收到消息的东瀛及南洋小国,都赶着来大明朝供了。 宁波的海港再度热闹非凡。各种肤色衣着迥异的的洋人们激动的穿梭在港口里,呼吸着大明朝新鲜甜美的空气,感受着前所未见的繁荣盛世! 一拔拔的洋人中,一名黑发汉服的年轻男子引起了港口小贩的注意:“客倌?您这是回乡了?要不要住宿啊?咱们老字号的悦来客栈,您肯定知道吧!” 练白瑾朝他笑了笑:“我要包车,上京!” 他朝身后几名东瀛人拱手道:“咱们按计划行事。” 东瀛人对他极为恭敬:“弟子明白!只是去京城路途遥远,师傅真的不需要弟子们随行伺候么?” 白瑾摇头道:“不必。” 他带着两东瀛人上京才不方便。何况东瀛人在大明的名声不佳,自己可不想找麻烦! 白瑾抚平衣襟,背好行囊,抬头挺胸,大步而去。 爹,娘,我回来了! 练白棠,我回来了! 白瑾抑制住激动,满眼的繁华比他离开时更盛!一时又有些得意。跟京城相比,那保留了大唐风情,微缩了大明宫的京都,更具风情呢! 他当年深思熟虑后选择了东瀛作为自己东山再起的目标地。一是因为东瀛深受汉文化影响,二是他们极其喜爱大明的各种工艺,三是因为,他们对匠人格外尊重。 不出所料,他一旦展现出自己在雕版及造纸上的才干,立即被当地人奉为座上宾。等他立稳脚跟,便将白棠木版水画的本事慢慢展露出来。 先是的插画。他基础功扎实,无论雕工还是绘图皆让人眼前一亮!随后他不满足于为画图,而开始选取当地特色风情景观及名画著作里的片断,刻成小块的彩版,版印成彩笺,轰动一时。须知,东瀛正为大明的各色彩笺迷得魂颠倒,工匠至今不曾找到套色印刷的技术,练白瑾的出现,简直让他们欣喜若狂!当地的书画名家、甚至是官员逐一上门拜访! 名利双收的白瑾很快聚拢了不小的财富。又被上流社会所接受,在东瀛呼风唤雨,日子过得比在北京舒畅得多了。 这次东瀛使团赴京上供,他也随行。一方面自是衣锦还乡出口恶气,另一方面,凭他在彩版上这两年的浸淫,所获的心得,有意要和白棠一较上下! 正在绘图的白棠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时莫名的有点心神不宁,他放下炭笔,洗了洗手。唤来玉雪玉柔替他敲背揉腿。 玉雪笑嘻嘻的道:“此次高丽国进供,也不知还是不是郑大人领队。” 白棠想到郑俞周没少给自己送高丽参,微笑道:“他若来,我必好好招待他。倒是你们俩个——”他瞄了眼姐妹花丰满的身姿,唉,没福消受啊!“是不是也该寻个婆家了?” 玉雪红了脸:“咱们姐妹就是无根的浮萍,谁肯要啊!” 白棠眯着眼睛:“口是心非!有爷我在,你们还怕找不到好男人?”他一挥手,“桑园里现今有不少新提拔上来的管事。你们俩尽管挑,挑好了知会我一声。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我好不容易把你们培养成远近闻名的松竹斋双姝,可不是让你们嫁人相夫教子的!给我出来干活!” 肥水流外人田,白棠才不肯便宜了外边那许多不怀好意的男人呢! 玉雪玉柔又感动又高兴,在外头办事,比窝在家中有趣得多了,齐声道:“多谢公子!” 白棠小憩了会,睡得有点迷糊时,听得玉柔唤他:“公子,您的堂兄来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斗纸(一) 白棠精神一震,一骨碌爬起来:“堂兄?” 平江似笑非笑的瞅了两个美人,论享受,还是白棠最在行。他坐定后递了叠纸给他:“不必起来,躺着看就成。” 白棠一边唤了玉雪上茶,一边面色讪讪的翻看那些纸:“咦!”他神色微震,不由坐直了身体。这几张画,不过手掌大小,全是东瀛的风俗画。那再熟悉不过的富士山风景,日本民间女子柔美的身姿,还有各色狰狞的鬼怪,皆用色鲜艳,绘制精细。木理的纹路在颜料中依稀可见——“浮、浮、浮世绘?!” 白棠目瞪口呆。 这好象——离浮世绘的出现早了三百年吧?! 转念一想,大明的饾版拱花合而为一提前了一甲子,那日本的浮世绘因此提前现世,也在情理之中啊! “绘世绘?”平江不由惊讶问,“这是东瀛版画的名字么?你早知道东瀛也有版画?” 白棠咽了口口水,收回震惊,正色问:“你先说说,这种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平江疑惑的望着他:“之前并不曾发现。是近来从东瀛回航的海船带回来的。数量也不多,作品的水准参差不齐。我买的这几张是刀工与版印最好的。” 起初,平江也以为这些画作是东瀛人笔绘的作品。因为画得都是民间百态,画功寻常,平江猜测作者应是民间工匠所绘。待再细看,立即发现这些画的表面留有木料的纹理!这才惊觉,彩版之技,已然传到了东瀛!而且他们飞快的发展出自家特色的民间风俗画来! “他们是怎么学会的?”平江不解。 白棠沉吟道:“这法子咱们同行间并无遮掩,让东瀛偷学了去,或是有工匠流落在外,传出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平江点点头:“也是。”顿了顿,“你为何称它为浮世绘?” 白棠舔了舔后槽牙:“这……这种风格的画东瀛古早有之。上回那个东瀛特使闺蜜先生曾和我提到过。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画的皆是浮世掠影,故名浮世绘。” “哦。”平江颇有所得,“咱们的版画过于高雅。这些浮世绘,倒有些雅俗共赏的意思!” “正是如此!”白棠瞧平江若有所思,微笑问,“堂兄想到了什么?” 平江迟疑了下,道:“若是印上些风俗画,用在民间的各色日常用纸上,倒也别致。” 比如食肆、药房、布店等等。只是这生意薄利多销,练石轩还真看太不上。平江也仅想了想,就抛至脑后。 平江告辞后,白棠对着一张樱花仕女图目光闪烁:“这些女子的脸,还是大明的风格呢!” 他向窗外看了眼,近来街上的洋人越来越多了。 隐隐的,白棠有种强烈预感:太平许久的廊坊四街,要有场大动静了! 几日后,白棠一早到松竹斋,开门没多久,有位身着东瀛服饰的男子恭恭敬敬的捧着卷白纸踏进了松竹斋的大门。 全宏经验老道,一瞧此人的姿态便知不是来买东西的,亲自迎上前:“这位客人,有何指教?” 男子客气的双手奉上卷纸道:“还请贵铺的练掌柜赐教。” 全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真是来砸场子的! 但他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后,还是吃了一惊:“这是——纸?还是绡?” 倭人笑而不语,眉稍中颇带自得,只看了眼楼上。示意全宏可以送上去给白棠一观了。 全宏憋了口气,快步上楼:“东家!倭人来砸场子了!” 倭人?白棠眉间一蹙。最近东瀛的存在感挺强啊! 他目视全宏手上的纸,只扫了两眼,嘴角微扬:“和纸?” “东家!这倭人的纸以前可没这般好啊!”全宏啧啧称奇,“这卷纸,我瞧着可比我们大明的纸更轻薄些!” 日本人在造纸术上的确有几分天赋。 白棠展开纸,果然玉白可爱,表面银色若竹叶的花纹。通透的几乎可以透出人影。且并不易撕裂,颇为坚固。落笔也极流畅,不比练家的玉扣纸差! 全宏感叹:“竟然是倭人造出来的纸!” 白棠淡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造纸的时候工艺更加精细而已。” “东家,那我怎么打发他?” 白棠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全宏点头下楼。 “这位东瀛来的先生。”全宏笑道,“我们东家说了,请您二十日后再来!” 倭人微觉惊讶:“二十天,就够了?” 全宏点头:“足够!” 倭人也不多说,拱手告辞! 待他走后,廊坊四街里的同行立即凑到松竹斋。 “斗纸?倭人竟然要和咱们斗纸?!” 在大伙儿眼里,敌我分明!倭人找松竹斋麻烦就是找整个大明的雕版界的麻烦!大伙同仇敌忾,个个难掩愤慨。 “他们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然而看到倭人送来的和纸,诸人一时没了声音。 这纸,还真是可爱得不行!教人爱不释手!不禁又为白棠担忧起来:“这个,可有点麻烦啊!” “无事。”白棠微笑道,“过十日,教你们瞧瞧我练家压箱底的本事!” 大伙儿俱是惊骇:老练家还有压箱底的本事?! 这话传到练石轩的耳中,笑得不行!指着白棠道:“明明是你的本事,与我何关!” 白棠卷着袖子,督促着作坊工人处理一锅子的楮树皮——那正是高丽纸所用的材料。浸泡,打散,再浸泡——反反复复,比制作高丽纸的要求更高,直到楮树皮的纤维完全破碎不留半点渣滓,过滤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煮出的纸桨细腻如奶滑般,才算大功告成。这一步,就需费时十五六日! “祖父,您就是我扯的虎皮大旗!”白棠笑道,“没有您,我可不敢这般招摇!” “我老咯,还能有这用处,我也满足咯!”练老爷子笑眯眯的问,“这纸,你是打算做得比和纸更薄?” “是啊!”白棠应声,“和纸的工艺和宣纸相似。没啥难处,贵在极致的精细而已。” 小日本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将寻常的事情做到极致! 也足以让人敬佩。 第三百八十九章 斗纸(二) 二十日后,廊坊四街上的各大掌柜伸长了脖子盯着松竹斋。 午前,一辆颇有气派的华贵马车款款而至。马车外还跟随着几名东瀛侍从。 上回送纸的倭人即是其中的首领。 “哟!客倌您来了!”全宏迎请他落坐,奉上茶。“客倌来了两回,敢问怎么称呼?” 倭人神态恭谨:“鄙姓武田。” “武田先生,稍候!”全宏转身就取了一卷纸来,放在桌上。 武田蓦地瞪大眼睛! 桌上的纸,色泽白中带着点朦胧的烟色,晶莹剔透!纸张的脉络纹理清晰可见!通透得仿佛上等的薄绡! 一上手,轻若无物! 武田不敢置信的皱紧眉头,想到了什么,急忙左右拉扯了一番,结实!寻常力气还扯不破。于是取了桌上的笔墨试写。不染不晕! 武田咽了咽口水,抬头问全宏:“这是什么纸?” 全宏笑了笑,道:“这纸啊,没什么名头。就是我们东家造得玩的!” 武田面色顿时有些难堪:“造得玩的?这句话鄙人不爱听!想必这纸也耗费练公子许多的精力,怎么能说是造得玩的呢?” 全宏笑嘻嘻的解释:“武田先生,这纸呢,是用来书写的!弄得这般薄,漂亮是漂亮,可毕竟不实用!不实用却漂亮的纸,可不是造得玩的么?” 武田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这一局,论工艺,他们输了! 武田垂头离开了松竹斋!全宏与各大铺子掌柜偷笑时,那辆东瀛的马车上,走下一名年轻女子。 阳光照射下,她雪白的肌肤如暖玉,乌发紧束如瀑倾泄。一双浓眉星目,顾盼生辉! 明明是个美貌女子,却穿着身男人的衣服!白色的里衣青色的灯笼裤,一件极美艳的紫色外套瞧得诸人目不转睛! 铺子里几位老板惊赞:“好漂亮的颜色!” “是啊!” “这美人是什么来头?” “莫非是东瀛的公主?”柳老板摸着下巴。“这件华服——太金贵了!” “是啊!” 女子英姿飒爽的大步踏入松竹斋,饶是对美女从不在意的全宏,也多看了她几眼。 武田对全宏骄傲的道:“这是我们东瀛的大将军之女,足利小姐!” 全宏有点懵:东瀛大将军的女儿?到他们的松竹斋来作什么? 足利小姐四顾了番店里的摆设与书画之物,小巧饱满的红唇中吐落出流利的汉语:“我在东瀛,久闻松竹斋的大名!对练公子也是景仰已久。”她无比爱惜的轻抚身上紫色华衫,笑问,“不知今日能否请练公子一见?” 话音刚落,全宏就听玉柔在楼上娇声道:“师傅,东家有请足利小姐!” 武田似有不愤之色,凭何让自家尊贵的小姐上去见她?但转念想到白棠身有朝庭的诰命,是大明朝的贵妇,与自家小姐比,也差不了多少,方心气平和了些。 足利小姐稍稍抬起胸脯,按了按腰边的配剑,独自登楼。 到了楼上,她面上笑容一滞!只见一名清俊脱俗的男子凤眼带情,含笑相迎:“足利小姐大驾光临,松竹斋蓬壁生辉!” 足利虽是男装打扮,但面上的妆容该少的一样不少!雪白的粉底,正红的口脂,让人一眼便知是个美娇娘!但白棠不施脂粉,只画浓了眉毛,乍一看,还真是个俊俏风流的美男子! “你就是练白棠?”足利将信将疑。 “如假包换!”白棠微笑间,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番她身上的紫衣。“小姐,请坐!” 这日本妮子还真漂亮!白棠旧病复发,心中难免有些蠢蠢欲动!高挑英气,美艳逼人!不错不错,个中极品! 足利在母国,受惯了男子对自己的追捧,不想白棠一个妇人,竟也为自己倾倒,心里感觉顿时说不出的奇怪。 “练公子可知我今日的来意?” 白棠哦了声,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实在忍不住,调戏了一句:“小姐对在下的心意,在下自然是非常之明白!” 噗!玉雪玉柔在边上偷笑!公子又来了,见着漂亮的姑娘,浑身的骨头都要轻几两! 足利小姐的脸顿时一红!她浓眉一扬,握紧了刀柄。 白棠见好就收,这姑娘可是玩武士刀的!不好惹! “足利小姐纡尊降贵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来?” 足利松了刀柄,冷冷的道:“练公子制的纸,的确叫人惊艳!”她从袖中取出两枚小巧可爱的圆钵,轻轻放在桌上。 “听说练公子擅长雕版彩印。一手饾版拱花的本事无人及。三十四色调色法是你拿手绝技!恰巧,我也有几色难得一见的颜料,我东瀛制所制,请公子品鉴。” “足利小姐客气了。” 白棠颇有兴趣的打开第一只圆钵,一抹妖红跃入眼帘。 他指尖拈了少许轻轻一抹,那细腻至极的粉末立时在指尖扬起一道格外妖娆的红。真如开到荼靡的血红蔷薇,美艳得让人止不住的心生异样! 嗅了嗅味道,白棠擦了手指,说了三个字:“胭脂虫。” 胭脂虫体内特有的红素,不仅可作颜料、染料,便是化妆品中,也常见它的身影。只是这种虫子难找,所得不多。日本古早还用此色为染料,制作和服。 足利小姐抿了下唇。就算你猜出胭脂虫,也绝对想不到另外那色颜料的原料! “另一只呢?” 白棠打开第二只小圆钵,双眉微扬:竟然是一钵半透明,闪烁着珠光的颜料! 依旧挑了些粉末在指尖轻轻抹开,荧荧珠光轻闪,煞是好看!白棠又嗅了嗅味道,眉头微蹙。 足利暗暗得意:这颜料经过加工,早已闻不出半点异味! “练公子?”她唇角轻扬,“可知这是何物所制?” 白棠笑了笑:“我方才在想,珍珠磨碎后,亦无此光。倒是听说有些鱼的鱼鳞磨成粉,添入其他颜料中,可为画作增色不少。” 足利蓦地收了笑容! 怎么可能!她可是查得清清楚楚,大明从无人用过鱼鳞粉作画,练白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三百九十章 帝王紫 白棠不等她喘过气,又笑赞道:“足利小姐身上这件紫衫漂亮又名贵!这样浓郁华美的紫色,在我大明并不多见。” 中国的紫色染料,只从紫草根中萃取。但紫草的颜色远没这般鲜亮夺目。而这样浓郁纯正的紫色,因为其原料的珍贵及复杂的炼制工艺,制成的服饰就成了代价高昂的奢侈品,常为帝王所享用!故又名:帝王紫! 因此,足利小姐这身紫衣甫出现就轰动了廊坊四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足利刹时又自信起来:对了。她还有杀手锏哪! “练公子认得这紫色的贵重就好!”足利小姐见白棠成竹在胸的模样,又不安起来!他连鱼鳞粉都认得,万一—— 只见白棠从柜子里随手翻出几只小海螺,那是颜宗特意挑了海边漂亮稀奇的贝壳寄给他观赏所用。 足利小姐漂亮的脸孔简直快绷不住了!该死!练白棠是神仙不成?! “贵国出产一种紫骨螺。”白棠把玩着小海螺,“它的分泌物经过日晒后会奇异的变成紫色,因产量极低,处理后就成了弥足珍贵的帝王紫染料。” 足利小姐脸色铁青,丰润的红唇已布满牙印:“练公子博闻广记,教人佩服!但就算你知道胭脂红和帝王紫的原料配方,你也制不出比它颜色更浓更好的颜料,所以这一局,我们算是平局!” 白棠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厚,微笑道:“小姐说平局就是平局!” 足利听出他语气中的调笑之意,又羞又恼! 她在京都,是有名的大才女兼奇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骑术剑法,不下于男子!多少贵族少年追逐不休,加上出身高贵,还从未像今天这般丢脸过! 自从多年前间仲龟密出使大明回国后,一个劲的夸赞练白棠的厉害能干!简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足利听闻,自然生出些仰慕之意。 谁知没多久,便来了个才干卓越的练白瑾,名动京都!间仲龟密却说他比白棠差得远!惹得足利小姐惊骇后生起万分的不服气:练白棠真有这般厉害?她定要见识见识!这才有了她中原之行。 “练公子!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足利小姐拖着木履踏踏的下楼,颇有些落败而逃的味道,早没了初来时的高傲与张扬。 武田见她脸色不好,心头一跳,也不说话便跟在她身后。 此时,恰巧来了名极美貌的男子,如风般与足利擦肩而过。 足利不由驻足回首。好漂亮的男人!比她见过的所有的东瀛男子都漂亮。 “三爷!您怎么来了!” 徐三急道:“听说有东瀛美女来寻白棠?她人呢?她找白棠何事?” 