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美男穿越成苦逼女主_Unicode
摘要
《当花美男穿越成苦逼女主》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晋国西北部张家村的故事,村庄生活贫困,战乱频繁,村民们过着与世隔绝的自给自足的生活。小说中主要人物崔秀才,虽有书生名望,却因现实困境不得不在村中教书。故事通过描述春季农忙的情景,展现了崔家与村民的互动关系。
随着剧情的发展,崔秀才的妻子即将生娃的传闻在村中流传开来,众村民对她的状态也倍加关注,特别是对她的外貌和身份大加猜测。小说还引入了王婆子与其女儿巧姐儿的角色,她们原是伺候别人的下人,在村中显得有些暧昧和阴险的色彩,试图接近崔家,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王婆子对崔家夫妻间的谣言更是满腹妒忌,背后使坏,预示着将来可能的矛盾和冲突。
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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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当花美男穿越成苦逼女主_Unicode.tx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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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 Plain Tex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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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2-10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未知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未知 |
Tags | 伪娘, 变嫁, 跨性别, 后宫, 幻想, 校园, 爱情, 古代, 心灵成长, 道德伦理, 农田生活, 家庭纷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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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当花美男穿越成苦逼女主>
第2章崔氏难产一
崔氏难产(一)
张家村是晋国西北部濮王治下归属于绥阳县境内的一个小村庄,村庄统共只有两百余口人,且多是老弱妇孺,村内的壮年劳动力早就在国家一次又一次的征兵还有沉重的赋役中死伤殆尽。幸而小村庄本就地处偏僻,四面环山仅有一个羊肠小道一般的出口,频繁的战乱还有没有丝毫可搜刮的油水,县内竟是隐隐忘记了此处小山村,尤其是去岁,六郡之乱使得北方的统治更加岌岌可危,县里面所谓的大人们更是没有心思来治理下属的许多残败小村。因此倒是让不少类似于张家村这样的小山村村民们得到了一夕苟延残喘的机会。
村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需要从集镇上换取外,几乎能够自给自足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
如今是春季,漫山遍野是烂漫的山花,然而山脚下开垦的贫瘠土地上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苦农民,春季是播种的季节,他们不能耽搁一丝一毫,否则这一年更或是来年就没法生存下去。除了他们,各家的半大小子也纷纷扛着农具在田间地头上走动,农忙的时候,只要是劳动力都得为这个家尽上一份责任,农家的孩子是没有悠闲可言的。除非他们能像村子西边山腰上的崔秀才一样有一个功名在身。
可说实在的,有功名在身又怎么样呢?在外边活不下去,崔秀才还不是躲到了他们这小山村,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崔秀才也就靠着祖产吃饭,又不事生产,在他们看来崔秀才的家底也终有一天会掏空的,所以说还是老老实实地种地的好,他们这样的人家想要靠读书出人头地是很不现实的。
至于那几户将小孩子送到崔秀才家中蒙学的,那纯粹是找个人能免费给他们看孩子,去崔秀才家上学只要交几条肉脯,说是束脩,对于他们来说这束脩倒是比较容易获得的,会打猎的自己去山上捕获猎物,不会打猎的拿些东西和村里唯一的猎户张二牛换一换就是。一辈子的农人哪有那么多时间照看小孩子,以前没有崔秀才的时候,家里五岁以下的小孩子一般都是腰上系根带子拴在桌脚下,放点干粮,任由小孩子爬,大人便出门去忙地里的活计。稍大点的孩子就要帮着干农活。至于刚出生的那些个小娃娃,父母放心的就搁家里,不放心的背背上,到时候往田埂里一塞,还不是这样。
不过现在,有了崔秀才之后,这二到五岁的小娃娃就有了去处,崔秀才的学堂可是能管束住这群没事儿找事到处蹦跶的皮猴子。当然,也有些贪图这事儿省心的妇人,抱着自家才刚出世没多少天的婴儿上门求学,当即便将崔秀才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发颤。你还别说,崔秀才看着文文弱弱的一白面书生,发起火来还很有几分气势,那妇人当即抱着自家孩子跑了,事后每次见到崔秀才还绕着走。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村里人惊奇地发现,在崔秀才家里蒙学过的几只皮猴子看起来竟然明显地不一样了,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懵懂无知,眼神中也明显多了灵气儿,有些孩子说出来的话就是连自家老子都要刮目相看,那些个比他们年长的哥哥们甚至还不如弟弟,发生了事情竟然总是找弟弟拿主意。
对于这样的变化村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渐渐的他们又凑了几条肉脯将家里的大孩子也送了进去蒙学,只是这些大孩子农忙的时候是不会老老实实上学的,而是三不五时的要回家帮忙。所以,到后来,崔秀才的学馆有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流着鼻涕的小娃娃反而是大孩子的前辈是学长。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田埂里是绿油油的青草,清新而又浓郁的味道在农人们将它们连根拔起的时候最是清晰。偶尔几只青蛙在草丛间跳跃,引得几个没什么耐性的孩子追过来扑过去,然后一头撞在自家老娘身上,被重重地扇上一个大耳刮子,教训过之后,这孩子也就能老实一会儿了,低着头委委屈屈地接着去帮着除草什么的了。这就是农人孩子的教育方式,在他们看来,不打不成器,暴力手段才是最实在的。
就在这日头渐至中天的时候,村子西边山腰上下来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子,来到田间地头上找自家老爹老娘要吃的来了。
一看到自家娃子,老爹老娘就奇怪了,“以往这都不到下学的时间啊,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难道是你惹先生生气,先生赶你回来了?”
“不是的,”小孩子立马摇头,“是先生的娘子要生娃娃了,先生去照看了,所以才先下学了。”
“什么?那个崔先生的稀罕娘子要生了?”好吧,至于为什么要说稀罕娘子呢,是因为崔先生的娘子确实稀罕,和他们长的都不一样,因为人家不是中原人,这个懂吗?他们猜,那女人是从北边来的,眼睛大大的,是蓝色的,鼻子高高的,是尖的,头发不是黑色的还微微带卷的,身高比一般的男人还高,看上去还是挺怵人的。这话是从王婆子母女两那儿传出来的,事实上,崔先生很是喜爱他的娘子,藏得严严实实的,他们中还真没谁见过那女人。至于自家在崔先生家蒙学的孩子,他们中倒是有几个见过,问他们长得咋样,孩子就摇头摆尾地念起来,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是这话他们能听得懂吗?所以,即使崔先生他们搬来近一年了,崔先生的妻子长得到底什么样,对于村民们来说还是个谜。
“孩子生得顺利吗?谁在照顾着?”崔先生一家搬来虽然时间不多,但是这年头读书人稀少,愿意来他们这种偏僻地方的读书人更是少,所以从一开始崔先生一家在村里就是很有地位的,族长可是非常看重催先生的,更何况,这近一年以来,蒙学的孩子们早就将崔先生捧上了天,张口先生说,闭口先生曰,家里面的大人也实实在在看到了自家孩子不一样的一面,对崔先生那是很敬重的,现在崔先生家的娘子要生娃娃了,少不得要关心一下。
“好像有一个上午了,叫得很惨的样子,王婆子和她女儿巧姐儿在照顾着。”小孩子皱了皱眉头,好像还心有余悸,对于听到的凄厉叫声。
“王婆子母女?!”某几只看得比较清楚的老爹老娘闻言立即皱起了眉头。那王婆子母女也不是本村人,是去岁崔先生一家搬进来之前逃难进的村,据说以前还是大家族里伺候小姐的丫鬟婆子,自认为眼界比他们这些个土生土长没见识的人高多了,从来都不拿正眼看人的。
事实上,他们这一支张姓人家也是几代之前迁到此地的,在那之前也曾是一个兴旺的大家族,只是一夕之间遭了横祸,不得已才避居此地,然后慢慢地衰落至此罢了,他们虽衰落至此倒还不至于落到被两个曾经伺候别人的下人看轻了,因此村民们或多或少是有些不乐意同王婆子打交道的。
更何况一年前,王婆子同村口的张癞子家的婆娘吵架,还被人家婆娘骂出了根底,说是王婆子母女是被撵出府的,原因就是巧姐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引人家少爷,结果被少夫人捉住打了几板子逐出了府,当时巧姐儿出气比进气多,眼看着就要去了,后来算她命大挺了过来。王婆子为了给巧姐儿看病,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这才不得已搬到他们村来的。
至于张癞子家的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据说是因为当时王婆子带着巧姐儿看病的时候在镇上,租住的就是张癞子家的婆娘娘家的某家人的房子,所以这事儿也就被她无意间听到了。
这其中到底夹杂着什么样的故事,他们也实在不是很清楚,但是王婆子两母女对于崔先生的娘子不怀好意,他们却是都看的出来的。
崔先生家有钱,虽然看不出来多有钱,但能够盖起那样宽敞的房子,穿上一般人穿不上的好料子,吃上他们吃不到的好东西,这就说明崔先生家肯定有点家底的,况且崔先生有学问,人又长得干净,难怪那王婆子母女会打崔先生的主意。
当初刚来村里的时候,巧姐儿可是最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村里晃悠,一会儿这个叫哥哥一会儿那个叫弟弟,迷得村里好几个愣头小子没了方向,捉来的野味采来的山果多数都送了人家,气得那几个小子的老子娘狠狠地揍了一遍又一遍。
张癞子家的婆娘和王婆子吵起来,最后捅了人家的底细就是为了自家小子死活要娶巧姐儿这事儿,那傻小子不知道巧姐儿纯粹是和他玩玩而已,竟是偷了自家的钱,想要和巧姐儿来一出私奔。可想而知,后果很凄惨。第二天王婆子拎着人家的小子冲到了张癞子家,指着门破口大骂,说他家小子竟然勾引她家闺女,她家闺女怎么样怎么样的冰清玉洁,怎么会看上你家的小癞子,要不是她晚上起夜听到怪声,自家闺女就要被这小子给玷污了,所以张癞子家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否则她便要到里正那里去告他们。
