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夏未惜》 作者:浮萍真夏 第01章 北夜  【被遗弃的第一卷。变身的经过,可以不看。】 公主历2004年12月25日。 夏胡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逐渐暗淡的夜色,被辉煌的灯火点燃。 他伸手打开破旧的木窗,任凭一阵冷风吹入,扫乱了室内积累多时的温暖。夏胡冷得抖了一下,大而水灵的双眼微眯了一会儿,终于不干地闭起,就此静静体味着清爽的空气轻拂过脸庞那温柔的感觉。 好向往,好怀念!好似情人的抚摸。 他心里一个女孩的影子渐渐清晰,她叫安泫。人如其名,一个宁静清澈的女孩。 夏胡在偷偷地喜欢着安泫,经常冲动地想抓住她的手,能让自己的嘴唇覆盖在她优美白嫩的手背上,可这只是幻想。其实在安泫的面前,他一向是规规矩矩的。 “咯吱。”窗户被一双手关上了。 “开饭了?”夏胡下意识地问。 “嗯。今天是圣诞节,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兴这个么?我多做了几个菜。” 听着厚重的男声渐渐远去,夏胡提起精神,勉强收起了心中那一缕杂念,转身离开了房间。 饭桌上,两菜一汤,挺丰盛的。 夏胡吃饭动作挺斯文的,速度可不慢,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他在观察他的父亲,这个相处17年的男人。 从何时起呢?似乎是几年前,父母离婚后,夏胡几乎没正眼瞧过他,也从未对他笑过。偶尔在梦中,他依稀记得,父亲冷漠中夹杂着狰狞,殴打母亲的情景,那淡淡的血痕,映入眼帘,只余下挣扎后的无奈。 一想起父母亲在他面前装出那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的样子,夏胡就有一股莫名的厌恶。他本不是喜欢发泄的人,只是不想说出口,闷在心里。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他变得有些自闭起来。 算了,不想这些!不能为此影响了难得的的好心情,他想着。 走到镜子前,他仔细地端详自己。完美的鹅蛋脸,细长的眉毛,殷红地双唇娇艳欲滴,中间点缀着尖削地鼻子,实在是一个清秀美貌地少年。 对自己的相貌,夏胡很满意,但也仅此而已了,他知道这还不足以让安泫动心。 匆匆洗了把脸,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夏胡移至门前,扭开了门把。 “那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坐在沙发上吸烟的男人说。 夏胡挥手驱赶飘到身边的浑浊空气,说:“今晚学校有活动。”说完就踏离了家门。 门一关上,灯光立刻熄灭,只余一点烟火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夏胡穿着大衣,漫步在街上。天空很罕见地降下小雪,安静地落在他的头发上形成点点白斑。 他无奈,叫停一辆刚好路过身边计程车。 “湖阳高中。” 司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直接启动汽车。 一时间,夏胡被搁在城市喧嚣之外,听着汽车马达转动的声音,勉强平息了跳动剧烈的心。 湖阳高中的大礼堂此时已是人满为患,稀稀落落的学生晃荡在校园里,他们有各自的理由,但一样对这个节日的庆祝有意义。 夏胡穿过这些人,站在礼堂的门口,一时间有些犹豫。他不知道今晚是否能有机会和待她在一起。 “嗨,夏胡!” 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声音熟悉。 夏胡转过头,看清了来人,说:“是你,叶辰。” 叶辰长的极为高大,家境殷实,一直和夏胡相处不错。他们是因一次考试而结识的,那一次夏胡帮助叶辰作弊,于是接下来的每次考试他们都一起作弊,当然叶辰是给了他不少好处的。几番下来,彼此已经很熟悉了。 “还不进去,那些花痴女生们可都在盼着你,没了你,他们大概会流一晚上的眼泪。”叶辰笑着说。 怎么可能呢,夏胡暗自冷嘲。不过这也打消了他的某些顾虑,终于迈步走了进去。 叶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婀娜动人,曼妙异常。 疯了!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勉强把一些怪异的念头抛开。 学校礼堂虽称不上雕梁画栋,却也精巧细致,设备一应俱全,连装潢的玫瑰莲花也体现着洋溢的艺术时尚气息,喜悦的气氛。穹顶上有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夏胡刚刚抬头望去,身子就再也移不动了。 不远处,安泫笑意盈盈地站在一个男子身边,亲切大方,被一些学生围在中间,大伙一起有说有笑的,显然兴致正浓。 这本没什么,是很常见的同学交往。关键是,安泫的手和那个男生的手有过那么相握的一瞬,拉了又放,放了又拉,显然是在游戏。 她有男朋友了?夏胡苦涩地想,遗憾和失落充斥着他的心,但还是在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下,走向那一对人人钦羡的情侣。 越走越近,夏胡终于看清了这个他一直避免用双眼直视的男子。 那是他的好朋友,兰轩。 安泫和兰轩,真的走到一起了吗?夏胡不为何竞松了口气,终于从迷糊的状态中脱离而出。 兰轩一直在等着夏胡走近,待双方相聚不足一米,才说:“夏胡,今天你还会拒绝吗?”语气笃定。 夏胡挺了挺宛如新月般的双眉,说:“这个特别的圣诞雪夜,我需要你们的陪伴。” 说完看向身旁的安泫。 她今天穿着厚裙,上身是灰色的风衣,朴素而精致。 微摇了摇左手腕的银手镯,安泫说:“很难得我们三个聚在一起,平日里匆忙到只余下打招呼的时间。今夜我们就一起放松心情。”她看着夏胡,补充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兰轩……” “……在一起了,是吗?”夏胡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听安泫亲口承认,只有自己接过话头,“你们早就该这样了,拖拖拉拉的,谁不支持呢?” 说着违心话,夏胡的心在抽痛,可脸上完全看不出来。在别人眼里,夏胡仿佛是一把出鞘的宝剑,泛着冰色冷光,又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一直是学生们敬佩的对象。 这时兰轩说:“四个人一组跳华尔兹,还差一个女同学,夏胡你有什么好人选吗?” 夏胡想了想,在心里不断过滤着无关的人,随后说:“我班的班长,苏琴怎么样?” “恩,不错。”安泫点了点头,“我记得她,这学期做高三动员的那个女孩吧,很漂亮的!我刚才见过她,就由我去邀请好了。” 她先在兰轩的耳朵边耳语一番,才走向人群深处。 夏胡在一边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一定很奇怪我们怎么会突然在一起吧。” 夏胡没有回答,看着远处发呆。 兰轩接着说:“其实从看到她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她了。不是因为美丽,气质,还是其他什么的,那是一种现在的我还说不上来的感觉。丝丝缕缕,就在我的心口扎根。就在昨天前,我也从未想过也不希望它走向正式……” “别说了!”夏胡有些烦躁,“这些秘密你不该告诉我,既然在一起了,就应该好好地继续下去。” 兰轩哑然,沉默了下去。 夏胡发现把话说重了,慢慢把语调放缓,“对不起,我应该听你说完的。” 兰轩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只是说:“几天不见,你又憔悴了不少,脸色苍白。” 夏胡想起最近经常莫名其妙地肚子疼,本以为没什么大事,哪知兰轩竟然看出来了,这终于引动了他那敏感的神经。 不想让兰轩为自己担心,夏胡只有撒谎了,“你知道我家那头豺狼,最近又找了个女人到家里面来过夜。郎情妾意,好不安分。” 兰轩哑然失笑。 叶辰站在外围看着夏胡和兰轩有说有笑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烧得越来越旺。他自问没有兰轩聪明英俊,一直以来都无法倾听夏胡的心声,可夏胡平日里和他相处最长,为什么对他总是爱理不理,想想是谁经常请他吃饭,是谁冒雨给他送伞,又是谁在他生病晕倒时,背他去医院? 越想下去,叶辰觉得越不公平,双手的拳头,越握越紧。 (第一次写,请大家多多指教,呵呵。~) 第02章 浅风  安泫绕过周围的人,一步步走向舞台之后。 后台里,三三两两地聚着不少演员,他们需要一起为今晚的演出忙碌着。 “安泫,有什么是吗?”一个路过的姑娘不满地抱怨着,“我们都忙死了,你刚找了个男人,怎么没和他一起?” “我找苏琴,打扰了。”安泫笑着说,“一起商量等会儿的舞会。” “哇……”那姑娘忙眨起了星星眼,歪着脑袋凑近了她。 “两个大美人一起跳舞,不知会轰动多少人呢!还有谁?快说说,不说我就不告诉你。”趁机威胁,掌握第一手资料。 “兰轩和夏胡啦!”安泫笑着打她,“很容易猜的,快说,苏琴在哪?” “化妆室。呵呵,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 …… 雪白的皓腕,连接着冰雪透明、修长如笋的五指,描着腮红。目光专注,看着镜中的佳人,她的嘴角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 脚步声渐渐接近,可在镜子里,她只能看到一丝裙脚。 “是谁?”她没有回头,依旧自顾地梳理长发。 安泫走进她,赞叹着:“你真的是越来越美丽了。” 苏琴终于回过头,依旧面无表情,“长年纪了,自然不比当年青涩时,却也未到辉煌鼎盛。说,找我干什么?平时的你,可是躲我都来不及。” 安泫说:“今天我们需要你的参与。”她解释了一遍。 苏琴冷笑:“你和兰轩卿卿我我,何必找上别人。” “夏胡最近有些不正常,我们希望他能开心些。” 苏琴摇摇头,“这理由不够充分,再说了,他如何,又和我有那么关系。” 安泫无奈,只好说:“我可以再答应你一个条件。”心却里在暗恨:死胡,找谁不好偏找她这个蛇蝎女,我也奇怪怎么就答应了呢?真是找罪受。 苏琴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数着指头,“那么,算上这次,你一共欠我三个人情,记住了。” “好好。” “还有……”苏琴又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就这样子好了。” “这个嘛……”有些心动的样子。 “没什么好犹豫的,你看……” “嘻嘻……”两个女孩终于吃吃地笑了起来。 …… …… 叶辰慢慢走近两人,夏胡最先发现了他,招手打着招呼,“这里。” 不知为何,当叶辰看到夏胡美丽的脸,对兰轩所有的火气竟奇迹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站着离夏胡很近的兰轩,一时有些尴尬。 夏胡指着他说:“刚刚见你一直跟在我后面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害我好找。” “接了个电话。”事实是他想好好看看他们三人,躲起来慢慢观察,至于现在,也只需一个简单的谎言就可以蒙混过关。 “可以去帮我们买杯热咖啡吗?我有些冷,恩,就是学家校旁边的那家。”夏胡笑眯眯地说。 叶辰想了想,还是决定拒绝,“时间快到了,节目也快开始了,我不想错过。”主要是他很不想为兰轩买东西。 “只是开场白,有什么好看的,那学生会主席你喜欢看?”夏胡决定先让叶辰离开,他的心还很不好受,不希望更多的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叶辰看了看兰轩,发现他走了几步,正向远处眺望着,没什么姿态,顿时没了脾气。 “好吧。”答应着,他把双手插入裤带,慢吞吞地走向大门。 看着叶辰走远了,兰轩笑笑,对夏胡说:“他对你可真好。” 看着兰轩似乎别有意味的样子,夏胡有些脸红,“别想歪了,他平时考试都是抄我的,不敢惹我不高兴。他老爸可是时刻密切关注他的成绩的。呵呵,叶辰很怕他父亲。” 兰轩叹口气。 敏感的时刻,两人一起沉默下去,谁也没再冒失地挑起话题。直到安泫和苏琴悄悄走来。 夏胡一转头,就看见苏琴那比花月还美丽的侧脸,她淡淡笑着,不知脸望何方。 他吓了一跳,深吸口气,才说:“我说班长,从哪钻出来的?”忽然发现站在兰轩身边的安泫,又是一阵心疼。 苏琴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顺着他的眼光看着那边仿佛陷入幻觉的两人。 “真是的!”她喃喃,对着夏胡,笑得意味深长,“你也该努力努力了,找个好些的女朋友,也和他们比比。” 夏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说:“如何?” 苏琴红着脸说;“你是够帅的,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在我没找到为什么之前,免谈!” 少了什么呢?夏胡带着这个问题陷入了沉思。 兰轩发现安泫不断对着自己笑,而且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摸了摸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安泫小声说:“等下就知道了,到时还要看你的表现如何,值不值得我下决定和你在一起。” 兰轩信誓旦旦地拿起安泫的小手,托在掌心,“我们或许终会分离。但在这一刻,一切都是真实的,时光的坐标或许不会在这儿铭记,我们却会。” 安泫终于倒入对方的怀里,闻着彼此的香,忧伤挂在脸上,她说:“我有时候真的很恨自己,总是不明白自己要什么,拒绝了可以拒绝的一切,唯独不想拒绝你的深情。只是……我觉得很多事,都很虚假,如镜花水月,包括你我他,一切的一切。” 兰轩听着她的直白,眼中逐渐有火花凝聚。 第03章 泡沫  或许乐曲真的能有安眠作用,夏胡此时挽着苏琴的肩膀,慢慢地沉浸在四人共同创造的氛围中。他看着苏琴那足以倾国的脸,久违的安静终于涌上心头。 或许女人的美丽终究有着奇难言的力量,她能驱散忧伤,带来快乐。 夏胡感觉自己的阴影渐渐被光明照亮。 他们和谐,优雅地跳着,好像万众瞩目的电影明星,自信从容地展现着各自的无上美丽,这一对现已牢牢地吸引了观众们的眼睛。 夏胡和苏琴都注意到了,他们脸上一起浮现骄傲的笑容。 另一边的兰轩和安泫的动作就有些僵硬了,他们磕磕碰碰的,举起脚时尴尬地碰在了一起,惹得坐近的人发出阵阵善意的嘲笑声。 安泫受不了了,她凑近兰轩的耳朵,细细地说:“你怎么了?刚才我对你说的话,没别的意思,你若不爱听,并因此以为我不喜欢你,那我可以收回。” 兰轩趁身体挡住观众的瞬间在她的小腰上掐了一把,听到安泫小声惊呼,才闷闷地说:“你可以先离开我,我绝不会主动放弃你。” 安泫这才展露笑颜,“气消啦,你看一曲都快结束了,我们发挥那么糟糕,都被他们给比下去了,这口气我吃不下。” “那你还想怎么办?” “保密!” 安泫后仰着白得赛藕的脖颈,偷偷和对边的苏琴交换了个“你我心知”的眼色,眼睛眯得宛如月牙。 音乐骤然转折,由高昂走向低缓,该是收尾的时候了。 就这样结束了?兰轩注视着在一边旋转的安泫,苦涩地想,为什么要赌气呢?这样的日子,真的已经不多了吗? 安泫和苏琴如两朵傲然绽放的国花,退下外衣的她们,尽显冰肌玉骨,清雅高华。 只是……安泫似乎犯了个小错误,她踩到自己的裙摆了。 当曲线优美的身体缓缓倾落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而安泫那一对纯洁无辜的眼睛,却像极了大灰狼,此刻正求助地仰望兰轩。 似倾述,似幽怨,也似捉弄。 兰轩就被这么迷离的眼眸定住了,伸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双腿再也无法移动半步。 安泫愕然!眼看就要亲吻地面,只好不可思议地闭上了迷茫的双眼。 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就发生了…… 夏胡轻轻抱起安泫那已经软绵绵的身子,嗅着陌生的玫瑰清香,几欲陶醉。他在心里默念,这就是安泫吗?已经属于兰轩的安泫。 不再拒人千里之外,不再独来独往,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让我可以触摸到她的温暖。兰轩,对于你,我到底该怎么办? 忽闻一声痛呼,惊醒了所有沉醉于唯美片段的人们,当注意力转移时,才发现舞台上倒下了一名少女。 帘幕立刻缓缓拉上。 苏琴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手扶着纤足,汗水滴滴落在上面,揭示了莫大痛苦。 兰轩按住她的腿,说:“怎么样,感觉如何?” 苏琴咬着牙说:“疼啊!该死的夏胡,为了接她,踩着我的裙子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恍然。 安泫叹了口气,轻轻地把夏胡的手拿开,说:“过去看看。” 夏胡心里空落落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甚至不敢看倒地的苏琴。 隐约可以听见观众们嘘气议论的声音。 夏胡终于尴尬地垂下头,愧疚地说:“对不起,班长,我太心急了。”刚一说完马上就后悔了。 兰轩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他向四周看了看,说:“医护人员已经过来了,问题有些严重,你去找你的班主任过来看看。” 夏胡也认识到自己不再适合呆在这儿了,点了点头,说:“那你们小心。”他转向苏琴,“我会负责的。” 苏琴冷哼一声,偏过头没理他,继续在安泫怀里拱着。 安泫跪坐在地上,摸着苏琴的长发,笑着说:“大小姐生气啦,也是,他是真的很讨厌。” 苏琴闷闷地说:“要是以后就瘸腿了怎么办?我成绩不好,再无法跳舞,这辈子就完了。” 夏胡在一边听得直冒冷汗,赶紧夺路而逃。 兰轩看着夏胡那轻盈如风的倩影,不禁轻笑出声。 …… …… “哎哟!”夏胡正埋头苦冲,迎面撞上一个体型巨大的人。 他不满地揉着头上的包包,抱怨着,“谁走路不看路的?” “夏胡,是我啊。” 他一惊,是叶辰。 “怎么了?”叶辰担忧地观察他,很狼狈,很沮丧,眼睛红肿,似乎哭过。 他递过手,“你的咖啡。” “谢谢。”夏胡接过,大喝一口,“不好意思,前面有人没来参加,所以我提前上场了。” “就这样错过了?”叶辰耸耸肩,也好,至少不用再摇摆不定,“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他摆手表示拒绝,“苏琴受伤了,因我而起。” 第04章 浮沉  两人缓步在大街上,耀目的霓虹一闪一闪的,被飘落的雪花隔断,五彩缤纷,依然璀璨夺目。 夏胡嗅着清芳的微风,微露苦笑,“你或许不知道,今天的我,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只小丑。我现在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我一直以为,我自身的存在感,足以影响附近的所有人,现在看来,这并不是我啊!” “什么?”叶辰惊愕,他有些无法理解这些自怨自艾的话,因为在他的眼中和心里,夏胡是神圣的。他一直坚信,即使相隔万里,夏胡如果需要他,他也会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倘若不考虑他的主观情感,夏胡依然完美的外表下,更有着聪明的头脑,还能找出什么缺点呢?叶辰糊涂了。 “你也走,我想单独待会儿。还有,刚才我看见苏老师已经过去现场了,现在应该去医院了,你过去帮我看看情况,明天再告诉我就行了,我不想面对他们的白眼。” 叶辰呐呐地点头,停下脚步,无言地注视着夏胡的背影,在夜色中一点点消逝。心中苍凉,他还是不需要我,即使受如此委屈。 夏胡独自徘徊在街头,始终不知归路在何方。蹲在电线杆下,他羡慕地看着路过的三三两两的朋友和情侣,他们的脸上,有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刺伤了他那敏感脆弱的心。 夏胡猛地站起,大步流星地贴近他们,说:“我们可以一起玩吗?”第一次如此搭讪,他的脸色微红,手不安地搅在一起。 那对恋人奇怪地抬头看他,先吃了一惊,显然是被他的美貌震慑了,那男的首先反应过来,骂了起来,“神经病,长的好看就拽啊!”,语气微酸。看夏胡只是笑,没有回答。wωw奇Qisuu書com网自感无趣,就拉着他的女伴灰溜溜地走开了。只是那女孩一步三回头地回望夏胡,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果然自己还是有些吸引力的,夏胡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许多,长笑数声,往家的方向跑去。就如离家已久,渴望归巢的燕子。 …… …… 门开了,屋子里静得可怕,夏胡一下子就闻到了浓重的烟草气息,本已舒展的眉头又渐皱起,他听似乎听到自己那急促的心跳声。 摸索着打开了吊灯,夏胡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得眼睛一花,重获视力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父亲—— 夏之,此刻正倚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他。一股冷气莫名地从脚底直冲脑门,这让他有些眩晕,眼前一黑,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直到用手扶住门把才重新找回平衡。 “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夏之拍了拍他身边的沙发,示意夏胡坐上去。 夏胡深呼口气,挺直腰杆,扬起瘦而优美的下巴,以完美的战资面对他的父亲。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不想示敌以弱。 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 “苏老师已经打电话把经过都告诉我了。”夏之慢悠悠地说。 “恩。” 夏之嘲讽着,“你还真行,小小年纪就想着英雄救美了,她有你漂亮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 “想学我泡女人是吧?告诉你最好不要乱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你也清楚,欠了一屁股债,你还想怎么样?” “我从没乱花过家里的一分钱吧。”夏胡冷笑,“学费都是我的奖学金,平时开销也没向你讨过一毫。” “倒是你,”他补充,“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等着房子被抵押吧!” “小孩子你懂什么。”夏之随即站起,将仅剩的单衣脱掉,露出强健匀称的体魄。极具雕塑感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都是那些女人倒贴钱,想当年你妈妈也是……” “真脏!”夏胡厌恶地看了一眼立即别过头去,心中随想的一些画面让他恶心得胃里翻腾。 夏之呵呵笑着,走进他,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啪。”清脆的声音在安静中格外醒目。 夏胡不可思议地捂着左脸,肿起老高,以往白嫩的面颊上五条红印清晰地刻在上面。 “就你这小身板,连这行都干不了。”夏之点上一支烟,呼出一股灰雾,走回了房间。 只留下一句话,“你那同学伤的很严重,若要我帮你解决,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你好自为之。” 夏胡听着他那幸灾乐祸的语气,体味着脸上的火辣,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 …… 朦胧的水雾,飘荡在室内,隐约可见一佳人站得笔直。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落下,不一会儿,已全身赤裸。她用修长雪白的小腿轻点水面,却烫得她全身颤抖,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试试(奇*书*网.整*理*提*供),以暖和那颗日渐冰封的心和身体。 夏胡轻轻呻吟一声,全身没入水中的他,感到犹如浸泡在温暖的熔炉中,热烘烘地刺激着皮肤,痛苦并快乐着。 不一会儿,热水渐渐降温。他趴在浴缸边,欣赏着镜中的秒人,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 眉目如画,唇不点而朱,眼漆黑如墨,足以担当倾世佳人的资本。看着这样的自己,夏胡的大眼睛闪着迷茫,若这些五官长在一个女孩身上,或者说我本身就是个女孩,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吧。 他拍拍自己的脸,对镜子中的她竖起了小拳头,说:“要振作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不应该继续颓丧,即使在这个悲伤的纪念日,我也需要灿若蝴蝶。从不为谁停留,一些过客而已,值得我为此伤感费心吗?” 自我打气了一番,转瞬又悲哀的想,我的夏天,什么时候才可以到来? 夏胡完全放松了自己,在水中的世界浮浮沉沉。 第05章 久远  这天清晨,雪后的雾很浓很浓,像团团棉絮般笼罩了半个湖阳市。夏胡很早就睁开双眼,静观被窗帘遮挡的窗口,感受着光明慢慢吞噬黑暗,直到有点点暖意射在脸上,才不请愿地拉开被子,翻身下床。 仅着一层睡衣的他骤然接触雪天那森冷的温度,身体马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鼻涕立即流了出来。夏胡不情愿地赤着脚跑到客厅,迅速抽出几张面巾,躲闪着接住几乎连着下巴的粘稠物,才放心地露出今天第一个美丽的笑颜。 可是与冰冷瓷砖接触的脚丫提醒着他,这不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笑容立马变苦。 他跳着回房间穿上棉拖鞋,打开暖气,吹了一会儿几乎了无知觉的小脚,表情才舒缓下来。 “真倒霉。”夏胡吸了吸俏鼻,有些担忧,“不知道今天他们会怎么看我?苏琴又怎么样了,是不是伤的很严重?”旋又想到安泫和兰轩,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无比认真地洗漱过后,夏胡开始小心翼翼地打扮自己。穿上最好的服装,洒了一些平日里坚决摒弃的香水,戴上灰色围巾,出现在对面的,又是一名翩翩公子。 只是眉宇间的那一丝凄苦,怎么也掩饰不住。 出门时,他路过夏之的房间,不知为何,气已经全消,想气也气不起来。 “算你走运。”夏胡小心地关上门,唯恐吵醒了依然在梦中的父亲。 走到楼下熟悉的铺子,夏胡亲切地和老板打着招呼,“叔叔早啊!” “哟,小夏来啦!今天想吃些什么?都是新鲜的。” 他笑了笑,“照旧吧,豆浆油条,炒肝。”早餐吃这些,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之一了,而老板,却每次都先询问他,不厌其烦。 “不吃些别的吗?这样下去对身体可不好。这儿还有白粥、肉粥、八宝粥、糯米鸡、虾饺……” “不了,就豆浆油条。” 若放在以前,这样的对话准会照例上演,可是今天—— 今天,夏胡突然想起最近持续多日、把他折磨得直冒冷汗的腹痛,临时改变了主意。 “等等……今天我想吃虾饺,给我来一份吧。” 这回轮到店老板惊讶了,这小子怎么了?他偷偷观察夏胡,没发现什么不对,只好无奈放弃。 “来了,给。”老板把一大盘虾饺端到夏胡面前,从上面看他,终于发现令他不解的地方: 今天的他,似乎有些柔弱? 以往一向剪得短短的头发,如今变得有些长,几乎把细巧的耳朵全盖住了,这样看来,完全是一名女生的样子。该不会是……他被自己的某些想法弄得一惊一乍的。 “怎么了?”夏胡很快便发现了老板的不对劲,抬起头来,注意到老板一直盯着自己猛瞧,不禁向后移了一小段距离,“我有什么不对吗?”心中却在惊疑,他也看出什么来了? 老板瞬间被惊醒,看着夏胡轮廓优美的颈部,终于明白了一直被很多人忽略的一件事。 他,夏胡,没有喉结! 那又如何?喉结的男人多了去了,同样,有喉结的女人也不少。老板清醒了,不再乱想。他知道,夏胡绝对是个男人,任何与这个结论冲突的猜测,都是错误的,怀疑别人的性别,都是愚蠢的。而我,并不愚蠢,所以,夏胡绝对是男的没错了。 老板笑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般精神抖擞,手一挥,说:“今天我请客,你随便吃嘛!” 看到夏胡默默回应,老板满意地点点头,“你自便。”说完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夏胡并不觉得多么开心和幸运,也不去故意贪这个小便宜。再说了,他也吃不了那么多。是从何时起,食量开始减少的呢?他已经记不清了。 碗中虾饺的数量一个个减少,仅剩一半时,夏胡的肚子已经在抗议了。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拭好小嘴,在顺手把盘子放入一边的盆中,才说:“谢谢叔叔,我吃饱了,要走了啊。”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再耐着心说了一遍,仍未有回音。夏胡摇了摇头,以为老板很忙听不见,只好把口袋仅剩的几张纸币放在桌面上,悄悄地离开。 其实老板都已经听到了,他默不作声,只因为夏胡那美妙如天籁的声音使又他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的结论是:这根本是不需要怀疑的问题,就如我知道我的确是个男人一样简单。 当他神游回归后,夏胡已经走远了。 虾饺,能让夏胡回忆起许多往事。 小时候,他同样住在这里,也一样是这个家。只是那时侯,家里每隔不久,就会增添一些新的家具电器。夏胡如今无比怀念当年每月一次的大扫除,爸爸妈妈一齐换上洁白整齐的衣服,拿着扫帚奋斗的情景,怀念三人一起在早餐吃虾饺的日子。那时的他对此痴迷,常常大快朵颐,惹得他们笑话他是只“小胖猪。” “我宁愿这些事儿从未存在!”夏胡有些无措地想,“这样我就可以对你完全冷漠,再无半点昔日温情。” 陷入沉思状态的夏胡未注意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车中一女子眼戴墨镜,一手指尖捏着香烟,一手操着方向盘,嘴唇一开一合,似在喃喃叙说。 夏胡举起手表,时间显示6:50分,还有十分钟开始上早读,他还从来没有迟到早退等违纪的记录。 他终于奔跑起来,身躯轻盈似一片薄云,正逆风绽放。 第06章 花中  “要迟到了吗?”夏胡眼睁睁地看着手表的分针慢慢向12点靠拢,无能为力。只好停下脚步,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而此时此刻,他正处在校园门口,望着静悄悄、空无一人的学校干道,忽然一阵心虚涌上心头。 “昨天他们玩得那么疯,今天起得还真早,不可思议!”夏胡略微不甘地想,“就我一个人迟到吗?为什么只有我呢?”他想象着当他走进教室时,老师和同学们一起看着他一个人迟到的样子,再把昨晚的事联系上,窃窃私语的样子,就不寒而栗。 如此一想,夏胡刚想和门卫问好的话也就吞了回去。他一溜烟地跑过醒目的值班室,躲闪着进入教学楼。 湖阳高中作为湖阳市的重点中学之一,有着良好的声誉和升学率,一直是市政府教育部门的重点投入对象。所以湖阳高中的环境向来是全区中学里数一数二的,即使放在全国,也是出类拔萃。校领导在办学上独树一帜,仿照大学采取统一授课,也就是同一时间,全年级只开一种科目,而该科目的所有老师,都会在不同教室里指导,学生可以自行选择喜欢的老师。如此一来,在减少学生压力的同时,也加强了学生们的整体竞争力度。 而班级,只为自习而存在,每天的自习课,都会在本班进行自习。假如有不懂的问题,可以请教高明的同学,抑或是记录下来,课后再请教老师。正是凭借这样的格局,湖阳高中的高考竞争力非常强悍,使得湖阳这个不大的城市成为了英才齐聚之地,令莘莘学子心生向往。 早上第一节,照例是自习时间,夏胡几乎是爬着楼梯,直奔教室而去。 似乎有什么不对。夏胡纳闷,到底是什么被我遗漏了呢?直到他来到教室门前,才总算明白了: 今天是星期日,全校全天放假! 我这是怎么了?连着都会忘记。夏胡甩甩头,让堆在一起的头发飘荡开来,摸索着背包,掏出钥匙,把关闭的门打开。 坐在自己的位置,呼吸者教室的空气,夏胡竟有些陌生,多了些久违感。这里才是我称王的地方,什么安泫,什么兰轩,什么苏琴,他们在学习上,通通不如我。在这个位置上,他帮助过多少同学呢?夏胡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多得数不清。这些,皆由“首席”二字而来。 夏胡一直希望安泫能在他擅长的领域里找他帮忙,只是,这种事,从未有过。他知道,安泫也是强大的,在她浅淡的笑意底下,隐藏着什么,他想揣摩,却总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或许只有兰轩能明白吧。他想起昨夜里兰轩未说完便被他打断的情景,一时间后悔不已。 不知叶辰怎样了?夏胡忽然间想起昨晚来。这个一直站在他的身边,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条件支持他的人,心里暖暖的。我是不是应该对他好些呢?夏胡如是想着。 …… …… 晃荡在校园里的夏胡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平日里学生们下课娱乐的地方,花圃曾经抚育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此刻都已凋零,只余下了了残枝。它围着几座式样不一的蘑菇亭,三三两两的长凳摆放在下面。夏胡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走到一座蘑菇亭跟前,就近观察起来。 半圆形的顶端粉刷成淡紫色,其间点缀着几颗浅蓝的星星,夏胡认出那是天顶星座的大致轮廓。天顶代表着一生追求的目标,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自己处于第几宫,即使这或许可以代表未来的方向。他只想把身边的事情都做到最好,可命运喜欢和他开些小玩笑,由此而生的种种烦恼,折磨着他本就不是很坚强的内心。夏胡走进去,用手轻轻摩挲着雪白的柱子,感受着那一份粗糙,忽然百感交集。 来这里快三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贴近湖阳学子们无比热爱的圣地。还记得每当课间休息时,这里总会稀稀落落地聚集了一些学生,他们说笑、唱歌、谈心恋爱,一阵阵发自内心的喜悦总是感染了路过的同学。而这个时候,夏胡就会站在坐在窗口边,眺望着他们的身影,可依然坐立不动。 这时亲身来到这儿,也终于感受到了那总让心灵安宁的氛围。时常向往的愿望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得以实现了,使得夏胡一时间不知该干什么,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珠子乱晃,东张西望。 一样东西映入眼帘,使他的脑袋猛然顿住。 那是一座秋千。 夏胡忽然之间心潮起伏,这是全校唯一的秋千,从来没有空闲时,但这不是他这般激动的原因。 因为他曾目睹过安泫荡秋千时的绝世风姿!仅此一次,还是偷偷地。 记忆已经很模糊,依稀剩下淡淡的影子。但他忆起一首诗,对那时的安泫来说很是贴切: 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 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 花板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 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也是从那时起,从此情根深种,夜不能寐,延续到此时此刻。 夏胡徒然而生起一股冲动,他想试试,试试自己是否也会如此美丽。他不需要旁观者和见证者,他渴望飞翔的自由,渴望尽情地舞蹈,尽管激情过后是断翅,是红消香断,他也会一往直前。 第一次,夏胡没有在梦想前退缩。 第07章 飞梦  夏胡伸出手去,试着抓住锁链,握紧。他皱了皱眉,无言地注视着掌心上的斑斑锈迹,脸上有厌恶的表情。才知道,在很多人的面前荡秋千,也是一件挺考究人耐心的事。所以在美丽花园里的秋千,大都是注定要孤独寂寞的。孤单的秋千,被大自然的风吹日晒,雨淋霜冻,终究会显露出了它的血液。锈斑,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周围瞎转了半圈,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借助的,夏胡开始死命回忆,那天安泫的手上,有没有东西护着。由于实在太高太远,无法瞧个仔细,他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该怎么做,才会是最好的? 这个问题在答案解出前就已经被迫中止,因为夏胡听到了脚步声,正渐渐接近这里。 来不及细想,他立刻飞奔回蘑菇亭,迅速地从背包掏出一本书,开始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眼角的余光,不停地扫在花园路口处。 越来越近了,他忽然发觉,那脚步声竟是意想不到的熟悉,他的心脏跳得愈加迅速了,这意味着的,是激动,还是心慌? 夏胡不敢再看下去,呆愣愣地瞄着书本,努力克制着,似乎已经沉迷于书中世界了。 不一会儿,来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夏胡在心里迅速判断着:第一感觉,不是女生;我平时熟悉的男生,只有两个,叶辰和兰轩;不可能是叶辰,他看到我肯定会叫我,那他只能是—— “兰轩?”夏胡抬起头来。 他穿着灰色的学院派服饰,戴着黑色边框眼睛,手里拿着一条浅蓝色围巾,更显得玉树临风,儒雅斯文。 兰轩的嘴角微微上翘,“没事过来转转,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夏胡慢慢站起来,说:“在家里呆着闷了,来学校转转,谁知到一个人也没有……当然了,我指的是刚才,并不包括你。” 兰轩说:“周末我是经常来这的,也几乎没有什么人。”他说完在就凳子上坐了下来。 夏胡装作不经意地问:“是和安泫在一起吗?” “不是,她周末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兰轩回答道,语气淡然,可也掩饰不了其中的哀伤,“你也不必这样子问,她刚和我分手了。” 夏胡的大脑当场死机。 过了良久,他才恢复过来,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说:“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和苏琴有着不一般的交情,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听她说她在孤儿院里,所有的吃穿用度都由苏琴家负责。” “孤儿院?” “安泫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兰轩痛苦地说。 晴天霹雳! 原来外表光鲜的安泫,也有那么辛酸的过往吗?夏胡痴痴地想,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安泫和他一样,也喜欢独来独往,原来是这样啊!他蓦地升起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 两人间有片刻的安静。 “你还没回答我,你们为什么分手?”夏胡还是再次重复了这个问题,他必须知道,这和他有没有关系。 兰轩面无表情地地看着他,“这和昨晚的事情完全无关,你也不用自责。” “哦。”夏胡既庆幸又遗憾,转而在心里骂自己:呸!你还想安泫会喜欢你啊,真不要脸! 他开始寻思着,需要怎么安慰兰轩这个“情敌。” 想了半天,夏胡只能说出“你别伤心了,安泫也不希望你难过”这种没营养的话来,说完脸都羞红了。 兰轩看着夏胡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也别想着安慰我了,我还想安慰安慰你呢,你这也算‘失恋’吧?昨天大家都看在眼里呢,还不承认。” “好了,我说我说,我也喜欢安泫行不行,谁叫她那么漂亮。” “苏琴也很美啊,你怎么不去喜欢她?” 夏胡心想,我怎么能和你就是因为这座秋千,让安泫走进我的心里呢,这是我的秘密,谁也不告诉! 兰轩忽然指着秋千说:“你应该知道,下课时我和安泫经常来这儿,有一次她对我说‘这个学校的学生,倘若一次也没玩过这座秋千,那真是很遗憾的一件事。’你应该没玩过吧?现在想试试吗?” “万一掉下来怎么办?”夏胡故意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我会在下面看着,你若不小心掉下来,我会跑过去接住你。”兰轩无比认真地说。 夏胡有些感动,眼眶闪动着晶莹。他转过身去,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气,在冷风中化作白烟。 终于说:“我想试试,你可以帮我推吗?” 兰轩说;“当然,荣幸之至。”他解下眼镜,把缠绕在手臂上的围巾递给夏胡,“戴上,感冒了就得不偿失了。” 夏胡接过围巾,故意在脖子上绑了几圈,惹得兰轩一阵笑话,“哪有这样戴的。” 夏胡气道:“我就爱了。不像某人,婆婆妈妈的。” …… …… 坐在秋千上,夏胡双手紧紧地抓住锁链,直到铁锈把手掌染红,才对身后说:“我准备好了。” “一、二、三……”热气吹在夏胡的耳朵,痒痒的,这让他缩了缩身子。 “飞了!”兰轩用力一推,秋千一阵摆动,终于载着他,飞向梦中的影子。 现在的夏胡,已经不在乎手心的锈迹,他知道自己只需要用力地抓牢,风波终会有停止的一刻。就算一时不慎,也有个人愿意冒危险接住自己。 这样,该知足了吧。 他面对着阳光,笑得越发的灿烂。 第08章 幻景1  “等会你要马上回家吗?”夏胡和兰轩坐在校门附近的咖啡屋,一边饮咖啡,一边慢慢平息刚才的兴奋。 “吃了中午再回去吧。”兰轩瞄着对边的他,刚经历一场刺激的运动,此时他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汗透重衣,好不诱人。 “不了。”夏胡犹豫了一会儿,才看着兰轩的眼睛说,“可以陪我去医院吗?我有些不舒服。” “现在?” “恩,马上。”夏胡点头,期待地望向他。 “抱歉,下午我还有事。”兰轩想了一下子,还是摇头拒绝。 “那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夏胡的语调难掩失望,“我先走了,医院快下班了,你帮我买单吧。”他用勺子把上层的奶油都刮走,将它推到兰轩面前,“帮我把这也喝了。” “啊?” 夏胡不等他回答,拿起背包,蹬蹬地离开了屋子,只留下兰轩目送他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无奈的歉意。 他握住自己的杯子,倾斜,使液体流入夏胡的杯子,终于混在一起,变为一盏。接着又从一边倒向一边,如此往返数回,终于有液体洒了出来,滴在黑得发亮的桌面上。 兰轩这才顿住,伸出右手食指快速转动,把咖啡搅成漩涡,放入嘴里,用舌头舔了一圈,细细体味其中的酸甜感。这一举动惹得附近的客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他只当做没看见,径自从裤袋里掏出手绢,轻轻擦拭着。末了,还将桌台抹干净,才说:“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小姐意味莫名地看了一眼兰轩,小声说:“49元。” 兰轩递过一张青绿色纸币。 “要找零吗?” 兰轩笑着点头,“当然。”顿了一顿,他继续说:“提醒一句,您刚才的话,很不礼貌。” 那女子长得高挑,颇显美丽,闻言她尴尬得脸都红了,连忙一个劲的赔不是,“先生,对不起,我是看……” 兰轩摇头,表示没事。他接过一元钱,也离开了这个高雅的咖啡馆。身后依然听到她那清脆的声音,“先生,下次给您打折,欢迎再来啊……” …… …… 夏胡跳下计程车,来到了湖阳最大的医院,湖阳地区医院,属二级甲等。本来学校附近也有一所大医院,不过夏胡对自己的病有一种特殊的直觉,他告诉自己,这儿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一进入门诊部的大楼,夏胡立刻捂住了鼻子,这里的空气实在不是很好,即使是下雪的冬天,也让人感到一股闷气充斥在不算大的一楼挂号处。 一排排蓝和黄交错的椅子,坐着大都是病人的亲属。他们有的愁眉不展,有的喜笑颜开,更多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实在无法一一道出。 夏胡发现排队挂号的队伍已如长龙,就想先看会儿电视再考虑。耐心,他一向是比较欠缺的。 看了一刻,夏胡发现这里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不停地在一边聒噪,“怎么办啊怎么办?得了这种病,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半岁乳儿,晚年得子,妻子贤淑,不想那么快去啊!” 本来遇到这种事,夏胡打算同情一番。只是这个男人,不断地和身边的人重复这些话,别人若答应了,就大肆议论一番,似乎非要彻底向所有人宣扬一番才能善罢甘休。 这本也没什么,躲开就是了,偏偏这个男人有很重的口气,熏得夏胡几乎呕吐。他气炸了,没好气地低骂道:“你毛病啊!” 那男人一听也火大了,“妈的!你这娃子,小小年纪,怎么说话的!你妈妈没教过你吗?没家教!” 夏胡一听“妈妈”这个词,有些难受,马上还击,“要你管!我妈怎么没教过我!你别乱说。” 男人说:“那怎么没见你老母来?和我说话,你还不够资格!” 夏胡一听,觉得莫大屈辱,可苦于无法反驳,只好走过去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权当解气。 这一幕刚好被一男青年看到了。他立马冲过来,推了夏胡一把,嘴里骂道:“小崽子敢打我老爸,不想要命了?”接着是一大堆地方的方言如连珠炮弹似的,砸向夏胡。 夏胡弱不禁风的,哪经得起一个青年壮汉的全力一推,倒在了地上。他只觉得忽然一阵腹痛难忍,终于晕了过去。 马上有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团团围住,而医务人员,也在此刻,赶了过来。 …… …… 夏胡迷糊间感觉自己的衣服被完全脱掉,接着有仪器在身体摆来摆去。他似乎听到了周围之人的声声叹息,还来不及分辨,又沉沉睡去。 病房外,一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对着一个年轻护士说:“请马上联系患者家属,此病例极其罕见,我希望得到患者家人的密切配合。” 护士说苦着脸说:“检查患者随身衣物,没有发现可提供身份信息的物品。” “这样啊。”老医生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才说,“你在这儿陪着他,等他醒来再自行询问。恩,先不要告诉他具体病情。” “是,院长。”护士爽快地答应了,转而又呐呐地问道,“可是,这算不算侵犯了他的知情权呢?” “小丫头。”院长在护士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这是考虑到他的心理承受力后做出的决定。再说了,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哦。”护士乖巧地点头,走进病房去了。 院长看着她把门关上,摇了摇头,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此时的夏胡家,夏之正和一女人搂抱在一起,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最终转化为细细的呻吟。 今日的夜,就此降临。 第09章 幻景2  在黑暗中沉溺,隐约有光怪陆离的场景,纵横交错,欲将他的意识分割得支离破碎。头疼得似要裂开,模糊中他绝望地踱步到悬崖边,看不清万丈深渊,只有用尽气力,浑浑噩噩地一跳。 坠落中,挣扎的影子终于勉强把梦的浮藻揉碎,身躯化为一只粉色的蝴蝶,扇动一对,在山风中翩然飞走。 “啊!”夏胡紧闭的眼睛猛然张开,骨感洁白的手指紧抓着棉被,入目的全是一片雪白。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套,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是雪白的……病服? 等等,夏胡的记忆慢慢开始恢复,他忆起了那天发生的事件,思维渐渐成形,最终在唇边弥漫着愤恨,“那家伙,一定要你好看。” 他用手把滑落在额前的发丝向后微微梳拢,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额头上的一块异物。仔细辨别后,才发现那是一小块伤布,轻微按了按,有点点疼痛袭来。夏胡才知道他摔倒时,头部也受伤了。 “真倒霉。”他撒了撒嘴,拉开被子,就准备下床。 “恩?”这才看见,床边睡趴着一个年轻护士,用手枕着脑袋,睡的正香,显然是被他的举动惊扰到了。 她睁开迷蒙的睡眼,悠悠转醒。 “啊,你醒了?”小护士看着他已经清醒,连忙站起来说,“你先别乱动,我去帮你倒杯水。” 夏胡没有再动,他还是还昏昏沉沉的,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些不真实的存在感。 小护士走出病房,东拐西绕的,来到了院长的办公室,她轻轻地敲门。 “请进。”室里面传出院长平静的声音,末了又补充一句,“是小薇吗?” “是我。”小薇走入,对着他微微鞠躬,“他已经醒过来了。” “哦?”院长把手中的报纸放在一边,“情况如何?” “还算稳定。我想请教一下,该怎么对他说他的病情?” “直接说就好。”院长漫不经心地说,把玩着手上的茶杯,“这一关总是要过的。还有,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可以先自行处理,不必再请示我。” “好的,谢谢院长。”小薇点点头,退了出去。 院长轻呼出一口气,这个小薇,挺让他头疼的。他知道小薇除了挂着北京大学医学部实习生的身份外,还是有些特殊背景的。|Qī-shu-ωang|在湖阳这个特殊的城市里,地区医院作为首批在全国示范建立的非营利性医院,还是很风光的。可他一个院长,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管理权限,需直接对医院董事会负责。所以,在上面要求“好好磨练”小薇的同时,也必须顾及小薇的身份问题。因此,他把这个任务交给她,他也好好地深思熟虑了一番,总算有个圆满的答案。 “希望那孩子能好好配合,别再给我添乱了。”院长默默想着。 …… …… 夏胡正百般无聊间,猛然想到等会儿又要向夏之解释夜不归宿的情形,立刻头痛起来,这次该编什么理由好呢? “怎么了?不开心吗?”小薇手里端着一个小盘走了进来,盘上放着一杯白开水和一碗鸡蛋面。她先将盘子放在柜台上,才坐在床前,笑着望向夏胡。 “没什么。”夏胡暗自吞了口唾液,淡淡地说,“我可以出院了吗?在哪里交钱?我想马上走,今天我是要上课的。” 小薇听他这么说,赶紧正了正神色,说:“你愿意告诉我,倘若没有昨天那场意外,你来医院的真实原因吗?” “就是有些不舒服而已,现在好多了。”夏胡不想在这儿继续呆下去,所以打算敷衍了事。而且,他今天莫名地对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迷茫,觉得会发生什么。曾经的担忧发展到如今已经变成了恐惧,所以他想方设法地拒绝知晓所有他无法接受的。 “你必须听我说一些事情。”小薇用手按住将要起身的夏胡,温柔的力量让他无法再做抗拒,只好乖乖地躺下,继续倾听她的话语。 “怎么开始好呢?”小薇托着下巴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才笑眯眯地说,“你觉得自己英俊吗?” “不觉得。”夏胡摇摇头,“我倒是觉得自己很美丽。” “美丽?”小薇愣住,继而激动起来,一对眸子眨呀眨地,冒出小星星,似乎这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那,你觉得自己像个女生吗?”小薇说罢,赶紧解释,“别误会啊!我是说性格方面,并没什么嘲笑的意思。” “有点。” 小薇快乐晕了,她继续问:“那么,你想做女生吗?” 夏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冷地说:“你什么意思?问这些真的很无聊,况且我们也不认识,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这个……”小薇被夏胡忽然转变的态度和抢白惊得手足无措,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等一会儿,我就来。”她还来没说完就迅速钻入洗手间。 遭了!是我太心急了。小薇靠着厕所的门,摸摸胸口,心跳的好快。“不要急,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小薇默念这几句话,可一时半会又哪有什么办法。 她想到了自己,猛地眼睛一亮。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然错误继续下去好了,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小薇对着镜子整理了会衣装,拿出口袋里的化妆品,补了妆,直到出现在镜子面前的女子逐渐变得让人惊艳,才满意地抿起嘴笑了。 夏胡半躺在病床上,眼神狂乱,四处扫射。通过刚刚的对话透露出来的点点信息,再联想到自己最近身体的急剧变化,这让他头脑眩晕,全身直冒冷汗,四肢发软。他打死也不相信刚才那护士的话语里,全是开玩笑的成分。 况且,这一点也不好笑。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或许,答案很快就要揭晓,只是我承受得起吗?他想到兰轩,鼻子酸酸的,为什么你不能来?要让我独自面对这些? 第10章 幻景3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小薇施施然地步了出来,盯着夏胡,脸上是与当前气氛毫不相衬的轻松写意,“先生,你现在是可以出院回去了,不过钱的问题……” 夏胡在附近找了找,没有发现自己的背包,才说:“我的东西呢?别和我说已经在案发现场遗失了,我还不相信这一套,还有我是在贵院出事的,你们难道没有连带责任吗?” 小薇脸色不变,说:“你的包包马上会给你送过来,至于钱的问题,并不着急,你仅需留下联系方式就好。还有……”她卖了个关子,拉长了语调。 夏胡一脸的不耐烦,“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好吗?” “还有你的衣服,院方已经帮你拿去洗了。你是打算带回家呢?还是找个时间过来领取?”说毕,笑嘻嘻地瞧着他。 夏胡这才意识到心中那一股尚未平息的危机感的来源,只见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过了许久,才冷笑道:“都看到了?我还奇怪你刚才怎会那样说,好啊!我就是怪物又怎么样?难道你们还打算说出去,宣扬一番?”说着说着,眼泪就缓缓地淌了下来。夏胡忍不住,终于伏在双腿上呜呜地哭出声。 小薇在一边听着,心中不忍,没想到刚刚还言辞犀利的男生在下一瞬间就变成这样。她走过去,对着夏胡的耳边轻声说:“你也别太难过了,这只是小病而已,治好了不就没事了?” 夏胡抬起头来,泪珠在眼中打转,目眩神迷。只听他激动地说:“只是小病而已?我还以为呢?真后悔没早些来检查。” 小薇只能陪在一边,尴尬地笑着。 “哦,还没问呢,这是什么病。”看夏胡白高兴半天,终于想到正点子上了。他红着脸说:“你也该清楚,我那地方变成那样,不好意思来看医生的。” 本着自己的职责,小薇本想还说些早发现早治疗的话,不过她也是年轻性子,很不喜欢那一套唠叨,再加上看着夏胡那一副扭捏羞赧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这个嘛,你要有些心理准备哦!”小薇佯装成吓唬人的姿态说。 “恩,我有准备的。”夏胡赶紧点头。“小病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能吃些药就好了。”他是这么想的,所以情绪还算稳定,只当小薇的那一套是假扮的空气。 “女性假型两性畸形。” 夏胡听着,愣了片刻,结合所学的知识,大脑飞速转动,一瞬间,他已经可以大概理解这个专业术语的意味。 “双性人吗?”他深吸口气,望向小薇的眼睛,逐字逐句地说,“可以具体解释一下吗?” “简单说,就是生殖器外观和染色体,也就是真实性别不协调。”小薇为了防止对方产生情绪混乱,就把其它的枝节末梢忽略掉了。 “也就是说,我既然是‘女性假型两性畸形’,那么,我的染色体指向就是‘XX’了对不对?” “完全正确!”小薇满意地点头,很为他的聪敏而惊讶。 “那么,是一定要进行手术了吧。这个问题……”夏胡想了想,终于惴惴不安地问道。 “昨天在你昏迷时医院进行的只是初步的B超和血液化验,发现内生殖器也就是卵巢和子宫发育得很完整,这是同类病例中比较难得的,所以说手术应该比较简单,仅仅涉及外生殖器整形方面,基本不需要什么大的内科手术。但具体方案还应在病人同意下的全面复查后再下结论。”小薇诚恳地解释说,“还有,你先通知你的家长后,再做商酌吧。”她顿了顿,从口袋中拿出一部炫目的手机,递给夏胡,说:“用我的电话打吧,他们应该很着急了。不过可能没有报警,看来对你算是比较放心的。” 夏胡听了这些话,心里刺疼,他想:“哪里是你说的这样,我经常晚上不回家的,也没见他担心过我。” 夏胡播着陌生的号码,手在发抖,接连按错了几次,才总算接通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嘟……嘟,嘟……”等了半天也没人接,最终自动挂断了。夏胡不死心,再打了一次,这回很快就有人接了。 “喂,你好。”是个女音。 夏胡听得直皱眉,“我找夏之,请他接电话,谢谢。”他嘴里仿佛含着冰,语音平板、僵硬。 “他还在洗澡,请稍等,你找他有什么是吗?”女人在电话那边带着关心询问着。 夏胡倍感厌恶,他用刚才的语调说:“我是他的儿子,在地区医院,你通知他赶快过来。还有,记得加上,这是威胁生命的大事。”说完就匆匆地合上手机。 小薇在一边听了个大概,只听她疑惑地问:“你怎么对你的妈妈那么说话,你们的关系不好吗?” “恩。”夏胡正烦着,没听清楚,只好胡乱地点头。小薇看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默默地退了出去。 院长办公室。 小薇和院长把情况大致说了,这让他惊讶不已,“他的接受能力还真强,想来在学校里也是个很厉害的学生。湖阳高中啊,果真是名不虚传。接下来,就是看他的家长的态度了。”他接着笑呵呵地看着小薇说:“这样一来,你的毕业论文也很快就有着落了。” “确实是很好的素材。”小薇的心情也非常不错,“这样的话,我老爸就再也不能嘲笑我不学无术了,也会肯定我当年学医的选择。” 院长听了她的话,心里阵阵发紧,暗下决心这次可绝对不能出什么差错了,也陪着小薇干笑起来,“呵呵,呵呵……” …… …… 这时的夏之,可正在家里承受着女人的滔天怒火,“好啊,你还骗我说他去同学家了,现在好了?告诉你,若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听你说,夏胡不是没什么嘛!要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能在这里吵架?”夏之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我是不该骗你,但也是怕你担心啊!” “我不管!”女人从包中打出一张存折,“这你先用着,我9点的飞机,就不过去了。再警告你一次,不要试图和我耍花样,否则,你就等着流浪街头吧!”女人说完,气冲冲地摔门离开了。 夏之走到阳台上,目送女人开车走远,舒了口气。 “三八,泼妇……” 恶狠狠地骂了一会儿,等解了气,夏之才披上大衣,离开家门。 第11章 幻景4  等待,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因为往往在这个过程中,人那琢磨不定的心思就会被它完完全全地填满,变得进退失措,茫然若失。 夏胡,而今正面临着这样一种状态。 他挖空心思猜测,当夏之真正站在他的面前时,自己是否还能如平日一样,理直气壮地顶撞他,还不给他好脸色看。毕竟这是关系到人生一辈子的大事,可万万马虎不得。因此,夏胡暗下决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排除一切不必要的干扰,让夏之安稳地接受这件在常人看来如妖魔一般的事情。那些独自忍受伤疤、品味绝望的日子,夏胡是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他渴望的,是理直气壮地生活。 闲的无聊,夏胡开始在病床上打起滚来,从床头滚到床尾,偶然间,透过病服领口间的缝隙,瞧见了自己胸口的一抹雪白,和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男人身体上的起伏。他的脸微微泛红,小心地把衣裳整理好,继而坐在床边,不安地往门缝瞄着,直到发现没什么人在外边,才悄悄地腆着脸笑了起来。 有些貌似奇异的事情,当你明白了为什么以后,就不会再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它了,人在懵懂迷蒙间,是最容易产生恐惧的。倘若接受了它,也许会有加倍地欣喜呢。 现在的他,躺着坐着,脑海里全是那一片雪白,正在不断地诱惑着他,去发现,去探索,这令夏胡坐立不安,别扭极了。终于,他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卫生间,咬了咬牙,还是闪了进去。 门被关上了,夏胡检查了一会儿,再把保险反锁上,确认无误后,才放下心来。打开灯,照亮这个被心灵隔绝室内,似乎什么也没有,只剩下粗重的鼻音在提醒着,这里有个生人。 夏胡的手哆嗦着解开了胸前的纽扣,窗外一阵冷空气吹入,使他手脚跟着颤抖,但扣子已经完全解开了。他轻轻地把上衣脱掉,上身完全赤裸着,面对着镜子,他终于完全看清了自己,也确信那的确是属于女性的身体。一时间,夏胡感慨万千,一具多么美丽的身体啊!即使她青涩、稚嫩,但只要看过她的,就毫不怀疑,她成长之后的美,足以成为所有男士的梦中情人。 可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的人,无论男女,他都希望自己是干净的,这就够了。 夏胡用清水敷了敷脸,给了镜子里的女孩完美的笑脸,才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一开门,他即刻便听到了夏之的声音,可夏胡并不打算躲起来,他认为自己已经拥有面对他人任何目光的勇气。 小薇当下正和夏之解释,但要仔细得多,也详尽得多。夏胡静静地站在一边,面向早晨的太阳,没有说话,可小薇说的,间或有夏之的询问,都一字不落地溜进他的耳朵里。 或许是很久,也或许是短短的一刻,他俩的交谈终于告一段落。 “那我先走了,您和夏胡谈谈吧。”小薇把记录本合上,对那边的夏胡笑了笑,说,“你别担心啊!很快就会过去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夏胡听了,赶紧转过身来点头,“恩,我会的。” 小薇笑而不语,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儿,直到小薇已经走远,夏之才开始把目光转移到到夏胡的身上,从头到脚转了一圈,最终定在他的胸前,“把衣服脱掉,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仿佛为了确定什么,夏之淡淡地说。 “还不是那样,有什么好看的!”夏胡扭捏地说,脸红透了。 “你不给我看,我如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夏之依旧不依不饶,他本就有些恶趣味,加上刚受了气,急需发泄的对象。夏胡,这么有趣的病情,怎能放过? “医生不是说了吗?我是女的!你还要看什么?”夏胡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力气,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我就是看不出来,需要验证一下。”夏之再次从裤袋中挑了根烟点上,“别逼我用强,你知道的,还没有什么事是我干不出来的。” 夏胡在发抖,他知道的。这个男人虽然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和蔼可亲的,可是他的血液里有着极为疯狂的因子,可能只需一点小小的催化剂,就会爆发出来,变成一台无情的机器。 “你想看,就自己动手。”夏胡绝望地闭上眼睛,自从知道自己身为女孩后,他已经无法安然做出当众脱衣这种羞耻的事情了。 果然,一听他的话,夏之立刻兴奋起来。他故意不去看夏胡的表情,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接着滑过修长的把脖子轻轻摩挲着,啧啧称奇。他的这一举动使得夏胡的身体完全僵硬了 一滴,又一滴……这是什么呢? 夏之定住了,泪水重重地打在他的手背上,顺着手臂一直流过,以干涸来终结进度。 他惊讶地抬头,看到的这一幕让他的思绪瞬间冻结。 原来夏胡已经泪流满面。 紧密的双眼,有泪珠不断地从中渗出,划过洁白如玉的侧脸,在尖尖的下巴处滴落。 多美的一个女孩子啊,怎么就被我弄哭了呢?夏之一时间感触良多,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记得他妈妈是从未对我哭过的,骄傲、倔强,让我在她面前只能做到卑微,所以我经常忍不住打了她。到最后,也是她带着冷漠来见证我的愚蠢,只有当一切都失去了,才明白什么真正是宝贵的。 夏胡也是,自从我们离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的眼泪,我一直以为,他比我还坚强,所以对打骂一事,一直未忌讳,随心所欲地对他。现在看来,他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啊!那么,他一定会在事后偷偷地哭泣吧! 夏之想了很多,猛地把手收回,冷着脸说:“我相信你了,赶快去洗把脸,我们马上回家。” 夏胡听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紧盯着夏之,带着满腔的愤恨。 第12章 幻景5  “你……要带我回家!?”夏胡感觉像是天快塌了一般,“这病不治是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刚才护士已经给我说过了,内分泌激素失调。”夏之顿了顿,继续说,“我虽没读多少书,但一些基本知识还是比较了解的。” “了解?那你还想干什么,想我死吗?”夏胡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先冷静想想,你真的打算做个女人吗?那你怎么替我传宗接代?” “还传宗接代?”夏胡差点笑声出来,“迂腐的男人!难道你还想继续让我保持男儿身吗?” “不可以吗?”夏之严肃地说。 “绝对不行,我本来就是女的。”夏胡冷冷地说,“还有,这方面我应该有绝对的决定权吧。” “你少跟我胡扯。”夏之也火大了,“总之,你是死不了的,先跟我回家再说,这事还要通知你妈过后再做定夺。” 夏胡一听,安心了许多,口气有所松动,“我就在这里先表明我的立场,倘若你强压我去做所谓的变性手术,我就死给你看!” 夏之不置可否,“你在这里给我好好的呆着,哪儿也别去,乖乖等我回来。” 看到夏胡恨恨地偏过头去,夏之强忍着笑意,过去拍拍他的脑袋,“不要怕,一切有我。”说完就离开了。 “死鬼,变态!”夏胡骂着骂着,但也慢慢咬着嘴唇笑了起来。 …… …… 夏之一路不断地向路人打听方向,大步踏进院长的办公室。 早晨的阳光透过清洁得干净透亮的玻璃窗,落在因堆满文件而显得乱糟糟的办公桌上,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冬日的晨光带来的温暖,反而凸显了上班的幸福感。院长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进行着每一天的工作。 “砰……”夏之用力踢了一脚木制的门,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沉思中的院长。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情找我吗?”院长站了起来,声音里隐藏着怒火。这是谁?太不礼貌了! “院长是吧?”夏之挑了挑眉,把门合上,“我是夏胡的父亲……” 院长刚接到了小薇的报告,已经知道夏胡是谁,不过记得她说,夏胡的父亲挺好相处的,这人怎么这样? 他稳定了情绪,笑着说:“我是这所医院的院长,您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夏胡那不争气的小子的。”夏之叹了口气说,“他的情况,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些。说真的,这孩子竟然有这种病,我很担心啊!” 院长笑呵呵地说:“适当的关心是有必要的,但还远远未到需要担忧的程度。” “哦?可以详细地解释解释吗?”夏之在院长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请坐!” “好的。”院长刚一坐下,才反应过来,这主宾有些颠倒了。不过他也是一个有肚量的任务,并没有生气。 夏之笑了,“实话说,我对贵院的医疗水平保持怀疑态度。” “应该的应该的。”院长不分东西地说,猛地一抖,“这完全没有必要,一个小小的手术而已。”冷汗流了下来,可他忍着没有去擦,要不就更落人形象了。 “不必解释。”夏之摆摆手,“我也没什么特别地意思,只是觉得这家医院不适合我家的宝贝,想换一家罢了。” “这已经是湖阳市最好的医院了。”院长赶紧反驳,不是因为这个病例有多么的重要,而是病人是如此的美丽,帮助她,或许能获得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益。所以,他还需要为自己辩护一番。 “我有说过要在本市治疗吗?”夏之嘲弄着说,“别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有,你是什么货色,我不想提。” “请你出去!”院长刚说完,又重复了一遍,“请你出去。” “我需要你马上销毁我儿子的资料。”夏之正了正神色,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这不可能。”院长叫了起来,“这不符合医院的规定,我无权做主。还有,您的要求也太过分了!我们承诺无偿为病人保密,这点,您无须担心。” “我会相信吗!”夏之冷冷一笑,“直接点,别拐弯抹角的。” “不行。” “真的不行?” “绝对不行!” “这样行不行?” 漆黑的枪口,对准院长的眉心。 “你威胁我?”院长吓得差点翻了个跟头,再也不敢垫着椅子后跟了。 “不是威胁你。”夏之把枪收回,用袖子擦了擦,“只是让你明白,别再坚持些无用的‘原则’,这对你完全没好处。” 院长也算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虽然恐惧对方的武器,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私自携带枪支,并用它来威胁公民,你知道后果吗?再有,你敢开枪吗?别开玩笑了,你儿子还在那儿等你呢?我不相信,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档案,你就如此疯狂。” “看看这个吧!”夏之无比遗憾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证件,把它贴在院长的眼睛边上,“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这,这是……”院长抖着声音说,伸过手去…… “没错了!”夏之赶忙收回,“应该怎么做,不用我提示了吧。” 唉!院长苦着脸,磨磨蹭蹭地拨动了电话,“喂,小张啊,我是院长……恩,就是把昨天那个特殊病人……对,完全销毁……我这是考虑到病人今后的安全感……” “说得不错啊!”夏之把顶在院长脑门的枪口缓缓拿下,“就应该这样子,皆大欢喜,就当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应该的,应该的。”院长不停地点头,终于有时间擦拭额头的汗滴。 “那谢谢合作,我就带孩子走了。还有,多谢昨天贵院对突发事件的处理。” “应该的,应该的……” 呼……,夏之走出门,自言自语,“真实好险,那院长还比较好糊弄,要不就真的麻烦了。我也有些冲动了,为什么呢?” …… …… 是夜,灯火阑珊时,早早上床休息的院长忽然从梦中惊醒,他大呼,“上当了,上当了……”可又能如何呢?他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去,“这种丑事,就让它烂掉吧,但愿不要再找上我了……” 又沉沉睡去。 第13章 合欢1  夜已深沉,屋子里还亮着电灯,虽然夏胡早早就洗澡上床了,可怎么也睡不进去。一闭上眼,就是昨日的纷乱,惊愕,喜悦,以及对未来茫然的希望。它如一根线,拉扯着已知和未知,一如面对命运的宣判和反抗,都是绳上点点的凝聚。时间斩在哪处,都将分割成两条互不交汇的线,它们虽相似,可毕竟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一切,永不忘记…… 夏胡翻身下床,来到书桌前,拾起课本,浏览以前的笔记。现在看来,这些字清秀小巧,工工整整,别有一番女子扶弱之风,而且见解独到,条理清晰,让人顿生好感。可以想象,此女子定是德才兼备之人,惹人欢喜疼爱。 字是入目了,可内容在脑子转了一圈,便淡淡消散,了无痕迹。夏胡看了一会儿,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纯属浪费时间,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小事一桩,还影响不了我。是男是女,本无所谓,关键是自己,依然如故,这就够了。” 夏胡想到这,安心了许多,慢慢把书合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和夏之谈谈。 今天找上从医院归来后,夏之表明同意他手术的事情,这让夏胡开心不已。如此一来,考虑到夏胡今后还需要步入社会,此事万万是不能公开的,所以手术前必须免去一些后顾之忧。 首先,夏之打算陪夏胡去一趟学校,和老师解释,退学治病的事,还说要顺便解决圣诞夜里,他闹出的笑话。对这件事,夏胡很是尴尬,一直不情不愿: “你一个人去就好了,干嘛要扯上我?” “自己做的事,不敢承担吗?”夏之失望地说。 “错是我犯下的,没错。可我这一去,完全没必要,白白惹他人笑话。” “女人就爱推卸责任!” “我没有推卸责任,我有写信给苏琴的,你帮我带去就是了。”夏胡辩解说,“还有,看我活蹦乱跳、到处晃荡的,那老师能相信我是得了大病吗?” “你管他相不相信,有我在还能容他质疑?”夏之自信地说。 “我脸皮薄,行了嘛?”夏胡终于说了实话,“他们怎么看我……” 想到这一点,夏之沉思良久,终于说:“这样好了,我们去办退学手续,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一边,不去见同学总可以吧。” 夏胡不由得语带讽刺地说:“不去见同学?那你带他们过来见我怎么办?” 夏之这回没辙了,暗暗生气,若不是考虑到夏胡目前的特殊情况,他没准就会动手。 “我已经联系好北京一家比较权威医院的整形外科,明天就过去。为了你的将来,以后你就不要再回这里了,这是见他们最后一面,你好好想想,以后就没多大机会见面了。”夏之说完,点燃一支烟,狠抽了几口。 夏胡蓦然哑了下去。 “我和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声音微弱,几乎不可闻。 …… …… 看着无比熟悉的校门,夏胡忽然很想哭,他曾骄傲地大步踏入其中,放肆地在内里逛荡。还清楚地忆起,昨天此刻,他在秋千上,也曾开怀大笑,那是他在他人面前唯一的一次大笑,孤独地展露他的率性,他的寂寞。 “你在那里呆着。”夏之手指一个方向,用命令的语气说。 夏胡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看,才发现那他们原来是常去的那家咖啡屋,多少匆匆往事浮上心口,唯有点头答应,“哦。” 夏之看了眼手腕上的劳力士表,那光亮的蓝宝石镜面,倒映着一个憔悴男人的面庞,而边缘的磨痕,划出时间的痕迹。他继续说:“快放学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先进去了。” 夏胡没有继续回答,径自走向那熟识的店铺,那身影,穿过稀疏来往的人流,更显形单影只。夏之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看他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而夏之自己,也在风中化为一座雕塑,棱角分明的脸上,首次浮现出伤感,情绪蔓延。他扯了扯嘴角,“有我在,还怕什么,就算我不管,你妈也不会坐视不理,瞎担个什么心?” 他把大衣向上拢了拢,盖住裸露的肌肤,低头朝校门走去。保安亭的校园保安看见了,随意地往前一按,校门栅栏缓缓分开,待夏之通过后,又慢慢闭拢。一保安带着善意对路过面前的他问道:“接孩子放学呢?” 夏之看了那保安一眼,停下脚步摇摇头,低声说:“退学。”他注意到保安的讶然,接着解释说:“书读得不好,整天无所事事,又经常偷家里的钱去吃喝,我都不想管他了,现在帮他找了分工,出社会去体验体验。” “是嘛?”保安遗憾地说,“现在的孩子啊,就是这个样,我家那个,更是不堪,跟个二流子没什么两样。” 夏之笑笑,“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一众门卫立时大笑不已。 …… …… 不知道为什么,夏胡刚一闻到奶油的味道,就有些作呕。 咖啡上层的奶油,向来是他的最爱,漂浮在深色的液体上,散发着阵阵浓郁的奶香香。好好品尝它,试着让它在口中点点化开,在舌尖滑行,让味道散发到整个味蕾,这确实是一件至高的享受。可今天夏胡迅速捂住鼻子,看都不看一眼面前那热气腾腾的咖啡,苦着脸对刚呈上咖啡的女服务员说:“给我换一杯水好吗?”说完对她露出一个诚恳、歉意的笑容。 “咖啡有什么问题吗?”服务员疑惑地问道。 “没有问题,只是我吃不得奶油。” “那为什么刚才您说要加奶油呢?”她有些不高兴了,言辞激烈起来。 “刚才我说错了。”夏胡自己也觉得理由站不住脚。 “这是我为同学点的,你给我杯水就行了。”不想做无意义的争执,夏胡换了借口,尽管他是有权利拒绝这些的。 “请稍等。”对比刚开始的殷勤,现在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态度生硬、冷漠。 夏胡听了,怒火又起,他冷着脸举起咖啡,硬着头皮灌了一大口,“咕噜咕噜。” 一口,两口,三…… 终究是没有吞下第三口。热气充满了整个口腔,烫得他火辣辣地难受,加上奶油的味道让他一阵反胃,一忍不住,吐了一小口出来,洒在擦得干净的桌面上。 第14章 合欢2  不知不觉间,女服务员又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站在夏胡身旁。她递过水,说:“我记起你了,昨天你和另一个人,也坐在这里。”她用抹布将桌面擦过一周,使之恢复黑亮的光泽,并没有继续生气,反而带着歉意说,“刚才我的态度不够好,不好意思。” 夏胡说:“你认识他吗?” “谁?你昨天的同伴吗?我不认识。” “哦,那你忙去吧,我等人。” 等谁呢?他并不知道,随着中午放学时间一点点逼近,那份期待的心情,就变得淡薄了。他不想见,或者说,不懂该如何面对,该笑着说再见,还是以无聊的对白来消耗掉那短短几分钟。其实细算起来,除了经常在一起接触的叶辰,夏胡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怎么说过话。若非真的必要,即使是在路上面对面走过,也只会留给对方一个淡淡的笑容,进而错身而过,不会留恋一秒钟。 夏胡由此想起昨天,很是惊讶,自己怎么会叫兰轩买单呢?现在想来真的不可思议,我的脸皮有这么厚吗?他摸摸脸,细腻光滑,连一点颗粒也没有,很薄很薄,因此极易受伤。 难道我会是个霸道的女生? 夏胡双手托着脸,被自己逗乐了,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惹他人笑话。只好端起水,用杯子掩饰着脸上按捺不住,逐渐盛开的笑意。 一个男生,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他带着眼镜,穿着黑色的冬季校服,英姿勃发。 夏胡一看到他,很激动,可什么欢迎的话也说不出来。直到他在对面坐下,笑着说:“真巧!”夏胡才从失神状态中回归。 “是啊,很巧!”两人一起笑了。 “这是还给你的,昨天。”夏胡指着面前的咖啡说。 “记性真好,还记得我不喜欢奶油。” 夏胡骄傲地说:“有些冷了,需要加热吗?” 兰轩小尝了一口,“还好,不算冷,谢谢你了,我本想只要一杯水凑合的。” 夏胡没有做声。 兰轩又说:“今早我专门找过你,跑了大半个校园,都没人说见过你,你应该没来吧?”见到夏胡点头,他继续说:“苏琴的爸爸专程从皇岛赶到学校来了,听说这件事闹得很大,不过苏琴死活不愿意追究你的责任,这倒有点儿奇怪。” 夏胡的手颤了颤。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也没心情。”兰轩放下已经见底的杯子,“我要回家了,一起走吗?” “我要走了。”夏胡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什么意思?”兰轩不明所以,对着夏胡的眼睛说。 “离开这个城市,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告别我这一生的前17年。”他的眼中有憧憬,盈盈如水。波纹闪动间,漾起一片片飞翔的浪花,扑面而来。 兰轩首当其冲,被这双奇妙的眸子吸引、卷入。他想看清重重帘幕之后,究竟掩盖了什么,可以让一个人做出那么不留退路的决定。 他终究没有再问下去,“不知道将来能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兰轩轻轻地说,“无论如何,祝你平安。” 夏胡有些不满,撅起嘴,“就这些了?没有什么再见的话吗?” 兰轩想了想,终于肯定地说:“皇岛。我会去皇岛上大学,你若也去那儿,我想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我只想问你,倘若我们真的在一年后重逢,会是你先认出我来,还是我先认出你来。” “这要看具体情况,假如到时候你的身边有个女孩子,被我看到了,我还是会假装没看见你得。” “给我个肯定的答案,好不好?”夏胡听了,勉强笑着,轻轻地带点儿恳求的语气说。 兰轩很矛盾,这个问题可真的不好回答。比较折中的办法是,“我们一起认出”,但依他的直觉来看,夏胡不会喜欢这种答案。同样地,反问也无助于解决问题,所以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夸口,帮夏胡圆一个小小的期待。 正当兰轩要开口时,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你们都在啊?安泫,快进来,这有熟人哩。” 每个名字声调的出现,都会对特定的人起到集中注意力的效果,而“安泫”这个名字,无论是夏胡,还是兰轩,都是不可忽略的。思维被这打断,在所难免了。 当安泫和苏琴也是一身校服坐在他旁边时,夏胡立刻感觉别扭起来,也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穿它,就因为将要离开这所学校,就把她的一切都抛弃掉吗?何况我还没正式退学呢,还是湖阳高中的一份子。 夏胡忽然看清了自己,隐藏在冠冕堂皇的外表下,是一颗狭隘的心,这就是“夏胡”吗?他问自己。 礼貌并不代表尊敬,同情并不代表善良,拒绝并不代表慷慨,遵守并不代表接受…… 看似相反矛盾的对立面,就这样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人行为准则。夏胡从没这么渴望过,渴望改变,改变可以改变的一切,变得更好。 他要回家。 “等等。” 继续走。 “我叫你停下,没听到吗?夏胡。” 他不能再走了,有一道平静的眼波投在他背后,这让他动弹不得。 “看到我的拐杖了,这都拜你所赐!” 夏胡没有看到,他想逃。 “你们好好谈谈吧。”这是安泫的声音,“兰轩,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不说话?” 夏胡艰难地转过身,看了一眼立在墙壁上的拐杖,小声说:“对不起。”这才知道,有时候语言有多么苍白无力,他想到那封只写了不到十个字的道歉信,愧疚更甚。 