全宏失笑:不知是哪个多事的通知了三爷。三爷也真是,女人的醋也吃! 足利猜他就是徐裘安。暗恼自己活生生的大美人就他眼前,他竟视若无睹! 全宏呶呶嘴:“那不就是?” 徐三的桃花眸自带波光潋滟的迷魂效果,瞧得足利玉面泛红。 足利故作倜傥的向徐三行了个男子的礼节。谁料徐三定睛一瞧,登时撇了下嘴唇,转身就上楼。嘴里嘀咕:“扮男人还要涂脂抹粉,不如不扮!” 他家白棠,清清爽爽,身上找不出半点脂粉味! 足利听得美目一睁,心底一股子怒气往上冲!徐裘安竟如此无礼!她扫了眼铺子里的彩色版画,抑住心底的不甘,冷笑:练白棠,休要得意得太早! 徐三进屋时,见白棠立在窗前,目视足利的身影,一脸的姨母笑。 “足利小姐是东瀛当权将军足利义政的女儿。此次随使团赴京。”徐三身在礼部,这些事信手拈来。 白棠对日本历史了解不深,但直觉告诉他,近日的事有点古怪。 “足利小姐是冲我来的。”白棠口气中难掩自得。“美人的一番心意怎能辜负?” 徐三冷哼:“心意?分明是不怀好意!我可是听说,东瀛人一到大明,就四处搜寻名画古藉。” “名画古藉?”白棠联想到之前的浮世绘,旖旎之心尽散,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这群小日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次东瀛使团的领队是谁?” “你的老朋友。” “闺蜜先生?”白棠顿生不满,“他当年回东瀛的时候,在我面前说得花好稻好,如今故地重游,竟然也没来看我!”他顿了顿,神情肃穆起来,“可见是心虚,不敢来见我!徐三,你叫鸿胪寺的人多盯着他们,我怕他们要生事!” 徐三自是应了。 “还有一事。”徐三疑惑问,“我来时发现,你爹原来那个书斋铺子立雪堂,正在整修。” 白棠咦了声! “他回南京后,铺子就租给别家经营了!这是彻底卖了铺子,还是又转了租户?” 徐三做事地道:“我让府尹的人查了查,铺子没有转卖。” 白棠微有些不安:“那大约是……又换了东家了。” 练绍荣也正为此事奇怪着呢!他站在弟弟的铺子前,唤了个正指挥搬运木料的工头,问:“这位师傅,这家铺子可是卖了?” 工头陪笑道:“哟!咱们只是负责整修这家铺子的。至于店主是不是卖了——我只知道,原来那户人家是退租了。” 练绍荣又问:“那现在的东家是?” 工头笑道:“是个挺神秘的年轻人。” 练绍荣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满腹疑惑的回去了。只派人盯着这家铺子。 没多久,整修一新的铺子重新开业,挂上崭新的牌匾“知闲居”! 廊坊四街上的铺子进进退退乃是常事,知闲居的开张,起初并没引起多少关注。 但大伙儿在铺子里逛了一圈后,各自表情微妙!这家最出彩的物件,竟是各种彩版之物! 松竹斋推出的各款台历、印有漂亮图案的笔记本、信纸应有尽有!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店家的几款别致的套装:精雕细琢的雕版配各色空白的笺纸。可供客人自行回家印成独一无二的彩笺!还真吸引了不少风雅的客人! 更有客人点名要求图样,量身定制版雕,知闲居竟全应承了下来!凭此打响了名声,生意居然很不错! 白棠听闻后,颇为讶异:“知闲居挺有能耐啊!这量身定制的彩笺,贵在独一无二!东家是谁?” “不知。知闲居开张,除了掌柜,没见到过他们东家。”全宏刺探了敌情回来,颇有几分紧张。“另外,他家有些版画,我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什么古怪?” 全宏想了想:“说不出来,感觉就是怪怪的!”一眼瞄到白棠手边的浮世绘,“哪,就是和这些画的风格有点像!” 白棠楞了楞,脑中浮起一句日本的诗来:欲知闲居趣,来寻山水幽。 知闲居,知闲居。这家书斋不会和东瀛有啥关系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失画 托各国使臣的福,阿寿的瓷器生意火爆。 自受白棠启发,将名家之作搬到瓷器上后,阿寿仗着府中名画多,弄了个名画系列。还分山水、花鸟、人物图。器型也是精彩纷呈。因产量少,品质高,常有客人为一款瓷器争得面红耳赤! 足利小姐带着她的侍卫,在阿寿的瓷器铺子里流连忘返。 “小姐!大明的瓷器,竟然与几年前间仲大人带来回的全然不同了!”武田亦是满目惊喜。 足利立在一只鱼戏莲叶间的瓷器前,低声道:“他们的瓷器已经摆脱了桎梏!你看这一只,非盆非瓶,无论是外型还是颜色,栩栩如生,纯粹的观赏之物!” 足利惊赞中,目光落到一架新奇的瓷器屏风上。 温润的红木为架,精雕细刻。三折的瓷屏风中烧得竟是《簪花仕女图》中的三位仕女,姿态娴雅,色泽艳丽,衣衫首饰描绘得极其精细。 足利一时看得呆了,好半晌才低声问武田:“《簪花仕女图》不是藏在大明皇宫之中么?” 武田皱眉道:“这间铺子是定国公府的产业。定国公深受大明皇帝的宠爱,说不定他能借画一阅?” 足利又细看了番画中的细节,红唇微抿,轻笑道:“好!这座屏风,我要了!” 店里的掌柜应声来:“足利小姐眼光真好!这幅屏风是咱们最新力作!总共也就烧了五件!前天送来的,今天就只剩这只后一件了!价格三千两!” 三千两一坐瓷屏风?! 武田面色一变:这也太贵了吧!简直是坐地起价啊! 足利横了他一眼:“不说这烧瓷的工艺,就上头的画比我所见过的临摹之作更加精细,便值这个价钱!” 武田只好取出银票。 掌柜的赞道:“足利小姐好眼光!” 足利眼波微转:“得贵铺启发,我手中也有几幅名画,不知是否能烧在瓷器上,由我带回东瀛呢?” 掌柜不免好奇:“并非所有的画作都适合烧制在瓷上。不知小姐手里头的名画是?” 足利答道:“《虢国夫人游春图卷》。” 掌柜面色立变!不禁扯嘴干笑:“原、原画还是——” 足利掩嘴一笑:“原作早已轶失。我手中的,自是后人临摹之作。” 掌柜更紧张:“那、那是何人临摹的佳作?” 足利轻挥手中折扇:“宋徽宗。” 掌柜的小心肝砰砰直跳,连叫:我的妈呀! 此画在北宋亡后,留存在于金国内府中,后来不知所踪,难道竟让东瀛得了去?! 掌柜陪笑道:“足利小姐,这事我做不得主!待我禀报咱们东家再给您回复如何?” 足利颔首道:“自当如此。”遂翩翩离去。 过了几日,皇帝突然召徐三白棠进宫。 白棠也不知出了何事,传旨的太监也说不清楚。两人到了御书房,只见阿寿鼓着腮帮子,委屈的唤道:“白棠!徐三,你们要为我作主啊!” 白棠吃惊道:“陛下在呢,还有谁能让你受委屈?” 徐三瞪了他一眼:“瞧你那出息!” 宣帝一脸的无奈:“白棠,你眼光毒辣,书画上的造诣便是朕宫里的画师也多有不及。你来看看这张画!” 白棠暗道:竟是请自己来品鉴画作的么? 一名太监展开画卷,白棠才看了卷首露出的骑马之人,便挑眉睁大了眼睛! “《虢国夫人游春图卷》?”白棠上前一步,盯着那画目不转睛,从左到到右,一寸寸的几近贪婪的欣赏着这张珍贵至极的画卷!看了小片刻,他脸上露出犹疑之色。抬头看了看阿寿,从袖中掏出枚放大镜来,照着画中人的衣饰反复又看了几遍,吐了口浊气,面色难看的问:“宫里的画师怎么说?” 阿寿哭丧着脸:“他们讨论了几日,说是假的!” 白棠安慰的拍拍他肩:“虽说不是真迹,也不是徽宗的手笔,只是现人临摹之作,但也极其难得。不失神韵几可乱真!”他好奇的问,“你花了多少钱?” 阿寿几乎哭出来:“没花银子!” 徐三笑骂:“不花银子你还委屈什么!” 阿寿大叫:“可是我拿自家的《簪花仕女图》换来的呀!” 白棠与徐三俱是一楞! 白棠立即想起,初见阿寿和张伯忠时,阿寿便是拿宋朝画院临摹的《簪花仕女图》考较的自己! 阿寿咬牙切齿,“我这次是栽在他们手上了!” 徐三不免愕然:“谁那么大胆?敢算计你?” 阿寿怒道:“还能有谁?就东瀛那群混账!陛下,臣吃了这个亏,臣认了!但是您可不能纵容他们再如此这般的骗取大明的宝贝啊!” 白棠摩梭着画卷,沉声道:“这画即是假的,向他们讨要回你的画就是!” 皇帝苦笑:“阿寿这回,是中了他们的计了。” 阿寿欲哭无泪,这才说了事情经过:“前几日东瀛那个什么将军的女儿,在我这边买了不少瓷器。” 白棠皱眉:“东瀛女子?足利小姐?” “就是她!”阿寿摒着冲口而出的脏话,“长得挺漂亮,心眼忒黑!白棠,我们这回不是推出了许多新款瓷器嘛!其中有件瓷屏风摆件,上面烧的就是簪花仕女图里的仕女!那女人眼光倒是不错!就此认定我手上有真迹,她想骗我的画,就哄我说,她有《虢国夫人游春图卷》,也想烧在瓷器上!!” 白棠蹙眉:“然后呢?” “然后我心动了呀!这画多精贵!真迹早没了影子,就以徽宗皇帝的摹本为尊!换谁谁不想开开眼界?于是就同意帮她烧瓷了呗!我府里的画师,连着我自己,全被这张画给蒙了!” 宣宗点点头:“宫里的画师起初也以为是徽宗所画。后来还是戴静戴先生,发现有片颜料中有一小块奇怪的印迹,象是木头的纹理,由此又发现几处相似的纹理——” 白棠听到戴静的名字先是一怔,此人也是有名的画家!又听他发现了木头的纹理,赞道:“戴先生心细如发。不错!此画正是用木版水印之法复刻!复刻此画之人,技艺也算是高超了!” 宣帝叹口气:“戴先生也是这般说的。朕想若论雕版之术,谁人及得上你?所以请你过来再作鉴定。” 白棠又问阿寿:“你见了这画心痒难耐,便用自家的画与她交换了?” “我是想出高价买回来!”阿寿想到自己堂堂的国公,竟然被东瀛人给耍了,羞恼交集。“他们不肯!说银子能赚,但这画若脱了手,就难再寻到了!” 徐三笑骂他:“我明白了!你这人啊,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肯定死缠烂打得不肯放手!然后一步步就进了人家的套子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定计 阿寿瘪着嘴:“缠了几天,那个足利小姐说,她不可能拿这般珍贵的画换银子,她也没不缺银子!如果我一定要买她的画,她只愿意用其他大师的作品与她交换。” 交换画作,讲究个价值相近。阿寿的《簪花仕女图》和足利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卷》,皆是北宋晚期临摹之佳作,画的也都是唐朝风情人物。若论珍贵,《虢国夫人游春图卷》因真迹已失,又号称是徽宗皇帝亲手所绘,还更珍贵些!是以阿寿自然觉得稳赚不赔,换得不亦乐乎! 众人相视苦笑! 阿寿自个儿吵着闹着要人家的画,自个儿捧出了《簪花仕女图》,纵然最后发现到手的是张赝品,他哪还有脸去找东瀛人闹腾?他定国公的面子不要啦? 何况,就算与对方对质,足利那女人也完全可以不认账,她一口咬定自己的画是徽宗的真迹,画作易手了这么些天,谁晓得阿寿会做什么手脚? 再加上足利又是外国使臣,闹大了国际影响恶劣!是以阿寿的这个冤屈,只能暂时吞肚子里了! 白棠瞧着皇帝带着期盼望向自己的目光,立时识趣的冷笑道:“我泱泱大明,岂能让东瀛小贼欺辱?” 宣帝双眸一亮!还是白棠懂的他心思! 阿寿喜问:“你有法子为我出这口恶气?” 白棠沉吟了片刻,微笑道:“这事,还需陛下相助!” 宣帝袖子一挥:“说!” 白棠笑嘻嘻的拱手:“阿寿曾对我道,《簪花仕女图卷》的真迹,藏在陛下的内务府中?” “正是。” “这便好办了!”白棠打了个响指,“还请陛下不要小器哪!” 宣宗对白棠极为信任:“你尽管去内务府赏画!” “白棠!”阿寿急道,“可足利那女人得了我的画,已经准备逃去东瀛去了!” “无事!”白棠笃定无比,“今日之后,她肯定舍不得走!” 徐三在边上道:“行了,白棠说她走不了,她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走!” ***** “足利小姐,我们的船补给完毕,明日即可回航!”武田兴奋不已!这趟大明,来得值! 足利欣赏着案上的画,正是《簪花仕女图》,笑吟吟的道:“也是,早日回去,免得多生枝节!” “小姐,间仲先生求见!” 足利立即收起画卷,与武田交换了眼色:莫不是定国公那边发现了异样,向他告状了? 就凭她是足利家的大小姐,间仲龟密也奈她不得! 闺蜜先生却无任何兴师问罪之态,反而兴致高昂:“小姐知否?大明皇帝竟将珍藏在宫的《簪花仕女图》的真迹赏给了定国公!” 足利淡漠的神情陡变,失声道:“你说什么?!” 间仲龟密不住摇头:“我也不知真假!只是听人说,前两日定国公进宫见皇帝,好一番哭诉!没几日,皇帝就赏了画给他!” 足利咬了咬唇:必是定国公发现了画里的猫腻,所以找皇帝申诉了!皇帝想想也没辙,便赏了他真迹以作安抚! 武田的脸色也有些微妙:嘁!反倒便宜了定国公! 足利故作惊喜:“这可是好事啊!《簪花仕女图》的真迹藏在宫里,我们谁也不得见!落到了定国公的手上,说不定我们还有一览真容的机会!” 间仲龟密笑道:“正是如此!我与松竹斋的练白棠有几分旧情!他与定国公即是亲戚又是好友!我想请他引荐引荐。” 足利的脸色黯了黯,脑海中飞快的寻思,该如何应对这一变故! “所以我与小姐商量一事!明日我便不跟船回国了!”间仲龟密笑道,“还请小姐见谅!” 足利扬起笑脸,迅速做了决定:“我们并不急着回国。”她笑吟吟的看了眼武田,“再多留几日也好!说不定,还能同先生一起欣赏《簪花仕女图》的真迹呢!” 间仲龟密告退后,足利描摹得精致的长眉立时紧蹙! “小姐!”武田有些不安,“咱们拿到这张画,已足够让您回东瀛后风光无限!何必再冒险留在大明?” 足利刷的收了折扇,冷声道:“北宋画院的临摹之作固然是精品,但怎及得上真迹?!” 武田有点着急:“可是定国公不可能再相信我们了!” 足利折扇抵着额头,轻叹:“少不得,厚着脸皮上去求一求了!” “就算见着了真迹又如能如何?”武田力劝,“定国公必定百般提防着我们!” 足利闭眸思量:“咱们先等几日,听听风声再说。” 武田劝不动小姐,只好留意定国公府的动静。传言倒是沸沸扬扬,但定国公死活不承认画在他手上! 无数人登门拜访求画,都让阿寿一口回绝! “哪儿来的谣言!绝无此事!孟侯爷您尽管搜,搜得到那画归您!” 保定侯孟瑛将信将疑:“你莫小器!咱们也就饱饱眼福罢了!” 阿寿嘿嘿一笑:“今天你来饱眼福,明天他来长见识!我定国公府成啥了?” “哈!不打自招了吧!那画果然是在你这儿!” “我的侯爷啊!您别瞎凑热闹了!根本没谱的事!”阿寿挥手,“得了,我不跟您扯皮了!我还得去窑场看看新出炉的瓷器呢!” 说着,拉下保定侯就开溜了! 孟瑛一脸茫然:这家伙,倒底有没有从皇帝那儿骗到《簪花仕女图》啊! 阿寿进了自家窑场,直接奔向新腾出来的三间大平房,外头还有数十个侍卫看守!对外,他宣称自家正在研究新的工艺,所以这儿要严防死守,以防泄密或被人破坏。实则,这里面汇聚了京城内雕版行当的顶尖高手! “白棠,怎么样了?” 众人笑道:“定国公来了!” 阿寿感激不尽的向大伙拱手道:“多亏大伙儿鼎力相助!本国公必铭记在心,永不相忘!” 为了助他出口恶气,也为了夺回被东瀛骗去的宋版《簪花仕女图》,练石轩、抱古斋、宝晋堂、乾唐轩等铺子里最好的雕版师傅、工艺最娴熟的画师皆汇聚在此! 高怀德朗声道:“定国公客气了!咱们也不是只为了帮您!而是咱们自己的宝贝怎能让东瀛人骗了去?!” “正是!”诸人皆用力点头。“若让他们得手,我大明威信何在?” 祝老夫人亦冷声道:“东瀛是欺我大明无人么?” 白棠之前召集了同行,将事情大致一说,大伙立时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白棠还没怎么鼓动呢,高怀德便即表态:“白棠需要咱们做什么,尽管说!咱们虽然只是工匠,力所能及之处,绝不含糊!” “对!白棠叫我们过来,必定是有了对付东瀛人的法子!咱们跟着白棠干,总不会错!” 白棠难免愕然,随即感动! “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来做一幢前无古人的大事儿!” 众人楞怔间,兴奋起来:“何事?” 白棠一字一顿:“复刻《簪花仕女图》!” 第三百九十三章 齐心协力 复刻《簪花仕女图》,一来能接触真迹!二来必定能从白棠处学到新技能!傻瓜才会拒绝! 各家铺子的老板没半句废话,立即回家挑选适用的雕版师及画师,总共凑了二十多名师傅,皆是各家顶尖的高手,义无反顾的投入到这场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之中! 此时白棠穿着身半旧的衣衫,正与济济一堂的同行们上课! 自从他传授彩版的技艺后,各家的师傅们经过三年的摸索,各有心得但毕竟不成系统。白棠的经验何其丰富,就《簪花仕女图》为例,详细分析了校版上样的要领、雕刻技法、运刀的讲究、颜料的调制。师傅们听得恍然大悟,课后迫不及待的便试验起来,果然事半功倍! 阿寿偷偷对白棠道:“足利那女人果然没走!” 白棠略有不屑:“此女心高气傲,自然不甘只拿幅宋版的画作回去。” 阿寿冷笑:“宋朝画院的临摹之作已经是世间难得的精品!她还贪心不足!哼,我就等着看她如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那你可要小心了!”白棠不免担忧,“他们若想再从你手中得到真迹,少不得要用下三滥甚至是歹毒的手段。你可别把自己折进去!” “我明白!”阿寿挥手,“我又不是白痴,任由他们耍弄!” 白棠又摇头:“不不不!这时候,你不能太聪明!他们没有机会,你也要给他们创造机会!” 阿寿哈哈大笑:“白棠,这满京城的人,除了皇帝陛下,我就服气你!” 白棠笑了笑:“我哪敢和陛下相提并论!” 阿寿嘿嘿一笑:“得了吧!陛下喜欢你得紧!瞧瞧,内务府的名画古藉随你借阅!我和徐三都没这待遇!” 