张癞子家的有苦说不出,儿子拿出去的钱不见了,人也变得浑浑噩噩的,说他没反应,骂他没反应,即便是打他也不会躲,他们家就这么一棵独苗,现在被弄成了这样,可让他们怎么活,他们真是恨不得生生撕了王婆子母女,可偏偏儿子确实是半夜去找巧姐儿才被捉住的,这让他们又没有了道理,最后张癞子家的撒泼,像是疯了一样才吓走了王婆子。
此后,张癞子家几乎砸锅卖铁才把儿子送到了镇上一老木匠处当学徒,两口子彻夜抱头痛哭,最后含恨搬离了张家村。可是这样的仇恨怎么是能够轻易平息的,无意中得知了王婆子母女的底细后,人家特地又赶回村子里站在村口路边整整骂了两天,宣传得整村人都知道了,直闹得王婆子母女几个月时间不敢在村中晃悠。至此,那巧姐儿做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模样。
然而这样的蛰伏却是不长,崔先生一家搬了进来,王婆子家正好就处在崔先生家房子的山脚下,离得崔先生家最近,两母女当即贴了上去,洗衣做饭伺候着。崔先生他们一家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仆妇,对于一些杂事又确实需要人手,既然王婆子她们说愿意在崔家干活,崔先生便同意了,每月给一份工钱,算是雇佣了她们。
只是崔先生一个大男人又是读圣贤书的,对于某些龌蹉事情知道得不多,更或者人家专注在学问上,更本没有多注意,因此王婆子家打的主意估计是不知道。然而村里面只要有眼睛的都知道这两母女又想使坏了,怕是看上崔先生想要贴上去了。
王婆子可是私下里传了不少崔先生娘子的坏话,又说了不少崔先生怎么看重怎么看重她家巧姐儿,什么眉来眼去,什么红袖添香,那话说得好像崔先生马上就会纳了巧姐儿一样,甚至休了那番婆子,娶她家巧姐儿做正妻。
然而,这都过去近一年了,王婆子说的这事儿都还没影,反倒是崔先生的娘子怀了孕,着实让王婆子母女郁闷了一番。不过这两母女这段日子以来可也算是韧劲十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崔先生这棵大树。
第3章崔氏难产二
崔氏难产(二)
“我说,婆娘,你要不要去看看?上次咱们家小六差点没了还是崔先生看的病,又给我们上山采了药,这才把小六从鬼门关拉回来,崔先生对我们家有大恩,那王婆子母女照看着……”男人擦了把额头的汗,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怕是会出事……”男人没有把话说尽,然而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清楚。
“这……”女人听到自家男人的话也不由得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迟疑了一下,她男人说得对,可是他们家和崔先生家却没有多大的来往,这贸贸然上门恐有不妥,需要一个好借口。
多年夫妻,男人立即看出了女人迟疑的原因,望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张五郎,咬咬牙扭头对着自家婆娘道:“你就回家把那只老母鸡捉了送去,就说是感谢张先生对小五的教养,那鸡给崔夫人补身子。”
女人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农人朴素的思想告诉她,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他们要知恩图报,遂点了点头,两手在衣襟下摆狠狠地搓了搓,应声道:“哎!我这就回去。”
“嗯,去吧,小五快跟你娘一起回去。”男人拍了拍张小五的肩头,虽然张小五才六岁多一点,但这小子自小聪明,又蒙崔先生教导,平时勤学好问,心智已然比同龄人成熟不少,甚至不输于普通的成年人,他们家现在没人把小五当做小孩子来看待的。
“我明白了爹!”小五神色郑重地对着自家老爹点了点头,虽然还是一张稚嫩的面孔,但此刻看上去却全然没有了小孩子的天真懵懂。父母的对话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他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王婆子母女可能会谋害美丽温柔的崔夫人,他绝对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好小子,快去吧!”男人看到儿子很明事理,欣慰地拍了拍小五的肩头,这一掌不免有些大力,小五毕竟才一六岁多的小孩子,这黄豆芽似的身板顿时被自家老爹拍得一矮。
……
村西山腰上的崔宅内,一身蓝布长衫的崔先生正一刻不停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很是着急,他时不时地张望着主卧室的门,门内每一次传来凄厉的叫喊他都忍不住冲到门前去,恨不得立即破门而入。
“啊——好痛——啊——”门内崔氏又惨叫了一声,这一声却比之前的每一声都凄惨,然而这一声落下,门内却再也没有声响。
崔灏脸上的着急顿时变成了惊慌,“月儿——月儿,你怎么样了?月儿——”他冲上了前,想要推门,然而门却被从里面拴上了,“王婆,王婆,夫人怎么了?开门——快给我开门——”“啪啪啪——”崔灏大力地拍着门,嘶声竭力地喊着。
然而门内一时间却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开门——王婆,巧姐儿,给我开门,让我进来,月儿——月儿——你出声啊——”崔灏血红了双眼,拍门不管用他已经开始用肩膀不停地撞门。
“娘,怎么办?”门内巧姐儿看着床上晕迷的美丽女子,又望了望不断震动的大门,神色惊慌地向着自家老母求救。
“没出息!”王婆子瞪了眼巧姐儿,低声喝骂了一句,“你看着她,别让她生出来,我先去顶着。”说罢,王婆就走向了大门。
“老爷,您冷静点,夫人没事,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可能还会痛上一整天,老爷……”
“王婆,把门打开,让我进来!”崔灏打断了王婆子的话,他现在是铁了心要进去,谁也拦不住。
“老爷,产房污秽,您可不能进来,万一您被这血光一冲,您可让我们母女怎么活啊!”王婆子见劝不住,顿时耍起了她最拿手的无赖,同时扭头望向巧姐儿,冲着巧姐儿使了个狠厉的眼神。
巧姐儿看见王婆子的眼神,顿时吓得哆嗦了一下,一张俏脸瞬间惨白下来,然而眼底却有着魔鬼一样的火焰正在不断地燃烧起来,她盯着崔氏圆滚滚的肚子,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紧,尖利的丹蔻已然刺进掌心,然而她却没有丝毫感觉了。
她已经忍受了整整一年了,那样漫长而痛苦的日子,全都是不见天日的黑暗,现在,她终于要摆脱这样的生活了,她再也不会是一个失败者,她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她已经死过一次,如果这一次还下不了手,她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她不想永远那么默默无名,过着苦巴巴的日子,更不想为生计遭人白眼,她这么漂亮为什么就找不到一个疼惜自己的好男人,她应该是穿着绫罗绸缎,有数不完的珍宝首饰,她想吃什么都能够吃到,她应该是被男人捧在掌心疼在心坎里的人。如果没有少夫人,如果没有给少夫人通风报信的欢儿,这会儿她一定已经被少爷捧在手心了,即使是天上的月亮,少爷也一定会为她去摘下来。
“啊——”巧姐儿从心底嘶吼了一声,阴冷嗜血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晕迷的崔氏,此刻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仇恨都转接到了崔氏的身上,如果不是这个番婆子,崔先生一定早就收了自己,如果不是她肚子里的孽种,她也不会需要这样低声下气地伺候她整整一年,崔氏不死,如何能平息她心中的恨意。
她猛地扭头望向了窗边几案上的花瓶。
院子里,小五带着他娘张陈氏已经赶到了。张陈氏一听院子里只有崔先生声嘶力竭的声音还有王婆子的语音,却惟独听不见崔夫人的叫声,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赶忙拉着小五向前冲进去。
“崔先生!”张陈氏冲着崔灏喊了一声,然而崔灏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拍着门,压根没有听到张陈氏的声音。
“崔先生!”张陈氏无奈只得提高了声音冲着仍在拍门的崔灏喊了一声。
这下崔灏终于注意到了张陈氏,“你是……”他迟疑着问道。
“崔先生,我是小五的娘,”张陈氏一把将小五拉到身前,“崔先生,崔夫人这样已经多久了,叫稳婆了吗?在里面的是王婆子吗?”张陈氏不愧是十里八乡都算得上干练精明的女人,一上来就问出了一连串关键的问题。
崔灏却被这些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他光顾着担心哪里还会记得时间,只觉得比曾经生命里最黑暗的那段时光也漫长,而稳婆,他竟是从头至尾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我……王婆子她们在里面……”崔灏憋了半天终是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们?”张陈氏脸色立即变了,“巧姐儿也在里面?”
“……啊,是。”崔灏点了点头,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张陈氏蓦然变了脸色。
“王婆子,开门,”张陈氏狠狠地一咬牙,那两母女果然心存歹意,也端的是心狠手黑不要命了,巧姐儿一个未出嫁的闺女进去这算什么事儿,能帮上什么忙,她狠狠地拍着门,她最怕的就是这两母女现在已经得手了,“王婆子快把门打开,你若再不开门崔夫人出了什么事儿,我就去告官,告你们两母女杀人害命!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叫我男人来撞门!”
门内王婆子听出了是张陈氏的声音,顿时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她以为这近一年来村里的人都不和崔氏来往,就是因为她的传播起了作用,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丑陋的番婆子打交道,即使那是崔先生的妻子,再加上崔先生家住在偏僻的山腰上,平日里除了读书的小屁孩几乎没有什么人会上来,崔氏又整日里躲在家中,她以为等到她生产的时候,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绝对是她们下手的最好时机,崔先生一个大男人又懂什么,到时候一尸两命也不能怪她们,这年头难产死亡的海了去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要怪也只能怪崔氏命不好。她不是番婆子嘛,一定是这样才不受祖宗保佑落得这样的下场。
然而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时竟然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搅局的人——张陈氏。听张陈氏的叫喊,不用说对方已经知晓了她们打的是怎么主意,一想到她还带着自家男人,王婆子的一张脸就止不住地变色了。然而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就这样罢手让她怎么甘心。
王婆子眼里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倏地转头望向巧姐儿的方向。
巧姐儿正举着硕大的花瓶一脸惊慌又狰狞地望着自己。
王婆子立即上前,看了眼依旧晕迷的崔氏,枯瘦的双手突然伸出抓住了被子一角狠狠地冲着崔氏的脸上捂去,“砸她肚子,快!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她望着巧姐儿,压低声音厉声道,眼里全是丧心病狂的色彩。“娘有办法!我们不会有事的!”