兰轩苦笑道:“我还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 安泫说:“我还有些东西放在你家里,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那盆花吗?你打算拿走?”兰轩吃了一惊。 “对,既然我们已经这样了,那她也就没理由继续留在你家里了,照顾她,也挺麻烦的。” “你认为我会嫌弃她麻烦吗?” “当然不是。我想,她没我的照顾,会冷。” 兰轩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脸上,透出一片灰色。 另一边,苏琴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你知道认错,那就算了。只是希望你明白,安泫,不是你可以妄想的。” 夏胡呐呐称是,转头看向安泫,见她沉默,也只好一起沉默。 于是四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第15章 合欢3  打破沉默的,不是四人中任何一人。 “各位需要点什么吗?”还是那个女服务员,她轻轻在桌子正中放下菜单,微微弯起身子,说道。 兰轩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你好。” 夏胡听了,插嘴说:“你们到底认不认识?” 那服务员快速回答说:“不认识。” 兰轩且笑着:“面熟,但不知道名字。” 苏琴看了安泫一眼,就对服务员说:“我们只是来看看朋友的,坐一会就走,但顺便品尝些糕点作为午餐也无妨。” 安泫悄悄打着哈欠,说:“随你了,我本想留在兰轩家里吃的,这样也好。” 她继续说:“你们点吧,这里我不熟悉。”她转头看向窗外,似乎在观察,也似乎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个单纯的动作。尽管如此,仍旧牵着大家的视线,静静欣赏,暗暗赞叹。 苏琴注意到这些,不满地撅起嘴,拿起菜单略扫一眼后又放下,故意提高音量,说:“听说你们两个是常客,那就帮我们点吧。今天算你们走运,我请客好了,‘大发慈悲’啊。”声音清脆,字字珠玑。 安泫在一边听了,暗怒。她偷偷抬起小腿,裙底一阵抖动,踢了苏琴一脚。看苏琴没什么反应,又踢一脚,只是这次的力度明显轻了。苏琴不偏不倚,坦然受之,只是一双明艳的眼睛,盯着夏胡猛瞧。看夏胡越是闪躲,它们就越是明亮,发出耀眼欲盲的强光。 夏胡在一边默默倾听这些别有意味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两张美丽过人的脸蛋,忽然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切,犹如雾里看花,始终探不得全貌。在这特殊的氛围里,他恍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参与者,可能连旁观者也算不上,至多是一个被圈内迷乱的外人罢了。这想法让夏胡芒刺在背,坐立难安,他又一次萌发起马上离开的念头,而且十分强烈,几乎窒息。 都成这样子了,看来只能躲闪了,夏胡悲哀地想,“不是不想说再见,而是你们根本就不给我机会啊!” “你不用回答了,我现在就要走了。”夏胡忽然获得了说话的勇气,面向兰轩说。可内容隐隐涵盖了所有人,似乎有一根锥子,狠扎在心口上。即使如此的痛苦,那里仍是严严实实的,一贯对外关闭。那是门扉被极度的冰寒冷冻标志,毫不留一丝供人窥测的缝隙。 “下次再会。”兰轩如毫不知情般拿起菜单,眼睛一目目扫过,“我第一次碰到苏琴请客,可以吃些好吃的吗?”说完对着夏胡安慰似的笑了笑。 苏琴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轻轻点头,终于垂下眼帘。 夏胡感到松了口气,看向安泫,饱含期待。可等了半天,发现她没打算说些什么,他暗暗失望之下咬咬牙站了起来,对三人鞠躬,“那么,我有事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见,后会有期!” 他面无表情地掠过三人,走向外界隐约的光明。 快到门口时,夏胡回过头,把这一幕记在脑海里:包括苏琴古怪地眨眼,兰轩无言地鼓励,还有安泫一脸平静隐藏下的什么。 “我不想吃了。”安泫把兰轩手里的菜单抢过来,盖好。她笑盈盈地说:“一起去兰轩家吧,伯母做的菜味道很不错的。” “我举双手赞成。”苏琴果然高高举起了双手,“好在终于赶走他了,很不容易,他脸皮真够厚得,害我浪费了好长时间!” “你果真是故意的,不是说不追究了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安泫有点生气了,语调冷了不少。 “乖嘛。”苏琴讨好似地拉住安泫的手,“我这是彻底打碎他的妄想!纯属为他好,你还怪我……” “是梦想吧!哼!”…… 兰轩听着听着,没有说话,脸上似喜似悲。 …… …… 夏胡并没有走远,只是坐在咖啡屋外的墙边,呆呆地。不是他不想立刻离开,而是他的腿毫无征兆地发软,再没有行动的力气。他气急了,放肆地捶打,结果使得一阵阵痛感随着传入神经到达大脑,伴随着路人怪异的眼光,这又是另一种更加严重的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他不得不放弃,缩起身子,安静地抱膝坐好。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苏琴他们三人鱼贯而出,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目之所及的视线中,他才收回目光,心酸万千。 这又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你在这儿做什么?”夏之就这么突兀地站在他面前,却让他无比高兴。 “等你啊。” “在里面等不行吗?我刚进去转了一圈,没见到你,急死我了你知道吗?” 夏胡忽然有些微感动。这个男人,这几天对他的照顾虽说不上无微不至,倒也绰绰有余,怪只怪自己太不争气,即使责难来自他人,我一样只能学会默默承受,而不是据理力争。这些,目前都离我很遥远啊!夏胡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才意识到爸爸回来了,他已经是保证我人生唯一的希望了。想到这,他对夏之充满感激地笑了笑。 “起来。”夏之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夏胡细嫩的胳膊握住。 夏胡顺势站起,稳稳当当地,直至倒入夏之的怀中,紧紧贴着。 有多久没有享受到怀抱的温暖了?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日子的确已经久远到记不清楚的地步。而现在的这个姿势,在旁人眼中,不管是温暖的标志还是暧昧的标志,在夏胡看来,或许依旧相隔淡漠,但它再也无法阻止温暖的传递,灵魂的触摸。 久违的亲近滋味,在心口掀起一阵阵温馨的亲情浪花。 这种感觉,挺不错的。 “爸爸,事情办好了?” “恩,结束了。为了解释原因,费了我一番功夫。” “你说谎了?” “那不是说谎,而是掩饰!” “嘻嘻,还不是没说真话。” “你愿意我说真话吗?小笨蛋。” “你敢?!” “我不敢。对了,你见过同学了吗?” “见了,他们都很舍不得。不过我说,我们可以在皇岛再见,连他们礼物都没收呢!”说着这些谎言,夏胡心里刺疼,是自己故意扎的。 “那就好,你还想去哪里吗?趁着今天是最后一天。” “哪都不想去,我只想回家,冷!” 第16章 潮汐1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小区门口。 蝴蝶花园。 夏胡停住脚步,看那块巨石上飘逸的行书,似乎真的看到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这让他羡慕,不知是为书法,还是为蝴蝶? 夏之疑惑地说:“怎么了?快到家了。” “那是谁写的?”夏胡指向那四个字,极感兴趣地问。 夏之沉默片刻,才说:“你妈写的,我刻的。” “真的吗?”夏胡执着于真相,再问了一次,“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陈年往事,没必要骗你。”夏之解释说,“那时我和你妈刚结婚,新房子就是这里。你想想,在十几前,能有多好的房子。过了一年,有人承包这个地段,起了新房,我们就第一次换新家。房子建好那会儿,你妈亲自找人商量,把小区名字改了,然后再从山区里运了这块石头出来,摆在这里,直到现在。” 夏胡不再说话。他由此想起几年前父母决定离婚那天,那场家庭大战。 早上照例醒来时,夏胡想得到,桌子上会有营养可口的早餐等候着他。可是迎接他的,是完全颠覆以往的视觉冲击,父母吵架了。不只是吵架,还包括打架;也不能说是打架,只能说是殴打。男的打女的,这经常在文艺作品里看到,不是么?没什么好奇怪的,男人都会有那么一套臭样子,只是平日里隐藏得深不见底罢了,爆发出来,那是一样的可怕。 夏胡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喜欢用从主要感官获取的信息来观察事物。比如父亲殴打母亲,他看到的包括母亲那刺眼的伤痕,包括父亲的眼泪,但很显然的一个事实是,血痕很明显地比眼泪更能挑战他判断善恶与对错的极限。所以,即使在他的记忆里,母亲那高不可攀的冷漠对他而言并无意义,对比起父亲的无微不至,她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可就那时夏胡看来,父亲扮演的是侵略者,就该与事实区别对待。 现在,尽管他离不开夏之,并且有强烈地靠近欲望,也依然会不到从前。夏胡,不能容忍他所在意的人有自己讨厌的地方。他觉得,这是无法消除的隔阂,长久了就会使感情慢慢变质,这也是夏胡为自己确立的交往准则之一。 这时夏胡冷静地说:“既然你说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那我想仔细看看,到处走走逛逛。” 夏之点点头,同意了,“也好,那我先去市场买菜。” “我做手术可能要花少钱吧,买简单些的就好。” “钱的问题你不必管,安心调整心态是最重要的。这件事上外在条件上我可以帮你,内在因素只能靠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 “我是一点儿也不怕呢……”他幽幽地说。只是,真的可以不担心吗? 夏胡走向那块石头,手掌慢慢滑过,是粗糙的感觉。拿起来细看,掌心纹理间有细小的沙粒,在微风中不住晃动,汗水粘连着,牢牢固定。他凑近吹了口气,散去大半,至于薄薄的一层灰尘堆积,再也清不掉。 没有多少人喜欢它吗?夏胡想到了学校的那座秋千,也一样被尘埃蒙蔽,被大多数人错过,包括自己。因为不懂,所以不愿。他继续伸出右手食指,沿着字的痕迹,随意用力,指尖就这么沿着它们舞动,一段一段。夏胡故意错过了“虫”字旁,单描半边“胡”,那是他的名字。 描完半个字,夏胡抬起手指,无言地注视着指尖的一小块黑色,渐渐冷嘲:真的很脏。他因此放弃了描完“蝶”字的打算,踏着沉重的步伐,往家所处的楼屋走去,边走边搓动手指,如此来往数回,那里逐步重归鲜红。在夏胡水亮的眼中,坑脏依旧。 转过一个小弯,眼前就是家所处的单元了,他稍微放松心情,学校的事顺利解决,算是个比较好的开端吧。 猛然间发现楼梯口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这个人还很被夏胡所熟悉。“他怎么来了?” “终于等到你了。”叶辰笑着迎了上来。 夏胡说:“你跑来我家找我?” 叶辰摸了摸头,说:“今天你没来班里,也没请假,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有必要吗?” “我认为有必要。”叶辰认真地极肯定地说。 夏胡玩味似的看着他,“哦?那刚才我家没人吧,你说说看,你是什么心情。” “我很担心。” “就这个?” “当然不止这个,还有很多方面的,我到处胡思乱想。” “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夏胡笑着打断他,“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我现在不想回家。”叶辰说,他话里的隐藏意思是希望夏胡能邀请他留下来。 夏胡品出味道来了,不过他并不打算给叶辰这个机会,“不回家你还能去哪里,回学校啊?” 叶辰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了,“我是说,我想上你家玩玩。” 夏胡听了,板起脸,“看样子你还没吃过午餐吧,我已经吃饱了,你快去吃吧,饿肚子可不好。” 叶辰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啊!我最近发现了一家甜点店,味道很不错的,一直想带你去,苦于没有机会,现在一起去好吗?” 夏胡不满地说:“什么叫带我去?我不可以自己去吗?还有,我对甜点已经不敢兴趣了,一闻就想吐。” “你生病了?” “是是是!”夏胡嚷嚷,“你烦不烦啊!” “你上午去的是医院吗?”叶辰依旧在那里喋喋不休。 “这个三八。”夏胡想,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辰说:“我在关心朋友。” “关心朋友?”夏胡冷笑,“有你这么关心的吗?”他背过身奇去,“是不是要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才满意。” 叶辰无话可说。许久,他才轻轻地说:“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难过,为了那晚的事。” 夏胡有刹那的感动,可他的话语还是一向的冷淡,“你都知道了?也好,所有人都知道了。” “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心彻底变冷。 “那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夏胡看着他的眼睛说,“在你看来,我是个什么人?请不要敷衍我!” “你像只蝴蝶,你就是蝴蝶。” “蝴蝶?”夏胡如同经历了什么好玩的一般,大笑,“你说我是蝴蝶?哈哈……从没有过家,左右逢源的蝴蝶?……笑死我了,你还真的说了句真话奇Qisuu.сom书,高明,透彻!” 叶辰听得一身冷汗,“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蝴蝶是指……” “滚。” “你听我解释。” “滚!” 叶辰听出了这个字里暗藏的风暴。无奈,只好黯然离开,临走时他发誓说,“我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夏胡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可心情激动之下,什么也控制不住了,包括理智和情感。 “算了,就这样吧,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无须我再说一次。”夏胡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道,柔声说。 他似乎被抽空了力气,只有一点点地爬上楼。 第17章 潮汐2  到凌晨1点了,夏胡打开卧室的门看向客厅,那里依稀有灯火的影子,他打量了一会儿,就走到转角处。壁灯还是没有熄灭,放射出点点柔和的光,把一片小小的角落照亮。这个家在夜间一向没有保持壁灯明亮一整夜的习惯,这么就说明了:夏之,和他一样,无法安然入睡。 等了一下,夏胡轻轻走进,才看清楚那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夏之坐在沙发上,背脊微微向前倾斜,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对比起以往,这已经是极低的频率了。香烟前头的红火镶嵌在周围的烟雾里,明晃晃的,异常显眼,这也算是一种光源,污染的光源。 夏胡轻呼一声,就问:“爸爸为什么还不睡?” “我在准备明天的东西。” “明天不是还有时间吗?” “你要学会,能提前做的事,尽量早些做完。” “哦,”夏胡默默应了,“那你收拾好了?需要我帮忙吗?” “收拾衣物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帮你的。” “那你说你收拾什么?”夏胡有些摸不着头脑。 “指南!”夏之拿起摆在茶几上的一张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你明天要用的。” 夏胡更加迷糊了,“什么指南,给我的?” “你去北京后要怎么做,我都写在上面了。” 夏胡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快步走近,从夏之手中接过那张纸,粗略看了看,马上震惊了。这完全就是夏之为他制定的整个看病步骤,精确到每一小时。但这并不是他震惊的主要原因: 夏胡抬起头,“你,不打算陪我去?” 夏之闻言,挑了挑眉,淡淡地说:“我东拼西凑,费用刚刚好够你一个人,而且,这是考究你自主生存能力的一个机会。” “你吓唬谁?”夏胡愤怒地说,将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小团,“每一步都被你计划精确了,还谈什么‘自主生存’?再说了,你以为整件事真的会如你预测的那般?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就是因为有变数,所以我才说这是一次‘自主生存’。” 夏胡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真的不去?我不相信你的工作会让你忙到挤不出一星期的时间陪我一起去北京。” “不是这个问题,你知道的,我一直没有工作。”夏之靠近他,无比严肃地说,“是你无法想象的原因。” “笑话!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那是会让你恶心的理由。”终于说了实话。 夏胡觉得自己忽然像是被一泼冷水当头浇下,四肢冰冷。 时间,由此过的很慢很慢。 “乖,快去睡吧,明天早上9点的火车,别起不来了。” 夏胡低头避开了刺眼的灯光,也低低地问:“你刚才同我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夏之说着这个词,脸上闪过一阵无奈。 两人又没有话可以说了。 夏胡在不断地猜想,那些所谓的恶心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这些东西纠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心。他想逼问,可要问的又实在说不出口,他恐惧夏之冷漠地拒绝,也厌恶自己的彷徨,懊恼到最后也没有一个结果,恨自己太轻易的让步,也曾骄傲地相信,一个人照样会做得很好很好,还可能会更好。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他才发现夏之已经离开了,就叹了口气,摇摇头,独自回房间去了。 一进门,正对面的是一张合影。一家三口,在镜头前浅浅笑着,无法让人怀疑其中所蕴藏地喜悦与幸福。他记得那是父母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所补充的婚纱照,看相片中的他们,即使年近四十,也显得格外青春美丽。 “水晶婚,CrystalWedding。” 夏胡静静地看着,觉得无比的讽刺。 忽然想到了很么,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镜子,目的是从自己的脸蛋上仔细寻找母亲的影子。 很像,真的很像!不管是那细细弯弯如新月般的秀眉,还是那挺拔的小鼻子,等待等等,都无一不是母亲的杰作。夏胡的眼睛潮湿了,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他一直故意忽略的问题,上天没有给他想要答案。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夏胡有理由相信,当他成为真正的女孩后,她可以诠释,什么才是世间美的极致。 夏胡好像忆起了什么,走过去坐在床上,抱起枕头,歪着脑袋向里摸了摸,小心地捡出一把小钥匙。再将书包倒挂,接着是一阵哗啦啦落地的声音,一堆书本夹杂其他的东西纷纷落下,躺在地板上。他在地上翻了翻,从中找到一个碧蓝色的小盒子,笑容慢慢浮起。 夏胡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有细小的花边缠绕一圈,围成一个心形,整体而言,这是一件非常普通易见的事物。但是盒子里暗藏着的,在夏胡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分量,并不依价格而轻易定位。 他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对准钥匙孔,轻轻地插入,悄无声息地,盒子盖倏地打开了。 它盛放着一条紫水晶手链! 那本是事想送给安泫的礼物,可现在,他打算留给自己。 大小形状不一的八颗紫色水晶,被一银链串联,散落在各个方位,高雅而不显俗套,多个镜面反射着亮晶晶的光彩。 它意味了互相谅解,以诚相待,并保佑人们万事如意,岁岁平安;它可以唤醒真爱。 它或许不贵重,但我们可以称它作“完美,”只属于夏胡自己的高贵。 夏胡花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安放在左手腕处,微微摇动间,尽显美丽,它和夏胡雪白的皓腕,相得益彰;它和周围的光彩,交相辉映。 “从今天起,你属于我,我赐予你新的名字,‘真夏’,为唤醒我真正的夏天。” 手腕上一阵轻微的凉意袭来,在冬天这个寒冷的季节,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带着满足的笑意,渐渐如梦。 新的一天,值得所有人得期待,不管是故事里的,还是故事外的。 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第18章 潮汐3  早晨6点半,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了欢快的音乐,把夏胡从梦境拉回现实。眼前闪了又闪,夏胡才逐步适应几秒内突变的亮度,将整个世界展现在眼前,他伸手在闹钟身上一拍,“啪”的一声,它不干地拉长最后一节音调,就此成了哑巴。 “看你还怎么叫!” 夏胡半眯着眼,双手向后撑着床铺坐起,靠在床头,他慢慢地放松全身的神经关节,伸了个大懒腰,吁了口气。 又是全新的一天,可今天似乎意义特别的重大。 他晃着那小小的美丽的头,柔软顺滑的短发散落洁白的床头罩上,干净得可以细数其中的丝丝寸寸。过了不久,当仅存的睡意完全散去后,夏胡才开始起床穿戴。偶尔间留意到左手上相比以往多出来的手链,又带着欣喜细细欣赏一番才肯罢休。这样一来,就折腾了小半个小时,已经快7点了。 平常我若这个样子,不知道会迟到多少次!夏胡想到这些往事,又想象学校大门这时侯应是人来人往的样子,有些难受。我们的同学总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到底有多少是可以常驻在记忆里的呢?不管是伤痛还是欢笑,当一个人换了不同的方式思考后,可能这些难忘的事情,一样会轻若尘埃,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吧。他想到这,下定决心,他现在梦的是擦肩而过,而不是面对面的驻足后,欲言又止。 让一切随风而逝吧! 夏胡开心的笑了,银铃般动听悦耳。 上卫生间把一整夜的分泌物清理干净,他来到餐桌前,那里放着一纸便条,一张信封,有一个四方的大盒子压在上面,周围散乱地摆放着一些杂物。夏胡有预感到什么,把便条从信封下抽出,不出意外地,是夏之的笔迹。 “女儿: 我先走了,别问我去哪。最起码在你回家里来以前,我是不会回家的,所以家里的电话,你在外也不必打回来了,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看到那个盒子了吗?那是我专门为庆贺你新生买给你的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读到这里,我想,以你的聪明,应该明白了——我们家并不缺钱,我昨天给你说的,也只是稳住你借口而已,你尽可怪我,欺骗了你,一个人独自离开。 我也知道,把你一个人丢弃在孤单的城市里,很不负责任。可你若希望我为你付出些除物质之外的额外责任,你可能要失望了,很抱歉现在我实在无法为你做这些,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在此,我献出作为一个父亲,最最诚挚的祝福——祝你平安。 还记得昨晚我给你的指南吗?我知道你是不会丢弃它的,你想证明自己做的比我安排的要好,是么?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但现在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我可以明确地说,你一个人很不安全,易生变故。再次,若你还认我这个做父亲的,我恳求你,不要意气用事好不好?倘若你受到任何伤害,都是我们无法承受的。还原一个美丽健康的你,是我们最大的梦想!” 夏胡看到这里,终于忍耐不住,轻声抽泣起来,泪水打湿了信纸,模糊了视线。他擦了擦泪,眼睛一阵酸涩,有着轻微的疼痛,但目光依然专注,片刻不离: “写到这里,我很激动。你知道吗?你快要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一个大姑娘了,我们都相信,你将来是很美很美的,比那些电影明星还要漂亮迷人!你一直都是最棒的。 我想我要告诉你一些家里的事了,关于你妈妈的。我不希望你变得像你妈妈一样,她太冷漠也太理智,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有很大一部分是她感染的,等明白过来时,已经是后悔都来不及了。呵呵,人啊,就是不能只顾眼前,当初我为了离她近些,把自己改造得像她一样,可最后才悲哀地发现,越是想靠近,离得就越远。做真实的自己,才是最好的……” 要怎么做,才能被所有人认可呢?夏胡很为这个问题苦恼,他不懂,就算今后非要以女人的身份生活,他同样不想受任何人的约束。从另一角度说,他开始渴望了解女人的世界,女人的生活,对于是否要参与,去刻意模仿、做作,以及对男人的态度上,他还没有统一的应对措施。 管他呢!以后我会怎么想,那是以后的事情,总之,我是绝不会凭此来故意伤害他人的。 “此间的过去和未来,就像烟花一样灿烂,一样的五颜六色,遗憾我不能和你一起观赏她盛开的瞬间,可她最美丽的时刻,我们一家人一定会一起共同庆贺。” 最美丽的时刻,是我成为新娘的时刻吗?谁又会是我的丈夫呢?他迷乱地想。 “以感恩的心,来接纳温暖;以虔诚地心,来面对祝福;以聪敏的心,来选择方向;以坚强的心,来斩断荆棘。” 这些……我都能做到吗?爸爸,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其实,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的。 “宝贝女儿,想好名字了吗?我们没和你商量,擅自帮你取了一个,‘夏蝶’,怎么样?喜欢吗?” 夏蝶,夏蝶,蝴蝶。蝴蝶是美丽的象征,蛾子却从不讨厌人喜欢。为什么不把我叫做“夏蛾”,我一直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公平,什么是公平?仅仅因为我的外表,就把蝴蝶送给我,是不是太轻率了? “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拒绝,我们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喜欢,我很喜欢,我只是害怕,自己会辱没了她的美丽,自己的污点会让命运将你们给我的翅膀剥落,此后再也无法自由地飞翔,只能无奈地从云端跌落,尽管我不愿意。 “好了,看了这些,你的肚子饿了吗?快去吃早餐吧,不吃早餐对肠胃不好的。” 我不饿,真的不饿,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能使我忘记一切烦恼呢?我只想躲在屋子里久些,这样我才不会过早地面对他们异样的眼光。 纸张如一只蝴蝶,轻飘飘地脱离手掌的束缚,飘啊飘的,来回荡了几次,落在夏胡的膝盖上。 他趴在餐桌上,尽情地哭泣。 …… …… 夏胡打开盒子,呼吸瞬间顿住了,那华丽的机身,优美的纹路,无不在显示出它的高贵和优雅——最新款的索爱,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夏胡迫不及待地将放在一边的SIM卡擦入,开机——电池是满的,爸爸充过电了,真细心。要知道,几天的火车,有了它的陪伴,确实可以消去不少寂寞。 他把衣服杂物等装进书包里,背着它走出家门。 到大路上时,他招了招手,“计程车。” 临进时,夏胡再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小区,在安静的天空下,静谧温婉,美丽的双眼里流过溶溶明月,点点流萤,最终归于平淡。 “城东火车站。”他轻轻地说,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再见。从现在开始,我叫夏蝶。” 第19章 霜雪1  今天很冷很冷,下着小雪。面对这种快入魔的天气,大多数人愿意选择窝在家里,享受被窝和家庭的温暖,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天。就算他们有各自的烦恼,也可以在欢乐中暂时放下,转而拾起满满的热情。而这个社会的规律却注定着总有这么一群人,要冒着严寒的天气,忙碌奔波。 计程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城东火车站的公路上,驾驶员的技术很好,车子的性能也不错,总算是给这一段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烦闷的旅途带来些安慰。 很难得的,车内的某些角落不时喷出一团团的暖气,左右飘荡着,避免人们受冻的同时也使这座车厢里缓缓酝酿出了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氛。坐在后座的乘客此时正微闭着眼,两手交叠在胸前,身躯微微蜷缩着一团,像极了一只假寐的小猫咪。 车窗外的景物一幕幕掠过,司机一手掌握方向盘,另一手自然而然地点燃了打火机,蓝色的小火苗雀跃地舞动着,离嘴边的香烟不到一厘米。就在它们即将两相触碰时,后座的乘客轻微地挪动身子,在后视镜里看得分外明显。 司机犹豫了,手晃了晃,火苗偏离了烟头,被摆动产生的微风熄灭。他舔着嘴唇,再一次拨动它。 只听“嚓”的一声,小孔中立马喷出明黄的火焰,竖直燃烧起来。司机小心翼翼地放松油门,车子开始慢慢减速,在这种纯直线型的轨道上,是几乎不需要控制方向盘的。这使他得以空出两只手来,点上一根烟,好好享受一番尼古丁的芳香,驱驱萦绕在心口的闷气。 前面的一辆车也在减速,并且减得比他还厉害,这让这个老练的司机吓了一跳,连忙踩刹车,牢牢握住方向盘,控制拐弯。这一紧急动作之后,火机也因此跌落在一旁。 “真该死,怎么忘记这里有个十字路口了?”司机在方向盘上狠捶了一下,把车停在路口前,前面是刚减速的那辆车。这时候的红灯正亮着,车流横着穿过,阻断了道路。 他拾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机,三两下就把叼在嘴边很长时间的香烟点燃,丝丝烟雾立刻从烟蒂上飘荡而出,转眼间就传遍了小半个车厢,打算继续蔓延。 司机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就要大大地吸上一口,好让口腔里充满那熟悉的烟草味。 只是司机马上顿住了,还匆匆把烟头掐灭——因为那个贪睡的乘客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而今正睁大着眼睛,透过前镜看着他。 “你醒了?就快到了。”司机打了个哈哈,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一直没睡。” 司机说:“我记得我曾搭载过你。”这是转移话题的技巧。 乘客说:“好像是的。” 司机这回真的惊讶了,他仔细瞧着乘客那美丽的脸,恍然大悟,“啊……我记得了。” 乘客笑了笑,“是啊!谢谢你了,这次也是。” “谢什么啊?”司机有点儿兴奋,是的。要知道计程车司机平日里是很闷的。在工作时的乐趣之一就是陪乘客聊天了,所以他很乐意将谈话进行下去,“你是湖高中的学生吧,听说那高中是很好很好的。” “确实很不错,学风很好。”乘客点点头,转而变得有些伤感地说,“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在那儿读书了。” “怪不得,现在应该还是上课时间吧,你自己就一个人出来了,还是去火车站。”司机有些鄙夷,他认为这个学生一定是违反校规而被学校开除的“问题学生”,因为这种社会现象实在是太多了,他不自觉地就把这一类事情和今天的乘客联系上了。 “在外面要好好努力了,别再给爹妈丢脸。” “我会努力地……咦?等等,你说的‘再’是什么意思?我有过给我爸妈丢过脸吗?你知道?” 司机暗自后悔,自己一时心直口快,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了…… 不过还是有转机的,只听他补充说:“啊,不好意思,我指的是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女,犯了错被学校劝退了,下海打工,现在完全是……唉,怎么说好呢……” 乘客不做声,他想笑那女孩的痴傻,不懂珍惜在校的机会,一再错过眼前的珍贵,反而去追逐那些脏兮兮的泡沫。在他看来,这完全是舍本逐末之举。 司机继续说着,甚至还带着笑,“她不漂亮,竟然梦想做公主,你说她蠢不蠢?” 其实他根本就没这么个侄女,一切都是假的。当编造的谎言自以为收获了意料之外成效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特别是对象还是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撒谎后无需承担任何后果,还能向对方体现自己的高明和透彻,何乐而不为呢? “你不知道,她稀里糊涂地跟一个下岗工人跑了。那工人也是个禽兽,把她的肚子弄大后就再也不管她了。哟,我可怜的侄女,还能怎么办,她只有跑回娘家哭诉,最后还是把孩子打掉了,唉……一家人的脸都让她给丢光了。” 乘客不由得在心里冷哼,看着那个显然有些得意忘形的司机,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来。 说归说,他驾驶的技术还真不赖,一路不停地超车,大约快接近终点了。乘客抱着书包,只觉得手中的物品,似乎重了千钧,快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乘客忽然变得饶有兴趣地问。 “这个,啊这个……”司机的思路一时间卡住了,反应不过来。 “这种笨女孩,若关心太多了,自己也会变笨的。”乘客笑呵呵地说。 “就是就是!”司机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已经几年没有她的消息了,可能是随便找个农民工嫁了。挺可惜的,很有志气的一个女孩子,只能落到这步田地,女孩还真是命苦。” 乘客也在一旁陪着叹气,谁说不是呢? “话说回来了,小伙子,你这是要上哪去啊?”这才是司机真正关心的问题,毕竟对方实在是太漂亮了,不得不惹人关注,甚至还妄想着插一手。 “北京。”乘客懒洋洋地说。 “大城市啊,是去那里读书吧?”司机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本来对于对方目的的判断,已经完全被自己所打破了,以至于问出这个问题来时,一点别扭感也没有。 “看病。” “哦?你的家人应该在车站等你吧。确实,看病就是要去大城市,那里的医生才是真正的权威。”司机又找到了新话题,开始自作聪明地猜测起来。 乘客干脆懒得理他,继续咪上眼睛,做自己的小懒猫去了。 司机在一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发现久不应答,转过头去,看到了熟睡的他,宛如睡美人般圣洁无暇。他被这个绝美的景象震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胡话来。 轻柔的音乐声缓缓响起,催眠了谁谁? 车子继续向前进,与前一刻不同的是,这里安静初晴。 …… …… “谢谢了,师傅。”乘客对着司机轻轻鞠躬,“您的速度很快,节省了我不少时间。” 司机看着他,在苍茫的雪影下,尽情地绽放着属于她的美丽,如一朵白色雪莲,柔弱中带着倔强。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鬼使神差地,司机问了这么一句。 乘客愣了片刻,才腆着脸说:“夏蝶,夏天的蝴蝶。”仿佛不堪重负似的,他转身就跑,一下子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寻不到了。 留给司机的,仅余一抹羞红,却比雪后的朝霞更可爱。 第20章 霜雪2  他脱离车厢的束缚后,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台阶前。他气喘吁吁,心如鹿撞,好似亲自将什么天大的秘密曝光一般,既刺激又惊险。即使依然很担心听众的反响,精神反而轻松许多:下一个这样子的决定,不难嘛! “唉,谁叫你多嘴地勾起了我的苦处呢?哼,第一个倾听我吐露新名字的人,算你走运!” 他甩甩脑袋,拾级而上,进入城东火车站的大门。 一开始步入这里,他似乎感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再不复片刻前的平静安宁。暗潮涌动,人群彼此接踵而至,到处都是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各种不同类型的轮子同时摩擦着瓷砖,叫着细细的噪音,组成一曲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它的音符千千万万,音阶万万千千,胜在变化,败在变幻。 永无休止地弹奏,不为注定的零观众,只为这已经永久成为了车站存在的一支。 夏蝶寻了个周围人比较少的位置坐下,拿出电话,数字显示出现在才8点过,火车还未到站。他玩了一会儿手机,总感到兴致缺缺。他这才领略到,一直想要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获得后,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要美好。当最初的兴奋慢慢平复,所余留的,只有第一次的点滴。 夏蝶在心里默默地可惜,捧着它摆在眼前,脸上偶尔露出遗憾的神情。 不再喜欢! 他带着前所未有的挑剔而专注的目光检查一遍,得出结论:机身太厚,体积太大,太难操作,甚至外壳上还有一道细细小小的刮痕。 他恹恹地把电话放回衣袋里,为打发时间,开始观察起来往的旅人,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独来独往的他们,面无表情;成双成对的他们,相互微笑;三两成群的他们,喜笑颜开;成群结队的他们,愁眉苦脸。 这很好解释,一个人独自面对自己时,是不需要带上情绪的;而笑容和苦容,往往需要一起分享和共担。 他由此想起司机所说的那位“侄女”,不知道她属于哪一类人,哪一类人中又有她那类人? 可能都有吧,至今还不知道我现在自己一个孤家寡人,算什么?其实我也不想一个人的,现实的残酷或许可以逼迫我就此孤独下去,但无法阻挠我寻找一起飞翔的同伴。 他想通了这一点,心情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连时间的加速流逝都没有察觉。 直到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悠然的鸣笛声——又有火车进站了,夏蝶有些迫不及待地竖起耳朵,接下来的广播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温柔的女音,殷切地响起,“通往北京的火车现已进站,批次为K501,请各位本程旅客坐好登车准备……” 可真的到了这一瞬间,夏蝶反而害怕了,他极为不舍,不舍这个生活了17年的城市。 爸爸说以后不让我再回来,决定我可以偷偷地自己回来,毕竟有些事儿,是无法轻易忘掉的。 “就算你是真的为我好,也别想这样就随便抹杀我的过去。”夏蝶轻咬着嘴唇想者。 “通往北京的火车现已进站,批次为K501,请各位本程旅客坐好登车准备……” 夏蝶打开书包,翻到了夹在英语课本中的车票,可书包里有一个小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看着它,温柔地笑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他,慢慢展开,笔迹和今早夏之的留言同出一辙。 “到火车站后,记得去买些好吃的路上吃,火车上的东西很贵的,也很不好吃。就凭你那张挑剔的小嘴巴,小心在车上被饿死……” 夏蝶看着看着,眼睛渐渐亮出如水般的润泽,荡漾起粼粼波光。他想起昨晚初看这张纸时的态度,立时为那个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手里紧紧捏它,夏蝶在心里说:“现在没有时间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挑剔的。” “开往北京的火车还有1分钟就要离站了,请还未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以免给您的旅行带来不便……” “有了你,我不会再恐惧,因为有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我,也祝福着我。” …… …… 不知为何,夏蝶一上车,就有了些许难过的感觉。因路途比较遥远,坐的是卧铺,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强迫自己入睡,可怎么也办不到。 “怎么了?不舒服吗?”隔着夏蝶身边的是一个身穿西装,流着一头短发的青年。他盘腿坐着,正在摆弄膝盖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滴滴答答”的键盘操作之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是不是我吵到你了?”他一边道着歉,一边作势要关上电脑。 “没事的,你忙。”夏胡看着他小声说,带着一脸的希翼,“可以让我在一边看吗?” “当然没问题了!”