白棠瞟了他一眼,宣帝和他那点子旧事,应该没人知道才对!一时又有点自得,毕竟自己也是倾倒过皇帝的人,没丢了穿越者的脸。他忍笑:“你们也不差,在御膳房也有这待遇!” 话虽这么说,但要复刻《簪花仕女图》,必定是要将原作带出宫的。内务府的大太监每每如临大敌!早上悄悄的送出宫,晚上又偷偷的带回去,可苦了他们和一大群的暗卫!生怕出个意外,不好向皇帝交待! 而参与这场复刻名画工程的二十多位师傅,吃喝拉撒全在阿寿的窑场!徐家的铁卫把门负责守卫!确保不会泄露机秘! 经过白棠几日系统的、重点的培训后,复刻的工程终于拉开了序幕。 白棠展开一张轻薄如绡的晶莹画纸,纸上描摹得正是《簪花仕女图》。 高怀德先注意到纸:“好纸啊!轻薄如纱,落笔不晕不染。用来描摹画作,极妙!白棠,这是什么纸?” 练石轩微微一笑:白棠的运气就是好! 白棠得意道:“这纸也无什么名头。原只是为了和东瀛的纸一较高下所造,并不实用。不过瞎打误撞,现在它可有了大用处了!” 他笑着将一张空白的纸覆在自己的扇面上,因其通透,映出的画清晰可见。 “今后大伙尽可用这种纸描摹原画!可比临摹要轻松得多了!就是……” 高怀德极懂他,扬眉问:“就是价格贵些,是不?” 众人轰的大笑! 白棠连声道:“物超所值,物超所值嘛!” 大伙笑够了,才观赏纸上用炭笔描摹的线稿。 白棠将白描稿覆于真迹上,严丝合缝,线条几乎看不到出入! 诸人登时啧啧赞道:“不愧是白棠的手笔,线条流畅,精细致极!” 白棠道:“这是打样的第一步!大伙儿一起检查,如若发现与原稿不符之处,立即提出改正!” 还真让几位师傅发现了几处细微的不同之处,白棠立即改了!几十双眼睛确认线稿无误后,白棠又对照原画,教大伙按颜分割线稿! 相同的颜色分在同一个版块内,又要考虑到大小,这一分,就分了三百五十多块版子! 祝老夫人惊道:“这么多版子,到时得套刷多少回?” “成百上千回,总是要的!”白棠不以为异,遂将画稿剪裁后分发。“只是各位师傅要小心了,按色分版后,你们所雕刻的内容变得杂乱无章。好在真迹在此处,一定看熟悉了,心中有丘壑了才好下刀!” 练石轩也道:“正是。咱们用的版子,都是存放了十来年的上好的银杏木!一刀坏了,版子就废了!大伙千万谨慎!” 诸人连连应是!待分完画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贪婪无比的对照着原画,恨不得将原画吸进肚子里般的,分解着每一个线条!直到对自己手上的分割图了若指掌后,将样纸平整的贴在版子上,磨去多余空白的纸,只余墨色线条留在版面上,师傅们才拿起刻刀,动工! 白棠看了片刻便放了心,都是干了几十年活计的老师傅,又当雕版当画师,论本事还真不比他差多少! 白棠又请了宝晋堂的三位大画师一同制定颜料方案!宝晋堂仿古造旧乃是同行里的一绝!画师们对颜料、配色、绢本自有独到见解。白棠与他们一样样的试色,调色,直到试出的颜色与原画无异为止! 白棠前世就是以复刻《簪花仕女图》而闻名。这张画如何分割,颜料如何调制,该用什么样的木料打版,版印时该用什么技巧了然于胸!前世他和两名助手费时一年多才复刻成功,但今朝有这么多的高手相助,所有的难题也早已攻克,只需三个月,便能大功告成! 这三个月,对足利等人却是度日如年!阿寿这边的消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足利实在忍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仲间龟密又传来消息:“确认无误!真迹的确在定国公手上!他被求睹真迹的亲朋好友缠得没法子,连练白棠也快跟他翻脸了!所以他决定开个赏画茶会,让求画的人看个够。免得以后再来纠缠他!” 足利大喜过望! “仲间先生能参加这个赏花的茶会么?” 间仲龟密颇为得意的道:“我好不容易找到练白棠,送了他许多珍珠宝石,他勉强同意与定国公商量商量。” 足利浓眉一挑:“间仲先生,我也要去!” 妙书屋 第三百九十四章 赏画(一) 武田在边上皱了皱眉。小姐若要去,还不被人赶出来? 间仲龟密不知她与定国公之间的过结,笑道:“这有何难!您是足利将军的千金!定国公定欢迎您的!” 足利悠然一笑:“如此最好!” 她心情愉悦,武田却愁眉不展。 “小姐,难道您打算在茶会上,用掉包计么?” “掉包计?亏你想得出!”足利掩唇轻笑!“定国公在自家府里办茶会,到时必定守卫森严!哪会给人下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 “办法总是有的!定国公也不是蠢货,吃一堑长一智。但他吃了我这么个大亏,也没将这事抖出来!可见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 武田不语。再要面子,还不是去找皇帝哭诉了?只怕皇帝对他们都心生防备了呢!自己赖在大明这些时日,鸿胪寺的人没少来催问他们何时起程! “我还听说一件事,”足利嘴角轻勾,“定国公非常宠爱他的夫人!” 武田一怔:“定国公夫人?” “嗯!”足利轻轻敲着扇子,“或许,可以从他夫人身上下手!” 武田想到足利在东瀛的贵女圈混得如鱼得水,人人都视她如闺蜜,对她信任有加。就连天皇的公主都喜爱召她陪伴,不禁闭拢了嘴巴。小姐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任他再劝也无用了! 足利笑容浅淡:“是人,总有弱点。武田,你知道该怎么做!” 武田沉声道:“属下明白!” 阿寿的茶会举办前两日,间仲龟密垂头丧气的告诉足利:定国公没有同意他的请求。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能得到参加茶会的资格。 对此,白棠也是一脸莫名,退还了他的珠宝,歉意的对他道:“定国公一听你们要参加茶会,脸色立变!一口回绝了我。我好说歹说,他也不同意。但是高丽使臣定国公倒是同意他去赏画了。所以,闺蜜先生,你们是不是不经意间,得罪定国公了?” 间仲龟密对此连道不解! “可能真是在下行事不周,让定国公不喜。还请练公子再帮我问问,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白棠被他缠得没辙,只好应了下来。 间仲龟密回到官驿后就召齐所有的属下,严厉斥问,可有谁得罪过定国公?大家俱是赌咒发誓,摇头不认。 他怎想到是足利大小姐惹出的事端? 足利也早料定定国公必定不会放他们进府赏画,但若不是亲眼所见,怎能确定定国公手上的画是真迹?万一是他设下的圈套,骗自己上勾的诡计呢? 足利沉吟间,双眸一闪:“间仲先生说,高丽使臣得以入府赏画,是也不是?” “高丽使臣郑俞周。他和练白棠、定国公都有来往。” “难怪。”足利笑了笑,“那我们便请他帮忙吧!” 到了茶会当日,定国公府前名流云集,路边停满了车马不提,马车还停到了隔壁英国公府门前。 朝廷里几位擅写能画的大人如沈度,秦轩、陛下筳请至宫里的大画家戴静,还有各位候爷国公,皆兴勃勃的来凑热闹! 众多的大明人氏间,郑俞周的身影就显得格外出挑!他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侍从。男侍从相貌清秀,女侍从乖巧的低垂脸,偶尔抬头,竟是个少见的绝色!梳着高丽未婚女子特有的粗黑长辫,一张如瑛似玉的脸叫人见之惊艳! 白棠亦对此女注目良久,笑道:“郑兄,你这个使女不俗啊!” 郑俞周眼珠子微转,似是怕他抢人般将侍女掩在了身后:“练公子过奖了!” 白棠似乎有点疑惑:“好象在哪儿见过似的。唉,大概美人总有相似之处吧!”说毕也没再纠结。 此女自然是足利所扮!她以重金诱请郑俞周带她进府参加茶会。郑俞周奈不住她百般请求赌咒发誓,最后勉强同意。但一再叮嘱她谨言慎行行,免得他被定国公嫌弃,又得罪白棠。 因高丽的服饰妆容与东瀛差了许多,足利平时妆浓,雪白的肌肤、英挺的长眉、妖艳的红唇,分明是个颠倒众生的烈焰佳人。今日轻敷薄粉,淡扫娥眉,又一改之前男装的冷傲,柔顺委婉的姿态,倒是另一番清丽可人,与之前的大不相同!别说白棠,就是郑俞周乍见,也没认出来! 白棠带着郑俞周在园内逛了一圈,与众人打了番招呼。沈度再度见到白棠,十分高兴,拉着戴静与他介绍:“这位就是松竹斋的练白棠!书法雕刻,京城一绝!” 戴静是个中年文士,相貌清矍。他拱手笑道:“一入京城,便听闻练……练公子的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 白棠恭谨还礼:“戴先生的大名才是正真的如雷贯耳!在下松竹斋的诗笺,用过您不少的花鸟画呢!” 戴静大喜,练白棠果然识货! “今日定国公这张《簪花仕女图》,还请戴先生多加评点指教!” 戴静笑道:“这话客气咯!”他指了指沈度,“这不还有沈大人嘛!” 几人言谈甚欢,坐在一块儿,边喝茶边翘首以盼。 很快客人到齐,定国公终于带着妍妍一同出现! 妍妍嫁人后,克在外人面前性子稳了许多。毕竟做了定国公夫人,大明朝最尊贵的诰命夫人之一,容不下她太过胡闹。好在家里头,还是随她闹! 她笑意盈盈,穿着宽松柔软的锦绣衣衫,只陪着丈夫露个面,便即告辞。 足利注视着她的背影,眉间微紧,随即嘴边露出抹笑来:定国公夫人,怀孕了! 她脑中立即转过五六条可用的计谋,只要定国公手中的画是真迹,她有足够的把握手到擒来! 正想着,见到定国公的视线移到自己的方向,急忙低头!暗想他定是恨毒了自己,万一被他认出来可不妙! 好在定国公的视线也没在她身上停留,一扫即过。笑容可掬的道:“承蒙陛下厚爱,本国公得了《簪花仕女图》的真迹!本想藏着揶着,自个儿独享即好。谁知闹得满城风雨!也罢,盛情难却,今日就让大家一饱眼福!可我丑话说在前头,别眼本国公提什么借不借的话,一概免谈!免得连朋友都做不得!” 众人笑声顿起,白棠笑骂他:“小器!” 阿寿嘿了声:“小器就小器!至少不会让人骗了去对吧?我上哪儿再找副真迹?”他一挥手,“请画!” 一名侍女捧出画卷,小心翼翼的展开铺平。 顿时人们一涌而上! 阿寿急道:“急啥!别挤!挤坏了你们赔得起么?画就放在这儿,又不会飞咯!再挤我就收回去了啊!” 客人总算冷静了些,慢慢退回原位。按座位依次上前观赏! 足利扫视四周,各个角落都有身带兵器的侍卫虎视眈眈。 沈度与戴静率先观赏,两人围着画,恨不得眼珠子粘在画上!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受辱 “设色浓丽,无论是乌发的勾染、面部的晕色、衣物装饰极尽工巧之能事!”沈度双颊泛红,“看看她们身披的薄衫,半露雪白丰腴的肌肤——云想衣衫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啊!”他笑问戴静,“你在宫中画院,这幅画没少欣赏揣摩吧?” 戴静急忙摇手道:“哪里如你说得这般简单!也就匆匆见过几回而已!今日方可大饱眼福!” 他更着眼于细节,仕女眉间的花钿、衣衫的配色、发髻上的鲜花金饰,样样精美难言。他看了又看,忍不住赞道:“国之瑰宝也!” 边上的阿寿强忍着得意的笑,臭屁无比的道:“不是瑰宝,陛下也不会赏给我啊!” 诸人面上齐齐道是,心里妒忌得早将他揍了千百回:豁豁着你爹的萌荫,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不容易轮到白棠一桌人上前观画。郑俞周激动的整了整衣冠,才走了一步,回头瞥了侍女一眼。足利垂了垂眼帘以示会意。 到了画前,白棠对郑俞周款款而谈,此画的传承,历史的背景,妙在何处,诠释技巧,听得郑俞周不住点头,就连足利也不由暗生敬佩:练白棠是比自己强了那么点!可那也是因为她身在大明的缘故!若自己也是大明贵族之女,必定比她强上千百倍! 她也擅长识古辨画,之前也曾见过《簪花仕女图》的仿作,也不乏精巧之作。可是与真迹比起来——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足利一时瞧得忘形,目中光芒太甚,瞧得阿寿好奇的挑眉调笑道:“郑大人,想不到您这位侍女竟也精通书画?” 足利一惊,急忙低头后退!眸光暗闪:本小姐必要将这张画收于囊中! 郑俞周瞪了足利一眼,解释道:“我高丽上下,无人不仰慕大明之文化啊!” 阿寿笑呵呵的道:“还是贵国的使臣会说话!哪像东瀛那群——咦!”他眯起眼睛,“郑大人,你这个侍女长得——” 郑俞周不由面色微变,抢话道:“我这侍女有殊色,方才练公子就已经说过了!” 阿寿哦了声:“的确长得挺漂亮!只是我觉得怎么有点子眼熟?” 足利的小心肝噗噗乱跳,头垂得更低! 阿寿却逼近她:“抬起头来,我看看!” 足利哪敢抬头?她也算有应变,噗通就跪在地上,放细声音求饶:“婢妾不懂规矩,定国公恕罪!” 阿寿吓得退了一步:“干什么呢?本国公又没怎么着你!” 郑俞周陪笑道:“侍女不懂事,定国公别与她计较!”转身喝斥足利,“还留在这边做什么?丢人现眼么?” 足利起身就要逃,不料两名府里的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阿寿冷声道:“本国公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是聋子不成?”他绕到足利面前,“抬起头,让我好好瞧瞧你的脸!” 郑俞周没辙,只能一脸尴尬的站在边上苦笑。 足利无奈,知道是逃不过了。只好认命的慢慢抬头,飞快的瞄了眼阿寿冷冽的面容。 阿寿手中敲着把扇子,疑惑道:“奇了!照理说本国公与你当是初见。怎么本国公对你偏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有几分轻佻的伸出扇子柄托着足利细巧的下巴,足利刹时面孔通红,她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白棠暗暗好笑,让阿寿出口恶气也好! “嗯?!”阿寿猛的拧眉,脸上闪过阵羞恼之色!眼中恨意分明,一闪而逝。瞧得足利惊惶不安:莫非让他认出来了?不该啊! “本国公想起来了!”阿寿边磨牙边冷笑,“难怪眼熟,郑大人,你这丫鬟竟然和东瀛的那位将军之女有几分相似!难得难得,一个侍女,竟然有人家贵族小姐的几分品格!” 有人识趣的问:“定国公说的是东瀛的足利小姐么?” 阿寿笑道:“正是!你们来瞅瞅,是不是挺像!” 自有好事之人围着足利评头论足:“定国公眼光准!的确相象!” “身量也相似,相貌也相似!” “可惜可惜,一个是贵族小姐,一个只是——”送于大明臣子的玩物而已! 在诸人的谈笑声中,足利全身轻颤:定国公欺人太甚!竟让自己受这等羞辱!她也不想是她先施恶计骗了阿寿的藏品,此时恨不得将阿寿千刀万剐! 甚至已有几位侯爷询问郑俞周,这位侍女可曾有主?若无,可纳回家中好好享受。 东瀛的大小姐那般美貌高傲不能下手,但高丽一个小小的侍女,还不是手到擒来? 足利明知郑俞周不会将自己送人,也是惊怒交集!百般控制才未扭曲了漂亮的面孔! 白棠虽厌恶足利,但也不愿她太过受辱,对她道:“你不知足利小姐得罪过定国公,也不怪你。别杵在这儿了,平白招定国公不快!” 郑俞周这才恍然出声:“原来如此!”再也坐不住,立即告辞。临行前,他与白棠阿寿偷偷交换了个眼色,随后一脸丧气的离开了定国公府。 马车上,郑俞周怒不可抑:“好你个足利大小姐!你得罪了定国公,竟还来害我!” 足利虽受了番羞辱,好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忍气道:“定国公气量狭小,我也是无意间得罪了他——” “你这话骗三岁小儿呢?”郑俞周猛甩袖子,“定国公的性子大大冽冽,星点小事从不放在心上!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他怒极,也不愿听她解释,直让她闭嘴!到了驿馆后,他立即寻到东瀛的使臣间仲龟密!一番交谈后,间仲龟密秀雅的脸都绿了! “多谢郑大人告之!”不然他还蒙在鼓里!难怪定国公坚决拒绝了自己赏画的请求,难怪白棠几番推脱不肯说出到底是谁得罪了定国公,原来竟是足利小姐! 郑俞周瞧着间仲龟密青黄不接的脸,怒气冲冲的找足利算账,微微一笑:他也算不负白棠所托。 尽管不知间仲龟密是如何教训得足利,只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但从那天起,足利就被禁足在驿馆,再不得外出。 消息传到阿寿耳边,阿寿反倒急了:“把她禁了足,她怎么来抢我的画啊?” 白棠悠然欣赏着耗费全城同行精力复刻而成的《簪花仕女图》笑道:“她的性子执拗且自负。越是阻拦她,她越是疯狂!你且等着,好戏还在后头!” 第三百九十六章 出现 间仲龟密训斥了足利后,立即拜访白棠,欲向阿寿请罪。阿寿总算是见了他一面,也没说清足利是如何骗了自己的画,只道此女目光短浅,心思不正!办下的事情极不上道。大明的皇帝得知都觉震怒!若不是看在你间仲龟密的面子上,还有这么多外国使臣在大明,早拿足利问罪了! 阿寿的话听得这位使臣即惊且羞!连声致歉后,为免夜长梦多,也是没了欣赏《簪花仕女图》的指望,他立即着手准备回东瀛。 谁知回东瀛的前夕,足利与武田带着衣饰金银失踪了! 间仲龟密大怒!气急败坏的派人四处搜寻!寻了几日没寻到,他也懒得管她!大将军的女儿而已,又不是儿子!何况大将军知道她办下的事,还不知多生气呢!随她胡闹去吧!竟抛下她自行启航回国。 足利失踪后,一连几个月都悄无声息。阿寿暂时也将她抛诸脑后,专心照顾起怀孕的妻子。 活蹦乱跳的妍妍自有了身孕,在家也只能收起鞭子做个乖乖女。