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页·内文插画和泉つばす   目录   序章   一 今有如图   二 不交双圆   三 问其相距   四 几何   五 答曰   尾声   後记   序章   一面小木额经由宫司(注:日本神社之长,领导神社里其他神官与巫女)之手高高挂起。在覆满了整道墙的额海之中,它比起其他的木额还要小了一圈,颜色也不怎么起眼。在宫司徐徐地点头示意之後,女子轻轻鞠了个躬,穿过门走出屋外。   冷冽的寒风吹起一丝鬓发,让她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一回神,她的手已按在被吹乱的鬓发上细细整理著。在她记忆之中,初次到访此地彷佛只是昨日的事,但曾几何时,这样的动作也能自然地表露出来,不禁令人感叹岁月流逝之无情。   “已经结束了吗?”   从楼梯下传来稳健柔和的声音。女子点点头往楼下走去,声音的主人也驱前伸出手来。他的手骨相明显且十分宽大,几乎要将女子的小手完全包覆。那属於支配阶级男子的手相当滑顺,但总归是双男人的手,仍不及女性那般细嫩。   “这样你就心满意足了吗?”   “嗯。只希望将来有人能够解开那道遗题……这样子就够了。”(注:遗题是指不加以解答,欲留给後世破解的题目)   “遗题?你不是来解题的吗,今有太夫?”   女子对著一脸不解的他摇摇头说:   “有的问题是找不到答案的……辰……”   “什么?”   “辰……子。请您以後就直呼我辰子吧,老爷。”   这时另一阵风吹散了她的秀发。刹那间,女子的双眸虽带著些犹疑,然而在她眨眼後却有道强烈的光芒寄宿其中。   在这里的,是个名叫辰子的女性。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埋藏在那面木额之中了。   总有一天,会出现来解开那道遗题的人。如此一来,这份情感将有所回报。   而後,这两人便不曾再造访过此地。   一 今有如图   X   在那豪奢的宅邸之中,一楼西翼某区排列著较为小巧的房间,最底的三问房间中还夹著通往二楼的阶梯,但毕竟这三问房间是家仆们的房间,因此比起客房来得简朴多了。   尽管如此,为了准备迎接新居民而刚换上的壁纸正映射著明亮的光彩,不留一丝皱纹的洁白床单包覆著松软舒适的床垫,是个能在一天工作结束後好好放松身心的舒适房间。   裹著一身漆黑女仆服的馆山千广,将这房问扫视过一遍,作为最後的检查。在发现有条窗帘系带松脱之後,她便迅速地将窗帘重新系紧。窗外的天空明亮晴朗,真是个难得的奸天气。   “干广(注:千广日文发音同千寻,都是CHIHIRO),拿红色的没错吧……?”   市川吉香从敞开的门走进来。她身上穿的是与千广相异的深靛色服装,从白围裙与头饰看来,她也是在这宅邸里服务的女仆之一。两件女仆服从吉香手中垂了下来,都是深红色的。   “没错,她早先在印西家服务,不仅对贵族社会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而且直到几天前她还在咖啡厅里工作呢。”   “咖啡厅!那么,也许还能帮上八千代阿姨不少忙呢。总之,我先拿一百五跟一百六的制服过来了,不知道合不合身。”   黑色制服代表的是女仆长;深靛色是宅邸主人佐仓一族的贴身随从;深红色则负责接待来访的宾客,同时也是主厨山武八干代的料理助手。原本佐仓家拥有与其宅邸规模相当的女仆团队,需藉由不同衣色来区分其工作领域,就算现在各只剩一名留下,依然保留著这个传统。   “终於扫完了——!”   身穿第四色深绿衣裳的少女——负责洒扫的柏春生踏出房间浴室。千广看著她,脸上添了一抹微笑。   “浴室没问题吧?”   对於千广的问题,春生左右摇头回应。两条黑色辫子也跟著晃啊晃地,砸在她的双颊上。   “奸痛哦……”   “你在耍宝啊,春生?脸颊都红通通罗。”   “才、才没有呢,只是刚才打扫太过卖力,流了点汗而已。”   “浴室是指……千广,你是说这房里的浴室怎么了吗?”   吉香把深红色的女仆服挂进衣橱後,回过头来。浅褐色的头发被牢牢固定在她的後颈上,没有一丝紊乱。看来,就算身体熟黯了这种梳妆技术,一旦被换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依然不可能会继承如此专业的表现。   “女人背後一定有长眼睛。”   千广想起过去友人的某句感慨,不禁莞尔。   “千广?”   “啊……没什么。只是某些房间的浴室状况不太好而已。”   “这样啊。春生,你知道吗?”   “呃、对啊,我知道,不过只是有点阻塞的样子。这问的热水供应正常,排水也没问题。”   春生透过眼镜,抬眼看著千广脸上的表情,千广则是一派无事地走进浴室。   过去这问房间,是某个穿著深红色服装的女仆所使用的。她的格调与一般人回异,在自己的女仆服上大肆添上了缎带与滚边,房间也在他人不知不觉之中做了同样风格的改装。   原来的壁砖与水龙头虽有些陈旧,但格调依然相当高贵典雅,却不受前房客青睐而遭到舍弃。就算佐仓家允许房间使用者进行适度的个人布置,不过她把浴室的壁砖全都换成了蔷薇图样,甚圣连水龙头与莲蓬头部一并撤换,也实在太夸张了。   在那名女仆离职後,这间房也跟著被封锁了一段时问,但因为佐仓家雇用了新女仆而急遽地改装。   浴室虽不像过去那般气派,但重新贴上了洁白的壁砖,并以密布的蔓草浮雕纹样作为主题。莲蓬头和水龙头也换回较朴素的样式,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一问简敛的仆人房里应有的浴室面貌。   本来佐仓家还需要多一倍以上的人手,但由於庞大的负债导致财务相当吃紧,原本是雇不起新女仆来填补这个空缺的。现在留下来的三名女仆,加上厨师以及司机兼管家的东金合计五人,都自主性地退还薪水,并大幅增加工时以共体时艰。   然而经历了一连串的波折,前前代当家所欠下长达五十年的巨额债款突然被一笔勾销,融资方还汇进一笔为数不小的捐款。因此,支付积欠佣人们已久的薪资自然不在话下,增加人手也成了佐仓家的新目标。   尽管如此,那名离职女仆身上的问题还不小,让佐仓家不敢轻易雇用新人手。正巧在这个时候,佐仓家当家真琴的友人,向他介绍了一名女性。   这大约是一周前谈妥的,而今天这位新的女仆,就要与她的介绍人一同来到佐仓家。   “春生啊,毛巾好像不太够哦。”   “啊——!刚刚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浴缸里了,我去拿新的过来。”   话刚说完,春生立刻将扫除用具收好,直奔床组室。   “春生还真是忙个不停啊。”   “她今天的确是干劲十足呢。有新人要来,年资最小的她当然开心罗。”   “就是啊。不过新来的女仆年纪跟干广一样大呢,二十二……吗?大她四岁的新人啊。”   “说到干劲十足,我想吉香你也不遑多让,你现在应该还不能太操劳吧?”   干广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不过吉香却只是微笑著摇摇头说:   “石膏已经拆了一个礼拜罗,我好得很呢。”   吉香回转手腕小秀一下,千广见状却叹了口气。   “明明就是你自己拆的啊,真是乱来。所以啊,希望你不要负担太多家事才好。”   一个月前,吉香的左手因故骨折,虽然医师诊断说完全治愈需要静养六周,但是才过了约莫一半左右的时间,她就迳自把手上的石膏给拆了。隔天还理所当然地穿上深靛色的女仆装,以真琴随侍女仆的姿态重返岗位。   的确,光靠两名女仆要打理佐仓家极为严苛,只不过为此就要让伤患上场也太夸张了。   佣人们也多次轮番上阵想说服吉香,可是吉香都只是笑一笑打马虎眼,就连扛出最终兵器真琴,也依然劝不退她。   “真的没关系啦,我在那边已经休息很多了呀。”   “……受伤前休息有什么用。”   “没关系啦。”   吉香笑嘻嘻地说著,这时,春生手拿毛巾回到房里。   “你们在笑什么啊……难道干寻(注:可由称呼“千广”与“千寻”者,来分辨是否知其真实身分)   ——”   “哪有什么难道啊?我们只是在说,你终於能有个後辈了呢。”   “……是这样就好。对了,东金先生在催了,时间要到了哦。”   “谢啦,春生。毛巾摆奸後就去忙你的吧,吉香也是。”   千广再度审视房内一遍之後,便留下两人往门厅走去。在玄关边候著的东金善一注意到千广,走过来说道:   “真琴少爷吩咐下来,说要请客人过去书房一趟。”   “到书房去?只有新女仆也就算了,连介绍人也一起过去?”   “没错,请他们一块儿去。”   这让千广感到有些不解。   支撑著佐仓家的当家真琴,继承了前当家一手建立起来的进口公司,并担任其经营团队中的一份子。然而真琴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在学青年,所以平时不会踏进公司,所有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在自己的书房完成。   因此,常会有公司的职员前来拜访,并在书房里与真琴会谈。像这种时候,让客人直接前往书房的情形相当多见,介绍人若也是公司的;贝,会做如此吩咐也不奇怪。不过介绍人并非公司的下属,而是真琴的朋友。若对方与公司无关,而是与公爵家有所私交往来,一般来说都会被请到会客室去。   (若非如此,那么对方应该是个平日与真琴相当亲近,不必多礼以待的人……?)   干广的脑中浮现某个男人的身影,却又迅速消散。虽然他的确与真琴相当亲近,但早就因工作关系被调至外地,在这一年内没见过他的影子。就连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大概也没传进他的耳里。   像这样女仆们有说有笑,过著安稳的日子——实在看不出在一个月前,佐仓家上下还笼罩著一股凝重的气息。   在真琴双亲骤逝後,这位非得一肩担起公司与公爵一家不可的年轻当家,在无法拒绝融资来源的男爵家那一厢情愿的说亲之下,往一场不情愿的婚事迈出了脚步。   若是婚事真的就那样完成的话,也许欢笑声会就此从这宅邸里绝迹也说不定。不过婚礼当天,这门亲事却因新娘自己所为而告吹。倘若那时男爵千金闷不作声,早就成为佐仓公爵夫人了,事到如今,她不仅无法出现在真琴面前,就连社交界都封杀了她。男爵还不知道砸了多少钱压下风声,一般人就连想探听男爵干金的近况也无从知悉。   这件事,与那位依自己的癖奸将房间改装成蕾丝滚边海的女仆也有关连。在早期那段急切徵求人手的日子里,佐仓家实在是没有本钱能放过任何一位肯在如此恶劣的工作环境里吃苦的奇特女孩,到最後竟然还未经过详实的身家调查就雇用了那名女仆。想不到她当时心里早已另怀鬼胎,才会毫无怨言地全盘接受雇用条件。   经过这次教训,真琴决定在雇用任何人之前都必须做好详实的身家调查。不过这件事既不能张扬,而且就算工作环境有些改善,依然谈不上轻松。有著如此的阻碍,实在是不易请人介绍新人进来。   “哎呀,看来他们已经到了。”   东金的声音将干广拉回现实,大门另一侧传来阵阵汽车引擎声。干广与东金四日相交後便走出大门,这时对方的车也刚好熄火。   “……那曰正?”   千广认出车窗後的司机时不禁眉头一皱。那位是佐仓家顾问律师四街道聪的个人司机,如果介绍人是四街道律师,那他正是新女仆的最佳保证人,实在没有故意强调自己只是个介绍人的必要,为什么他要隐瞒自己的身分呢?   难道车里的不是律师本人?能够乘用四街道家的座车,又同时与佐仓家有关系的人,该不会是——   “嗨,好久不见啦!有没有吓一大跳啊?”   率先下车的是个顶著一头蓝发的男性,他用手轻轻整理梢卷的头发後,露出微笑。千广眨眨眼,收住自己因那表情而动摇的心,低下头说:   “久违了,薰少爷。”   在招呼之後,薰睁眼盯著干广,并嘟起嘴来。   “看你的表情不怎么惊讶嘛。啊、该不会是真琴说出来了吧,都要他帮我瞒著了。”   “不……我的确相当吃惊,作梦也想不到薰少爷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倒是很希望你能梦见我啦。”   四街道薰毫不害臊地说菩,并往车门敞开的後座探了探。   “赶快出来吧,车子要开回去罗。”   薰退至二芳,一位女性怯生生地踏出车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宛如桃花般鲜艳的粉红色秀发,从後颈分成两束,她的外型并无多加矫饰,服装也十分简朴内敛。   女子见到千广便睁大双眼,急忙低下头去。   “这、这个……我、我叫做松户谅子,请多多指教。”   “松户……谅、子。”   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有个姓名相似的男子。在那世界与自己有关的人,纵使外貌改变,在这里也依然将有所交集吗?干广在不失礼的程度下重新检视她的面孔,那眼角微微下垂的可爱脸庞,还真有几分神似。   “这女孩就是你们要找的新女仆啦。谅子啊,这位就是女仆长——”   “我是馆山千寻,请多指数。”   “我从薰少爷那里听过不少有关您的事……往、往後还请多多指教。”   她到底都听了些什么呢?只能希望她说话支支吾吾的不是受到薰加油添醋影响。干广暂时将这问题抛诸脑後,轻轻地对谅子点了个头。   “这个嘛,真琴在书房吗?”   “是的……啊、薰少爷!行李我来就行了!”   薰从後车厢搬出两个大行李袋并提在手上,不等东金带路便迳自走向玄关。东金赶紧追上接过行李,奋力赶到前头招呼薰进门。呆呆地看著两人离开的谅子,突然大叫起来:   “行李……啊啊!?怎么办,少爷连我的行李都拿走了!”   千广将手搭上谅子不安的肩头,语气和缓地说:   “放心吧,东金先生会帮你送到房里的。快到书房去吧,得先向真琴少爷打声招呼才行。”   “呃、好的……呀啊!”   谅子的脚尖被石板路的细缝绊住,不由得一头往前栽去。千广单手接住她的身子,并将她扶回原来的位置上。   “不要急,慢慢走就好了。”   “……是。非常、谢谢您……”   谅子低著头,连耳垂也羞得红通通的。桃色的头发,更映衬出那抹朱红。   虽然这触感的分量还不及吉香,但似乎已足以破坏身体重心。无论如何,能学会将跌倒的人一把抱住的技术实在是太好了,俗话说有备无患嘛。   “千寻、小姐……?”   “我带你去书房吧,放慢脚步跟我来。”   千广也把脚步放慢,走回宅邸里去。   四街道薰不仅是顾问律师的儿子,同时也是真琴的好朋友。在贵族的特殊社会结构中,能拥有一位知心好友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事。   四街道家代代都为佐仓家效力,将来薰也会接任下一代的顾问律师工作。虽然单以这立论可能有些薄弱,但薰自幼便在佐仓家出入,因此对真琴来说,比自己大上七岁的薰有如自己的兄长一般。   就算位在极为接近贵族的场所,四街道家仍位属庶民,也许正因这个缘故,他们没有任何一点架子。四街道聪已有此气质,薰更是平易近人,对千广这样的女仆也能轻松地与之交谈。   然而四街道聪对自己那过於外放而显得有些轻浮的儿子放不下心,便将他送到外地友人的事务所当学徒,而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过去有如佐仓家一份子的薰,也因此难得露面。上一次他来访佐仓家,是为了出席七个月前的前代当家夫妇葬礼。   “真的不是他说溜嘴?”   “才不是呢,真的只有说是介绍人而已。”   一踏入书房,薰便与面著沙发的真琴交谈甚欢,彷佛这一年的空白从不存在似的。   (连这点都和那个人很像呢。)   这让干广不禁想起另一名同名女性。薰注意到干广的视线,回过头来使了个眼色。   “不好意思呐,一个人急急忙忙就跑过来了。”   “没关系的。真琴少爷,这位就是薰少爷所介绍的松户谅子小姐。”   对於千广在“薰少爷”三字上刻意加强语气的举动,真琴露出苦笑。   “薰他为了要给你个惊喜,可是罗唆得很呢。”   “因为真的好久不见了,所以很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嘛。总之,以後干寻应该能够轻松不少罗。”   薰说著便站起身来,往在门边手足无措的谅子走去,把她拉到真琴面前。   “来,打个招呼吧。”   “敝、敝姓松户,名谅子。那个、这是印西家的介绍信——”   真琴接过印西家的介绍信,却没有要拆封的意思,只以诚挚的眼神注视她。   “如你所见,这宅邸非常宽广,却没有足以维持其运作的人手。这份差事虽不至於无薪,但跟外界相比仍然相当微薄,而且工作内容绝不轻松。和印西家相比真是让你见笑了。”   “泄底泄太大了啦,真琴。王牌要留到最後啊。”   “一开始才是关键。要是往後对方想以‘跟一开始讲的不一样’之类的理由辞职,我也会很伤脑筋。”   事实上女仆不可能会对主人说这种话,也不能任意辞职。在这个世界上,采用与解雇都系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因此,打从一开始便将决定权交给女仆的主人极为稀有。先不论工作内容,若谅子有注意到这点,就能理解到待在佐仓家的感觉应该还不坏。   (看她那么紧张,恐怕还是有点困难吧。)   谅子看著未拆封的介绍信,双颊渐渐染红。终於,她猛然抬起头,下定了决心似地点点头说道:   “您、您也许已经知道了,我离开印西家後,就待在咖啡厅工作。会将这封介绍信交给您,是因为实在没有一个职场能让它派上用场,所以从四街道少爷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後o/心里就一直雀跃不已……”   “然後呢?”   “我已经准备在这里奉献我的人生了,请多多指教!”   也许谅子低著头看不见,但这时真琴的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容,并将手中的介绍信拆封。   “主人……!”   “叫我真琴就好,大家都是这么称呼的。”   “主……真、真琴少爷,真是非常感激您!”   “真是太好啦,谅子。虽然在这里工作很辛苦,如果觉得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尽管去问干寻的意见吧,她可是非常可靠的女仆长哦!”   真琴见薰说得好像在自己家里似的,又再度苦笑。   “就如薰所说的,工作上的问题就直接问干广吧。千广,把她带到房问去,工作上的事也好好指导她吧。”   “遵命。”   正当千广要带谅子离开书房时,有人敲门了。接著吉香走进书房,手上拿著盛有咖啡杯的托盘,这是为客人所准备的吧。   “我替各位拿咖啡过——啊!”   薰将她手中的托盘一把夺去,置於茶几上,接著把干广身旁的谅子推到吉香面前。   “咦、这位是?”   “她就是新来的女仆松户谅子,希望你能带她到房间去一趟。”   “薰少爷,请先别急,那是我的工作呢。”   千广推开不知为何任意将她与吉香交棒的薰,打算与谅子两人离开书房之际,薰却再次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我是希望你能陪我一下嘛。”   “非常抱歉,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我也是在工作啊。”   薰把一时还理不出头绪的干广硬拉到沙发上坐下,并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从信封不自然的鼓起,可以推敲出里头装的应该不是信纸。接著薰把信封倒过来抖了几下,从那里头掉出来的,是把看起来颇具重量的铁制钥匙。   “钥匙……?薰,这是代表什么呢?”   “把谅子小姐送来这里是我主要的工作,而这把钥匙则是家父所托。好像是前前代在别墅里找到的,不过那里并没有对应的镇,想说也许是本馆的东西,就请家父代为保管的样子。”   “祖父他……这个人也真是的。”   秀麿老爷在独生子夫妇逝世之後,心力交瘁导致元气大伤,现正於位在山林中的别墅里静养,然而他对於同样身心俱疲,却还得为了维持公司与家计而奔走的孙子不闻不问。会把四街道聪招去别墅,也净是给真琴招来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   基本上在这半年问,佐仓家并未因缺少这把钥匙而有过任何不便,想必也没有特地托人送来的必要。   “那么,我只要说声戚激不尽之後把钥匙收起来就好了吗?”   “没那么简单,他还要人调查这钥匙的用处并报告上去。前前代说他都在意得睡不著觉了呢——不过是在白天的时候。”   薰耸耸肩,把钥匙交到千广手上。   “这东西,作女仆的应该比主人还要熟吧?怎样,有印象吗?”   干广仔细端详著手中的钥匙,这把钥匙因是铁制而有锈蚀,相当沉。宅邸里的钥匙大多是铜制,并刻有优美的纹饰,不过这把却没有诸如此类的特徵。   就外观来说,比较像是屋外的储物柜等门扉所使用的钥匙,问题就在於这半年问,主钥的钥匙并无缺欠,也没有打不开的门。若这把不属於别墅的钥匙是在别墅发现的,那么它的确可能与佐仓家有关,然而就干广所知,整座宅邸和庭院里都没有一扇门用得上这把钥匙。   “我想这不是佐仓家的钥匙,主钥串里也没有同型的……啊!”   “啊……?”   干广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生锈的钥匙孔。那既不在庭院,也不在宅邸里,而是在一个与佐仓家十分密切,且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在那里,有扇别说是半年来,就连千广到此的三年之间都未曾开启过的门。   三年前,那道门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是随时敞开的,然而在这里,干广从没看过那神社开启。他曾一一试过所有主钥上的钥匙却无功而返,之後还不时尝试探寻那把钥匙的踪迹。然而曾几何时不再去费心寻找的那把钥匙,如今却极有可能就躺在自己的掌心里。   “在後院的……神社。神社的门上了锁,而且我记得锁头应该也是铁制的。”   “神社……你是说,那个神社?”   薰一边说,一边瞄著真琴。一个月前所发生的事故,其现场正是那问神社。   “真琴少爷,能让我去看看吗?”   “好啊。那这位小姐就交给吉香代劳,可以吗,吉香?”   “好的,真琴少爷。”   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的谅子,听见吉香的回答,才终於放下忐忑的心,吐了口气。千广给吉香下了几个指示之後,便握紧钥匙,离开书房。   这门前有道绵长石阶的神社,对佐仓家来说是曾发生不幸事故的地点,同时也是产生了某种超自然现象的场所。   三年前,干广从另个非常类似却不相同的石阶上跌落,回神时已成了佐仓家的女仆。明明是男性肉体却变成女性,名字也从千广改为千寻,东大一年级生的身分也就此换成佐仓家的女仆长。   发生这现象的原因到如今都还未解明,除了其契机已确定是从神社的石阶跌落之外。尔後无论怎样更换条件滚落石阶,干广还是取不回自己的肉体。   在干广的记忆之中,神社的门上嵌著一道铁制的锁,由於这三年来不分昼夜地紧闭著,使得锁上长了一层厚得一塌糊涂的锈。   在另一边能够自由开阖毫无抵抗的门,在这里却一再拒绝干广的进入。   要是这把钥匙能够打开门——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才刚插进锁里的钥匙静止不动。   如果钥匙的有无这样些微的差异,就是阻碍自己回到原来世界的主因,那么这把钥匙,是否真的能开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呢?“干寻!”   来自背後的呼喊,让干广肩头不禁一颤。   “用不著吓成这样吧……你动作还真快呢。”   “薰、少爷……”   “啊——好怀念呐,明明才一年不见的说!”   薰说著,连鞋子也不脱便踏上神社的阶梯。   “这锁的厚重感跟钥匙还真像呢……呃、钥匙插进去了耶!”   “不过,锈得那么严重不知道还转不转得动——”   明明自己比谁都还想开启这道锁,心中却有一股迟疑油然而生。就算知道再犹豫下去也於事无补,但干广那握著钥匙的手仍然使不起劲。   “这给你。”   薰递出了一罐润滑油。   “这是我跟东金先生借来的。从钥匙上生的锈来看,没有个一年半载应该是不至於如此,我猜这把钥匙应该老早就没在用了吧?”   “没、没错。”   “那么这样滴几滴就……好啦。来、开开看。”   钥匙孔垂下一条油痕,看来已经没必要再上油了。千广看薰注视著钥匙孔,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他那孩子般的兴奋神情,让千广肩膀逐渐放松下来。   自己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啊?   果不其然,钥匙在转到大约四十五度角时就停了下来,但在润滑油的帮助之下一点一滴地松动,转动范围渐渐增加。   最後喀恰一声,锁终於开了。也许是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锁一打开,门板问的缝隙也滑开了三公分左右。   干广往神社里头看了看,内部的空间与其外观一样并不宽广,然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还堆满了些什么。规模小归小,也总归是所神社的正殿,却弄得像是间仓库一样。   “神社里用的道具吗?”   薰把门推开,不假思索地一脚踏了进去。慢一步进入的千广,在确认这瞬间没起任何变化後才松了口气。   除门口之外其余三面部是墙壁,没有装设照明设备。中央有条黑色像是电线的东西垂下,大概过去在这里曾安装过灯泡吧,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把门往左右推到最底之後,光线随之往不怎么深的神社照射进来。   虽有些老旧的箱子摆在角落,但神社里堆著的大多是较宽大的木板。长宽各异,厚度则都不超过五公分。靠著墙壁立著的木板里头,有些约两公尺长;还有些大约一公尺长的,则是五、六片一束用绳子挂著。   “这是什么?看板……也不像。有一些看起像是图画的东西,但说是绘马,又有点怪怪的……’(注:日本人为了祈愿或还愿,会将上头有题字绘图的木板奉献到神社或寺庙。由於常绘上马的图案以代替刚出生的小马作为献祭,故这种木板便称为绘马)   将脸贴近木板梢作检视的薰,投降似地拾起头来。可是,目不转睛地盯著门口某块木板的千广,却不禁嘟囔起来:“……真是难以置信。”   “什么?怎么了吗?”   对於越过自己肩膀注视著这块木板的薰,千广无言以对。因为这块木板的存在是这么地异常——不,应该说是格格不入。   就宛如此时此地的自己一样。   “这个比较清楚呢。圆和四角形……好像是数学的几何题一样。”   “不是好像,正是几何题没错。只是,这不是数学。”   “不是数学?”   “这个是算额……上面写著和算的题目。”(注:算额即为日本和算(日本古数学)家所写的题目或解法,并供奉於神社或寺庙)   看薰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看来他不晓得和算指的是什么。   在另一个世界,历史教科书上载有和算的相关描述是理所当然,不过和算这项文化并不存於这边这个世界上。   干广环视神社各个角落,吐出抑郁已久的气息。   “……怎么可能……”   y   每当门上的铰链轧轧作响时,千寻总是反射性地想起身为它上点油。明明她负责这种工作已经是三年前的事,现在根本没有服侍任何人的必要。   干寻搁下没读完的书,抬起头来。灰色墙壁配上带有锈斑的门板,这问社办还是维持著每天的老样子。由於与大学签约的清洁业者不会踏入社办,所以脏污或是修缮等都得靠各社团自力救济。   