门外,张陈氏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响,就连崔先生也反应了过来,用肩膀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门,眼看着门栓就会断裂。
“娘!”这都是你逼的!巧姐儿狠狠地闭了闭眼,高高地举起花瓶向着崔氏隆起的肚子上砸去。
第4章崔氏难产三
崔氏难产(三)
坚硬的瓶身砸在了孕妇鼓鼓的肚子上,是一种非常结实却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从瓶子的那一端直直地传递到手心,就像是自己直接狠狠地砸到了那鼓鼓的肚皮之上,仿佛还能听到孕妇凄厉的尖叫以及她腹中孩儿尖利的啼哭。
然而事实上,早就晕迷的妇人却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是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想要挣扎,却又迅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王婆子母女望着床上没了一点挣扎的崔夫人,终于缓缓地从心惊肉跳的恐惧还有极致的兴奋中回过神来。
王婆子松开了捂着崔夫人的被子一角,被子下,一张惨白的面孔已然变青甚至发黑了,看上去了无生气。
“死、死了?”巧姐儿吓得低呼了一声,手中的花瓶“嘭”地一声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咣当!”产房的门也终于被撞开了,崔先生并张陈氏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床边呆若木鸡的王婆子母女,以及碎了一地的陶片。
崔先生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挤开王婆子母女扑到了崔氏床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看到昔日爱到心尖的人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崔灏只觉得一瞬间如有万箭穿心而过,心痛至厮,两行浊泪顿时划过脸颊滴落到崔氏惨白的脸颊上,“月儿——月儿——你醒醒,月儿——你醒醒——月儿,看看我,是我,我来了——月儿——”他摸索着崔氏的手将它紧紧地握在双手之间贴到脸颊上,一遍遍想要温暖她冰冷的双手,早就嘶哑的嗓音此时却是那样的温柔。
张陈氏却比崔灏冷静许多,早就明了王婆子母女心怀歹意,此时一看两人的形状还有这一地的花瓶碎片,她几乎就能断定这两人对崔夫人做了什么。“王婆子,巧姐儿,你们竟敢合谋杀害崔夫人,杀人偿命伤人者抵,你们死定了!”她愤愤地瞪着两人,一把将她们推开,上前查看崔夫人的情况,虽然这两人着实可恶,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张陈氏一看到崔夫人的脸色,心里登时咯噔了一声,狠狠咬了咬牙才勉强镇定下心神,伸手去探崔氏的鼻息,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猜测,指尖都不免发颤。好一会儿她才探到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人没死就好,可是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了。
“娘!”张小五忽然扯了扯张陈氏的袖子,惨白着一张脸指了指床沿,“血……”
张陈氏顺着小五的指尖望去,就见刺目的猩红正从白色的被褥边缘处不断地渗出来,沿着床沿,几乎就要滴落下来。张陈氏顿时脸色大变,一把掀开被子,被子底下崔氏的下半身已然浸在一滩血泊之中。
“啊——”看到这样恐怖的场景,小小的张五郎忍不住惊呼一声,就连张陈氏也受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张婆子母女实在是狠毒至极。
“别看!小五,快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水,如果没有就赶紧烧上一锅热水,快去!”张陈氏一把遮住了小五的眼睛,将他掰过身子去,向着门口推了一把。
张小五踉跄着出了门。
看着张小五出门去,张陈氏转过身来看床上的崔氏,她生过六个孩子,对于妇人生产这样的事也算是熟悉了,但是真要她为别人接生却还从来没有过,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不容得她耽误丝毫,即使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了。
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猛地拍了拍沉浸在伤痛中不能自拔的崔先生,“崔先生,现在能救夫人的只有你了,村西口的刘婆以前是稳婆,只是她后来年纪大了就不怎么给人接生了,你要赶紧去把她找来,或许夫人还能平安生下小公子,如果晚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张陈氏的这一番话正正击中了崔灏的心坎,他黯淡无光的眼中总算是划过一抹生气,重新站了起来,深深地对着张陈氏施了一礼,“这位夫人,拙荆就拜托你了,我这就去。”
张陈氏侧身避过不敢受。
崔灏直起身,一双原本是多情的桃花眼中已然变成了凛冽的寒光,就像是出锋的宝剑,尽是杀意,他冷冷地一瞥王婆子母女,大踏步向外走去。
王婆子与巧姐儿被这目光一扫竟是骇得蹬蹬蹬倒退几步而后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张陈氏不再管她们,径自去房间内搜罗了一些汗巾棉布,还有剪刀之类的东西,然后将崔氏的衣衫解开,将她的裤子脱下来。
大约一刻钟后,张小五提着一木桶的热水走进了房间,“娘,热水烧好了。”
“好,”张陈氏欣慰又心疼地接过自家儿子手里的木桶,对着他道,“小五,你先出去,这里有娘在。”
张小五却是摇了摇头,“娘,我帮你,先生一定是去找刘婆了,可是即使刘婆来了,也来不及了,是吧,刘婆家里先生家这么远,刘婆年纪大了,要上来更是需要时间,而且崔夫人看上去那样不好的样子,所以您想要试一试自己救崔夫人,是也不是?”
张陈氏看着儿子一脸的坚持,心里的感受十分的复杂,小五的聪明叫她高兴,可是对于小五现在的决定却又让她为难,他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孩子看到。
看到自家母亲脸上的犹疑,张小五忙急急地拽住了张陈氏的袖子,“娘,我已经不小了,你一个人想救崔夫人一定忙不过来的,我也想救崔夫人,我一点也不害怕,真的,娘,救人要紧!”
张陈氏看着儿子这样坚持,迟疑了片刻后终是点了点头。“你先把这些汗巾都用热水烫一遍,然后拧一条帕子给崔夫人咬上。”
“嗯。”张小五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即转身去做母亲吩咐的事。
张陈氏拿起剪刀点亮一盏油灯,将剪子在烛火上炙烤着。她的心潮也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平静,从崔氏的面色上来看,她已经快活不成了,耽误的时间实在是太长,现在唯有一个办法或许还能够将那孩子生下来,只是这孩子是否还活着却也是个未知数。
她原本本不该插手这件事情,崔氏的死亡会是王婆子母女的罪孽,然而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却是怎么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崔氏一尸两命而什么都不做。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选择,她的第一个孩子,当初便是难产,那时候她亲耳听到稳婆说大人和孩子只能留一个,她那时的想法便是留下孩子,这是一个母亲本能的选择,然而最终丈夫却是听从了公公的意见,留下了大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团小小的孩子浑身是血地被送出去,那时候她心里的想法便是从此死了干净,那是生生地将她所有的希望和期待都抹杀了啊!那样的痛,即使是现在有了小五小六也不能弥补的。所以她才会甘愿冒着风险作出这样的决定,她相信即使是崔氏醒来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的。
这时小五也拧好了汗巾走到床头,望着双眼紧闭的崔氏,伸手想要将汗巾塞进崔氏口中却犯了难,对方怎么也张不开嘴来。“娘……”他不得已向自己娘求助。
张陈氏被小五这一声叫唤唤回了神智,抬手抹去了眼角隐约的泪花走上了前。她俯下~身子凑到了崔氏耳边道:“崔夫人,请一定要坚持住,您的孩子还没有出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你这个娘,也没来得及开口叫声爹,您忍心就这样带着他到冰冷的地下去吗?”
也许是回光返照,也许是母爱让崔氏凝聚起了身体内最后的一丝力量,她眼皮下的珠子动了动,而后万般艰难地睁开了眼,蓝色的眼睛十分美丽,然而此刻却缺乏生机,她张开了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可是却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
张陈氏俯下~身去,仔细地去听她的话,最终她听到的就是两个字——“孩子”,张陈氏的眼睛唰地红了,她对着崔氏重重地点了点头,“崔夫人,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崔氏蓝色的眼中闪过一抹感激的光芒,看了看小五手中的汗巾缓缓地张开了嘴。她虽然一直昏迷着,可是外界发生的事情,她却还是都能听到的,她已经活不下去了,她知道,可是她的孩子却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小五将汗巾塞进了崔氏的口中,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兔子眼,崔夫人虽然总是安安静静的,甚至连中原话都不太会说,可是他却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人,她是美丽的,和崔先生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曾经看到过一向严肃又严厉的崔先生是那样温柔地为崔夫人穿上鞋子,他们之间美好得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可是——可是现在崔夫人却要这样就死去了!