徐凌看得她极紧,怕她闷得无聊,便唤雪涵与白兰等几位交好的闺秘轮番陪她说话解闷。妍妍在大姑姐面前还能撒娇作痴,在阿寿面前恨不得天天上演全武行:都是他惹的事!她才多大就要当娘了!当娘也就算了,谁晓得怀孕这么难过?自从确定有了孩子,她之前隐隐的不舒服,立即变本加厉!孕吐,嗜睡,小腿抽筋,总而言之——“难怪白棠不肯怀孕!这日子不是人过的!”妍妍欲哭无泪! 好容易熬过三个月,她再也坐不住,每日都要外出闲逛。因大夫说她体质好,多走动对生孩子也好,徐凌也便给了她些自由。 这日午前,妍妍和白兰,雪涵从楼外楼吃了早茶出来,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恨道:“这娃莫不是贪吃星降世!我吃得少些他就折腾,吃得多些又要吐。恨不得我每分每秒都在吃东西,他才舒服!” 白兰好笑道:“也不能吃得太多!我哥说孩子太大不利于生养。要控制体重啊!” 雪涵也点头:“我当初怀孕时,大夫也是这般说的,你瞧你,才三个多月,人就胖了一圈,这可不好!” 妍妍与白兰飞快的对视!雪涵提起她失去的那个孩子时的云淡风轻,想来是真的从那段情伤中走出来了! 白兰扯开话题:“咦,我突然想到件事来!” “什么事?” 白兰辦着手指笑:“先是秦姐姐嫁了魏国公,后是我哥嫁了徐三,然后是妍妍嫁了定国公。定国公和魏国公、徐三是堂兄弟。所以咱四家也算姻亲了!可万没想到,雪涵也要嫁给徐家二爷!好了,今后雪涵和我们,也都是一家亲了!” 妍妍拍手道:“可不是!怎么这般巧!咱们要好的几个姐妹,都嫁到这两家去了!” 雪涵听得明白,白兰是打趣她和徐嵘呢,脸一红:“好啦好啦,快回去吧!免得徐姐姐等得心急!” 妍妍吐气:“大姐比阿寿更紧张我!”三人才要上马车,迎面走来一位服饰寻常,容貌却极好的少女!雪肤红唇,耀眼夺目。 妍妍瞧着人家水蛇般的腰肢,再想想自己渐粗的腰,心中又将阿寿骂了个半死。 那美貌少女行至妍妍三米之外,被妍妍的侍卫拦了下来。 少女沉着道:“我有要事要知会定国公夫人!” 白兰好奇问:“妍妍,你认得那女子?” 妍妍双眸一闪,立即护着肚子,扬眉道:“不认识!让她走远点!” 少女叫道:“陈夫人,我从山西来!” 山西?那是她老爹的大本营!妍妍霍然止步,疑惑的回头望她:“你是谁?” 少女对妍妍嫣然一笑:“陈夫人,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您绝不会后悔。” 妍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冷的问:“我凭何相信你?” 少女伸直双臂:“您尽可派人搜检。” 妍妍回头对随行的婆子示意,婆子立即上前仔细搜了少女的衣物,还嗅了她身上的香味,发间的饰物,确定无碍后才向妍妍点点头。 白兰心思多些,劝她道:“来历不明的女子,换平常也就罢了,你如今双身子,冒不得险。” 妍妍笑指着身前身后的侍卫婆子:“我还能让她伤着?你们先回去吧!” 雪涵皱眉:“我看白兰说得对,这时候小心为上!” 妍妍握着她手:“我晓得啦!不会和她单独相处。你们快走吧!” 白兰与妍妍无奈,只好叮嘱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小心照看。 少女盈然一笑,别有番奇特的韵味。妍妍转身面对她,脸上笑容顿收:“足利小姐,原来您没有回东瀛啊!” 足利笑脸微僵:“你——认得我?” 妍妍哼了声:“你骗了我丈夫,竟然还敢来见我!可见你所图不小!” 足利刹时全身绷紧,瞬间放松,微笑道:“原来陈夫人知道我和定国公之间的误会——” “行了!”妍妍不耐的打断她的废话,“山西那边怎么了?” 足利看了看边上的一群侍卫和丫鬟,小心的凑近妍妍,低声道:“您父亲,陈总兵遇到了大麻烦!” 妍妍斜睨了她一眼:“什么麻烦?” 足利嘴唇轻勾:“陈总兵在上个月做了笔大生意。” “大生意?”妍妍想了想,“是卖马么?” 山西的马场除了向朝廷进贡战马外,也会出售些挑选下来的次等马。近两年皇帝主张休养生息,对战马的需求小了许多,与此同时,拔给马场的银子也相应减少。是以马场不得不自行想些法子赚些银钱。 “陈夫人聪明。” “那算什么麻烦?”妍妍抬了抬下巴,“你别是危言耸听吧!” 足利摇头:“麻烦不在于卖马,而在于买马的人。” “买马的人?”妍妍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随之一紧,“谁?” 足利画得饱满的红唇轻启:“陈夫人还记得汉王吧?” 妍妍懵了片刻,杏眼圆睁,怒道:“你说什么?” 足利笑了起来,她在那位陈大人的身上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呢!没想到一个养马的总兵,看似全身都是把柄,她竟连一个辫子也捉不住!就连他儿子,也是个滴水不漏的!好不容易,让她发现陈总兵竟然暗地里卖了批战马给一个来历神秘的人物。她直觉其中有猫腻,于是和武田追查了半个月,终于目送此人进入了汉王的封地,进了汉王的王府,就此恍然大悟! 陈总兵竟在和汉王做生意! 汉王是什么人,足利虽不是明朝子民,却也知晓得一清二楚!谁让这为殿下太执着于皇位,想造反的心路人皆知!陈总兵卖战马给他,是想钱想疯了,还是和汉王私下有关系? 足利忍不住笑魇如花:“天助我也!” 第三百九十七章 “新奇”的诗笺 足利并不急切。妍妍的质疑和怒斥,在她看来只是强作镇定而已。 她递给妍妍一张小小的诗笺,上面印着东瀛京都的一角楼阁,樱花漫舞。背面不起眼处印着“知闲居”三字。 妍妍接过诗笺瞥了一眼,拂袖而去! 足利侧脸轻笑。定国公夫人这样的反应才正常!她无凭无据的几句话,陈夫人自不会相信!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联系上陈总兵,就会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私卖战马也就罢了,卖给汉王——那可是犯了皇帝的大忌! 她就不信了,陈夫人能坐视父族犯下大罪而不相救! 月余后,足利收到了妍妍的消息,约她私下见面。 武田紧张道:“小姐,还是别去了!万一她们设下陷井,我们现在又孤立无援,您让我怎么向将军交待?” 足利银牙一错,恨道:“若不是郑俞周多事,害我得罪了间仲龟密,我又何须如此苦心造诣?父亲此时不知多恼恨我坏了和大明的关系呢!”她轻叹声,“我也没想到,定国公那般快就发现了那画是赝品!早知如此——”她就不换给定国公了! 武田亦不满:“亏练白瑾号称自己临摹的作品与原画绝无二致,任谁也看不出来!原来也不过如此!” 足利挥挥手:“所以,我更要拿到真迹,方能回去给父亲和天皇一个交待!至于练白瑾,他自有他的作用!” 武田朝前头的铺子搭了一眼:“练白瑾似乎并不想回东瀛的样子!” 足利冷笑:“这可由不得他!”眼波一转,“我让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武田笑了笑:“小姐放心。” 白瑾突然背后发凉,打了个寒颤! 他摸了摸衣襟,衣衫挺厚实,也没着凉啊! “东家!”一名掌柜模样的人笑咪咪的站在门口。 白瑾急忙将手上刻的一块雕版反置在案上。 掌柜送了账本来,心情极佳:“东家,这仨月咱们的生意特别好!您看看咱们的收益!照这样下去,扩大铺子指日可待!” 白瑾瞧着账面上的数字,奇道:“是好得出奇!” “说来也怪,各大铺子好象通了气一样,最近都没什么新作,可不让咱们拔了个头筹么?” 白瑾手一顿:“廊坊四街的文斋铺子,全都沉寂了三个月?” “是啊!您说奇怪不?连咱们的人在街上招揽生意,他们也没管咱们!” “那松竹斋呢?” “松竹斋也没动静!我这仨月都没怎么见到练白棠的人影!” 白瑾顿觉不妙:有古怪! 各大铺子同时沉寂,练白棠也龟缩不出,肯定是在计划着什么!说不定是他那位好长姐又发明了雕版上的新技艺,传授众人呢! 也或许,是近来浮世绘的流行,让他们有了危机感,寻思对策? 掌柜走后,他翻过方才刻了一半的雕版,半露酥体的东瀛女子,坐在樱花树下梳理如云长发。体态柔美,曲线毕见!女体作为浮世绘的一种,在东瀛极受欢迎!但是在大明——白瑾蹙了下眉头,如春宫图般,都是见不得人的下品!他尽管刻了些版子,却一直不曾版印,权当练手罢了。 楼下传来一连串少年人的笑声。白瑾听声音,便知是宝晋堂两位活宝小少爷!这两小子让白棠治好了脂粉病,每日精神十足的就在街上乱蹿。听说他们和桑园合作,从画图样到画意匠图,供织娘结花本拿提成,竟然还参与到兰亭新出市的男子面霜的研制里去了!也是,他们经验丰富嘛! 白瑾笑起来,心情竟是意外的平和愉悦。 祝家俩兄弟勾肩搭背的进了松竹斋,全宏一见他们,就忍不住撇撇嘴唇:“俩位少爷,来寻我们东家?” “是啊!”同霖笑得贼忒兮兮,“我们来看看白棠!” 才怪!全宏腹诽,他们每回来都没好事! 兄弟俩上了楼,白棠早听得他们声音,头也不抬的看书道:“又寻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让我掌眼?” 同光朝同霖使了个眼色:“那是小事,咱们这回来,主要是想问问,兰亭的面霜卖得如何?” 白棠捧了茶杯,悠悠的道:“还不错。” 兰亭也算是老牌子了!前几年的护须膏和染发膏效果奇佳,早有了批忠诚的高端客户。这面霜一出来,基本盘是绝对没问题滴!等再用段时间,诸位大人们感觉到面霜的好处后,那才是销售井喷之时! “那咱们就放心了!毕竟,咱们兄弟也为它出了不小的力嘛!”同光呵呵的笑,又有银子赚了! “不过是让你们试用了一阵子的面霜,你们出什么大力气了?”白棠没好气的瞅着他们干净润泽的脸蛋,“占了便宜还卖乖!” “那你可太小看咱们兄弟的本事啦!”同霖急道,“我们可是指出了你那膏子里香味太浓不受男人待见,霜体太薄男人们用起来不方便,还有包装——包装咱们可是出了大力气的呀!那图都是咱们画的!” 得得得!白棠挥挥手,这俩兄弟就是对狗皮膏药!粘上了再也扯不掉! “我会将两位的酬劳亲自送到祝老夫人那儿,感谢你们为我兰亭所作的贡献,如何?” “别啊——”同光大叫,“给我们就好啦!我们祖母那么多事,不必劳烦她啦!” 同霖一个劲的点头:若让祖母知道他们帮白棠做些小事还要收银子,不教训他们才怪!他们已经好久没享用祖母的家法了! “那不行!你们俩劳苦功高,我总要感谢番祝老夫人的!”白棠笑嘻嘻,自己还治不住这两家伙? 兄弟俩眼珠子一转:“唉,这都是小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他们挤挤埃埃的正要走,同霖的袖子里掉了张纸,七零八转的落地上。 白棠瞥了眼:“东西掉了。” 同霖转身一看,面色突变!慌忙捡起来往袖子里塞!已经来不及了,白棠何等眼尖,已看清这是张诗笺,而且上头印的画非常的——新奇! “回来!”白棠面孔一板,霍地起身走到他们跟前,伸出手,“给我!” “不是,白棠,练公子,徐夫人!咱们那个,只是偶然拣到的——” “是啊是啊——” “别废话!”白棠脸色有点难看,厉声问,“宝晋堂可不远,是想我叫你们祖母过来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重逢 兄弟俩无奈,只好掏出那张诗笺胆战心惊的递给他!他们耷拉着脑袋,等着迎接一场劈头盖脑的责骂,不料等了半天,也不见雷霆降临,不由抬了眼角一看,白棠正捧着他们的诗笺,竟一脸的赞赏之意! “不错,不错!这是东瀛的浮世绘,虽然画的是女体,但并无淫邪之态,反有股天真烂漫之意。画工、构图、雕刻、印刷,都是上品!你们从哪儿得来的?不便宜吧?” 诗笺上印的是紫藤树下赏花的东瀛少女,半露酥胸,玉腿横陈,身体线条勾勒得极精准漂亮!白棠啧啧赞叹:“画者对人体体形研究颇深哪!还有没有其他的作品?拿来我看看!” 祝家兄弟惊呆了:怎么这反应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白棠不是应该勃然大怒吗?然后叫他们家长过来一齐痛骂教训他们么? 同霖呆呆的拿出另两张诗笺:“没有了,就这些。” 白棠一一看了,眼睛放光,赞不绝口:“好,好!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 同光咽了下口水:“外头,有些小摊贩,从东瀛来的货。咱们,偶尔发现的。” 他们的年纪,一发现这等新奇之物,还不如获至宝的收藏?也不知暗里揣摩过几回了! 白棠看着看着,突然皱眉,神色有些许古怪:“虽然这不算淫秽之物。但若让你们父母知道毕竟不好。就放我这边吧!” 祝家兄弟不敢反抗,眼睁睁的看着白棠将他们的心爱之物夹进了书里。还义正言辞的警告他们:“下不为例!” 俩人劫后逢生,离了松竹斋回到家中,寻思来寻思去:“哥,我们是不是被练白棠给坑了?”白白被他夺去三张画笺! 同光得意的掏出几张纸来:“幸好我们没全交上去!” 同霖急忙道:“快让我看看!你说这女人的身体原来还可以这般画呀!” “大概东瀛的女人都比较丰满?” 两人埋头说得兴高采烈,冷不防背后响起道恼怒的喝骂:“孽子!” “爹?!” 祝绪文气得全身颤抖!他听闻两儿子回家,正有事找他们,不料进屋就见他们鬼鬼祟祟的凑一块儿嘀咕。好奇心一起,上前一看,立时眼冒金星,气得三魂出窍,六佛升天!抄起花瓶里一只鸡毛掸子追着他们就打! “我让你们看这种**秽画!我让你们不争气!我打死你们两个讨债的货一了百了!”祝绪文的怒吼声中,兄弟俩哇哇的边逃边叫,幸亏他们在桑园中练得身好体魄,把他们爹累得快趴下了,他们还生龙活虎! 祝老夫人闻声而来:怎么着这是?俩孙子又闯什么祸了?待她看到散落地上的几张诗笺,也刹时变了脸色。 白棠在祝家兄弟走后,唤了全宏,陪他到知闲斋走了一回。 “哟,这不是练公子嘛!”知闲斋的掌柜笑容满面的迎上前,“练公子大驾光临,知闲斋不胜荣幸啊!” 白棠上下扫了掌柜一眼:“你们东家何在?” 掌柜一楞,神情就有些尴尬:“东家,东家他平时不过来——” 白棠看店里有不少客人,便压低声音冷道:“让练白瑾出来见我!” 掌柜腿一软,张口就想说公子您误会了吧?可是撞上白棠冰冷又笃定的眼神,咽了咽口水:“您跟我来!” 练绍达买这间铺子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知闲斋的位置和大小并不是最好。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后头的院落收拾出几间客房和作坊,楼上还有茶室会客室。白棠进后院时,有抹一闪而逝的身影颇为眼熟。 掌柜立即解释:“那是我们铺子里的帮手。” 白棠不以为然的表情令掌柜很放心。他带着白棠上楼:“您先等等。我跟东家说一声。”掌柜进去通报后,好一会儿才出来。“练公子,您请。” 白棠颔首,迈进屋子里,也没空管屋里头漂亮的装饰,只盯着站在案前的男子轻轻哼了声:“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去见祖父大伯?” 白瑾再见到故人,说不出心中对她是怨是恨!因为她,自己一败涂地被迫远走东瀛!但也是靠着她的本事,方使得他在东瀛功成名就备受敬重。他又自觉在彩版之技上已胜过白棠满是隐密的骄傲,故而此时的心境万般复杂!不禁暗哑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东家是我?” “东瀛的彩版之术是从你哪儿学来的吧?”白棠开门见山。“我见到浮世绘就猜是你。毕竟我能想到出海未归的、技艺扎实又有灵气的雕版师,只有你。再加上租下立雪堂的东家神神秘秘不敢现身——”白棠摊手,“只是我并没有证据,但谁让你承认了呢?” 白瑾憋红了脸,心里委屈又愤怒! “你,你既然知道了,是想赶我离开京城么?” “我没那么闲!”白棠从怀中取出张诗笺,按在桌上,“这是你刻的吧?” 白瑾瞧了一眼,面色大变,失声道:“怎么回事?”他奔向一只箱笼,翻出里头的几块雕版,“这些只是我练手之作,从来没有印刷过!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白棠纤长的食指放在嘴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那得问你。自己的东西也保管不好,被人盗用了,怪谁?” 白瑾全身一阵阵的冷热交替!一是痛恨盗用他雕版的人,二是担心,这些女体诗笺被行当里那些长辈发现的严重后果!只怕他要再一次被流放! “知道怕了?”白棠扬眉,“虽然可惜,但你还是尽快毁了这些版子。免得被人发现了,有嘴也说不清。” 白瑾惊讶的问:“你相信我?” “你还没蠢到自寻死路!”白棠想了想,低声道,“或许,你还可以用另外一个法子解决这桩麻烦!” 白瑾目瞪口呆:“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白棠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我帮的不是你。” 他帮白瑾,只为苏氏。 虽然苏氏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过白瑾,每日里忙进忙出欢快的什么似的,但是他能看到苏氏偶尔的失神,能从她的眼中看到隐约的期盼。尽管不是从小长在身边,但做母亲的人,怎可能完全舍弃自己的孩子? 为了苏氏,白棠也要给白瑾一个机会。 何况这件事,显然有人在算计白瑾! 第三百九十九章 密会 北京城的楼上楼,装修风格与南京的略有不同,多少带上了些北方的特色。