不过,干寻想为铰链上个油的这项小小请求,却被一句“这声音还有代替敲门的功能”打了回票。想当然耳,不想为了这种小事浪费珍贵的社费,才是其他社员们的真心话,但老实说,这轧轧声实在很刺耳,比敲门还有效。在千寻邻座操作著手机的松户谅悟,也因为开门声而抬起头来。   “啊、是馨学姊耶!好久不见。”(注:在日文中馨与薰的念法都是LAORU)   从半开的门里闪身进来的,是一位与这破旧房间不太搭轧,环绕著瑰丽气息的女性。   “好久不见啦。今天怎么只有谅悟跟干广两个人而已啊?亏我还特地带了伴手礼来看你们的说。”   “LUCKY——!是什么啊?”   馨对著兴高采烈地接下袋子的谅悟微笑:   “还不知道是什么之前LUCKY别喊得太早哦。”   “不要是死猫之类的就好啦。”   “这个嘛,虽然不是死的,但也不是活的哟。”   “是泡芙、蛋糕,还是和菜子呢……什么啊,原来是研究资料……”   谅悟从袋子里抓出一叠纸,传到干寻面前,千寻乖乖收下後,视线却被第一页上的照片吸引住。   “这是什么?”   “这些是我这阵子在琦玉的神社找到的。不过那里与其说是神社,不如说是神轿库来得洽当,好像连当地人也不太知道有那个地方呢。”   “琦玉的……神社。”   千寻轻轻低语,目光再次回到照片上。   黑白相片里,有块横长的大木板,上半部画有图形,下半部列有十数行文字。也许是经过长年的放置,保存状态也不佳,整块板子都是刮痕,笔墨被完全刮落的部分随处可见。   “拿这个当伴手礼也太狠了吧,馨学姊?”   “说什么傻话,没有比算额更适合算术研究会的伴手礼了吧?而且你看,干广他不是也很中意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跟你逗著玩的啦,仔细看清楚了没?资料下面还有一盒水果蛋糕哦。”   从谅悟那里拿回袋子的馨,将剩余的资料取出,再把袋子还给谅悟。   “哇、奸像很好吃耶!那么,我来泡个茶——”   “茶让我来泡吧。”   千寻从谅悟手中提起袋子,把资料递到他手上後,便往称作“厨房”的房间一角走去。那个角落摆著一个老旧的电热水瓶,以及好几罐社员买来放著的咖啡或茶。千寻按下热水瓶的再沸腾键,开始准备冲泡红茶。先不提自己,为了他人泡红茶,竞也成了只限於这房间的动作。   从那之後已过了三年岁月。   从原在佐仓家服务的女仆干寻,变成一位名叫干广的男性大学生那天之後——   **   虽然原因干寻还不是记得很清楚,不过那仍可归咎於秀麿老爷的任性。原本跟在秀麿老爷身边的干寻,从他那儿接过一把神社的钥匙,并受命整理里头的东西。   那紧邻著佐仓家属地的小神社,已多年没有宫司看管,一直以来都是让佐仓家代为管理。   话虽如此,干寻跟在秀麿老爷身边这三年来,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把钥匙,也就是说,这里至少有三年不曾打理过了。   实际上,要打开锈蚀的锁是件苦差事,那份感触,至今干寻仍记忆犹新。   在那没有照明、阴暗、烟尘弥漫的神社里,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额。虽有几面挂在墙上,但是因挂勾脱落,几乎坠地的也有。   秀麿老爷只是要干寻来整理,没准许她丢弃任何物品。因此她只好将所有的木额取下,按照大小排好,并且为了不让它们倒下,把几面大小相近的木额用麻绳捆起。   在动作之余渐渐习惯黑暗的双眼,往木额的内容看去。原以为是绘马的木额上,画的并不是马,而是圆圈、三角或四边形等,犹如数学题里出现的图形。   “今有如图——”   干寻一时兴起,将图案下部或左侧的文字随口读了几句,这才发现这些字正描述著木额上的图案。   仔细看看後头四面准备绑起来的木额,每一面部是以“今有如图”作为文章的起始,并转往图片的说明。   图形虽各有千秋,但每篇中段皆以“问OO如何”,或是“几何”稍作段落,其後再以“答曰”、“术曰”来起头连接两段文章,而且每一篇似乎都是遵守著固定格式写成的。   若这些只是这问神社的另一种形式绘马,其划一的格式便有了解释。只不过,应该没有不写祈愿的绘马吧。   再说,这种文体——由於是以汉文写成的,乍看之下还没注意到,但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用在绘马上的文体。   “……数学问题跟解答……?”   纵然看不到英文字母,也没有+、一之类的运算符号,但是只要把文章念过一遍,就成了活脱脱的数学题目。有的是求圆面积,有的是求三角形内切圆的直径,难度比国中程度要来得高一些,但的确是不折不扣的数学。   只不过特地写成汉文,连记述符号都仔细地改成甲乙丙丁,其意图实在令人费解。   再说,这些木额为什么会放在这问神社里?   木额上除了问题与解答之外,也只写有住所和姓名。但写的不是县市区号,而是OO郡XX村等等不甚详实的写法,看来年代已相当久远,木额本身也满布风霜,不知已经在这问神社里被封印了多少个年头。   “不管怎样,都跟我没关系吧。”   千寻二日作结,又继续动手整理,只不过图形与汉文之问的连结深深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千寻心一横,乾脆拿起最靠近手边的木额重新审视,并且只阅读问题文的部分,打算用自己的解法来导出答案。   图形并不复杂,是要求解出四边形内三圆中最小圆的面积,这样的题目连国中毕业的干寻都能轻松解答。想当然耳,附记的答案也和千寻的答案一样,只是这以“术曰”来作说明的解法,比干寻版本长上数倍,还兜了一大圈。   “与现代数学不同啊……”   原想就只解这一题,却一题接著一题停不下手,干寻的大脑为了导出正解而全力运转著。   虽然全部答对,但是有几题解法回异,勾起了千寻的兴致。   蓦然回首,才发现整捆的题目都已被自己抽丝剥茧解完。看著有如花开般满布心中的木额,千寻终於想起自己的任务。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呀?”   如此热衷於一件事上,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以全校第一的成绩顺利结束国中学业的她,正准备踏上辽阔的升学之路时,养父母却不幸过世,在来到佐仓家当女仆前,都是靠左邻右舍的援助度日。光是思考如何将每一件工作更有效率地完美达成,就足以让干寻乐此不疲,她也没有其他特别想做的事,对於现况并未抱有任何不满。   然而现在,千寻第一次体验到自己的乐趣被工作打断的无奈。   “乐趣……?”   没错,将另一种风格的数学题一一解决实在很有意思,让她恨不得用自己的方式来破解所有的木额。   干寻自嘲性地一笑,把木额重新绑起。不能让这种没建设性的兴趣,占去自己寥寥无几的闲暇时间,而闲暇也只不过是工作的延续,要忙的事还乡得很。   散落一地的木额分类整理好後,往墙边堆放整齐。千寻将房间稍微浏览一下,才注意到还有几面挂在墙壁上——有七面大的,及一面只靠一个接点挂在墙上、摇摇欲坠的小的。   大的几面上,除了问题与解答之外还罗列了几个人名,看来是某个集团的大型创作。千寻压抑见猎心喜的冲动,慎重地将它们取下,分成三面与四面两堆用绳子绑好。   最後留在墙上的那面,比至今整理过的任何一面木额都还要小,却用与其他大木额相同的挂勾挂著,在尺寸不合下,难怪变成现在不稳的样子。这样小的木额似乎相当稀有,因为要同时写上图形、问题、答案与解法,实在是有些勉强。   “……没有。”   木额的左半边是图形,右半边写著题目,但在“几何”二字之後文章却不再继续,缺少了後续的答案与解法。   而且在“几何”之後也没有标上住所,只有一个辰字写在上头,而这应该是个人名,并非答案。   纯以圆所构成的图形,整体如同画作般美丽,穿插其上的甲乙等字,宛如纹饰一般。   两个乙圆相交後所产生的空间里另外有个丙圆,并遭到外来的较大甲圆分割。这个题目要求的是丙圆被甲圆分割部分的面积,以及甲圆的直径。   题目给的提示只有乙圆的圆周,以及乙圆相交後的空间里埋下丙圆之後,用剩下空问所画的丁圆的面积。光靠这样也许能求出丙圆的直径,但甲圆的部分就让干寻不知该从何下手。   就算这题目实在耐人寻味,但也不能在这里死盯著木额不放。当然,要是把这面木额带回去还可能招来室友女仆们的闲言闲语,因此干寻并没有擅自带走的意思。   干寻仿佛想将画面烙印在眼底似地凝视著那面木额,最後才把它往先前绑好的大木额堆後面塞了进去。   虽有点不舍,但干寻还是把通往祠堂的门锁了起来。也许哪一天又会因为秀麿老爷的心血来潮而来这里也说不定呢。   况且最令人流连忘返的问题,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清楚地浮现在脑海里。圆所构成的优美图形,还有以纤细的笔触所书写的题文,以及——   “……!”   说时迟那时快,连一声“啊!”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卜干寻已从石阶上滚落了十来阶。   不、也许更多,那题目里的鲜明曲线,正碍著她掌握现状。   这司空见惯的石阶,长到无论上下都必须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一旦摔下来後果可不是闹著玩的。从身上各个角落传来的疼痛或深或浅,或许是身体不停回转的影响,让干寻弄不清楚受伤的部位。   尽管能够渐渐地冷静思考,但是在这个节骨眼,那四种圆却仍然离不开自己的脑袋。   到底要怎样求出甲圆直径呢?   这瞬间,脑里的圆开始扭曲。犹如融於锅底的奶油,不再维持形体的甲圆将乙圆包围起来,成为一体。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深靛色的女仆服滚成一团,必须永保洁白的围裙也染上污泥与血迹。   “那、是……”   呢喃之中,一股尖锐的冲击袭向千寻全身。   这就是留在千寻心中,“身为干寻”最後的记忆。   ***   几分钟後,一道汽笛声把千寻拉回现状。她一边将沸腾的开水注入茶壶,一边看著灰蒙蒙的墙壁。   三年前,千寻在医院病房醒来时,墙壁也是这个色调。刚开始还想说是自己受了重伤而被送到镇上的医院,但是才过了半天,千寻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宽广的病房里躺著清一色的男性患者,这里既然不是加护病房或急诊室,照理说应该不会把年轻女性安排在满是男性的房间里。   而且,床边的尿壶怎么看也不像是女性用品。   会不会是自己身材太过平坦才被误认为男性呢?可惜这样的疑虑,就在护士现身後消失殆尽——为了采尿,护士理所当然地拿起了床边的尿壶。   千寻原以为必将失败的采尿,却顺顺利利地成功了。   这也难怪,因为她的身体,早已换成了他的身体。   只是干寻无法在短时问内理解到,自己的肉体并非单纯的男性化,而是已经转换到另一名男性的肉体去了。   即使名字同为TATEYAMA CHIHIR0,汉字写法却相异,而馆山干广也不是女仆,而是个连前来看诊的医师都会吃惊的一流大学学生。院方从身上的学生证查出干广的住所後,便将他转往邻近的医院,但是在他清醒那天,却没有任何亲人来访,看来干广也和千寻一样孤苦无依。   第一位来探视干寻的,是与千广在同一所大学念书的松户谅悟。谅悟为了寻找突然失联的千广,从干广公寓房东得知他住院後,便赶来医院采视。   谅悟噙著泪水看著床上的自己,让干寻感触十分复杂。谅悟所担心的不是干寻,而是干广,他的存在,正是说明干广与千寻是不同个体的铁证。   与干广相当亲近的谅悟,很快的就注意到干寻的反常。当然她一时还猜不到自己已跟干广调换灵魂,只好拿头部受冲击後造成记忆混乱当藉口塘塞,幸好谅悟也没有多想便接受了。而干寻也透过谅悟,学著扮演千广这个角色。   如今她能够以馆山干广的身分在这里生活,全都是拜谅悟所赐。要不是他,自己在出院後必将无所适从,也不会有回大学念书的选项存在。   干寻将切好的水果蛋糕装盘时,谅悟走近厨房。   “这个可以拿过去了吗?”   “那就麻烦啦,等等我再拿红茶过去。”   “这样的话让你拿蛋糕好了,我比较有力。”   谅悟话一说完,正想捧起盛满红茶杯的托盘时,干寻轻轻地制止他的手腕,把装满蛋糕的盘子端到他面前说:   “这种事讲求的是技术,不是力气,这个给你。”   千寻把不需要领的轻巧蛋糕交给谅悟,随即捧起红茶的托盘,这一幕让坐在单人椅上的馨看得津津有味。   “果然干广来端就是有模有样,像是专业的呢。”   “是他在家庭餐厅打工的经验派上用场了吧?干广是跑外场的呢。”   “唔——思……奸像有点不太一样耶。重点是,外场的对泡茶应该不拿手吧?”   “的确,哪怕是便宜茶叶,只要是干广泡的就特别香。”   帮忙摆设的谅悟,因杯中传来的芳香而陶醉地闭上双眼。   “只要是干广动手,就算不是红茶,而是用路边树叶泡的,谅悟也都会说好喝呢。”   “这……才、才不会呢!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纯正的红茶派哦。”   “说归说,茶却泡得不怎么样呢。啊、对了,因为都是让千广帮你泡的嘛。”   “哪有……不对不对,奸像真的是这样没错。不过那是因为他泡茶功夫好,不是因为是他所以就——”   “知道啦知道啦。”   揶揄著谅悟的馨,重叠著一张干寻熟悉的面孔——这名时常造访佐仓家的男子还拥有跟馨同音的名字。   四街道薰,是佐仓家顾问律师四街道聪的独生子,同时也是秀麿老爷之孙——真琴的好友。身为秀麿老爷随从的千寻,虽然与他没什么交集,但每次碰面时,薰都会亲切地与干寻聊上几句。   他和在这里的馨一样,都是以成为专业律师为目标的法律系学生,但是从那天之後都过了三年,不知他是大学毕业後就成功取得律师执照,还是和馨一样继续往研究所深造呢?“——对吧,干广?”   “……咦?”   “时间差不多啦!该去上工罗。”   谅悟一口气把红茶灌下肚,起身收拾自己用过的杯盘。虽然现在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几分钟,但干寻也跟著急急忙忙的谅悟一起准备离席。   “不会吧!你们都要回去了哦?刚刚算额的事都还没聊到半句耶!”   “好像是。”   “有兴趣的话千广你就拿去看吧,那些是我打算放在这里的影印本。”   “谢谢学姊,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请悟想看的话就分他看一下吧。”   “怎么差这么多。”   “爱的差别罗。”   馨将桌边的一整叠资料递到千寻面前,并像对待孩子一般抚摸干寻的头。   “再见啦,要努力工作哦。”   “……遵命。”   “……快走吧,干广!馨学姊,改天见啦。”   虽然干寻觉得没必要这么赶,但还是微微点了个头,跟上谅悟的脚步。已经走出屋外的谅悟,调整著脚步,等干寻追上。   “今天是四谷?你是要去补习班帮忙算分数没错吧?”   “是没错啦……谅悟你呢?”   “咦?”   “你不是说这阵子礼拜四放假?既然如此,多陪学姊聊一下也好啊。”   谅悟被千寻点破後,摆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眼神飘来晃去。   “……啊——这个嘛,是这样没错啦……啊、对了对了,其实我有点事。”   “是哦。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等嘛!我也一起去。”   “你不是有事吗?看你那么赶的样子。”   “不过,就算很赶……哎哟,就算我刚刚说很赶,也只是要赶著出来而已,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事啦。”   “……然后咧?”   千寻要说话不知所云的谅悟抓出重点。作朋友这么久了,谅悟当然晓得千寻不喜欢人拐弯抹角,便歇了口气,把重点重新归纳出来。   “就让我陪你走一段嘛。”   “谅悟不急的话我是没差啦。”   听见干寻的回答,谅悟安心地松了口气。而目不转睛地看著谅悟的干寻,却突然将手伸到他的嘴边。   “干、干嘛!?”   “这里沾到蛋糕了。”   干寻将小小的蛋糕屑送进口中,谅悟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禁满脸涨红。   “怎么啦?”   “你怎么把……啊啊,不管啦!”   “是这种口味的啊,刚才没吃到真是可惜。”   “对、对不起!都是我太赶了,下次我再买一个请你当作补偿。”   “不用啦。”   “那怎么行,我一定会请你的啦!”   就在两人走在路上一搭一唱时,面前突然窜出一张传单。一名女子穿著满是蕾丝的连身裙,甜滋滋地对他们微笑著。虽然那衣裳与干寻记忆里的相当类似,只不过装饰性太高,感觉并不怎么实用。   然而,在看到传单上的“女仆”二字後,干寻又回过头去将她重新打量一番。   “您好~您是东大的学生吧?对女仆有兴趣吗?”   “嗯,还好啦。”   千寻无视身边谅悟的怪叫,收下面前的传单。传单上头也印有几位穿著同样的洋装,摆好姿势的女性。底下有张简略的地图,最顶段则印有女仆咖啡厅·莉莉丝的字样。   “本店即将於後天正式开幕,希望您能够抽空光临,我会竭诚为您服务的。啊、这位先生也请拿一份,凭传单来店消费还有折扣哦。”   笑盈盈的女子在锁定下一名学生後,便小跑步凑了过去,腰际上大而无当的缎带随著脚步晃啊晃的。   “谅悟……想请我吃蛋糕的话,後天我们就来这家店吧。”   “咦!?你该不会是萌女仆的吧!”   “萌女仆?”   “被人告白还会说‘我对女人没兴趣’的人,竟然会萌女仆啊!”   “萌女仆到底是什么意思啦?”   “就是像你一样喜欢女仆的人啦。喜欢穿女仆装的女孩子,或是被那样的女孩子叫主人之类的嗜好啦……真的假的……女仆就不是女人啊……哪有这样的……”   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谅悟身上的颜色似乎逐渐转为黑白且开始喃喃自语,让干寻莫名地感到过意不去,而将手中的传单折起。   “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女仆啦,只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已。”   “……真的吗?”   “在这边,女仆说的就是穿著刚刚那种服装的女生吗?”   “大概就是那样吧,有裙子比较长的,也有挤出腰身强调胸部的,有的还会在头上戴个猫耳之类的。”   “你还真清楚呢。”   “我……先说好我没有特别萌女仆哦!这只不过是一般常识而已,大概只有你不知道吧。”   “这样啊。”   “话说回来,连萌女仆都不知道的你,为什么会想去女仆咖啡厅呢?”   “那是有女仆服务的咖啡厅吧?”   “基本上是啦,不过她们应该泡不出你那种红茶吧!”   “就算是女仆也泡不出来?”   “哎哟,就算名称叫做女仆也只不过是种角色扮演……也就是说,她们跟正牌的女仆不一样。啊——就像是把咖啡店的服务生换成那种穿著的感觉。”   “不是正牌的哦?”   “在这个时代里,我们这种一般人应该很难看到所谓的正牌女仆吧?所以那种幻想才会流行起来。”   “幻想……”   千寻很清楚三年前自己所居住的世界,与目前的世界相差甚远。在这里不仅贵族制度遭到废止,而且无论是何种身分,升学到高中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国中毕业就跑去当女仆之类的人一个也没有。   在这样的世界里,所谓的女仆也许便足以成为某种幻想。某种并无固定服侍对象,将所有来暍红茶的客人都当作主人般煞有其事地款待的幻想——   千寻看著手上的传单,/心中五味杂陈。   二不交双圆X   於江户更迭为明治时所诞生的贵族制度,施行不足百年便遭到废止,历史课本上应该是这么写的。   可是,现在干广所在的世界,贵族制度却是天经地义的存在,这项制度甚至已经延续了三百余年。   两地的风俗习惯之所以没有多大差异,也许是因为分歧前的历史没有太大落差的缘故,换言之,那个世界在历史分歧後才诞生的成熟文化,却可能在这里逐渐衰退,甚至不曾存在。   和算,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世界不曾有过锁国制度,使得西洋数学很早就传了进来,并且在其快速普及之下,极少数与和算这项日本独有的数学文化性质类似的事物,还来不及在史书上多留下几笔便迅速消逝无踪。   就连在千广原来的世界,和算最後也被明治政府废止,顶多只有在历史课上轻描淡写个几句罢了。   在江户时代急遽发展的和算——经由一群称为和算家的人们产生了各种流派,在不断切磋砥砺之下步步精进。然而原为一门学问的和算,其富涵智慧游戏性的另一面却日益成长,逐渐乖离数学的实学范畴,而这和另一世界上和算的衰退也有所关联。   虽然无论哪边,都已见不到和算这项文化,但曾经存在而消失,与不曾出现过之间有著很大的差距。   好比说在那个世界,还是能见到如今已等同灭绝的和算在当年风靡一时所留下的痕迹,和算家在各地神社所奉献的算额就是其一。   所谓的算额,就是在木板上写下和算问题与解法,并为了期许和算能够更进一步的发展,或者作为难题解答纪念等等,供奉在神社里头的物品。虽不至於随处可见,但若是想找也绝非难事。   然而,在这个世界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和算这文化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因此不可能会有算额的出现。   那么,这神社中究竟为什么会存放著如此大量的算额呢?“和算……是什么啊?”   茫然看著算额的干广被薰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蹲在干广身边的薰正转头盯著他瞧。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吗?”   “不……只是……”   “我看看……‘今有’?啊啊,这里是写‘今有如图,外径内’吧。”   “‘今有如图,外径内容有甲乙丙丁戌圆各一个’。”   “千寻你的汉文造诣这么高啊?”   并不是千广对汉文拿手,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文章的缘故,事实上算额的文句具有固定的格式。   对於专攻数学,欲将和算作为研究对象的干广来说,这种文章已经看过数十篇。就连和现在薰手上那面算额类似的题目,他也曾经在书本上见过。那是在和算的世界中,参考书里头的主流问题之一。   “这样啊……啊,上面图里的甲啊乙的,跟下面的文章相呼应呢。这个‘丙径几何(KIKA)’是什么意思啊?”   “那不是念KIKA,而是IKUBAKU,整句就是问丙圆的直径有乡长的意思。”   (注:日文汉字的几何在念kILA时指的是“几何学’——就物体的形状、大小及位置,研究其相互关系的科学:念ILLBALU时就是与古代中国的几何二字一样,指“多少”)   “……如此说来,这些该不会是数学题吧?”   “我觉得……是相当类似的东西。”   其他的算额也都是以“今有”起头,以“几何”作结,之後连接著“答曰”、“术曰”,这的确是基本的算额格式。   “今有……问题……嗯?这个我好像在哪里……”   “薰少爷,您知道些什么吗?”   “没什么,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只不过之前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今有’……啊——!”   凝视著算额的薰,猛力往膝盖一拍并站了起来。   “就是今有太夫啦!就是以解题闻名的今有太夫啊!原来啊,这些应该是她的解题没错。”   “解题……?”   “你没听说过吗?她是佳原一带传说中的花魁啊。”   “花魁……是指游女(注:即日本的妓女)吗?”   “没错没错,虽说是游女,可是卖艺不卖身——不过这种话题像你这样的年轻女性可能不太感兴趣。”   “别在意,请继续说下去。”   “总之,在游女之中才艺特别高超的才有资格冠上太夫的称号,一般来说她们都是以歌舞为招牌,不过只有一个人特立独行,她就是今有太夫。”   她不舞不歌,只是在客人面前挥毫作图,再添上文章,并称之为解题。只有解开问题的人,才有资格接受她的款待。   刚开始,她的解题被当作一般的猜谜而遭到客人轻视,但实际上内容却足以匹敌高等数学,反倒是让客人们跌破眼镜。年纪轻轻就投身青楼的游女能够端出如此高深的数学题目,是任谁也预想不到的。   前来一赏游女的美貌与其精彩技艺的客人们大多来去匆匆,但是她的解题却广受贵族与知识份子欢迎,声名远播。   “也有人说那是既无才艺也不识歌舞的太夫,为了不沦於卖身而端出来的苦肉计,可是能提出那种高等数学的,搞不好是哪个好人家的干金也说不定。”   “她表演的才艺,就是解题……”   “没错。你看这里。”   薰往身旁的算额开头一指,说道:   “我一直都觉得今有太夫这名字很怪,但是看到这些之後我就了解了。你看,每个都足以‘今有’起始,我想她的名字应该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对不识和算的薰来说,那也许是个奇特的名字,但干广并不这么想。虽然那的确是高等数学,但表现型式却是货真价实的和算。   早已被这里的历史所排除的和算会如此完整的重现,真的只是场偶然吗?而若是偶然的话,写得出与和算书册上相同的题目吗?(除了偶然,也有某个人将算额遗留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千广凝视起自己的双手。   也许是某个懂和算的人,特地将其存在记录於这些木板上。比如说懂得和算的千广,出版了一本与和算有关的书,姑且不论是否能引起回响,至少那将会是在这世界中蕴育出和算文化的契机。   了解和算的人,以及奉献於神社的算额——干广眼前浮现了某种景象。   二年前,尚为男儿身的他最後所见到的,是那道长长的石阶。如今干广所在的神社外型和大小虽与另一世界有些差异,但是就好比千寻是干广的化身一般,这所神社也与那所神社非常相似。   那天,干广会来到那所神社,就是为了寻找被奉献的算额。   当时千广正在追寻一位名叫锯南辰之辅的和算家足迹。他为了将自己所属的关真流广布天下,便以游历算家之姿离开江户,然而其奉献的算额只分布在关东近县,是个在历史上默默无名的和算家。   事实上,那所神社的确保存著署有其名的算额,不过算额足以一种称为遗题的形式留下,上头没有记载答案或解法,也就是期望能被某个人解答而留下来的题目。   为了证明自己解开难题而在算额写下解答的人很多,但辰之辅一定会将遗题以算额的形式奉献。辰之辅所设计的题目多为难题,单从这里便能凸显他的才华,以及其所属流派的程度之古同。   还记得那时自己压抑著兴奋所确认的附记上,还确确实实注明了他於哪一年失踪。   (……这样想会不会太离谱了点。)   不过可能性并不是零。   假设那位和算家也和干广一样,与另一个世界的化身对换了灵魂的话。   并且在某种因缘际会之下成为花魁,将和算以解题的形式遗留下来的话。   三年前,干广为了返回原来的世界,已从石阶上滚落过无数次了。回溯起当时来到这里的情景,并以其做为依据,设定天候状况与日期时间,甚至还在服装上面更换各种不同颜色等种种条件,然而每当从石阶上滚落之後,会有所改变的也只有身上伤口的种类相位置不同罢了,无论如何都无法返回自己原来的世界。   一个月前,和干广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少年,带著同样与化身对调灵魂的少女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们应该是凑齐了所有必备条件才得以如愿的吧。   