青年笑着说,一脸的阳光。 “谢谢了,我正想找点事转移注意力。” “你是不是晕车啊,吃药了没?” “第一次做火车,可能有点不适应。现在说了会儿话,感觉好多了。” “第一次吗?”青年左右看了看,说,“看样子你应该是一个人,那我想给你讲些一个人坐火车需要注意的,你要听吗?” “恩,好的。” “火车上注意的是看好自己的财物,也就是说贵重物品需要随身携带。像手机啊,相机啦,笔记本电脑等等,总之呢,就是需要最大限度地保证财务的安全。” “火车上小偷很多?” “恩,多得数不清。”青年对着夏蝶做了个可怕的表情。 “这样就行了?很简单嘛。” “还有很多。比如热水和厕所,每节车厢两端都有。”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火车上的盒饭很难吃,最好吃自己带的。” “这个我是知道的。” “再有就是一些内务用品,如牙刷啊毛巾呀什么的,记得要带全,这些你的家人应该都替你准备好了吧……” “等等。”夏蝶抬手阻止青年的话,赶紧检查自己的书包,发现东西果真一应俱全。他开始由衷地感激起夏之的细心来,自己收拾时只顾着一股脑儿把放在餐桌上东西全带走,相比之下,欠考虑的实在是太多了。真不敢想象,倘若这一切完全由自己一个人打理,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继续说!” “最后一点,尽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哪怕他看起来再亲切,再善谈。”说到这,青年才抬过头去看夏蝶,惊讶地发现他正掩着嘴偷偷地笑呢。 “我算陌生人么?”他小声咕哝着,也跟着夏蝶笑了,“有这么好笑吗?” 青年再补充一句,“你笑得真好看!” 这下子夏蝶笑不出来了,他恶狠狠地盯了青年一眼,说:“不许说我好看。至少,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青年忽然来了兴趣,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展现自己呢?我也很想知道啊!”夏蝶默默地在心里想。”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也别想占我口头上的便宜,说到底用这个词语来夸赞一个男人,这没什么意思。” “你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让,我忍不住想逗逗你……” “够了,你闭嘴!我和你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你最好不要蓄意去破坏我刚刚因你的热心而对你建立起来的好感,好不好!?” 第21章 霜雪3  时间带着夜色慢慢走向深处去了,火车还行驶在在半途中,一路上滑着铁轨,带起一排排火花,即使处在远方的灯塔上眺望,也仅仅能让它停留在视野里一会儿,很快就会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北方无处不在的冷空气使得各个地区的温度一起下降得厉害,就算列车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已经开离湖阳很远很远,这里再不复那降雪的天气,然而就圣诞前后几天的温度变化来看,也足以证明这片地区的冬天总归是姗姗而来了。 乘客们在这会儿纷纷准备入睡,夏蝶把叠放在一片的被子拉开,盖在自己身上,覆盖住全身,只露出小小的头,两只手紧抓着被子里层。做好后,他开始迷茫地东张西望起来,看自己是否格格不入,连面对这么一件小小事情的处理方法,都显得与众不同。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旁边的青年亦是如此。他把头转向这边,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一阵猛观细瞧。 夏蝶有点儿生气,他很想骂这个人到底懂不懂礼貌,这样做很不文明,不懂得尊重他人。 但就在他要出口教训那青年时,在一种莫名力量的驱使下,夏蝶放弃了这么个直接对峙的理由,转而背过身子,给那个妄眼的青年留下一片黑漆漆的秀发。 “一起说会话好吗?我现在还睡不着,也不想睡。”青年用着商量的口吻说,有讨好的味道。而这只是初步的试探而已,看看刚才的不愉快是否已经影响了对方对自己的直接观感,不想只做一个他人眼中的讨厌鬼,所以非常有必要澄清误会,要不然当小误会越级越大后,就很难再解释清楚了。 “你想说些什么?”夏蝶没有回过身子,在那儿生着闷气。 “你怎么会一个人上京的?你还是个高中生吧,去那里上学吗?” 怎么人人都喜欢打听别人的目的呢?司机如此,他也是这样。夏蝶在心里嘀咕,嘴上却回道:“我不想说这个话题,你随意换一个吧。” “那,我们分别说些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没意思。” “看来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青年若有所思,“我们可以先向对方互诉名字,这总不是什么难事吧?” “那么我先说好了。”青年坐直身子,结束慵懒的睡姿,再清了清嗓子,才说“我说了你可不许笑哦,我的名字有点那个的。” “你烦不烦?要说就快点,别吵我睡觉!” “好啦,我说我说……杜子腾。” “什么?你肚子疼?”夏蝶立刻翻身坐起,看向他,银黄的月光轻柔地洒满他的半身,朦胧中如梦如幻。 青年看得呆了,愣是没反应过来。 “喂!”夏蝶在他眼前摇了摇手,“疼得没反应了?还是你没有纸巾?别急,我有。” “不是。”青年强忍着笑,说,“我的名字,就叫杜子腾。杜若、子龙、腾飞,光用耳听确实有些歧义。” “真的?” “真的。” 夏蝶想了想,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哈哈哈……肚子疼!好名字,你这人也真行,带着这种名字还好意思先和我说,不怕我笑话你吗?” “我已经习惯了。”杜子腾轻轻地说,掩饰不住的黯然。 夏蝶一听这话,笑容立止,斜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了?”杜子腾莫名其妙,为夏蝶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无措。 “无聊!你光想逗我开心是吧?” “有一点。”杜子腾刚一回答,马上听懂了夏蝶的言外之意,赶忙摇头,“这的确是真的。”一边拿出钱包,一边说:“这是我的身份证,你可以看看。” 夏蝶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小卡片,却是没有去接。他低头轻轻地说:“行了,我信你了。一个名字而已,我可以选择相信,相信你也没有必要欺骗一个根本就与生活不相关的路人。” 一股苦涩的滋味开始浮上杜子腾的心口,他看着对面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少年,像是在两人间隔了一层透明的面纱,始终是隐隐约约,它却没有力量去捅破它,虽然那只有一步之遥。 看来乘客周围的们真的很累了,竟没有一个被他们的小声争吵惊醒的,这倒是免去不少尴尬。夜依旧静静地走过,多少疲惫和活力,多少人间悲喜,终是要告一段落的。 “我叫夏蝶,夏天的蝴蝶。”睡梦中,梦中的天使小声告诉他。 “这个名字,目前还不适合你啊……” …… …… 在火车上的路途,往往是过得非常快的,尽管再怎么不适,夏蝶依然在不断地呕吐和眩晕中熬到头了。|Qī-shu-ωang|今天黎明,列车将顺利抵达北京西站,地处于中国的首都。 照例是半夜三更,夏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都睡不好旅途的最后一觉了,再进一步后,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到底是既定还是未知?前方就算布满荆棘,我也无路可退,既然来了,就不能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必须把我的问题解决了,完美地解决,不会留下任何的遗憾,我相信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我是湖阳高中的NO.1啊! 恩,现在就要准备好需带走东西,以免到时候落下了。 正开心愉悦地收拾着,蓦地一阵似曾相识的剧痛袭来,直接迫使夏蝶弯下腰,双手捂着小腹,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啊!”强烈的痛苦甚至让夏蝶暂时停止了呼吸,脸色“刷”地变得雪白,片刻前还柔软红润的嘴唇如今几无血色,神经紧绷着,全身僵硬。 “杜子腾……”他呻吟中大声喊出了这辆列车上唯一熟悉的名字。 “怎么了?”他被瞬间惊醒后,马上敏感地发现了夏蝶的异样。 “肚子疼……” “有什么事吗?夏蝶?”杜子腾还是不明所以,围着夏蝶瞎转悠。 “你,白痴啊!!我的肚子,很痛啊……”夏蝶咬着牙说完这句,就再也说不动了,他快被气疯了。 杜子腾一想就明白了,他跳下床铺,跑到夏蝶的床前,蹲下身躯,急着说:“快上来,我先被背你去厕所,然后我再去找医生。” “恩。”夏蝶艰难地挪动他的身体,正好安稳地落在杜子腾宽厚的背上,虚弱地说“快去,我快忍不住了……” “抱住我,我要冲了。” 夏蝶顾不了许多,乖乖地照做了。等他的双手恰好环上他的脖子,两人已如一阵风,消失在原地。 …… …… 夏蝶紧闭着双眼,不敢看一眼身下,抱着瘦弱的双肩,瑟瑟发抖。 痛苦来得很快,去得也快。 只是这里有比身体上的痛苦更震撼人心的东西,让夏蝶总算明白了,什么才叫做身心俱惫。 透过昏黄的灯光,那地方有殷红的液体缓缓流淌,空气中浮动着轻微的血腥气,淡淡的,显得甜腻、湿滑。夏蝶清理干净身体,用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驱散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可它给夏蝶带来那难以想象的如噩梦般场景的精神冲击,已经在他的心口深深地刻上一道,难以铺平。 丢失的不仅仅是那部唯一能与夏之联系的手机,心灵的支柱,还包括他为那一天准备了很久很久的信心与坚强,那美好的展望。 夏蝶无力地靠在门边,轻轻地敲了三下,待对边同样回以三声后,他才松了口气,说:“你先请医生走吧,我用不着了,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杜子腾在外闻言尴尬地耸耸肩,摊开手对那尾行而来的医生说:“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可能不需要您了。” 医生笑着说:“没关系,为旅客提供必要的帮助和服务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既然这目前没我的事了,我就先暂时离开。倘若病人还有什么吩咐,我们保证随叫随到。” “谢谢。” 当夏蝶打开门时,门外只有杜子腾一个人,靠在一边,灯火把他的影子扯得老长老长。夏蝶向他走过去,站在他杜子腾身边,默默地没有说话。 “你没事了吧?”几分钟过去后,杜子腾才说,语调干涩,说完还接连咳嗽几声,听得在一边的夏蝶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什么的,就是一不小心,手机掉进坑里了。”夏蝶不想他担心,就捡着比较轻松的话题说,这确实是个很好的玩笑。 “什么?是那台新款索爱吗?”夏蝶曾不止一次拿它出来戏耍,杜子腾当然见过。 他点点头。 “那我帮你捞捞,兴许还可以捞出来呢!”杜子腾撩起袖子,就走进洗手间。 “没用的,我冲了好几次水了,早不知道流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夏蝶跟在他后面喊道。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那手机是他冲最后一次水时不小心摔落的,现在兴许还停留在浅浅的坑底,只是夏蝶不愿去看罢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杜子腾在坑边跪下,闭上眼睛,就要伸出手去。 几秒后,手上果然掠过一片清凉,不过他知道这远还没伸到底,那么…… 睁开双眼,只见夏蝶正拿起水瓢,往里泼水,手上的湿迹,就来自这里。 两人有那么碰巧间的对视,可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眼里的什么,又很快扭头转开了。 再一次相遇,唯有相顾无言。 (第一次上3000,呵呵!果然人就是要有压力,才会爆发啊!) 第22章 霜雪4  “我们这时候也该分手了。”两人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夏蝶首先如是说,却是没有看向他。 虽然周边都是声声隆隆噪音,但杜子腾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夏蝶的话语,这让他很是失落。一次在火车上再普通不过的相遇,居然让他生出盼望此次旅途绵绵无绝期的念头,是否太无知、太不理智、太可笑了?可只是一瞬间过后,杜子腾就从微弱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也好。”他勉强笑着答应,“那么,就这样再见了……我们会再见吗?” 夏蝶说:“当然会。”他把眼光定在杜子腾的脸上,“如果你不嫌我麻烦,”顿了顿,他低下头,继续说,“可以留下联系方式吗?就当作再见的信物。” 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了,这让杜子腾喜出望外,他把原本紧紧握着的手张开,伸到夏蝶面前。 一张小纸条,上面被人为留下了一小串阿拉伯数字。 夏蝶抬头望着对面的青年,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左手看看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身后停放着他的行李,一只黑色小皮箱,脸上挂满真诚的微笑。这些,都很美好。可令夏蝶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你看什么出来了?”夏蝶垂下眼帘,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而只有真正的知情人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看出来了,你不像个男生。” “只有这些?”同样的意味莫名。 “你是女孩子?”杜子腾其实也不确定,他跟着感觉走,他逼自己尽量不要往深处去想。所以在旁人看来,杜子腾依旧是那个杜子腾,从来没有心事的杜子腾。 夏蝶没有做声。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把纸条从杜子腾的手心里抽离,杜子腾没有抗拒。夏蝶接着轻轻地说:“你可以走了,倘若我今后还想见你,会主动打电话给你的。” 杜子腾在心里悄然松了口气,只要他肯收下,那就还有万一的机会,尽管那看起来似乎还很渺茫。 两个贫水相逢的旅人,就靠着这么一张小字条联系起来了,那微弱的连线,却缠缠绵绵,抵在双方的心头,一次次躲避时间无情的洗涮,终会再见。 “你怎么还不走?” 杜子腾颇为遗憾地叹息,他本还想帮夏蝶拦一辆计程车的,这样或许可以大致知晓伊人的去处,终究过于惧怕夏蝶的极度敏感,以为自己不怀好意,计划就此泡汤了。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拉着行李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忘了和你说再见,真不好意思,下次补上!” 夏蝶也离开了,迫不及待地,好似落荒而逃。 …… …… 一放松紧绷的心情,夏蝶即有不知身处何处之感。北京西客站真的好大好大,这是在湖阳呆了十几年的夏蝶所无法想象的。曾经号称“亚洲第一站”,果真名不虚传,名副其实的超级现代化。 或许只有新兴的皇岛,才能和它比拟吧?夏蝶站在人流中间,胡思乱想,被冲击得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首次,他对自己以前的自信满满产生了怀疑,我自己,真的能独自在这种大都市解决自身的问题吗?大约是万一的可能,一万的不可能吧! 夏蝶在自我解嘲中拿出了夏之千叮万嘱的笔记: “……等你到达北京西站下车后,先去北广场,那里交通方便些。不会走的话,就到处问路。记住,尽量问一些面目慈善的老年人,千万不要去找那些吊儿郎当的二流子,你给我乖一些,别到处惹麻烦。” …… 到了北广场,举目四顾,一片苍茫。夏蝶唯有带着苦笑继续看下去,“接下来就是要找出租车了,你别按以往的经验去马路边找,那都是违规的!北站有专门的出租车车站,在地下通道里,你给我好好地找,看图示,实在不行就再给我问!” “非要问嘛?真麻烦。早知道就先把杜子腾那家伙留下来,这样方便多了,再也无需听你纸上的唠叨,人不在我身边,还想管我?哼,怎么不一起来?害我……” 夏蝶抽抽鼻子,总算找到地方了。只见那里停放着一排排颜色明亮的双色索纳塔,颜色不尽相同,夏蝶由此想起家乡湖阳那清一色的“出租车一片红”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千,想笑也笑不出来。也开始对夏之决定让自己到北京来进行整形手术赞赏不已,谁知道湖阳医院技术如何,总之,那是万万比不上北京的技术的,根本就是没得比嘛! 他刚打开一辆车门,与此同时,司机也走了出来,看了夏蝶一眼,并问道:“看你的行李不多,放前面方便些。” 夏蝶点点头,说:“好的。”他把肩上的书包脱下,扔进车里,行李箱也在司机的帮助下放在后座,接着夏蝶就势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扫了一眼未尝离手的纸条,笑着对司机说:“请麻烦您带我去松烟街,湖边小区。” 相似的情形,不一样的心情。 夏蝶回忆起,这几天一共就坐过三次计程车。第一次是圣诞那晚,天上下着雪,他带着期待去参加了那场令人心碎的舞会,换来的是精神上的残疾,再不愿;第二次是出发那天的早晨,不安地回答,忐忑的答案,那是戛然而止的休止符;第三次,也就是现在,他不知道夏之到底要自己找谁的帮助,总之,一切的一切,终会有个结局,一起面对;或许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第六次? 我不在乎,只想静等那一日的到来,只我一个人。当悲伤已成为习惯,在颜色与歌唱的交汇处?黑与白,红与蓝,都将染上尘烟,迷上夏日。 北京真的好大,夏蝶已经在车上呆了一个小时,快睡着了,才听到司机低声的提醒,“姑娘,到了。” 这个世界真是好笑,真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在湖阳的司机,他叫我“小伙子”,这里的叫我“姑娘”,呵呵,说到底是我变了?几天的时间,竟带来不一样的观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些不习惯! 第23章 霜雪5  “松烟街,湖边小区,恩,就是这。XX栋楼X单元XXX号房?咦?上哪去了?” 夏蝶猛地停住脚步,脸色煞白,拼命检索全身各个口袋: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真的没有!完全丢失了!是那张夏之的字条! 他不甘心,试着依靠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努力回忆,这点上夏蝶是很有把握的,接近过目不忘的地步。 空白……空白…… 夏蝶颓然坐倒,恨死自己了。因为他从未去仔细看过后两个数字。在他的计划里,本以为可以一步步脚踏实地,有先有后,谁知意外总是接连不断地找上门来,偏偏自己半生所学的技能,竟全无用武之地。只得不断地被击倒后,才会明白,一个人所欠缺的,往往事到临头才可堪堪了解。 晚了吗? 夏蝶不知道答案,现在的他也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只愿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一切的烦恼,都消失不见,而自己也迎来新生。 摇摇晃晃地,夏蝶站直身躯,双手在唇边开了一朵喇叭花,接着用尽气力,拼命地大声喊:“夏之,夏之……谁认识夏之这个死家伙啊!夏之!认识夏之的快过来啊!爸爸……” 如此几分钟过去,直到夏蝶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依旧没有人应答,周边围上来的人们,都带着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却无一人愿意上前。 夏蝶累了,他那原本无比动听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带着微弱的抽泣声,他拖着行李,慢慢走回小区门口的警卫处。 “怎么了,小弟,哭什么呀?”一个面目和善的保安一看见他,赶紧凑过来。 “我是女的。”夏蝶说。他知道,事到如今,说自己是女生,很明显地比较容易博取同情。装可怜,这原本是夏蝶最为不屑的事,可现在,不得不为之,即使这是自己使自己身心受辱。 “哦,不好意思,看花了眼。那你需要什么帮助吗?”保安搓着双手,吐出一股股白烟,笑着询问道。 “我来找人,可地址丢了。” “知道对方的名字吗?这很好办的。” “不知道。” “那就完全没有办法了,看你也认不得他的样子。哟,一个小姑娘大冷天的,没地方住了?要我帮你报警吗?”门卫看似遗憾地说,可脸上,十足的无情。 夏蝶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报警有用嘛?你看我的样子,是没钱的人吗?虽然我穿的确实不怎么好,可胜在暖和,比你的那件绿皮大衣,好多了。 他先是很鄙夷地盯了那门卫一眼,才淡淡地说:“我自然是有我的方法的,看你愿不愿意帮忙了?” “当然愿意了。”门卫拍着胸口保证。 夏蝶说:“我知道我找的人认识我爸爸,我可以在显眼处以我爸的名义给他留言。倘若那人看到了,过来询问,你们就记下他的住址,到时候我再来找人。这样行不行呢?” “好办法,真有你的。” “恩,你们这的电话是多少?我打算先住外面宾馆,我会不时打电话过来看情况的。” …… …… 夏蝶步行在北京的街头,看人来车往的画面接二连三地重复,着实感到乏味之极,长时间暴露在低温下使得他忍不住打着哆嗦,喝着哈欠,四肢了无暖意。wωw奇Qisuu書com网身体的能量已经快压不住心中渐长的疲惫了。 风,呼呼地吹,席卷了大半个城市;天,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阳光,万能地履行它永恒的职责;冷,逐渐渗透到都市的各个角落,悄悄钻进部分人的心里,使心灵镂空,看似美丽,实则残破不堪。最最精湛的泥瓦匠,面对它也无可奈何,何况是不知不觉的普通大众呢。是有那么一部分后知后觉的,也只会用金砖绿瓦来掩盖那快失却的心形。 你的心是圆的吗? 或许是,我知道很多人的心是凹凸不平的。 夏蝶忽然驻足,他此刻身处一座天桥上。这座天桥横跨过宽阔的马路,高高在上,站在这里,往前望可以平视辉煌,一片片高楼大厦,水泥钢筋,金属玻璃;这里有高科技,快节奏,有优雅的白领笑看平生。低头看,到处是一些穷困潦倒,日日夜夜为生活奔波,生活在大都市底层的穷苦人。他们有的拥有代代传承的精湛技艺,却沦为街头卖艺的笑柄;有的努力钻研一生的艺术,依然苦于温饱,为路人的肯定而心存感激;还有的四肢残缺,只能依靠丑陋的外在博取那微薄的施舍同情,作为继续生存的资本。 活着真好! 一切的一切,都将在地球各个角落轮番上演,生活从不缺苦难,而且遍地都是。 比起这些,我只是丢失了一张字条而已,还不是生存必需品,用得着哭天喊地、堪比窦娥吗? 他忽然放声大笑,把一张粉红红色的纸币轻轻放在一个小碗上,面对那由漠然的浑浊转到感激的清明,夏蝶浅浅一笑,鼓励似的一点头,大步走下台阶。 盈盈倩影,美如蝴蝶展翅,飞向盛开的花园。 原来并非需要第五次、第六次啊!夏蝶开心地想着,他止不住脸上烂漫的笑意,对左边驾驶位上坐着的阿姨说:“您好,我想去附近的三级甲等医院,哪个都可以。” “最近的是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协和也不是很远,你想去哪个?” “我要去最近的。”虽然听说过北京协和医院的鼎鼎大名,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但夏蝶还是摇头拒绝了。他现在每一秒都不想浪费掉,再说了,各个医院都有各自的专长领域,在设备相近的情况下,看的是医生的能力。整形方面夏蝶不清楚,便可以去碰碰运气,这方面北大医院不一定比挂着中国医学科学院名头的协和差了。夏蝶那忽然而来迫的切心情,急需一个释放的机会。 …… …… 中国,皇岛。 “还是打不通吗?”女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鲜红的液体,却没有喝一口,只是拿在手上一遍遍地把玩。 “打不通,提示说用户已关机。”对面沙发上的的夏之无奈苦笑,“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我很担心这个。” “意外?还能有什么意外!你说你明明看着他上火车,火车也全数安全抵达,再说了火车没到北京时就打不通了,这说明什么?” “你的意思是,儿子的手机,出问题了?” “你买的手机,我不知道。” “不太可能,我想可能是被偷了,列车上的小偷多得很,记得那次我们……” “先别提以前,手机丢了没什么,关键是杨默那里,那么久也没见人过去,这是才让我担心的。” “绑架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 “……” “好了,再等等看,你也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 “为什么?星澜,我花了多大的决心才敢来找你,现在连陪在你身边的资格没有吗?”夏之急切站起身来,甚至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走开,滚,别赖着我。”她一把将杯中的红酒甩在夏之的脸上,冷冷地说,“要不是想听你说些他的事情,你还别想来这呢!谁知道你平时只顾自己,连他的事都不关心,这还敢来找我?走!” (晚上停电了,这算昨天的第二更。书中的地名人名序号,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为天意。呵呵~) 第24章 双镜1  夏蝶一走进门诊大楼,就说不出话来了。看见这里到处都是打着地铺的睡觉的病人,他就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原本热腾腾、兴冲冲的心情,渐渐沉了下去。 他很聪明,仅是凭此景象,他就立即知道,在这种大医院挂号,肯定不是一般的困难,何况他打算挂的还是专家门诊?没有个几天几夜,能行吗?夏蝶无比怀疑,自己今次可能连医生的面都见不着,无功而返快已经快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夏蝶黯然退出大门,走在林荫小路上,一步步远离这所医院。走了很久,他转身,看着医院的栋栋大楼若隐若现,“可笑的夏蝶啊!说到底,还不是自己太过于无知了?事到临头才明白过来,这又值得庆幸些什么呢,一样地无路可去,诺大的一个首都,又有何处可依?” “真是应了那句话,‘医院大,看病反而麻烦多’,唉。”夏蝶无奈地想,“还能怎么办呢?找那家伙问问看吧。” 嘟,嘟,嘟……三声过后,那边马上就有人接了。 “喂,你好。”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即使刚相隔几个小时,夏蝶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我想见你。”夏蝶尽量用自己最柔和的语调述说,完全具备一个青春女孩特有的娇嫩和清脆,又如百灵鸟般悦耳动听,每个字都百转千回。 “夏蝶?!”无可抑制的惊喜,从电话那端传来,“哪里,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 夏蝶的嘴角微微上翘,微微转过身子向后看了看那显眼的大字,说:“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我在门口。” “真巧啊,我现在也在西城区,你等等,我半小时后到。” “不准食言!” “呵呵,一定。” 夏蝶挂上电话,闭着眼睛,手按住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半小时后,一辆豪华的黑色奔驰在夏蝶旁边紧急刹车,玻璃窗缓缓降下,露出杜子腾那张俊俏的侧脸。夏蝶若有所感地看过去,四目相对,一边泛起喜悦,(奇*书*网.整*理*提*供)一边美丽的瞳仁里一片空洞,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杜子腾微皱起双眉,打开车门,大步走到夏蝶眼前,相比早上,这又是另一套衣装,还是一如既往地俊逸潇洒。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把风都挡住,使得夏蝶随风微扬的短发慢慢回落。 “你怎么了?”杜子腾上前一步,说。 夏蝶看着他,眼眶浮起水雾,他摇摇头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我可以上你的车吗?” 杜子腾无比大胆地拉起夏蝶纤长秀美的手,默默感受着那份柔软冰凉,一步步地牵引夏蝶带到一边车门前,并亲自为他打开,待那动人的身影完全进入后,杜子腾笑着关上了门,转而走到驾驶位上也坐了下来。 整个过程,夏蝶一直没有拒绝的表示,顺从地坐下后,他才小声说:“你吃午餐了吗?我饿了。”说完立刻红晕上脸,这是一个小小的暗示。这么邀请一个男人共进午餐,这实在让他感到很难为情、很别扭。 杜子腾开心地笑了,“刚想吃就接到你的电话,你想吃些什么?” “北京烤鸭。”夏蝶想也不想,回答之后才明白不妥,他偷眼看着杜子腾,发现他果然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臭样子。 “没关系,你是外地人。这很正常的,不必忌讳提起。”杜子腾尤其注意到夏蝶那瞪圆了大眼睛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迷人。 “想吃正宗的北京烤鸭,你想去全聚德还是便宜坊?” 夏蝶正在心里犹豫,要说大名鼎鼎当属全聚德,不过便宜坊在杜子腾口中能与全聚德并列,想来也不算差很多,“哪里近就去哪里。”最后,夏蝶给出这个答案,因为吃饭,并不是他约杜子腾出来真正理由。 一段时间过后,两人面对面,隔着一张小桌而坐。桌子上摆放着一瓶红酒,以及此餐的主菜——一只香喷喷的烤鸭。 “你教我吧,我第一次吃呢。”夏蝶半天没有动筷子,只是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杜子腾一口口喝酒。 “呵呵,我可是此道高手哦!”杜子腾笑呵呵地放下酒杯,双手快速忙碌着,不一会儿就把一大块东西装进夏蝶的碗里,“趁热吃,这是鸭皮,试试它的酥脆,还很香。”他手不停,又开始忙下一道。 夏蝶先凑着鼻息嗅了一口,有浓郁的芳香渐入腹中,令人精神为之一震,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把它放进嘴里,想要大口品尝。杜子腾见了,一声“小心烫嘴”还没说出口,夏蝶已经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脸上烧红一片。 “没事吧。”杜子腾连忙递过凉水,夏蝶接过大罐了几口,舌头不断搅动,没有发现烫伤的痕迹,才全身放下心来。 “没事。”夏蝶摇头,继而恨恨地说,“还不是你说趁热吃的,不然我怎么会那么着急吞下它?都怪你!” “是我的错,我的错。”杜子腾没有贸然顶撞火山口,反而因为对方的相信,心里美滋滋的。“吃这块把。”他再次递上。 夏蝶没有真正生气,只怪自己太不小心。他这次先是轻轻吹了几口气,才张开红润的小嘴,用洁白整齐的贝齿一点一点地咬下去,搅动,吞咽。 “很美味。”他赞叹,今生得品此一次足矣。 两人三下五除二,搞定了一只两公斤重的肥鸭,吃得饱饱的。 “还想喝些米粥吗?”杜子腾生怕饿着了对方,体贴地问。 “会变胖的。”夏蝶心情不错,很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呵呵,你够瘦了。”杜子腾看着身边的女孩,忽然生出一种极不真实感,此情此景,是否还能有下次?只能盼望对方,一起记住这个寒冬,在京城的全聚德,在明黄灯光下,有对方的陪伴。寥寥几语,已足够让一个人温暖起来,向世界展露暖暖的笑意。 “你为什么不喝酒呢,这样身体会暖和些,只是一些红酒而已,应该没什么吧?”杜子腾不解地说。 “我快十八岁了,我想。我想在我正式成年生日的那一天……”夏蝶没有再说下去,杜子腾也没再强求,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陪这个女孩一起度过,那个别有意义的成人礼。 第25章 双镜2  夏蝶正用餐巾纸擦着嘴唇,借机挡住脸,暂时格挡了杜子腾的目光,他在这时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果然是有事求我才找我的吗?杜子腾听了,有些失望,几乎不敢再去看那张纯美的脸蛋,那是他最真实的梦,他不愿去主动醒来,只有等待呼唤。 “请说。”杜子腾换回正式的礼仪态度,从梦想的旋涡中解脱。 “我想,请你帮我挂一个专家门诊的妇科号,协和医院的。”夏蝶轻咬着嘴唇说完这句话后,已是满脸飞红。 杜子腾震惊了,他无法控制自己到处乱飞的思想,一个美丽的少女,独自一人上京,还要去看妇科,这意味着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了。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对面安坐的女孩那优美挺拔的身子,不禁想心酸落泪。这么一种仙姿,足以令很多男人为她着迷,我是不是落后别人一大步了?杜子腾偷偷看着夏蝶的小腹,一想到那里可能孕育了一个新生命,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狂。 “你看我干什么,到底帮不帮我嘛?”夏蝶不敢面对杜子腾那通红的眼神,不安地挪着身子,眼睛看向窗外,心轻飘飘的。 “当然可以。”杜子腾勉强平复了躁动,嘴角一扯,带出一连串放肆的笑意,“不过协和专家门诊的妇科很难挂的,你可能要多等几天,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可以帮你预定。” 夏蝶心花怒放,刚想道谢,却见杜子腾继续说,“三天后我要离京一趟,时间不定,到时可能会联系不上你。” “那怎么办?” “很简单,你先过去我那里住几天,等号一挂好,就可以直接交到你的手上,这样子节省了很多时间,不是吗?” 夏蝶闻言立刻收起饱餐一顿后松散的心情,提高警惕。现在,他还一直以为我是女生,我不能泄露自己目前的秘密,否则伤人伤己。去他家里住,一不小心,就会穿帮的,而且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没保障,这很令我为难啊。 去,还是不去?或者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没有思考多久,夏蝶想,算了,我选择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我的眼光。夏蝶故意笑了笑,结束摇摆不定的状态,“不会麻烦你吗?” 她是太随便了?还是过于相信我了?杜子腾想得头痛欲裂,苦水聚成深潭,最后不得不推翻旧的猜疑,得出一个新结论:我选择相信她的无垢,不再轻易设疑,套住自己。 “你怕麻烦我吗?”他说。 “不怕。”夏蝶笑眯眯地,忽然抬眸说道,“在这以前,我还想去买些衣服,再买一台手机。” “女生的衣服。”夏蝶心里倍感难受,“我现在穿的是男装,难保不会被你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杜子腾,对不起。我在你面前,掩饰太多也欺骗太多了,以后我会补偿的,你对我的千百般好,夏蝶不会忘记。” “我带你去。” 两人于是并肩走出全聚德,打开玻璃门后,一闻到冰冷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新鲜的氧气吸入肺部,纷纷清醒许多。夏蝶没有心情说多余的话,陪杜子腾默默走到安静的停车间。 两人的关系看似很不一般了,事实又的确是这样,不再是火车上的率性天真、懵懂真诚,几个小时过后,就会住在一起的两人,关系又会从什么方向发展?夏蝶不懂自己的主动是对是错,在当事人都不是很清楚明白的情况下就去破坏掉那般美好初见过后的神秘依依的牵挂感,为的又是什么? 你尽可责怪我,或许你的确很在意,但就我的设想而言,你可能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就算我们可以一起同路很久很久,我也早就想好分别的那一天。 夏蝶风雨飘摇的内壳里,长满带刺的岩石峭壁,明确拒绝天外飞来的施救者。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 干净的奔驰上,一时间只余音乐的主旋律做着直播,飘不进不了他们的耳朵,很显然双方的心思都不在欣赏这上面。 在无数个十字路口之后,车终于再一次在停车场停稳了。夏蝶这时没有睡,他率先解下安全带,打了声招呼,就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夜明珠服装市场,上面飘荡着巨幅横条,书写着“不忘经典”四个字,洋洋洒洒,挥墨万千,大厦仿佛用水晶雕刻而成,倒映万物,夏蝶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因为喜爱这个名字。 “可惜不是晚上,晚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光,才是真正的清冷迷人。”杜子腾看上夏蝶欣喜的笑脸,这么一番解释说。 夏蝶不服气地反驳,“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它都是夜明珠,这不会变。我们要的是它的内在,而不仅仅是光鲜的外表,再怎么美丽,在务实的人眼里,还是代替不了实在的内涵。” 杜子腾聪明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转而问:“你想买什么价位的衣服,这里应该都能为你提供大半数。” 夏蝶说:“我并没有多少钱,普通大众化的就可以了。” 杜子腾感到可惜,他不认为普通的服装配得上这么美丽的夏蝶,她应该穿高级设计师为专她量身定做的、独一无二的,那是只属于一个人的美丽。 “但这时候还是依着她比较好。”杜子腾想,“我会努力一生为你提供最好的,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 “那好,跟我来,走这边。” 夏蝶没有动。 “怎么了?” “我想一个人逛,你先忙。”犹豫了一会儿,夏蝶还是抬起头来,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打算。 杜子腾僵住了,涩然说:“我很碍眼吗?” 夏蝶死命摇头,那样子更显得楚楚可怜。 “那是为什么?” 夏蝶不做声,原因有些难以启齿。 杜子腾见了,心冷了大半。他先是冷漠地笑了笑,才说:“是不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没有这个尊贵的资格?” 夏蝶看杜子腾生气了,着急得满脸通红,“不是这样的,仅仅是我不习惯而已。” “不习惯男朋友以外的男人陪你逛街吗!?” 这句话一出,夏蝶就明白了,犹如被巨大的海浪冲击,分不清是害怕面对多些,还是茫然无措多些。他不再轻易接话,只安静地站立在午后的暖阳下,白嫩的脸上被阳光镀上一层银色,侧过身子不去看杜子腾那咄咄逼人的眼神。 “我只想要你的答案,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追究。”杜子腾说着,来回走动几步,最后退到距离夏蝶更远的地方,期望这样子能减少刚才那番无礼的压迫感。 “这很重要吗?”夏蝶慢慢开口了,目光幽冷幽冷的,“我可以明确无误地告诉你,答案正如你所愿,我从未谈过恋爱。” 杜子腾紧绷的身心刹那放松,全身舒畅,他走近夏蝶,颤着手,说:“我有机会吗?” 感情是微妙的,它可以发生在任何需要它的地方,也可以用任何看似不成立的理由拒绝它。 “如果你能让我完全爱上你,我会真正感激你的。”夏蝶艰难地对着杜子腾笑笑,踮起脚跟抬起手抚摸他的脸,近距离感受着那份男人胡子特有的触感,麻麻痒痒的,“你可以先去帮我买手机,我选好衣服后会在这里等你的。” “那么……三小时后再见?” “不,是三小时零十分钟,你需要等我十分钟。” 第26章 双镜3  一个人真的轻松多了,可以无所顾忌地晃悠,用不着体谅他人的情绪好恶。关键是,这能隐瞒很多不想让他知道东西。 可是当发觉到只有自己一个人以后,又会显得孤单。那种结伴而行的喜悦,是独行所无法带来的,所以人们喜欢群居,喜欢热闹。 内衣店。 夏蝶转了半圈,东看一眼西瞄一眼。这期间他把围着他转的服务员赶掉了,所以整个选购过程中,周围还算清净。因为了无目的,他只有偷偷参考着周围的顾客,可她们说的什么尺码品牌夏蝶完全无法理解,对此他参考了以前自己买内衣的情况,得出的结论是:男女在这方面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逻辑。这让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懵懵懂懂地按自己的喜好抓了几件几乎没有花边的纯色文胸和内衣裤后,挪着细小的步子来到收银台前。 “小姐,是第一次来吗?怎么不让妈妈陪同呢?”年轻活泼收银员并没有马上统计夏蝶需要支付的金额,反是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啊!你们怎么看出来的?”夏蝶吓了一跳,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声音也细如蚊蝇。 “呵呵,看你的样子啊,只知道瞎转,我们都在一边看着你呢。” “呃,这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是因为夏蝶的相貌太出众了,加上他一身相对于外貌过于另类的男装,自然是一进店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么一来他的选择自然成了她们感兴趣的项目,好自我参考比较一番。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位美丽的女孩对选购这方面的东西似乎是个完全的门外汉的时候,在心里取笑的同时,也把注意力转回自己的正事上。