小五狠狠地背过身去抹了两把眼泪,却没有看到他身后崔夫人温柔的蓝眼睛在默默地留着泪。
尖利的剪子终于剪了下去,无情地划开了崔氏鼓鼓的肚子。张陈氏额头满是汗水,崔氏眼中凝聚的生气随着时间的转移在不断地涣散,小五咬着牙一眨不眨地看着,即使身体颤抖脸色惨白。
终于,时间就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张陈氏从崔氏的腹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女婴,血红的一团,从头到脚都是母亲的鲜血。张陈氏剪断了婴儿的脐带,略略擦了一下婴儿的脸就将她抱到了崔氏眼前。
“崔夫人,是个健康的女孩儿……”张陈氏欣喜地想要告诉崔氏,可是她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了,崔氏举起的想要触摸自家女儿的手永远地落了下去,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
“娘……”小五虽小可是也早就知道死亡是什么,看着崔氏死去,顿时哭了出来。
第5章崔爹发威
崔爹发威
张陈氏不忍心地拍了拍张小五的脑袋,忍下了心头酸涩的感觉,将怀里只有四五斤重的孱弱女婴抱得更紧了。这已经算是老天开眼了,他们怎么还能再奢求更多。她甚至不敢拍拍女婴的屁股,让她哭出来,她怕她一哭,这微弱的呼吸也要断了。
“娘……”张小五看着母亲脸上坚毅的神色,虽然满心想哭,但终究是慢慢地忍住了。
“小五,准备些温水。”张陈氏看了看浑身是血的小女婴,吩咐张小五道。
“是,娘。”张小五点了点头,转身在木盆子里兑好了水。
张陈氏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护着小婴儿软若无骨的脖颈,接过小五打湿的帕子,轻柔地为女婴除去身上的秽物。
张小五双眼紧紧地盯着母亲手中的女婴,好奇全被紧张所代替,不自觉地就紧紧地抓起双手。
而张陈氏怀中的小女婴呢,似乎是感受到了温热的软布擦拭过身子,尤其是分开她的小腿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紧紧地皱了起来,胖乎乎的小手也握成了拳头,她似乎是想要睁开眼来看一看这个世界,但终究紧合的小眼缝没有睁开。
张陈氏擦拭好小婴儿,将她轻柔地裹在襁褓之中,叮嘱了又叮嘱张小五要怎么样抱小婴儿,得到他再三的承诺后才将怀中的小女婴交到张小五手中,自己则转身去寻了针线来,她不能让崔氏就这样死了,死者为大,她需要帮她整理好身上的一切。
看到自家母亲的举动,张小五自觉地抱着怀中的小婴儿转过了身去。他一直一直盯着婴儿小小的脸蛋,即使连双手感到酸涩了,也咬着牙不肯放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婴儿眉头又是一皱,眼皮子下的珠子转了起来,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张开了双眼。一双墨玉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样和张小五对上了。
小婴儿清灵灵的双眼眨了眨,看不出任何情绪,干净清澈得就像是冬日的泉水。小五却是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就那么刚才的一瞬间,他竟然看到那双眼睛中闪过一抹深蓝,然而再定睛去看,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不一会儿小婴儿又轻轻地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了。
好漂亮!张小五依旧盯着小婴儿闭合的双眼,心中却是忍不住赞叹,他终于明白了先生所说的那种惊艳是何等的感觉了,他曾经想过眼前一瞬间开满百花,想过这世间最美的东西就在他眼前,可是现在,和怀里这小女婴的眼睛比起来,那些却都一瞬间黯然失色了。
小五抱着小女婴的手不禁紧了紧,只那么一眼,他就懵懂地决定了,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她,保护她这么美丽的眼睛。
正在小五发楞的时候,张陈氏已经处理完了床上的崔氏,为她缝好肚子,擦洗干净身体,换上清洁的衣物,也置换了满是鲜血的被褥。她抹去额头密布的汗水,伸手从小五这儿抱过来小女婴。
这时,院子里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崔先生急切的声音,还有刘婆气喘吁吁呼累的声音。
小五在张陈氏的示意下上前打开了门,“先生……”小五倚着门唤了一声崔先生,却是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张陈氏抱着小女婴也出现了在了门口,望着急得身形踉跄,再不复往日优雅的崔灏,长长地叹了口气,强自振作地道:“崔先生……请节哀,夫人她,已经去了……”
崔灏目光直直犹如空洞地盯着张陈氏怀里的襁褓,整个人的生气都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去了……去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干尸,是那样的僵硬而脆弱,仿佛随时都能摧拉枯朽一般化成飞灰。
他像游魂一样上前,伸手想要去触碰张陈氏怀里的襁褓,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幸而就在一边的小五伸手扶住了他。
“崔先生,请多保重……”张陈氏望着这样的崔先生忍不住眼里盈出泪水,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却不能忘记手里的女婴,“崔先生,崔夫人她为您留下了一个女儿……”她想要给崔灏抱一抱怀中的女婴,却又担心他这样样子还能不能抱起女婴。
然而崔灏却是从毫无生气的双眼中蓦地爆发出一阵光亮,那双颤抖着嵌满了泥土甚至还浸透着血迹的双手如电一般伸出,眨眼间就将那襁褓紧紧地抱在了怀中。他嘴唇颤抖着,望着女婴安静的睡颜,干枯的就像是没有生命迹象的双眼终于慢慢地盈满了泪水,眼睛里是那样深刻的悲伤,“月儿——”他沙哑着悲鸣了一声,撞开了张陈氏还有张小五,踉跄着奔进了屋子。
张陈氏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拉着小五将身后的房门关上了,门内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哭声,那样的悲戚刻骨却又那样的压抑之极。
刘婆这会儿也终于缓过了气来,原本她还有点不满崔先生将她硬是从家中拉了出来,又硬是推拉拖拽着将她弄到了这半山腰处,然而看到了眼前的场景,却是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的生死离别她这一辈子见过那么多了,然而像崔先生这样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崔氏,就是死也让人羡慕着。
张陈氏看了看刘婆,刚想说话,却听得院子外一阵嘈杂的声音涌了进来,只片刻,就见一群半大小子压着王婆子母女两人进入了院子,他们身后还跟着自家男人还有几个其他的男人。
王婆子母女这会儿就像是失了魂一般,头发披散,衣服凌乱,被推着走进了院子。
“婆娘,崔先生……他还好吗?”张陈氏的男人,张小五的老爹张大山看着自家眼睛红红的女人上前问道,他一个大男人不便询问崔夫人的情况,只能这般婉转地问。
张陈氏恨恨地瞪着形容狼狈的王婆子母女,一想起床上永远闭上了眼睛的崔氏,想起那一个孱弱的女婴,还有崔先生失魂落魄的模样,对这两母女的恨意就如滔天的巨浪般掀了起来,恨不得立时上前将那两母女打杀了。
她张了张口,正想将这两母女对崔夫人做的丧心病狂的事情说出来,张大山身边另一个黝黑的农人却不等她开口,就道:“大山家的,这两母女之前鬼鬼祟祟地拿着包裹正往村外走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二牛他们说那母女包袱里的东西不是她们的倒像是张先生的,怀疑她们偷了崔先生的东西,所以追了上去问,这两母女却是支支吾吾的什么都不肯说,只好把她们送到这里来问崔先生了。”这个黝黑的农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山的邻居,张大柱,他的儿子便是他口中的二牛,也是崔先生的学生。他说完便把一个包袱拿了出来,摊在一边的石桌上,包袱打开,赫然是一些银钱细软,其中还有几件玉器,却是崔先生书房上的一个玉镇纸还有一套玉笔架。
一看到这些东西,张小五一张小脸就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他尖叫着一下子冲到了王婆子面前将她狠狠地撞倒在地上,他现在哪里还不知道这两母女在做什么,害了崔夫人之后竟然还敢偷了崔先生的东西逃跑,她们真是该死!该死!他一口气撞倒了王婆子,便发疯似的一脚一脚狠狠地揣着王婆子。
王婆子猝不及防下被撞倒在地,根本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好尖叫着在地上打滚。
王婆子身边的巧姐儿却是被王婆子这一声惨叫唤回了神智,一看自己的娘亲被一个小鬼这样踢打,当即一声尖叫五指成爪向着小五扑了上去。
张大山一见巧姐儿疯狂的模样,当即上前挡了一下巧姐儿,将小五从王婆子身上拉开,巧姐儿尖利的指甲就这样在他胳膊上划出了三道深深的伤痕,立时便有血珠爆了出来。
张大山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巧姐儿却是像发了疯一般接着冲张大山扑了过来。
旁边的人一见这架势,连忙上前拉住巧姐儿,奈何巧姐儿平时看着妖妖娆娆一女孩,此刻发起疯来两三个大男人都一下子拿不住她,还多有人被她挠了的。
一边早被张大山拉住的小五也想上前狠狠地揍巧姐儿,然而张大山却不肯放开他,他毕竟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怎么应付得了已经疯了的巧姐儿。“爹,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打死她们,让我打死她们,她们害死了崔夫人……爹,放开我……她们还想杀先生的奴奴(这里指小女孩儿)……爹……”
小五这话一喊出口当即听得众人一愣,心中震惊,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了张陈氏。
张陈氏看到大家都望着她,从房子门口走了过来,狠狠地盯着巧姐儿和张婆子,“就是她们,这两个丧心病狂的恶人,竟然想要在崔夫人生产之日生生弄死崔夫人,她们哄骗崔先生没有找稳婆,想让崔夫人生不出来,等到我和小五赶到的时候,她们怎么也不肯开门,甚至在那样的时候在房间里竟生生地用花瓶去砸崔夫人的肚子,崔夫人……崔夫人已经为了让奴奴活下来,去了……”说到这儿,张陈氏脸上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可是她的双眼却依旧死死地瞪着巧姐儿母女。
众人一听张陈氏的话顿时骇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可真是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当即看向王婆子母女的眼神便变得不一样了,刚才还留有余手,这时却是毫不留情了,当即将巧姐儿也一把推倒和王婆子摔做一堆。
院子里闹得这样大声,房间内崔灏哪还会听不到,他只是太过悲痛,不能相信,沉浸在深深的自责和痛苦之中,他放不下崔氏更是放不开自己。
“月儿——”崔灏嘶哑着嗓音,最后吻了吻崔氏早就无一丝血色的双唇,看了看睡在自己妻子身边安安静静的女儿,敛起了眼中所有的脆弱与悲伤。他唰地站了起来,抽出了床头那一把寒光凛凛的剑,他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此刻的崔灏就像是他手中提着的那一把剑一般寒光凛凛,杀气腾腾,就连其余人看着都不由得从骨子里升起害怕的感觉,他死死地盯着瘫坐在地上的王婆子母女,冰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两具尸体。
王婆子满脸惊恐地看着崔灏提着剑一步步朝她们逼近,不由得拼命往后挪着。
巧姐儿却像是泥塑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崔灏一步步走近,甚至连眼珠都不会转一下了。
崔灏的剑尖指向了王婆子的脸,他是那样悔恨,悔恨自己识人不清,悔恨自己没有多注意一下这对蛇蝎心肠的母女,这才让她们杀害了月儿,杀害了这个让他放弃了一切而抛家弃子远走他乡的一生挚爱,杀害了他生命中曾经唯一剩下的一缕阳光。他是那样恨不得将她们千刀万剐!然而他却又不得不留下她们的狗命,现在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只要一句话就能置人生死的世家公子,他东躲西藏,甚至不能在朝廷面前露出一丝踪迹,这就注定他不能犯下人命案子。抑或许他可以将她们杀了,可是这付上的代价却是从此他需要带着女儿再次逃亡,她那么小,那么孱弱,怎么经得起这样的颠沛流离,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月儿,她留下的女儿,他怎么能够让她再受一丝丝伤害。