虽然干广早已半放弃回到原来世界,却又在一个月前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只是,无论怎样与同样有过对换经验的人对谈,也找不出自己所需的必要条件。   要是那条件就是和算呢?就是知道这里没有和算文化,所以从来不曾纳入考虑过,然而干广会来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和算从中牵线似的。   ——也许我真的能够回去了。   干广再次注视著眼前的算额。这些算额能够帮助自己吗?是的话又该怎么做呢?“没想到会留下这么多解题呢。干寻啊,我们回去跟真琴报告吧。”   “……咦?”   陷入思考的干广,刹那问还认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四处张望。   站在一旁的薰看到干广如此有趣的举动,忍不住噗嗤一笑,把手按在干广头上。   “你很喜欢这个嘛。”   “真是……抱歉……”   千广从他手下钻了出来之後,薰耸耸肩说:   “我没有什么不高兴啦,只是,我们要不要先回去一趟啊?太晚回去的话会让真琴担心的,而且我们一开始就只是要来试钥匙而已。”   “是这样没错。”   在假设成型之前,还不能急著从石阶上跳下去。现在和三年前不同,新的线索就在眼前。   干广点点头,往神社外走去。明明不觉得在里头待了多久,但眼睛已习惯黑暗,阳光十分刺眼。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把钥匙会跑到别墅去呢……”   “不知道耶……大概是被秀厪老爷拿去了。”   “应该是。不过也用不著把用处不明的钥匙带过去吧。”   “也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是用在哪里的钥匙,所以才带走的呢。”   “这样啊,有道理。”   薰咯咯窃笑,并且将门上的钥匙拔了出来。   “哇,好油啊。”   “这样会弄脏您的手,请交给我。”   千广想从薰的手中抽出钥匙,却被薰连同钥匙一把握住,滑溜溜的钥匙差一点就从两手间滑落。薰将手指滑进干广为了重新抓紧钥匙而反射性张开的指缝问,干广虽想抽手,手指却被薰紧紧拙住。   “——薰少爷。”   “这样钥匙就不会掉了吧?”   “可是这样我很难走。”   “哪有这种事,男女朋友不是都这样走的吗?”   薰将握起来的手轻轻往上甩动。   千广所认识的另一个馨,也曾经有过这样直率的表现,只是在这个阶级制度色彩浓厚的世界里,就算两人觉得没什么,也不能与另一个世界相比。即使不是贵族,与女仆手牵手散步也是不被允许的。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所以还是不太好走。”   “你这一点还是老样子。”   “薰少爷您不也是吗?”   “……你这点也是老样子。”   苦笑的薰依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千广也没甩开他,就这样让薰拉著,默默地走在通往佐仓家宅邸的路上。   在那个世界没有像这样和男性牵手走路的经验,因此这感觉让干广十分别扭。   就算对方是薰,也有著某种倒错戚。在那个世界虽然有一次跟馨牵手的经验,但这位化身还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而且触感与体温都不一样。   (虽然说是牵手,也只是要拉我进研究会而已。)   “千寻?”   干广突然停下脚步,让薰回过头来。   “抱歉,我的鞋带……”   干广用空著的手一指,让薰不舍地把手松开。就在这瞬间千广紧握住钥匙向前跑了几步後停下来。   “干寻!?你不是要绑鞋带吗?”   “那个啊……我只是想说我的鞋带绑得真好呢。”   “……竟然敢骗我。”   “您是指什么呢?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忙,恕我失陪了。”   干广一鞠躬後,再次往佐仓家迈开脚步。   干广针对神社的钥匙,以及不该出现的算额做了番说明,不过这却让真琴有些纳闷。   “不该出现的东西……?”   “薰少爷说那是解题,也许那些东西是以这名称存在於这个世上,不过其原型的确是那边的特有文化,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那边特有的……吗?”   真琴低语,打开背後书架的玻璃门挑出其中一册,在桌上摊开。   “这里有提到解题。书上是这么写的:‘由佳原的花魁所开始的技艺,属於谜题的一种’。   我虽然有看过其他提到解题的书,不过内容大同小异,对於解题本身没有详细的记载。”   千广凝视著那短短两行半的记述,那段文字在看似历史杂学的书里介绍佳原繁景的章节中,只占了短短两行半。不过对於“吉原”而非“佳原”的记载,在这种书里也不会有任何详细介绍,即使只有这一点也已弥足珍贵了。   “那么,你说的特有文化又是指什么呢?”   “那叫做和算,於三百年前发展成熟……说是烂熟也不为过,总之是数学的一种发展形。”   “那时候是……叫江户对吧?江户时代。”   真琴腼腆地开口,让干广跟著会心一笑:   “看来,少爷在那边也有认真上课呢。”   “我可不好意思让麻琴的成绩下滑啊,况且吸收新知也挺有趣的。”   虽然不知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成年男子,会在封闭的女校里学到些什么,但似乎也不是一无所获。   在一个月前所发生的事件里,真琴与吉香从神社前长长的石阶上跌了下来。等到吉香回复意识後,由於千广称呼她“吉朗”,而让自己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被调换过来的人一事曝了光。   这让三年来都被蒙在鼓里的真琴十分吃惊,而千广也因为真琴被对换了长达三个月而感到诧异不已。   反过来吉香的化身没两三下就暴露了身分,但是他一心想守护的少女却完美地扮演佐仓家当家的角色有半年之久,演技差别可见一斑。   在这以後,真琴、吉香与千广便成了拥有共同秘密的夥伴,只要三人独处时,前两位就不把干广当作女仆千寻,而是以一般的访客看待。   “话说回来,为什么解题会被存放在那所神社里呢……”   “恐怕是解题作者今有太夫与那所神社曾有所交集吧。”   “交集?是说她是本地人吗?”   “不……我想她也许是和我们一样,在那所神社与另一个自己对调了也说不定。”   “太夫也被对调?的确,这样就能解释和算的出现经过了。”   “原本在和算的世界里,和算家将自己解开的、或是想出来的题目奉献到神社里是很普遍的风气,太夫也理所当然地如法炮制——所以才来到这所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社。”   “这也不无可能吗……如此一来——”   真琴的话被几下敲门声打断。干广在真琴示意之下退到门边,梢待片刻後把门打开。   “抱歉……干寻小姐?”   门後的谅子把头抬起,发现站在面前的不是主人後不禁一愣,而千广也微微睁大眼睛看著谅子。   “你已经准备要开始工作了……?”   谅子身穿为她所准备的深红女仆装,还编起过肩的长发,并将之牢牢地固定在头巾下。深红色对气质朴实的谅子来说也许稍嫌艳丽,却与她的桃红色秀发十分相称,反而流露出庄重的气息。   一个月前,同为接待宾客及烹饪助理的女仆,曾经用蕾丝与滚边把制服大肆改造了一番。   不过她的品味实在很糟,在制服回复到原来的面貌後,就连那红色也给人一种简约的形象。   “不是说今天可以先好好休息吗?”   真琴开口问道。谅子偷偷瞥了干广一眼後便走进书房。   “因为我希望能够早点熟悉工作内容,所以……对了,真琴少爷,有客人来访呢。”   “客人……?今天预定来访的应该只有薰和你两个人啊,是哪位?”   “是神崎先生。虽然没事先约好,但说是有急事想跟少爷谈谈,现在东金先生正在大厅里招呼他。”   “神崎……”   一时理不出头绪的真琴,突然问站起身来。   “先带客人到会客室,跟他说我随後就到。”   “遵命,我这就去。”   等谅子转身离开,真琴打开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一本笔记。   “那是……?”   “麻琴的业务日志。她虽然只是我的分身,却确实地记录了下来。也许是怕我回来之後难以接轨而特地准备的吧。”   真琴一页翻过一页,低声说了“在这里”之後,以手指在记录上比划。   “神崎家具——这是她一手接洽成功的公司。虽然是闾创业才短短两年的小公司,但是在海外设有专用工厂,成品也颇具水准。好像是在神崎四处寻求通路时,被麻琴相中的样子。”   佐仓麻琴在另一个世界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但在以真琴的身分生活时却发挥意想不到的经营才干,在这段期问不只填补了真琴不在的空缺,还增加新订单,重估契约内容等等。虽然数字不大,但也终於将佐仓家的亏损扳正,充分展现其个人手腕。   “根据日志,货物应该下个月才会送来……”   “难道说……是因为之前的传言吗?”   过去一个月之问,佐仓贸易流失了几处货源。上个月,佐仓家与茂原男爵家的亲事破局,被看作是失去了有利的商业後盾,几问贵族所经营的公司因此要求撤销合约。   至於破局的真相,也在真琴默许之下将之埋藏起来。纵使失去几问大企业的货源造成不小的损伤,但他还是默默地答应撤销,这件事也曾在社交界里掀起一阵小小的话题。   只不过,真琴将笔记收回抽屉後摇摇头说:   “……不对,神崎他们不是贵族,应该跟传言无关。只是他们也不像是会不经预约就突然上门的人,这点挺令人在意的。抱歉啦千广,改天再聊吧。”   “请别放在心上。”   真琴步出书房後,干广拿起摊在桌上的书。   “——就连为了消灾解厄而改名佳原的这所私娼集散地,在这个时期也有几位留名青史的太夫大放异彩。太夫的表演项目以歌舞最具代表性,也曾有太夫以一项名为解题的技艺而闻名,相传那是猜谜的一种。”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干广一有空就会去翻阅佐仓家的藏书。当时书房是前代当家所使用,身为秀麿老爷身边的随从自然不得其门而入,但由於部分前前代所拥有的书被挪到了三楼的储藏室去,千广便不计类别地照单全收。   虽然阅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却也深刻体认到两个世界在历史的流程上多有差异,这里所发达的事物在另一边却不曾存在,相反地,也有像和算这样的也不曾在这里出现过的事物。   因此,千广也知道佳原这块风化区,刚刚这么一提,似乎也曾经见过解题这名词。只是想不到那竟然和和算有关。   干广将书摆回架上後离开书房,隔著走廊上的窗户望著前庭。   中庭虽以草坪与树木为主体,但大门与玄关之间的前庭则种满了各式鲜艳的花朵,显得十分华丽。   现值秋末冬初之际,外头虽没什么鲜花盛开,但取而代之地,这窗边正有两朵充满活力的小花绽放著。   “这箱子要怎么办啊?”   “先搬到後面去,等等盆栽店的人会来拿走。”   “那我先拿过去罗。”   两名女仆正忙著将乾枯的花朵摘下,植上过冬用的苗。这本来是园丁的工作,只是现在没有园丁,造成负责打扫庭园的春生还连带得扛下造园一职。当然这苦差事光靠一个人是做不先的,因此需要手边闲著的人——也就是现在的吉香来帮忙。   当吉香将两个空箱子重叠拾起,并准备起身时,春生却突然指著她大叫起来。   “啊啊——!!”   “咦?怎、怎么了吗,春生?”   “吉香,你胸部是不是变大了?”   “噫!?哪、哪有那种事!”   “骗人骗人!有F了吧……你看!”   “不、不要啦,住手啊春生!!”   干广苦笑,将手伸出窗外捏起春生的头饰。春生被头上这突如其来的手吓了一跳,当她看见窗户另一边的干广後,便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   “那种事等到工作结束之後再慢慢检查吧。”   “好、好的!”   “没什么好检查的啦,千广!”   “总之啊,今天有客人在,稍微顾虑一下吧。”   干广看看吉香与春生,再淡淡地往背後的门一看。薰就住在那问被称作紫色房间的客房里,虽然格局不大,不过既然是他自己要求想离真琴房间近一点,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注意到两人视线後,千广没好气地轻轻摇摇手说:   “我不是指薰少爷,会客室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在。”   “咦?今天不是已经……是公司的人吗?”   “好像是厂商那边的,是新来的那个女孩子招呼进来的哦。”   “不会吧!她已经开始工作了啊?我记得她只有试穿一下制服而已。”   “吉香,你有把工作内容说明清楚吗?”   “我把她该做的事都简述一遍了,不过真琴少爷说她明天再开始就好,所以把厨房部分的说明交给八千代阿姨之後,我们两个就回去工作了……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啦,那原本是我的工作啊。好啦,这里结束以後,就回到室内的工作上吧,今天事情还多著呢。”   干广将春生被自己扯歪的头饰调正後关上窗户。他正想著这阵子又要热闹起来了,却无意问在大厅发现谅子的身影,於是便快步走上前去。   “怎么了吗?”   “那、那个,不好意思,我在找东金先生……”   “你有事要找东金先生吗?”   “不、不是的。是真琴少爷说他要赶到公司去一趟,要东金先生备车。”   “公司?都这么晚了?”   干广看看大厅的钟,眉头不禁一皱。   都下午三点了才要到公司办公似乎有点晚,是不是和刚才的厂商有关呢?“东金先生应该在车子那边,车库从那边出去左转就看到了。”   “知道了!”   谅子才刚走,真琴就从会客室里走了出来,身後跟著一名泪眼潸潸的男子。那名男子约比真琴年长一倍,只见他将手帕贴在眼角,呜咽啜泣。   (这究竟是……?)   “神崎先生,能请您在这里梢候一下吗?干广,吉香人呢?”   “她现在在外面。”   “那你跟我一起来吧。”   话一说完,真琴便急急忙忙地往书房走去,稍微转头确认干广跟上脚步後,他吸了口气开门说道:   “神崎先生所签约的林场好像因为森林大火被烧光了。”   “被烧光……了吗。”   “虽然他说会尽全力把我们要使用的分量准备出来,只是木材不足,也没有从其他管道购卖木材的资金,而且维持工厂和支付员工薪水也要用钱。”   千广随著真琴定进书房,一边听著真琴的解释,一边机灵地将必要的物品装进公事包内。   真琴在书架一角弯下腰来,伸手探往书架上的某处雕饰。喀嚏一声,一扇小门打了开来,里头有个简单的保险柜。真琴从柜里取出支票簿与一笔现金,交给干广。   “要用这些钱直接帮他买木材吗?”   “不,我是要买下他仓库里的所有家具,虽然能拿到的数量只有预定的一半,不过我还是打算支付全额。”   “可是这样……”   为了掩饰一个月前的事件,茂原家把佐仓家欠下的借款注销,还汇了一笔与目前为止所付利息等量的金额当作封口费。多亏这笔钱才得以支付佐仓家的佣人们应得的薪水,还能雇用新女仆谅子,在公司的营运上也多了些喘息的空间。   然而在同一时期,佐仓贸易遭到几所贵族经营的大型企业背离,在主要与新兴中小企业交易的现在,经营状况还称不上安定。这种付了钱却拿不到商品的信用交易行为,也许会让佐仓贸易再次陷入危机。   “我了解你想说什么,不过这次我相信麻琴的眼光。”   真琴微笑道:   “我并非因为她是另一个我才这么说的哦,好歹我也在那边假扮了她一阵子,我认为她绝对是个信得过的人,而那问公司也是她为了我而选的,应该会信守承诺才是。”   “您说的……没错。”   “当然我自有盘算,你就不要太担心啦。”   “我了解。”   千广将支票簿与现金收进公事包後,尾随真琴走向玄关。   “让神崎先生一个人留下来好吗?”   “还好吧,我想他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难过了……”   两人来到门厅,忽然听见一道细小的笑声,两人面面相觑。大厅里除了神崎之外,还有刚从车库回来的谅子陪在他身边。前一刻仍在呜咽的神崎,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端著一只茶杯。虽然他两眼红肿、面颊消瘦,但现在心情似乎已经和缓许多了。   “神崎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   “不会,谢谢你们请我喝这么香的茶……让我平静不少。”   神崎将茶杯递给谅子,便跟著真琴走出玄关。干广本想出门送真琴一程,但真琴只是将公事包提起後轻轻挥手制止了他,看来时间相当紧迫。载著两人的车子,很快地出发了。   “那个……请原谅我自作主张……”   这微颤的细嫩声音让干广回过头去,只见谅子低著头,胸前有个盛著一只茶杯的托盘,上头还缓缓缭绕著热气。   今天才刚上任的她,应该还无法把握住这个家的状况以及工作内容,却能够即时适切地应对,让干广心里一阵感佩。注意到客人被独自留下,还因为他一脸憔悴的样子而端出温茶,这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地自然,看来她身为女仆的工作能力应当相当优秀。   她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应该只是接触新环境的紧张所造成的吧。曾经服侍贵族,以及在咖啡厅里服务不特定多数客人的经验,还真不是盖的。   “那个是?”   “咦……?啊、是奶茶,加了很多牛奶跟砂糖——因为我看他很疲惫的样子。”   “原来如此,刚刚我听吉香说,你已经听过工作内容的说明了,没错吧?”   “是、是的……就是,对客人应有的应对,还有帮八千代阿姨的忙——”   “你刚刚所作的,全都在那些范围之内,所以并不算自作主张。”   “咦……”   听了千广的话,谅子抬起头来,犹疑地眨眨眼睛。   “如你所见,这里有长期的人手不足问题。我虽然是女仆长,但绑辫子的春生是扫地洗衣总干事,你则是接待总干事。你若能自行做出某种程度的判断,我也会轻松许多呢。”   “接待总干事……”   “没错,虽然目前没有可以指挥的部下。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时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哦。”   “好……奸的!请多多指教!”   谅子似乎完全忘了胸前托盘的存在,猛然低头一鞠躬。那只撞上她额头的茶杯,也失去了重心在托盘上转呀转的,最後掉了下去。   “呀啊!!”   下一秒,只听见一道啪沙的水声回荡在门厅里。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杯子的千广,也在心里拍了拍胸口,幸好这茶不是刚泡好的。   “干、干寻小姐,你还好吧!?茶、有没有烫伤!?啊、杯子……怎么办!”   惊慌失措的谅子还失手把托盘摔落在地上,这样子与她刚才令人激赏地层露接待手腕时简直判若两人。看来她心里已经乱成一片,不知该先处理地上的托盘还是千广,两手一上一下没了方寸。   干广看著这前卫过头的舞蹈,强忍住笑意,直直注视著谅子的眼睛。   “谅子。”   “呃……啊、是……!”   “茶不怎么烫,泼到一点都不碍事,而且杯子跟碟子都没事呀。”   “是。”   “你先把托盘捡起来,再把杯子拿去厨房整理乾净吧。”   干广语气沉著,让谅子也跟著乎静下来,一个深呼吸後,她拾起地上的托盘,并接过干广手上的杯子放回托盘上。   “真是抱歉……我……”   “真的没事,你看。”   干广将用围裙擦乾後的手伸到谅子面前,猜拳似地变换著剪刀石头布的手势。最後在手掌全开之下只弯下中指与小指,让谅子惊讶地睁圆了眼。   谅子也试著学他弯手指,只不过无名指却怎样也伸不直。   “干寻小姐好厉害哦!”   “会吗?我看小朋友在玩就不小心学起来了。总之我的手没事,快回去做事吧。”   “……好、好的!”   谅子害羞地笑了笑,往厨房小跑步而去。她那摇摇摆摆的步伐,让干广想起了某个不被女仆才能脊顾的朋友。   y   干寻眼前是本薄薄的笔记。它在这三年问不知被重翻了多少次,并且在不断添记之下,书角被磨圆,整体外观也显得满目疮痍。   干寻从最後面开始一页页翻开,到中间依然满是白纸,还要再翻个几页才有文字出现。以她的字迹所写的“关真流”三字穿插其中,下面还写有几个人名和箭头。   干寻把书阖上,这次从封面开始重新翻过。第二页後的记述和干寻的字迹十分接近,但线条较粗,也更有棱角。像归像,但终究是别人的笔迹。   笔记真正的主人不是千寻,而是干广。这本笔记,是他选了某位江户时代的和算家作为未来的研究对象,而制作的调查纪录。   和算,第一次见到这个词,是在出院後被谅悟带回自家公寓,在书架里头翻到的。   馆山千广似乎与千寻同样是个朴实的人,房里只备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不过日子一久,才发现好像连最低限的必需品都不太够。   然而,只有书是例外。两个书架被挤得满满的,塞不下的也都排在墙边。   在干寻住院时,对於大学生活的种种已从谅悟那儿有了初步的认识,不过,与她最为亲近的谅悟,也只在进大学後相处不过仅仅三个月,还称不上充分。   在往後的日子里,干寻不停地阅读干广的藏书,来追寻干广这个人的一切。   他的藏书种类繁多,从艰涩的物理学到儿童图画书,可说是应有尽有,其中正好有本冠上了和算一词的书。   由於字面上与和叶子跟和裁(和服缝制)有些类似,干寻推测那是曾於日本发达的一种算术。可惜,这项文化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不曾出现过。   尽管风俗文化极为相近,但干寻的世界与干广的世界,似乎在某一刻产生了分歧,历史上越往近代,重叠的部分就越少,两条线渐行渐远。   和算也是其一,似乎不曾在千寻的世界里诞生过。   千寻重新打量这书架,发现藏书中与和算有关的书所占比例最大,并摆在从书桌的位置伸手可及的地方,这说明了干广对和算的热爱。   突然问,那天在神社看到的图案从她脑海里苏醒。那里有很多块木额,上面有许多圆圈和以“今有如图——”所起头的文章。   千寻战战兢兢地翻开那些有关和算的书,竟意想不到地发现厂与当时在神社里所见一模一样的图形问题。   这让干寻直觉性地领悟到,也许那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接点。   ——然而她并不想领悟。   由於自己对被换到千广体内的原因一无所知,自然也找不到回复原来面貌的方法。如此一来,自己必须以馆山千广的身分活下去这点,就成了干寻翻阅其藏书的动机。但在发现和算的书,并且翻开书页的那一瞬间,干寻的目的从此改变。   曾经在神社的阴暗空间里如痴如醉地解答的和算,就存於这个世界上。馆山干寻所无缘的和算,身为女仆就无法投身其中的和算,如今就在眼前。   只要身为馆山干广,就能够持续接触和算。   干寻她,便从此将神社的事收进了心里最深处的角落。   三年的岁月匆匆流逝。   头两年,千寻为了熟悉这个世界而必须不断地吸收知识,再加上被称为“打工”的短期工作两面夹攻之下忙得不可开交,过着晕头转向的日子。   即使如此,她还是频繁出入千广所加入的算术研究会,现在她对和算的学识也许比干广还丰厚也说不定。   千寻打开笔记,指著上面的记述。以整洁的字体所写上的,是干广针对众多和算流派里不甚显赫的关真流,其中一位更是没没无名,名叫锯南辰之辅的和算家所作的全部调查。   在笔记里的文字中,千寻的笔记就占了大半部。由于当时千广才刚展开调查,记述的量自然不多。   然而千寻不将笔记重新换过,故意接续他的笔记使用下去,则是出自于对馆山千广的愧疚。   明明已经注意到那所神社还有算额是相连两个世界的关键,却故意视而不见,并擅自占用千广的人生,对此千寻心里头有着难掩的愧疚——对千寻来说,代替他来调查这个和算家并交出毕业论文,也许足以对自己的自私谢罪。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他的遗题一样。干寻不禁如此自嘲。   尽管这些作为不会抹除自己的罪孽,千寻仍坚定意志继承他的研究。   不过问题是,这位让馆山千广入迷的和算家,不仅活动期间短暂,就连他的去向也是—团迷雾。   距今约两百年前,在和算迎向烂熟期时,锯南辰之辅离开一处无名小村,为了继承家业而到了江户。自幼就被视作是自家和服店继承人而勤勉向学的辰之辅,自然对算术有所基础。   然而辰之辅并非以和服店老板之姿留名,全都是以关真流门人,或是年轻游历算家等字眼记述。当时辰之辅因某些原因离开商途,抑或是被迫放弃,最後走上了和算这条路。   话虽如此,辰之辅在和算的历史中存在感依然薄弱,事实上他所属的关真流本身也被埋没在历史之中。   但他之所以能名留後世,全赖现已多数亡佚的几本署名锯南辰之辅的个人出版品,以及在关东一带几间神社所奉献的算额。   “千广你的喜好真的很冷门耶。锯南辰之辅这个人,没听你说还不知道呢。”   馨偷瞄干寻所翻开的笔记,感到很惊讶地说道。一旁正在翻阅资料的谅悟凑过来看後也点点头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关真流又不怎么出名。”   “不是有一个说法是小池庸达的自称吗?也罢,会著眼在这个地方说来也蛮像干广的。”   “……也没有什么像不像的啦,只是想选一个别人不会挑的而已。”   千广究竟是被锯南辰之辅哪一点吸引,就连持续调查辰之辅的千寻也不清楚。虽然干寻对他的兴趣也日渐加深,但著眼点应该还是跟千广不同。   舍弃和服店老板这样一个公认的社会地位来贯彻和算家之路——辰之辅对和算这份称得上是执著的热情,勾起了干寻的兴趣。   就算和算会夺走他的一生也要继续下去,这样的心愿,和现在的自己有所重叠。   不过无法得知干寻胸中思绪的谅悟却点点头说:   “那的确,避免跟别人重复也是毕业论文的重点之一。”   “如果我也是数学系的,到时候也要交篇论文出来吧。如果是我……应该会选久留岛义太吧,那种类型的不错呢,否则就是吉田光由之类的。”   “他们都是重点人物耶,这样教授不会批得更严吗?”   “所以罗,这样论文写起来才有价值啊。”   “哇!还真像馨学姊——”   “那谅悟你呢?我好像没听你说过有关论文的事耶。”   “我不打算选和算啦,应该足以洋算为主吧。”   “这样啊,那进度如何?”   “……请不要闪我。’   谅悟再次将脸埋进资料夹里。这几个月来,谅悟虽一有空就翻开那本资料夹,但从来不让人觉得他有读完过。谅悟和干寻不同,他的小组是要从教授所提出的题目之中选一个当论文题目。滥好人的谅悟让其他同学先选,最後落得只能捡大家挑剩的棘手题目。   千寻从谅悟手中抽走资料夹。她虽然没看过,却对其重点理论有点印象。她曾经在干广的书架上见过由其他学者所整理出的同性质的书,虽然她因为对高等数学兴致缺缺,所以并未深读,但仍能理解其个中道理。   “要我帮忙吗?”   “真的吗”不过……嗯——”   “这礼拜不是要交论文大纲吗?”   “……那个……是这样没错啦……”   “在我家里作就好啦。今天没有打工,明天第三节才有课要上,今天乾脆就到我那儿过个夜吧。”   “……过夜……?”   原先还拿不定主意的谅悟突然把头抬起,小声地又呢喃一声“过夜”後,往干寻看去。   “对呀,你不方便啊?”   “不会!完全不——可是……好像有点抱歉……啊、我不是说我有事情什么的哦。