那些作为陪同的男士,最初的惊艳后,就萎靡下去了,没勇气再去直视夏蝶清幽的眼睛,只敢偷偷地观察他的背影。 反而是这店铺的工作人员,一直津津有味地欣赏夏蝶那好玩的举动,直到现在。 “我看你已经到了需要佩戴文胸的年龄,是不是最近感到胸部不适,然后偷跑出来的?” “哪有?”夏蝶叫了起来,可那底气不足的委屈样子人人都可以听出来。 “害羞了……”一帮人一起笑做一团。 夏蝶,只有在真正需要反击的时刻才可以保持冷静。 可以说这是夏蝶第一次面对别人善意的捉弄。洋溢着阵阵笑声的氛围里,他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倍感亲切。在湖阳高中,是把独来独往当成习惯的他,是成为焦点时冷漠走开的他,是时刻和课本习题做伴的他,现在不一样的他首次感到,快乐的确是一个令人着迷的药剂。 一不做二不休,夏蝶也尴尬地默认了。 “快过来这里。”一个女孩在众人的暗示下,不由分说地扯着夏蝶,他被踉跄着带进一个小房间里。门快速一声响,“啪”地合上了。 “你要干什么?”夏蝶的心,跳得有些慌。和一个年轻女人同处狭小的空间,是前所未有过的,他没来由地害怕,也有些激动。 “帮你测身高,量三围。” 他似乎感到此刻间全身的血液,都不断地往头部涌。 “我没有三围,身高一米七四!” “很高啊,真羡慕。不过怎么会没有三围,你快把衣服裤子脱了,我来帮你量量。” “真的没有,别勉强我好吗?”夏蝶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哀求的味道。 她停下手,看着他,叹了口气,“不量的话,怎么买合适的衣物呢。” “我那里,我那里……很小的,只是最近感觉到被压得有些疼痛,才想过来看看……不过看来是不需要了。”夏蝶一口气说完这些,已经快觉得神经崩溃了。 “哦……”她一副了解的样子,神色也是颇为遗憾,破天荒地带了点关切的味道,“我看你没穿内衣吧,女孩子这样子可对身体不好哦,还是量一下,选择合适的内衣,这样以后也许还会再发育一次啊!” 夏蝶听了,脸上写满黑线,本身的坚持逐渐微弱,态度也莫名地软了下去,“这些,连我自己都没敢细看过……” “嘻嘻,那是我的服气了,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百分百替你保密。” 夏蝶苦笑,心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看我能否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打破一直以来的禁忌,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别人眼前。他依次脱下外套,毛衣,最后仅剩下一层薄薄的秋衣,到了这里,他已快失却勇气,在一个真正的女人面前,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你可以先出去吗?给我一分钟。”夏蝶淡淡地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如同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请求。 一分钟后。 “可以进来了。” 她轻轻开门进去,刚抬起头,一片雪白充斥立即充满了她的视野,再容不下其他。 毫无瑕疵的脊背晶莹一片,挺拔的肩膀,细长的双臂,全裸的上身,左手腕上的紫水晶手链点缀着这么一幅绝世画卷。她几乎不能自持,赞叹出声,“你好美!” 简单的三个字,已经囊括了世间所有真诚的赞美,夏蝶转过身来,弯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 璀璨夺目! “两脚并拢,身子站直了,下巴抬高。对,就是这样。”她拿着皮尺忙上忙下,在本子上记录下几个数字,然后对夏蝶做了个完成的手势,“OK,先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了。” 夏蝶不急于穿衣,先问,“结果怎么样?” “恩,看你的情况,我觉得你的胸部才刚刚开始发育,但这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空你可以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你的身材真的可以让所有女人羡慕死,太完美了!” 完美吗?与安泫和苏琴相比,又会如何? “那我以后要穿什么呢?” “还是先别戴文胸,能胸部发育好了再说。我可以先帮你挑几件内衣裤,以后不要再穿男装了,知道吗?” “谢谢。”夏蝶看着这个有着灿烂笑容、小小霸道的她,“谢谢姐姐,以后我还会再看你的。” “呵呵,谢谢妹妹。别怪我多嘴,最好能带些朋友来,有优惠哦……” 夏蝶拿着一个雪白的手提袋子,走出店门后,望向来时忽略的招牌,那上面写着“水晶阁。” …… “我不喜欢这件!我自己会挑!”夏蝶再次拒绝了店员的第十次推荐,烦躁地打算另选一家。 “算了,看她的样子也没什么料,无非是长得漂亮点罢了,又挑剔又神经兮兮的,也没男人会喜欢这种女人。”一个顾客看不惯夏蝶的行为,对她的同伴小声说。 “喜欢也养不起!” “我哪里神经了?哪里没人喜欢了?”一个长发女孩恰好路过这里,听到了这段对话。她奇怪地凑过去问,“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你穿的衣服就知道了。”那人想也没想,顺着思路就说出来了,说完才知道对象给弄错了,可又不知道怎么补救。 “我的衣服有问题?最新的香奈儿冬装不好看吗?” 长发女孩奇怪地对着镜子转了一圈,优雅摄人。正想离开,却见一个身着男装的短发少女轻轻在镜子里端掠过。 她惊了几秒,接着轻轻一笑,“好漂亮,可惜依然比不上我的上官姐姐。” …… “就要这件。”夏蝶指着一件灰色的女式风衣说。 这件衣服,他是记得的,它曾第一次在安泫身上出现过。 圣诞夜的那支舞,他挽住行将跌落的安泫,手掌摩挲在她的衣服上,仿佛触摸到了梦想的太阳,为她点燃心上的灯盏,那时也如这般惊喜过。这是一种将要得到最爱的感觉,有种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野心。 夏蝶不需要那些流行款式,他本想的是随意买几件就敷衍杜子腾那边,所以在先前店员极力推荐他先行试穿时,他不愿意。只这一件,他心动了。 “你长这么漂亮,买衣服却太随便了,连试穿一下都不愿意。” “啊,我想应该会合适吧,我是按身高挑选的的。” “尺码是正确了,但也要看穿着的效果怎么样啊,有个词这么说的,‘相映成辉’,你怎么知道这衣服适不适合你,若穿着不美,那不是浪费了吗?”她们叽叽喳喳,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势。 “我是帮别人买的。”夏蝶无奈,只有撒了个小谎。 虽然是一个很容易被识破的谎言,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可售货员们依旧不依,“穿嘛,穿嘛!”纷纷眨着可怜的星星眼。 “对不起,我赶时间,现在可以付钱了吗?”夏蝶最后总是礼貌地拒绝。 上面这段已经在不少店铺上演过了,夏蝶手上也因此多出几个袋子,身上不变的是那套有点儿脏乱的男装。 夏蝶说:“我可以试试吗?”饱含着忐忑的期待。 “您请,请问这条牛仔裤也需要一起试吗?” 水蓝色的长裤,最传统的女样式,清蓝一片,映出点滴的星辉。 夏蝶也很是喜欢它,于是点点头说;“好的。” 一件一件脱下,再一件件穿上,走出试衣间的夏蝶,已是全身女装。 她的美丽和魅力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绝对地震撼全场。 或许有,仅需两个字,倾国。 夏蝶面无表情,交了钱,把旧衣服装进袋子里,走出温暖的店间,迎向未知的风雨。 路过一个垃圾桶,他随手把装着旧衣服的袋子抛弃掉,带着奇怪的笑意着走进一家鞋店。 时间渐渐飘过,转眼即是三小时。 第27章 双镜4  夏蝶站在远处细看,远处的奔驰边靠着两个人,一个当然是他所熟悉的杜子腾,另外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西服打领带的男人。 根据两个人一起靠在车边谈天说地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熟稔。 又要近距离认识一个人吗?夏蝶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害怕,担心身上的秘密会被曝光,加上现在穿成这样,若被他们知晓,夏蝶实在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行的,不能这样底气不足,你越心虚别人越容易看出来。”夏蝶这样告诉自己,于是他深吸几口气,挺直身子,目不斜视地踏着小步子走向他们。 “夏蝶?”杜子腾眨眨眼睛,试探着问。 “我换了身衣服就看不出来了吗?”夏蝶轻轻一笑,不再理他,带着疑惑看向那个正当而立之年的男子,“这位是?”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的合租人,望月翔,是一个日本人。” 在杜子腾说话的同时那男人也不再靠着车,站起后对着夏蝶微微鞠躬,“您好,夏小姐。”他的中文说得非常好,让人几乎无法怀疑这是他的第二语言。 夏蝶见了,也急忙回了一礼,“很高兴认识您,望月先生。”在礼仪方面,他一向是注意学习的,所以初次见面的双方,都给对方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以后就是朋友了。”杜子腾说,“来,上车。望月君一听有客人来,准备亲自在家里下厨,他的手艺可是很棒的,可惜工作太忙了,难得有时间做这些,你可有口福了。” “子腾谬赞了。”望月翔很谦虚,对夏蝶点头,“希望你能喜欢。” 从小到大,夏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男子,温文尔雅,有着一种学者特有的风范,这让他不自觉地变得尊敬些,“谢谢。” 轿车开动了,夏蝶和望月翔一起坐在后座。 夏蝶把膝盖并拢,手搭在大腿上,他记得这是女孩子特有的一种斯文动作。为了掩盖自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做作了。长时间保持这种自己不习惯也不喜欢的动作,夏蝶感到没来由地烦躁,很想说些什么,可旁面安坐的人有着极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无法忽略掉而直接和开车的杜子腾交谈。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防范望月翔这个人,夏蝶对他感到一种不安。 一阵手机特有的铃音响起后,杜子腾就带着耳塞陷入一场头脑忙碌中。 一下子静悄悄的。 “夏小姐在北京上大学吗?”望月翔感兴趣地问,很显然杜子腾还未告诉他夏蝶的一些基本信息。 “不是,我来这里找医院看病的,我还是一个高三学生。”夏蝶看了看前面,对望月翔小声说,“多亏他的帮忙,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找到合适的医生。” “子腾的门路的确很多。”望月翔笑着说,“我和他认识也才两个月,那时候我刚来北京任教,学校提供给我的住处我住得不太习惯,就想自己出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惜不熟悉北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 “后来我和子腾在一个聚会上相识,很快成为了好朋友。”他继续说,“再以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呵呵,你们很有缘分,身处两个国家,能做朋友很不容易的。我看您的气质,很像大学教授,您是日文老师吗?”夏蝶听了两个人的故事,感觉和他亲切了许多,满脑子的疑惑,终于可以宣泄出去。 “我除了在大学教授心理学,还做了一份家教,帮助一个女孩子学习日文。她很聪明,学得很快,照现在的进度看,几个月后我可能就会被辞退了。” “呵呵。”夏蝶沉闷的心情,一点点地好转,望月翔确实是一个博学而又幽默的男人。靠近他,可以给夏蝶带来舒适和愉悦,这是和杜子腾在一起时得不到的。 “您的学生,都很喜欢您吧。” “他们很能干,也很可爱,课上是师,课下是友。”望月翔看着夏蝶的眼睛,“你其实对我不需要太拘束的,因为我本身职业关系,我看一个会更注重一个人的内在。比方说你长得很漂亮,可博得我善意的,还是你灵敏的内心。” 夏蝶难为情地低下头,十指搅在一起,为刚才的自己感到羞愧,在一个老到的心里专家面前掩饰自己,确实不太明智。 “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夏蝶的声音轻的自己似乎都听不见。 “这个问题,看的不是你对某个人怎样,而是对大多数人怎么样。”望月翔说,“就算我自己,也是有是很多不懂的东西,时常需要请教我的老师。学这行的很容易思维混乱,那么我会听听音乐解解闷。我感觉你似乎被某个小问题困扰住了,又不打算说出来,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从你眼睛上看到的,都会带些慌乱。子腾喜欢你,若你也喜欢他,也可以和他说说,光憋着对身体和心里都不好。” 这种问题,要我怎么说?夏蝶轻轻摇头,“我的问题,我会自己解决,用不着他费心什么。” 望月翔似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劝下去,“我猜这应该和你的身体有关,子腾应该也感觉到了。” 夏蝶轻轻颤了颤,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放在冰凉的窗口上,勉强让自己清醒一些,“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们无需过于担心,我能处理好的。” 望月翔看他怯怯的样子,怜心顿起。他不再犹豫,伸过手帮夏蝶把风衣扯紧一些,使它盖住颈部,并关切地说:“没关系的,虽然我们仅是第一次见面。” “日本人一般对待陌生人都很热情,何况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你若有困难,同样可以找我。” 和一个大我十岁的日本人做朋友?夏蝶脑袋转呀转,总算想起一句话来:友谊不分年龄,不分地区,只看谁能懂。 他的心软绵绵的,为的是孤立中获得的理解。 “家里到了。”杜子腾久违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正在沉迷的两人,“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说得这么起劲?”他边说边摘下两耳的耳塞,“谈了这么久的公事,可累死我了。” “我在请教望月老师一些心理方面问题,现在弄清楚后心里舒服多了。”夏蝶看了望月翔一眼,这么回答道。 “那你可算找对人了,翔可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心理学博士,高深莫测着呢。” 夏蝶又惊叹一番,他万万没想到望月翔还有这么深的教育背景。同时也泛起拥有这样一个新朋友的小小骄傲。 “夏小姐以后也会是的。”望月翔若有所感地恭维了一句,惹得夏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在一边偷着乐。 “你们怎么了,都瞧不起生意人吗?”叶子腾佯作失落地说,却换来夏蝶和望月翔的异口同声,“你有钱啊!” 第28章 真樱  很简单的三房两厅,像杜子腾这样一个开得起奔驰的有钱家伙既然住还如此大众化的房子,那至少说明了,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有钱,和那些大款差个十万八千里。 也是,照当前这个情况来看,他多半是靠自己奋斗发家的。在这个年纪就有房有车,加上房子的黄金地段,对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来说,确实很不容易。 难怪他老是很忙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只是这个中国首都过得比较好而已。说不定是凭借上司赏识,混了个部门经理当,连车都是公司的。想到这里,夏蝶不禁轻轻地笑出声。 此时正是酒足饭饱后,夏蝶和杜子腾一起坐着看电视,望月翔在厨房洗碗。跳了半天的频道,电视节目照旧是索然无味。这时候,一声轻笑,就足以引导一次话题。 “你笑什么?” “笑你摆阔呢。” “我的确是蛮有钱的?”杜子腾得意万分地说。 “有钱怎么住这种房子,你看看。”夏蝶指着地面,“瓷砖太小了,”再抬眼扫过电视,“电视也很小,29寸纯平的吗?现在市场上都有42寸以上的等离子和液晶,你有钱怎么不去买一个回来?” “我和他都很少看电视的,买来也没人看,还不是浪费钱。”杜子腾说。 “原来是这样,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去找个女朋友呢?”夏蝶趁这个机会,若有所指地说。 杜子腾沉默了,他很难受,被夏蝶残忍的话给割伤了。 夏蝶直视他的眼睛,眼中有固执,似乎在说:我的意思很清楚了,现在主要是看你的态度。 “我喜欢你,还要我再重复一次吗?”杜子腾败下阵来,口头说着没意义的宣言。 “喜欢我?笑话!”夏蝶闭上眼睛,回想起望月翔曾对他说过,有些东西是不需要憋着的,特别是当感情单方面付出时,一味地回避只会让事情走向更尴尬的境地。 他冷笑一声,瞳孔中看起来有两团火苗升起,愈燃愈烈: “你凭什么喜欢我?我还是一个中学生,你却已经步入社会多年;我还要上大学,你需要拼命挣钱养家糊口;我还什么都不懂,你或许在声色犬马进进出出多次;和你谈这种跨龄恋爱,我的家人会同意吗?你的家人愿意等吗?你想要的,我根本就给不了!” “我找你只是想请你帮忙,你帮就帮,不帮拉倒!最好不要在感情方面纠缠我,我消耗不起。” “我给你一天时间,若弄不到挂号单,我会离开。当然了,你现在也有权利可以将我赶出去。这种用条件换来的快乐,我宁可不要!” 夏蝶一口气说完这些,心跳和呼吸都加到一个级高的频率,他丢下一句“不要来烦我”就走回书房——那里有杜子腾为他准备的临时床垫,也是他今晚休息的地方。 “砰!”门惊叫一声,赶紧闭上。 “该死!”杜子腾生气极了,一脚踢翻近前木制茶几,上面放着的东西翻倒一地,发出零碎的声响。他无法说话,只好坐下来,双手抱着头,陷入自责和难过交织的幻境中。半边天空到处弥漫着魔鬼的低语,炼狱的诱惑,还有梵音圣歌吟唱下,甘愿闭目受难的活佛和天使! 望月翔很早就站在一边,旁观从头至尾的争端,没有介入,没有打圆场。看到杜子腾如此颓丧,他感慨地走过去拍拍杜子腾的肩膀,说:“夏小姐有些激动了,我听出来她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太多。” “既然她不喜欢我,那说什么也没用。” “在感情方面,你们中国人所向往的‘一见钟情’是很少的,你对她是这种感觉吗?” “我不知道。在列车上,我看她的第一眼,觉得她很漂亮,就想和她说话;第二眼,我竟然以为她是个小男生;第三眼,我才确定她是女生。至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可能是第一眼,也可能是我向她表白前一秒钟。”杜子腾说,这句话有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的力量。 “这不重要,不是吗?”望月翔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支烟,“子腾,她不适合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你明白的,我不想听这些。”杜子腾接过烟,塞进嘴里没有点燃,“我只想问你,我和她之间有没有可能?”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使她对你竟然没有一个女孩对一个男人应有的基本防范,这是你的优势之一。”望月翔悠然说,“我是不会帮你追她的,算是一种觉悟吧,因为我也蛮喜欢她,她很像我的初恋女友。”发现杜子腾愕然的样子,他连忙笑着补充,“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只希望你能保证一点,别对她用强!” 杜子腾苦笑说:“我是那种人吗?” “任何人都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各人的条件上限不同。无疑地,夏小姐绝对有这个能力,使你犯罪。”说到这里,望月翔的变得严肃起来。 “我可以保证。”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需保证,你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你并没有完全的信心。”望月翔犀利地看向他,一瞬间过后又转为轻松,“当然了,你可以去和她说这些,以我的经验,一般女孩子都喜欢听爱人的誓言。” “她不像是一般女孩。”杜子腾摇着头,“我不敢和她说这些。” “好了,我去开导开导她,你们之间的紧张气氛,持续下去可不好。”望月翔安慰似地笑笑,“她要你帮忙的事,你快去做吧。” “我现在就去协和一趟,你帮我和她说,倘若她愿意,我可以收回之前的话。” …… 夏蝶正在台灯下自学高三最后一些内容,沉浸入知识的海洋里,游得津津有味;或是独自一人上路寻芳,迷失在满园春色中,暂时忘掉烦恼忧愁。 耳听轻轻的敲门声,他轻叹一声,没有为来人开门的打算。因为门没有反锁,外面的人是可以自行进入的,出现这么一种举动,很耐人寻味。 我可以认为这举动是他对我的尊重,也能认为这是等我示软的暗示,两种理由都可以说得通。 夏蝶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如果是自己理亏了,他首先选择回避;倘若对方不为自己所熟悉,夏蝶一般会撒气到别人屈服;当对象是夏蝶所在意或尊敬时,夏蝶会诚恳地乞求原谅。那么杜子腾又属于哪一种呢? 当夏蝶明确地认为自己没做错时,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屈服。 敲门声依旧沿着固有的频率一声声地向着,扰得夏蝶无法安心。他心烦意乱地走到门边,猛地将它打开。 “你不会开门吗?这是你的家,你想干什么……”他硬生生地把声音止住。 “是您啊……望月老师,请进。”夏蝶微微欠身让过位置,脸腾地红了。 “夏小姐还在生气?”望月翔轻鞠一躬,笑着说。 “我能生什么气呢?”夏蝶边说边打开墙壁上的日光灯,使得房间明亮起来,“您也应该清楚整件事的过程了,对此事造成的矛盾,我很抱歉。” “子腾是心急了些,但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喜欢他的女生挺多的……” “老师怎么也和说这些了。”夏蝶聚敛秀眉,眼睛清亮,“感情的问题是不需要附加条件的,相信您也明白……” “夏小姐想必也比较了解子腾的为人了,相信子腾也不是那些不知轻重缓急的人。”望月翔缓缓说,“他对他的唐突举动感到不安,特地请我为他向你道歉。” “道歉?他怎么不亲自来?”夏蝶探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对望月翔说,“他走了吗?那么怕见到我?” 看到望月翔的默认,夏蝶黯然地自责,“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才见一面就随随便便地约他出来,可能让他误会了……” “我们不说这些了,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先去洗澡吧。”望月翔适时地结束谈话,因为再说下去是没什么意义的,这点他很清楚,毕竟双方不是当事人。给两人适当的压力疏导,才是一个心理学家该做的事情。 “您先洗吧,我还有一道习题没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呵呵。” “你先去吧,女士优先。”谦让一向是日本人的美德之一。 谁都知道,电热水器会给第一个使用它的人带来最大限度的温暖,夏蝶没有再说什么,一天的奔波已令他疲惫不堪,急需一个热水澡来提升精神状态。 “谢谢。”夏蝶露齿一笑,简单收拾了一会书桌,带着今天刚买的衣物离开房间。 待夏蝶走进卫生间,望月翔才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那里铺着几张试卷,一本草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算式,令人眼花缭乱。 “好久没接触过这些了,请原谅我浪费一些时间会借此回想起高中的时光。” “东京的太阳还没升起时,我坐在足球场的看位上拼命学习中文。日川高中的天才,一样需要在黑暗中摸索,才有今天。” “在东大,我选择心理学,面对无数厚厚的专业书籍,中文还能和我继续做朋友,我深感自豪。” 望月翔嘴角荡漾着温柔,“现在我终于在小时候无比憧憬的中国生活工作,可身处异乡,总会寂寞,我想只有樱花生根的地方,才能给予我安慰。” “这些公式,和汉字一起,同时输入我的脑海,当汉字深入骨髓时,我却把它们给忘了?” “嘿,这难得倒我?八嘎雅鹿!!!” 望月翔拿过夏蝶放在一边的书包,“我看看,事急从权。唉,来中国这些日子里,感觉整个人都变了,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是什么?” 他匆匆扫过,薄薄的几张医院化验单,交叠在一起,好奇之下,他翻开浏览了几行。 望月翔这一望,立刻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先是一些血液化验,电化学发光激素测定;后面是从普通B超到CT再到核磁共振,只为确定底下的一句话,“子宫正常,输卵管正常,卵巢正常……初步诊断为‘女性假型两性畸形’病例……治疗意见:手术矫正。” 望月翔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默默把化验单放回原处,思考起夏蝶遗留下的问题。说也奇怪,被这事一刺激,什么都想起来了,于是他开始复杂的演练,连夏蝶不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都不知道。 “望月老师很厉害啊,那么快就想出来了。”夏蝶看到望月翔最后的计算结果和答案完全相同,这么惊叹道,心里说果然博士就是不一样。 望月翔从椅子上站起,说:“此题有些技巧,而且涉及到一些高等数学,普通高中生很难做出来。你完全用不着沮丧。”忽然鼻息前飘过一阵幽香,那是少女的体香和沐浴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沁人心脾。 他看向夏蝶,似乎笼罩在淡淡的雾中,更显清灵白嫩。发梢间挂着水珠,好像一滴泪,往眼中坠去。夏蝶似无所觉,望月翔忍不住小声提醒,“闭上眼睛。” 夏蝶闭上眼睛,水珠顺着他完美的脸庞滑落,仍似泪痕未干的凄美。 望月翔把一张纸巾交到夏蝶手上,带上责怪的语气,“怎么不把头擦干才出来,很容易着凉的。” 夏蝶在心里担忧的正好是他的化验单没放好,“可以出来再擦。老师可以去洗澡了,水温还很高。” 望月翔点点头,走过夏蝶的身边,突然说道:“你身上好像有樱花的味道,淡淡的香气,让我想起在日本的日子。在盛夏,各种樱花树结成的花,灿烂满天,甚至让我生出整个世界到处都是粉红拼成的错觉。” 夏蝶淡然道:“樱花很美,但它没有香味,尝起来是苦涩,永远成了未了的遗憾。” “不,樱花是有香味的,闻不到,却可以用心感觉到。” “樱花美丽,但受不了打击,在它凋谢的季节,一阵风过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满地樱红,等待大自然为它们举办葬礼。” “漫天飞舞,代表旧的逝去,新的到来。第二年后,仍旧是一身美丽。” 夏蝶有所预感,他静静地说:“您想说些什么,可以直说,夏蝶承受得起。” “我看过那些东西了。” “什么东西?” “在你书包里。” “……” “对不起,夏小姐。” 夏蝶疯了似地大喊:“不要叫我‘夏小姐’!!!” 望月翔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夏蝶,别这样,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天,只要一天。” 夏蝶推开他,冷冷地说:“你们日本人真是贱!偷看别人的东西!还死不要脸地假惺惺!” 望月翔脸一白,很快又恢复正常,“我是在帮你。” “帮我?若真想帮我,你就不该乱动我的书包!若真想帮我,你就算知道了真相,也请你不要说出来给我听!我不想听!” “你能接受,我就不能接受吗?”望月翔攥住夏蝶的手,任他尽情挣扎也不放松,“你先冷静下来。” 夏蝶不断大呼几口气,不再动了。最初的激动过后,他冷静许多,“我相信你了,请你先放手。” “我不相信,你得先对我说,‘我夏蝶决定相信望月翔’,重复一遍。” “你白痴,死猪日本人!”夏蝶受够了,他不断用脚在下面踢,都被望月翔招招接住。他气得火冒三丈,咬着牙,双腿同时发力,身体前倾,把望月翔的脚捆住了。 惯性作用下,两人一边倒,他们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不可思议。 正好倒在一床席梦思上,夏蝶今晚的睡处。 一起倒下本没什么,偏偏夏蝶柔软的樱唇印在了望月翔的脸颊上。 世间静止了几秒钟。 望月翔赶紧放开手,夏蝶一解脱束缚,马上爬起来,脸涨得通红,没有说话。 望月翔倒也有些许尴尬,他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厚着脸皮问:“你手术那天,我可以陪你去吗?” 夏蝶的心跳逐渐变缓,面上冷若冰霜,“随你,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望月翔知道夏蝶正在气头上,聪明地没有去继续触怒他,反而是耸耸肩,“我说过会帮你的,一定会。” 说完他离开了这间短时间内聚集大量正负离子的书房。 今夜,注定无眠。 …… 第二天一早。 夏蝶,杜子腾,望月翔三人一起站在车库前。 “真的不要我送吗?”杜子腾说。 “子腾你还需要赶飞机,夏小姐就交给我吧,我保证照顾好她。”望月翔无视夏蝶不断瞪过来目光,如此说。 “这是车钥匙。”杜子腾把一串钥匙抛到望月翔手里,“你们注意安全。”说罢看向夏蝶。 夏蝶无奈,在望月翔的强烈暗示下,违心说:“你也一样,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再走的。” 杜子腾喜出望外,笑着点头,“我会尽快办完事,回来见你。” 喇叭响了,原来是望月翔在车上按下的。 “那我走了。”夏蝶最后看了他一眼,挥挥手,“拜拜。” 车渐渐开远了,夏蝶回过头,看见杜子腾还站在原处不断挥手,越来越小,终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一股愧疚感,悄悄袭上他的心头。 手触摸到一个硬盒子,夏蝶一看,是一台手机,和夏之给他的一摸一样。 旁边附有一张小纸条,“我一直在想,到底应该买什么样式给你才好?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你以前那台。或许那时候我可以把落水的它捞出来,我想要它,很想很想。” 眼帘落下,一片黑暗。 协和医院,专家门诊,妇科。 女医生皱着眉头打量着夏蝶,说:“把衣服脱了。” 夏蝶没有怨言地做了。 医生无言地看着夏蝶那微微隆起的胸部,再对照手中的化验单,叹了口气说:“还好发现的早,你再去做一个四维彩超看看情况。我安排到整形外科住院部。”她在一张纸上沙沙划几道,递给夏蝶,“先去交费吧,我们会商量最好的手术方案,你无须担心太多,尽快调整好自己心态就可以了。” “谢谢。” 【其实整个过程,皆因“专家门诊”而起,夏蝶本不需要专家门诊。他既然非要这么不可,那么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就无可避免,是好是坏,真的说不清楚。因为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牵扯上“爱情”这个字眼,就很难看个清楚明白了。在这里我可以知会各位看官,夏蝶不会后悔,就算那里是地狱火海,他也会跳下去的。 归根结底,是他的骄傲,可能难以理解,但就是无法否认事实。 骄傲总有不同的表现方式,不是吗? 我们无法知道这是对是错,因为结局未定。 当尘埃落定之后,又是否会进行追忆呢?】 手术室的门外,望月翔握着夏蝶的手,温柔地说:“不用怕,一梦就过去了。” 夏蝶笑了,比春花更为灿烂,他也温柔地回应道:“谢谢你,望月老师。这个时刻让我很想告诉你,我也很喜欢樱花,喜欢浅色樱花,不骄不躁,不浓不淡,也要竭尽在浅风中落尽繁华,归于平淡。” “你很快就可以梦见……” “时间到了。”耳边传来护士小声提醒。 望月翔的手一点点从夏蝶的衣角滑落,车渐渐消失在门里。 看着手术室门外的红灯,望月翔抽出手帕擦着眼角,“她并不像你啊,阿树。” 《真夏未惜》第一卷之《浅色樱花》,完。 第00章 真夏碎片  【实在没有灵感,想不到好的开头。偶尔翻出这个,大家可以先看看】 一、绝美 眼神与海在QQ里告诉我说他想写一篇关于夏天的文章,因为夏天快要过去了。那时候,是03年8月28日。我愣一下,原来夏天就要过去了啊。我对他说,夏天是一场绝美的梦境。他没听懂。我笑了。我喜欢“绝美”这个词。 二、写给夏天 夏,你是一个妖媚的古灵精怪的古代精灵! 你在我还在穿着厚厚的深色牛仔裤的时候突然出现,又在我正在舔着香草冰淇淋听mp3的时候打招呼要离去他国云游,不容挽留,猝不及防。是的,你就是一个莫测的精灵。因为我已经在盛夏的阳光下面听到了你赤裸的脚踝踩上深秋枯叶的声音了。你用温暖的气息吹向我的耳郭,我听到你说你明年会再来。 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你这个鬼一般的女孩子! 三、花 I/will/fall/in/love/again,than/she/said,等到花朵已冬眠,赤裸裸的呼吸被发现…… 习惯了在某些清朗的午后,听这些跳跃的音符蹦满我并不拥挤的房间,简单的吉他扫弦伴奏,和这有点点纤弱的女孩子的声音,和那些花,那些颤抖而天真的生命,让人安心,脆弱得叫人怜惜。 家中阳台上的玫瑰似乎有些孤傲,迟迟不愿开花。无须多加解释,当我托起那片深沉的墨绿时,就已经相信会有一种守口如瓶的默契,因为就决定要接受许久静默的等待。尽管那对我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会绽放的未来。 等到某一天走出花园,她穿着单纯的T-shirt。 单纯的T-shirt。哦。有阳光的夏天,露齿而笑。 四、浮云 有的时候我会写东西写到一半停住,手夹着笔,托着腮,盯着天空,许久。 夏日的晴天有着很纯粹的蓝色,而云就是破碎散落的棉花团团。恩……我想起了初春里漫天飘飞的木棉树的果实。故事没有续集,我不知道果实们最后飘到了哪里,选了哪里当作他们的家,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孕育出火一般绚烂的花朵。同样的我也不知道,浮云们这样慢悠悠地飘呀飘要飘向何处,也不知道它们后来会不会孕育出一场淋漓的疯狂的暴雨。如果飞絮是木棉的种子,那么浮云是不是天空的种子呢? 胡思乱想。 想的太多的时候就赶快打住。只是看浮云而已。用力地看,就会发现浮云们的秘密了,他们其实是在移动的,有时候它们整天保持着同一个速度和同一个方向,悠悠地全部都向那个无言定好了的方向飘去,不紧不慢,从从容容。这样一来,整个天空就仿佛在我们的头顶上面悠悠地移动了,多么大型的一场戏剧。 有的时候,我会有这样的错觉:也许天空是静止的,漂移的,是我们。也许时间是静止的,流去的,是我们。 世界,夏天拉近了距离。爱情的距离,友情的距离。有梦想、有希望;有爱情,有等待。夏天,宁静轻轻笼罩着这个无声的流域。 夏天已经悄悄过去。被海水打湿的我,爱上凝视,爱上等待,爱上每一个流域可能发生的故事。 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在最初许下的心愿与誓约,难免有愁云惨雾浮云蔽日的时候,而所有的困境,迷茫,惘然,绝望,都并非参天荆棘不可穿越,终有一天会云淡风清。那时候如果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梦想,一定抬头就能看见,天空它还是不为所动,完美无缺。 From/zhangshkillyou,真夏吧。 第01章 纪念日  中国,湖阳。 傍晚,天色昏暗。 湖阳市公安部局长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开启,从中步出两个中年男人,一瘦瘦高高的人一边走一边说:“兰局长,这次多亏你了,我替夏蝶谢谢你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另一人相比之下就显得有些过于矮胖了,他无所谓地摇头说:“这是哪里话,令嫒不幸患这种病,耽误了青春,我也心生怜悯,为她办理新的户口身份证,只是举手之劳。作为当爹的,我同样不希望她今后的人生还会受到过往的困扰。唉,还好有你这个做父亲的愿意为她操心。” 夏之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头,手轻轻刮过相片上女孩安静的笑脸,浅蓝的背景下,那一朵颤抖的朱唇格外鲜艳夺目,“现在的夏蝶,长得可真像当年的星澜。兰阳,我一想到这些,就很害怕……。”他没有再说下去。 “还记得20年前,你追求她的景象,轰动小小的湖阳。”兰阳脸上浮现追忆的神色,“你当着她爸爸的面,竟敢对自己开一枪。如此勇气,吓跑多少人,嘿!” “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夏之叹息,“我还要去菜市买菜,先走一步。” 兰阳看着几乎与天空连成一片的乌云,说:“去我家吧,一起吃菜喝酒。很久没碰过面了,我不知道你整天躲在哪里,几年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你还要玩失踪到什么时候?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聊聊。” 夏之点头说:“你也是一个人过,应该可以体会我的心情。每天经过同一个菜市场,为每餐吃什么发愁,既不能太单调,又要不断换口味,唯恐营养不到家,面对那几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菜贩子,那种无聊透顶的讲价,你会发现说什么也是多余。” “哈哈,我可不一样。”兰阳大笑着挽住夏之的肩膀,带动他随自己一起走,“我家那小子,挺懂事的。通常我加班,他会煮好饭等我回去——这会他可能还在忙碌着呢,我提前和他说了,有客人来,要多准备些好吃的,你可得赏脸。” “那你养了个好儿子啊!不像我那个,我不做饭,他就不吃,宁愿自己饿肚子。你说气人不气人。”夏之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心里却美滋滋地想,“女孩嘛,娇气些没什么,有男人养就行。” 他保证,“我会养你一辈子的,直到你有能力离开我,自力更生。除非你嫌弃我曾经对你不够好,甚至说得上是冷淡。” 夏之就这样,走进一个怪圈子里,分不清方向,自然不懂得何时该离开。 …… …… 兰轩在家里中厨房里忙碌着。 他一手掌握锅头,另一只手指挥锅铲;一边勉强抬高左肩,同时向左侧歪着头,身体的两部分一起卡住一部手机,对正话筒连连说:“快到了?那好,我也快忙完了……就这样,拜拜!” “好了!”兰轩刚把菜转移到碟子里,将它们搬出厨房,重重地放在餐桌上,还没来得及吁出一口气,就听到门铃响铃的声音。 揭开第一层门,他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人,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兰轩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问:“是夏叔叔吗?我叫兰轩。” 夏之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待兰轩给他打开门,他才说:“你是夏胡的同班同学吧?”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极为肯定。 兰轩微摇头说:“我们不同班,偶尔在一起学习,您是夏胡的父亲?” 不是同班的,可为什么他最爱提起? 夏之挑着眉毛,没有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夏胡离开学校前和你说过他要走吗?” 兰轩纳闷,心说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夏胡出什么事了? “说过一些,没有具体的理由。叔叔,夏胡还会回来吗?” “你们希望他回来吗?”夏之反问道。 闪电在灰白的天空上留下一道淡黄的轨迹,停留很久很久,似乎照得两人的脸庞明亮了一些。 兰轩静如深潭的眼波轻微波动了一会儿,他接着话题回答说:“他还是不要回这里好一些。”面对夏之探求的眼睛,他只好硬着头皮具体解释,“我感觉他在这里很不快乐,虽然他的成绩很好。怎么说呢?应该说是他长得有点特别,恩,就是漂亮,所以很多人都经常用特别的目光看待他。男的女的,还包括某些老师,当夏胡走过他们身边时,时刻面对这些烦人的东西,我不敢想象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还有一些兰轩没有当他的面说出来,那是一些夏胡抱怨夏之的话,包括有谎言和实感。 夏之听了暴怒。他在恨,心头在滴血,拳头握得紧紧地,甚至有指关节就此错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声惊天霹雳过后,又是大雨倾盆。 兰轩在一边听得耳根发酸,他勉为其难地陆续说下去,“我和几个人曾想做一些事情让他快乐些,可事情办砸了,深深伤害了他。”他垂着头,真情深切地说,“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恨不恨,我想他是不会真正地恨下去的。” “你们倒是有心!” 夏之没具体问到底是什么事,在他看来过去的夏胡已经无可挽回,并不十分重要;他要的是现在的夏蝶,健康快乐,了无烦恼。这个做父亲的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奔到夏蝶身边,将她抱进怀里好好呵护一番,弥补可能的伤痛。 “他不会再回来了。”夏之开口,语气冰凉,“以后自会有人来怜惜她,安慰她,保护她。这些破碎的过去,我想她可以忘记。” “但愿吧。”兰轩并没有对夏之的话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只说他的理解,“这些往事是可以淡漠掉的,却难以忘记。