寒光凛凛的剑唰地刺出,片刻间地上就多了一对鲜血淋漓的耳朵。
王婆子一声凄厉的惨叫,立时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起来。
巧姐儿一看王婆子的下场,那一双呆滞的眼睛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她抬头望着崔灏,立时便哭了出来,“崔先生,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我娘逼着我做的,如果我不这样做,她就要把我卖给王村的老鱼头,崔先生,我是不得已的,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伤害夫人的,都是她,是我娘,是我娘要我这么做的……崔先生,请相信我,相信我是无辜的,崔先生……只要你救了我,我就是您的,您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王村的老鱼头,大家都知道,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癞头渔民,两个月前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大笔钱,然后便四处托人买黄花闺女想要娶妻生子,只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家愿意。
虽然王婆子为人歹毒,然而对于这个女儿却一直是如珠如宝地疼着的,那时更是为了女儿能够活命硬是为了她几乎花完了自己的棺材本,将她一步步背到张家村,在族长面前苦苦哀求感动了族长,才让她们两母女在这儿安的家,然而现在巧姐儿的言行却是让在场诸人犹如吞了一颗苍蝇感到无比恶心。
崔灏一把避开了巧姐儿扑过来的身子,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再也说不下去,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提起,在她的脸上划下两道十字,将她一直引以为荣的脸给弄花了。
巧姐儿凄厉如鬼般捂着自己的脸尖叫着,眼中是疯狂是不可置信,还有歇斯底里的恐惧和恨意……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不是杀了他,而是毁了他最在乎的东西,让他的余生在一辈子的痛苦中煎熬,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
巧姐儿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容貌,而王婆子最在乎的是巧姐儿,现在她们一个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容颜,一个遭到了至亲女儿的背叛,她们的一生都将在痛苦中度过。
月儿——崔灏望着犹自滴着血的剑尖在心中轻轻地喊了一声,“将她们丢出去!”他转身走向了身后的卧室,任由浓浓的血腥味将自己团团包围。
第6章前世今生一
前世今生(一)
崔莞终于拿到了小金人,凭借他精湛的演技,出众的相貌,卓尔不群的才能,凭借他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这一刻全世界的聚光灯都照射到了他身上,他终于走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在世界舞台上奠定了自己的基础。
他从容优雅地走上颁奖台,俊美迷人的微笑让台下许多人为之倾倒,他接过了小金人,温文尔雅的谈吐让守候在电视机前的许多粉丝热泪盈眶,他是他们许多人追求了多年的希望,他们为他而自豪……
奥斯卡最佳男主角,金灿灿的小金人,他的事业似乎已经走到了最高峰,然而他却才只有二十七,多么令人羡慕的年龄。许多人在仰望着他,在祈祷,在希望,在祝福……他们以为他会更进一步,创造更多的奇迹。然而他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回国,拒绝了国外大制片大导演伸出的橄榄枝,甚至单方面地宣布从此以后退出演艺圈。
这多么像是一个重磅炸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们只觉得震惊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猜测,在求告,他所有的粉丝都在疯狂地求他的解释,挽留他,不让他离开,然而他却就那么忽然消失了,整个人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但人总是有不死心的,五年后,有人公开了一个照片,照片中的人仍是崔莞,没有人怀疑,即使这个崔莞早就和曾经那个俊美无俦的贵族样优雅男子截然不同了。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消瘦,眼窝深陷皮包骨头一般,就像是一具即将死亡的尸体,他裹着一身破烂的乞丐服蹲在一条黑暗的巷子中,巷子外的墙上是胡乱涂鸦的壁画,红红绿绿的,衬得他的脸色那样苍白,他的十指全是鲜血,在死死地扣着地上的板砖,他的眼神空洞迷惘,然而双眼却那样黑,黑得像是一个无底洞,露在光影外的脸上是那样的狰狞痛苦,没有人知道他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痛苦,可是透过照片他们仍能够深切地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许多人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对比着曾经珍藏的照片、写真集,脸上的泪便再也遏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还是他们的崔莞吗?有那么多的人在疑惑,在迷惘,更多的人却在找寻,他们要找到他,解救他,也解救自己的梦想、执念……然而除了那一张照片之外,再没有人找到过他的一点消息,他就像是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那个拍下这张照片的人也从此不见踪影……
……
在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白色,雪白雪白,没有生气的白,像是白色的漩涡,吞没着所有的思维甚至灵魂,房间内什么都没有,除了焊了铁条的窗子除了墙壁上的两条铁链还有一张缠着铁链的床。透过铁条可以望见外面的世界,窗子外是明媚的阳光,是满园的玫瑰,窗子内却是人类的嘶吼,一声一声,那样凄厉那样歇斯底里。
有一个消瘦的身影被铁链拴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他面貌狰狞,脸色通红,额头的血管根根恐怖地凸起,他身上仅穿着一套宽大的白色棉服,他的两手被拉开用铁链拴在墙壁的两边,他正在忍受着非人的痛苦,他在挣扎着,疯狂地想要挣脱身上的铁链,即使四肢的腕部早就被磨得血肉模糊,可是他仿佛丝毫也感受不到……
他仍是疯狂地嘶吼着,疯狂地渴望着那些人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放开我……给我……我要……给我……”他抓着铁链向着门口嘶吼着,他知道在那道铁门背后,有一双眼睛总会在这个时候来看他。“给我……给我……”
然而即使等到他将身体内最后的一丝力道用尽,终于颓然地倒下,像一滩烂泥一样,再也没有力气动弹分毫,那扇铁门依旧没有任何开启的征兆。
“爷爷……”他仰头望着铁门的方向,眼中的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滑落,“爷爷……我受不了了……求求你,求求你给我……我快要死了,快要死了……”他喃喃地念着,泪水滴落到地板上,头也终于砸到了泪水上,他是真的快要死了啊,“爷爷,我错了……”
铁门外,一头苍白的老人望着屋子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孙子,早已泪流满面,可是他却不能哭出来。他也想问问老天,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儿子遭受了这样的折磨,他的宝贝孙子,也变成了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他这是造的什么孽,他的一生都给了国家,他一点也无愧于心,可是为什么人老了还要遭受这样的罪孽。
“老爷……”老人身边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管家一脸悲痛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老人。
“吉生,开门吧。”老人听着孙子一声声泣血般的呼喊,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毕竟血浓于水,更何况这是自己从小捧在手心的孙子,他怎么能忍心,怎么狠得下心。
“老爷……”管家有些迟疑,想要劝阻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开门!”老人抹了把脸上的泪,收起了脸上从不轻易露出的脆弱,双手收回,扶着身前的手杖,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人前那一副铁血将军的模样,然而眼底的沉痛却是再也抹不去了。
管家终是叹了口气,打开了铁门。
铁门打开的声音,沉重地响起,崔莞流着泪看着老人缓慢地走了进来,泪水糊满了视线。
老人终于走到了他跟前,缓慢地放下了手杖,蹲在了他面前,伸出一只苍老的满是伤痕的的手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就像是小时候一样,那样温暖那样安全给人依赖的感觉。
“莞莞……”老人的声音是嘶哑的,早就不再拥有那样洪钟似的大嗓门。
“爷爷……”听着老人自小对自己的昵称,崔莞眼中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可是他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一眼老人,他对不起他的期望,对不起他的栽培……他是那样的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老爷子置气,为什么不顾及老爷子的感受……现在他觉悟了,他想要好好地陪着老爷子,可是却早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莞莞,爷爷从小就教导你,男儿有泪不轻弹,为什么要哭呢?哭能解决什么事情,你应该站起来,站起来!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站着!只是小小的毒品,你就要这样屈服了吗?你这样对得起爷爷吗?”老人伸出了颤微微的手,轻柔地抹去了孙子脸上的泪水。
“呜呜……”这样一个大男人忽然将脸埋在了老人干枯的手心,呜咽着哭了,从父母死后他从没有再哭过,哪怕是在那一个黑暗的地下世界,受尽□、折磨,他都没有哭过,他有自己骄傲,即使是死,他也要逃出来。
五年,他用了五年时间准备积蓄,忍受着毒品的折磨,忍受着那群肮脏人类的□,他都不曾放弃活着,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着要逃离要回家,最终他成功了,他回来了,可是他却忽然发现曾经那样忍受过折磨的自己却突然间脆弱到不堪一击了,在那样黑暗肮脏的地方,即使忍受着折磨,可是他却还是能够接触到毒品,而现在,他却再也得不到了,他的爷爷怎么可能让他再接触那种东西,可是他的毒瘾早就深入骨髓,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早就习惯了那种东西,他怎么都摆脱不了了。
“爷爷……我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我还能成为一个人吗?”他已经成了这副鬼样子,他早就该死了,该死了……
“莞莞……”看着孙子抽动的双肩,手心里是他温热的液体,听着他这样自暴自弃的言语,老人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再一次流了下来,身子更是一个摇晃,差点摔倒在地上,旁边的管家满眼辛酸地看着祖孙俩,急忙将老爷子扶住。
“爷爷,我求求你,求求你给我吧,就这一次,最后一次……我快死了,没有它们我一定会死的,求求你,就这一次,最后一次……爷爷,看在死去的爸爸份上,给我吧,给我吧……”崔莞忽然紧紧地攫住了老人的手,摇晃着,仰着头双目充血地望着老人,他眼中的清明正在褪去,疯狂在占据侵蚀。
老人在听到“爸爸”那两个字后,身体猛然一震,全身都因为痛楚颤抖起来,本就憔悴的模样瞬间又苍老了十岁,然而这些都不足以体现他内心的震惊。他望着自己的孙子,好半晌才害怕地颤抖地问道:“莞莞,你知道了?”