可是、这个,怎么说呢……”   “不方便的话我不会勉强啦,你要打工?”   干寻歪著头,直盯著谅悟问道。而谅悟却“也不是……”地嘟哝了几声。   馨看著这一幕频频窃笑,伸手拍了谅悟的肩膀一下。   “真好,都是男孩子。”   “薰学姊也要来吗?”   “学姊也来!?学姊她是女生耶,而且她来要做什么啊?”   “你说那什么话?啊、这样啊,是因为我会打扰你们吧,谅悟学弟。”   “打、打扰又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嘛,男孩子之间也是有很多事能做嘛。”   “很很很很很很多事……!?怎、怎么可能!没、没错吧千广!”   虽然话题被薰给拉走,不过原本就是只打算跟谅悟讨论毕业论文大纲的事,所以就算馨不来也没关系。即使馨是算术研究会的人,但本科还是法律,撇开和算不谈,对西洋数学仍不甚透彻。   而且,在那寒酸的房间里,摆上谅悟,隔壁再加上馨之後,尽管除了眼前事物和背景之外无多少改变,但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呢?)   千寻重新配置房里的座位,这次把自己放在谅悟身边,馨也不在房里。   (这样子就好多了。)   “虽然应该不会有很多事能做,不过要学姊来帮忙弄谅悟的论文大纲实在不太好意思呢。”   馨一听干寻的回答表情突然变得正经,接著又立刻眯起眼睛大笑。千寻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馨拍了拍干寻的肩头说道:   “也对,那我就不打扰啦,我研究所那边也很忙,只好改天再去拜访馆山公馆罗。”   “咦?学姊要回去了吗?”   “这种时候要说‘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稍微改一点点,听的人心情会差很多哦。”   “学姊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不要现学现卖,哪天忘了之後再用吧。掰啦,大纲要好好写哦。”   馨轻飘飘地摇摇手,走出社办,留下谅悟与干寻。   再把先前的画面在脑中播放一次,现在又不怎么合适,看来两者的差异只在於社办跟公寓房间之间的不同吧。只有两个人的社办感觉不对,房间里超过两个人也让人静不下来。   “……到底是为什么啊?”   “怎么啦?”   “没什么。”   和干寻与那不得其解的遗题初次邂逅时相仿,心里有股莫名的郁闷油然而生。   三问其相距X   清晨的冷冽逐渐加剧,令人感到冬天的脚步正在逼近。干广从床上放下的双脚,也被冰冷的地板冻得瞬间僵直不动。   (也该找锅炉业者过来看看了。)   他一边褪下睡衣,一边在脑中的行程表添上一行“致电锅炉业者”,接著又在下面补上“打扫地下室”。由於地下室人迹罕至,每个月最多也只打扫个一次,所以非得赶在锅炉业者来之前把灰尘清乾净不可。   千广打开衣橱准备拿出女仆制服,却发现自己早已不自觉地将内衣穿上,於是自嘲地一笑——没想到这种事都成为下意识的举动了。刚开始要穿上它是那么地辛苦,也曾对内衣所带来的不适感到困扰,如今却变得理所当然,没穿反而奇怪。   究竟是打从何时开始习惯女儿身了呢?现在不管是看到内衣或是裸体,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难道一个人的心也会随著身体的改变而改变吗?   “三年啦……”   这段时问说来也不算短,足以让一个学生从国、高中毕业了。这段期间干广对数学不曾致力钻研,只是默默地以女仆的身分付出劳力。   当初他还考虑过各种可能性,努力地想找出回去的方法。然而随著瘀青的增加,假设也一个个落空,放弃的念头渐渐占据了千广的心。   要不是一个月前吉朗来到这个世界,干广仍会淡然过著女仆长的每一天吧。吉朗为了保护心爱女孩锲而不舍一心寻归的热情,也打动了千广的心。   尽管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心上人,也没有宁可抛下一切亟欲完成的梦想,但现在起步仍不算晚。而第一步,就是必须先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千广仔细确认围裙上没有不自然的皱褶後,接著调整好头饰的角度。   女仆的一天即将开始,准备前往晨问会议的千广一打开房门,奇特的触感便伴随一声尖叫而来。   “……谅子?”   “早、早安……”   谅子蹲在门口,两手按著额头拾眼看著干广。从她泪光闪闪的样子,千广才注意到自己刚发了一记精彩的截击。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门後有人。”   “不、不会……我从洗衣间冲出来也不对……”   “让我看看。”   干广屈膝想看看谅子的伤势,但她却满脸通红地猛力摇头。   “不、不要紧的!”   “可是这扇门不轻呢。”   千广将谅子拉过来一看,她的额头上出现一块淡淡的红斑。只不过她满脸通红的样子,反而让红斑看来有点发白。   “……你是撞到额头没错吧。”   “是的……”   “搞不好等一下会肿起来,还是先冰敷一阵子会比较好,反正离晨问会议还有点时间。”   千广回房从衣橱里取出一条手帕,走进浴室,将手帕冲水并稍微拧乾之後走出浴室,却看到原本蹲在门外的谅子正站在房里好奇地四处张望。   “啊……不好意思!我自己跑进来了……”   “没关系啦,只是我房里没什么好玩的。”   “是这样吗?跟我的房间不一样,相当特别呢。干寻小姐很喜欢蓝色吗?”   即使壁纸和其他人一样是浅绿小花图案,但窗帘和床单都是一片蓝,现在手上的手帕也是水蓝色的。   虽然千广没有特别偏好的颜色,但由於干寻的器物大多是蓝色系,再加上水蓝色头发与蓝眼睛,所以他後来也跟著选用蓝色的物品。   早已惯於扮演千寻的干广,对这种现象压根儿没在意过。   (这……大概也是习惯成自然的其中一部分吧。)   “手帕果然也是蓝色的耶。”   “咦……对啊。这个,先拿去贴著。”   “贴著?”   “额头啊。已经比刚刚还红了哦。”   “为了我……!?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害你受伤的。”   “哪有那种事……!是我自己粗心而已。”   讲到这里千广终於语塞,轻轻地摇摇头。   从谅子到任已过了两个礼拜,最初三天,干广还怕她无法连结客人的相貌和姓名而陪伴在侧,想不到她不仅对曾经接待过的客人面孔过目不忘,就连每个人偏好的饮品都记住了。   第一天对神崎的照料也不是特例,谅子让每一位来访佐仓家的客人都能感到宾至如归,完全想不到她只是个新来的女仆。   就连烹饪助理的部分,谅子也相当优秀。纵然她有缺乏自信而紧张的一面,不过若担心她是否能与豪气的八干代和平共处,也只不过是杞人忧天,八千代也因为来了一位投缘的帮手,做起事来比以前轻松快活多了。   没错,作为一名女仆,谅子表现得十分优异,只不过就如同她本人所说,举手投足有那么一点粗心。   就好比现在她在走廊上来来去去,结果被小小的段差绊倒,又正好被路过的干广接个正著之类的事,已经不只发生一两次了。而谅子本人似乎也注意到这点,所以一到千广面前就会羞得面红耳赤。   (再观察一下吧。)   要让她东奔西跑地工作本身就是个问题,而且她的身体也还没完全熟悉新的环境。   再说,要比粗心的话,干广还认识一个更夸张的,相较起来谅子的失败还要可爱得多呢。   当然,如果这个谅子其实已经跟另一个世界的化身交换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个……这个我会洗乾净还你的。”   “没关系,晨问会议就要开始了,脚步加快吧。”   “好的!”   时间是清晨五点,佐仓家的佣人们一如往常地在门厅集合。东金会说明当家的今日行程,以及预定来访的客人,每个人就依此掌控自己的工作。每天该做的事就像拼图一般填满了所有时间,连一点闲暇都不放过。   今天很难得地没有客人来访,真琴也将以书房办公为重,不会外出。现在借住的客人也只有薰一个,搞不好就连明天的工作也排得进来。   干广在脑中重组行程之余,也接在东金之後替每个女仆分配工作。佣人们在会议结束之後各自解散,留下干广一个人在门厅里。   “先去地下室看看吧……”   要到地下室去必须经过束边的楼梯。在干广踏进东翼的走廊时,二艿紫色厉问的门正好打开了。   “薰少爷……?”   刚踏出门的薰也注意到这不经意的一声,对著千广微笑—不意。现在才刚过五点没多久,他身上却不是睡衣,反而穿戴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吵醒的。   “早安啊,干寻。”   薰把谅子带来佐仓家後的这两个礼拜,都寄宿在佐仓家。尽管薰实习结束後要待在聪的事务所工作,他却推说时机未到,硬是以充电期为由请了一段长假。   虽说是充电,但窝在佐仓家的薰却无事可做。即便他偶尔会帮真琴一点忙,不过基本上都是抱著前代、前前代的藏书,过著书虫般的日子。   “早安,您起得真早呢。”   “一不小心念书念过头了嘛。”   “……您昨晚没睡吗?”   “现在躺下去的话大概就没办法赶在早餐前爬起来,要是因此错过八干代阿姨的料理那就太可惜了。”   正伸著懒腰的薰,两眼之下有著薄薄的黑影。这几天刻意晚睡的千广,在深夜里确认门窗是否关妥时,虽然有几次在走廊上撞见过薰,但通宵恐怕还是头一回。那本书到底有多引人人胜呢?“我马上帮您送咖啡过来,在房间用就行了吗?”   “这样啊……可以送到客厅来吗?如果报纸来了我想顺便看一下。”   “我会一起拿过来的。”   “不好意思呐,先谢过啦。”   薰“呜”地一声又伸了个懒腰,走进连接著客厅的餐厅。   回想起来,另一个世界的馨,也曾经熬夜一整晚後就直接到学校上课过——不是研究有趣的判例而无法自拔,就是重读《尘劫记》(注:日本江户时期的数学著作,由吉田光由所著)时停不下手之类的,几乎都与书有关。虽然谅悟等人会觉得她不愧是文科学生而大戚佩服,但是就馨本人的说法,她只是定不下心来,让一时分歧的兴趣陷进了完全不同国度的羊肠小径而已。   千广拾起玄关边的报纸,进入厨房,却引来八千代与谅子惊讶的目光。   “别急啊,早餐还没好,才刚开始做呢。”   “不好意思啊,千寻小姐。要不要先暍杯茶呢?”   “我不是来吃饭的。冈为薰少爷已经起床了,所以我想先送杯咖啡过去。”   “咦!?那个小少爷已经起来啦?真是的,顺序都乱掉了——谅子啊,帮我拿那边的杯子过来,还有那个盘缘有绿纹的圆盘也要。”   八干代口中虽念念有词,却依然迅速确实地准备著早点。不仅仅是咖啡,就连为佣人们所准备的早餐材料都被挪用了一部分,看来她还想另外做点什么。   谅子依照八千代的吩咐准备著器皿,在确认过墙上的时钟後说道:   “没想到薰少爷也会那么早起呢。”   “也不是……虽然他经常熬夜,不过像这样通宵还真是罕见。”   “这样啊……对了,薰少爷跟真琴少爷是老朋友了吧……那个,干寻从很久以前就认识薰少爷了吗?”   “其实也没多久,因为我以前担任的职务不同,所以不常见面。”   “就是呀,说到认识啊,我认识他才久的呢。我可是从他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喂他东西吃了哟。虽然他长高了不少,但对我来说还只是个小鬼咧。”   三明治整齐地摆上圆盘,一旁备好的托盘上也乘著一只汤碗,和装有优格的玻璃器皿。虽然以早餐来讲分量还不太够,但这菜色对通宵过後的胃来说相当温和。   八干代将装盘完毕的三明治、咖啡,以及现榨的柳橙汁放上托盘後,推到干寻面前。   “做好啦,你拿去吧。记得跟他说咖啡要加牛奶哦。”   “我会的。”   “啊!千寻小姐,那个我来——”   “我还有其他东西要拿过去,所以我来就好了。谅子你就继续这里的工作吧。”   “……是。”   干广把报纸也放上托盘,一并送到客厅。由於东金还有其他女仆们都在宅邸的各个角落工作著,平日因访客而沸沸扬扬的餐厅与客厅,现在显得格外安静。   “谢啦——哎呀,连早餐都帮我准备好了啊?”   “八干代阿姨说咖啡要——”   “加牛奶对吧?我知道啦。”   从托盘上拿起报纸的薰不禁苦笑,看来已经被叮嘱过干百回了。他在桌上摆好餐点,并且把牛奶注入咖啡中,而干广在任务告一段落准备离开客厅时,却被薰叫住了。   “我有点话想跟你说,能陪我一下吗?”   “……好。”   “关於之前的解题,因为我很在意所以就稍微调查了一下。”   “是关於解题的事吗?”   从发现算额以来,干广就不曾再踏进神社。纵然真琴表示有必要调查的话就尽管去,但为了应付因神崎一事而相继来访的客户与公司职员,以及照顾斩来的谅子,直到现在他的手边还是闲不下来。   ——也许心里还藏有那么一丝恐惧。   害怕自己发现其实算额不代表什么,而让这次回到另一个世界的线索完全崩溃,才会就此裹足不前的吧。   “其实我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啦。果然啊,那些就是解题不会错,而且是始於今有太夫的苦肉计之说奸像也是真的。某本书里提到,有的客人不是为了今有太大,而是针对新的解题才到店里去的,在那些客人里面有一部分会把解题抄在木额上呢。”   “也就是说,那些木额最後是被奉献到神社里去罗?”   “虽然没有提到这些木额的去向,不过我想恐怕不会错。而且今有太夫跟这块土地也不是毫无关联。”   “真的吗?”   “现在镇中心不是还留有一条大道吗?从那可以直接通到佳原去。据说今有太夫是出生於山後的村子,因此经常往返这一带的可能性相当高。”   干广虽不觉得关联深厚,但可能性并不是零,同时这也和他的推测相符。   当时太夫应该是为了某些原因来到神社,结果就像干广等人那样从石阶上摔下来,再加上符合了某些条件,导致与自己在另—个世界的化身对换。   而那位化身,是否就是干广所探寻的游历和算家——锯南辰之辅呢?   “那个,你知道太夫的本名吗?就是成为今有太夫之前用的名字。”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会像千广或真琴那样有相同发音,或者像吉香与吉朗那样拥有相似的名字。假如她的本名叫做辰子、辰、辰女一类的,那么目前推测成立的可能性将大幅提高。   只可惜薰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抱歉,我还没查到那么仔细的地方……”   干广虽有些失望,却注意到薰的弦外之音。   “难道说,您暂住在这里,甚至熬夜通宵,都是为了调查解题吗?”   “还好啦,看你那么在意的样子,我也开始有点兴趣了,一不小心就身陷泥沼啦。”   薰在那时候虽然对解题有点好奇,但也仅只於接触新鲜事那样的好奇心而已,应该还不至於为了研究解题而翻尽藏书,甚至连日削减睡眠时问。   可是干广就不同了。能够流畅地阅读汉文,并正确理解的千广对於算额那非比寻常的兴趣,当时在他身旁的薰也能轻易察觉吧。   也就是说薰是为了干广才会如此卖力研究解题的来龙去脉。   “薰少爷……”   “都说了我是因为自己好奇才查的嘛。抱歉啊,反正我这个人就是时问多。啊、要是让汤凉掉就可惜了,我先开动罗,有查到什么我会再告诉你的。”   “——真的很感谢您。”   “好了啦……奇怪?”   “怎么了?”   “你看这篇报导……这张照片里的家具,好像最近在哪儿看过的样子。”   薰摊开报纸,指著某篇附有相片的报导。这页名叫社交栏,专门报导贵族的相关新闻。无论是婚丧喜庆,甚至贵族系企业的事业目标那样严肃的内容,或是娴淑贵夫人的采访等等,其多样性不亚於周刊读物,任何贵族的大小事都会被刊登出来。   其中这篇采访报导的主角,正是社交圈中的明钻·袖浦侯爵夫人。她在自宅会客室中所拍的这张相片里,就如薰所言有著干广也觉得相当眼熟的椅子、茶几、珠宝盒等等家具。   “……该不会那些是神崎先生的工厂制造的吧?”   “啊啊!没错,就是那个!这几天真琴有给我看过相片,那时候刚好有公司的人过来,讲一些有关仓库爆满的事情。好像是真琴擅自做了什么决定,而被董事念了一顿呢。”   “袖浦侯爵夫人的家具是从佐仓贸易买的吗?”   “……这样的话就算董事把真琴臭骂一顿,现在也要摸摸他的头给他颗糖果吃罗。”   “糖果……是吗?”   薰眉开眼笑地往照片轻轻拍了一下。   ***只不过,区区一颗糖似乎还嫌不够。   “真琴少爷,客人们都快杀进书房里来了呢。”   站在一旁的吉香听干广这么说,眉问不安地阴郁起来。低头坐在书房沙发上的真琴似乎没注意到千广的话,只是片刻後起身的他,脸色也和吉香一样阴沉。   “真是的……贵族这玩意儿……”   真琴啐了一门,把半小时前千广所拿来的字条再看了一遍。   以条列式所写下的人名,全都是出身贵族的干金大小姐。   ‘大多喜伯爵家:玲小姐(与其母清子夫人)   印西伯爵家:仁见小姐睦泽子爵家:一海小姐、次海小姐夷隅男爵家:晶小姐’   这些人全都是这半天以来,为争取真琴未婚妻之位而涌进佐仓家的女性名单。   自从与茂原男爵家千金的婚事破局以来,就再也没有任何望族来佐仓家说亲过。远房亲戚也刻意与负债累累的佐仓家保持距离,那时在生意上有所往来的亲戚,也抓住这个机会要求停止交易。   虽然对公司来说创伤不小,但真琴却打从心里感谢现状。身为佐仓家的当家,总有一天要论及婚嫁,但现在还言之过早。   然而,来自亲戚们的联络却突然一举涌入,说的都是“小女待字闺中,盼少爷赏脸一叙”   之类的事。   而这一切全都始於一通电话。   在社交栏看过侯爵夫人访谈的人们,纷纷打电话向报社询问那些家具的取得管道,吓得报社立刻联络佐仓家。   采访记者还记得侯爵夫人提到,那是她数个月前透过佐仓贸易购置的。事实也如夫人所言,当时她还特别以定价的双倍,买下了展示用的家具。   单只是这样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位买主来头可不小。   袖浦侯爵夫人被誉为社交界的女王,号称流行界的台风眼。她选用的服饰将刮起下一波流行旋风,她所染的发色也会将任何舞会掩盖在同色的波涛之中。   而这位侯爵夫人所添购的这一系列至今不曾出现於市面的家具,自然引来贵妇人们的多方关心。真琴怀著再度赤字的觉悟所进的库存,转眼问全被一扫而空,新下订的电话也络绎不绝。曾经面临断货而走投无路的神崎,也因生产线赶不上订单增加的速度,而高兴地哀号著。   如果事情仅止於此,问题还好解决。这样的流行只不过是暂时性的,若是真的能留住几个识货的顾客,就算接下来两个月的业绩下滑也无妨,对真琴来说,不如这样还好过一些。   但是,也有不能与暂时性风潮画上等号的人——真琴不再是公爵之子,而是已正式挂上公爵头衔,同时又是业绩突飞猛进的公司经营者,再加上他是个没有婚约束缚的黄金单身汉,相信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亲事了。   “总之,不去露个脸是赶不走她们的吧。吉……算了,干广,你跟我来吧。”   “是。”   吉香一脸无奈,却又松了口气似地低下头去,干广看了看她,就跟著真琴离开书房。   “大多喜伯爵跟印西伯爵啊。看来大家都把族谱翻出来了呢。”   “全都是您的亲戚吗?”   “夷隅家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麻琴跟他们刚签约不久,只有数个月的往来。其他虽算是亲戚,不过还真够远呐。血缘最近的是祖母旧姓的大多喜家,印西家则是我母亲老家的姻亲,不过至今尚无往来。至於睦泽家嘛,我直到看过那封说亲信後才晓得还有这么一个亲戚,似乎三代以前有迎娶过佐仓家女性的样子。”   从这关系之淡薄,可以想见各个家族有多么渴望这门亲事。   “难道大多喜家的继承人忘记他在茂原一事之後,就把我们当作拒绝往来户了吗?竟然要把妹妹送来这种人的家里。”   虽然真琴边说边笑,仍不掩脸上的疲惫。从那篇报导刊载以来的一周内,佐仓家就单方面被各方的相亲照片连续轰炸。相亲攻击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想不到她们竟然成群结队地大军压境。   才刚走近会客室门口,一阵高分贝又亢奋的嘻笑声便传入耳里,让厚重的门板形同虚设。   真琴叹了口气敲门,接著把门打开。   “抱歉让各位久——”   “唉呀呀呀!这不是真琴少爷吗!我是大多喜伯爵的妻子,贱名清子。这位是小女,单名玲。小玲来,先打声招呼。”   紫发女性认出真琴後从沙发上起身,同时也将身旁橙发天然卷女孩的胳臂一把拎起。清子年逾不惑,虽有些岁月的痕迹,但仍是风韵犹存。比较起来,她的女儿没有母亲的影子,长相也不甚起眼,怯生生缺乏自信的样子,与她强势的母亲截然不同。   “那、那个……我叫做玲,请——”   她好不容易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却有另一名美丽的女性跳到真琴眼前。她的发色比清子还紫一些,背杆打得笔直,好胜的性格从那红色眼眸表露无遗。她别过头去对著玲轻轻窃笑一声,便转过来面对真琴说道:   “日安,真琴少爷。我是夷隅信照的长女,名字唤作晶。您有听说过家父吗?”   “当然——”   尚未踏进会客室一步的真琴,就像是被众人的气势压倒似地点头。但站在真琴身後的千广心里十分明白真琴的心情,他绝不是被气势压倒,而是和三十分钟前的自己一样不耐烦罢了。   站在诸位名媛身旁随时准备送上茶点的谅子并不感到厌烦,反而是一副惶恐的样子,她在注意到真琴身後的干广之後,便投以求救的眼神。   在干广以眼神示意之後,谅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栘到门边,只是门口有晶挡著,让谅子无法更靠近千广。   “没错,暴发户的女儿真不讨人喜欢呢,一海。”   “就是说啊,次海。”   在沙发上并膝而坐的两名少女,年纪看起来比玲和晶还要小,发色一青一红相差甚远,不过面孔却有如镜中倒影似地相像。   “真琴少爷,我是睦泽次海,这位是家姊——”   “我是一海,希望您能够记住我。”   “虽然我说不用,不过姊姊她说什么都要跟来呢。”   “次海你真是的,父亲大人不是希望真琴少爷能从我们之中选一个吗?”   “一海!!”   “哎呀,是真的嘛,父亲大人真的是这样说的呀。”   这双胞胎在交谈时视线竞不曾相交过,有如怀抱著两只人偶的腹语师表演一般,让千广不禁发噱。就连人偶也会为了表现演技而对看呢。   不知是否也被两姊妹逗得发笑的清子呵呵呵地笑出声来,将手搭在玲双肩上并将她推到真琴面前,笑咪咪地说道:   “真是的,两位小朋友像鸟儿们在歌唱一样,还真可爱。只是可不可以先安静一下呢?我们家小玲的话还没说完呢。”   “那个,母亲大人……我……”   “哎呀,玲小姐的招呼还没打完呀?跟女校时代一模一样呢,还是那么迟……噢不,是有数养才对。”   “是、是晶小姐……打断、我……”   “什么?我听不见呢。”   诸位女性们将真琴冷落一旁,继续抬杠。真琴叹了口气正想说些话打圆场时,一名坐在靠窗位置的女性起身走近沙发。那位盘著一头朱红色发,气质端庄优雅的女性,正是印西伯爵的侄女——印西仁见。她看了看大家便开口说道:   “哎呀,真琴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打声招呼呢?快进来吧。各位,快让条路给真琴少爷。”   这稳当的提案音量虽不大,仍足以让高声喧嚷的女性们闭上金口,每个人都腼腆地坐回到沙发上去。   那名女性并未像其他人般抢著报上自己的名号,只是默默地回到了原本窗边的位子。   终於得其门而入的真琴顺势走进房间最深处,转过身来面向房门说道:   “各位好,敝人佐仓真琴,今日本应竭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寒舍,然而各位事前并未通知,让在下实戚困窘。”   真琴表情严肃地睥睨全场,一口气把话说完。他原本就没有意思接受任何一方的说亲,而且各个也都曾被他婉拒过,这时态度应更加强硬,不能有一丝踌躇。   “在下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即便在下已继承家业,但仍是在学之身,且本公司也还不能说已步入正轨,就目前来说,实在不便成婚。”   “哎,我们可没说要您明天就结呀,只要先订下婚约,要小女等多久都行。”   清子这一岔,让红发的次海也跟著搭腔:   “我也才十五岁而已,要马上结婚我也会很困扰的,但是如果您肯等的话……”   “真琴少爷,让我在工作上助您一臂之力吧?”   眼见诸位干金又开始互别苗头,真琴吐出胸中无奈的一口气说:   “在下与茂原家干金曾有过婚约一事,相信各位都知道。在下与她的婚约,也是相识一段时日之後才订下的。总之,与初次见面的各位订下婚约,在下是办不到的。”   “您的意思是,不认识我们所以打算拒绝罗?”   晶站了起来,傲然地微拾下颚。见真琴只是看著她不予回答,便冷笑了一声:   “那么,还请您给个机会认识彼此,希望您能够接受,别拒人於门外。”   “哎哟,都被请到会客室来喝茶了,怎么会是拒人於门外呢?”   独自站在真琴背後的仁见,淡淡地笑著回顶。晶闻言眉头不禁一皱,却又重整旗鼓,嘴角玫易:   “总之呢,请让我住在这里一阵子,我父亲也是这么希望的。”   来势汹汹的千金们,各自都带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而且负责搬运的随从们都早已随座车打道回府,看来她们一开始就打算在佐仓家住下了吧。   当然真琴也不肯接受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坚决地摇摇头说:   “很抱歉,这种——”   “哪儿的话,外子也觉得把玲安放在贵府一段期问,两人多认识一点的话,说不定真琴少爷您会改变心意呢。”   “太诈了啦,若你们都要留下来,那我也要!”   “次海留下,而我不留就太不公平了。”   看著真琴不知如何说服再度喧嚷起来的众家干金而苦不堪言的表情,干广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搭救。   一来想帮助真琴,二来想为了吉香把这群人轰出去,三呢,则是以一个女仆长的判断而言,佐仓家实在无力同时照顾这么多人。可是那只是千广心底话的顺序,就实际而言应以三为优先。   (至少也把身边的女仆留下来嘛……)   虽然如此一来佐仓家可能会更加吵闹,但至少能免於过度消耗贵重的人力。   然而干广只是一介女仆,不可能说服这群千金,而且无论献上何种计策,在她们人多势众之下想必将不了了之。逐渐拉高的音量让千广头越来越痛,但这时仁见又让大伙静了下来。   “真琴少爷,我也就单刀直人地说了。”   “请说。”   “不只是我,相信在场的各位都认同,我们是有命在身,没办法就这样回去交差的。且不论您有没有那个心,我想暂住个两、三天应该是不成问题吧。”   会客室再度沉静下来。实际上就算真琴抱著背水一战的心态出阵,话也说得太绝了点。   话至於此,相信不会有哪家主人能狠下心来下逐客令。   “……那好吧。相对的,希望各位到时候无论有什么理由,三天後都得准时离开。”   “感激不尽。各位意下如何?”   “就只有三天……”   晶率先发难。而清子与双胞胎们也同意似地点头。不过把话锋一路拉来此地的仁见却把手遮在嘴前,惊讶地睁圆了眼说道:   “哎呀,难道三天不够吗?这么没自信呀?”   “哪、哪有这种事。”   “那么,这三天就劳烦您费心罗,真琴少爷。”   “干广、谅子,快去准备房间。也把其他人叫来搬行李。”   “遵命。谅子,一起来。”   “……啊、是!”   谅子被干广一唤,就像是触电似地快步冲出会客室,干广跟在她後头将门关上。谅子回头吐了长长的一口气。   “……吓死我了……”   “让你孤军奋战真不好意思。”   千广道了个歉,并赶著谅子到床组室去。