或许明日重新拾起时,也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就过去了,您何必执着这些呢?” “小孩子懂什么?”夏之对兰轩重复一遍他曾对夏胡说过的话,神经质地把上半身的衣服完全脱掉,露出强健匀称的体魄,极具雕塑感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兰轩被这流氓般的举动惊呆了。 等他回过神时,夏之再无踪影。 他随即跑到阳台眺望,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的人影在大雨中越行越远。 “这什么怪人啊?!” 兰轩跺着脚,想想还是决定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就完了。他抱着几把雨伞,冲出屋子,追向那个雨中漫步的男人。 “轩儿,你怎么了?”兰阳吊了几瓶酒刚要上楼梯,就见兰轩急匆匆地身影,两父子堪堪让过对方。 “你的客人跑掉啦!”兰轩连伞都没来得及打开,如一阵惊虹,沿着直觉的轨迹,在雨幕中消逝。 “到底怎么了?”只余下兰阳坐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吞着口水发起呆来。 第02章 不能说和给不起  兰轩甘愿冒大雨奔跑着,雨水淋湿了他的裤头,踏过青草地,雪白的运动鞋上沾满泥浆。一段时间过后,他举目四顾,只觉得周边一片苍茫,不断有水雾腾腾升起,哪里还有夏之的影子?兰轩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什么,挽留一个被主人怠慢的客人?或许可以说得通,但兰轩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尽管嘴上说不愿意,并为此附上怜悯和关切,可心里还是期望着能够和夏胡重逢。到底是朋友一场啊!怎能说不见就不见呢! 打开奔跑过程中一直无法打开的雨伞,兰轩慢慢走向通往夏胡家的路。两人家相隔不十分遥远,约莫要经历进二十分钟的步行,他不着急,若夏之的确返回去了,那怎么都会见上一面的。 可能无需如此了,兰轩眼前一亮,看到了他此次要寻找的人。 夏之正站在一个小卖部里,躲着雨,一只手掌向里弯在嘴边,挡着风。这是一个标准的点烟姿势。 夏之很快就发现兰轩的身影,他先深吸一口,吐出一个小烟圈后,才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兰轩抬抬手,用手上的雨伞和他示意。 夏之看明白了,却没有应答。这个时候的的他脸上全是雨水流淌的痕迹,赤裸的右肩上挂着几件衣服,全身湿哒哒的,活像一只落汤鸡。 兰轩固执地把雨伞横在夏之面前,“带上吧,夏叔叔,是我爸叫我拿给您的。” 夏之一听是兰阳的心意,不好拒绝,否则就太不给刚帮自己大忙的他面子了。他伸手接过,“谢谢你。” “不用。”兰轩站在夏之身旁,抬眼看着屋角点点滴落的水花,微微抬手,任雨滴飞溅在手心,轻轻笑了起来,“我爸现在可能还在等我们回去,他的嘴巴很馋的,您打算?” “算了。”夏之打开雨伞,将它举过头顶,“刚听你说了那些,我心里不好受,什么也吃不下,替我向你爸道歉,就说下次我一定回请。” “好的。”兰轩点头,没有继续挽留。 夏之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问:“你抽烟吗?” 兰轩没听明白,愣愣地摇头。 “抽烟不好……”夏之摇摇头,又吐出一个大烟圈,走远了。 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兰轩也回家去了。 雨,渐渐小了起来。 第二天中午。 湖阳高中的学子们随着一阵标志性下课音乐,三五成群地往校门挤去,好不嬉闹。 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兰轩习惯了一个人独往的感觉。校园林荫道边,他以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节奏走过。一般说来,这个放学的时刻,从决定踏起第一步开始,他都不会在校园里停下,因为平静的校园,需要平静地对待。喧闹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兰轩。”一个人忽然从后面绕到他面前,吓了他一小跳。 “叶辰同学,你好。”兰轩定定神,说。 “你知道夏胡在哪里吗?”叶辰搓着手,十分尴尬的样子。 我也很想知道啊,可他爸爸不愿意说,我又能怎么样? 兰轩坦然微笑,“他退学快两个月了,实话说我也很想了解他的去向。现在他既然不愿意打电话告诉,那我们何必多想这些?该来的自然会来。” “你别给我装成这么一副思想家的样子,很讨厌知道吗?”叶辰不耐烦地嘶吼,“很多人说,最后一天见过你和他一起呆了一小会,他可能和你说过什么?或者暗示你什么?你想想。” 兰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过了一会才低低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多少内幕,你若关心他可以去问他爸爸。” “我去过很多次了,没人给我开过门。” 兰轩听到这个,算是有点明白了。通过昨天的观察,夏胡的爸爸不可能时刻都不在家,那么可以说明,夏之压根不想搭理这些夏胡的旧同学,连开门都欠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父亲坚持让儿子一个人去外地读书,就此完全消失在我们这些“外人”的视线中,兰轩摸着下巴进入沉思状态。 联想到夏胡在那天请求自己一起去医院的情形,表面上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一时之间兰轩无比地自责与后悔:拒绝一个病人依依的请求,真的很不好受,双方都是。 他没有把这些猜测说出来,平白多去一个担心的人。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叶辰的成绩很糟,兰轩实不想在这会儿给一个火烧眉毛的人再来一场火上浇油。 “你也该明白他在这个学校备受瞩目,可能是想出去为高考散散心……” 叶辰气急败坏,“散心?散心有这么偷偷摸摸的吗?我和你说……”他将被夏胡赶走的事说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 “你还想狡辩!都是你们几个惹的祸!别以为我不在场就不知道,安泫是故意跌倒的!那天晚上,你们几个可真是干得很光彩啊!让夏胡一个人做丑角,想打压他是不是?”叶辰本是无心之语,全是为帮夏胡的开脱之词,口不择言。可偏偏就是这些疯人疯语,离真相是最近的。 兰轩听了直蹙眉,“我们打压他干什么?请你别乱说!你可以说我,但不要诋毁其他人,还是两个女孩子。” “就凭夏胡永远是第一,你和安泫永远赶不上他。” 兰轩不再理叶辰,越过他轻轻走过,微风中流淌过他最后的话语,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他不是那个第一,或许对他更好。” 离刚才两人谈话的不远处,也有两个女孩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哇塞!兰轩好有风度,你看叶辰那张大嘴的摸样,想吃了苍蝇一样,可笑极了。”苏琴拉扯着安泫的袖子,指指点点。 “兰轩确实很棒,这点我从没否认过。”安泫淡淡说。 “那你怎么舍得离开他?”这是任何人都疑惑的问题,苏琴自然不例外,事隔那么久,还是第一次问。 “我给不起。” “还能有什么给不起的,我想他应该不会要求你做那种事情吧?”苏琴贼兮兮地,一脸浪漫的笑意。 安泫清浅一笑,“我看多了听多了,只想试试那种感觉。亲身经历过,才发现一点也不好玩,何况是现在这种年纪。” “好像是很正确的言论,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现在很像一个情圣呢!” 安泫没有答复这个挑衅的问题,摇摇头,当先迈步走开,“走了,傻姑娘。” 第03章 雪地兰香1  又是一个飘雪的季节。 北国的雪追着新年的脚步,破空地降临到到这座小城。起初轻柔、琐碎、星星点点,只懂得落到树上静默,积累成洁白圣洁的花朵;雪渐大后,恍惚间已是万树梨花,满园东色。 忽地来了一阵凛风,雪花也知意地抖动着,漫天飞舞。它们一簇簇、一团团地舞蹈,抖落满身银粉,在微风中散着鼻子可以闻到的冷香——透骨入心。 兰轩双手摩擦着玻璃杯,体会那丝丝热气从手心流入心里,空茫的眼睛倒映了万千落花,迟迟未动。 “怎么不喝呢?快凉了。”无所事事而趴在柜台上的咖啡女孩忍不住小声提醒他。 兰轩回过神,对她笑着说:“这种地方,一个人喝咖啡,没什么感觉啊!要不你陪陪我?” 她轻轻“啐”了一口,说:“才不要,一看你就是有女朋友的高中生,找她一起来啊!也可以帮忙照顾我的生意。” 他失声笑道:“我哪有,好像……好像被甩很久了。”渐渐有愁苦涌上他的双眉间,让旁观的女孩看了心生疼痛。 她连忙安慰他说:“没了恋人,还可以找朋友啊!哪像我,书没读几年,早早就出来闯荡,无依无靠的,朋友之间的友谊早就不再纯洁了,多怀念你们的校园生活啊!”还没有安慰到别人,她自己也成为一个需要安慰的对象了。 兰轩轻轻叹气,没有作答。 “几个月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很俊的男生呢?好像很久未见了,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女孩毕竟经历过许多,很快就抛弃掉那些不相关的心情,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发起猛攻。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听一声轻微咳嗽,接着一把柔美的妙音缓缓响起,“我可以坐这里吗?这位同学。” 他抬高头,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窈窕女子,一袭冬裙将她的身段掩盖得严严实实,但依旧无损她的高挑秀丽。堪堪长到脖子的短发被一顶可爱的帽子套住,上面印有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既大方又张扬。令所有人惋惜的是,她的眼睛上架着一双墨镜,让人无法读到更多信息,平添一份窒息的神秘感。 可仅凭这些,已经可以知晓,此佳人会是何等的美丽迷人! 兰轩微微发抖的右手偷偷移到左边心口的位置,那里正突突地跳着,毫无目的地东西乱窜。这是怎么了?他茫然。 他迅速抬眸,所见那隐藏于黑影之后的深瞳,似乎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三分熟悉,七分陌生。 兰轩略显慌乱地从靠背椅上站起,手按在黑得发亮的玻璃台上,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碰歪了椅子,发出令人耳酸的“窸窣”声,试着打破掉这怪异无比的氛围。 “你坐吧。”他心事重重地道了这么一句,又转首对睁大眼睛看好戏的咖啡女孩说,“我先走了,下次一定带朋友过来。” 他还未移动脚步,戴墨镜的女孩就脱口而出,“兰轩,为什么要走那么快,咖啡还没喝呢!” “你认识我?”他偏过头来看着她,脸上写满惊奇和不可思议。 “你先坐下。”女孩的声音仿佛带着调笑的意味,她转了转美丽的头颅,向四周张张望望。那几幅仿真油画,有塞尚的《景物》,梵高的《星夜》,等等世界第一流画家的名作,通过丝网印刷,来到了这里,即使失真很多,不过来这的多半是学生,这些画作的装饰意义明显远大于欣赏意义;那几盏水晶吊灯,颜色各不相同,万千齐开之下,恍惚间有“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目眩之感……就连那个精神抖擞的服务员,也是面熟得很。 “很久没来了啊,没想到我刚刚返回这座城市,第一个想到的地方竟然是这儿。”她喃喃说,“如我所料,你们谁都看不出来。” 兰轩凝神思考片刻,低声回答说:“你可以摘下眼睛吗?若我们见过面,我想我是不会忘记的。” 无人看到的地方,女孩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好像在脑海里寻找一件往事,过了一会儿才换上了一种略微不同的、有点严肃的声调问:“你在担心一个同学吗?” 夏胡是吗? “当然了,很多人都在担心他。” “那你认为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他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事情,完全沉入一种无法细心思考的状态里去了,回答也是马马虎虎。 她的脸蛋苍白,面无血色。她问:“真的,当真吗?” “真的,千真万确。”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 “你认识夏胡?” “是的。” 她又迟疑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说:“好。真好!” “你也认识他?”他惊醒过来,赶快问。 “怎么会不认识?我很想一起带他回来,陪他一起看看你们。现在,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说,饱含失望和愤怒,甚至还有些微不干心的怨气。 他望着她,不安起来。最后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一关于一个敏感人物的谈话在此上演。 “还是有人想他的,夏胡以前同班同学叶辰,隔三差五地和所有人打听他的消息。”兰轩感觉到了一些她的情绪,十分后悔把话说得太过直接了,毫无转寰的余地,其实他根本没有那种薄情意思。女孩无疑与夏胡有很深的渊源,还很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这又是为什么?好像怎么都说不过去。 难道是为夏胡不值吗?想到这里,他马上有了转移注意力、舒缓紧张气氛的方法: “夏胡是很优秀的一个人。对同学很热情,学习成绩优秀,一直是我们学校的头把交椅,所有人都比不上他。而且多才多艺,诗词曲赋样样精通,长得又英俊帅气,在我们这些男生眼里,他就像老大一般,在女生心里,他是一个完美的白马王子。”兰轩顿了顿,看女孩没什么语言表示,她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极为有韵律,看样子很喜欢听这些。 他信心百倍,喝下第一口微冷的咖啡,又继续说:“他退学的那天,竟然把全体师生都惊动了,连他以前每次上课必做的座位,都没人敢动……” “叮”的一声,女孩使劲用力一敲,打断了兰轩的长篇大论。 兰轩无言地看着杯子里一圈圈急剧扩散的波纹,感到心中的寒意渐渐涌上四肢,快速蔓延全身。他不禁疑惑起来:这个冬天,好像很冷!我怎么现在才感觉到? 他打了个冷战,仔细回忆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说啊!怎么不说了?我还想听呢,很精彩,真的!”女孩嘴边的风似乎是从冰窟窿里吹出来的,生冷无比。在说到“真的”这个词时,还特意加重了嗓音,使它如破冰般清脆美妙。 这算是回敬他的小礼物,本来阴阴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些,有暖阳破云儿出,照耀贫瘠的大地。 兰轩至此已经知晓对方对自己了解甚多,而自己却对她一无所知,这种谈话对己身非常不利,必须探听女孩的情报为上,说不定也可以把夏胡从她身上揪出来。 他猛地下定决心,站起来,向咖啡女孩招呼着的柜台跑过去在台上抓起一只鲜红的苹果,削了果皮,切开,装在一个盘子里,端过来,对她说:“吃了!” “干嘛?” “你不吃我吃了?” “我吃啊!”说了不少话,女孩的口已经很干,她捡起一块最大的,放进樱桃小嘴里,闷闷地嚼了起来。 他看着她可爱的样子,狡猾地举起了手:“喝咖啡吗?我帮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回答了:“喝,我可是渴死了!”并站起来将兰轩面前的杯子抢了过去。 他呆住了,“你……我……” 女孩喝了一大口,抬起眼睛看到兰轩那个奇怪的样子,眨着眼睛疑惑地问:“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啊,不是,那个……”兰轩不停地用手比划,遗憾的是她完全看不懂。 “要说就说,你没嘴巴吗?别婆婆妈妈的,很像女生诶。”她捧着杯子,偏过头去不理他了,只顾着小口小口的喝着咖啡。 这下子,她那原本莫测高深的身影,在他心里越变越淡,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唉,你啊!”兰轩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转眼去看门外的雪花,一朵朵慢慢凋零在雪地上,重新盛开,又见晶莹透明,清香馥郁。 【写到这里,又回到一个问题:变身文的看点和重点究竟是什么?相信很多人会回答,看男魂女身的矛盾,看她怎么处理一系列与以前身份完全不同的事情,看内心转变呀等等。 这些不能说是错的,不过我一直有一个笼统的感觉,变身文和普通小说的突出点,是共通的。因为我这样想,所以我对那些故意往这些方面写的文章十分不以为然,因为作者都由各自的侧重点,不可能满足所有读者的口味。可能在一些人看来是十分合理的情节,在另部分人的眼里,就成了败笔,而且几乎无法调和。 那么说些我的写法吧。夏蝶是主动变的,并为此付出了所有努力,所以各位不要惊奇她转变太快。而且我不会为了写夏蝶变了,故意说出主角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心理是怎么怎么一点点改变的。比如《冷玉》的作者,就是作者一点点地通过主角林惜的自问自答让我们感觉到她的确不一样了,是变心了,我认为这很做作,但它们好像已经成为变身文的明文规定了,我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同类作品,我只认可《夜明珠》。至少伯伦希尔,是通过生活写“变”,而不是通过变身来写生活。 骗了些字数,不好意思了。 谢安。】 第04章 雪地兰香2  时间就这样缓缓淌过,静谧包裹着深冷的气温,隐约有融融暖意渗透到各个角落。灯光迷离而幽静,洒在所有人脸上,激起一份平安幸福的光彩,它们欢快地旋转,荡起的纹路斑斑细小、一刻不停。 那人还是平安的吧? 兰轩感觉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似乎有了松动,裂缝处欣然跃出无数彩带,环着石头,将它抬起,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使他的心中扫过一袭流星,起初光华耀眼,而后落尽繁华,沉入湖底,被永远埋葬。 “谢谢。”他摘下眼镜,以真诚的眼睛凝视着女孩,“这算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你可以和他说,我们这些老同学都很关心他。虽然我不必了解他的近况,但人平安真的比什么都重要,你是他叫来的吗?” 少女轻咬下唇,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久久不语。 他看在眼里,心中早已了然,“既然犹豫,就不要说了。”看了会手表,他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可能要走了,你还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她还是没有说话,头垂得低低的,思维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兰轩叹了口气,没有动。看向门外,才发现不知何时,风雪停了,路上的行人热闹了起来,这间咖啡屋也多了不少客人,三三两两的谈笑。咖啡女孩忙碌的身影,额间微湿,只是不时向这边飘过一眼,关切地笑一笑,又转身忙活去了。 一阵令人难堪的静默后,戴墨镜的女孩发话了,幽幽的,仿佛自天外飘过,因迷恋尘世的俗华,来到这里,“关于夏胡的一切事情,我想和你说清楚,你愿意听吗?” “为什么是我?” “不要怀疑你唯一的资格,当我决定坐在这里后,就只可能有两个结果:我说,或者不说。现在我想清楚了,你愿意听吗?” “我想我是愿意的。” 女孩笑了,很开心地笑了,分不清是什么感觉,欣慰多些还是恐惧多些。有如迷茫的蝴蝶,是选择飞越沧海,抑或是留恋山林。随着笑声越来越大,两行晶莹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却迟迟没有落下。 是很可怕的事情,说不出口吗? 兰轩在一边看着,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女孩悄悄地来,创造了一场别有目的邂逅,强行闯入他的心里,只为了把石头搬开。可又有谁能明白呢?就算是全心全意地做,也不一定会有十全十美的结果啊!也许结果会把希望砸得四分五裂。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双眼紧盯着她,说:“你如果难受就别说了,现在我面对的是你,不是他!我需要考虑的是你,不是他!来找我的人你是,也不是他!” 女孩听着他的话语,眼泪终于肯脱离下巴,滴在裙子上,侵染出一朵深色。她无所谓地擦了擦,转过头去看着他,带着失望的语气说,“你其实可以早些说的,夏胡在你眼里,并不算什么!奇Qisuu.сom书那么也我就无需浪费时间,陪一个陌生人。”她抓住兰轩的手,缓缓却是极坚定地往外拉。 “我……”他将手慢慢松开,哑口无言。 “呵呵。”她冷冷地笑了起来,“我很蠢,是不是?你说啊!被你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你倒是说啊!” “我……”他不敢对上那片墨镜,心一阵寒过一阵。 “伪君子!”女孩不干地嘲讽着,刻骨的哀伤涌上那张完美的脸,扭曲了一切未来。 “……” “不许你这么说他!”不知何时,咖啡女孩已经来到两人身旁,张开双手将兰轩挡在后面,义正词严地说,“我相信兰轩是个好人,他都是好意的。如果有问题,那也是出在你那个朋友身上……” “姐姐,你不要管。”兰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连忙拉住她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说,“你还有客人,很多人都看着呢,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事情看起来更糟了!”他无奈地想。 咖啡女孩一听,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哼”了一声,又留给少女一个威胁的眼神,才乖乖回去招呼客人了。 “傻妞。”少女气得浑身发抖,提高了音调,“你多管闲事,为的是轩哥哥还是轩弟弟呀?”清脆悦耳的声音传遍整个室内,惹得几乎所有人发笑。 “你……”咖啡女孩快哭了,眼眶红红的,不断跺着脚,却又无言辩驳。 “就你这三八,也想学人家抢男人,告诉你,兰轩这家伙在学校看上的,可比你漂亮多了,你最多只能当个二奶,唉。”少女气势正盛,嘴里吐出一连串恶毒的话,与平时礼貌待人的她大相径庭。 咖啡女孩气疯了,她大声喊道:“兰轩,你还不把她带走!我不想……”话还没说完,就伏在台上“呜呜”的哭出了声,让一边的客人劝也不是,笑也不是。 “对不起,一开始没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他低头道歉,“你和夏胡心有怨恨,我都可以解释,但要出去说,在这里影响太不好了。闹得太大,我们的家长,可能都会受到牵连。” 少女本不想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但“家长”二字令她的神经紧绷,不得不泄了气。 “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一脸平静,可微微起伏的前胸表示了她的心里不像外表不平静,“当你否定自己与夏胡的关系后,我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抱歉,这样子继续拖延下去,好像没什么意义。” 她快步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闻到外面清净的空气,勉强平息了躁动的心,挥手拦下一辆车。 打开车门,刚想坐进去,他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拉了出来,门也被他顺手合上了。 “不好意思,我们吵架了。”他对司机说。 司机疑惑地瞧了他们一眼,笑笑说:“多哄哄就好了嘛……” 车开走后,少女柔软的身体开始强烈地挣扎,她一边扭打一边大声说:“你给我放手!疯了!别以为我不敢对付你,要不是看在……” “又是看在夏胡的面子是吗?我可以帮你说完。”兰轩在她耳朵边轻轻说,“那么可不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你想解释什么?”她忽然不动了,全身僵硬地靠在他身上,“貌似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的态度我大概明白了,你再说什么也没用。” 兰轩放开她,说:“我想夏胡对我感觉不错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帮了他不少忙,但他不知道,想帮忙的并不是我,我只是个代替者而已。”说完这些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就为了对她的承诺,我可以去关注另一个男人。” “她是谁?”少女的心怦怦跳,那个答案似乎是曾经的遥不可及,又好像近在眼前。 第05章 风飘絮,雪微扬1  她是谁呢? 兰轩诧异地看向她,发现少女的脸上变幻不定,交织着欣喜和痛苦,实在难以想象在她身上会出现这种表情。 他若有所思,“你好像知道已经是谁了,这样也好,不用我亲自说出来。”顿了顿,接着说,“对不起,刚才冒犯了。” 少女想起刚才的事,脸颊微热,轻轻摇头,“谢谢你告诉我实话,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我尽量回答。” “夏胡到底算不算你的朋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很平静,平静的好像自己也满不在乎似的。 兰轩淡淡一笑,直视她的眼睛说:“这个问题如果是他问我,我会肯定地回答他,我们当然是朋友;但若由你来替他问,我可以对你说,我一没把他当朋友。” 少女安静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谢谢,你这句话对我而言,比前面的信息句话更为重要。我很累,先走了,再见。” “对不起。” “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说这三个字了,再说就显得太廉价了。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喜欢我的答案,回答不能让你满意,是我的错。”他低低地说,声音不断回响在她耳边,扰乱她的心情,让她再也走不动了,迈开的脚步越来越缓。 “你错了,这次你对我说了真话,我很喜欢听。不管怎么样,就算你仍然将他当做好朋友,仍就对他好,他也不能再领你的情了,这种情操太伟大,我们都承受不起。”她用手背抹着爬满脸上的水花,可它们源源不断,漫无目的地乱窜,整张脸都给弄湿了,视野里模糊一片,朦朦胧胧,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面前的人们似乎在嘲笑她、讥讽她,使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她很奇怪,好像把所有关于夏胡的事都算在自己头上,并为此动真感情,却是为什么?明明是夏胡的问题,为什么要她人来顶替?矛盾本身不复杂,可要我要怎么和一个凭空出现的人说清楚? “那好,请你告诉我夏胡的情况,哪怕只有一句话。”兰轩呼出一口气,皱尽眉头,语气彻底转冷,“从这以后,我和你们两不相欠,夏胡怎么样,再也与我无关。” “你倒是个好男友。”少女轻轻一哼,怒极反笑,“那个人叫你做的事情,你都尽心尽力,我就是不告诉你,看你怎么向她交代。” 他亦冷笑道:“好啊,你为了气我,连自己本来的目的都忘了。你以为在她眼里,夏胡很重要?笑话,我怎么说也是她的前男友,对她算是比较了解的。” “你心慌了……没了她,一样有很多在意你的人,你都看不到吗?”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开始轻声咳嗽。 “浪费时间和一个戴墨镜装成熟的疯女人吵架,算我吃错药了,当我们没见过。”他感到气愤,这个女人不喜欢好好谈,总喜欢拐弯抹角,多好的耐心,多深的好感,也即将消磨殆尽。 他看着女孩消瘦的背面,心微凉,大步越过她,走在她前面,可交错而过的一缕幽香始终让他魂牵梦绕,不能安下心来。 女孩看着手上多出的一方手帕,呆住了。她咬咬牙,跟了上去。 雪前有雾,朦胧似幻,层层打叠;雪后雾散,云开日出,零零飞星。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马路边行走。没有既定的目的地,又没有拉开距离,不似疏远,不像追逐。这一点两人似乎心照不宣,只是心结未解。那里有一根无形的线,捆绑着,谁也没试过,它到底是柔软易折,还是坚硬如钢。撞过去,分崩离折是什么? 这种疙瘩,往往需要有试探的最佳人选。 兰轩受不了心里那点刺疼,针锥似的,一点点深入心口,掏出淋漓血肉。他忍不住回头,尽管女孩快速抬起手臂把脸挡住,他还是看到了。种种心情一起涌上心头,照亮他心如明镜,倒映出纷纷纠错的是非,震得他动弹不得,双脚像长了厚厚的铅,再无法移动半步。 少女踏过之处,烟雾缓缓飘散,走出一个美丽的精灵,仿佛舞台上的帘幕有节奏地拉开,等待主角的登场。在观众看来,她的面部虽是茫茫一片,那曼妙的身姿,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如磁石一般牢牢抓住他们的眼球。可兰轩看到的只是那张堪比天上明月的脸,再无其他。 让他视线凝聚的是脸上晶莹剔透的液体,再无其它。 她,哭了那么久,又是为什么? 少女知道他看见了,没有继续遮挡下去。她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骄傲地仰起头,示威似的向他展露尖尖的下巴,细嫩如新笋,光洁如昔。 泪花已经凝结。 兰轩一下子屏住了气,好一阵子回喘后,才低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她歪着脑袋,显得意味莫名。 他见她没有眼泪继续留下,勉强松了口气,感觉好过些。他说:“我好笨,直到现在才知道。” “知道什么?”少女好像领会了他的意思,脸蛋刷地潮红一片,不安地微微侧身,避开眼前男子灼热的气息。 兰轩的手伸向她随意垂落的双臂。 她斜眼看到了,没有拒绝,只是心里更加不安起来,脸更红了。 两个人的手刚刚交叠,才发现它们烫得吓人。 很暧昧迷离的气氛,感染了路边零星的人。 什么争吵,什么是否,这一感动的瞬间将它们统统融化。留下谅解和宽容持续蔓延。 “你的眼泪,是为我流吗?” “少臭美!”她嚷了起来,把他的甩开,“只为我自己流的。” “……” 少女看他在一边吃瘪的样子,感觉痛快极了,“一半一半啦!你也有一部分原因,记清楚了,你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很小很小?” “很小很小很小!” “谢谢。” “为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你是第一个肯为我流泪的女孩。感觉很复杂,既感动又愧疚,也有点小小的骄傲。” “你还好了,以前没有女孩子为我流过泪,今后可能也不会有了……”说着说着,她又黯然起来,长时间敛聚的轻快荡然无存。 “你那么美,肯定会有男人为你流泪的。” “你不懂的。”她死命摇头,“我的愿望,已永远成了遗憾,再也找不回来了。” 兰轩思索了一阵子,才说:“倘若真有你个女孩子为你流泪,你会开心吗?” “我不知道。” “这就对了。大人们常说,长大了就要努力不再让喜欢的人为自己流泪,而我们现在却任性地祈求眼泪,你以为呢?” “我只想再任性妄为一回,其他什么都不想管。” “你想谁为你流泪?” “安泫。”她不假思索,话一出口就暗暗叫苦。 “安泫?是为夏胡吗?”他没有生气,只是微笑。 “恩。”她不好意思地点头。 兰轩没有接着这个难堪的话题说下去,转而感兴趣地问:“还没知道你叫什么呢?还有,你为什么要戴墨镜呢?可以拿下来吗?” 果然来了,还好我早有准备。 她竖起一根手指,笑嘻嘻地说:“你问了三个问题,我只能回答你一个,你想知道哪个?” 他败下阵来,只好认真地说:“你的名字。” “我姓夏。” “我姓兰,单名轩。” “我姓夏,单名蝶。” “夏蝶!”,“兰轩!” 两人一起笑了,离得很近很近。 欢快的笑声重叠,赶走了压抑的阴霾,迎来明净的一刻,幸福欲醉。 第06章 风飘絮,雪微扬2  “妹妹长这么漂亮,把墨镜拿下来给哥哥看看,是不是真货!” 夏蝶和兰轩的笑声一下子止住了,深深地看了对方最后一眼,彼此交换了自己的心情,再一起为这不和谐的声音转过头去,虽不至于到愤怒的地步,但脸上也算不上好看。 只见几个打扮着流里流气的少年围了上来,裤子破了几个大洞,零星打上几个大大补丁,这让夏蝶很难想象寒冷的天气会对这些人照成什么影响,可能会时刻受着寒冷的折磨吧?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说话的人也戴着一双大大的墨镜,如此一来更突出了他不断抽动的嘴巴,其他人的眼珠暗黄而闪闪发光,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墨镜男肥大的腰身微微弓着,手在身周晃来晃去,似乎不知道应该怎样放才算得体,摆弄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姿势——叉腰挺胸,斜眼看着夏兰二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夏蝶被他们的样子逗乐了,捂着小嘴咯咯直笑。她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倒觉得十分有意思,因为这些家伙实在不像合格的流氓,而且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墨镜后的眼睛睁得老大,明晃晃地流转了万千水波,深不见底。 兰轩在一边暗自数了数,又向周围看了看,皱眉。 刚才两人正在气头上,一前一后,俱是漫无目的,哪知道竟走进了一条幽深小巷子中,难怪大白天的会遇到这破事,简直就是一对送上门的小羊羔嘛!还是香喷喷的。他苦笑,小声对夏蝶说:“你还想干什么?他们人多,我们还是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夏蝶一听,一下子清醒不少,扭头堪堪向后掠过一眼,一个、两个、三个…… 还没数完就赶紧转了回来,直冒冷汗,她压低声音对兰轩说:“你去和他们谈谈条件,或许只是个玩笑而已,我看他们比我们还小呢!”都这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说笑,倒也驱散不少严肃紧张的气氛。 “好汉架不住人多。”兰轩冷静地说。 “我觉得他们的要求不过分,你说呢?”夏蝶的嘴角微微翘起,既大胆又迷人,可看在他人眼里,就是十足的挑衅了。 “那只是老套的开场白,他们可能还有后招。”兰轩依旧冷静地说,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夏蝶几乎无视了周围的人,盯着同伴的眼睛说。 “你们说够了没有?敢打的话就快动手,我们接着。”墨镜男眼看那对男女在那里旁若无人叽叽咕咕的样子,自感脸上挂不住,凶狠地嘶吼了起来,七窍生烟。配合着胡乱挥动的手臂,更显张牙舞爪,像个破旧的风箱。 兰轩不再说话,慢慢背过身子,以求躲避她刺眼的射线,轻轻地对几个手足无措的不良少年说:“你们一起上吧……”他还没说完就立刻迎了上去,双手伸直。 夏蝶浅浅一笑,幽幽地叹了口气,伸出右手缓缓摘下佩戴已久的墨镜,轻轻晃动发酸的脑袋,秀发跟着整齐地摇摆,如丝缎般雅致洒然,明媚无双。她玉手一抛,眼镜轻巧地往对面的墨镜男飞去,而他竟在目瞪口呆间忘了躲避,一时被砸了个正着,痛得他捂着鼻梁骨哇哇大叫,连稳稳当当的墨镜也给晃掉了,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写满了不可思议。 不少人忍不住,都笑出了声。 “笑什么?兄弟们还不快上,女的交给我,你们先把男的打趴下。”他气急败坏地快步冲向夏蝶,一下子就把她的小手给拽住了。 一群如狼似虎的打手立马带着嘎嘎怪笑冲向后面被围困的男子。 兰轩一拳头打在迎面而来少年的肚子上,将他打的只有就地喘气的份,刚想松一口气,没想到后背脊传来一番强烈冲击,连带着一阵剧痛,使他差点翻了个跟头。他站稳后看着把他围成一圈、气势汹汹地的少年,满脸地无可奈何。 “跑吧。”他大声说。 “跑啊。”夏蝶应和着,连连给了那人几脚,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可手腕轻微疼了一会儿,她一看,才惊觉腕上的手链被他给扯断了。她连忙大喊:“快还我,流氓。”又向他跑过去抓他。 他躲过夏蝶,注视着手里的东西,垂涎欲滴。紫水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就好像…… 好像什么?他说不出来。看了看她愤恨的样子,美丽的脸蛋微微见汗,胸脯急剧起伏,他微感愧疚,不敢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心软。只有强装成无比痛快的样子,“哈哈,好东西,一定值不少钱吧!兄弟们,撤!”他说完当先跑了开去,不愿再回头。 一群围着兰轩的人听了,也都纷纷无趣地离开了,临走时昏黄的眼珠还贪婪地在夏蝶的脸上扫来扫去,猛吞口水,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群癞蛤蟆给盯上了,恶心无比。 夏蝶气得柳眉倒竖,“还不滚!”他们最后再对走过来的兰轩投以嫉妒杀人的目光后,才心烦意乱地离开了。 “你没事吧?”兰轩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站在她背后说。 “你自己看!”夏蝶抬起手,白皙的坐手腕上,有小半圈红色印子,似乎在述说着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她恹恹地说:“非常重要。” 他笑了笑,轻松地说:“那我去帮你追回来。” 她说:“不用了,你打不过他们的。再说了,他们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他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握紧,“她很美丽,也很适合你,不该就这么放弃的。” “我很喜欢她,我也不想这样。”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这附近的人?”她拍手说,雀跃着。 “对,到处走走,说不定会再碰上。到时候可能人多,我们再一喊,呵呵!” “人们会帮助我们吗?” “当然,你那么漂亮,不帮你帮谁!” “你既然偷看过了,为什么还装?”她的声音带着愠怒,隐隐的慌乱,和刻意的冷漠。 “你误会了,是我猜的,看来的确如此。”兰轩走到她前面,弯腰捡起摔在地上的两双墨镜,检查发现都它们没有破,不禁开怀大笑,“刚刚好,我们可以一起戴。” 他先戴上,视野即刻染上一层墨色,又把另一双向后抛,“你可以继续戴它。” 夏蝶茫然接过,注视着眼前的老同学,觉得自己以前或许未曾了解过他,而现在则多了一份执着的探求欲,“为什么?” “不想你为难,而且我们还未相识。” “为什么?”她心里尝遍百味杂陈,都这样了,还叫“未相识”?那什么才是“相识”?像你和安泫一样的关系是吗? “你是迷。”他淡淡地说,“请让我为你做一件事吧,这样我才有足够的资格去了解你。” 瞧,多么直白的言论。一次美丽的邂逅,不管它是有意还是无意,总需要给双方一种安静,安静地思考,为什么会相遇?可能会有千百般理由,无数的解释,但只需一种答案:就是为此牵扯上心情,是否值得?盲目也好,理性也罢,当你摆出一往无前的架势时,就很难很难回头了。 蓦然回首,前边是沼泽,后边是荆棘,一样难越。 夏蝶嫣然一笑,“我早已认定你的资格,独一无二。但我会尊重你的理解,我希望最后会是殊途同归。” “而不是分道扬镳。”这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但愿。” 风渐渐大了起来,他们并肩行走,飘飞的发丝,几乎要触碰在一起,打上死结,许下承诺。 第07章 风飘絮,雪微扬3【大结局】  男孩和女孩一起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间天空又飘起了小雪,轻轻地打在两人的肩头,雾气相伴着升起。墨镜后的眼睛看到的,皆是朦胧一片,阴影下的行人,来去匆匆,交错在各个方向,夏蝶看着这些,感到一丝迷茫,忽然停在一棵大树下。 “我们回去吧。”她说。 兰轩也随着她着停住,“你想回去了?” “恩,看来我们的判断是错的,他们也不是傻瓜,抢了东西还不赶紧跑远,难道会等我们来抓吗?” “当然不会,碰碰运气,既然我们运气不好,那就以后再说了。” “恩,以后再说。” “我想……”兰轩双手插进裤袋里,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如果它是别人送给你的,那的确挺遗憾的;如果是你自己……” “你想干什么?”夏蝶的眼底泛着清澈的水波,眼睛咪得弯弯的,“忘记刚才你说过什么了?” “承诺我大概无法实现,现在只想换一个方式补偿。” “还要我重复一次吗?你不需要这样的。”她浅淡一笑,“有些事情,就算没有理由,也一样是可以得到承认的。有些东西,哪怕你再努力万分,到头来还是徒劳。” 这句话好像若有所指? 兰轩无话可说,末了,欣然道:“谢谢,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你要真正结识一个人,都是这么麻烦的?” “不是。”他轻声咳嗽,竟有些害羞,“你很与众不同,我不敢太唐突了。” “我的举动是突然了一些,因为连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愿望。在咖啡屋里意外见到你,下决心和你攀谈,现在想来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只能归结于我那可怜冲动的勇气。” 她轻嘲,抬手摘下一片枯叶,“不久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对我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好在都已经过去了。