崔莞直视着老人的双眼,眼底是疯狂却也是刻骨的仇恨,“我知道,是这群抓了我的人以同样的方式杀害了我的父亲,他们全都告诉我了,他们想要报复我父亲,报复我们一家,当年母亲的死也是他们做的,我什么都知道了。爷爷,我在那里呆了五年,五年的时间……我不会让他们活着的,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掉……爷爷,没有时间了,求你了,求你了,给我,给我最后一次,否则我死也不会瞑目的,我知道,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虽然孙子说得语焉不详,然而老人却完完全全地听懂了,他忍受了五年的时间,以五年的时间麻痹了那群毒贩,最终找到了他们的命脉……可是他却为此搭进去一个儿子,现在却连孙子也搭了进去。
二十年前,他还在那个位置上,他的儿子是最优秀的警察,破获了那么多起边境毒品走私,却也招致了那群人无法平息的恨意,最终儿子一个不慎被他们捉住了,他们给他注射了大剂量的毒品,折磨了他整整一年时间,最终将他奄奄一息的儿子连着那一盘记录满了儿子为了得到毒品而做下许多错事的录像带寄给了他,他的儿子忍受不住折磨自杀了。
然而他们的报复却仍没有停止,不久之后儿媳妇也死了,死在别人的床上,那样屈辱地死去,从一代影视天后跌落到了不知廉耻的□。然而又有谁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
他受不住打击,退了,只为了能够好好地照顾才七岁的孙子,他隐瞒住了他爸爸的真正死因,动用大权力将儿媳妇的事情压了下去,他以为这样一切终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然而他却错了,即使只是七岁的小孩子,对于父母的死也早就有了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看法。当一直好好地遵照着他的意愿学习深造不问世事的孙子忽然有一天瞒着他进了演艺圈之后,他就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开始脱离了他预想的轨道,他在调查他母亲当年的死因。
他要他停手,要他回家,甚至囚禁他,可是他是那样的倔,即使是他威胁从此断绝祖孙关系都不能阻止他的决定。
第7章前世今生二
前世今生(二)
五年前,他望着他终于拿到了奥斯卡小金人奖,完成了他母亲未能完成的梦想后,他以为这一次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个和解的契机,然而他的孙子却至此失踪了整整五年。全世界有那么大,即便他再如何手眼通天,也没能寻到他的一丝信息。而那个唯一曾经伴随在孙子身边的小明星也早就和孙子一起失踪了。
直到五年后的现在,他才寻回了他。可是,找到了呢,找到了却比不找到更痛苦。他的孙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了人样,落到了和他父亲当年一般的模样,甚至比他父亲受的苦还多。
他不知道,在那个毒巢,莞莞他过的究竟是怎样非人的生活,他怎么都不肯说的,然而他只身从那个毒巢逃出来从一个洲回到另一个洲,偷入边境回到自己的国度,这其中所受的苦,哪是千难万难可以说得尽的。
“吉生……给他吧……”老人说完这一句话,身上所有的生机都仿佛一瞬间断绝了,他背过身去,颤微微地扶着管家的手站了起来朝着铁门走去。他其实一直知道莞莞早就毒入骨髓,不可能再有戒掉的可能性了,只是他一直逃避着承认。
“老爷……”管家唤了一声老人,又回头望了望无声地流泪的崔莞,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扶着老人离去。
不一会儿,有仆从将今天的食物送到了这间屋子内,托盘里比以前多了一支特殊的针管。
一见到那一支针管,崔莞浑浊灰暗的目光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光芒,他就像是饿狼一样,猛地朝着仆从扑了过去,仆从虽然早就见惯了少爷疯狂的模样,然而此刻却还是被吓得蹬蹬蹬倒退几步。铁链叮叮当当地响起,那些锁在崔莞身上的铁链捆缚住他让他不能再前进一步,他冲着仆从歇斯底里地吼着:“给我!给我!……”
仆从望着崔莞血红的双眼,那些紧绷的铁链,依旧心有余悸,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才提起勇气将托盘飞快地摆放到崔莞能够够到的地方,然后迅速起身后退。
崔莞饿虎一样扑向了餐盘,眼中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极度渴望,他毫不犹豫地攥住了针管,将它狠狠地扎进自己的手臂上推进注射,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有的只是满足享受。
仆从望着崔莞躺在地上一脸梦幻的模样,后怕地吞了吞口水,站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想要退出去。
然而原本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崔莞却蓦地睁开了眼睛,那一双眼中疯狂已经被奇迹般地克制,“给我准备纸笔!”
仆从惊诧地扭回头望向崔莞,对上了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被吸了进去,“少、少爷……”他吞了吞口水,心里狂跳,这样一双眼睛实在是太可怕了。
崔莞却是没有理会仆从的惧怕,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便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仆从等了许久不见崔莞有更多的动作,逃也似的出了房间,拿了纸笔后放到崔莞身边又逃也似的离开,直到做完了这一切,他仍是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得到了毒品缓解毒瘾,在仆从走后一小时左右,崔莞终于睁开了双眼。他跪趴在地上,用伤痕累累的手颤抖着握起了笔,在纸上记录下了脑海中所有能够打击那群毒枭的信息。他能够活下来,绝大部分就是为了这个,一定要为父亲母亲也为他自己报仇,否则他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笔尖停下,他的呼吸已经粗重喘息得厉害,额头上密布了汗水,身上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样,某种蚀骨的难以忍受的感觉又开始蔓延在四肢百骸。他知道这具身体的毒瘾再一次发作了,他已经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了,也许他已经看不到那个毒巢被捣毁的那一天,也看不到那个害他至厮的女人死的那一天了,可是他已经知足了,他将秘密带了回来,他也见到了爷爷,现在,是时候了……
崔莞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绝,他站起来,踉跄着走到了床上,平静地躺好,将铁链一圈圈缠绕到脖子上,最后向着床下一滚……
……
头痛欲裂,这些被尘封的记忆竟然被打开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疯狂的笑疯狂的哭,那些一支支不停在眼前晃荡的针管,还有祖父苍老悲痛的双眼…
崔莞终于将什么都记起来了,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那样不信任女人,自己为什么会有毒瘾,为什么每一次想到父母都会头痛得几乎晕厥,为什么他的祖父总是会用一种悲伤的眼光看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原来在那一次他就该死了,然而却只是没有死成。是祖父找人将他的记忆封存了起来,并且下了心理暗示,他忘记了那一段黑暗的时光,不能想起和那段时光有丁点关系的事情。可是某些深入骨髓的东西却怎么也去不掉了,他依旧喜欢演戏,喜欢影视,却也从此不再信任任何女人,不再付出任何情意,她们在他眼中就只是玩物,是肮脏的低劣的妓~女,只要那能给她们足够的利益,她们就会像狗一样跪在你面前舔舐着你的脚趾,她们是那样的低贱而淫~荡,她们最会做的就是向着上位者张开大腿。
他冷笑了一声,脑海中再度出现了上百张女人因为欲~望而丑陋扭曲到极致的脸,他猛地摇了摇头,睁开了双眼。眼前陌生的景色却令他诧异,浑浊的河水,昏暗的天空,河对岸盛放着的大片大片如血一般殷红的花朵,就像是在燃烧,他甚至能隐隐听到一阵阵凄厉的嘶吼哭喊。这里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伸手想要掬起一把浑浊的河水,水里面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吸引着他,让他捞起来。身后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阵喝骂。他扭头望去,看到了一队长长的队伍,队伍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每一个脸色晦暗目光呆滞就像是游魂一般,在他们一边还有两三个穿着一身黑的人,不停地拿着鞭子在驱逐着他们。
“喂!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其中两个黑衣人向着他走来,一脸凶狠地瞪着他。
崔莞静静地望着那一支队伍,也不答话,这里处处都透着不一样,在两个黑衣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淡淡地望着黑衣人,“这是哪里?你们又是谁?”
黑衣人被崔莞问得一愣,脸上都有些诧异,似乎完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游魂会有这样的反应。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迟疑着开了口:“这里是枉死城,我们当然是管理这里的鬼差。”
“枉死城……鬼差……”崔莞抬眼朝着队伍的前方看去,那里隐隐约约有一座高高的城池,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城墙上只有一点橘红色的光。原来真的有地狱……“呵呵~”崔莞笑了,却笑得那样嘲讽,没想到最后他竟然还是死在了女人肚皮上,这可真真是讽刺。他伸手捞起了一把河水,“这一条河想必就是忘川河了吧!”浑浊的河水从指缝间滑落,他看见了泛着水光的河面,那上面倒映着他生前的一幕幕,直到最后被割断喉管颓然地倒在地上。
两个鬼差看着崔莞的目光越来越怪异,终于其中一个似乎看出了点什么,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惊慌还有害怕,然而不等他有什么反应,“扑通”一声,忘川河上已经溅起了高高的浪花,而河边的那个身影已然不见了。
……
耳边是一阵阵的哭声,还有奇怪的音乐,持续了好久好久,听上去让人感到深深的悲伤。从沉沉的黑暗中醒来,崔莞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然而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他想动一下手,却只觉得浑身都被禁锢着,没法动弹一下,他想张开口说话,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他急得浑身都难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跳入了忘川河中,被淹没被吞噬,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又会有了意识,却什么也做不了,到底现在是什么状况?!
张小五望着满目白纸白幡的灵堂,鼻子一酸又险些掉下泪来,抱着小女婴的双手不禁紧了紧,今天是崔夫人盖棺的日子,然而奴奴却还没有睁开眼睛,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娘亲了。
崔先生形容枯槁地扶着棺木,望着棺材内安详地睡着的崔夫人,满目沉痛,摇摇欲坠。即使再不舍,他却不能耽误她入土。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嘶哑着道了声:“封棺吧!”
沉重的棺盖在村民们的帮助下终于合上了,几个匠人拿起长长的木钉铁锤,一下下将棺盖钉死。
张陈氏抹了把眼泪,摸了摸张小五的头顶,伸手从他怀中接过襁褓,“小五,一切都会好的!”