尽管二楼的房间就是为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房客,保持随时可用的状态,但床单毛巾等织品还是得先安放在床组室备用。   干广要谅子把床组装在角落的藤制大篮子,之後找到东金向他转达真琴的吩咐,并借走主钥。东金一听突然有六位与佐仓家关系非常浅薄的人要同时留宿三天,也十分诧异。   (分配房间啊……)   南侧两房一组的黄金房间就分给大多喜母女,同样是两房一组的白银房间就给睦泽双胞胎好了。而黄金房间对面的绿色房间给仁见,隔壁的蓝色房间给晶,这么一来就能把六个人都纳在西翼。   千广与谅子两人提著篮子往二楼走去,只见谅子望著人声鼎沸的会客室小声地说:   “人家都好有魄力呢,要是大小姐她没打圆场的话还不——”   “……大小姐……?”   “是啊,就是指仁见小姐。”   “对哦,这么说来谅子原本是在印西家的嘛。”   “是的。我那时跟在仁见小姐身边,在她出嫁那天,所有随从都被一并解雇了呢……啊!”   谅子两手将嘴一捂,藤篮掉了下来,刚好砸在她的脚上。不过她已经慌到不觉得痛,眼神完全地呈飘栘状态。   “……仁见大小姐已经结婚了?那为什么会在这里……”   “呃、那、那个……啊、这个——啊、大小姐还是单身!因为现在是单身所以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是这样!”   “现在,是吧。”   “是的……啊!噢哟!我怎么会……”   “原来仁见小姐已经一个叉了啊。”   “一个,叉……?”   “就是指离了婚回老家的意思,我没猜错吧?”   “……………………没错。”   印西家里头也许没有与真琴年龄相仿的女孩,也就是说印西伯爵逼不得已只好派离婚归来的侄女出马应战。   从其他家族你争我抢的样子,也可看出全都是另有目的。   欲如此迫切与佐仓家缔结姻亲关系,这其中会有何利益因素吗?茂原事件过後直到今天,真琴身上并没有任何改变,无论是经营才能或是支撑佐仓家的力量,其本质依旧不变。   是为了赌上将来性吗?这些贵族从拥有暂时爆发性的畅销商品就想以管窥天,也难怪真琴会感到恶心了。   (这个世界的贵族制度也迟早会崩毁吧。)   “千寻小姐,这件事千万要向真琴少爷——”   “我想他们毕竟都是贵族,应该早有耳闻了吧。”   “啊……也许是这样没错。”   “无论如何,那也不足以改变真琴少爷的心意。”   事实上在真琴的心里,早已有了唯一的归属。   “……快回到工作上吧。谅子你负责绿色跟蓝色房间。”   千广说完便走向黄金房问。在那个事件时,被囚禁在这个房间的女仆们为了逃生,将街帘、床单、床罩等等撕破结绳,弄得房间惨不卒睹,但现在美仑美奂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当时的痕迹。   “嘿咻……千寻姊!”   干广闻声回过头去,只见春生站在黄金房间门口,两腋都抱著一个大行李袋。   “那些行李是?”   “这个嘛,是夷隅小姐的,要搬到哪去呢?”   “对面的蓝色房间。隔壁是印西小姐,这问则是大多喜小姐的。”   “那双胞胎小姐们就是白银房间罗?真是的,这根本是预谋犯罪嘛!带这——么大包的行李来耶,是想在这里永远住下去吧?”   “怎么可能,三天後就会请她们走人啦。”   原本咬牙切齿的春生却又严肃起来,咬著唇低下头去。   “……明明吉香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的说……”   “春生……”   “吉香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而且笑容比以前更多了呢!不是以前那种带著寂寞的笑,而是像花开一样灿烂,所以……”   从上一代就在佐仓家服务的吉香,同时也是真琴的儿时玩伴。在那段懵懂无知的时光里,两人之间不必顾虑身分高低,经常手牵著手在庭院里东奔西跑。   然而两人长大後,真琴成为当家,吉香则成为当家的贴身女仆。在这个世界身分是绝对的,身为贵族的真琴,是绝对不被允许跟身为庶民,而且是女仆的吉香有任何亲密接触。吉香也完全接受这一点,长年以来部只能将对真琴的爱慕放在心底。   然而这份爱慕是无法完全压抑住的,吉香身边的人全部知道她的心事。   同时,就算大夥儿知道这是个无法达成的心愿,却依然郑重地守护著。   特别是她的知心好友春生,虽然偶尔会拿这件事来逗她,但也最了解吉香的痴心。也许春生正在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又让吉香的脸再度覆上阴霾吧。   “我了解……不过,希望可以……希望可以多给吉香一点时问……”   “别担心,我相信真琴少爷也了解她的心意的。”   “千寻姊……”   春生擦擦眼角,用力地点点头。   “……这个行李,就放在蓝色房间罗。”   “钥匙在谅子那边。”“好!”   在再度静下来的黄金房问里,千广正思索著春生刚才的话。   ‘希望可以多给吉香一点时间’——   这对吉香是好事,还是徒增痛苦?对没有恋爱对象的干广来说,是个无解的难题。   只不过,就算这是段禁忌的爱,还是会想继续守护下去,只有这点他能够理解。因此,对於那些纯粹为了家名而不请自来的大小姐们的想法,实在是不敢领教。   “希望不会又发生什么事才好。”   干广如此低语後,把床单轻柔地往床上摊开。   ***   真琴在得知干金们的夜袭行动,因女仆们的夜巡以及钥匙的严密监管下难以得逞後,为了避开晨间攻势,赶在七点以前就躲到公司去了。虽说这时期工作量大增,但这也明显地太早了点。部分大小姐们在早餐席次上不见真琴,就在逐渐冷去的餐点面前继续唇枪舌战,要是这被真琴知道了,也许明天早在六点之前就会逃出门了吧。   而且整个白天都不会有回来的打算。   闲得发慌的千金大小姐们,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在宅邸里漫步,一见到女仆就找碴。浴巾湿了换一条过来、床罩不顺眼换一组过来、挂在那儿的画给我拿掉、花瓶要摆红花等等等等,才下榻短短三天也未免要求得太多了。   千广刚完成一项无意义的工作,经过厨房时看到八千代一脸不悦地指著传唤钤:   “那个响个不停,让我根本没办法工作嘛!一下想喝茶,一下要人送饼乾过去,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因为她们都没吃到早餐嘛。”   “真是的,莫名其妙!”   八干代把两人份的茶具、茶壶与茶点盛在托盘上,交给千广。   “能帮我送去会客室吗?谅于被楼上的双胞胎叫去还没回来咧。”   “给会客室的哪位呢?”   “刚才小少爷说要在这里喝茶,却不知道被哪位小姐拉过去了。”   “薰少爷吗?”   为了真琴而来的这群女性,接近薰是有何用意呢?(射人先射马吗……)   干广怀著疑问走向会客室。   “打扰了。”   “干寻你来啦!感觉好久不见了呢!”   一见干广进到会客室,薰就从沙发上站起,走到门口迎接。平时总是嘻皮笑脸的他,现在表情却有些僵硬,让千广感到有些奇怪。   “……明明才在早餐桌上见过而已。”   “已经过了两小时了嘛。”   想不透其言下之意的千广,将托盘置於沙发前的矮桌,发现已经一个叉的印西仁见也坐在沙发上。   “哎呀,薰先生,这个女仆是你喜欢的类型啊?”   仁见咯咯地笑著,而薰则是把手搭在胸前唱戏般地说道:   “我每次来都有向她示爱呢,但总是得不到她善意的回应。”   “怎么会呢!你的条件明明那么好。这位小姐,你是觉得薰哪里不好啊?”   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被人示爱的干广,注意到仁见话刚说完时,一只眼睛微微地眨了一下。   “……因为我配不上他。”   “薰先生你听,你被甩了呢。”   “干寻你好狠的心啊……”   跟在干广後头回到沙发边的薰,夸张地缩起肩膀重重坐了下来,仁见的手也跟著伸到他大腿上。   “就让我来安慰安慰你吧。”   “你不是想得到真琴的未婚妻宝座吗?勾引我要做什么呢?”   薰笑著将她的手拨开,但仁见又再一次将手放到他大腿上,并缓缓地滑动。   “哪儿的话,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意思。我可是比他大了六岁,还结过一年婚的女人呢。要不是伯父拜托我,我怎么会来跟这群丫头争呢?”   仁见轻拍薰的大腿,并把手放上茶杯。一旁的干广立刻提起茶壶为她注入红茶,瞬间满室茶香。   也许仁见早有来凑人数的自觉,根本就没参加新娘竞赛的打算,所以在这无所事事的三天,嫌无聊才会找上薰的吧。仁见比真琴年长六岁,不如说正好与薰相配。   “那么,你昨天怎么会要真琴让大家住下来呢?”   “不那样说就收不了场啦,因为大家都很拚命嘛。薰先生你知道每个人的背景吗?”   “背景?我知道的只有,大多喜夫人是第三位妻子,自己的孩子只有玲一位,而能继承大多喜家业的只有前两位生的儿子而已,大概就这么多。”   同样拿著茶杯的薰,拿起一个巧克力球塞进嘴里。   “要是玲在二十岁前还嫁不出去,夫人在家里的地位就不保了。不过说到玲的同学晶啊,她也快要订亲了呢。”   此话让千广手不禁一颤,茶壶轻轻叩上茶杯,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只见仁见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说到她的未婚夫啊,是个比真琴老了二十岁的子爵。哎呀,聘都还没下,应该还不算未婚夫吧。”   “这是真的吗?竟然把有对象的女儿送过来这里……”   “没错。对了……没有污点的好像就只有那对双胞胎嘛,只是太年轻了点。因为睦泽子爵没有儿子,迟早会帮一海招赘吧,不过比起子爵夫人,还是公爵夫人要称头多了。也许对她们来说,这是场输了就会沦为子爵夫人的赌局呢。(注:爵位等第为公侯伯子男)”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只是因为这阵子袖浦夫人的报导,才想把女儿嫁过来罗?”   “那当然,虽然也可能有这种人在,不过被送到这里的小姐们也许有那么点不同。真琴少爷不是取消过婚约吗?那么就算女儿有些污点,也是有成功的可能。”   千广压下浮上嘴角的笑意。难道与一个罪犯取消婚约也算是污点吗?贵族世界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过,看来真琴少爷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咦……?”   “薰先生你身为真琴少爷的好朋友,应该略知二一吧?难道是之前的未婚妻?”   “我想应该不是。”   “这样啊……那该不会是你吧?”   仁见叫住了手持托盘,正想走出会客室的干广。   “真琴的心上人。”   “怎么会,不可能是干寻吧?”   “这可难说。她都能抓住你的心了,当然不会不可能罗。”   “泛玩笑太过火了啦。她是女仆长,跟真琴也不是那种关系,而且连我都还没——”   “你说嘛,你真的对薰先牛没意思吗?”   “没有。”   “你也回答得太快了吧……!”   “那么,让给我也不心疼罗?”   仁见的表情像是拿千广寻开心,只是她明亮的绿瞳并没有笑意。也许她不只是想在这三天玩玩而已,而是认真地想把薰占为已有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都与干广无关。   “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总之,五名新娘候选人之中已经有一位出场了。而其余四人之中,一个有即将订亲的对象;双胞胎也在互扯後腿,而且太过幼少,还不能当成结婚对象。值得注意的,只剩下清子夫人这位强力代言人相伴的玲而已。   (不过……看她昨晚的表现,好像母亲没陪在身边就成不了事的感觉。)   千广回到厨房,看见谅子已经回来,而八千代却一副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说呢!?那两个小小姐把我做的司康当球丢呢!可恶,竟敢浪费食物,真想看看她们父母长得是什么德行!”   “真抱歉……我很想阻止她们,可是……”   “错不在你,是吵架的时候拿点心起来互丢的人有问题才对。”   难过地低著头的谅子围裙上,好像中了流弹似的,到处都沾有蓝莓酱的痕迹。   “谅子,你还好吧?”   “我还好……啊、这个是我躲司康的时候弄翻了托盘,结果就……”   “在完全染上去之前赶快换洗吧。”   “好的……真对不起。”   定出厨房的干广为了找春生帮忙打扫沦为战场的白银房间,往附近的餐厅看去。餐厅里虽空无一人,但更里头的客厅却传来歇斯底里的女性叫声。   “这是什么茶啊!还不拿更香的过来!”   “非常抱歉,我立刻去换。”   听起来,发飘的人似乎是清子,而与之应对的则是吉香。千广觉得情况不妙便往门口走去,只见客厅里头除了清子和吉香之外,玲与晶各自端著茶杯坐在沙发上。   “大多喜阿姨啊,这个茶也不便宜吧?而且这佐味的柳橙效果也不错呢。”   “哎哟,像你这种小女孩哪里会懂啊。茶啊,可不是越贵越好呢。”   被人影射是暴发户,晶的嘴角瞬间一紧,再看看缩成一团乖乖坐在清子身边的玲,唇角又上扬起来。   (捕食者与被捕食者。)   干广下了标题之後,躲在暗处继续偷看,同时也向注意到自己的吉香点头—不意。   “我说玲小姐啊,这茶有加柳橙耶。听说柳橙对皮肤很好哦。”   “就……就是啊……”   “对你的雀斑也多少有点帮助吧?暍一杯搞不好会少个五颗左右哦。”   晶说完还不忘刻意冷笑一声。玲虽已满脸涨红,却找不到只字片语能回她半句,只能两手紧握著茶杯。   然而,她的母亲可没办法默不吭声。   “我看你也抹了不少啊,年纪轻轻的皮肤就有毛病,还不快把脸洗一洗!”   清子倏地起身,把杯中的茶直往晶睑上泼去。虽然千广想街上前去阻止,但以他所在位置来看是绝对赶不上的。   就在胜利的笑容就要浮上清子脸庞那一刻,有个娇小的人影窜到晶的面前。   “……!”   玲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喀锵作响。清子的理智被这声音拉回,哼了一声坐回沙发上。   “吉香……!”   干广连忙冲进来查看吉香的状况,不过她却只是微微笑著。红茶从脸颊滴落到下巴,在围裙上晕开。   在吉香舍身庇护下幸免於难的晶,将杯子往桌上一扔就跑出了客厅。   “真是的,这是什么态度啊?哎呀小玲啊!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你这孩子真是的。”   “那、个……”   玲看了看干广与吉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顾虑到身边的母亲,又把嘴闭了起来。   “吉香,快回房间去,这里我来收拾。”   “没事的,我不要紧。”   吉香微笑的脸颊上,出现了一抹红晕。尽管红茶已能人口,但温度仍然不低。   只不过吉香蹲了下去,开始仔细地收拾地上的杯子。   “赶快清乾净,拿新的茶过来,要记得把茶叶换过。”   “……遵命。”   千广在占香收拾结束後将她带离客厅,把托盘塞给刚好经过的春生後,迅速将吉香扯进了自己的房问。   “干广,这个……”   “要赶快冲水。”   “我真的没事啦。”   “怎么可能,你忍耐一下。”   吉香被干广按坐在浴缸一侧,把头伸进浴缸里。干广拿起莲蓬头转开冷水往吉香脸上冲,冰凉的水让她双肩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但依然静静地让水继续冲著。   直到冷水让皮肤转红之後,千广才把水停住。   “只有头跟脸被泼到而已吗?”   拿起新毛巾为吉香擦拭的干广,一并检查她的衣服。在被迎头泼中的情况下,除了胸口上溅到的以及从吉香脸上滴落的部分,并没有其他太大的痕迹。   “……是的。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啦。”   “就算只有一点点,会烫的东西就是会烫,别太逞强。”   “我才没有逞强呢。”   “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强颜欢笑不是吗?”   千广将毛巾披上吉香肩膀,同时吉香也惊讶地回头看著他。   “……干广,我真的没有勉强自己。”   吉香抬头看著干广,甜甜地微笑著。那笑容正如春生所描述,有如花开般柔美,并不像真琴有了未婚妻那时的落寞。   “可是——”   “你想说在书房那时候的事吗?那是因为担心真琴少爷,我真的没有强颜欢笑。”   “你的笑,真的是打从心里吗?”   “是啊——千广,我……跟真琴少爷牵过手了呢。”   吉香微笑著轻轻低下头去,看著放在膝上的手。   “我在那边的时候,曾经跟真琴少爷牵著手在路上走著。我们俩肩并著肩走在街上,真琴少爷还说可丽饼要加草莓才好吃……像这样边走边吃我还是第一次呢。”   这的确是一对恋人相当恬淡却又常见的周末写照,同时也是个迟来的第一次约会。但是吉香却将那司空见惯的光景,一个字一个字从内心深处珍重地仔细捧出,宛如琉璃精雕般,深怕任何轻怱就会把它碰坏似的。   “那时候我们的手也是一直牵在一起,所以……”   “所以……?”   “别为我担心。我心中的这段回忆,随时都能把我带回那段幸福的时光里。所以,真的别为我担心。”   吉香将缠满绷带的左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虽然手在丰满的胸口上微微颤动,但她依然幸福地微笑著。   “我真的没有逞强,只要能在真琴少爷身边我就够开心了,所以自然就能笑得出来……我怎么说那么多呢。”   吉香腼腆地挤眉一笑,并站了起来。   “该回去做事了,我去换个衣服。”   目送吉香离开的千广,短短叹了口气。   吉香与吉朗确实很相似——为了心爱的人,愿意成就任何事的这颗心真的很像。   在那个世界,吉香毫不犹豫地用她的全身来包覆滚落石阶的真琴:在这里,尽管吉朗个子变得娇小,也尽了全力来保护主人麻琴。   “……保护……?”   说也奇怪,被对换的人竟然会面临同样的困境,而且一同从石阶滚落。也许那就是交换灵魂的最低条件。不过无论吉朗还是吉香,在当时都抱著同样的意念,亟欲保护麻琴、真琴的强烈意念。   恐怕真琴也想保护吉香,而麻琴也有著同样的想法。   “抱有同样意念的化身们……与那时同样的意念……”   干广身边并没有特别想守护的人,因此保护某人应该不会是条件之一。   “那个时候我——”   干广回想起在那个世界的最後一天。   那天在神社见到辰之辅所奉纳的算额,是个没写上算法与解答的算额。要求出其指定的面积与直径,怎么看条件都不足求解。   他就这样想著想著踏上了石阶,结果摔了个七荤八素。当时心里想的,应该是辰之辅的遗题没错。   干广的心脏正急速鼓动著。   这个世界并没有和算的存在。所以当时发现算额的干寻也极有可能被那题目给吸引,而苦思其解。   “算额……遗题……”   光只是这些还无法构成解谜之钥,在那一天所见的辰之辅留下的遗题,再加上这些算式的解法,也许就是返回原来世界的关键。   干广在神社所翻过的几面算额,都是从主流的问题集里出题的,而且也附有算法与解答,并没有找到与辰之辅的算额相同的东西。   干广迫不及待地冲出浴室,取出那把安放在木匣子里的铁制钥匙、那把真琴允许他随时能够去调查而交给干广的神社钥匙。干广紧握著它,接著从另一个抽屉拿出手电筒与小刀,避开他人耳目穿过厨房的边门,从後门往神社移动。   毋庸置疑地,那天馆山干寻就在这所神社里。三年前,身为秀麿老爷随身女仆的她,从秀麿老爷手上接过这把钥匙,来到了这里。   神社里被整理得井然有序,算额以大小分类,用细绳捆成好几堆。千广将所有细绳割断,用手电筒一一确认内容。   半数题目对千广来说相当熟悉。还在大学的时候,他常在算术研究会里跟谅悟和馨一同提出个人解法,或是交换自制的类似问题。   这些算额之中也有些著名算法的图解,比如继子算以及鼠算(注:此为日本数学家吉田光由於一溜二八年提出的和算题目,皆载於数学书《尘劫记》中)等等,让千广感怀地笑了出来。   而剩下的另一半,则证明了锯南辰之辅曾造访过这世界。   “这个是干叶的八幡神社……这个是……对了,是川崎的观音堂。”   过去干广根据资料所发现的辰之辅在各地神社奉献的算额,与这些题目完全相同,只是被写上了算法与解答,也许是奉献的人所写上的吧。解法虽绕了些远路,但肯定不会错。   也许辰之辅已无法得见他在另一世界的遗题解答,所以才会在这里假解题之艺,再次提出自己所作的问题。   只不过,干广却没发现那天所见到的算额。   两个乙圆相交後所产生的空间里另外有个丙圆,并遭到外来较大的甲圆分割。求丙圆被甲圆分割部分的面积,以及甲圆的直径。这就是辰之辅最後留卞来的和算。   这把可以让千广回到原来世界的钥匙,究竟到哪儿去了呢?干广继续往里面探去,这时神社里突然暗了下来,干广吓得回头一看,原来是薰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薰,见到千广後松了一口气。   “你果然……在这里……”   “抱歉,有些东西我想调查一下。”   “不管是什么,先搁下来以後再说。家里出事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出事了?”   这字眼让干广背脊一震,他立刻熄灭手电筒,离开神社。   看似才刚全速赶来的薰,额上已满是汗水,一抹红晕在他脸颊散了开来。   “该不会是吉香怎么了吧?”   “吉香也出事了吗?刚才还好好的啊?”   “吉香也……?”   “……谅子她受伤了。”   干广这才了解薰脸上那抹红晕的来由,不由得全身发凉。   (……那难道是谅子的血吗?)   “那谅子她怎么了?”   “被玻璃割到手,还从大厅的楼梯——摔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是她跌倒吗?”   “因为她被卷进那群千金的纠纷里,吉香已经去叫医生了。她好像撞到头,还没醒过来。”   在千广心底深处,有股莫名的悸动在翻腾著。他就像是想让那莫名的悸动尽快散去似地,往佐仓宅邸直奔而去。   四几何y   算术研究社创社约莫五年,属於比较年轻的社团。过去似乎也曾有相似旨趣的社团存在,但因为无法吸收足以维持的社员而一一消失了。   算术研究社也曾在创社第二年时面临生死关头,而这社团得以留存,并延续四年之久,必须归功於成功招收馆山千广以及松户谅悟这两名奇特的年轻人之故。   让这两人人社的大功臣,好像就是创社元老之一的四街道馨。不过当时入社的是千广而非千寻,所以这段往事是千寻藉著谅悟的讲述来填补的。   身为法科学生,却对和算热情澎湃的馨,不仅是社团的延续,也在创设时下了一番苦心。   这点从这问人数从不增加的社办就看得出来。   但其中也有个对创社所尽之力显得若有似无的角色,那就是睽违这社办三个月之久的印西仁士。   “不管来几次,这房间的气氛都是一样的阴郁啊。”   “阴郁是吧?不过大家平常的表情可不是那么的沉闷哦。”   馨说著说著,肩膀也跟著细细颤抖了起来,谅悟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默默看著这一切的仁士,将手上的手提包扔到桌面上。   “看了这个之後,应该就能打散这阴郁的气氛了吧。馨小姐,想不想看啊?”   仁士表情一转,仿佛是在告诉馨说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馨绷起脸“思——”地低鸣一声。   其实仁士的手提包也是让社员情绪低落的原因之一。   “今天是什么啊?”   “该不会又是绘马吧?跟算额很像很容易搞错哦!”   谅悟与干寻看著手提包小声说道。   与馨同样出身法律系的仁士,对和算毫无兴趣。之所以会挂名为创社元老的一员,只是因为对馨有意思而已。   以才色兼备而知名的馨,让仁士从很早以前就想一亲芳泽,为了突破低了一个学年的难关,便寻找能接近馨的位置,而那就是算术研究社。   不过对和算,甚至对数学都不感兴趣的他,在大家对和算认真地议论或是解法检讨时,也总是毫不掩饰地说一句“我不懂”,而未曾参与讨论。不仅如此,一知道有新人为了馨而入社,就会跳出来千方百计赶他们出去。   仍在研究所攻读的馨频繁地出入社办并不足以为奇,但已经大学毕业,依社规来说不是这社团一份子的仁上,却经常为了馨而现身。   当然他不会只是来瞄一眼而已,总是会带著一些自己不会觉得太突兀的东西当作伴手礼。   好比说在神保盯发现的线装书、从朋友仓库里挖出来的某个湿拓的复印再复印、或是几本类似的东西等,他每次都将这些摆在馨的面前说“这二正是和算的书不会错”、“这是算额的拓本”之类的。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拿来的东西都跟和算沾不上边。   “司法考试重考生还真闲啊。”   “是这样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当了两年重考生吧。”   “你说什么啊,松户?”   听见谅悟的私语,仁士瞪了过去。   千寻与谅悟两人除了专攻数学之外,对於和算的热情也超乎常人一倍,而这一点仁士是知道的。   排斥那两人->算术研究会存亡危机->伤心的馨   由於这是个必然的架构,因此两人并未遭到排斥,但这并不代表仁士对他们特别包容。要以是敌是友这般极端的归类法来分的话,还是会被编到敌方那儿去,理由就因为他们是馨中意而带进来的。   “不是啦……那个,只是觉得好久不见了嘛。对不对呀,千广?”   “就是啊,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呢。从学长把跟算额毫无关系的绘马湿拓带来之後——”   “啊啊啊——!没、没错三个月、三个月了呢!”   谅悟就像是想打断干寻的话一般,强调著三个月几个字,所幸千寻的话还没传进仁士耳里,仁士只是感慨地点点头说“都三个月了啊”,并傻傻地看著馨。   “都过了那么久啦。也对,七七都过了。”   “哎呀,有谁过世了吗?”   “是啊,我祖父的弟弟,算是我的大叔公吧。他性格有点乖僻,跟亲戚之间并没有什么往来,不过我还是被拜托去整理仓库了。我平常不是会买一些跟历史有关的东西吗?所以就要我去罗。”   仁士得意地搔搔下巴,不过干寻认为那只是因为他是个很闲的司法考试重考生这点被利用了而已。在财产所有人死後要请人来整理的仓库,里面肯定乱七八糟,倘若不花点时间整理,就连请古物商来监定都没办法。   “虽然里头大半都是壶或是茶具之类的无聊玩意儿,不过好像也有会让馨小姐感兴趣的东西呢。”   仁士“呼呼”地一声闷笑,打开手提包取出一个抹茶色的袱巾包。从那扁扁的外观看来,应该只是本不怎么厚的书,两人看向馨,想说该不会又是莫名其妙的线装书了吧?苦笑的馨耸厂耸肩。对和算毫无概念的仁七,应该拿不出什么宝贝。   仁士慎重其事地解开袱巾包,还不时偷瞄著馨。果不其然,里头是一本线装书,从纸色来看年代似乎相当久远,但保存状态不错,封面还提有书名。   封面写著《累算记》三个大字——干寻一看到书名就立刻站起身来,仁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後退一步,托在手上的袱巾,也跟著上面的线装书一起飞向空中。   “呜哇!”   就在书即将摔回桌面时,干寻恰好出手把它接住。   “怎么啦,干广?怎么突然站起来啊?”   “对、对啊,不要吓我嘛!宝贵的书——”   “……《累算记》。”   干寻凝视著手中的书。   “没错,要是这本《累算记》坏掉的话你要怎么赔我啊?真是的。”   “《累算记》……?