但食物的风格一脉相承的精细美味。 足利如期赴约。 再度见到妍妍,足利微觉惊讶,上回还精神饱满肤色红润的陈夫人,今日竟面孔泛黄,颇见憔悴。 嗯,足利自觉胜算更多了几分。不等她说话,妍妍开门见山:“你手上有什么证据?” 足利微笑:“卖马的契书。” 妍妍又问:“你想从我手上得到什么?” 足利极快的接口:“《簪花仕女图》的真迹!” 妍妍冷笑:“贪心不足!” 足利说得理所当然:“人往高处走。见识过了真迹,其他的临摹作自然无法与其相比了!” 妍妍皱眉:“我丈夫失了宋朝画院的临摹之作,都气得向陛下哭诉!若是丢了御赐的真迹,后果难以想象!” 足利眉稍一挑:“他不会那么快发现的。” 妍妍嗤笑:“怎么可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现在每日派人验查库房,一旦发现画作有失,你觉得你们还逃得掉么?” 足利垂眸沉吟了片刻。画被骗走,是定国公自己眼力差,怪不得别人!他羞于启齿不敢弄大事态更丢人。但如果画被盗走,就算他们现在藏着揶着,只怕也会立即成为定国公怀疑并打击报复的对象!到时候,恐怕她刚踏上船,就要被人拿下! 妍妍盯着她:“就算我现在怀着孩子,他舍不得拿我如何,但将来呢?我必会因此事失宠。一旦我失宠,我爹爹和兄长就无人能救了!” 足利倒抽了口凉气:“所以,你宁愿我告发你父兄?” 妍妍含泪一笑:“因为你给我的,是条绝路!”说完,她起身就走。 “等等!”足利果断的叫住她,“我有法子不让定国公发现画作丢失!” 妍妍疑惑的回头问她:“什么?” 足利暗自叹息,原打算真迹交给父亲,宋版的自己收藏,现在只能将宋版的画还回去了! “我用宋朝画院的《簪花仕女图》和你交换!”足利低声道,“这张画足可以假乱真!每日的巡查,绝对发现不了异样!” 妍妍登时迟疑了一下。低头寻思不语。 足利劝她:“我可是听说,宫中的画师可是花了许多时间才确认这张画是仿作!之前,一直被认为是真迹呢!” 妍妍眉头松动,似乎意有所动。 “但是,阿寿对这张画十分熟悉,万一认出来呢?” 足利摇头:“三年五载,如果没有拿出去让人鉴定,他认不出真假!” 妍妍咬了下唇。 足利再接再厉:“万一真的发现这画是仿作,也不会连累你!因为谁也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何时让人掉的包!定国公只能怀疑我,而我那时早已回到了东瀛!” 妍妍看着她,似是掂量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陈夫人!您可要尽快决定!”足利又下了剂猛药,“我可是听说汉王已蠢蠢欲动了!” 妍妍猛地一错牙:“好!换就换!” 足利拍手道:“陈夫人不愧是将门之女,杀伐果断!” 妍妍道:“何时动手?” 足利笑颜如花:“宜早不宜迟。” 妍妍吸了口冷气:“好!你先将画送来给我——” “那可不行。”足利极为精明,“这张画虽不是真迹也极贵重。还是等你拿到真迹,再与我交换吧!” 妍妍恼道:“万一这当口出个意外,你的算计一样落空!” 足利抚了下头发:“至少我保住了这张画,不是么?” 妍妍与她怒视片刻,骂了句“阴险贼人”扬长而去! 足利看着桌上零零种种的点心,怡然自得的享用起来。美食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宋朝画院的《簪花仕女图》也算原璧归赵!定国公不亏!” 亏的是大明朝的皇帝而已! 她吃吃的笑了个够,方带上帽帷回到了知闲斋。 武田起身相迎:“事情办妥了?” “嗯。立即安排回国的海船。拿到真迹我们立刻就走!” 武田应了声,皱眉道:“练白瑾怎么办?” 足利斜了他一眼:“女体的浮世绘一旦被发现是他所为,他还能呆在中原?” 武田扬眉道:“好!这事也是该捅破了!” 他转身就去找街角那些小摊贩,卖出了手头最后一批女体的花笺。 摊主乐得嘴也合不拢,忍不住问:“先生手上还有货不?这些花笺卖得很好呢!” 武田笑了笑:“那得看我们东家的兴致了!” 前几回问话都不肯回答,这次总算吱了声,摊主兴奋不已,急忙问:“哟,您东家是哪位?” 武田朝知闲斋的方向看了眼,道:“行了,下回再来找你就是!” 摊主顺着他的目光一瞅,那片好几家铺子呢!但是只有知闲斋卖过一阵东瀛的花笺,难道是这人真是知闲斋的伙计? 与此同时,祝家兄弟手上的女体诗笺,终于传到了业内几位老板的手上! 宝晋堂的密室内此时坐了十来个人!高练两家老爷子神色尚好,练绍荣难掩怒意,祝老夫人神情尴尬。 柳老板悄声问身边的方老板:“怎么今日这会,没请白棠过来?” 方老板一脸看傻瓜似的白了他一眼,嘴唇朝桌上画着**女子的诗笺道:“这种事,能让她来?” 柳老板一拍额头:犯傻了,怎么忘记白棠是个女人这事了!祝老夫人年事已高没啥大碍,她还年轻着呢! 叭的声,祝绪文率先敲响桌子:“咱们才闭关三个月,市面上就出现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误入子弟!” “是啊!”诸人议论纷纷,“影响恶劣!” “这是哪家印的?一定要重重的罚!” “误人子弟不说,还要连累咱们行当的名声!” “可不是!不过——”方老板拖长了声音笑道:“这画上画得是东瀛女子!显然是泊来之物,不一定是咱们的人画的嘛!” 祝老夫人摇头:“画上的人虽是东瀛人,但你看看这些纸!” 方老板与众人审视了番笺纸,相视苦笑:“并非和纸。” “至少,这些诗笺肯定是在大明境内制成!”高怀德拈着张暖桔色的纸,“这是我家上个月新出的颜色!他们倒用得挺趁手!” “这画工雕工,皆能算是上乘之作!”祝老夫人不解,“有这能耐,为何要印这种东西?” 没人吱声。心中暗念:自是为了赚钱呗! 沉默了半晌的练老爷子此时方道:“这画,虽然是有些伤风败俗。但是画者并无什么邪念。这些女子体态娇美丰腴,点到即止且构图雅致。或许,他就喜欢画这些东西,并非咱们想的那般恶劣。” “父亲,这事可不能纵容!”练绍荣急道,“一定要追究到底!若不遏制这个势头任由发展,是不是要由他演变成春宫图了?” 第四百章 猫蝶图 这正是大伙儿最担心的! 一旦扯上情色这两字,他们在仕林间的好名声也就到头了! 高怀德撸着胡子笑道:“咱们又不是不查!的确要追究到底。不过咱们要暗地里查,绝不可大张旗鼓的让外头的人知晓。” “正是,咱们暗中调查!”大伙儿纷纷响应! 至于怎么查呢?方老板忽的想起一事:“不知这几张花笺是从哪儿得来的?” 祝绪文眉心一跳,义正严辞的道:“我儿同光同霖,偶尔从摊贩手中买下此物,立即回来告之于我!” 众人没打半个格楞,称赞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方老板笑道:“既然是从摊贩手中买的,那只需到外头那些摊子里搜寻就是!” “寻到后莫要打草惊蛇。”练老爷子皱眉,“把人请到祝夫人的宝晋堂去,慢慢问!” 众人连连称是! 散会后,练老爷子绷着脸,神情古怪的盯着对面的松竹斋看了又看。 高怀德嘿了声,对他道:“你想什么呢?白棠才不会做这种事!” 练老爷子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自己怀疑上白棠了? “那还不好猜?白棠见多识广,东瀛风情的画若说咱们中有谁人能画得出,非他莫属!但若真是她画的——”高怀德压低声音,“她才不会印在花笺上呢,她直接印春宫图卖去咯!” 练老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子骂:“白棠哪有你说的这般贪财!” 高怀德笑扫了眼街尾的知闲斋:“若说东瀛的风情画,之前知闲斋不是卖过阵么?我倒是觉得,这东西,应该是留在中原的东瀛人所画。” 练老爷子想了想:“倒是说得通!若是如此,怕是他不懂规矩,咱们好好劝导他一番就是!” 俩老头肩并肩的走了,白棠立在松竹斋茶室的窗前看着同行们鱼贯而出,思??:能让他们撇开自己开会,必是为了女体花笺之事! 好戏就要上演了呢! 几日后,宝晋堂突然来人请白棠过去商量事儿。 白棠还当是他们已经查到了知闲斋,不想进了雅室,除了老夫人外,还坐着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宫廷画师——戴静。 祝老夫人笑道:“白棠,我和戴先生今日想请你帮个忙!” 白棠颇为意外,客气道:“白棠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戴静一派儒生的风范:“松竹斋练白棠的本事,戴某神往以久!” 戴静以山水花鸟图见长,卓然自成一派,是明朝中期最有明的画家! “戴先生大名,白棠亦是如雷贯耳!我松竹斋中,还刻过先生许多花鸟图呢!” 这个马屁拍得到位!哪位画家不以自己的作品被仿得多而骄傲?那才代表你够红啊! 祝老夫人向白棠招手道:“来,你来看看戴先生的画作!” 桌上铺了张绢本,画上是只毛绒绒的花狸猫扑蝶,猫毛毫发毕现,举着双爪子憨态可掬!边上一株芙蓉花,笔致细柔,敷色清丽。 白棠啧啧赞道:“先生的工笔画,可是难得一见!今日让我大饱眼福!” 祝老夫人见他目光闪烁了下,笑问:“怎么?有什么不妥?” 白棠有点迟疑的望着戴静:“白棠若说错了,请先生不要见怪。” 戴静颇觉意外,笑道:“但说无防。” 白棠指着猫尾巴道:“这猫尾,是否过长了些?” 戴静忍不住向祝老夫人赞道:“老夫人所说不差!练公子果然眼光独到!”他不好意思的拈了把胡须,“此猫是我心爱之猫,此画是我心爱之作,可惜画的时候一时失手,将尾巴画长了些!再要画一张,却怎么也画不出当时狸奴的神韵了!” 白棠暗暗好笑:古人爱称猫为狸奴,和现人自称为猫奴有异曲同工之妙! “戴先生有位朋友极爱这张画!死缠烂打的要买去。”祝老夫人解释,“所以戴先生前两天送画到我这儿装裱。” 白棠不觉茫然:有他什么事? 祝老夫人又道:“戴先生离开之时,被知闲居的人拦住了!” 来了!白棠精神一振! 戴静道:“知闲居的人知道我要卖画,也知道我舍不得那张画。所以他们的东家给我出了个主意。” 白棠心中一动! “他说,他可以帮我复刻这张画!而且成品不仅与原图毫无二致,还能完全保留原画的神韵!”戴静搓了搓手指。“我便过来和祝老夫人讨教,是否真有此可能?” 祝老夫人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近年来白棠的松竹斋,在笺纸上复刻了无数名画!神形俱备!” 《簪花仕女图》都刻下来了,小小猫蝶图一张画算什么? 白棠估算了下猫蝶图的大小和切割的版数,正色道:“两个月能成画。” 戴静激动的道:“太好了!”他顿了顿,他眼中掠过狡黠之意,“只是知闲居那边想也极想复刻此画!不知练公子是否愿意指点他们一二?” 祝老夫人面色立变:“戴先生!”这事可不厚道! 白棠向她轻轻摇手道:“无防无防。戴先生,说什么指点太客气了。知闲居能在短短时日闯出这番名头,自有其独到之处!不如借此机会,我练白棠与他们的东家好好砌磋一番吧!” 练白瑾想跟他打擂台,在木版水印上比个高下,那就打吧! 祝老夫人楞住了:这就直接杠上了?! 戴静眯了眯眼睛,赞赏不已:“练公子果真豪迈大器!” 祝老夫人追不由问:“那知闲居的东家是谁?” 白棠微笑道:“自是熟人同行!” 宝晋堂成了这场比试的主办方兼评判。因为双方皆要按原画雕版,所以祝老夫人只能安排两方错开时间前来临摹画作。 知闲居派来的雕版师傅神秘兮兮的,竟还戴着帽帷,惹得宝晋堂的人议论纷纷:这位是有多不敢见人? 莫不是脸上有疤? 心理有鬼才是吧! 但知闲居与松竹斋要比试木版水印的事,还是传遍了廊坊四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第四百零一章 中计 夜色中,妍妍披着件深蓝色的斗蓬心神不定的原地打转。她的身后跟着名婢女,身量颇高,同样披着青色的斗蓬遮住了身形。 一辆马车驶停在她们身边,足利从车内露出脸来:“上车吧!” 妍妍与侍女对望一眼,踏上了马车。 “快些!”妍妍不待坐定就急道,“今晚国公爷与人吃酒,我要在他回府前赶回去的!” 足利从袖中抽出张纸:“这是你父亲和汉王定下的买卖契书。” 妍妍深吸气,露出一直抱在怀里的画匣子,双手打着颤,将画卷缓缓展于桌上。 马车内灯光明亮,足利蓦地瞪大眼,一寸寸一分分的审视着画面,见到第一名仕女轻薄的衣衫与晶莹的肌肤时,不觉展颜一笑。 “你看清楚了!”妍妍气息急促,“这是唐朝的周昉的原画!世上绝无第二的真迹!” 足利揣摩宋版的《簪花仕女图》已久,对此画的细微之处了然于胸。之前在定国公府虽然赏过了真迹,但也只是惊鸿一瞥!此时再度相逢,不由自主的就将宋版的仿作与它比较起来。她先看人物,再盯着画卷左右侧的一株辛夷花反复揣摩。 妍妍不住的往外看时辰:“你看完了没?” 足利松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你看这株花——” 妍妍不耐的道:“辛夷花,怎么了?” “若说宋版与真迹有何不同之处,便是这丛花了!” 妍妍按着性子问:“怎么说?” “周昉的原画固然精妙。但是若论花鸟,还是宋朝画院的本事登峰造极!所以,宋版的仿画,在这株花上更胜一筹!”足利自得的微笑,“真迹无误!” 妍妍又与身边的婢女交换了个眼色,见她动作极微的颔首,嘀咕道:“还有这种讲究!” 足利确认了真迹,遂递给她一只画匣:“你们也检查检查,买定离手,离了这马车,我可是一概不认!” 妍妍的婢女立即小心的卷起真迹放入盒中。又将足利交予的画卷打开细查。 灯光下,足利瞥到婢女纤细的手腕玉白般的手,心底略觉意外,顺着手看向她的脸,心中格登一记:“想不到陈夫人的婢女,竟然也是难得的人材!” 掩在衣帽中的女子长眉凤目,流转生情。幸好红唇轻薄些显出股冷意,气质出尘。十足十谪仙般的大美人! 婢女对足利的称赞恍若不闻,妍妍哼了声没理她,只盯着画看。 大约是难得见到能与自己匹敌的美人,足利心中有些不太舒服,更有另一种熟悉的感觉,令她心生不安,忍不住又问:“夫人的婢女怎么称呼?” 妍妍扬眉道:“奇了!足利小姐盯着我的婢女做什么?她长得再好,那也是我的人!与你何关?” 不想足利竟凑近了婢女,越看越觉异样的眼熟,但偏偏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是直觉告诉自己,她遗忘的那个人,非同寻常!立即啧啧叹道:“陈夫人,我实在喜欢你这婢女,不如送她与我一齐回东瀛吧!” 妍妍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足利媚笑:“这般的美人,一定会在我东瀛大受欢迎的!” 妍妍惊异之后,掩袖低笑不止:“你想要她?带去东瀛?足利小姐,您觉得您的母国与我大明朝比如何?您国内的那些男子,比我大明朝的男儿如何?” 足利面色微变,索性耍起赖:“咱们一画换一画,你再用这名婢女换回你父亲与汉王的契书即可!” 妍妍勃然大怒:“你竟敢出尔反尔!” 足利哼笑:“陈夫人,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已,你也不舍得?还是说她另有身份?” 马车内的氛围刹时连呼吸都闪出火花。那婢女在妍妍耳边说了句话,妍妍勾唇一笑,叹口气道:“行。我的婢女同意跟你走!但是,我也有个条件!你既夺了我身边最得力的人,我也要你以武田来换!” 她的声音不轻,赶车的武田刹时手一抖!竖起了耳朵! 足利的脸色变了!武田是她精挑细选的近身侍卫!一等的身手、绝对的忠诚、灵活机智,怎么能送给陈夫人? 妍妍冷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武田加快了马鞭! “小姐,再晚就要关城门了!” 这代表,足利讨价还价的时间不那么充裕了! 足利死死盯着婢女的脸:“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你?” 妍妍伸手道:“契书给我!若不给我,咱们就一拍两散!反正前面就是城门,我若大闹起来,你可得不到半点好处!” 足利猛地被浇了头冰水!逼急了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她得不偿失! 当即不再纠结那婢女的相貌,递了契书给她:“你放心。我们今晚就出城!” 妍妍接过契书,看到最后两个鲜红的指印,松了口气,立即将它撕成碎片!哼道:“下车!” 武田停了马车,妍妍与婢女下车后,飞快的消失于夜色中。 足利仍在费劲思索:“那个婢女,长得像谁呢?” 武田因足利没有拿他换人,心情极好:“不论她长得像谁,都与咱们没关系。小姐,我们很快就能回到东瀛了!您拿到了真迹,将军一定会非常高兴!” 足利蹙眉,微笑道:“是吧!” 她带着丝不安,顺利的出了城,一路赶往宁波。 “练白瑾那边如何了?” “还没查到他头上。快了。” “好。我们暂时在宁波港等他几日。一定要带他回去,今后方有人帮我们临摹古画!”足利打着哈欠,突然间一激灵:“练白瑾——” “小姐?” “我怎么才想起来!”足利惊呼,“那婢女与练白棠有几分相似!” 她想到间仲龟密对白棠的盛赞,惊忧之下急忙取出画卷又审视了一遍,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是真迹!没有错! 必是陈夫人怕她再用假画唬弄自己,所以才让练白棠来掌眼? 足利抿了抿唇,一时没能抑制心中的妒忌:白棠男装俊俏,女装竟也颠倒众生! 