今天我们之间的太多太快,我无法控制自己。若说起唐突来,该是我才对。” 一个有故事的少女吗? “看来我们都需要给对方时间冷静一下,顺便考虑别人的看法。”兰轩主动拿下墨镜,换上他本身的眼镜,在夏蝶面前还原了一个真实的他,他目不转睛,“可以吗?我想我已经收拾好面对的心情了。” 夏蝶瞅着他,他也瞅瞅夏蝶;她微微一笑,他也一笑。 “你认为不晚吗?”她最后说。 他想了想,说:“可能晚了一些,但我认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红晕上脸,像两朵浅红的小云,既光洁又明亮。她鼓起勇气,对他说:“那你先转过身,等我说‘可以了’你在转回来。” 兰轩听话似的背过去,抬头看天。 夏蝶不放心,也一起转身,只是心口依然跳得好快。 她闭上眼睛,手用力按住左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惹人怜惜。她先深呼吸,然后猛地拿下眼镜,用力扔在地上,狠踩了几脚,才松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可还没等她出声,忽听兰轩小声说:“我看到他们了,小心些,别让他们看见了。” 她快速转身,只能看见他飞远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可能还是庆幸多些吧?她想着,还是太早了吗? …… …… 兰轩在草丛边,抬眼看着那些小流氓。人数明显少了许多,连胖子老大都算在内,一共也才三个人。粗略观察下,三人是各有特点: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个平头。看样子他们正在吃午餐,一人打了一份快餐,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手链还在你们身上的话,那就没理由要不回来了。 兰轩慢慢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竟然没有被粗心的他们认出来,不禁暗暗发笑。很巧,三人也正谈论抢劫的事情,他放下心来慢慢偷听。 “等会儿去哪,老大?”平头说咕哝着,嘴里塞满饭菜。 “当然是去卖‘东西’了,还能干什么?”胖子得意地说。 “那得来的钱……”平头小心翼翼地说。 “当然是我们三个平分。”胖子竟讲义气,不愿私吞自己得来的战果。 “谢谢老大。”平头兴奋得脸都红了,饭也不打算继续吃下去,“我们现在就走吧,我看那条手链上有几颗宝石,不像是假的,我们这回赚翻了,还是老大威猛。” 老大也是笑眯了眼,连连摆手,“我那也是急中生智,我们不敢对人下狠手,抢东西总可以吧。” “我说。”瘦子在一边听得不耐烦,忍不住发话了,“那东西不一定值钱,我们不要高兴太早。” 但他的话很快就遭到其他两人的反驳,“胡说,一定是真的,不是真的她戴来干什么?长那么漂亮,不可能戴的是假货。” “是啊,当然不是假的,货真价实,算你有眼光。”旁边一人悠然说。 “看……咦?”三人才发现不对,一齐转眼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你,你……怎么找来的?”胖子用发抖的手指指着兰轩。 兰轩趁此时,快步冲出去,抓起他的衣领,一跟头将他放倒在地上。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不少人的围观。 “他们在干什么?”一抱着婴儿喂饭的少妇不解地对身边的男人说。 “啧啧,在这种地方也敢打。” “我们去帮帮他吧。”少妇似乎有些不忍兰轩被沦为一打三的境地。 “叔叔,可以帮帮我们吗?”一个少女站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说,“那三个家伙抢了我的东西……” 男人本不想搭上这档子事儿,不过一看事情和这么一个美丽迷人的女孩相关,立马感到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 “请放心,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他又小声对妻子说,“我去去就来。”说完他大步走向混乱现场。 此时的兰轩完全陷入被动防御中,暗暗叫苦连天,心里只能祈祷,夏蝶的救兵能来得快些,要不我可能支持不住了。 “快快停手。”一男人分开人群,走进战圈,大声说,“再打,警察要来了。” 四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动作。 男人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继续说:“偷东西的,赶快把东西交出来。” “妈的!”胖子吐出一口口水,颇感棘手,只能不断后悔太过招摇了。 “分头撤。”他丢下一句,选了一个空挡跑去,想从人群间突围。 还想跑?兰轩冷冷一笑,快速度追上他,再一次将他拌在地上,“把东西叫出来。” “不在我这里,卖了。” 兰轩气得扭起他的手来,“说不说?” 胖子惨叫一声,流出一声冷汗,连连求饶,“不在我这里,在阿猫那里。” “阿猫又是谁?” “那个瘦瘦的。” 兰轩往四周匆匆一瞥,才发现瘦子堪堪顺利地往外面跑去。 “怎么样?”男人也收拾了平台,往这边走来。 “谢谢叔叔,可以帮我看住他吗?我要去追跑掉的那个。” “你去吧,你的同伴也在呢。” “请帮我转告她,我一定帮她拿回来,叫她在这里等我。” …… …… 兰轩地心情越来越轻松,因为那瘦子已经近在眼前、避无可避了。 “还想跑?” “哼。”瘦子回头看着兰轩,忽然不再跑下去,从口袋摸出一条手链。 紫色流萤,光泽潋滟。 他诡异一笑,将手链用力抛入大马路,紫光划过一轮半圆,稳稳当当地停留在路中间。那里,正是交通最急剧的地方,倘若它被车碾过…… “算你狠!”兰轩恶狠狠地盯着瘦子,没空再理他,他迅速翻越重重栅栏,终于来到了流萤处。 “还好。”他如释重负地一笑,小心地捧起它,脸上写着心满意足。 喇叭的爆鸣声接连响起,夹杂着刺痛耳膜的刹车声,兰轩茫然抬头,视线里只剩下眼前不断扩大的金属机器。 【标题只是我的一个玩笑而已,是否觉得意犹未尽呢?呵呵。】 第08章 胭脂泪  夏蝶跪坐在满身是血的兰轩身边,不断摇晃着他的胳膊,“你怎么那么傻,好傻……”分不清是此刻她的思想到底于处于什么具体的领域,只能依稀感到这是一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悲哀,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或许再坚持几秒种后就会窒息而亡。 地上洒满粉红的斑点,点缀出一副鲜艳的画卷,白里透红。雪花和她漆黑的发丝缠绵,白与黑的交错,都不若一朵微颤的朱红,正低低诉说:“你不会有事的,不会……” 车祸发生时就已经有好心人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人们纷纷呆在一边沉默不语。不久,从遥远的地方响起了节奏很快的蜂鸣声,一路向事发现场弥漫开去。它沿途留下一条弯曲的暗红光晕,那淡了又亮的尾迹,势若游龙,惊得道路上的车辆纷纷有默契地避让。 同样的旋律,对于处境不同的人自有许多不同的感受,几乎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若是那人仅仅是身处事外,最多也就是在心里回响个片刻便忘却;然而对此刻的夏蝶来说,却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 …… 急救车上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眼看兰轩底下的床单被染红了一大片,甚至连耳朵鼻孔都渗出不少血丝,夏蝶开始急的火烧眉毛了,特别是看到那几个在检查完生命体征、简单包扎后就一边干坐着,一动不动的护士,她强忍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你们干等些什么?你看他都已经昏迷了,拉人就走,这是120该做的吗?”她的声音比冬天的雪花还冷,几个年轻的小护士都悄悄打着冷战,不敢看她咄咄逼人的眼神。 “输液。”一比较年老的护士不紧不慢地说。 “是,护士长。”看她们三三两两地忙开了,夏蝶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轻轻地说,“您看他的头……” 护士长瞄了她一眼,把那凄清的面孔尽收眼底,无声的怜悯蔓延开来,“用甘露醇脱水,250ML。” 看到护士们小心给兰轩打上吊针,夏蝶彻底地安静下来,不再说什么。她手托着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瓶内液体一滴滴融入他的静脉里,就这样暂时停止了思考。什么也不去想,只有静静等待。 一路上这辆救护车闯了不少红灯后,开始减速了。它缓缓驶进医院的大门,立刻有穿着一群身白衣的急诊科医生护士疾奔而来。 夏蝶抓住一个行将转身的医生,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求您救救他,拜托了……”她无法继续说下去,开始重重地咳嗽。 医生被她的美貌震惊了一会,走近轻轻拍打她微弯的背部,小声安慰道:“没事的,你先去通知病人家长,有些事情,你做不了主。”他紧了紧她的小手,无声地鼓励着。 “好的。”她含泪点头,不好意思地送开他的胳膊,“谢谢。” “现在病人已经昏迷,需要做CT判断病情,手术时最好家长能到。” 目送医生走远,夏蝶找了偏僻的角落蹲下,摸出手机,调出电话本,翻到“夏之”这个名字,却迟迟不敢拨通。 待透明的液体覆盖整个荧光屏幕时,她咬着下唇,按下了拨号键。 “夏蝶,有事吗?”一听到夏之的声音,即使隔了很远,她还是感到手足发软,几乎握不住电话。 “爸爸,我在医院,你快来吧……”夏蝶一想到昏迷染血的他,仿佛凭空多了不少力气,她抽泣着说,“我好怕,你快来好吗?” 在蝴蝶小区的家里,夏之明显地听出她的哭声,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回转圈,“你等着,我马上来北京!” 他继续问:“怎么了?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你杨默叔叔呢?” 一连几个问题,夏蝶都没有回答。只是一遍遍地重复,“我没事,我回湖阳了,现在在湖阳地区医院……” 夏之一听她没事,刚刚放心不少,可后半句话是怎么回事? “你竟敢偷跑回来!?拿到身份证后,胆子硬气了不少啊!”他恍然大悟,在电话里咆哮道,“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啊?” “你快来吧。”她喃喃说,拼命摇头。 “你赶快准备好你能说尽的理由,最好能说服我。”他气得合上电话,骂咧咧地出门了。 夏蝶听着电话里转来的忙音,勉强提起精神。擦擦红肿的眼睛,拖着疲惫的身子向附近一个人走去,她打算先问清楚路再说。 …… …… “病人发生严重车祸,头部受重创,照成脑出血,出血量达35ML。肢体轻微骨折,但并不严重。”医生坐在椅子上,带着遗憾的表情对在一边狠抽着烟的夏之说,“目前先采取保守治疗,看看效果如何。如果不明显,就要考虑实行开颅手术了。” “成功率是多少?” “三成。”医生苦笑说,“而且发现病人的脑神经已经受损,即使手术成功,也有很大几率不能完全恢复正常生理功能。” “不可能,你们一定要治好他。”靠在门板上的不做声的夏蝶听到这句话大声喊了出来,她无法接受,也无法原谅。 “你闭嘴。”夏之低声呵斥,将烟头向她扔去,在脏兮兮裙子上溅射出一团火星。然后对面色发白的医生说,“估计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说不定,可能一天,也可能一个星期。”医生无奈地耸耸肩,“即使醒过来了,病人也会神志不清,你们需要做好相应的心里准备。” “SHIT!”夏之连招呼也不打,拖着夏蝶就走出了办公室。还没走几步,他微一用力,将她摔在地上,顺着冰冷光滑的瓷砖划出老远,“就知道给我惹麻烦!还不说到底怎么回事!” 夏蝶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情经过的前因后果道了出来。说到动情处,甚至蜷缩起身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无聊的游戏!”夏之高高在上地抱起双手俯视她,“你想验证你现在的魅力吗?好,北京那么多人你偏不找,反过来偷偷吃回头草,很行啊!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他们不是回头草!”夏蝶忽然抬起眼睛,里面闪着不可逼视的坚决,“我只想要他们……” “别说了。”他走过去扶起她,凑近看着她闹成大花脸,失声笑了出来,怨气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好好!你先给我回北京去,这里的事,不要你操心,我一定帮你解决。” 她脸上泛起夺目的光彩,站得笔直,“我不会回去的,兰轩需要我的照顾。”说着说着,她变得温柔了许多。 夏之并未注意到这些,有两个字牵动了他硬邦邦的神经,“‘兰轩’?里面躺着的人叫‘兰轩’?” “都是我的错。”她低下头,哽咽着说,“他不能有任何缺损,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兰轩?”他住额头,呻吟起来,“这到底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老弟,你也在啊!”不经意间,一个胖胖的身影向站着的两人冲了过来,到眼前时,绊了个跟头,“哎呀!” “伯父小心!”夏蝶连忙跑过去扶住他,“您没事吧?”她挽着他来到一排凳子处坐下。 “我没事,谢谢。”他略带惊奇地扫了她一眼,把头移向站在一旁的夏之,“我的儿子,轩儿。他……他,怎么样了?” 看到他那惶惶然的姿态,夏之竟然罕见地不忍,转过脸,“他,唉,他出了车……” “我来说吧。”夏蝶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冷静许多,强忍着头脑不断传来的一阵阵眩晕感,站起来走到兰阳前跪下。 “你这是……” “请您听我说完。”她眼中再次渗出清凉的液滴,“兰轩出了车祸,大脑受损,目前正在昏迷中。” 她颤抖着补充,“他出车祸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我:因为我的任性,要他帮我从一群人手中抢回我的手链。手链被丢在马路中间,他就过去,就过去……” 她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兰轩随风飘飞身躯,自己无声的呐喊,都挽救不了遗失的美好、失落的哀伤。 夏蝶无法说话。跪着,跪着,宛如一株冰封的雪莲,随着一场雪崩,沉睡、幻灭。 第09章 相留醉1  这是一件屋子。 它非常小,似乎仅仅是站着,都嫌拥挤。在这里,你找不到丝毫尘埃的味道,有的只是干净,和安静。 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床和书桌,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家具。床上铺上了洁白的床毯,没有一丝杂色,连墙壁同样是雪白一片。仅凭这些,还有那淡淡的香气,你可以判断这是女孩子的房间。 安泫手枕着下巴,伏在书桌上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一盆鲜花,思绪不知飘飞到了何处。 放假了,好像没什么事做哎! 她随手拿过身旁的书本,草草翻过一回,又无趣地将它放回原处,继续看起她的花来。这么一转眼,它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门锁转动的摩擦声响起,接着是令人耳膜生疼的木门刮地声。 安泫无需细想,就明白了来人是谁。这个家,只有两把钥匙,一把交给她,另一把留给自己。 苏琴走到她旁边,坐在床上,随她一起欣赏起花来。 “几天没来,它已经快开花了,你照顾得真好。”她带着些微嫉妒说。 真的。它的叶子细细长长,花茎上结成几个花骨朵,颤巍巍地飘荡,像极了一串风铃。当它傲然盛开时,可以夺取万物颜色。 安泫轻轻一笑,抬手把水壶里的水撒上,待泥土稍微湿润后,说:“我记得我们是一起买的,你的那盆怎么样了?” “早就死掉了,被我扯了个稀巴烂。”苏琴笑着伸出手,“我想摸摸看,不知道会有什么感觉。” 她的手还没前进一步,就被安泫打开了,“现在先别碰,花苞刚刚形成,不能给它太多刺激。你若真想摸,过几天再来。” 她收回手,并不介意,反而说:“你摸它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起兰轩?” “为什么?”安泫不动声色地说。 苏琴轻轻说:“回忆起你摸他的感觉,还有他摸你的感觉。”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安泫闭上眼睛,叹气,“兰轩他现在勉强能算是我的朋友,我喜欢我的花,关他什么事?你不要多想。” “叫我不要多想?”苏琴冷笑,“你们刚分手那天你就去买了这盆香雪兰,我那时以为你心情不好,也由得你。现在两个月过去了,你还沉迷在这里面,我不是笨蛋,你要我怎么能不介意?” 安泫依旧是淡淡的,“既然你不喜欢我养花,我可以马上将它扔掉……”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动手。 苏琴呼出一口气,摆摆手,“算了,我不想和你吵架,况且这也不是我来找你的目的。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关于兰轩的事情。” “哦?”安泫略带惊奇地挑了挑秀眉,“他还能有什么事?需要你亲自和我说?” “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苏琴变了音调,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卡着她,非要通通宣泄出来才能好受些。 “你对我说这些,有用吗?”安泫不由自主地抬手向花盆伸去,这个动作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那好,我就实话实说……我也是刚刚接到学校传来的消息,兰轩,三天前出了场车祸。” “啪。”她稍微用力,将一个花骨朵扯了下来。它在她的手上散开,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绽放,有一种妖艳的美丽。 苏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很严重,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安泫不做声,凝望着窗边的斜阳一点点沉落地平线。那代表了时间的逝去,也可以看成是生命的流逝,如同夕阳不会在一天里反复出现一样,有些东西是逆转不了的,除非它本身就是错误的。 “如果你想去看他,我可以陪你。” “这种时候你不必在乎我的心情。唉,安,如果是你真正喜欢、真正想做的事,你知道我不可能会阻拦你的。” “你别不说话,你想让事情演变成我们永远的遗憾吗?”苏琴提高了音调,紧了紧她的手,连连摇晃。 “我们决定不了,你知道吗?”安泫冰凉的小手反握住她,“假使他真的会死,我只需看一眼他最后的遗颜就足够了;反之,就算我去了,也不过是多了个可有可无、无所事事的人……” 苏琴张大了嘴巴,一下子几乎屏住了气,回喘后,才不能置信地惊呼起来:“我的天,你竟然这么想!” 她缓慢却坚定地将手从安泫的掌心抽离,“我虽然不喜欢任何胆敢觊觎你的人,但我们和他终究是同学一场……我不知道你的淡然是不是装出来的,忽然觉得很可怕,你明白吗……倘若现在躺在医院的是我,你又会怎样……会不会再对另一个人说出这番话……”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潮湿,模糊了视线。 “你……”安泫不敢看她,茫然举起手,“我只对你承诺过……” “承诺就是用来背弃的,一个人只要承诺过,那她就撒了一次谎,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诺言了。” 苏琴又说:“我好歹也去他家吃过饭,他出了事,我不能不去,即使等来的是一场告别。” 说完这些,她迟迟不语,在等待一个答复。不关等到的是什么答案,她都绝对不会再为此做一次挽留。 安泫清浅一笑,小心地将那盆香雪兰捧在怀里,说:“好吧,我们一起去。这盆花就当作送给他的礼物,希望它能够带来祝福……” 苏秦终于露出会心的微笑,如释重负。刹那间就像阳光破云而出,照亮了满室厅堂,“我就知道,你始终放不下,还敢嘴硬,哼!” “随你怎么说!” …… …… 兰轩在第二天醒了过来。 如医生所断言的,他初时神志不清,老想四处跑动,吓得兰阳他们不得不用绳子把他捆绑固定在病床上。因为听医生警告说,脑出血的病人必须尽量少移动,少颠簸,以免引起可怕的脑疝。但令人担忧的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两手不断晃悠,那无助的样子令所有人心疼不已。他的头总是疼,疼得厉害时,叫得很大声,几个人都控制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挣扎一段时间后,被打上镇定剂,沉沉睡去。 夏蝶刚一听到这个消息,只感觉天崩地裂,四周似乎也随之暗了下来。哭了一夜,美丽的眼睛肿的像汤圆,雾蒙蒙的,夏之实在看不下去,只好编出什么“我会请国外专家帮忙医治”,“这种情况能恢复的可能性很大,过一段时间会就好了”之类的谎言来安慰她。她竟也轻信了,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趴在兰轩身边睡下。 今天夏蝶很是开心,连走路都轻哼着歌。让她开心的源头当然是兰轩了。他今天安静了不少,甚至开始依依呀呀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虽然谁都听不懂,但已经是一次很了不起的进步了,至少能让人看到前路微薄的希望。 现在是晚餐时间,兰阳往常都是一口一口地喂着自己亲爱的儿子喝粥,动作一丝不苟。当有残余露出时,他会很快地拿手绢替他擦干净,使兰轩不至于满脸狼狈。 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兰轩紧闭着嘴巴,就是不愿意乖乖地张开。还孩子气地嘟起嘴唇,将兰阳趁机硬塞进去的粥全吐了出来,这让兰阳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夏蝶在一边看着,也是暗暗担心。她甚至暂时忘记了兰阳对她的态度,移步到病床前,说:“伯父,可以给我试试吗?” 兰阳没理她,仍自顾自地徒劳。 夏蝶只好尴尬地重复一次,“伯父,我想我可以让他听话。” 兰阳看都不看她一眼,生冷地说:“你别白费工夫了,我不可能原谅你的。我劝你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只要看到你,我就感到恶心,还有恨!” “我……” “别你你我我的了,我看在你爸的份上才没有说更难听的话,不要逼我!” 夏蝶差点儿哭了,但还是尽全礼数地轻轻鞠躬,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怏怏然地退到一旁,从床底抽出装有兰轩排泄物的盆子,打算拿去厕所清理干净。 刚刚走出单人病房,迎面而来两位年轻美丽的女孩。她吓了一跳,感觉心脏怦怦地跳,慌乱地垂下头,快步跑掉了。 “咦?苏琴,是这一间吗?” “没错。” “那你有没有发现,刚从里面出来的那个人,很像一个人。” “是有点感觉,像谁呢?我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他还会回来的,我们先进去吧。” 第10章 相留醉2(修)  夏蝶返回病房门口时,刚好看到兰阳微驼的背影消失在过道上,这让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得不把心提上嗓子眼,唯恐在熟人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来。不过从她决定损毁掉掩人耳目的墨镜开始,就决定从此以真面目示人了。这些人,自然包括任何人。 尽管她心里依然有点儿忐忑不安,夏蝶仍就鼓起勇气想亲切地同她们打招呼套近乎,可眼睛刚一扫过病床,就移不开目光,什么话都吞进肚子里去了。 不知何时,坐在兰轩身边的人换成了安泫,她正温柔地在喂他喝粥,兰轩竟也听话,安稳地靠在她肩头,不像起初的抗拒了。她看着这刺痛眼球的一幕(奇*书*网.整*理*提*供),心里很不舒服,就连放盆子时也没注意,任它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噪音,顿时惊动了房间里所有人,他们很有默契地一齐看了过来。 被三双眼睛盯着的滋味很不好受,夏蝶面色潮红,刚站起来想道歉,没想到粗心间又踢翻了盆子…… “抱歉!”她讷讷地说。 有轻轻的笑声飘荡。 她抬头偶然一看,心中立刻涌出实实在在的暖流,因为发出笑声的不是别人,是兰轩。他终于不再是一副木然的样子,多了些许脸部表情的他整个人显得生动增色不少,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很难想象,这双明亮的眼睛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 受此感染,夏蝶也眯着眼睛轻笑,她知道他的笑可能与她无关,但她就是愿意固执地相信这是为她。她起身拍拍群角,走到病床上坐下: “你们是兰轩的同学吗?你们好,我叫夏蝶。”她对安泫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安泫,她是苏琴,都是兰轩的校友。”安泫放下手上的粥,同样伸右手和她相握。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接触,她还是感到一种触电一样的刺激,心脏差点跳出胸腔,“谢谢你们有空来看他……” “恩……”安泫不再说话,继续回头喂着兰轩。夏蝶想找话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半天,看着那对进入二人世界的男女,终于化作一次无声响的叹息,悄悄离开这里。 背靠在门外的墙上,夏蝶已经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没有哭泣的声音,可眼泪依旧不争气、还接连不断地渗出来,止都止不住。为那一点心之所系,哭得梨花带雨;为它芳心牵挂,肝肠寸断。 看啊,这几天我哭泣的数量快赶上过去十年的总和了。好后悔,为什么不听爸爸的劝告,老老实实地留在北京,那样的话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我们或许可以一起快快乐乐地各自生活着,不必为未来的会面而担忧。顺其自然、不求刻意不是很好吗? 这个冬天,真的好冷好冷,也持续得太久太久。它可以让人悲哀地联想,或许天空终不会给我一个完整的夏季用来遗忘。 夏蝶从口袋里摸出一串手链,放在鼻子前,嗅着那种刺鼻的血腥味,这种味道能使她暂时忘我,仿佛现在还是之前笑意绵绵、轻松追逐的时刻。 她将它放在眼前晃动,瞪大眼睛注视着上面的一层血垢,忽然间生出一种仔细舔舐它的念头。这荒谬的想法让她有刹那的迷失、忘我,并诱惑她立即付诸行动。 “你在想什么?”她的思绪被一段话给打断了,恍惚中飞快地背起双手。 苏琴站在她面前,疑惑不解地说:“吓着你了?抱歉。” “没关系。”她心有余悸地说,“对不起,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出来。” “没打搅到你吧?” 她摇头。 苏琴看了她一会,忽然问:“我们要出去吃晚饭,你要一起来吗?” 夏蝶说:“我们都走了,兰轩怎么办?” 苏琴说:“我已经按铃叫护士过来照顾了,不必担心太多。对了,你一整天都陪在这里吗?” 夏蝶害羞地点头。 “呵呵,兰轩不知道交了什么桃花运。恩,一看你就是个好姑娘。”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她连忙解释。 “不管是不是,你既然愿意片刻不离地守着他,就从没想过那方面?” “想过是想过,可……”她越说越觉得不对,赶忙中途改口,“可那并不是真的想,只是一种极端的假设……” “都‘假设了’,你就承认了吧,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可我对每个男人都有过这种假设。”情急之下,她说出了真话,脸色苍白如纸,羞愧万分。 “我对每个女孩也都有过这种假设。”苏琴半开玩笑似地说,没有对此发表评论。 夏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下不少心理负担,“说是一起吃饭的,怎么不见安泫。”她偷偷看过了,病房里只剩下熟睡的兰轩,没有找到安泫的倩影。 “她呀,肯定是上洗手间哭去了,亏她还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骗得了谁?只能骗她自己。” 夏蝶听了,心里也很不好受,甚至有些泫然欲泣。她费了老大功夫才止住,心想:“我也差点被骗了。” 噔噔的脚步声传来,两人一起将视线转向过道转角处,看见安泫正朝她们一步步走来,“走吧。夏蝶,要一起去吃饭吗?” 夏蝶实在无法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哭过的痕迹,想到自己脸上可能尽是泪痕,不禁说道:“我去一次洗手间,你们可以等一会吗?” “去吧。” 她如获大赦,踏着小碎步逃离了这个尴尬的地方、尴尬的人,手心握得紧紧地。 来到洗手间,检查好门锁。她一眼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夏蝶心酸万千。再多的泪水,也换不回曾经了啦,但是为旧痛流泪,同样没有后悔和值不值得可言。 伤口无法被伤心再修补。 她匆匆洗了把脸,理清略显凌乱的青丝,对镜中的女孩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加油,争取在她们面前表现好些,证明她已经不是他了,我是我。” …… …… 三位美丽的女孩都是细嚼慢咽,浅尝辄止,动作斯文优雅,画出一道优美的风景线,看得餐馆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不少吃饱饭足的顾客还赖在原位不走,让老板暗暗发笑的同时又无可奈何,他自己的效率也不知慢了多少倍,连招呼客人的心情都没有了。老板娘也盯着那三位姑娘,对丈夫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有些好笑,“还想老牛吃嫩草!” “干杯。”安泫举起手,用完美的手型托起一只高脚玻璃杯,里面流动着浅红色的液体,醉人的双颊在灯光的倒映下微微泛红,“今天……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夏蝶当先应和,举起杯子轻碰,发出叮当悦耳的声响,“安泫,我敬你……” 苏琴不为所动,看着很快闹成一团的两人,眉头渐渐皱起。 “夏蝶,你很像一个人……那个人啊,曾经喜欢过我呢……” “是啊……他喜欢过你,我知道……” “你知道?”安泫的眼神亮了一会,随即又黯淡下来,“你怎么会不知道……” “是啊。” “可惜啊,我不喜欢他。” “我也知道,呜呜……” “你怎么哭了?” “我想到兰轩了,我们在这里自在逍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想他,不想他,影响心情。来,我们继续喝酒,再干一杯。” “好,喝酒,不想他。” “砰”,又是一杯下肚。 …… “你们别再疯了!老板,买单!”苏琴用力拍了桌面一下,怒气冲冲地呼喝着。 “来了来了。”老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共是三百七十八元。” 苏琴随意掏出四张百元大钞扔在桌子上,“不用找了,借你电话用用。” “没问题。”老板兴冲冲地接过钱,递过手机。 “喂,妈妈啊。我在地区医院附近的福胜酒家,你开车来接我回去吧。对,安泫也在这。拜拜。” 她挂断电话,才发现夏蝶和安泫两人竟抱在一起睡着了,安静如初生的婴儿。 “唉,这两个人啊!”她无耐地叹息,“兰轩,光你一个人就可以牵扯那么多人的心情,怎么说你才好。但愿你能尽快好起来吧。” 很快,车子就开过来。苏妈妈一下车就见到这个东倒西歪场面,哭笑不得,“你又乱来了,安泫怎么也不劝劝你。咦?安泫,安泫……” “你不要叫了,这次我才是唯一清醒的人。” “又耍嘴皮子了吧,你要是有她一半懂事,我和你爸就不会那么烦恼了。” “又要训我?哼。你先把安泫送回我们家,我还要送一个人回去。” “安泫好久没回来住了,我也怪想她的,这次一定要彻底留住她。” “看你的了……” 苏琴费了不少心力才分开她们,看夏蝶那睡眼惺忪、娇艳欲滴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脸上小捏了一把,滑不留手的快感久久不散。 “真是漂亮啊。”她酸溜溜地想。 …… …… 苏琴把夏蝶送回病房时,肩膀已累得发酸,她开始后悔起一时逞能做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再没有下次了。”她赌气似的咒骂。 “对不起。”又是一次呢喃。 苏琴沉默了,一路上夏蝶不断重复这句话,莫不是有上百遍? 她由此想到很多,不能为所有人承认的“对不起”,到底需要说多少遍,才能获得足够的谅解。 “做个好梦,别想太多了。”她轻轻地在夏蝶的额头吻了一口,笑盈盈地替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第11章 几时重1  彩色的世界,彩色的阳光。男男女女齐聚在繁华的樱花树下,遥望天边的彩虹,露齿而笑。 “啊……”突如其来的呐喊划破了夜色的宁静。 他从睡眠中悠悠醒转,眼前皆尽漆黑一片,和梦境没有半分相似。脑海似乎正被搅拌机搅拌,支离破碎。就如散落的巨型拼图,想要重组,仅凭一个人很难做到。 他痛苦地捂住头,那里面似乎有无数条蛀虫在爬动、啃噬,每行一步,就划过一条染血的道路。这个时刻的一秒钟,可以在感觉里延长了千百倍,他很想立即死去,但不知道该怎么死。 夏蝶被他的动作吵醒,昏沉沉中看到一个黑影正要向墙壁撞击。她还来不及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一种可怕的预感鞭挞得大喊起来,“不要!” 黑影硬硬生生地在墙边顿住,“痛……头好痛……我的……”他沙哑地呻吟。 她这才弄清楚事情原委,庆幸的同时也无比心疼,几乎是滚到他身边,抱住他的头,柔声安慰,“乖,我在这里。忍一会就过去了,我马上帮你找医生。”她摸索着按下铃,静静等待。 他在她胸前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一口咬下。 她脸部开始扭曲,嘴角抽动,愣是没有出声。 很快,病房里的白炽灯亮了起来,接着传来值班护士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夏蝶转头看向她,酸涩一笑,“他又头疼了。”她低头注视兰轩那没有丝毫焦距的眼睛,更是伤心,“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受这份苦。” “别这么想,你是他的精神支柱,有你在他才有可能很快清醒过来,这也是一种心理疗法。”护士连忙安慰她说。 “精神支柱?”夏蝶暗自苦笑,“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没有去反驳。 “需要休息一会吗?我可以替你照顾他。”护士体贴地问。 她试着放松身体,发现全身酸痛,头脑昏昏沉沉的。这才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不禁对那两人抱有几分歉意和感激,“第一次醉酒竟然是这样,呵呵……”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看。”夏蝶笑吟吟地说,“他很黏我呢,都不舍得放手。” 兰轩手扯着她的衣领,又在她怀里沉沉睡去,轻微的鼾声只会让人更加安心。 “你是他的女朋友?”一向严肃的护士难得摆出八卦的兴致,眼前女孩的美丽是任何人都渴望了解接触的。 “恩。”夏蝶轻轻点头,泰然自若地说,这原本就是她打算和医院里的人摆出的身份。 护士的眼里多了不少怜惜的味道。确实,爱人变成这样,不是谁都可以接受、可以乐观面对的。 “他一定会好过来的。” “谢谢。” “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护士等了半天,见夏蝶没有再说话,有些无趣地开口道。 “您去忙吧。” 待护士出去了,她才有时间观察被他咬过的伤口,雪白细腻的前胸留下一个微红的印记,有轻微的疼痛阵阵袭来。 “你啊……真是不乖。”她不清楚一般女孩碰到这种尴尬的事会有什么感受,自己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但并不想抗拒,只愿一起和他等待结束的那一刻。 这具身体,非是我才碰得。 她眼皮渐渐沉重,终于不干地垂下脑袋,与他相拥而眠。 …… …… “什么?要转院?” “我已和他父亲商量过,湖阳的医疗水平不足以治好他。怎么,你有意见?” “我没意见。只是我听医生说过,兰轩不能受到颠簸,路途遥远,我怕……” “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问题了,我自有分寸。” “我也要去。”夏蝶咬着嘴唇说。 “不行。”夏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 “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他摸着下巴,考虑片刻后说,“只是你必须给我保证,永远不许回湖阳。” “……我保证。”天知道她下的决定是多么艰难,一句话就注定了要与家乡永别,与过去十七年说再见,与多少遥远的未知擦肩而过,她不愿再去想。有时就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舍不得,放弃后才会显得更值得。 “我们决定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看,说起来,你还有些经验。”夏之笑着说,“把我给你的书面指示弄丢了,误打误撞之下,还给你成功了。” “我那是遇到了好心人帮忙。”夏蝶颇有些骄傲地说。能独自一人在北京生存下来,最后还回到了原来的计划上,一直使她深感自豪。 “好心人?”夏之不屑她的吹嘘,“若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他们会理你?” “我……”她不敢想象,当时如果没有杜子腾和望月翔的帮助,只怕自己早就灰溜溜地跑回湖阳了,哪能哪么顺利地解决她的生理疾病。 “夏老弟,兰轩就拜托你了。我工作忙抽实在不开身,麻烦你多照顾他,你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没了他我也不用活了。”兰阳走近两人,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好说,好说。”夏之打了个哈欠,“这件事我们该付绝大部分责任,你就放心留在这里处理肇事者遗留下的问题,我保证,会给用他最好的药物,安排最好治疗。” “谢谢,那我先回警局。”兰阳向他拱拱手,作为道别。 “夏蝶,送送你兰伯父。” “不用了。”兰阳颓然摇头,孤独地慢慢走远。 “夏蝶!” “爸。”她不情不愿地说,“我现在不敢面对他,太可怕了,他看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兰轩出事与你有关,他对你这样无可厚非。你的身份证就是他帮忙的,你说什么也该去谢谢他。” “爸……”她拉长了声调。 “别跟我废话,要不要我拖你过去?”夏之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想这样,我可以帮你。” “好吧。”她是怕极了这个男人,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会爆发。不是帮她炸毁敌人,就是将她炸得鲜血淋漓。 “伯父。”夏蝶一边喊一边作势要追过去。 “等等。” “……” “带上这个……一会这样说……”夏之拿出一张纸。 “你疯了!这不可能。”她哭笑不得,“谁会信?” “人证物证俱在,信不信也由不得他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太荒谬了!就算他信了又能怎么样,对事情的解决一点帮助都没有。” “你懂什么?我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你能给他的一点精神寄托比我的一百张空头支票有用多了。” “你说什么?空头支票?兰轩真的治不好吗?”她珠泪盈盈,有些不能置信地说,“你到底有多大把握,三成、四成,还是五成?”纤细的身子,似乎会被一阵风吹倒,但始终有一种精神力量支撑着她,让她不会相信,不能绝望。 夏之皱眉,抓住她羸弱的双肩,“你既然只说‘五成’,那你应该有点了解才对。这种病,只能靠天意,别骗自己了。” “我为什么要骗自己?”她冷冷一笑,抹了把泪,挣扎掉他的手,“你能给兰阳一个谎言,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你哪里明白,如果有人可以在这方面骗得了我,或者愿意给我一丝一毫的光亮,我又何必在这里自欺欺人!” “你要的,我给不了他,也给不了你。”夏之在心里说,“帮你遗忘,是我唯一能做的。” …… “伯父,等等我。” 兰阳停下脚步,看着面前喘着粗气的女孩,不耐烦地说:“没事不要烦我,我不想见到你。”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您。”夏蝶想到行将说出的“秘密”,有种莫名的兴奋,脸蛋光可鉴人。 “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不只是我,和轩儿也有关,可以说,是我们一起犯下的错误。”她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 “‘轩儿’是你可以叫的?我说,你还真是越来越女人了。” “我怀孕了,孩子是兰轩的。”她飞快地说完,粉红开始蔓延到耳后根。 兰阳的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有片刻的沉默。 “啪。”一个重重的耳光。 “不知羞耻,拿这种谎话来挤兑我,当我是傻瓜吗?” 夏蝶强忍着脸部火辣辣的疼痛,轻轻地说:“十天前,学校放假那晚,在夜夜旅馆302号房,凌晨一点,我们一时忍不住……不,是我诱惑他的……我不是人……” “这是医院的化验结果。” 