奸像在哪儿见过……”   馨不住皱眉苦思,而仁士则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你看!没错吧?有个‘算’字,一定是和算的书不会错啦!”   “……这是锯南辰之辅的遗题集。”   “锯南……啊!对了,就是它,干广的笔记里面有提到!我有看过!”   馨从呆立著的千寻手中轻轻抽走《累算记》,仔细确认过装订线的状态之後,小心翼翼地翻开,果然有著锯南辰之辅的署名。馨把署名的部分挪到千寻面前说:   “你看这里!有写锯南辰之辅耶,太棒了!”   “才不只是太棒了而已咧,是吧,千广?锯南辰之辅的书都亡佚了不是吗?”   锯南辰之辅虽曾出版过四本遗题集,但年少轻狂的和算家辰之辅印的册数很少,版木也被认为毫无留存的价值,也就没被再版过。   然而,他的遗题曾在一些知名和算家之间蔚为话题,在那些人的著作里也留下辰之辅以及其著作之名。虽然这四册的原本不曾见世,甚至有部分学者怀疑那根本是空想产物,但凭著数本转载那些遗题的书,学界正期盼著发现其著作的那一天。   “这个拿到日本数学会去应该会引起大骚动吧。”   “咦……?那个,馨小姐,这该不会是……”   “不得了的稀世珍品,当然,要真货才算数。”   馨把书仔细打量一番後,放回千寻手中。   千寻在馆山千广留下的笔记里已看过《累算记》三字无数次。在那本笔记里头,抄行两题从《累算记》转载到其他和算家著作的题目。干寻不停翻动著,在某页停了下来。   在复数个交叠的圆之中,求出指定圆直径的题目——这正是千寻已数度求解,被转载的两题之一。   “……应该没错,这是真正的《累算记》。”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干广!你的毕业论文就有得参考了呢。”   “馆山的?可是我是为了馨才——”   “我当然会看啊,好像很有趣耶。至今未曾发现的遗题集,究竟会有怎样的题目呢?谢啦,印西同学。”   仁士在刚听到干寻的名字时还一副不情不愿,不过在馨道谢之後又变了个样子。   “早知道你会那么高兴,我就把其他的也带来了。”   “其他的……那个,学长,还有其他这种书吗……?”   “不过其他的都没有‘算’字啦。”   “辰之辅其他的著作也都没有‘算’这个字,能不能让我看看呢?”   “为什么我要给你看?”   “求求你!”   谅悟见千寻难得如此严肃,也站起来向仁士低头。   “学长,拜托了!千广他要以这本书的作者写毕业论文,有资料的话会很有帮助的!”   “我就说——”   “印西同学,我也想看看那些书呢。”   面有难色的仁士,在这一句话後又立刻变脸。个中奥妙浅显易懂,不过单纯也是仁士的优点所在。   “我马上拿过来!”   “你大叔公家在哪儿?很远吗?”   “他住在北干住,坐电车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吧。”   “北千住是吧,那我们就一起去嘛。”   “我、我跟馨小姐你!?两个人!?”   干寻虽然想表示自己也想去,手肘却被某人轻轻拉住。那只手的主人侧眼看了看千寻,又对著仁士嫣然一笑。   “让大家一起去嘛。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让仁士一日答应的馨,对著干寻与谅悟比出了胜利的V字。   虽然在社办的时候,仁士说他是“受托整理”,不过这仓库怎么看都没被整理过。   箱子的确有经过整理,也按照大小排放,不过仔细一看,壶跟茶具等等全都混在一起,要是古董商就这样被请来肯定会大伤脑筋。   “我记得应该是放在这边……”   大夥跟著仁士走进仓库後,有一段比较低矮的空间,其两侧摆有四层高的铁架,且正如仁上所言,中间两层堆满了线装书。   “你大叔公搜集了不少嘛。”   “是啊,不过也不只是大叔公的,祖先搜集的东西也混在这里。因为我大叔公爱的是壶,所以我想这些线装书应该是我祖先传下来的。”   “是哦……锯南辰之辅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人了吧?印西学长家还蛮有来头的嘛。”   “还好啦。”   比起好奇地四处张望的谅悟,干寻眼里就只有这些线装书。虽然仓库未经妥善整理,但在保存上似乎特别用心,看起来虽然老旧但是并没有严重的污损。   干寻将手伸往那堆书山,从最上面开始一本一本地检查。和纸的强度虽得以维持,但线装书所用的线容易随著时间老化。尽管在另一个世界没有接触线装书的机会,但是在算术研究会的三年里倒是摸过不少,因此干寻为了避免把线扯断,慎重地翻开书页检查封面标题以及内容,只要不是辰之辅的著书就先搁在二芳。   谅悟也抱起一叠小山,挤出狭窄的通路,在灯泡下检查内容。   馨也接著加入检查行列,而仁士则笑咪咪的跟在馨身旁,不停地把她搁在二芳的书整理奸放回架上。   仓库中虽有照明,但仍旧比室外阴暗,让人对时问的流动感渐渐淡薄。这些整理出来的书堆中,有小说般的读物、有印上大量插图的、有看也看不懂的哲理书、也有政治讽刺剧等等五花八门,让人难以集中。   不过干寻还是持续地在书页间寻找辰之辅的踪迹。   完成锯南辰之辅的研究论文,是千寻唯一能对干广赎罪的方法。   就在叹息的雪花就要堆满仓库的时候……“……找、找到了……!”   “真的吗,谅悟!?”   “大概是吧!干广,快过来看一下!”   干寻立刻放下手边的书,快步栘动到谅悟身边,几近半抢地将书从谅悟手上抽走。封面标题为《圆环录》,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著作。   “里面有写辰之辅的名字,在最後的地方。”   “……最後?”   干寻不解地翻开封底。这排异於印刷字,不甚整齐的字列让干寻有些讶异。   那线条较细,流利的笔迹所写的是“关真流门下 锯南辰之辅”。   “难道这……是亲笔字?”   “那个时代有亲笔签名书吗?不是都木板印的?”   “这个不像是油墨,墨色不同,字体也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那是辰之辅本人持有的书……?”   沉默再次降临於仓库之中。   光是这本辰之辅的遗题集,就是足以撼动日本数学会的大发现。曾被疑为是架空人物的锯南辰之辅的遗题集内容,不仅能让学会承认他的存在,对於赏识其才华而曾接触其遗题的和算家们的人脉关系,也可能有新的发掘,就连谜团重重的关真流都能一窥究竟。   更何况现在还发现了两本遗题集,而且其中一本还曾是作者本人亲自保有,对识货的人来说绝对是至高无上的珍宝。   “冬小姐,这个能卖很多钱吗?”   “应该可以……不过那不是重点,这本书有学术上的价值。”   馨依然为老爱煞风景的仁士做出浅显易懂的说明,并溜到表情恍惚的干寻身後,突然用力摇动对方的肩膀。   “喂,他会不会还有加注解进去啊,就是出版之後的订正之类的。”   “啊……”   这的确极有可能。干寻压抑住兴奋的情绪,一页一页仔细扫描。   书里也有跟干广笔记里的奉献算额相同的题目,可是几乎都前所未见,千寻死命地甩开急速淹没脑袋的大量的圆和线,搜寻著与木额不同的文字。   不过这时千寻被一丝奇妙的触感缠住,停下了手。   “怎么啦,干广?”   “找到什么了吗?”   “……也不是这样。”   重新翻开书页一看,既没有类似辰之辅的笔迹,就连遗题本身也没有异常。   千寻再翻了几页,终於发现了那不协调感的所在之处。   “这个摺边怪怪的。”   “摺边?”   “纸的纤维有点变形了,所以在翻的时候感觉不太对。”   所谓的线装书,是将单面印刷的纸对摺,把对摺处也就是摺边当成书口,把纸的两端做为书背对齐後穿孔串线扎起,即名为袋缀法的装订法。翻页时会一次翻过两页,手指会顶著摺边的部分。   不过这本《圆环录》的摺边却有著异样的变形。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干寻将书拿到眼前,把手指插入摺口,竞发现摺口毫无抵抗地打了开来。通常线装本为了不让对摺处膨起,会沾点水把摺边压得紧实,因此摺边会如同锐角般尖锐,不会这样轻松打开。   “也就是说,有被反摺过罗?”   “为什么要反摺啊?”   “这样,看得见吗?”   千寻把摺口撑开,把书伸到馨的面前,馨往摺口里看去,轻轻惊叹了一声:   “内侧有写字……?”   “我想,那应该也是他的亲笔字。”   “那、那个该不会,是非常值钱的宝物啊!?要赶快请古董商……不、应该要请专门学者监定才对吧!”   仁士急忙地想从千寻手中抢走《圆环录》,然而干寻的指头还在摺口里,被仁士这么一扯,手指顺势往书背滑去,接著是一阵奇妙的触感。   “啊——!”   断裂的线飘落在地。而贴在书背上下的角布也似乎早就脆化,在受到手指所带来的冲击之後也化成了碎片。   “你要怎么赔我啊!这是难得的宝物耶!”   “线装书的线本来就很容易断嘛。”   “就算这样——”   “不过也多亏如此,可以把里面看个仔细了。要卖之前也得好好确定里面的状况,这样不是刚好吗?”   “可是……”   “放心啦,我会介绍一家能好好修补的店给你的。”   对馨的要求难得犹豫的仁士最後还是败在她的笑容之下,把半坏的《圆环录》交给了馨。   “这样就是答应罗?”   在确认摆著一张臭脸的仁士点过头之後,馨把书上剩下的线小心剔除。在清光所有的线时,封面的纸也跟著散了开来,被馨用大腿接住。检查过下面的角布之後,她决定不予随意拆除以免伤到书体,整个作业就在这里告一段落。   “要把角布剥下来还不如用割的比较安全,我会再去那问店问问看。”   “考虑到修补的话,那样应该比较好吧。”   “可以先影印一份再整个拿去修补,没问题吧,千广?”   千寻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将《圆环录》的遗题,以及写在内侧的未知难题好好品尝一番。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没解过的和算,这份喜悦正在干寻胸中狂舞著。   彷佛就像在神社那天被满满的算额所包围似的——   “啊。”   “什么?”   我究竟是为了谁而来到这里的呢?“……没事,书的事就拜托馨学姊了。”   研究辰之辅的遗题,可不是只为了解题的乐趣而已。   干寻就像是想把在脑海中打转的圆甩开似地,紧紧地闭上双眼。   X   谅子身上的伤在经过医生详细的检查与治疗後,只有手肘缝了三针、脚上的擦伤、以及後脑杓的大肿包而已。   谅子在落地时就失去意识,但还是引起轻微的脑震荡,并在医生处理伤口时醒了过来,恍惚地问大家“怎么了吗?”完全状况外的样子。   医生说她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才不至於受到太大的伤害。谅子还笑笑地说“没想到平常摔习惯了,竟然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现在是什么情况?”   真琴接到东金的通知後便从公司赶了回来,一进书房劈头就问。   在书房里的是目睹谅子摔落现场的薰与仁见,千广虽不了解事情的经过,也要求让自己留在书房。   “那时候玲小姐跟晶小姐在二楼走廊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一开始玲小姐处於劣势,後来就突然大叫起来。”   “对啊对啊,那时候玲小姐还像她母亲那样大叫‘你够了没呀!!’我吓了一跳继续看下去,结果这时候换玲小姐一把抓住了晶小姐呢!”   仁见临场感十足地重现著当时的情景。一直闷不吭声地承受晶冷嘲热讽的玲,想不到也会摆出那样狰狞的表情,不过“像她母亲那样”应该是形容得恰到好处。   “‘这里不是学校!不要再欺负我了!’她继续高声尖叫。两人过去既然是同学,果然有那种关系呢。早餐的时候晶小姐也一直讥讽她。”   “那瞬间晶小姐也吓到呆住了,不过很快就做出抵抗。”   “那边不是有一段看起来很危险的扶手吗?从走廊另一边跑过来的谅子,想把玲小姐拉开,但气疯了的玲小姐甩开谅子,走廊的窗户就这样被撞破了。”   被甩开的谅子手肘往玻璃撞去,被碎片割伤而血流不止。玲这下才似乎冷静了下来,不过她对自己闯下的祸开始感到恐惧,摇摇晃晃地一步步往楼梯後退著。   “虽然我急忙从楼梯下赶上去,不过这时谅子拉住她的手把两人位置对换,玲小姐退到了墙边,可是谅子就——”   煞不住车的谅子,就这样栽了下去。   …晅都是我的责任。”   倘若千广没有离开工作岗位到神社去,也许就能阻止玲与晶的纷争了,甚至能一如往常地接住谅子。   一心想找出回去的线索,没有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才会害谅子受伤。   明明在前往神社之前还在客厅见到两人起冲突,却没顾虑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在想什么呢,千广?”   “我……在工作途中,跑到神社去了——”   神社一词让真琴不禁皱眉,不过为了不让薰他们注意,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直盯著千广。   “你不在现场,因此不能追究你的责任。”   “就是啊,你的责任是什么意思?是说谅子受伤是你的责任吗?”   “仁见小姐——千寻她没有那么说——”   “不对,你是这个意思没错吧?真是这样的话你要怎么负起责任呢?又不能代替谅子受伤,该不会是想要辞职吧?那只是逃避而已。”   被仁见一语道破,干广一时语塞。不过诚如仁见所言,辞职只不过是种逃避罢了。   “干广,你没有辞职的必要,而且发生这种事就有理由要她们回去了吧,这次可不由得她们有怨言。”   “请稍等一下!”   干广以罕见的高分贝叫住了准备离开书房的真琴。   既然祭出了责任二字,就非得有个交代。干广并不准备如仁见所说的那样逃避,而是以千广所能办到的,只有干广能办到的方法,来扛下这个责任。   “如果她们就这样回去了,那总有一天还会回来。请让我负起这次的责任吧。”   “……干广,你这是……?”   “请给我一点时间。还有,薰少爷。”   “……我?”   “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薰一听,笑呵呵地伸出手来。   “只要是你拜托的我都乐意。”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干广看著一脸疑惑的真琴,淡淡一笑。真琴也因为干广那并非出自女仆长,而是一名来访者般的笑容,更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会负责想办法让任何新娘候选人都不再上门的。”   千广慢慢地挤了挤眼,再次对真琴微笑。   ***   翌日,佐仓宅邸内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了门厅里。在早餐後想打道回房的新娘候选人们连同其监护人,都被真琴留了下来。连平日足不出厨的八干代以及正在保养车子的东金,也都被请了过来。   当然女仆们也全员集合,不过谅子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头绪,惶恐地环视四周。干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会累的话稍微靠一下没关系。”   “呃……那、那个……好的。”   连耳朵都羞得红通通的谅子没有转身,小声地对千广说:   “到底是怎么了呢?薰少爷都不跟我说。”   “不知道耶,我也是被真琴少爷叫过来的。”   干广话还没说完,薰便慢条斯理地从门厅的楼梯走了下来,原本喧喧嚷嚷的群众也在薰出现的同时哑然无声。   “非常抱歉,身为召集人还那么晚出现。”   “是你?不是真琴少爷的意思吗?”   晶恶狠狠地瞪著薰,不过薰却不为所动,只以一声“没错”应对。   “开什么玩笑,我要回房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   “次海,我们走。”   “好哇,一海。”   千金小姐们接二连三地敲起退堂鼓,一齐往楼梯走去,这时薰却出手将她们拦了下来,指尖还挂著把钥匙。   “又怎么啦?”   “虽然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了我是真琴的好朋友,但事实上我四街道薰,是真琴的顾问律师。”   “顾问……律师……?”   千金们的惊叹声,让薰听起来相当满足。虽然那是他将来必然的远景,但现在也只是个顾问律师的儿子,不过除了对薰抱有兴趣的仁见以外,其他干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事实上,我是为了这把钥匙而来的。这是与佐仓家比邻的神社钥匙,是前前代老爷托我保管的,而且他命令我从里面拿出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请问您的意思是?”   “其实那所神社所供奉的是佐仓家的氏神,里头还保存著某个非常重要的物品。每一代只会请出来一次,相当於佐仓家的传家之宝。东金先生,里面请。”   薰话刚说完,伸手向东金示意,接著把满头雾水的东金带进楼梯边的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两人从房里拾出了一面大木板。   “那块脏兮兮的木板,真的是传家宝吗?”   “什么脏兮兮啊?一海你真是太失礼了。”   “真的很脏嘛,上面写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呢。”   “还是有的地方很清楚啊。你看,有画六个圆呢。”   所有人的视线被双胞胎的声音引导到薰与东金搬来的木板上,薰也在确认已夺得所有人的注意之後,将木板放下,立在楼梯扶手上。   “那两位可能看不太清楚,所以我会一并加上口述。这个就是佐仓家娶嫁用之仪式。”   “娶嫁仪式……?那又是什么呢?”   清子高声问道。   “吉香,你知道吗?”   “不……不太清楚。”   干广看春生与吉香疑惑地交头接耳,小声地为两人说明:   “刚才不是说每一代只会请出来一次吗?前代结婚时你们还不在这里,真琴少爷也是第一次用罗。”   “啊……也对。”   两人似乎接受了干广的说词,继续往薰看去。   “佐仓家当家的妻子,自古以来都是用这个仪式所选的,真琴少爷的婚约会破局,也是因为对方并非是这仪式所选中的正统妻子。”   “也就是说被选中的话,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真琴少爷的妻子罗?”   晶一直耐著性子听薰说明,直到这时脸上才首次浮现笑容。   “没错,前前代老爷将这个重责大任托付予我,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那还不快开始?我一定会被选上的。”   “哎哟,还真不知羞啊!一定是我们家小玲的。”   “次海没指望罗,因为被选上的人一定是我。”   “说什么傻话啊,一海?一开始就是父亲大人要我来的啊。”   “啪!”地一声乾响,回荡在再次喧腾起来的大厅里。原来是薰拍响了手要大家注意,他接著指著木板说:   “各位准备好了吗?真琴,可以开始了吗?”   “好、好的。”   这瞬间真琴虽有些不解,但在注意到千广的视线後,便微微地点头示意。   真琴所知的,就只有要把大家聚集於此,以及薰将有所行动而已,不过对其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浑然不知。   薰背对著大厅的钟,环顾在场所有人,接著再次指向他右手边的木板,轻轻乾咳了两声。   “各位新娘候选人,请上前来。”   薰话尾还没断,晶便向前了一步。一海与次海也同时迈开脚步,而裹足不前的玲,被清子从後头一把推了出来,踉踉舱舱地入了列。四人排成一排後,一直静观其变的仁见也走到了队伍一端。   “齐列成圆,齐颂此曲。违神意者,自舍其位——这样说好像有些饶舌,就让我简单地说明。首先请各位按照这图形围成一圈,而顺序是……”   “我先!”   “我!”   薰高举双手制止开始争先恐後的千金们,并转头看著清子。   “这里写著‘自最高位者右回’,在各位之中能论高低的,就是指爵位了。”   “那小玲就是第一个!”   玲又被更猛力地推了一把,歪斜著身子踏步向前。薰接著把玲引到了自己正前面。   “我想从楼上应该能看的更清楚,这门厅的地板有采用木纹做装饰。”   “我有注意到。虽然跟板子不一样是四方形的,不过图案是一样的。六个深褐色的板子整齐地围成一圈。”   听一海这么说,次海心有不甘地咬起嘴唇。   “您说的没错,这个地板正是为了这个仪式而设计的。玲小姐请站到这里。仁见小姐虽也位居伯爵,但由於是伯爵的侄女……”   “不要紧。”   薰把满脸笑容的仁见安排在玲的右侧,接著是子爵家的一海及妹妹次海,最後是男爵家的晶,六个四方形已有五个被干金们填满,所有人都面向圆的内侧。   “还缺一人……伤脑筋。这个仪式一定要凑齐六个人才能继续下去的。”   “不能假装那里有一个人吗?”   “不行,神旨是绝对的,非得凑齐人数不可。找人暂代也无妨……啊、你,站到这个位置上来吧。”   “我……吗?”   被薰指著的吉香困惑地看著众人。千金们也发现薰所指的只是个女仆,露出不满的神情。   “这不是选新娘的仪式吗?竟然把下人也加进来,我可不能接受。”   “晶小姐,选新娘是靠神明的意志,也就是神旨。因此最适合佐仓公爵的新娘,自然会被选上。”   薰所强调的神旨二字,让晶无以反驳。她稍微犹豫片刻,最後还是点头同意。   “也对……神是不会选女仆的。”   晶此言一出,让春生不禁小声顶了句:“你才不会被神选上咧!”而吉香只是苦笑着,走上前去。   “站到玲小姐与晶小姐的中间,对,然后面向中间。”   玲、仁见、一海、次海、晶、以及吉香六人依逆时钟方向围成了一个环。所有女性们视线全无交集,只盯着中间那块小小的四角形看。   薰确认过众人的位置之后忘大厅的楼梯走去,登上三阶后再回头看看人环。千广在不让众人察觉之下微微点头后,薰也轻轻地眨眼回应。   (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这之后才是问题。)   “千寻小姐,那个……”   凉子低声说道,并客气地靠着千广的身体。尽管她伤势不重,但由于曾引起脑震荡,如此持续地站立恐怕有些吃力。千广将手柔柔地围在她腰上,让她贴得更近,这瞬间凉子全身微颤了一下,接着便安心地放松下来。   “那么,我将把这首神曲朗读一遍。诚如各位所知,和歌是依五、七、七分成五句,碰到美剧最后一字的,请自行退到环外。整个仪式总共会淘汰五个人,最后所留下的,就是神明所选中的新娘。”   娘子军们一同抬起头来,瞪视著自己的竞争对手,只有仁见从容地微笑著,而吉香一瞥真琴後又把视线栘开。   “木板上接下来写的是‘自最低位者左回’。这其中指的就是晶小姐了,因为女仆是没有爵位的。”   双胞胎听薰这么说,不住窃笑。   “那么,请让我开始仪式吧,啊、还望各位在整个仪式期间能保持肃静。那么——‘春雨飘渺中’。”   薰依次指著晶、次海、一海、仁见,最後停在玲上,以视线制住差点叫出声的清子之後,要求玲退场。玲也恍惚地走到环外退到清子身後,这一幕让晶看得眉开眼笑。   “接著从她隔壁这位开始。‘群芳展枝迎甘露’。”   从吉香开始第七个,正是到刚刚为止还在幸灾乐祸的晶。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瞪著薰,却被薰以一句“请顺从神意”挡下,不甘心地咬著唇後退了两步。   “接著从次海小姐开始。‘吾门深苑问’。”   担心下个就是自己的次海,目不转睛地盯著薰离去又回来的指尖,但最後还是被一海以手肘顶了几下,叹了一声退到後方。   剩下的,只有一海、仁见、吉香二人而已。   “我们继续。接下来从邻位的一海小姐开始。‘樱景连绵年年艳’。”   跟在次海之後被淘汰的,正是其姊一海。在赢过妹妹後觉得掌握胜机的一海,在背後被次海戳了几下後也照样黯然退场。   仁见是唯一残存的富家干金,不仅比真琴年长许多,伯爵的名号也是高高在上。虽然晶、玲、一海、次海四个人饮恨落选,但胜利落在仁见手上的话倒也无话可说。   “最後一句,从仁见小姐开始。‘徘华缤纷片片飘’。”   晶赶忙捣口,挡住喉头的冲动。最後被指名离席的,是印西伯爵的侄女仁见。   仁见抬头看著薰,打趣地微微笑後向吉香轻轻地点个头,优雅地後退一步。   最後站立在深褐色木板上的竟是吉香,真琴对此结果也诧异地微张著嘴,吉香本人霎时也不知所措,紧张地看著薰。   “……没想到……”   薰若有所思地捂著嘴,漫步定下阶梯,并扪住困惑著的吉香的肩膀将她转向真琴。表情严肃地说道:   “看来氏神大人选择的是她呢,真琴少爷。”   “薰,这是——”   “这种结果我绝对没办法接受!”   晶大声抗议。   “怎么能选女仆当新娘!况且她只是来凑人数的不是吗?”   “就是说啊,您一开始也不是说她没有爵位吗?这太没道理了。”   接著放起马後炮的清子凑到薰的跟前,好似要故意把吉香挤开一样。薰也面有难色地扫视吉香等人,最後看了记载著仪式流程的木板一眼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是按照仪式的规定,人数不足时另增候选人也是手续之一。相信那首曲子大家也都听见了,‘春雨飘渺中,群芳展枝迎甘露,吾门深苑问,樱景连绵年年艳,绋华缤纷片片飘’——吾门深苑樱景连绵,指的就是佐仓家有喜的意思。”(注:佐仓与樱的日文发音皆是SAKURA)   “太不合理了吧,明明不是候选人,最後还被选上。”   “就是啊,太不合理了。”   “可是这都是——”   “既然这样……那好,在她之前最後留下来的贵族是仁见小姐,所以应该撇开这个女的,把仁见小姐选为新娘不是吗?您不这样认为吗,仁见小姐?”   晶抓起仁见的手,把她拉到薰面前。要是仁见在此刻点了头,就能打消败给女仆这样不名誉的事了。   “仁见小姐,快说您才是真正的新娘啊。”   “我?”   身高较高的仁见,低头看著晶露出轻蔑的笑容。接著,她转向薰露出嫣然一笑。   “神明之所以会将我剔除,是因为弛认为我不适合真琴的缘故吧。薰先生,我会顺从神明的旨意的。”   “仁见小姐……!”   “各位该不会还想从之前留下的一海、次海这样倒推回去吧?”   “这——”   “恕我失陪,我要先回房准备收拾行李了。虽然这对新娘子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你能帮我整理一下吗?”   仁见牵起对於现况仍不甚明了的吉香的手,穿过人群而去。   眼见仁见已下台一鞠躬,作为攻击对象的吉香也被带走,顿时失去目标的晶气得咬牙切齿。清于憎恶地往木板一瞪,拉著玲随著仁见登上楼梯,想必也是打算回房收拾。   “春生,快去帮大多喜夫人的忙。”   “……咦?啊、是,立刻去。”   对这意想不到的变化目瞪口呆的春生,在干广的催赶之下跟上大多喜母女,又惊觉自己失礼,掉头从西侧楼梯上去。   “……我有点累了。一海,我想休息一下。”   “次海也累了吗?我也想回房间了。”   视线依然没有交错的双胞胎一同定上阶梯,而最後走的晶也终於抬起头来,怒视著东金。   “联络夷隅家,要他们一小时後派车来接我。”   “遵命。”   东金斯斯文文地敬了个礼,往备有电话的客厅前进。   “……恕我失陪了,真琴少爷,这两天受您照顾了。”   晶语气刻薄地说了句客套话,也跟著回到二楼的客房。倚在千广身上的谅子见状,便倏地挺直了身子。   “我去帮晶小姐的忙。”   “不用,我来就好。”   “可是……那个……我已经休息过了,不要紧的。”   语毕,脸微微泛红的谅子也到了分配给晶的蓝色房间去。