第四百零二章 坏消息 妍妍带着婢女回到定国公府,已经收到消息的阿寿、徐三急不可待的一人搂住一个! “总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阿寿摸着妍妍的肚子,“没事就好!” 妍妍得意道:“怕什么?那两个见不得光的人,我还解决不掉?” 阿寿苦着脸:“以后再不让你胡闹了!” 挥着手中的画匣子,妍妍侧了脸笑问:“没我出马,你能拿回这张画么?” 阿寿精神一震,大笑:“白棠!多亏有你,这下子是让足利那女人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白忙活一场咯!” 白棠脱了斗蓬,娥黄色的裙衫在桔色的灯光是映射下,肌肤如打了层柔光般的细洁白腻。饶是熟络如阿寿,也是第一回见到白棠的女装,不由围着他绕了几圈,向徐三伸出大姆指:兄弟眼光忒好! 白棠笑道:“这事我可不敢贪首功!若不是我辈中人同仇敌忾,不愿自家的宝贝沦落海外,齐心协力复刻了张以假乱真的画,也骗不过足利!” 徐三略为不满的道:“陛下就是太重面子!即不想闹大事情让东瀛太难堪,还要我们追回宋版仿画!阿寿,不管怎么说,这回我家白棠和他朋友可是立了大功,该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 阿寿笑道:“放心,我必帮你们求个大大的好处!” 徐三见阿寿的眼珠子老往白棠脸上瞄,赶紧扯着白棠告辞! “跑那么快干吗?”阿寿摸着脑袋,对妍妍道,“我知白棠是个美人,但不知她穿女装原来竟这么好看!” 妍妍并无醋意,掩嘴笑:“就是因为好看,所以三哥赶紧藏回家呢!” 阿寿立时朝门外啐了一口:“没见过这样小器的!”妍妍当年还心仪过白棠呢,他也没动醋啊! 裘安一路拉着白棠,对着她傻笑个不停。 白棠穿女装就浑身不自在!他一手遮着脸恼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我扮女人!” “一年能得几回你穿女装?”只有重大节日典礼,命妇入宫。白棠才会穿上诰命服让徐三饱一饱眼福。 今日则不同,白棠是由妍妍悉心打理过的。薄施脂粉轻点红唇,眉如远黛眼若秋波。怎么看怎么美!难怪连阿寿都瞧得目不转睛!徐三心里仿佛有只小手直挠个不停! “我警告过你们!”白棠没奈何,只好放开手随他看,“我一旦穿女装,必会遇到倒霉的事儿!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徐三开始捧着他的手啃:“有我在呢,能出啥事!” 白棠脸一红:“马车上,斯文点!” (以下省略数百字) 又穿了回女装的白棠,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噩运降临。不料直到他的《猫蝶图》复刻结束,太太平平的,啥事也没发生! 白棠暗暗庆幸,或许他女装的诅咒结束了? 哪料苏氏立马给了他当头一击:“白棠!练绍达回来了!” 好吧! 没结束! “你说他不好好在南京呆着,突然来北京做什么?”苏氏满脸的憎恶,“他还不要脸的直接住原来那院子里去了!” 那幢院子苏氏之所以没有处理掉,白棠猜测,她娘是想给白瑾留一蔽身之所。 “何氏来了么?” “来了!一块儿来的!”苏氏提到何氏,拧了下眉,“她可比三年前老许多了。” 能不老么?儿子没了,女儿不认她。在南京她又没个说话的人,心情郁闷,又没了个指望,不老才怪! 苏氏八卦道:“练绍达这次,还带了个小妾回来!” 白棠瞪大眼:“小妾?” “而且已经怀孕了!”苏氏摇头,“不过在何妙莲手下能得什么好果子吃?苦哦!” “能在何妙莲手下怀上孩子,岂可小觑?”白棠想着自己又要多一个血源上的弟弟或妹妹,有点佩服起渣爹来了:练绍达老当益壮嘛! 白棠并未刻意去见他,但每当经过那院子,总有听见里头何氏的尖锐的斥骂声,还有一名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接着就是练绍达打圆场,拉走了何氏。 白棠摇头:若让小妾生了儿子,何氏的地位可就危险了! 而他府中的下人,没少听壁角,何氏与小妾明争暗斗的戏码天天上演! “我说你跟萍儿呕什么气?”练绍达不耐烦到了极点。“咱们当初都说得好好的!纳她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生个男孩就抱给你养,我打发了她走!” “凭什么我帮别人养了一个儿子,还要再养一个不是自己的种?” “那不是你说日子没盼头么?”练绍达就不明白了,“是你一个劲的说我们没有儿女身边,老了谁照顾?我才纳了萍儿回来!妙莲,趁现在养两个还来得及!你要是不想养,交给奶娘不就得了?总好过咱们身边一个孩子也无吧?” 何妙莲气得吐血! 她吵她闹,只为重回北京,靠上白兰夫妇!明年高益要参加会试了!若能得个官身,量白兰也不敢坏了丈夫的名声不照看自己!谁知道练绍达竟然纳了个妾回来还瞒着她怀上了! “说得好听!自从那贱人进门,你对她千依百顺,摘星星采月亮!要什么有什么!等她生了儿子,你真舍得放她走?” 练绍达一时噎了噎。何氏自回南京后脾气就愈发古怪,他心中有愧少不得多加忍耐。这时候萍儿的优点就突显出来了:温柔顺从,体贴细致。仿佛当年的妙莲!怎能叫他不心动? 就这一瞬的迟疑,何氏脸都青了:“练绍达,你对得起我!” 练绍达看着她的脸,满腹的怒气只化作一句话:“当年苏氏能容下你,为你何就容不下萍儿?” 何氏足下趄趔,一张粉面刹时苍白! 练绍达见她一双眸子惨淡无光,神情悲凄又无助的模样,心中又软了。揽着她的腰扶她回房:“你怎么就不信我?不管萍儿生男生女,我都打发她走,放心吧!” 何氏悲悲切切的抹着眼泪:“记着你说的话才好!” 门外,举手欲敲的白瑾身形僵硬,如石头般定在地上! 他怕人认出自己,也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所以此时还戴着帷帽。他满怀的激动与兴奋被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他听到了什么? 他娘说:凭什么她替别人养了一个儿子还要再养一个不是自己的种? 白瑾头晕目眩! 她娘只有他一个儿子啊! 第四百零三章 悔不当初 白瑾是个聪明人。 他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 何氏对他万般疼爱,可是在他离家出海时却未能相送,大概是从那时起,才知道自己并非她亲生的事吧? 那他到底是谁的儿子?又是谁换走了何氏的孩子? 在练家的后宅中,能有这通天本事的,只有他的父亲练绍达。 再想想与自己同时出生的白兰,她与母亲相似的身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如同陷入了泥沼中,双腿有千斤重,明明想夺路而逃,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脑海中飞过无数假如:假如他没有被父亲调换,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练家嫡子!他也不会为了保住何氏及自己的地位算计大房!他的人生本可以更顺畅!白棠是女子,纵使她再有才干,也会一心辅助亲弟弟,何至于弄到今天背井离乡,有家不敢回亲人不敢认的地步? 对练绍达的恨意一闪而过,然想到父亲多年的疼爱栽培,爱怨交织,不能自己。 泪水凄然而落,他看向隔壁的高墙深院,却没有丝毫相认的勇气:她知道么?她们知道么? 如果她知道,怎么可以恍若无事依旧对他冷若冰霜? 他宁愿她不知道! 他拖着几无知觉的双腿回到知闲居,悲愤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自己研制的木版水印的各种工具,还有刚刚刻完的《猫蝶图》的雕版,灰败的神情渐渐透露出一丝光彩:他什么都没了!养母不爱亲娘不疼。东瀛对他又只是利用,他只剩这手赖以生存的本事了! 只要赢了白棠,他就能扬眉吐气! 苏氏已经得了家中仆人的禀报,说是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在外头游荡,她也不以为异,谁瞎了眼敢和自家过不去?不过将这事情在餐桌上与白棠提了一提。只说那人不敢露面,在练绍达他们门口转悠了半晌,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白棠的筷子顿了顿。 练绍达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来北京的。最有可能是白瑾联系了他,他才千里迢迢的回来探望儿子! 而娘口中那个藏头缩脚的男人,必是白瑾无疑! “娘。”白棠装作不经意的道,“白瑾回来了。您有空去看看他吧。” 徐三呛了口汤,瞪向丈母娘雪雪白的脸,忙道:“娘你别急!白瑾之前一直在东瀛,混得还不错!这次回来也没办什么不靠谱的事儿!” 苏氏小心肝乱跳,狠狠扒了口饭! “吃饭,提那小兔崽子做什么!” 外表再平静,心里的惊涛骇浪仍在翻滚。三年,他总算是回来了。 白棠又道:“他在东瀛受了许多苦才闯出了些名堂。好不容易赚些钱回来偷偷盘下了立雪堂,现在叫知闲居。生意还不错。” 徐三不住踢他的脚:你少说两句不成? 苏氏面上恢复些血色,口吻也轻巧了些:“他那也是挫子里面拔将军,有什么了不起的!”突然间瞪大眼,“知闲居?那、那和你比试复刻《猫蝶图》的人,就是白瑾?!混账东西,回来就不太平!尽给你添麻烦——” 白棠笑了笑:“这算什么麻烦!他能够琢磨出木版水印的奥秘,自成一派,那是他的本事。” 苏氏悲喜交集,哪还有心情吃饭,胡乱塞了几口,心不在焉的回房了。 徐三瞥了白棠一眼:“你什么意思?” “儿行千里母担忧。”白棠也无甚胃口的放下筷子,“我娘的心思我还不知道?终归是自己的亲儿子,放不下的!” 徐三惊诧不解:“你还想让他们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你不吃醋?” 白棠白了他一眼:“这事瞒不过去。我娘早些知道也好。至于白瑾有没有孝敬我娘的机会,那全看他自己。” 徐三明白了什么,点头道:“毕竟是你血缘上的亲弟弟,嗯,你心软也是情有可原。” 白棠没接这个话茬,一笑置之。 晚饭后两人回屋,白棠歇了会准备沐浴,打开衣柜,突然懵了懵:“徐三,怎么我衣柜里多了许多女装?” 徐三蹭过来咧嘴笑:“我还帮你买了胭脂!” 白棠砰的关上橱门凉凉的道:“闲着没事做,皮痒是吧?” “别呀!又不是让你白天穿!你晚上偷偷装扮好了给我看还不行?”徐三笑得色眯眯。“谁让我的白棠穿女装漂亮得九天仙女似的?” 白棠心情有些微妙:“那是,我本来就长得好看——你马屁拍穿了也没用!” 徐三眼珠子一转:“三天一次女装如何?” 白棠瞪大眼睛:你再说一次?! “那五天——不,十天一次总行吧?”徐三嗷嗷的叫,可怜兮兮,“又不是让你穿外边招摇!就给我看也不答应?” 白棠一时犹豫,对徐三他多少有点愧疚。 徐三反手托出叠纸来:“这是朝中各位大人购买咱家兰亭面霜的订单!你夫君即当官又为你拉生意,多辛苦,你总要犒劳一下嘛!” 白棠翻了翻订单,一连声的道:“赚到了赚到了!” 护须膏刚出来时,徐三还要拉下脸皮连哄带骗的让臣子们试用,染发膏之后,朝里的大臣再听说兰亭又有新品,哪还需徐三招揽,自动送上门的不计其数! 白棠心情大好之下,觉得满足徐三一个小小的愿望也不是不可以。他舔了下后槽牙:“一月一次!” 徐三大喜:“一月一次就一月一次!” 先是一个月,然后是半个月,再然后习惯成自然——徐三自觉大计成功在望,笑得一双桃花眼波澜荡漾。 又一日明朗的清晨,廊坊四街的铺子相继开门。炊烟袅袅,笑语喧喧,街上一派生气勃勃。 知闲居的冯掌柜也拎着份早饭,笑嘻嘻的一路招呼而来。 几位掌柜不免低声闲话:“知闲居和松竹斋的比试,到时候了吧?” “就这几天的事了!” “他家老板胆子够肥,敢和练白棠叫阵!” “别说,他家的雕版另具风情,工艺算是极好的!” “那咱们就等着——”乾唐轩的掌柜刹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般的揉了又揉。荣华轩的掌柜顺着他的目光往外头一看,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 “唉哟妈呀!”他低叫一声,“练、练白瑾?!” 第四百零四章 比试 白瑾捧着画卷从知闲居出现在廊坊四街时,四下轰动。 怔忡的怔忡,震惊的震惊。敢情知闲居有幕后人是白瑾?! 练石轩极快的收到了消息,练绍荣还不信,传信的人再三的赌咒发誓,他才奔出铺子,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进了宝晋堂!真是白瑾?! 难怪绍达突然回京。原来是白瑾回来了!练绍荣略作思??,转身进了松竹斋。 “没想到!真没想到!”练绍荣来回踏着步子,对白瑾这个侄子他恨其不争,又怜其命薄。心术不正偏受赵王连累,以致于绍达老来膝前一个儿子也无。 “他隐姓埋名回来开店,是为一雪前耻!又和你定下比试,是为扬名立万!他有备而来,白棠,你此战可有把握?” 白棠卷起画轴,微笑道:“今日是约定交画的日子。大伯,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练绍荣倒想跟去呢,但一想,有祝老夫人在,白棠受不得什么委屈,便道:“好,我等你消息。” 再说白瑾进了宝晋堂,祝家人一番错愕后,祝老夫人还是大度的接待了他。问了番他近年在外的经历,听得也颇为唏嘘。 戴静不知练家的恩怨,只道英雄出少年,练家人才倍出!他等着瞧画心痒难耐,好容易打岔道:“早闻练家是雕版界的扛把子!宫里用的玉扣纸,陛下也多加赞赏!这位练公子也是年少有为啊!” 白瑾连道不敢:“若说年少有为,还是家姐担得上这四个字。” 祝老夫人是听说过练家二房的糟心事的,今日见白瑾谦逊谨慎的样子,暗暗点头:游历归来,多少有些长进! “戴先生是等不及要看画了吧?” 戴静略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朋友盯我得紧!再晚几天,只怕他要上门抢我的画了!” 白瑾忙道:“雕虫小技,今日献丑了。” 他展开画轴,随着画面缓缓现显现,戴静鼓着眼睛也睁大到极致:“这个……这个——真是你复刻的?!你是如何做到的?!” 白瑾送来的画,与原画分毫不差!原作与它放在一块儿,若事先没有说明,只怕戴静自己都分不清楚孰真孰假! 祝老夫人也暗自惊叹,白瑾这些年在外边,没浪费功夫。 “好!妙笔神刀啊!”戴静脱口称赞,“就算是白棠的作品,只怕也不能胜出多少了!” 祝老夫人眉一挑:这可不好说! 白瑾绷紧的脸,此时方松懈露出丝笑容:“戴先生谬赞。” 外头忽的响起阵鼓噪声:“练公子来了!” “练公子,您总算来了!” 宝晋堂的掌柜向他挤着眼睛:“练公子哦,你们练家真是不得了啊!您瞧您的松竹斋名动大江南北。练二公子又开了家知闲居!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哪!” 白棠微笑拱手,解释了句:“家弟以前年轻不懂事。在外头挫磨了几年,总算知道要脚踏实地,凭本事吃饭了。以后还需大伙儿多提点他,帮帮他!” 哟!掌柜秒懂他的意思,笑着应声道:练公子客气咯!既然是您的弟弟,那咱们就是自家人了!” 白棠笑着谢过不提。自从他治好祝家两兄弟的坏毛病,祝家还真视他为亲人般,别提多亲切了! 祝老夫人喜道:“白棠,你来得正好!我和戴先生都盼着你呢!” 白瑾抑下澎湃的心潮,勉力微笑与他颔首示意,两人间倒是一片平和。 戴静正在兴头上,直唤道:“快快!让我瞧瞧松竹斋的大作!知闲居复刻的《猫蝶图》可是连狸奴的毛都丝毫不差!” 白棠失笑间取出画卷:“让先生久等了。” 白瑾不由稍稍踮起脚尖,盯着白棠的画。 不一会,原作在上,两张仿作并排下方。一眼望去,仿若三个孪生兄弟,瞧得戴静啧啧赞叹:“无论是意境、笔峰,皆唯妙唯肖!”他忽的顿了顿,有些迟疑的问,“我怎么觉得白棠这张画,比我原画看着更顺眼?”他啊的声惊呼,“尾巴!狸奴的尾巴!” 白瑾刹时面容青白,也发现了白棠的作品中,与原画唯一不同之处:狸奴的尾巴比原画短了些! 祝老夫人舒了口气,微笑道:“这可好了!戴先生不是遗憾这张画中猩奴的尾巴画得过长么!经白棠这般处置,可是弥补了你的遗憾呢!” 戴静此时对白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白棠名动京城!这手本事叫人叹为观止!”竟然直接截了画中狸奴过长的一小截尾巴且天衣无缝! 白瑾的画可以说是完美的复刻,白棠却在完美复刻的基础上又融入了自己的创作!戴静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副作品的喜爱,连自己的原作都嫌弃起来! 白瑾怔在边上,一时间脑海里翻转过无数的悔意! 他在复刻此画时,也觉得狸奴的尾巴似乎过长,但从未想过要改动原画!就是现在,他努力的想着修改方案,衡量着自己的画功能否做到一样的完美无瑕,半晌,他摇头苦笑。这一局,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来比试前,从不敢想自己会输。因为一旦输了,他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骄傲与自信,再度被摧毁!他没有再一次从头开始的勇气! 他苦涩又茫然的笑了笑。