“嗯。”张小五重重地点了点头,双眼紧紧地盯着小女婴粉色的脸蛋。
崔莞听着耳边寥寥几句他听不懂的言语,心中的疑惑不安更加扩大了,然而当他想要集中注意力仔细听的时候,却觉得很累很累,不久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第8章崔家有女
崔家有女
秋高气爽,天空明净一洗如碧,朝阳才缓缓升起,草叶上晨露犹在,崔家宅子前面的堂屋却已经开始了读书声,不是朗朗的,而是稀稀拉拉,原因是秋收到了,各家各户忙着收粮,这些在学堂里读书的半大小子们都要去田里地里帮忙收粮,于是整个学堂留下的也就一群还流着鼻涕和哈喇子的小屁孩。
而这群小屁孩的先生崔灏崔先生,正老神在在地坐在堂屋正中的几案后翻看着手中的几页纸,不时地皱一下眉头,又隐晦地得意一笑。这几页纸上抄的都是诗经里的内容,粗粗一看约有百来首,字迹虽然稚嫩然而已然工整而秀气可观。崔灏捻着这两年刚蓄起的一小撮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丫头虽然平时顽劣不堪,然而天赋却是让人赞叹惊喜可望而不可即,他刚想放下手中的这叠纸,两指一捻却是忽然黑了脸,数了数,果然少了二十来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唰地一下,崔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捏着那叠纸沉着一张脸向堂屋后面走去。
堂屋内一群小屁孩看着崔先生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去,顿时吓得不敢出声,面面相觑。张小六望了眼堂屋后面的方向,叹了口气又有点担心,他知道准是莞莞又惹先生生气了,不知道这一次先生会怎么惩罚她了。想到莞莞,张小六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唇红齿白玉雪可爱的小脸,顿时不由得有些脸红,虽然他还只有5岁,然而读了这几年书,对于爱慕这样的感情却已然有了懵懂的感觉。莞莞自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看更可爱的女孩子了,如果能够一辈子看着她那该有多好。
对于学堂内这个小小年纪就思春的少年咱们先不管,来看看崔宅后面的书房内是何等情形吧。
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正站在椅子上半趴着高高的书桌,白玉般的小手握着一支毛笔在写着什么,看上去小女孩小小年纪就能这般勤学苦练是很让人欣慰的,然而走近一看,你就会发现小女孩可爱的脸上满是嫌恶。墨色的一对秀眉紧紧地蹙起,嫣红的唇瓣不是可爱地嘟着而是很痞气地撇着,好吧,虽然这样的动作依旧很可爱,她清亮的双眸像是瞪视着仇人一般瞪着面前的纸张,手却还能稳稳地落笔抄着东西。
“崔小莞!”忽然书房门口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怒吼,小女孩的手随着这声叫唤就是一抖,一滴墨迹便从笔尖滴落污染了这一张大字。望着自己辛苦半天才好不容易快抄好的一纸诗就这样功亏一篑,小女孩脸上顿现怒容,双眼迸射出小火苗射向书房门口。
书房门口,崔先生正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对上自家女儿愤怒的小眼神顿时怒火更胜一筹了,这是什么眼神,这是看爹的眼神么?!“崔小莞,怎么少了二十多张?”他大步走进书房,把一叠纸拍到了书桌上。
崔莞看着书桌上的那一叠纸,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啪的一下搁下了手中的笔,毫不示弱地接着瞪崔灏,“你又没说这一次什么时候要完成,我现在不是在抄吗?如果不是你大声嚷嚷这一张也不会毁了!”
崔灏闻言,顿时被自家女儿这话堵得一噎,虽然这一次确实是他没有说清楚,但是她这是什么眼神,他才是她老子,“崔小莞,有你这么和爹说话的么?今天不要出去了,把这给我多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你才准出门!”
“不行!”崔莞立时站直了身体和自家老爹对峙。
“什么不行,我说行就是行,我是你爹,我说什么你就要听什么!”自觉自己的老子地位再一次受到挑战,崔灏顿时怒火中烧,他本以为养个女儿一定会和月儿一样,温柔美丽端庄优雅,对他百依百顺乖巧可人,可事实上呢?你看看,这是什么女儿,主意大得能捅破天,他说往东她非要往西,从小就跟他不对付,甚至会说话了,开口对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行!”整天像个野小子一样,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温柔娴静。真真是气死他了!
崔莞听到崔灏的这句话顿时脸色一变,也不说话,紧抿着唇跳下椅子就朝着门外走去,老封建,强权主义,她真是受够了,迂腐,顽固不化,也就那群流着哈喇子的小屁孩会听他的,明明年纪一大把却还喜欢当托儿所院长。真是的,这样的家伙居然会成为她的老爹!
“崔小莞,你给我站住!”崔灏看着自家女儿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径直朝着门外走去,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双美丽的桃花眼都翻成了死鱼眼。然而他的咆哮却是连让女儿脚步停顿一下都没有。
“崔小莞,你要是敢踏出这院子一步,你今晚就不要回来了!”
幼稚!崔莞听着崔灏一尘不变的威胁,忍不住在心底冷哼一声,昂着头毅然踏出了院子。
这样父女不合的情景几乎三天两头会在崔灏父女之间上演,这两父女似乎天生就不对付,然而事实上,崔爹却是极为疼爱女儿的,崔莞是他亲手带大的,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艰难地抚养长大,他看着她从那样一个气息都不强烈的小不点一点点长大,能跑能跳会说会笑,只要想想崔莞现在健健康康的模样,他便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即使女儿脾气倔,主意大,爱和他顶嘴,那也是随了他的,她自小就聪明,天赋异禀,懂事明理,不管她是不是因为没有母亲而早熟,只要她开心,其实他也没有什么还需要再苛求的,即使将来她这样顽劣找不到婆家他也一定会为她安排好一生的。
然而想虽然这样想,真的事到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恨铁不成钢,若是她是个男孩儿,以她的聪慧,若能学了他一身的本领,这世间尽可去得,即使是名留青史又何尝没有可能,然而她却偏偏生为了女儿身,女儿生在这样的乱世本就极为不易,更何况莞莞现在就隐隐透露出来的异于常人的美丽。红颜薄命,早慧易折,莞莞她如今年纪尚小还不会怎样,若是等到她长大了,他要如何去保护她。
崔灏望着早就空空如也的庭院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过几年吧,再过几年,等莞莞再长大一些,他们就往南迁移,这北方也是越来越乱了,恐怕不出五年,这天下就会彻底乱了,胡人的铁骑怕是会踩得遍地烽火,到时候也不知道这个他生活了这么许多年的小村又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达者兼济天下,而现在他却也只能穷着独善其身了。他抬头望向北方莽莽蓁蓁的山林。
这一厢,崔莞出了崔宅却是一路向山上跑去了,整整一年多了,自从她能够自行活动之后她总是会不时地跑到自家后山岗上,高高地俯瞰这个小小的张家村,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想起另一个自己,想起完全不同于现在生活的自己,那是个可怜的自己,经历过许多让人想都不愿意去想的磨难,然而那个自己也有过许多幸福的日子,有疼爱他的祖父,令他骄傲的父亲母亲,还有他为之付出过许多汗水和努力的理想……
即使现在已经认可了如今的父亲,如今的生活,甚至是如今的身份,可她还是偶尔会忍不住想起那时的生活,唏嘘感叹总也是免不了的。从一个年过三十的大男人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这样的转变几乎是毁灭性的,若不是因为刚出生身体孱弱,而作为婴儿的她也没法开口说话自己行动,她甚至不敢想象在这样的时空她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从而被村民们当成妖孽焚烧了。或许她该庆幸,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是虚弱得就连呼吸都困难,更别说做点什么了,所以她才能有漫长的时间一点点说服自己相信接受,认可这个老爹还有这个世界。即使某些刻在骨子里的观念仍旧没法一时间转变,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转变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只要好好地活着,带着上一辈子的遗憾还有祖父的期望,好好地活着。
张家小村虽然是个闭塞贫穷的村落,可是这里的人很朴实很温暖,她的老爹虽然是个迂腐的固执的臭脾气的书生,然而他对她却非常的好,宠溺纵容,无条件包容信任,这样的父亲真的很好,她已经很满足了,也正是因为他的纵容,所以她敢这样在他面前表现出她的不同她的任性,她几乎是享受着处处惹事让这个便宜老爹替她善后的生活,她也喜欢和这个老爹斗嘴的日子,每每看到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她就会有一种从骨子里爽到的感觉。
曾经她也曾旁敲侧击问过这个老爹,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聪明了,聪明得不可思议,老爹的回答是她生得像他,自小聪慧异于常人这是他们崔家继承自太爷爷那一辈的天赋,过目不忘吐诗成诵,没什么好奇怪的,镇里据说还有一个三岁考取了童生的天才,和他比起来,她还是差多了。
当初听完崔老爹这番话,崔莞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丫的不会才是穿越来的吧?!如果不是穿越来的那么就是个妖孽吧?!即使她确实过目不忘,然而到如今她也不过堪堪认全了通用字,读了几本书而已。考取童生,虽然不知道具体考什么,她却也知道这个童生有些人可是考了一辈子都没有考上的,如果这个世界科举制的难度和自己那个世界类似的话。
说到这个世界,崔莞也只能云里雾里地摇摇头,她猜测着这个世界也许并不同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处于同一时空,然而她却又不敢确定,一是她现在所知道的的资料实在是太少了,只知道这里是大晋国北方的一个边镇下的一个小村,再北边就是凶狠野蛮的胡人。二是她上辈子知道的历史实在是寥寥无几,心中根本没有可以对比的资料,如此她也只能得过且过,暂且搁下这一问题,反正她已经重生了,在何处生活不是生活,只要能够活得开心,活得自在。
第9章神婆狐狸一
神婆狐狸(一)
山峦的那一边依旧是山峦,莽莽蓁蓁一眼望不到边际,极目远眺,远方的天边云蒸霞蔚,一轮红日正缓缓地从云间升起,在不久之后它就将高高地挂在天上,俯瞰着这世间的一切。
崔莞努力地睁大着双眼,想要看得再远一点,再清楚一点,然而目之所极,除了起伏的山峦依旧是山峦,千篇而一律,即使眼前的景色再如何壮观,日复一日地想看类似的景色,即便是再心性淡泊宁静如水,也怕是会从心底产生一种厌倦的感觉,更何况曾经一辈子都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中的她。她习惯了那样的喧嚣,那样的繁华,她看到的世界是那般广大,缤纷多彩,她可以每天都过一种不同的生活。
在她看来,张家小村虽然恬淡自然,然而却实在是很闭塞,几乎不与外界往来,人们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生活却是非常贫乏。在这个世界,她除了老爹崔灏,几乎找不到根,她的特殊似乎注定了她将是孤独的,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女孩,不会和那些农家女孩儿一般带弟弟养小鸡喂小猪帮着做家务,她也不会同那些同龄的小男孩子玩耍,成熟的高傲的心理让她由心底高高地俯视着这些小屁孩,在他们面前,她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智者,然而却是孤独的寂寞的,也是特殊的。
也许在这个世界唯一能够供她消遣的便是同老爹斗嘴,偶尔当做消磨时光读读那些所谓的经典,然而这些经典却不是她喜欢的,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个世界的时局、历史,只是崔老爹所拥有的资料实在是少得可怜,她偶尔问起,崔老爹也是语焉不详,又或是吹胡子瞪眼骂她一声“女孩子家家懂这些东西做什么!”