“这样就结束了吗,小少爷?”   八千代看大家离开後也向薰做个确认,便回到她的城堡·厨房里头去。   最後门厅里的只剩下真琴、薰,以及千广三人。薰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後,将胸中的紧张一吐而尽,在门厅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总算是平安结束了。”   “您比我想的还会演戏呢,薰少爷。”   “这种临时戏码,还真教人捏一把冷汗啊。”   薰向千广挤了个眼,拿起手帕擦去额上的冷汗。还刚在众人面前执行仪式的年轻顾问律师的面具,没多久就剥落了下来。   真琴见两名共犯对笑,焦急地问道:   “你们两个可以好奸解释清楚吗?刚才我眼前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实在话,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照著千寻的剧本去演而已。”   “可是那……”   “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到书房去说吧。”   就这样,一行三人栘驾到了东翼的书房里去。   事实上这对千广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把戏。   在他誓言负责之後,第一个浮上眼前的就是在神社所见的其中一面算额。那所神社里,正好奉纳著一面陈述著和算代表算法之一——继子算的算额。   “继子算又是什么意思?”   “那原本是以三十个人进行的。古时候有个大户的正室与侧室各生子十五人,围成一圈,被数到第十个的就会遭到剔除,最後留下来的就能继承家业。”   “侧室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所以才刻意设计让正室的儿子全部淘汰的吗?原来是这样。一   这时才恍然大悟的薰让干广不禁窃笑,接著继续说明下去。   “在继子算里,前十四个被淘汰的都是正室的儿子。最後一位觉得不公平,要求後母从他开始数起。侧室照办後,反而自己的十五个儿子全部遭到淘汰,到最後还是那名正室的儿子继承了家业。”   “所以你把这个套到仪式上去?”   “没错。这个是和……数学的一种,因此无论如何排列、从谁开始要隔几个淘汰,最後剩下的号码是可以计算出来的。所以六号会留下来,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   干广得意地微笑。真琴捂著嘴轻瞪著千广说:   “把吉香放在那里也是你的计画吗?”   “是我啦。干寻要我随便选一个站在那个位置,所以我就为真琴选了她啊。”   “为了我?”   “真琴的青梅竹马只有吉香一个吧?虽然我也是跟你们两个从小玩到大的。”   薰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让真琴双颊渐渐地红了起来。以一个看著真琴与吉香长大的人来说,势必会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情愫。   “……总之我已经了解那个仪式是用这种计算方法安排的了。那块木板也是为了这个而做的吗?”   “事实上那块板子上面没有写过什么和歌,薰少爷的说明也全都是凭空捏造的。既然假托了仪式之名,就算不用和歌也是不要紧的。好比说,用佐仓贸易也行。”   “用真琴大色狼也不错吧。”   “董一!”   “开玩笑的啦。不过干寻啊,真多亏你晓得一首这么合适的和歌呢。”   “因为我喜欢樱花,刚好不小心背下来的而已。还有其他很多跟樱有关的,不过这首的情景最为贴切。”   在万事具备之下,就只欠一个好演员把戏演活。为此,千广借助了薰的力量。身为律师而常在众人面前开口的他,绝对是不二人选。   “而且我还有加上保险。在其他人必定会有怨言的情况下,我故意把足以收场的角色,安排在第五个淘汰的位置上。”   干广话刚说完,喀啦一响,书房的门随著门把转动声开启。没敲门就闯进来的仁见,对著千广微笑著说:   “我就是那个保险吧?的确,我是不会抢著当新娘的。其实那时候我还伯被选到呢。”   仁见暗示性地看了看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而薰却敬谢不敏地挪开了身子,面向仁见。   “仁见小姐,这件事——”   “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这就是她的负责法吧?结果不仅没有逃避,还处理得不错嘛。’   “不敢当。”   “还真有趣呢,每个人被薰先生指到的时候全身都僵了,好像不相信会是自己一样。最後的那个女孩子,其实就是真琴的心上人吧?”   连这都逃不过仁见的法眼,让真琴的表情更是苦涩。干广和薰在二芳面面相觑,不由得佩服起仁见的洞察力。只有这位唯一对新娘争霸兴趣缺缺的候选人,眼里所见的不是公爵这个家名,也不是佐仓贸易这问公司,而是真琴这一位男性。   “仁见小姐,那个不是……不是那样的。”   “不用遮遮掩掩的啦,我不会很在意那种事的。话说回来,那面画了图的木板,是特地为了今天做的吗?应该不会说那是真的传家之宝吧?”   “的确不是。虽然那真的是神社里的东西,不过真正的名称是遗……解题,大约是距今两百年前所奉献的。”   “解题……?”   仁见睁圆了眼,有些吃惊。对她的反应感到不解的薰,也接著说了下去:   “是一种将数字写成汉文并解答的,花魁的表演才艺之一。”   “今有太夫是吗……?”   仁见自然地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反倒让千广也感到讶异。   “您怎么会……”   “那当然,因为今有太夫是印西家的人嘛。”   “印西家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不是出身花魁——”   “是啊,不过她可不是离开印西家之後才当花魁的哦,而是我们好几代以前的当家把她娶进门的。虽然当时的社会根本不允许这种事,不过我们印西家时常有把身分那种无聊的规定一脚踢飞的豪杰出现呢。她的香火代代延续下来,就这样一直到了我这一代。”   会迷上解题这项技艺的,几乎是知识份子或是贵族阶级的人物,而这群人之中,过去的印西伯爵就将这位绝不卖身,以珍奇技艺为招牌的花魁,相为妻子的人选。   若考虑到她内心其实是锯南辰之辅,应该是不会轻易答应,然而比起以花魁的身分过活,辰之辅还是宁可栖身於伯爵家中吧。   (完全成为一名女性,甚至还留下了後代……)   “您就是……今有太夫的子孙……”   看著干广呆滞地呢喃的样子,仁见笑呵呵地说:   “没错,有趣吧?虽然家父对我这样做总是不会有奸脸色,不过我以前常常窝在仓库里看她留下来的日记呢——”   “日记!?辰——不、太夫的日记吗?”   “对。日记上的字迹跟那面木额一样古老,我也不是全都看得懂,内容也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不过有提到解题与花魁的生活,比一些三流小说还耐读得多了。”   “日记……”   写有解题的日记——说不定对於摆在另一个世界的神社里的那面算额,在这本日记之中也写有其相关描述。   真是让人想一窥究竟!不过现在的干广只是个真琴的女仆,无论对方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依然不是能向伯爵干金做请求的身分。   线索就近在咫尺,却窒碍难行。   “仁见小姐,那本书是否能借我看看呢?”   这句话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让干广惊讶地拾起头来。   “这个嘛……”   仁见将视线从薰身上栘向了千广,微俯地笑了笑,再度把视线转回薰的身上。   “薰先生,您相当专情呢。”   “呃……”   “不过我可不是会就此罢休的女性。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条件吗?”   “能请您送我回印西家吗?如此一来,太夫的日记就能顺道让您载回去。後天薰先生再带著书回到我身边来,不知您意下如何?”   “真的这样子就行了吗?我是无所谓,不过您真的只要这样——”   “只要这样?看来您不知道这种话对一名女性而言是多难开口吧,你说是不是呢?”   被突然点名的干广也不懂其弦外之音,只是暧昧地点点头。仁见乐在其中地看著干广,接著离开座位走到门口。   “真琴少爷,谢谢您让我留宿。我本来只是想来道谢的,没想到却被我听到这么有趣的事。来,我们定吧,薰先生。”   “现在,马上动身吗?”   “打铁趁热嘛。现在准备回去的话您今天就能回来了。这点时间你应该等得下去吧?”   “是的……感激不尽。”   接连对仁见、薰各深深一鞠躬的千广,感到那命运的时刻正确实地步步逼近。五 答曰y   印西仁七大叔公家收藏的这本《圆环录》,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遗题集。与曾在多数著作上被转载的《累算记》相异,《圆环录》在和算的世界里较乏人问津。   由於这是个无名新人的第四册著作,再加上出题的复杂化,会有这种下场也无可厚非。   长年来对圆形情有独锺的辰之辅,在这本《圆环录》里下了二十五道圆形题,然而在过於讲究视觉效果之下,遭到“这已称不上是算术”这种非议。   而辰之辅则是将他的愤恨与不平,亲笔泣诉在这本《圆环录》之中。   眼里满布血丝的馨来到算术研究社,把《圆环录》的表里影本,以及另一叠纸,全数摆在干寻面前。   “这个是……?”   “这是我稍微翻译过的。这个人字迹虽然工整,不过语癖蛮重的,不先习惯还真看不太懂。我想说你应该很想赶快了解内容,所以就帮你翻过一次了。”   尽管馨原本就很容易醉心於这种史料,不过从那问仓库回来才短短两天不到,就解读了辰之辅较为艰涩的文体,甚至做了翻译,想必是下了一番苦心。也许是看千寻对辰之辅这个人如此热衷,才以这种形式来协助的吧。   说起来,说服仁士带大夥进仓库的是馨,把书拆开给干寻看的也是馨。   “……真的很谢谢你,馨学姊。”   “没什么啦,我也很有兴趣啊。设计出这种问题的人到底会写出怎样的日记,好像偷窥似地很好玩呢。”   在干寻邻座看著影本的谅悟,被馨的话给逗笑了。   “偷窥吗……不过,那个时代的旅行日志,比起部落格这样的形式,应该会有更像样的记录才对吧?”   “那倒未必,你看这里。”   馨指著自己所翻译的文章念道:   “‘五月十日,半日未食。积书无以果腹,家乡的米糕浮於眼前。’隔天的是‘终日断粮,家乡的米糕令人怀念。’再下一天则是‘断粮二日,家乡的米糕是否无恙?’”   “都是米糕嘛!什么鬼!”   大爆笑的谅悟将馨指著的部分重新回味一次。   他的日记通常会先写上日期,接著就是跟食物有关的话题。有人肯买书的话,还会记录册数及金额,若有奉献算额的话,也会写下村名和神社名。   不过辰之辅的日记内容不仅止於记录,还会以自己的话,写下数行有关旅途的逸事,和算备忘、或是生活感叹等等多样内容。   “游历算家就像现在一个背包走天下,用旅途中赚取的盘缠来继续旅程的背包客一样吧?恐怕辰之辅也是一样,背著自己出版的书沿途贩卖。可是街坊的旅店或是一般百姓们不会花钱买这种艰深的和算书,到最後自己都没钱吃饭而饿坏了吧。”   “是啊,肚子一饿就想起了妈妈的味道,不过为米糕祈福太好笑了。”   “你绝食两天再走走看嘛,搞不好还会看到幻觉呢。不过有趣的可不只这些。”   馨从影印纸叠中抽出贴有黄色便笺的,并将其中两张排在桌面上。   “这两张又是什么?”   “左边的是《圆环录》的表面,右边这张是辰之辅写在内面的日记。”   千寻很快地就认出这张《圆环录》上的图形,与川崎观音堂里奉纳的算额图形相同。看看右边的日记,也有写到“川崎”二字。   “内面的日记时间并不完全连续,有的日期被跳过,有的空白,有的顺序颠倒。我想说这会不会有什么含意,就把表里互相比较了一下,结果这贴有黄色便条纸的十题呢,正好都是日期突然往後跳的部分,而且内容必定有提到神社的名字。”   “并且会在那所神社里奉献相对的题目。这道遗题确实与留在川崎观音堂里的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样,那你都看一下吧。”   干寻开始检视起馨所递来贴有便笺的影本。其中八题正如笔记本里所记载著的,与刻有辰之辅之名的算额内容一致,所奉纳的神社也相符。   剩下两题虽无印象,不过神社名却耳热能详。这两题在干寻的调查之下,曾留在神社的调查笔记里,可是都因为算额损伤严重而无法辨识。   “还有——”   馨从剩下的纸张里将贴有红色便笺的也抽了出来。   “——这些是内面空白的,共有五份。剩下的十题内面只是普通的日记,大概都没被奉献吧。”   “……奇怪?薰学姊,这边红色的是不是有写些什么啊?”   “没错,都是他亲手再画上图形或加注文章上去的,好像订正一样。”   每项都是由四个以上的圆交织而成的美丽图形,求的是某条直径或是圆重叠的面积。然而有的补上了辅助线,以今有为首的文章之中也有部分遭划线删除,在一旁订正。   “内容有误所以不予奉献吗……也对,这个问题如果照原本的题型来看,条件不足,根本算不出乙圆的面积。”   “……真的耶。”   “那这里……咦?好像把难度增加了的感觉,被这条辅助线干扰了。”   干寻放下开始记算起那遗题的谅悟,把剩下的三张拿起来一一检视。一张与谅悟手边的一样提高了难度,另一张是因条件不足而无法计算。   随著贴有红色便笺的影本一张张往上递升,干寻的心跳也逐渐增快。订正前的问题虽不曾见过,但订正後的却似曾相似。   (……跟那天神社里的一样……)   在那所与佐仓家比邻,面有长长石阶的神社中,堆放著大量的算额,其中也有和这些相同的题目。   (难道说……可是……)   干寻原来的世界并未存在过和算文化,然而那所神社里,却奉献各种类型的算额,可说是曾使多数人为之疯狂的铁证。要不是有人将和算传过去,是不可能出现这些算额的。   背负无名和算家、游历算家等名号,只能在关东近县散见其名的锯南辰之辅——他的足迹,究竟是止於何方呢?干寻拿著最後一张遗题的手不停颤抖著。   不会错,这就是——   “千广?喂,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看耶?”   “没事……没什么。”   千寻以“干寻之姿”最後见到的算额,正和她手中的图形完全相同。   “干广,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真的不要紧……只是一下子这么多遗题,有点被吓到而已。”   干寻拿起被搁在影本旁许久的杯子,将内容一饮而尽。冷透了的红茶早已香气全失,不过这都无所谓。   锯南辰之辅竟然也像自己一样被转换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这点竟然从未想过。   而且追随他脚步的馆山干广,也像他那样到了另一个世界去,这还真是讽刺。   “也对,能够亲眼目睹两册亡佚了两百年的遗题集,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虽然说印西他对和算根本没兴趣,没想到却是个跟和算最有缘的人呢。”   “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这个算术研究会不可或缺的角色吧?”   “也是啦,得好好感激他才是。不过话说回来,干广啊?”   “……什么?”   “这五题,你想不想找找看啊?”   馨口中进出这突如其来的一语,并拿起了贴有红色便笺的影本。   “可是……”   “就是啊,学姊。那些不一定真的有被奉献啊,而且里面也没有注记。”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当时要出订正版不是很难的事吗?辰之辅的知名度也低到连版木都被处分掉了,要重新刻过还得花上一大笔钱。可是只要以算额的形式摆在大家双眼可及的地方,也许他的订正版就能顺利流传後世了。”   “订正後的题目可能还留在某处……?嗯……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以做一份毕业论文来说可能范围太广了一点,不过或许能为填满辰之辅最後的空白尽一点心力,怎么样啊?”   “好啊,一起来让三芳教授吓破胆吧!”   只要能找出奉献这五题的神社,就多少能解开辰之辅的去向。将日期与特定区域等旅志内容透彻分析之後,将比起无头苍蝇般盲目寻找要省事得多了。   “日记最开始的地点是川崎吧?接著回到了日本桥,然後又马上往北移动。”   “往北是还留在东京吗?还是到了琦玉去?啊、这么说来前两天跟印西学长去的北千住也是在路上吗?”   “嗯——偏一点点,这样有稍微靠东北前进的感觉。千广,那里有关真流的算额吗?”   能想得到的地点只有一处,但千寻立刻摇摇头,把它从脑海里甩去。其他的地方,千广大概都调查过了,而且日後在算术研究会里吸收了不少知识的千寻,也曾抽空走访於关东近县的神社之间。   毕竟算额产量稀少的关真流,要有新发现的可能性极低,就算找得到,对其保存状态也难以抱有任何期待,调查也可能只是徒费力气。   不知怎地,千寻对於如同平日在解法讨论时交换意见的馨与谅悟,无法平心静气地看待。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焦虑呢?   干寻还未答应要去寻找奉献算额,更不想去东京北部的任何神社。   相信那面遗题一定就在那所神社里,但是在那所神社所能获得的,并不会只是辰之辅的足迹而已。   也许还会有通往另一世界的关键。   “千广,你要不要也问几个问题呀?比如地域的——”   “对啊,千广。还有你那本笔记有没有什么提示啊?让我们看看嘛。”   其实千寻很清楚那本笔记正好好地躺在背包里,为了随时记下重要资讯,自己总是随身携带著。   “……抱歉,今天我放在家里了。”   “啊、这样啊?那——”   “不好意思。”   干寻难耐地站了起来,以少有的烦躁口吻对两人说道:   “让我再考虑一下,我还有其他想调查的东西。”   “等等啊,千广!”   “打工的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了。”   千寻连两人的脸都不想多看一眼,就此离开了算术研究会的社办。   *   *   *   今日早晨十分爽朗,耳里还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千寻才刚下床就有种预感,在如此心旷神恰的好天气之下,打扫起来会是多么地惬意。   只是现在来到的场所,似乎已经多年无人踏入,地板上所积的一层厚灰,就算说是土也毫不为过。   她整理著一面面散乱在灰尘上的大木板,叹了一声。这么重的东西只靠一个人是得整理到什么时候呢?   木板一面比一面大,就连搬动都有困难。即便是能用两手抱起的木板也相当沉重,这种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板子,千寻实在是抬不起来。慢慢拖的话,还能勉强靠放到墙边。   千寻抓住木板两端用力向上拉起,这时脚却突然埋进了土里,身子不禁往後一倾。再拉一次,竟然还滑到了板子底下。   四肢著地的背上,背著一面大木板,在木板上还有个面熟的男人。   在比自己还大的木板之上的男人,照理来说就算抬头也看不见,但为什么如此的清晰呢?那男人的名字是——   在干寻低语时,男子力气尽失,瘫倒在木板上,并溶进木板之中。   木板虽重,却没什么厚度。男子很快地穿过木板,直接碰触到自己的背部。   好重啊,原来的木板简直不能比。   一个人的一生,竟是如此地沉重——   ——你明明很清楚的。   千寻听见了男子的声音。不对,这声音是从自己口中所发出的。   ——你明知这点,才做出抉择的不是吗?不是的。   ——把我的人生——   她的手肘与膝盖终究承受不住重量,身体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渐渐陷入土中。   几乎窒息地痛苦睁开眼睛,而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   馆山千广的笔记,记录著存有署名锯南辰之辅的算额地点。虽无法全数网罗,但以干广的笔迹所写下的地点共有八处。   其中七项贴有当地算额的照片或拓本,但有一处空空如也,只有神社名及所在地而已。这三年来,千寻一直极力避开那所位於琦玉县内的神社,尽管说要承接馆山千广的研究并完成毕业论文,以当作是对他的赎罪,然而她却迟迟不肯填满这个项目。   到那神社去,也就代表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干寻将可能从一名埋首於数学研究的大学生,回到服侍秀麿老爷的女仆生活。当个女仆虽不算苦,但如今有了和算,若是被突然问起想不想回到过去那种虚耗时光的生活,这答案是无法轻易说出口的。   所以这三年来,干寻都一直把那所神社深埋心底。这是为了能够尽其完整地借用干广的人生,并以千广的身分生存下去。   可是,难道要就此让辰之辅的事在心里载浮载沉吗?要以干广身分生活,是否非得回到原点将所有不快一扫而空不可呢?干寻避而不见的恶梦,再次逼近眼前。   当她汗水淋漓地睁开眼时已是凌晨三点。   冲过澡舒缓心情後已睡不了回笼觉的千寻,从背包拿出干广的笔记凝视著。   干寻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笔记,最後终於下定决心,要回到那睽违三年的神社去。   从干广家搭电车只要一个钟头,不过对干寻来说可是有三年之遥。相信那一小时,绝对会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小时。   但是,只要在确认过算额後没事发生的话,千寻就能回来公寓了。接著回学校去,以锯南辰之辅最後的算额完成论文,还能继续和谅悟一起讨论和算的问题。   和谅悟一起。   “谅、悟……”   胸口深处正有股悸动。正是在想像与谅悟独处时,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   干寻花了点时问穿上鞋子,站起身望著下榻三年的公寓。房中的摆饰,与三年前干广离开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这支毫无装饰的钥匙,也和三年前一样。   在钥匙插入锁孔时,千寻的心中仍有些踌躇。但随著喀喳一声闷响,那份踌躇也同时被一扫而空。   还不一定会回到那个世界去,没必要做出如此悲壮的决意。   “……千广……!”   “谅悟……?”   谅悟一口气从公寓的楼梯底下跑了上来,然後停在干寻面前,将两手撑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两次深呼吸之後,他挺直了腰杆。   “谅悟,你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才要问你咧!”   “我……”   “……总觉得你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害我一个晚上都睡不好。”   “哪里是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就跑过来了。”   谅悟眉问紧锁,脸色涨红,怎么看都是张生气的脸。只不过,千寻却想不起有任何冒犯到谅悟的事,真要举出那么一个,也只有现在准备瞒著大家,一个人到那所神社去的事而已。“你生气啦,谅悟?”   对干寻这直接了当的疑问,谅悟虽一阵错愕,却又立刻噗哧地笑出来。   “你真的很呆耶。可就是这点……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喜欢之类的……”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谅悟脸再次转红,眼神飘来飘去。   时间拖得越久,前往神社的勇气似乎也会渐渐消失,千寻叹了口气,正视著谅悟的脸。   “抱歉,我时间不多,能说重点吗?”   “就是说我喜欢你嘛!”   “谅悟你……喜欢我……?”   想像与谅悟独处时,心中那股悸动又覆盖住全身,心跳在无意识之下越跳越快。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啊。   在答案揭晓之後,胸中的悸动也跟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从心底涌现,让千寻不禁微笑。谅悟看著千寻,脸变得更红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就非常非常在意,越不去想就越在我心里出现,还想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谅悟,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啊,虽然我们都是男生,不过……”   啪!有种电灯的拉绳被扯下的感觉。   刚刚的兴奋感荡然无存。   (谅悟他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我们都是男生。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而且说得一点也没错。现在的千寻有著男人的躯体,对谅悟而言千寻也只是馆山千广,两人都是男生。   但千寻却不是个男人。她以女性的肉体出生,以女仆的身分在佐仓家服务,以一个女孩子的样貌生活了十九年。尽管她用千广的肉体过著干广的日子,但身为女性的自觉却未曾消失。   对谅悟的这份感情,也是干寻自己的东西,与干广无关。   这感情并非存於男性之间,而是出自女性。   “我——”   “……谅悟,你能叫叫看我的名字吗?”   “咦?名字……那个,干广?”   “不是的。”   “什么不是?你怎么啦,干广?你在说什么啊?”   “……千广吗?你是不会叫我干寻的吧。”   这就是借来的人生啊。   千寻的感情是无法结果的。   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得背负这种现实。馆山干广是男,千寻是女,不会改变。   哈、喉头深处发出了笑声。这一点也不有趣,为何止不住笑意呢?“千广?也、也对,我们都是男的,这种事你大概也——”   “谅悟。”   谅悟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刚刚那张喊了自己名字的唇正像要扑上来咬一口似地,与自己的嘴唇交叠。   “……!”   干寻无法亲自与谅悟接吻,就连一个小小的拥抱都办不到。   这就是夺走馆山干广人生的代价。   “……再见了,谅悟。”   千寻留下因这出其不意的一吻而僵在千广房门前的谅悟,回到开始的地方。   X   “今宵摘题於《尘劫记》,并化为解题。来客唯有一人,乃印西伯爵是也。若有幸得此逸才於吾门下,吾师必将大喜。”   “对其赎身一言实感困惑。但若无力脱花魁之身,还吾原来面貌,多想又有何益。”   “欲将受讥为不实之和算造级登峰者,必将失其实理。然而吾身已非一人所有,育子之身,非男也。”   这是本相当奇妙的日记。   刚开始尽是对自己遭遇的惊惶与疑惑,对於当时没多想就投身青楼的经过,也混杂在字里行间。   