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天下之大,何处是他容身之地? 祝老夫人冲着欢喜不尽的戴静又笑又摇头:“便宜你了!” “可不是!”戴静笑容满面:“多谢两位解决了我的大麻烦!两张画都是难得的精品!知闲居的画我可卖给友人。松竹斋的画,我便自行收藏了!” 白瑾一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白棠笑着拱手道:“蒙戴先生青睐,我等不胜荣幸!” 白瑾也楞怔的道谢,还有些如在云端。虽然败给了白棠,但好歹他得到了宫廷画师的认同!心底的灰烬又燃起小小的火苗。 祝老夫人也赞道:“难怪知闲居生意兴隆。白瑾的确手艺出众。不愧是白棠的弟弟。” 咦?白瑾心底的火苗又旺盛了些:祝老夫人竟也称赞他么! “白瑾底子好。这些年又肯用功钻研,能有今日的成就也不奇怪。”白棠的口气略有嫌弃。“你们别一个劲的夸他,他还差得远呢!” 白瑾竟忘记了难过,瞄了眼白棠,心底说不出的是喜是忧:这话说得,还真有长姐风范! “是!”他飞快的接口,“白棠说得对。我还需再努力!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白棠表示满意:孺子可教。这不,反应挺快!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了! 他拉一把白瑾,可不指望与他兄友弟恭,也不仅仅是为了安抚苏氏。最重要的,是他在见过那些浮世绘及女体花笺后,油然而生的惜才之心。彩版推出这么久,能够将其运用于复刻画作之上的寥寥无几。白瑾是个中楚翘!穿越至今,他已经极少再为自己穿错了性别而懊恼,却时常为自己收下的那几个天赋极高的弟子惋惜——真不知便宜哪个同行了! 第四百零五章 东窗事发 “老夫人!”管家悄悄的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祝老夫人笑容陡收!望向白瑾的目光中疑惑震怒一闪而过。她笑对戴静道:“老身恭喜戴先生得偿所愿。” 戴静看得明白,祝老夫人有事,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便起身告辞。 他走后,老夫人的脸慢慢的沉了下来,她盯着白瑾问:“你可知前阵子咱们街上出现不少东瀛女体的花笺?这些花笺上的女子衣着暴露,不忍卒读。有碍风化误人子弟!” 白棠暗赞:这时机捉得真好!此局若是白瑾赢了,这事便能重新将他回谷底。若是输了,那便是雪上加霜,痛打落水狗!够狠! 白瑾心一抽,来了!他恰到好处的露出点讶异:“实不相瞒。白瑾的确刻过几版东瀛女子的画,而且在东瀛时对女子体态颇有揣摩。但是绝无版印什么暴露和不雅的花笺!” 祝老夫人面色稍缓,画师们研习人体形态乃是常事,不做荒唐事就好! “但有人声称,那些花笺是从你的铺子里流出去的。” 白瑾咽了口口水:“绝无此事!” 老夫人看向神情淡定的白棠一时摸不清她的意思,转念一想:白棠绝不是背后算计人的阴险之辈。这事她要想法子帮他们压下来。 “既然你说这事不是你办的。那也简单,咱们搜搜你的铺子,看看有没有那些雕版便知真假!” “好!”白瑾毫不犹豫,“只是不知是谁污蔑我和知闲居的名声?” 老夫人神情不禁有几分古怪:“正是你家的冯掌柜。” 白瑾难以置信的脱口道:“不可能!” “在外头售卖花笺的摊贩指认是你家掌柜卖的货。他也认了,说是他东家的杰作!不敢在店里卖,只好偷偷卖给外头的小商贩。” 白瑾是真没想到自己招来的掌柜竟会陷害他!所以脸上的震惊与失望货真价实。 “我待他不薄!为何害我?!”白瑾忍着悲愤,“祝老夫人,我知闲居若搜出任何不堪之物,任凭处置!” 祝老夫人起身道:“好!那老身就走一趟知闲居!” 知闲居外头此时已经聚了不少人,皆在议论纷纷! 练白瑾原来是去东瀛混了三年啊! 东瀛那等未开化之地,知晓什么礼仪廉耻?难怪做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来! 白瑾跟在祝老夫人及白棠身后踏进知闲居,抬头看时,心头一悸! 他的铺子里今儿是开群英会了!抱古轩的高岑、乾唐轩、荣华轩、集雅斋的几位老板,甚至连他大伯练绍荣也赫然在列!皆是眼含怒意的瞪着自己! 至于冯掌柜,一脸羞愧的低着头,一声不敢吭。突然间周遭的声音渐渐低无,他抬头一看,身子一抖:练白瑾来了! 白瑾见到冯掌柜哪还忍得住,上前撩起他的衣襟就骂:“姓冯的!我何时印过那些女体的花笺?你为何污蔑于我?!” 冯掌柜臃肿的身体被白瑾摇了三摇,急道:“东家,东家我是瞒不住了呀!他们都查到咱家头上了,有摊贩指证,我也是没办法啊!” “指证?”白瑾冷笑,“你以为随便找几人就能骗过大伙儿?”他一脚踢开掌柜,朝着各位长辈噗通下跪,义正言辞的道,“今日来了不少同行前辈。我练白瑾在此发誓,绝不曾版印过任何女体花笺售卖!若有半分虚言,叫我终身流浪异乡,故土难归!” 诸人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迟疑起来。难道他真是被冤枉的? 冯掌柜大叫:“东家!您别死鸭子嘴硬了!你刻的版子还在呢!” 白瑾冷冷的道:“版子?什么版子?今日祝老夫人在此,我知闲居任凭搜查!寻到你口中的版子,我立即认罪!如若搜不出来,我倒要好好查查,到底是谁在害我!” “好!”练绍荣敲了桌子道,“白瑾是我的侄子,之前也曾犯下大错。但我信他绝对不会做出有损我们雕版行当的事来!” 白瑾心头一热,哽咽的喊了声:“大伯!” 练绍荣要避嫌,不好用自家人办事,便向祝老夫人拱手道:“今日劳驾老夫人您了!” 祝老夫人微笑道:“练老板客气。” “祖母,祖母!让我们来搜吧!”同光同霖混在人群中,此时兴高采烈的挤了进来。 老夫人嗔怪的瞪了他们一眼,还是道:“仔细些!” “孙子领命!” 兄弟俩人也不乱搜,直接指着冯掌柜问:“你既指证说是你东家刻的版子,那一定见过咯?” 冯掌柜忙道:“见过,见过!” 兄弟俩人偷挤眼睛:“在哪?” “在楼上,我带路!” 冯掌柜快步跑上两楼白瑾的小作坊,目标明确的从柜子里翻出只小箱笼,上头还挂着锁! “祝家少爷,就在这里!” 同光眼睛放光! 同霖直唤:“拿下去,让练白瑾开锁!” 冯掌柜捧着箱笼,一脸得意。 白瑾抛出枚钥匙,冷冷的道:“这里存放的皆是我练习之作。” 同光接过钥匙,兴奋不已的开了锁,果然里头大大小小全是刻好的版子。 同霖手快,抄起两块版子一瞧,撇撇嘴,放到一边,又抄起两块版子。再看,皱了下眉头。待兄弟俩人检查过所有雕版,满怀的兴奋早消逝得无影无踪。 本来还想事后眛下几块版子呢! 同光垂头丧气的道:“祖母!虽然刻了许多东瀛风俗画,但是没有女体的版子。” 祝老夫人还未答话,冯掌柜尖叫起来:“不可能!明明都在里面的!” 同霖瞪他:“你是不是记错箱子了?” 冯掌柜颤着双手翻遍箱笼,面无血色! 那些紫藤花下、溪水畔、花荫间香肩玉腿半露的女子,怎么都不见了? 不,他咽了口口水,手里拿着块身穿厚实的和服,除了头颈和手足,半点肌肤也没露的雕版目瞪口呆! “祝老夫人!我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他激动的将版子送到老夫人眼前,“这张版子,原来不是这样的!是他后来重新改过了!这里的版子,他全部都改过了!” 祝老夫人接过版子打量了一番:“练老板,你们练家子弟的画工、雕工,没得挑!” 练绍荣笑笑,谦虚的没应声。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版子是练白瑾改过的?”祝老夫人瞥了眼冯掌柜。“我看细节处颇有不同嘛!” 冯掌柜急道:“必定是他怕被人发现,所以才改了版子——” “那我直接毁了版子不是更方便?”白瑾冷笑,“祝老夫人,我觉得这位冯掌柜很是可疑!我上了锁的箱子,他怎知道里面放的是雕版?难不成他有透视眼不成?” 妙书屋 第四百零六章 对质 冯掌柜面对诸人疑惑的目光,忙解释:“我是无意间看见东家把版子收里面的!” “哪那么多无意巧合?”白瑾冷笑,“我看,分明是你偷窥!说吧,你偷窥我又污陷于我,到底是何目的?” 冯掌柜急得跺脚:“明明是你改了版子——” “冯掌柜稍安勿燥!”祝老夫人打断他,“那名指证知闲居的摊主何在?” 一名削瘦的中年男子被人从角落提拉上来:“祝老夫人,练老板!我,我真是从知闲居手上买来的女体花笺啊!” “谁卖给你的,你可还认得?” 摊主皱眉:“那人卖了三次花笺。年纪不大,身形适中,口音有点怪异。戴着帷帽看不清楚模样!大伙儿明鉴!我是亲眼看着他走进知闲居的后门的!” 诸人面面相觑:戴着帽帷出入知闲居的人,似乎只有白瑾? 白瑾恍然大悟道:“前阵子东瀛的将军之女足利小姐与侍卫武田在我这儿暂住。摊主所说的男子,与武田有些相似。” 东瀛人? 还是足利那美艳的女人和她下属? 冯掌柜眼珠微转:“东家,咱们铺子里何时来过东瀛人?您这借口寻得也太荒谬了!” 足利为隐藏形踪深居简出。偶尔外出,也扮成了中原女子的样子,外头的人还真难注意到他们。 “我能作证!”白棠越众而出。“足利与武田的确在知闲居隐居。” 白棠威信极高,此话一出,怀疑声渐低。也有人暗自奇怪:练绍达水火不容的两房子女,竟和好了?白棠还肯替弟弟背书!难得,难得! 冯掌柜一激灵:“您虽是东家的亲戚,说话也要讲证据!” “证据呢,也不是没有!”白棠笑睨了他一眼,“足利小姐可是瞒着你们做了不少事。半月前,她还跟咱们几家铺子做成了笔大交易呢。” 诸人一楞,方老板反应最快,已激动的问出声:“白棠,咱、咱们那张画,成交啦?” 白棠笑容满面的拱手道:“承蒙大伙儿鼎力相助,宋版《簪花仕女图》物归原主!” 轰的记屋内沸腾起来! 参与复刻《簪花仕女图》的诸人皆激动得不能自己! “好啊,好啊!” “总算没白废大伙的心血啊!” “NND,老子总算出了口恶气!” 冯掌柜暗叫不妙,白瑾也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 白棠又向众人解释了一句:“因白瑾是东瀛的座上宾。工艺娴熟颇受东瀛尊重。他和足利小姐相识。故收留他们暂住在知闲居。定国公可作证!” “白棠,你不用说了!咱们当然相信你的咯!”同光轻轻踹了腿冯掌柜,“你还不老实交待!足利那伙人,到底有没有在知闲居呆过?!” 冯掌柜怎么也没想到形态极转而下。本来凭他作人证,版子作物证,白瑾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现在莫名其妙就让他翻盘了!一时全身冷汗淋漓,吱唔难言,一步步的退到墙角,被逼急了索性放声直叫:“那版子真是练白瑾刻的!我也敢发誓!若有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众人闻言一静! 白棠悠悠一笑:“咱们这一行和书画不分家。人体形态的揣摩研究必不可少。谁家没刻过女子体态的版子?” “白棠说得对!”祝同光颇为心虚的叫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冯掌柜,“我们只问是谁版印又拿出去卖钱的?!” “对!咱们就问是谁印的,是谁卖的!”祝同霖助阵,“我看你分明就是被足利他们收买陷害练白瑾的!” 冯掌柜似乎害怕般挪了挪身体,苦着脸:“我,我真是百口莫辩哪!” “百口莫辩?”白棠从袖中取出张花笺,正是从祝家兄弟俩手上缴来。扬声问:“这张花笺,用的是抱古斋的笺纸!” 高岑举目瞧道:“正是。这种暖桔色,是我与父亲最新调制的颜色!” 整张笺纸的底色如落日余晖,印着裸露大片后背的少女拎着裙角沐浴在夕阳下,衣裙一角似乎还在熠熠发光。哪怕诸人不满少女露得太多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画面极美! “高伯伯,我记得这个颜色的笺纸出得并不多?” “是。颜色难弄,也就百来张。” “冯掌柜,你家的账本拿出来对对即知。可有买进这组笺纸?” 冯掌柜咽了下口水,强撑着道:“东家、东家可以自己买、托人买——这个算不得数!” 白棠冷笑:“但是,你们东家可有笺纸上所用的鱼鳞粉?” 冯掌柜余光扫到近在咫尺的通向后院的门,又挪了挪身体。心不在焉的想:鱼鳞粉?什么玩意儿? “诸位有所不知,足利曾用帝王紫、鱼鳞粉两种异国颜料考较与我。鱼鳞粉敷在纸上,带有闪烁华彩。这张花笺上隐隐的闪光,便是少许的鱼鳞粉所致。是以我一见此画,便知与足利小姐脱不得干系!” 众人登时拥上前细看花笺,鱼鳞粉的效果极好。竟然个个忘记正题,喜孜孜的赞道:“鱼鳞还有这等作用!回去要试试!” 白棠这是又给大伙儿添了个新色啊! 练绍荣总算捉住重点:“白瑾,你这儿可有鱼鳞粉?” 白瑾摇头:“闻所未闻。我若有鱼鳞粉,早就用在自家的花笺上一鸣惊人了。”又道,“大伙尽管搜!” 高岑皱眉问:“既然是足利印的花笺,冯掌柜为何要栽到知闲居的头上?” “这还不明白?”祝老夫人将事情前后一串,立即想通了关节!“不是白瑾得罪了他们,便是那东瀛人心怀险恶,故意陷害令他在大明不得立足,只能回东瀛为他们效命!冯掌柜,是也不是?” 诸人往冯掌柜所立方向一看,登时惊问:“人呢?” 墙角处竟不见人影! 练绍荣怒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他率着众人赶到冯掌柜的住处,房东却道他今早便退了租!诸人此时方知祝老夫人推断得不差。他这是处心积虑早就谋算好的。 诸人发狠:“姓冯的这辈子别再想做咱们这行买卖了!” 冯掌柜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一路出城奔向宁波。 “晦气!”他啐口唾沫。原本万无一失的事儿,硬是被搅混了! 一路跌荡的到了宁波港,他按事先说好的信号找到了等候已久的足利,满腹的话还没开口,足利已然娇容变色:“练白瑾呢?” 妙书屋 第四百零七章 赝品 “小姐,练白瑾实在太精明,而且所有人都帮着他,我这不,逃晚一步就要被他们送官了!” 足利红唇紧抿,半晌吐出两个字:“废物!” 冯掌柜老脸通红,敢怒不敢言。明明你们的计划被人看穿提前作了防备,与他何关? “没了练白瑾,谁帮我印画赚钱?”足利痛失白瑾,恼恨欲狂! 武田劝她:“好在他在东瀛也收了几个徒弟,我们好好扶持他们就是。当务之急,我们须尽快离开大明!过了这季风,咱们就要等到明年才能回东瀛了!小姐,夜长梦多啊!” 足利无奈:“走!立即走!”她也怕招来白棠的报复! 冯掌柜喜道:“我这就帮您们找船去!” 武田客气的对他笑了笑:“有劳冯先生。” 冯掌柜躬着腰:“您们稍候!” 武田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声:“小姐,您真的打算带他回东瀛?” 足利冷笑道:“这种没骨气的废物只能成为我的累赘!” “明白了!” 当晚,跑遍码头,累得满身大汗却兴奋不已的冯掌柜回到客栈与武男喝了点酒,倒头就睡。醒来时,却见天色大亮,已近午时!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从床上滚下来,跑到隔壁足利与武田的房间,已是人去楼空! 他腿一软,扶着墙才没摔倒! 过河拆桥的狗崽子! 他咬牙切齿的捶着墙,一时间又是绝望又是悲愤,得罪了同行,又被足利抛弃,这让他今后怎么办啊! 此时的北京松竹斋,得知足利已经登船回老家的阿寿乐不可吱! “任那妞再狡猾,也喝了咱们的洗脚水不是?” 白棠正在方木头拼的尺长的浅池子里投入不同的颜料,先是蓝色,迅速将清水染成了夜幕的颜色。随后又洒了些金粉,然后用根细枝在水中画圆,不一会,池子中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旋涡,配着点点金粉,还真有点儿星夜的意思。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阿寿一脸的茫然。 白棠颇为自得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好看不?” 阿寿实话实说:“我看不懂!” 嗯,看不懂才对!白棠失笑,他这画,是有些抽象。 “我在做流沙笺。”白棠解释,“见过流沙么?任意流动全无规律。这流沙笺也是一样的道理,投入颜色浮于水面,形成的花纹天然且充满着神秘。” 阿寿嘴角抽搐:“呵呵。” 白棠瞅了他一眼:“这可是自唐朝起就流行的文人士子间的雅趣!”说着,取了张纸覆在水面,待全部浸湿后立即取出放边上晾干。 “哟!”阿寿惊讶的指着纸,“这颜色花纹还真全印到纸上去了!” 白棠又试了几种不同的配色与拉花方法,把他当初在咖啡奶沫上画花撩妹的本事全用了出来,倒也让阿寿看得啧啧称奇! “唐朝时的古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这不是宋朝以后失传了嘛!” 阿寿嘿了声,竟没惊讶:“你就擅长鼓捣失传的东西!我是不是又要恭祝你财源广进了?” 白棠笑嘻嘻的道:“哪有定国公的窑厂赚得多!” 阿寿乐不可吱:“我可得给我儿子存家底啊!” 白棠算了算,妍妍没几个月就要生了。 “万一是女儿呢?” “那也得给女儿留嫁妆啊!”阿寿脸孔一垮,“怎么办?还没生呢,我已经舍不得闺女嫁人了!” 白棠大笑:“那还是祝你生个大胖儿子吧!” 阿寿的视线飞快的往白棠肚子瞄了一眼,没敢问她怎么至今不肯生娃娃。若不是他亲眼见过白棠的女装,真要怀疑太祖皇帝是不是联合徐三哄骗世人! “对了,万一东瀛无人发现咱们那张画里的奥秘呢?