兰阳仔细看过一遍,立马把它撕得粉碎,任它飘散在空中。他脸色阴晴不定,上面没有可以质疑的地方,真如夏之说的,不得不相信。 “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希望您能支持我把孩子生下来。” “滚。”他只吐出一个字,却包含了极大的怒火,几乎吞噬掉眼前的少女。 她没有动。 “再说一遍:你,给,我,马,上,滚!滚得远远地。”他一字一顿地说。 夏蝶留着泪,轻轻鞠躬,“无论如何,孩子生下来后,您都是他爷爷。” 第12章 几时重2(修)  夏蝶怀抱着那盆香雪兰,仔细倾听对面女孩的告别。 “……那么,再见了。” 苏琴凑近她,两人轻轻拥抱了一小会儿,“祝你们好运。不要忘记,这个小地方也有不少关心你们的人。” “恩。”夏蝶点头,但颇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不停地东张西望。 “你在找什么?”苏琴神秘地笑了笑,“还是在等谁?” “昨天和你一起来的安泫,今天怎么不见她?”夏蝶结结巴巴地说。 “昨天是我硬拉她来的,这次没主动叫她,自然没来。”苏琴无所谓似的笑笑,“再说了,今天我先一步来,她知道后肯定会犹豫的。若你有什么话需要和她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没有,谢谢你。”夏蝶低下头,“还要再次谢谢你昨天晚上送我回医院,麻烦你了。” 苏琴揉了揉手臂,佯装抱怨说:“好啊,我替安泫交给你个任务,好好照顾他。” “一定的。” …… 今天天气很好,夏蝶抬头看天,蔚蓝如洗,当空挂着一轮火红,正发出一束束阳光,洒在大地上,染出一片金黄。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对坐在一边的夏之说:“他们快来了,我想先回避下。” “你怕什么?”他不以为意,拉住她刚抬起的手,阻止她起身。 “我怕什么?这个问题该问你才是。”她转头怒视着身边的男人,震惊于他当父亲的心态,“你的鬼主意,害得我在兰轩爸爸面前抬不起头,你还好意思说我?给我让开!” 夏之依旧不为所动,只说:“那一巴掌,你白白挨了,那是你笨。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只要求你告诉他结果而已,谁叫你和他鬼扯那么多,还编了个故事。呵呵,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人要学聪明些。” 她脸都快气青了,抬起他的手咬了一下,趁他吃痛松手的刹那间跑掉了,“我去厕所,懒得和你这个疯子说话。” 人流涌动的火车站,交错而过的旅人一心只为自己的目的地,大多是默默地低头行走,很少去关注别人。可夏蝶轻盈的脚步,翩然的身躯依旧拥有很高的回头率,当然也是最容易瞩目的对象。这对于有心跟踪的人来说,等于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坐标。 叶辰在洗手间前不断打着转,眼睛不时扫过女厕门口,人群出入间生怕错过了要等的人。 不久,她终于出现了。他擦亮眼睛,决定先行观察再说,慢慢走到她后面,眼珠四处乱转,也装作等人的模样。 她先是在镜子前洗把脸,把失落的发梢清理整齐,接着对镜子笑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和一个浅浅酒窝,美丽绝伦。 不知为什么,她大大的眼珠忽然瞪圆了。叶辰无比惊奇地发现,那双灵动无比的眸子刚刚对着他的方向,的确是这样的。 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他快速侧过身子,不敢再看她。可心口跳得厉害,说明自己无疑是被吓到了。 为了心中的那点渴望,一向直白的他也拐弯抹角,变得谨慎起来,不敢贸然上前。 叶辰?他怎么会在这里?夏蝶皱眉,似乎又有一个棘手的家伙顺藤摸瓜找了上来,但很抱歉,本姑娘现在没空理你。 她目不斜视,昂首挺胸从他身边走过,他没反应,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太像了,远处看不出来,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几乎要咆哮。 哼,瞧你这样,比兰轩可差远了。她偷偷地想,嘴角微微上翘,更显得挑衅意味十足。 “夏胡……”他伸出一只手,迟疑着说,说到一半就噎住了,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充当后续。 可单单两个字,已经可以带来足够的冲击力—— 夏蝶一个踉跄,差点儿滑倒。心里打起擂鼓,他,认出我来了? “同学。”叶辰急忙跑到她面前,“我想向你打听个事。” 她安心许多,手扶着墙壁,喘着粗气,“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夏胡在哪里?” “不知道。” “你骗人。刚刚我还见你和他爸爸坐在一起。” “你跟踪我!”夏蝶恍然大悟,声音暗藏着怒火,“你竟敢跟踪我!” “请告诉我夏胡在哪里好吗?”他不断重复这个问题。 “你让开,我还要赶火车,没空理你。” “他在哪里。”叶辰的声音里多了不少哀求的意味。 她于心不忍,向左右看了看围观的群众,一把拉过他。他愿意随她走,那刚刚她生气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一个能让他乖乖听话的人。叶辰不敢违抗或者说不愿违抗那个人的要求。 待两人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她露出原本的面目,危险地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给我听好,他出国去了,临走前他托我留话给一个叫‘叶辰’的人,你认识他吗?” “我就是,我就是。”叶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精神激荡之下甚至没有发现她话里的漏洞。 “你是叶辰?”她装作吃惊地捂住嘴唇,“你拿什么证明你是?夏胡留的话可是一些私人问题。” “身份证。”他摸遍全身上下,最后很遗憾地摇头。 夏蝶看着他那狼狈相,不禁轻轻笑了起来,“你把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找人问问看。” “我怎么没想到?”他一拍脑袋,露出尴尬的微笑。 “你是猪,猪脑袋。”她随意说,想把之前在夏之那里尝到的打击交给另一个人。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身份,同样地,只有在叶辰这个傻瓜面前,她才可以真正地放松,享受直言不讳的快乐。就是因为如此,她转眼间就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心彻底变得柔软起来。 夏蝶忽然感到害怕,害怕再这样下去,会忍不住把心中的秘密给抖露出来。她太实在渴望一个可以只作倾听的人,有些东西,尘封得越久,越是危险。 从那个手术以后,她一直在努力改变,可现在感受到的,就好像铅弹留在愈合的伤口里,让痛苦重新开始已经为时太晚,但怀着柔情去回忆它还来得及。 那边的他还在等待,没有一丝不耐烦,或许在他眼里,即将得到的永远比浪费掉的,更值得。更是千百万倍的珍贵。 叶辰啊叶辰,相比你的一往无前、不顾一切,我的人格实在太渺小了,但为什么,决定权依然在我手上? 有些事情,好像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厉害。她如是想着,我或许不该去主动找兰轩,不该把断了的线重新接上,连接在他身上的线太多,wωw奇Qisuu書com网人人争相恐后,一不小心就连成一张网,一张网罗了无数人的大网,我被网住了,在劫难逃。 她那双静得如月下湖水的眼睛看着叶辰,他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宽厚的肩膀述说着沉稳的力量,这么一具如山般的躯体,却为夏胡而颤动。 夏蝶轻轻摇首拒绝了他的手机,“我早知道你是,你的反应告诉我,你是真正在意他的人,可惜……” “‘我第一个想起的人,不是你。’他要我对你说。” 叶辰抖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说:“第一个想起的,不可能是我。这个结论我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最需要的,也不是你。” 他低声说:“我从来不敢妄想‘第一’。” “他欠下来的债,终究是要还的,可唯独是你,我不是还不起,而是根本不想还。我的筹码,从来没有留给你一份。” “我可以当他的私人银行,永远不需要还。” “抱歉。我不想再继续欠下去,我怕到最后会把自己赔给你。” “是你吗?”他不愿再听下去,颤声说,恍惚中对面女孩的脸和记忆中的他完全重合。 “恩。”她笑着点头,没有否认,泪水终于淌了出来。 “你是?”他有几分迟疑。 “我是夏蝶。”她说,“对不起,火车时间快到了,我要先走了。” “我不是兰轩,连一张给你擦泪的手帕都没有!”他终于确定她的身份,大笑,泪花四溅。 “你有的。”她靠在他胸前,脑袋轻轻划过,用眼前的衣服擦干眼泪,“谢谢。” 她快速逃离他的胸膛,“再见。”转身,没有回头。 “夏胡,夏蝶,蝴蝶!哈哈……兰轩你竟敢骗我!好样的!”叶辰干笑了两声,目送那只不贪恋花丛的蝴蝶飞出天堂。 …… 夏蝶回来时,他们已经在等了。 她惴惴不安地走过去,首先迎来的,是兰阳担忧的面孔。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爸爸不放心,找你去了。” “伯父……”面对突然转变态度的兰阳,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呐呐了半天还是说不上话来。 “我想了一整夜。”他温和地说,“整件事情,不能全怪你。面对意外,把责任推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对的,为我前面的态度,我向你道歉。” “伯父。” “轩儿也拜托你了,我相信你可以照顾好他。” 她想到一些荒唐事,红了脸,说:“我会努力学习这些的。” “呵呵,那就好。”兰阳转为严厉的表情,“关于孩子的问题,你必须打掉!” “不可以。”她下意识地抱紧肚子,这是她无法解释的动作。 “你还小,才17岁,怎么可以生孩子!你爸也真是的,丢下一句‘全凭孩子决定’就不管了。也不想想,耽误了一年青春,你刚手术的身体绝对支撑不了,这点我是问过医生的。” 他才不会关心呢!她想了想,说:“这点我会考虑的,这取决于兰轩的身体状况。” “你啊!和你爸爸一样倔强……”他叹了口气,不再劝阻。 “怎么?讨论生孩子的问题呀!”夏之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拍拍夏蝶的肩膀说,“生,怎么不生?我女儿身体好着呢,以后生十个八个的,不成问题!想想,有个小孩子多可爱!夏蝶小时候是很可爱的,到了现在,一点也不可爱了,整天和我吵架。” 夏蝶红着脸垂下脑袋,刚好和轮椅上的兰轩对视,尽管是没有焦距的瞳孔,可她一样能感受到他在看自己。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你一样是个坏蛋,害得我……”她在心里说,不敢接下去。 …… “你原来在这里,安泫。” “我一直在这里。” “他们都进去了,你还看什么看。” “我没在看。” “你还不承认,你所想的,我都知道,就像我能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你一样。” “走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从同伴身边走过。 苏琴紧紧跟上,“火车就要开了,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去看最后一眼。” “没有必要。” “口是心非。” “随你怎么想。” 第13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1  中国,北京。 杜子腾闭目吸着烟,吸到一半时,他把烟熄灭,睁开眼睛来回扫视附近的一切,物物不入眼,事事不留心。 房间很昏暗,他依稀只能看见一些影子,漂浮而起的烟雾连成一片,笼罩在四周,随风不散,给这里平添一丝压抑的气氛。 吸入浑浊的空气,他被呛得小声咳嗽,差点流下泪来。 “子腾,以前你抽烟的频率很低,现在动不动就抽一整天,怎么回事?如果是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望月翔来到他跟前,皱眉打量了一会儿满地的烟头,语带责备地说。 杜子腾只瞄了他一眼,就厌烦地别过头去,同时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望月翔的热情冷却不少,堪堪笑出声,“呵呵,还在生气?” 杜子腾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夏蝶到底被你藏到哪里去了,这是我第九次问你,这次你若还不说清楚,别怪我不客气。” 望月翔说:“她有手有脚,怎么能说是我藏的。你冷静想想,是她根本不想见你,还是说你自欺欺人。你们仅仅有过数面之缘,你马上可以断定她对你是忠心的了?” “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杜子腾毫不客气地回吼道,“你可以不说她现在在哪里,但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 望月翔笑道:“子腾,你说话难得有这么婉转的时候,其实你可以说,她去医院做什么?对不对?” 杜子腾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第一次发觉,这个日本人没事把中文学得那么好,对自己未尝是一种幸运,“一个样,我出国两个月,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望月翔终于不再是捉弄他的态度,带着歉意的表情说:“子腾,我不能说,夏小姐虽然没有明说不能告诉你,但我知道她有这个意思隐含在里面。” “不过,我可以向你透露一点,她似乎打算在北京念书,前几天她跟我说要回一趟家。那天,正好是你回来的前一天。”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没有灯光夜晚,烛火晃动下,映得她的面孔忽明忽暗,却满载着忧伤,很安静。 “望月老师,对不起,我一定要回去看他们一次。现在虽然很好,我也很开心,可是日子过得越久,我就越觉得心里不安,连觉都睡不着,经常睁眼到天亮。没完没了的回忆将我的脑子填的慢慢的,根本无法静下心思考。实话说,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和状态。” 他说:“你可以试着用电话联系他们,说真的,你这一去,可能会打乱很多人的生活节奏,好好考虑一下吧。” 她微微摇头,“我不想再考虑了,考虑太多只会伤到自己。我目前还不想伤害自己,所以我必须回去一趟。” 他说:“这样做你更可能会受伤。” 夏蝶闻言充满自信地笑了,“我已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考虑到种种情况,我都有不同的应对之法。这点,您不必为我担心。”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此去,会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公开?” 她沉吟片刻,终于很肯定地说:“不太可能,我只想在远远看他们一眼。这次回去,只对夏蝶有意义,也就是说,他们过得如何,与我无关。” 阳台上忽然吹过一阵风,把房间里唯一的蜡烛熄灭了,室内一下子昏暗下来。他们隐约听到彼此重重的呼吸声相和,连成一片,逐渐感染心灵。 望月翔轻叹气,“我无法约束你,给你个忠告吧——倘若有人认出你,你应该痛快地承认,我不希望你逃避这个烦恼。” “我会考虑的。”黑暗中看不清她起身的动作,模糊中他感到对方来到自己面前,“老师,我也有个问题要问您。”捉狭的语气,她轻轻说,“我长大后,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呵呵,那时候我都老了,以你的美丽,怕嫁不出去?”他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感慨道,“你很聪明,总能看清楚自己的方向。我年轻时若有你一半明白,怎么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说完后唏嘘不已。 “老师您这么博学,还能有什么烦恼呢?”她好奇地问道。 “你看看我,在异国他乡左右逢源,事事都要看别人脸色,始终带着两副面孔做人。而这些,只为了能多挣些钱,风光地回国。”或许被少女的话勾起潜藏心中的往事,也或许是有意无意间吐露心声,他的声音罕有的激动,“我在日本有一个恋人,她家很有钱,家长们看不起我这个穷老师,一直用钱来阻挠我们的婚事。” “直到现在。”他苦笑了一下,“快五年过去了,她还在等我,而我依然无所作为。” “你们为什么不私奔?”她还保留了这个年纪年轻人浪漫的想法,天真地说。 “私奔?那是耻辱!”他冷笑,那刺耳的笑声几乎刺痛了她的耳膜,仿佛鬼哭。 “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了。”他很快平静下来,似乎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发生过。 夏蝶不敢再作声,乖乖站起来柔声说:“很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周末,您还有好几份家教,早些休息。” 当她走到门边时,他又问了一次,“你真的要回去吗?” “恩。”她回首笑嘻嘻地说,“车票都已经订好了。” 你有你的坚持,阿树有阿树的坚持,两份坚持却是不同的,那是向前追寻和在原地等待的区别。 “去吧。”他不再进行劝阻,挥挥手,“晚安。” 门关闭的瞬间,房间内重新变得灯火通明,他眯起眼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就算是能完美地保护自己的人,心也会因别人的受伤而殇,哪怕是隔岸观火,灼热的温度同样能融化坚冰。 …… “喂,喂……”杜子腾连连叫了几声。 望月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哦,你说什么?说到哪里了?” “我打了几次她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接,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她不想被打扰。不对,你的行为可以算作是骚扰了。” “我换了几个号码,都是一个鬼样。” “无视所有人吗?”望月翔想了想,欣然说,“那更无需担心了,说明她不在彷徨中,这倒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他继续解释说:“她这次回湖阳,大概是打算和过去斩断瓜葛,这么一来,当然会不可避免地受伤。就我所知,夏小姐很会保护自己,而且一直渴望交流,她不接电话的行为,也是一种自我肯定的表示。” “你确定?”杜子腾将信将疑。 “我……”望月翔还没说完,就被一响一响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一定是她。”杜子腾来不及听他说些什么,越过沙发跑过去,急匆匆地打开门,“果真是你。”他不能置信地惊呼。 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左腕的手链熠熠生辉,还有那不甘示弱的眼神,一副微翘起得小嘴,不是夏蝶,又是谁? “很久不见,杜子腾,你好。”她缓缓开口了,声音是有异于以往的甜美温柔,“我可以进去吗?” 【脑子快烧干了,想哭】 第14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2  “这次我回家,遇到了一些麻烦事。”夏蝶小心斟酌着用词,不时注意杜子腾的脸色,待发现他明显露出极为关心的神色后,才放下心来继续说,“因为我的原因,使得我的一个同学出了严重车祸,伤到了脑部。他至今依然认不出几个人,精神状态极差,保守治疗没有明显效果。所以我们决定让他到北京来做开颅手术……” “你要负刑事责任?”他情绪失控之下猛地站起来,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背脊凉飕飕的。 “应该不用。”她很想轻声细语,话说出口后才明白着难以做到,手捂住脸孔,哽咽着说,“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帮上一点点忙。你不知道,出事到现在,我没有一个晚上不做噩梦,夜夜重复着那无边的恐惧。” “这还不要紧,如果上天以噩梦来惩罚我的过错,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更害怕他真的会就此死去,原来害怕也有比恐惧更难以接受的时候,我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她发出低低的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杜子腾心里蔓延起无边苦涩,他刚想走过去安慰那伤心欲绝的身影,可女孩低垂着头,周身隐隐散发出排斥的信号,使他不敢贸然开口,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一边的望月翔,收到对方的视线后,他嘴唇开合,用唇语说:“怎,么,办?” 望月翔眨着眼,摊手。等看到他恼怒的目光时,不禁耸耸肩笑了,转头对掩面而泣的女孩说:“夏小姐,如果您需要的话,我想子腾是很愿意为您提供帮助的。” 夏蝶听了他的话,抽泣声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后,抬起潮湿的眼睛,看着杜子腾说:“真的?你能帮我什么?” 杜子腾为难起来,夏蝶既然没事,他本不想再牵扯其他人进去,那样会让事情变得麻烦许多。再说了,他并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圣人,哪里愿意夸下海口,如果帮不上忙,那在夏蝶的眼里,恐怕会带上“牛皮王”的桂冠。 基于以上理由,他艰难地回避掉她期待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不上一句话。 她看出他的躲闪,眼中亮起的彩光逐渐褪色,“哼”了一声,夏蝶清冷地说:“不愿意就算了,早知道你指望不上,我才懒得白跑一趟呢!” “我,那个……不是的。”他挥手比划了半天,依旧表达不出本身的意思,平日里面对竞争对手的犀利,初见她的油嘴滑舌,全使不出来。 她看他滑稽的样子,更觉厌烦,颇为不耐地说:“老师,我先走了。不管怎么说,再次见到还是你们挺高兴的,我现在要去医院,以后有时间再见。” “路上小心。”望月翔只得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不停给杜子腾使眼色。 “哦,对了。”她刚刚打开门,手还按在门把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回首对望月翔说,“您若认识精通脑外科的专家,可以帮我联系吗?我希望我的同学的手术可以得到这方面权威的指点。恩,我爸爸说过,钱不是问题。” “脑损伤,开颅手术?”他沉思了一会,说,“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勉强听说过一些。不论是多么有名的专家,都不可能保证手术一定成功的,更何况,医生本身记录的成功率和病人手术的成功率,不能混为一谈。” “那起码能提高些机会不是吗?”她急忙说,呼吸急促了不少,“我只想尽我所能为他做到最好,其它的,我不想考虑太多。” “我可以!” 杜子腾想通了,一步步来到夏蝶面前,低头看着她,近到几乎可以数清那长长的睫毛。他深吸口气,压住轻吻对方额头的冲动,“我可以帮你找人。” “真的?”睫毛轻快地扇了几回,他仿佛可以触摸到它们所产生的风,轻柔温暖。 “答应你的,我向来说到做到。”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她的心有霎那间震颤,油然而生出一种过去拥抱对方的冲动,来表达心中的谢意。 “好啊,我相信你!”夏蝶开心地微笑,被枯败花瓣堆积的面孔重新焕发了青春,所有的灰色似乎都被染红了。她觉得脸有些热,连忙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你不介意我刚才的态度吗?” 杜子腾也露出笑容,“你一向是这么对我我,早习惯了。” 她不可避免地难堪起来,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对了,三天后是我十八岁生日,你们如果有空的话,可以陪我过吗?在北京,除了和我一起来的,我只认识你们两个了。” 他暗吞了口口水,注视着她唯美如初的笑脸,竟没有预料中的激动,反而是慢吞吞地回答道:“三天后,二月四日,立春,我知道了。你给我地点,我会去的。那天,你想得到的,我都会给你。” 她瞪大双目,仿佛不认识对面的男人似地,回应她的是那一脸陌生的狂热。她承认,在此刻起,她才明白什么叫做玩火玩过头了。无疑,夏蝶从结识他开始,两人见面的次数简直少得可怜,甚至还不如一边站着的望月翔。性别纠错手术出院后,她住在夏之曾交代过的杨默叔叔家,在北京一个多月时间里,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总共来过这里五次,都是望月翔接待的,而屋子的男主人,未曾回来过。谁可以知道,他只需要选择在国外偷偷留恋,这又该是多么厚重的感觉,如万里冰封围着她,无路可逃。 夏蝶有些惶恐,这种倾盖如故的错觉,来来回回发生多少次了?似乎这里每一个人、那里的每一朵笑脸,又有多少事冲着这具美丽的躯体而来的?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夏蝶只是迟疑了片刻,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苍白的手指搅在在一起,隐约可见淡青色的静脉蜿蜒交错,细而透明,纠缠了是非,“你的心意,我大约了解了,但事实往往和幻想有很大的区别。和谁在一起,该和什么人在一起,我一直以来都是有认真考虑过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放柔声调,继续说:“你很好,好到似乎连我们的初次相见都可以算成前世遗留下的半卷缘分,可同样令我们遗憾的是,这一切都显得太早太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想再骗你……我从小所渴望的伴侣是一个可以和我一起追寻未来的人……对不起,我忘记了这里好像就只有你最有资格谈及美好的未来.” “‘未来’对你杜子腾而言,你已经比我先走了一大步.对我个人来说,未知的路边野景永远比既定的灿烂辉煌更吸引我……” 她离开沙发,慢慢走到到他跟前,没有再去看那颗深情的头颅,忽然低眉轻轻叹息一声说:“你看,你多高啊!比我高了近一个头!太高了!可能对比其他女人的审美观后,会发现这是一具使她们产生压迫感和收获安全感的雕像,是完美的天使羽翼。可我仅仅是希望……愿意看见,他总会站在我身边,不是前面,更不可能是后面。” 杜子腾极力控制住僵硬的身躯,恍惚中觉得自己正置身于南极的冰天雪地,一遍遍不死心地再极夜下打捞不小心掉入冰窟窿的火把。痴痴等待过后,最终映入眼帘的,只是一根烧焦的木炭,上面余下袅袅眼圈,刻意地拼成一张讥讽的笑脸。 “六年,六年!”他茫然数着指头,“我是否有这个自信,来迎接六年后的你?六年后,你又会不会还给我机会呢?” 夏蝶不再看他,整个人面向阳台伸了个小懒腰,沐浴着阳光温柔的的抚慰,“我现在决定还是不麻烦你了,有些东西还是顺其自然吧。” “至于兰轩的结果,无论他变得如何,我都乐意接受!” (抱歉: 终章 鸳鸯蝴蝶祭  天色很暗,几朵乌云正悠哉地悬挂在城市的上空,相互试探着接近对方,似乎下一刻就会聚集在一块儿,下起一场雨来。 随着医院花园里的行人逐渐减少,两人走到一处水池旁,夏蝶用手轻轻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整理一遍,眼睛望向水池面上不断洒出的水花,对身后的人道:“爸爸带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呢?为什么不能在房间里说?” 夏之罕见地没有拿她开起玩笑,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夏蝶若有所觉,收敛起发散的目光,看着他说:“是不是明天手术的问题?”她勉强自己从容一笑,继续说下去,“你放心,我没关系的……” “那就好。”夏之回过神来,“你既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那么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并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仔细考虑过后再答复我。” “我有选择过吗?”她冷冷一笑,“你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藏着,最好一次性拿出来,省的我整天提心吊胆的,睡不安稳。” “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以前不说是因为没有必要,现在你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边已经在催我了。”夏之面无表情地说。 她似乎回忆了什么,皱起眉头,“如果是您的一些荒唐事,我想我还是不要听了吧。倾听别人的隐私,不管是谁,我都会很不自在的。” 他突然哈哈大笑,一把搂住夏蝶的肩膀,将她靠近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和你妈的故事,想不想听?” “不想!”她没有挣扎,没有摇头。 “真没趣。女儿啊,你是一点也不可爱。” “因为我知道,从你嘴里吐出来的,都是当不得真的。你们的故事,我需要去问其他人。” “很聪明嘛!不愧是我夏之的孩子。”他极为快慰地笑了笑,转而严肃起来,“现在我可以提供一些人选给你。” “为什么?”她警惕地说,明亮的眼睛划过一道淡淡的波纹,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粒石子。 “他们想见你。”说到这,夏之竟是满脸苦涩,“你的叔叔阿姨,还有爷爷……” “……你们骗了我18年……原来我还是有很多亲戚的……”夏蝶低头沉思片刻,抬眼时已是满脸坚决,“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但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和他们没有感情,也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事。” “他们已经知道了……甚至比你自己还详细。” “知道了又怎么样?”夏蝶轻轻冷哼,“我行得端做得正,才不管他们会怎么看我呢……难道爸爸你怕这些?”她从他怀里钻出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夏之看着女儿精致的小脸,摸摸她半长的头发,苦笑说:“人与人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哪能那么轻易说得清楚明白,有时候连‘拒绝’两个字都只能在心里说说。特别是在面对你爷爷那种身份的时候。” “他是混黑社会的?”她不服气地说。 “想到哪里去了……” “当大官?” “差不多。” “贪污!腐败!” 夏之捂住她的嘴唇,眼睛带着朗朗笑意,“其实你也挺可爱的,想象力超丰富……他们是‘红色贵族’,这么一说,我们也是‘红色贵族’的一员。” 看到她茫然的样子,他解释道:“简单说,就是当年和毛主席一起打江山的功臣们,现在他们在北京形成一个圈子,这其中包括他们的后代们,都可以称作‘红色贵族’。” “哦,原来是这样。”她恍然大悟,接着又疑惑地问,“我是无所谓了,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那爸爸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在以前不说给我呢?” “我,被家族除名了。”夏之涩涩地笑,“按道理他们也不会再找你麻烦的,可碰巧你的情况被他们获悉了,你应该知道的,这些事关家族脸面……谁也说不出对错,昨天我哥——你大伯来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你一星期内出国……真是神通广大,所有签证都办好了,就等你说同意了。” “若我说不同意呢?”夏蝶悄悄握紧拳头,“你支持吗?” “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强求你做什么,但这次不是儿戏,出国对你好处很大,而且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所以……” “别说了。”她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我会考虑的,现在先回去吧,兰轩可能还在等我。” 夏蝶从他身边走过,不染一丝尘埃。 夏之目送她远去,一拳捶进水池里,溅起一番巨浪,打湿了他的头发。池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些是纯净透明的。 “星澜,我还是这么没用啊……” …… …… 安泫推开小屋的门,冬天的阳光依然让她感到刺眼,依稀有眼泪忍不住渗出。她不如往常一般抬手遮阳,而是抬头径自走过泥泞的小路,丝毫不在乎黄泥沾上素白的运动鞋。跟随者主人略显趔趄的步伐,鞋子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车里,不用再受到颠簸的煎熬了。它笑,可主人不笑,甚至无法用言语形容那张美丽的脸,是哀伤、遗憾?亦或是如释重负?…… 来到那扇甚至比自己家还熟悉的大门前,可这次安泫实在拿不出勇气掏出钥匙来开启这扇门,尽管她很清楚,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欢迎她、喜欢她的。 “琴,我这样做,你可会怪我?”她极力平静下自己已经处于波涛汹涌的情感,敲起了门。 “当,当,当……” “安,今天怎么有空来?你不是要准备东西去北京的吗?”门缝里露出的,果然是苏琴笑嘻嘻的脸。 “不打算去了。” “又口是心非了。”苏琴让开门,待安泫进去后,又瞅了眼门外,才把门关上。 “叔叔阿姨不在吗?”她扫了眼客厅,没有发现屋子主人在家的迹象。 “他们去健身了。”苏琴若无其事地说,一边偷偷看了眼安泫,“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呢?这不是好好的吗?”安泫走进苏琴的卧室,看着里面的装扮,感慨万千,这是两个女孩几年里一起建立起来的啊,确实有点舍不得,但心里的另一种声音又使她不得不狠下心来,“你说,我们这样子真的好吗?” “又怎么了,今天的你很奇怪。”苏琴有些莫名的不安,“你累了吗?累了我们一起休息一会儿吧,我这就去帮你去拿睡衣。” “不用了,琴,今天我是来……” “哦……我们可以先洗个澡,水是热好的……” “我们以后……就做普通朋友吧,这样子我很累的……” 苏琴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她说完,忽然间笑了,“我们不就是普通朋友吗?是好姐妹!难道算是恋人?” “琴……” “你倒是说呀,我们算什么?”她继续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安泫无措地想伸手去抱她,可不到一半就收了回来,最终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看也没看就递了过去。 苏琴却是看清楚了,手帕上,粉色的蔷薇凋零了,几朵血蔷薇开得正艳,凄清而伤感。淡淡的腥气萦绕在她鼻尖——这是鲜血的甜味,她于是什么都明白了。多少气愤、几多失望通通如一阵风散去,随之而来的是针锥似的疼痛,“安,你这是糟蹋自己啊!我们当初的一句玩笑,怎么能当真呢?” 安泫苍白地笑,“这东西什么用都没有,只是一个纯洁的证明。既然没人要,我又不喜欢,就送给你吧。” “夏湖那混蛋疯了,难道连你也疯了吗?” “夏湖好好的,你怎么能说他疯了呢?” “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夏蝶和他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他不知道怎么变成女的和你抢兰轩,你想要就和她抢啊,你现在这样,是放弃了吗?” “琴,你总是为我想,而我很少为你想,这也是我自私的一面……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一直希望有位好心妈妈来领养自己,于是我学会了假笑,学会了装乖……直到你妈妈接我出来奇Qisuu.сom书,所以现在我很讨厌为一点点事情笑……你不知道,我和兰轩说分手那天,我竟然是笑着说的。想来我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很讨厌他,又要叫你们对他好些……”说着说着,她也哭了。 “安,你不爱我!”苏琴呢喃着,轻拥着她,“还好,有我喜欢你就够了。” …… …… 湖阳高中旁的咖啡屋,咖啡女孩正把一杯热咖啡递给一名学生顾客,忽然看他有点眼熟,就大着胆子问:“请问……您认识兰轩这个人吗?他也是你们湖阳高中的学生。” “认识,但不熟。你找他有事?” “没事儿。”咖啡女孩羞红了脸,“以前天天都见他来的,还带着不同的女生。可从这个月起就没见过他了。” “他去北京了。”顾客轻抿了一口咖啡,“和一个女人一起去的。”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在陌生人前揭发那个人的冲动。 “哦,是她啊!”咖啡女孩若有所思。 “你知道她?”这回轮到顾客奇怪了。 “恩,印象很深呢,我记得很清楚的。那天下着大雪,那姑娘好像是专程来这里找他的,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了,有说有笑的。” “这样吗?”顾客一口气灌下一大口,站起身来说,“我马上要去北京一趟,可能会遇见他,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真的可以吗?那太谢谢您了。恩,你就和他说,我新学会一种咖啡,煮好等他回来一起喝……” “好的,我记住了。” “喂,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啊?下次给您打折。” “叶辰!” …… …… 接下来是无法记录的日子。 兰轩的脚步停留在一家破旧的电影院前,看着窗外贴着的海报: 不忘经典!二十年前的经典爱情电影《真夏未惜》为您倾情演绎,看看冬日里的蝴蝶如何在冰雪中展翅飞翔…… 他由此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只见了不到半天的人。但他从不否认缘分,若属有缘人,仅仅一秒的对视便已足够。 “夏蝶,这场电影,我是为你而看的,希望你也会喜欢。”他抱着希望看着手表,那里显示着10:05分。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要结束了吗?等等,这是什么? 一只蝴蝶! 冬天也有蝴蝶吗?这种生命周期很短的动物,似乎不堪重负,栖息在他的手背。 你不怕我吗?我可是鬼啊! 传说中有一种蝶——蓝色的她随冬天的飘雪降下而久久飞舞大地之上,冬季之后便又回到天际,这种蝶叫“冰蝶”,也称“蓝冰蝶”,冰蝶拥有一双像冰一样清澈晶莹而薄薄的翅膀,缕缕淡淡冰蓝回旋在淡蓝翅膀上,十分幽雅。冰蝶象征着祝福和微笑,她那飞舞时会撒下闪闪耀蓝的星光星点,散发出蓝光,星光撒下的地方都有了祝福的蓝色和微笑的光辉。 美丽的蝶,冰蝶。名字中略带一丝冷,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冰蝶,美丽动人,它给人们带来的是无尽的微笑。 去追寻你的梦吧!兰轩一挥手,将她重新送上天空,直到她消失在东的尽头。 他订好双人座,坐在电影院里,发现周围只有寥寥十数人。他们多是情侣,分得零落。这复古的黑白电影终究不符合时尚潮流,开场不到一小时,人已经走得精光。很显然,这里也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享受着黑暗,思考着死亡,是那么悠然恬适。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空间,随着幕布上光影的流动,胡思乱想着一切,跟着或紧或缓的情节,感受时间一点一点徜徉于手掌之上,神游物外的同时细细体味生命的茫然流逝。一个故事结束,一个故事开始。】 这是他一个人的电影院。 脑袋越来越沉,他恍惚中最后看了眼手表,时针和分针重合在12的位置。 要死了吗? 祝你们幸福。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高傲的头颅终于无力地垂下。 …… …… 机场。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夏蝶笑意盈盈,知道兰轩手术成功并清醒过来后,她整个人变得活泼开朗了许多。虽然那以后她并没有冒昧地见过他,但她曾在门外听他们说笑,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这对新生的夏蝶而言,已经非常、非常地满足了。 “如果实在看不惯你那些表哥表姐们,就欺负他们,千万不要当受气包啊!”夏之千叮万嘱。 “知道了。”她脸色复杂地看向另一个人,“叶辰,我会回来的,等我。” “等你。”叶辰笑着点头,即使他明白她说这个词时最渴望对方能听到的人不是自己。 “再见。” 夏之刚出机场门口,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难看。 “死了?” …… “咦?”手心有些痒,夏蝶抬起手: 一直冰蓝色的蝴蝶栖息在她手心,如梦如幻。 《真夏未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