在写出老鸭残酷的待遇、女郎(注:古时日本对青楼女子的称呼)彼此之间的争执、青楼的日常生活时,很明显地心里已有所觉悟。   然而,在客人最初上门的夜晚,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大大地转变了他的未来。   被称作今有太夫,以操使著解题的传说花魁名留青史的女性,绝对就是锯南辰之辅本人。   虽然这名字未曾在这本日记里出现过,几乎完全成为辰子这位女性的日记,但是对於知道辰之辅的存在,还同样地掉进了女性体内的干广来说,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就是辰之辅。   印西仁见按照约定,让薰把今有太夫的日记带了回来。至於日记要如何使用——放把火烧了还是扔进池塘里,还是要原封不动地归还,都随你高兴——仁见好像是这么说的。   “她说她已经看过了,就算送给你也没关系呢。”   “真的可以吗?”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她没要我答应什么奇怪的条件啦。”   薰一边递上日记一边乾笑,看来他果然是在撒谎。印西仁见与其祖先一样,对身分毫无成见,只是喜欢上了身为庶民的薰,而认真地层开攻势罢了。光凭一本日记就能把千广撇得远远的,实在划算,看来她打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吧。   千广躺在床上,想把日记重新读过一遍时,感觉到书页间有种微妙的触感。   日记簿是线装书,也就是以袋缀法编成的,在这样的编法下摺边处应该只往同一方向摺过,相当尖锐,往缝隙问插入手指,也不易膨起。   然而这本日记簿的摺边有些松软,看得出有反摺过的痕迹。干广抱著疑惑继续翻了几页,注意到更明显的异变。   “这里的字……是不是有点浓啊……?”   有的字模糊难辨,还有些地方已将纸染成灰色。   试著再将手指伸进缝隙之间的干广,不禁惊声一喊。   “里面也有……?”   要使用袋缀法,就只能用纸的其中一面,然而这本日记却与众不同,是拿原本就写有文字的纸翻过来,再重新作成日记本的。   “既然烧掉也行……那拆了也没关系吧?”   干广做出结论之後,拿起小刀,慎重地将刀刃往装订线问滑过。年代久远的丝线无抵抗地应声断裂,日记本很快地散成一片。   从头开始一张张地翻开来检查的千广,终於在此发现了锯南辰之辅。   “遗题……”   这并非是今有太夫的解题,而是连术文及解都没写上,只有题目的遗题。其中几个,已在那所神社里做出了解答。他就算成了女儿身,也不肯放弃关真流的门人的身分继续制作遗题,就这样一点一滴累积起来,而这也让他从一般的女郎晋升到花魁这么高的身分。所谓一技在身,就是像这样吧。   千广将最後一张翻过,却不小心落到了地板上,连忙想把纸捡起的手却不停颤抖著,难以动作。   最後他索性坐在地板上,好不容易才把日记纸捏起,背面所画的图形,与在另一侧的世界最後所见的算额如出一辙。角落署名著“关真流门人 锯南辰之辅”的笔迹与正面略有不同,字形有些抖动。   “这就是锯南辰之辅最後的足迹吗……”   拥有数册著作、十数面算额,在日本数学史仅只著墨一行,几近无名的和算家,在此地成为伯爵夫人,产下二子之後就此终老一生。   他没想过要回去吗……还是像遇上吉朗前的自己那样,已经不抱希望了呢?   倘若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许千广也会继续过著馆山干寻的日子,甚至与某个男性结婚生子。   今有太夫,就是千广另一个未来的最佳写照。   干广注视著辰之辅的属名。辅这个字轮廓有些晕开、模糊,是错觉吗?他再一次拿起遗题看看。   两个乙圆相交後所产生的空间里另外有个丙圆,并遭到外来较大的甲圆分割。求丙圆被甲圆分割部分的面积,以及甲圆的直径。前提条件是乙圆圆周,以及两个乙圆重叠的部分里所作最大丙圆後,於剩余空间里所作之丁圆的面积。   那时虽能求得丙圆直径,但甲圆的直径却无法求解,想著想著就摔到石阶下去了。   “嗯……?不太一样……?”   仔细一看,的确不能说是完全相同的图形。虽已是三年前的记忆,不过这确实与当时的算额有那么点不同。   “难道是条件增加了吗……?”   越用力回想,形状越是模糊。   日记内侧所附的问题文,条件并不充足,导致无法求出解答。   “要是这个被刻成算额的话——”   一想到这,千广就立刻站了起来。算额还没调查完呢!那天在神社被薰拉走,所以还没有检查完毕。   不过这个算额,绝对就在那座神社里。不,是非得在那里不可。   “千寻也看过那个算额……绝对是这样没错。”   这时窗外透进阵阵鸟鸣。千广整晚都浸淫在日记的世界里,夜已在不知不觉之中破晓。应该也有人已经起身梳洗,正在为晨问会议做准备吧。   尽管想立刻飞奔到神社去,但还是别重蹈覆辙的好。要是在自己离开时,谅子又跌倒受伤的话——   想到这里,干广突然惊觉过来。   “谅子跌倒……受伤的话……?”   就算跟谅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平时与她打照面的机会不多,就算在哪里跌倒了,也不一定都有千广在身边将她一把抱住。   不管是在神社还是在地下室检修暖气锅炉,谅子该跌倒的时候依然会跌到,该受伤时还是会受伤吧。   “我到底是……”   可能是抓到解题的线索之後,脑筋兴奋得有些混乱。   干广对著浴室的镜子调整好头饰,想赶在所有人之前到会议地点,奋力将门一开。   “呀啊……!”   磅!门的对侧传来一阵沉钝的回应,还有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   “……凉子!?”   “早……早安啊,千寻小姐……”   “……总之先进来吧,可能还有人在睡呢。”   “好、好的……”   千广将谅子拉进房间并轻轻将门关上,叹了口气。   (别说抱住她了,自己还会害她受伤咧。)   “对不起,又害你撞到了。”   “不、不是的,不是干寻小姐的错,不会有人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在外面走动的。”   “你额头……变红了呢。”   “那个……现在才还你实在很不好意思,只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谅子羞怯地递出来的,是条水蓝色的手帕。是上次也同样被干广房门撞到额头时,替她冰敷时借给她的。   干广苦笑著接过手帕,进浴室把它泡过水,轻轻扭乾後走回来。谅子看见湿漉漉的手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那条手帕的任务吧。”   干广将手帕贴在谅子的额头上,再将手覆在上面,还直盯著谅子必然轻轻抬起的脸,让她的脸也越来越红。   “谅子?”   “啊、不、不是的!这个不是撞到的,那个……”   “这样啊,想帮你冰敷一下,结果手贴上去後反而越来越烫呢。”   干广留下手帕想抽开手时,手掌却被谅子从两侧抓住。这宛如空手夺白刀的动作让干广差点笑了出来,但谅子的表情十分认真,让干广把滚到喉头的笑又吞了回去。   “手,不用拿开没关系……!请不要……离、开……”   “……凉子……?你不要紧吧?”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要紧……我来到这里之後就一直不要紧。”   谅子被楼梯绊倒、翻倒托盘、被门撞飞等等,一幕幕重现在千广的脑海里。   还有自己不曾亲眼见到的,谅子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影像也鲜明地在脑中刻划出来。   “……的确是常常受伤呢。”   “咦!?那、那个,不是那样的!”   “可是……”   “其其其实我!对干寻小姐……”   “对我?”   “我一直都…………喜欢著干寻小姐!”   谅子的脸红得就像要喷出火似的,那股热度也透过手帕传到掌心里。   不过,这一枚薄薄的手帕,如今也显得多余。   “你的手,能先拿开一下吗?”   “……呃?”   “你的手。”   谅子看著静静重复著字句的干广,表情逐渐扭曲。微垂的双眼渗出泪水,两手没了力气似地突然滑落。   “对不——”   宛如要捣住谅子的嘴似地,干广紧紧抱住了她。手被抓著的话没办法这么做,所以才先请她退开一下。   谅子在干广胸前咿咿唔唔说了什么,但是好像被围裙吸走了般,听不太清楚。   千广仍留恋著那股温暖似地缓缓挪开身子,谅子睁大了眼,抬头看著他。也许是睁得太大了,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千寻小姐……我……”   “眼泪。”   想为她抹去泪水而再次将身子贴近时,谅子闭上了双眸。眼泪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那鲜润的朱唇,钉住了千广的目光。   干广将绕在她身後的右手抽离,轻轻托住谅子的脸颊,微微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颊逐渐升温,传进千广的手心里。   然而这瞬间,千广就像被冰冻住似地动弹不得。   (我……的手、心……?)   现在谅子脸颊上的并不是干广的手,而是馆山干寻的。抱著她的手臂,想吻她的唇,所有的感觉虽然都传达给了千广,但这副躯体依旧不是千广的东西。   “请告诉我所有有关这女孩的事!”   如今已不在这里的一位朋友,在过去寄宿於其化身时,曾经对干广这么说过。虽然他那时是吉香,但他并不想成为吉香,身体也只是暂借,不是自己所有。直到他回去之际,态度始终未曾改变。   要屈服於这三年的岁月是很简单的,但如果是他,在这里度过三年光阴,是否就能成为吉香呢?他肯定还是会保持著他自己,直到取回自己的身体,以真正的自己昂首阔步的那天。   “……千寻小姐……?”   “抱歉……谅子。”   千广依依不舍地栘开右手,後退了一步。顿失温暖的谅子抬头看著他,不过干广再次说了声抱歉,离开房间。   一踏上走廊千广便不禁迈开脚步往门厅冲去,几乎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影。急踩煞车後,那呆立的人影吐了口气,看著干广开口说道:   “干广!?怎么了呢,突然跑了起来?”   “……吉香。”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跑成这样呢,是怎么了吗?”   “吉香你也是,怎么会这么早?”   “我睡不太著,就起了个大早啦。”   她露出那甜滋滋的笑,摇了摇手中的拖把。   那笑容几乎甜到能将幸福传播给身边的人似的,然而现在却莫名地刺眼。   “吉香,你现在真的幸福吗?”   “……咦?”   “在那个世界牵过手的回忆就足以让你幸福所以没关系,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吉香见干广好像终於理解,笑著点头说:   “是啊,是真的。”   “就算那不是你自己的手也好?”   “我的……手?”   “在那个世界牵手的是吉朗,而不是你吧?对象也不是真琴少爷,而是麻琴这个女孩,难道不是吗?”   吉香的表情十分困惑,只是低头看著自己抓著拖把的手。   “吉香。”   吉香肩头一震,胆怯地看著干广。   “你必须用自己的手,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抓住真琴少爷的手才行。”   “可是……”   “你所珍爱的……想保护的人是谁呢?”   “——那是……”   “……绝对不要放开那个人的手。”   干广话说完,转过身去。一脸恍惚地目送干广的吉香,在他少有的急促足音之下回过神来,慌忙地大声喊道:   “干广,你要去哪里啊!?”   “……我的起点。”   自从那天以来,神社的钥匙随时都摆在围裙的口袋里。   那是个想去又去不得,却又非去不可的地方。   三年来只开过一次的锁虽然有点僵硬,但现在却没有一丝阻力地转了开来。   於东方天空升起的太阳,为神社照进了一道红光。光线并非十分充足,但干广一面一面地确认算额,一点一点往深处前进。   “川崎的观音堂。”   磅。一面算额,斜放在干广面前。   “日记内侧的遗题。”   又一面倒在上头。   “《尘劫记》。”   第三面倒下时,往底下滑落并撞倒最後一面算额,扬起的灰尘让千广不禁闭目咳了几声。   “……这个是……”   从飞灰之中,出现了一面比手边的前四面还小了两号的木额,那正是千广在另一个世界所见的辰之辅遗题,也是他做为今有太夫所留下的日记内侧最後的遗题。在木额的最後,署有个“辰”字。   那究竟是辰之辅的辰,还是辰子的辰,只有辰之辅本人才清楚,但是对干广来说两者皆是。这面算额也许是为了祈望自己能够放下过去的辰之辅,以辰子之姿展开新的人生而奉献於此的吧。   干广抱起算额定出祠堂,在朝阳之下与那道遗题缠斗。   “……这条辅助线……”   这就是千广所感觉到的相异点,那一侧的算额所没有的辅助线,在这里的算额补上了。光是这么一条线,就让这道遗题得以计算出结果。   “原来如此……今有太夫继承了锯南辰之辅的遗题了吗?”   干广莞尔一笑,开始运转他生锈的脑袋。   由於已得出丙圆的直径,因此被占去的面积很快就能计算出来,最後甲圆的直径,也在这条辅助线的帮助之下得以求出。   将美丽的图形以话语表示,寻求解答。唯独日本这块土地才得以孕育而成的这项文化,就算千广对它有三年的空白,仍足以让千广魂萦梦牵。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到另一个世界去。   接著查明辰之辅的足迹,找回亡佚的遗题集,让日本数学史用粗体字标出他的姓名,而不只是注释而已。   干广看著他抱在胸前的算额,欣喜地低声发笑。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梦想啊。   “干寻?”   干广眯起眼看著那背光接近的人影。虽然脸看不太清楚,不过声音已表明了身分。   “……薰少爷,您又熬通宵了吗?”   “是这样没错啦……我想知道一些日记的事,可惜你不在房间。”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其实那本日记有点小机关呢。”   百闻不如一见,干广将算额重新拿好想让薰见识见识,没想到算额顺著毫无皱摺的围裙滑下,往地面坠落。   “哎呀!”   “……危险啊,干寻——!”   声音在转眼问被拉远,干广与薰之间已空出一大段距离。以为抓住了的算额也落到石阶上,只有千广一个人往石阶底下滚去。   (我好不容易才解出答案的……)   才想到这里,身体已开始剧烈地前後晃动,干广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石阶上弹跳著,然而却不可思议地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应该不会撞到头把答案给忘了吧……那怎么行……)   千广突然看见,在遥远的彼端有个人正和自己一样从石阶上滚落。那人穿著裙子,应该是个女性。在这瞬问,他想起谅子泪汪汪的脸庞,但谅子的制服是深红色,所以那并不是她。   那人身穿漆黑女仆装、水蓝色的头发、眼睛也是一片苍蓝,是位千广熟知的女性。   (……咦……?)   那人与这三年来透过镜中所见的自己有著微妙的差别,那女子看到干广讶异的样子,似乎也吃了一惊。   “不会吧……”   四片嘴唇排列出相同的形状,也同时往石阶上方看去。   三年前滚下石阶时,脑中想的是甲圆的直径。   到如今滚下石阶时,则是因求得答案而欢喜不已。   然而,却无法放手去享受这份喜悦。求得答案後回到原来的世界去,相对的也有必须割舍的东西。   (永别了……谅子。)   眼前渐渐被抹上一层层黑暗,逐渐看不清那令人怀念的身体。这刹那,仿佛能见到那女子正露出胜利的微笑。   还来不及参透她的意思,干广的意识便没入黑暗之中。胸口的一阵激痛掐住了他的呼吸,接著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尾声   都成了大四生了,参加校庆却还是头一次。不过正确说来这不是校庆,应该说是驹场祭(注:东京大学校庆一年有两次:王要是五月时在东京本乡校区举办的五月祭;另一次则是十一月时於驹场校区皋行的驹场祭)。因为千广早在迎接他人生里第一次驹场祭的半年前,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说到校庆,就一定会有挤得水泄不通的摊贩,以及四处弥漫的酱料香,还有各式各样的街头表演,实在是热闹非凡。由於驹场祭并非封闭性的校内活动,而是地域性地对外开放,因此会有平日在校园里难得一见的孩童东奔西跑,偶尔还能见到似怀念的眼神眺望著校舍的夫妻档等等。   千广也想好好缅怀这一别三年的校园,所以早在集合时间前,就已经在校园里漫步著。只不过千广也只待了三个月,还不够制造什么难忘的回忆,只得仰望眼前的校舍苦笑。   这日本最知名大学的校庆,访客自然也相对地多。干广在人潮里逆流而上,往相约的地点正门移动。正门离站名一目了然的车站较近,也不容易弄错,也因为大家都理由都一样,所以堆满了可观的人群。   干广四处张望著寻找那两人的身影,在注意到某个大力挥手的人物後露出安心的微笑。   “千广——!”   喊著他名字的少年,直往干广的方向跑来,右手还牵著一名少女。少女被他拉得踩不稳脚步,轻轻瞪了他一眼。   “小吉,等一下啦!”   “抱、抱歉。”   “那我们走吧!”   “呃……!?”   这次是少女反过来拖著少年跑来,干广看著两人的互动,不禁会心一笑。   “千广你好。”   “您好,麻琴少爷。”   千广忍住笑意,故意说道。麻琴也笑呵呵地抬头看著干广。   “少爷就免了啦!”   “掌握著主导权的样子,就跟真琴少爷一个样呢。”   “哪有……人家才没有什么主导权呢。”   “那平常是吉朗在下命令罗?”   干广看看站在麻琴身後一步远的吉朗,让吉朗一时答不出话来。千广和麻琴两人对看,放声大笑。   “不要再讲我们的事了啦,真是够了!对了,千广你身体还好吧?”   “托福啊。肋骨这边虽然还有点小裂痕,动作不要太大的话就完全没事——我奸像还没正式向你们两位道谢呢,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   千广从那绵长的石阶滚下後,恢复意识时第一个见到的,是两张似曾相识的少男少女脸孔。尽管他的脑袋因痛楚而糊成一片,却想也没想就说出了两人的名字。   这时,脑中的朦胧因两手传来的剧痛一驱而散,定睛一看,那两人正紧紧握著自己的手。   “干广?你是干广吧!?你认得出我吗!?我是吉朗啊,千广!”   “干广!我是麻琴。眼睛不要闭起来啊,千广!”   男儿身的吉朗,以及一头长发的麻琴——在了解到这其中意义的瞬间,竞有股热浪覆盖住干广的双眼。这三年来不曾感受过的温热,止也止不住地湿润了他的脸颊。   那泪水究竟是代表回家的喜悦,还是在另一个世界留下遗憾的哀愁,过了两个礼拜,仍得不到解答。   在两人呼叫救护车,还随车到医院照护之下,干广得以无大碍地回到这个他呱呱坠地的世界来。   “那只是还你一个人情罢了。”   “人情?”   “我能撑过在那里的日子,还能平安回到这个世界,都是干广的功劳啊……所以我现在才能跟小麻在一起。”   在视线相交的吉朗与麻琴之间,的确有著某种力量相连著,而那比起真琴与吉香之间的情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突然,有一丝苦涩略过了千广的心底,使得他哀伤地轻叹口气。初次的恋情,已经丢在那黑暗之中了,那是借来的人生所无法成就的悲愿。   “所以我对干广有说不尽的感谢呢。”   “因为小吉这个超级笨女仆给千广添了不少麻烦啊。”   “小、小麻你还不是一样把干广呼来唤去的!”   干广看著两人宛如幼犬打滚玩要似的亲昵画面,不经意地笑了出来。   “……干广……?”   从旁无预警地插来一句,让千广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这人比起他记忆中的头发还长,整体外貌也更加美丽,但她的五官却与干广认识的某人极为相似。   “馨……学姊?”   “怎么了嘛,失踪了两个礼拜耶!完全联络不上你,害我想说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又受了什么伤,担心得很呢!”   “对不起,这阵子跑了很多地方。”   “人没事就好。不过,这两位是谁呢?好像跟你蛮要好的。”   “是啊,也许明年会来念这间哟。”   吉朗连忙打断干广说:   “不要乱说啦,干广!绝对不可能的吧!”   “我又没说是吉朗。”   “啊……”   “我也考不上啦。”   馨目瞪口呆看著千广与这高中生两人组之间的愉快对话,稍待片刻後笑嘻嘻地说道:   “……我喜欢的干广回来了呢。”   “……咦?”   到了似是而非的世界去的干广,以及从似是而非的世界来的千寻,这样的情形应该是馨所料想不到的。   不过,才认识三个月之久的千广突然变了个人这点,倒还能感觉得出来。   ——她真的感觉到了。   在一侧的吉朗他们,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薰这个人的观察力也相当敏锐,可能这点两人也是共通的。   也许向她坦白也无妨,就把有著一个跟她神似的律师所居住的世界的事也跟馨说了吧。要是她知道另一个世界没有和算,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啊——!干广!”   突然一声大叫,让大家都看了过去。千广看著那从远处猛然奔来的男子脸庞,心头不禁一怔。微垂的双眼,可爱的脸庞,虽然有著男女之间的差别但还是极为相似。   “你到底去哪里了嘛!连个只字片语都没向我透露!”   “哎呀,你也没跟谅悟说啊?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馨揶揄了两句,羞得谅悟面红耳赤,看向一旁,嘟哝起来:   “我、我们才不是、好朋友。”   “你看,你把谅悟丢下两个礼拜不管,书人家生气了啦。”   “才、才没有!不是那样的,我们、那个……”   “我们……?”   “正、正在交往……!”   从千广开始半径五公尺的范围之内,成了一片死寂。   连路人也都听见谅悟的大叫,而停下了脚步。   馨一时之间还抓不住状况,呆呆地看著千广。不过干广本人也与谅悟阔别三年,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是一个大问号。   “那个——谅悟……?”   “啊、对不起!是我自己乱讲的。不过想说你都亲过我了,害我以为你答应了……”   四周又突然寂静了下来,过了约莫一分钟之後,吉朗两人好不容易才理解了谅悟的话,交互看著千广与谅悟,之後突然大叫起来:   “亲、亲过了……!?而且还是干广主动的……!?”   “干广……是、是真的吗……”   “被、被超越了呢。还想说慢慢把你拉开的。”   “那怎么行啊,学姊!干广是我的!”   看谅悟双眼闪闪发亮的样子,让千广眉头深锁。   他为了千寻踩住煞车,没想到千寻却任著性子猛踩油门。那时候的胜利微笑,指的就是这个吗?   该如何解开这天大的遗题,千广的内心正抱头苦思。然而千广也理解千寻抱憾而归的心情,因此怨不得她。   话是这么说。   “我们走吧,馨学姊。”   “哎呀,你男朋友没关系吗?”   千广手搭上奸笑著的馨肩头,吆暍著吉朗与麻琴踏入正门。被独自留下的谅悟不甘地大喊,追了上去。   (这点小报复应该不过分吧?)   肋骨上的裂缝随著笑声的节奏隐隐作痛,但这份痛确实是自己的感受。   未来的一切,也都在干广自己的掌握之中。   干广仰望著清澄透彻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   完後记   所谓的後记,是不能随便乱写的,然而在数个月前……   责任编辑K氏问到:“第一集後记里提到有关千广的故事是怎样的呢?”因此我用邮件传了简单的概要过去,结果K氏的回应竟是:“请立刻做出详细的故事结构。”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那时我想著“何必呢?做了也没结果”之类的,或是和算的话题大概会被封杀等等,硬著头皮将整体大纲送了过去,没想被不仅没被封杀,反而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之下,这本续集就此诞生了。   另外,同样在前作所提到的前前代的故事则是:   鹰野:“前前代的随身女仆千寻其实是前前代的X X X X,转换过来的千广也逃不过X XXX,在被X X X X好几次之後便设计——”   责K:“请把它当成裏设定吧。”   鹰野:“那个计谋就是烤蕃薯——”   责K:“请把它当成里设定吧!”   於是在K氏的强烈建议之下,这些都会变成裏设定永远不见天日,X X的部分就任由各位读者想像吧。   其实和算是我一直很想下笔的题材之一。大约十年前,富上电视台於深夜时段播映的“D的基因”这出依真实故事改编的连续剧其中一篇“消失的和算家”,在我心中埋下了对和算感兴趣的种子。老实说,除了当时是羽贺研二主演之外,对故事细节完全不复记忆,不过在神社进行和算对决那段让我十分入迷。   我是不折不拙的文科出身,连心算都一窍不通。就算想把和算囫图吞下,却连吞的能力也没有,不过我却能体会到和算爱好者的心情,解开方程式那瞬间实在很有成就感呢。我也曾心无旁骛地日复一日,抱著数学问题集算个不停,都拚成这样为什么还要补考呢……?   虽然这集是干广&干寻的故事,不过上个月, 《月刊ドラゴソマガヅソ》增刊号《ヮフソタヅワバトル口ィヤル》这本杂志里,有刊登以春生为主角的短篇小说。在第一集与第二集之间的简短(?)日常之中,描写出与本篇气氛完全不同的佐仓宅邸,实在是很有意思呢。   在这个短篇里也好、这一集也好,这些天上掉下来的故事,全都是托各位读者肯垂怜第一集的福,让女仆们实在好幸福哦!   最後要感谢从前作後记策划出新故事的K氏,抱歉让您受惊了!干寻是前前代的X X X X这件事我会把它带进坟墓里去的,敬请安心!   接下来,是百忙之中再次抽空为本书作画的和泉つぼす老师。没想到竟然有幸一见千广的绝对领域(眼福!)《我的亲爱主人!?》果然非和泉つぼす老师不可!感激不尽!   虽然我还有想写的篇章(非里设定),不过在这里不能写太杂七杂八的事。   总之,能将此书呈现於各位的眼前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鹰野佑希⑥参考文献⑥远藤利贞著/三上义夫编《增修日本数学史》恒星社厚生阁、一九六O小仓金之助《日本の数学》岩波书店、一九四O川本亨二《江户の数学文化》岩波书店、一九九九佐藤健一 《多摩の算额》研成社、一九七九   《和算家の旅日记》时事通信社、一九八八   《江户庶民の数学》东洋书店、一九九四   《新·和算入门》研成社、二OOO西田知己《江户の算术指南》研成社、一九九九谢谢各位~   ★大家好,我是和泉つぼす,   《我的亲爱主人!?》第二弹堂堂登场!!   实在是让我太兴奋了~   身为头号读者的我   这次也看得很高兴。   越来越想看下一集了呢。   这次也能画蕾丝满满的女仆,实在是太幸福了。   千广X千寻实在是太迷人啦~   好帅气啊!   先这样,有缘再会罗。   和泉つぼす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