岂不是便宜了足利?” “放心,”白棠在水面上勾出朵卷草纹来,“我早准备好了个惊喜留给她呢!” 阿寿拂手,几乎可以见到足利得知真象后备受打击的凄惨模样! “让她自食恶果!” 回到东瀛的足利,带着《簪花仕女图》的真迹,果真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天皇的召见,将军的嘉赏,世人的赞美,令足利炙手可热! 然而在举国的轰动与欢庆中,间仲龟密满心疑惑:此画由皇帝赏给定国公,如何到了足利小姐的手中? “不瞒间仲先生,此幅真迹亦是我用另一张名画从定国公手中换来的!”足利回答得理直气壮。她可没撒谎。 间仲龟密不由冷笑:他可不知将军府然还有能够打动定国公,换来《簪花仕女图》的名画! 就在一场将军府举办的宴会上,足利将军受部将的再三请求,也是高兴之下,命人捧出了这张画。 “龟密先生是我们中的行家!”足利将军笑道,“您看看,此画如何?” 间伸龟密审视着精妙无比的大唐盛世的画作,即便满腹疑惑也赞声不绝!足利小姐还真有本事,竟然真的弄回了真迹?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眉头一蹙。他请执画的人举高画作,置于窗前阳光下,他在图中寻觅了片刻,刹时挑眉一笑。 假山石的辛夷花下,几近透明的两个字在阳光的映射下清晰可见:棠制。 练白棠制! 间仲龟密的嘴一扬:难怪,大明怎么可能送出《簪花仕女图》的真迹! 足利将军见他神色诡异,心中一个格楞。起身走到他的身边,目视画面,些许疑惑的神情骤然凝固! 间仲龟密见好就收。他已经厌倦极了足利小姐的嚣张和不计代价只顾眼前利益的短视。今日之后,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这是张足以流传千古的大作!”他笑着向将军到礼,“恭喜将军。” 足利将军眸底的怒意一闪而逝,尴尬凝结在他脸上。他实在说不出话来!连天皇都为之艳羡的大唐真迹,轰轰烈烈的惊动了全国,结果却是幅赝品?! 这场宴会后,足利家族将此画收藏,再不肯拿出示人。至于足利小姐,原想挟此画嫁入皇室,但却让父亲草草定了个手下的将领。 足利乍然从美梦中惊醒,自然是气疯了闹到父亲面前,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将军只给了她一句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最后还是武田暗中查出了原委。 “小姐,我亲眼看到了印在画上的字。”武田面容灰败。“我们一定是被大明人给骗了!” “棠制?棠制——”足利瘫软在榻上,肩膀不住抖动。她连复仇的话也说不出口——她现在已形同幽禁,只等着嫁人。嫁人后,再不可能自由出海。更不提去大明了!所以这一局,她输得永无反败为胜的那日! 如果不是她贪心,得到宋版的《簪花仕女图》立即回国,也不会惨败至此! 完了!一切都完了! 妙书屋 第四百零八章 作死 又是一年新春,京城三大国公府频传喜讯。先是英国公喜得千金,后是魏国公府徐嵘迎娶雪涵,没几日,定国公的长子出世。一连番的热闹下,练家二房这边的动静几乎无人关注。 在练老爷子的默许下,白瑾留在了廊坊四街,知闲居换了掌柜,重新开业。看在练家和白棠的面子上,大伙儿纷纷上门道喜! 练绍达欢喜不尽,儿子在东瀛历练大有长进,又回到正途被大伙儿接受,他此生无憾!就连何妙莲听说儿子又有了出息,立时放下屋里怀孕的小萍,又主动对白瑾嘘寒问暖,还盛装出席了知闲居的开业礼。 白瑾对何氏感情深厚,心中虽已有了个结,但待她还是一如即往。 练家今年的团圆饭难得的人齐热闹。练石轩瞧着子孙满堂,笑得合不拢嘴。见到练绍达小妾萍儿的肚子,还关心了一下:“绍达,生好孩子办好满月酒再回南京不迟。”说完全不由自主的往白棠这一桌瞅了眼:怎么白棠的肚子还没消息? 练绍达自是应了。只要白瑾过得好,他在南京北京都一样。倒是何氏掩下眼里的怨毒,白了眼萍儿,又将目光投向白兰夫妻。 白兰面容饱满,穿着宽松的衣衫,虽不显怀,但也已怀孕三月有余。高益明掩不住满脸的喜悦之情,与白棠徐三杯酒往来,意气风发。 要做爹的人,怎么都那么风骚?徐三心里有点儿不爽,正好瞥到何氏贪婪的眼神,不由推了下白棠:“我怎么觉得那何氏还要作妖?” “她自顾不暇呢!”白棠不以为然。 苏氏也喜不自胜,连声道:“再过半年,我就要做外婆了!”又叮嘱益明多关照妻子,说着,想起什么事,也往白棠的肚子瞄了一眼。但她极明智的没半句催促。搞不好是女婿有问题呢!于是又往徐三身上瞟了一眼。 徐三白棠近来没少让人用这番怪异的目光打量,心里嘤嘤嘤的骂,脸上声色不动。 席间白兰更衣,何氏立即起身跟在后头。白瑾见状不由心中微悸:娘是放不下亲生的女儿么?也不知会和她说些什么?实在忍不住,也悄悄跟了过去。 更衣间里隐隐有何氏的哭声,夹杂着她断断续续的诉说,这三年来有多思念白兰,想得她撕心裂肺!白瑾听了,心酸不已。苏氏可没多看他一眼,何氏却对白兰这般牵肠挂肚! 待何氏哭够了,白兰冷静的声音响起:“何夫人,该说的我三年前就已经说完了。您过去担心白瑾不争气,不能照顾你,可如今白瑾在京城也立稳了脚跟,眼看着前途无忧,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何氏装了半日的可怜也没能打动白兰,又气又苦:“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没良心——” “何夫人!”白兰有些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瑾听得十分不满,何氏毕竟是白兰的亲娘啊!怎么能这待她? “白兰,我是你娘!你就算你将来做了进士娘子、官夫人,我也是你娘啊!” “呵!”白兰冷笑,“何夫人真是贪心不足。白瑾出息了还不够,还想沾沾我夫家的光?” 何氏声音渐冷:“白瑾再出息也不是我亲生的!谁知道他哪天知道真相后还会不会管我!你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我当然指望着你!” 一股寒意从白瑾的心底生出又漫向四肢。 白兰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何氏大喜过望! “对嘛,我们才是亲母女啊!” “但我有个条件。你既然认了我,那白瑾也要认我娘。从今以后,我孝敬你,白瑾孝敬我娘。各归各家,你看如何?” “你傻丫头,我让你认我这个亲娘,又没阻拦你去孝敬苏氏!”何氏不满的埋怨! “那我娘也多个儿子孝敬,有何不可?”白兰冷笑,“凭什么不让白瑾认他的亲娘?” 何氏久久没出声。 白瑾是明白她的心思!何氏从来以生了儿子为荣,没少嘲笑苏氏生不出儿子,可结果儿子是苏氏的,连女儿也都归了她!好歹现在自己还在她的名下,若是认了亲娘,她算是一败涂地! “白兰!”何氏再开口时,声音冰冷。“既然你这么绝情,也别怪我狠心。” 白瑾一惊:娘要做什么? 何氏怒咻咻的推门而出,白瑾忙闪到一边躲着。担忧不已,他娘的性子他最明白,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愿称了别人的心!他得盯着何氏,免得她再生枝节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 很快到了元宵,白瑾犹豫了下,还是备了份礼亲自给苏氏送去。彼时苏氏正指挥着丫鬟们布置院里的灯笼时,听闻他上门,又惊又喜。白瑾也没久留,说了番客气话就告辞了。 苏氏心有不舍,不管白瑾如何推却,直送他到门口。寒风吹在脸上,两人心中却都是暖的:也好。就从普通亲戚走起吧。 又过了几日,苏氏在家中突然听到隔壁院子里的吵闹声,不等她问,就有丫鬟来报:“夫人,隔壁的那个小妾萍儿,流产了。” 苏氏一惊:“平时看她挺机灵的,怎么流产了?” “练老爷正和他夫人吵架呢,说是她弄没了萍儿的孩子!” 苏氏听得好气又好笑:“不关咱们的事——你偷偷打听清楚再来告诉我!” 丫鬟抿嘴一笑,又去墙根听壁角了。 何氏气定神闲:“她自己弄没了孩子,与我何关?练绍达,你不要欺人太甚!” “萍儿的孩子是自己弄没的么?”练绍达气急败坏,“如果不是你大冬天的晚上要她起床伺候你几回,她会落胎?” “那是她的事儿!”何氏还有委屈呢,“我每日里好汤好药的养着她,她身子骨不经用,怪谁?” “妙莲啊妙莲!”练绍达满肚子的暴怒忽然间漏得一干二净。他这时才想起苏氏的好处来。至少,她绝不会对别人肚里的孩子下手!也怪他自己,这些年将何氏宠得无法无天,如今只能自食恶果! “既然孩子没了,那我们就早些回南京吧!”练绍达神情阴郁的抱着脑袋,有气没力的喃喃,“咱们好好过日子。” 何氏扭腰冷笑道:“急什么?我还想等着春闱放榜哪!我可是听说,我那女婿极有可能高中呢!怎么,难道你不想沾沾这喜气?” 练绍达没再理她,转身就去安慰照顾萍儿了。 何氏脸色铁青,暗骂:你们的好日子,都要到头了! 第四百零九章 有孕?!(大结局) 转眼到了四月底,春闱放榜。蜇伏三年的高益明果然高中两榜进士。高家和白棠两家自是欢喜得敲锣打鼓,筹备酒席,宴请亲朋好友不在话下! 正喜庆时,人山人海的放榜处,一身素净衣衫的何氏对着或喜或悲的人群满面的冷笑。她理了理鬓角,又扯平了裙子。深吸口气,正要放声大喊,冷不防被人从后边按住肩膀! “娘,你要做什么?” 白瑾? 何氏吓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别胡闹了。”白瑾目光扫过人群,“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何氏也顾不得太多,索性耍起泼来,“我不管!凭什么那些个贱人这般好运?我偏不让他们如意,偏要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白瑾见四面八方射来的好奇惊诧的目光,急得面孔涨红:“快别说了!” “你还认我这个娘,就别拦着我!”她冷笑,“你还不知道你让你爹害惨了吧?我现在这告诉大伙儿,你和白兰——唔——”何氏只觉腰间一阵锐痛,她扶着腰怒一阵头晕目眩,一头栽倒,白瑾紧紧扶着她往回走,一边不忘向路人解释:“我娘她伤心过度,胡言乱语当不了真!” “唉哟,小伙子是不是这回没考上?”有人摇头,“下回再考嘛!你还年轻嘛!你娘也真是的,这就受不了啦?” 白瑾不住苦笑,拖扶着何氏送到路边一辆马车上。练绍达急忙接过她,瞧着儿子的脸,万分的后悔只化作一声叹息:“白瑾,爹对不住你!” 白瑾默然,抬头笑了笑:“爹,您转告娘,我永远是她的儿子,我会好好孝顺她的!” 练绍达眼睛一红:“好,好孩子!” 马车滚滚向前,他用力向儿子挥手。他已经铸成大错,现在能做的唯有替儿子解决何氏这个麻烦而已! 何氏在马车的跌荡中悠悠醒来后,自是勃然大怒又吵又闹!还对练绍达拳打脚踢。练绍达由她发泄完了,才冷冷的道:“白兰是你亲生女儿,你竟想利用她的身世坏了她们夫妻的名声!你真是疯了!” 何氏咬牙切齿:“白兰是我的女儿?笑话,她有叫过我一声娘么?她既然不认我,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她便宜了苏氏!” 练绍达怒极:“哪怕你毁了我、毁了我老练家也在所不惜?” 何氏几近颠狂:“是你对不起我,是你们练家对不起我!” 练绍达忍无可忍,一个耳光甩她脸上:“没有苏氏,你现在就是个官妓!没我练绍达,你就是个丫鬟!我给你个儿子,扶你做正妻,你倒是说说,我练家哪里对不起你?!” 何氏捂着火辣辣的脸,一下子呆住了! 脑子里轮转过十几遍:他打我,他竟然打我!欲哭未哭时,再听到丈夫的声声质问,一时无言以对!连眼泪也流不出,只呆呆的望着面容狰狞的练绍达,气也不敢喘一下。 好不容易一路安静太平的抵达了南京。练绍达直接将何氏关在了院子中,派了几个老妈子看守院门,不许她随意出入。 “你好好和萍儿作伴。”练绍达再不提将萍儿送走的事。“院子里的那么多丫鬟仆妇陪着你,免得你无聊,胡思乱想之下又要惹祸。” 何氏眼看情形不对,不可思议道:“你,你想软禁我?!” 练绍达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浮于面皮未及眼底:“我就白瑾一个儿子!那也是你亲手养大的儿子!我不会给你一星半点的机会毁了他的!” 他不顾何氏的哭闹转身就走,末了突然又回头对她说了一句:“白瑾说了,你永远是他的娘,他会孝顺你一辈子!” 何氏一怔,刹时间想起白瑾小时候的事来。他第一次走路时的样子,第一次喊他娘,生病时缠着她不放,哭着要妈妈。一股排山倒海的悔恨漫上心头!瞧着院子上方的一片天空,她哀哀的念着白瑾的名字,泪流满面。 当练绍达再度收到来自北京的信,是他兄长通知他,他当外公了。白兰给老高家生下了玄长孙。他想着白兰连儿子都生了,白瑾的亲事却还没影。不过有老爷子和兄长在,他也不用太担心。次日,他正准备去点心铺子订些喜饼分送左邻右舍。不料楼上楼的伙计送了上百份精致的点心来,笑呵呵的道:“练老板!这是您家小外孙的喜饼!北京那边通知我做的!你看看可还够用?” 练绍达还能说什么?苏氏连自己给外孙花银子的机会都不给,太狠了! 高家后宅。 “我这小外甥,长得还挺漂亮!”白棠抱着孩子逗弄了半天舍不得放。苏氏瞧着,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喜欢就自己生个呗!” 白棠唉哟一声:“尿了尿了!”忙不迭将孩子还给苏氏。“臭小子,就喜欢拉在我身上!” 苏氏白了她一眼,给孩子换好尿片后,悄悄的拉着她问:“是你不行,还是徐三不行?” 白棠眼一瞟:“您胡扯什么呢!” “那你怎么现在还没消息?” 白棠哼唧:“有消息那就出大事了!” “什么?” “没什么!”白棠提腿就溜,“我铺子里还有事,先走了!” 苏氏骂了她几句,拿她没辙,只好暂时作罢! 白棠是真有事儿,徐三一早就约了他到北海游船。北海属皇家园林,经三朝之力,修建得宏伟漂亮。白棠一路到了湖边,一艘雕梁画栋的双层大船泊在岸边,船上仆从侍女来往不断,更有丝竹之音传来。 “仙乐坊?”白棠听着熟悉的曲调,笑嘻嘻的踏进船舱里:“徐三,你今日是——”话音嗄然而止,船舱内俱是熟人!阿寿夫妇,徐嵘夫妻,还有杨千骏并秦轩站在一块儿,工部的罗大人,礼部的姜大人,就连皇帝竟也穿着便服笑吟吟的坐在上座:“白棠,你可来了!” 白棠有点儿糊涂:“陛下?”说着瞅了眼边上红衣鲜艳的但一脸便秘般的徐三:什么情况? 皇帝挥挥手,笑道:“那么多人没吓着你吧!都是徐三那家伙,硬是把我们叫来替你庆生!” 白棠又是一呆:“庆生?”今天是他生日? 徐三此时叫嚷道:“陛下,我可没请您!是您自个儿要来凑热闹的!” 皇帝嘿的一笑:“你用朕的御厨、朕的花园、朕的游船,还不许朕来凑个热闹?” 白棠闻言失笑:“陛下,咱们自家人,您别跟徐三计较!” 皇帝听着自家人三字,心中便觉熨帖,笑道:“今日看在白棠的份上,饶过你!” 徐三偷偷叫屈:“白棠,我明明只求了御膳房为你办桌寿宴,谁想陛下硬是要来。他总不能独自来吧,呶,把我们的熟人都拉来了!” “来都来了,就好好玩一场吧!”白棠失笑,他用力嗅了嗅鼻了,“我闻到股海鲜味?” 徐三立即兴奋起来:“还记得咱们头一回同榻而眠么?你在家中招待我们吃海鲜来着!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味儿,所以寻了许多新奇的玩意让你今日吃个够!” 白棠正要高兴,突然间一阵反胃直冲喉咙! 他顾不上太多,急忙捂嘴冲到舱外,待闻到新鲜的空气,肠胃立即平复。可一想到海鲜,又是股翻江倒海! “白棠,怎么了?”徐三在他边上直转,“是不是吃坏肚子?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杨千骏和秦轩站在门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徐夫人这情形,可不像是吃坏了肚子啊!” “那是什么?” “啧啧!”杨千骏笑容满面,“别是有了吧?” 白棠蓦地回头,一脸的惊怖! 有,有了? 上回大姨妈是啥时候来着?上个月,上上个月? 徐三的表情也极精彩,想相信又不敢,想笑又得强憋着,没看白棠已经快疯了么? “白棠,也不一定是怀孕。”他忍着兴奋安慰情人,“说不定就是吃坏肚子呢——唉哟!” 白棠提脚就将他踹进湖里,指着他破口大骂:“徐裘安!你TMD做的好事!” 缠着他晚上穿女装,才一回,果然女装诅咒灵验了吧! 徐三在湖里扑腾了几下不忘安抚他:“白棠,你别动气!孕妇不能生气的啊!” 白棠脱了自己的鞋子就往他头上砸:“徐裘安!难怪最近的药味道有些不一样,定是你偷偷的换了!你个混账东西!你怎么不是女人不怀个包子我瞅瞅?” 徐三在水中左躲右闪:“药,什么药?白棠,别扔了!陛下,阿寿!我的滴师傅们啊你们看什么笑话,快帮我拦着他啊!” 白棠发泄够了,双腿一软,一屁股坐船舱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欲哭无泪:死老天,你丧心病狂! 『还在连载中...』 关注更新请访问:http://www.ixdzs.com/d/206/206055/ 手机访问:http://m.ixdzs.com/d/2060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