是啊,女孩子家家,这该死的的女孩子家家!她真是恨透了重生后的性别!崔莞美丽的大眼中闪过一阵懊恼的神色,白玉般的小胖手也忍不住烦躁地揪下了一把头发,一根红头绳从发尾滑落掉到了地上,早晨崔老爹给她绑起来的两只小辫子也散了一半。
望着草丛间格外显眼的红色头绳,崔莞忽然怒从心头起,狠狠地一脚踏在红头绳上,丫的居然是红头绳,她又不是喜儿,竟然给她系红头绳,这该死的臭老头,可恶可恶!
崔莞粉嫩的小脸颊顿时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小手一伸一拽,也不顾头皮的疼痛,将另一只小辫子上的红头绳也拽了下来,同样扔到地上踩在脚下恨恨地碾着。已然及肩的长发失去了束缚顿时散落下来披到了肩头,被山风一吹犹如疯魔般凌乱,再加上崔莞狰狞的面色,还真是有种小疯子的感觉。
小疯子是村里的一些受过崔莞欺压的小屁孩私底下给她取的外号,当然是不敢在明面上叫的。因为她的许多行为实在是让他们不能理解,就像现在这样,有时候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崔莞就会忽然发疯,然后冲上来给他们一拳,或是踹上一脚,偏偏人脸上还是一副受了侮辱一般的羞愤之色,张家五郎六郎又总是无条件地帮衬着崔莞,再加上他们或多或少都在崔先生的私塾里受过蒙学,如此对于崔莞是又敬又畏,也有怨。也因此,崔莞虽然长得玉雪可爱,粉嫩可人,然而在村里和男孩子们的关系却是相当的差,他们对她就一个态度——敬而远之。
至于女孩子,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她亲近,一个是她们对她那是一个羡慕嫉妒恨,可是这是比不来的,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又有一个了不起的爹,另一个是她阴晴不定的性格还有她那种不耐烦高高在上的态度总让她们感到不自在卑微甚至无地自容,这样一个刺头似的女孩子谁会愿意和她一起玩耍。然而事实上呢,村里见过她的女孩其实寥寥无几,曾经也有几个想要和她亲近的,但是崔莞一看这些土得掉渣的女孩子,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这不是刺激她告诉她她变成了一个女孩子么?!她们想发展闺蜜却是往她心口上捅刀子,她能给好脸色才怪。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她在女孩子们的心目中就竖起了一个恶霸地主一样可恶的形象,没有一个女孩子样,整天蓬头垢面,上蹿下跳,借着有一个了不起的爹就眼高于顶瞧不起人,这样的女孩子将来怎么可能得到婆家的喜欢,肯定会嫁不出去。
当然这些女孩子们的小心思对于崔莞而言却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乐得清静。然而她却绝对没有想到因为这,她差一点被人拐卖。当然这是后事,暂且不提。
待到脚下的红头绳已被踩得沾染了许多青草汁、污泥,看不出本来鲜亮的色彩,崔莞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动作,一屁股坐在了一边的石头上,伸出两手将披散的头发往脑后一撸,脸上满是嫌恶之色,只短短几个月而已,这头发竟然又长了一截。她真是恨不得剪掉才好,然而这样的事她却是早就做过了,只是后果很惨。
第一次她眼中宠溺女儿成痴的崔老爹竟然大发雷霆,将她拎到了那个死去的娘坟前,让她在那儿跪了整整一天,跪得两条小腿都淤青了也没有松口。也是那一次她才蓦然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不是一句喊喊而已的口号,这是刻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她可以疯可以反抗,却绝不能挑战这些规则,她入了这个世界便只有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否则只会碰得头破血流。这一次经历也告诉了她,想要适应这个时代,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那么她就必须遵守这些规则,除非她能站在时代的最高点,历史的制高点,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些规则。然而在这样一个小村,生为一个女孩儿,她想要改变这些东西真是难如登天,她所能做的只有收敛自己,忍耐这一切,在有限的范围内让自己活得更潇洒。
天上的太阳已经升起很高,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有些睁不住,崔莞眨了眨眼,长长地呼了口气,站了起来,转身想要回家去,早上就那样出来了,腹中还是空空如也,小孩子的肚子最是不经饿,至于崔老爹的那句“如果踏出这个院子一步,今晚就不要回来了!”她可从来没放在心上,崔老爹的话权威性低得可怜,更何况他说的是晚上。
她蓦地一转身,明亮的大眼中却是忽然瞳孔一缩,划过一抹幽蓝的色彩,身子也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站住。
你道是什么,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站了两只白色的狐狸,就在她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几乎是贴着她的脊背。她戒备地看着两只狐狸,两只狐狸小小的眼珠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只后肢着地,就像是端坐着一样一起望着她。
崔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在脑中拼命地搜索着关于狐狸的记忆,上一辈子她只在电视中偶尔看见过狐狸,真实的却是从来没有,唯一见过的可能也就是所谓的狐狸毛皮制品,除此之外,她对于狐狸可谓是一点都不清楚,至于那些各种关于狐狸的神怪传说,她却是不信的,纯粹认为是人类自己杜撰的,可是她不知道现实中的狐狸是不是能像人一样端坐,也不知道狐狸是不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动物,然而本能地面对着眼前几乎有她半个身子般高的两只狐狸,她心里升起的是戒备警觉。
一人两狐就这样对峙了半晌,就在崔莞额头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睁得眼睛都发酸的时候,她肚子里一声“叽里咕噜”声终于打破了双方对峙的局面。崔莞尴尬又懊恼地咬了咬牙,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失了气势,对面的狐狸却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只向着山林那一边跑了过去,剩下的一只冲着崔莞“吱吱”地叫了一声。
崔莞当然听不懂狐狸的语言,然而她却听出了这声叫唤中蕴含的讨好之意,她心里一震,有些不明白又有些怀疑,依旧戒备地盯着剩下的一只狐狸。
那只狐狸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崔莞的戒备,并不上前,只是轻轻地对着她叫唤,叫声更轻柔了。不一会儿另一只狐狸也跑了回来,尖尖的小嘴中衔着一枚红色的果子,跑到崔莞的面前后,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看她没有再后退,这才轻轻将果子放到她的脚边,并冲她又是讨好地一叫。
此刻,崔莞也终于大致明白了这两只狐狸的意思,它们大约是让她吃。她低头望了望脚边的果子,她不知道这种果子叫什么,却是知道这是能吃的,张小五也曾经给她采摘过这种果子,味道酸酸涩涩的很清甜可口,但却很奇怪的是在早春时节成熟,并且应该数量很少,否则小五也不会再她说还想要的时候露出那样为难的神色。
两只狐狸又冲她叫了几声,似乎是在催促她快吃。
她伸手捡起了果子,有些嫌弃果子上残留着的狐狸的口水,她是个略有洁癖的人,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了崔爹塞在她胸口的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果子,这才一口一口吃起来。
看着崔莞吃着果子,两只狐狸对视一眼,缓缓地向着她靠了过来。
吃人嘴短,崔莞也以为这两只狐狸对她并没有恶意了,于是任它们挨蹭着她的身子。
第10章神婆狐狸二
神婆狐狸(二)
只是当吃完之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崔莞就着帕子擦干净了指间的汁液,顺手又想将手帕当做纸巾丢掉,却忽然想起了崔爹那张老脸,撇了撇嘴嫌恶地又塞进胸口。
两只狐狸一直围着崔莞转悠,这会儿看她垂落在身侧的指尖犹如白玉般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还透着暖暖的红润,顿时四只葡萄似的小眼珠泛出了水盈盈的光芒,伸出小舌头就去舔那指尖。
崔莞一时没有防备,指尖上就传来了一阵温软湿润的触感,心下一跳,条件反射地就抽手举在胸前,后退了两步站定,皱着眉头盯着两只狐狸。
两只狐狸似乎没有想到眼前的小女孩会突然反水,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然后着急地冲着崔莞“吱吱”地叫唤了几声,见她不动,甚至神色更加戒备,顿时似乎是急了,就向着崔莞跳了过来。
崔莞看着两只狐狸那般人性化的举动,心里早就升起了浓浓的戒备,此时一看它们扑过来,顿时机灵地往下一蹲,抄起了地上的一块大石头,她一个四五岁小屁孩的短腿根本跑不过两只大狐狸,更何况这个地方荒凉得很,根本求救无门,只能尽量自卫。
两只狐狸本来确实想要直接扑倒崔莞,然而看着对方恶狠狠的眼神,还有她手中颇为尖利的大石头,不由得顿下了脚步。
一人两狐就这样对峙了起来。
这时,从一边的小树林里却忽然转出来了一个身材伛偻的老妇,拄着一根老树拐杖,身上穿了一身道服,看上去约摸有五六十岁,满脸的皱纹,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只狐狸看到老妇顿时扭头“吱吱”地冲着老妇叫了几声,又回头急切地望着崔莞。
崔莞望着逐渐走近的老道婆,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扩大了,这个老妇明显是和这两只狐狸一道儿的。荒山野岭,通人性的狐狸再加一个莫名出现的老妇,这怎么看怎么像是里的戏码,更何况在张家小村生活这些许年岁,对于小村内的人也算是大致清楚,并不曾记得小村里有这样一个道婆的存在。经历过地府这样的去处,原本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没法不再相信这世间或许就有某些灵异神怪的存在,只是又并不会全信,总是半信半疑。
老道婆越走越近,脸上的神情也越发清楚,虽然看上去笑得满脸慈爱,然而崔莞对于这张菊花脸却越发戒备,她从她身上根本感受不到一点亲切之感。
两只狐狸这时候也掉头跑到了老道婆的跟前,冲着她“吱吱”叫着,老道婆伸手摸了摸两只狐狸的头,看样子是在让它们稍安勿躁,它们也确实勉强安稳了下来,乖乖地坐在老道婆两边,只是四只小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崔莞,爪子不安分地不时地刨两下。
崔莞也不说话,神色严肃地盯着老道婆,手中的石头握得越发紧了,鼻尖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虽然还看不明白这一人两狐打的什么主意,但却可以肯定不怀好意。
老道婆也同样静静地打量着崔莞,一张菊花脸越发绽放,不时地还满意至极地点着头。
她的目光让崔莞觉得就是在打量一件货物,像是评估价值,并且感到非常满意,甚至有些惊喜。崔莞不由得小小地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打量着下山的那一条小径,心里考量着自己是否有可能逃脱。
空气中的紧张让周围的气息都有些凝滞,这时小径那头却是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唤,“莞莞——”
崔莞闻声,猛地扭头望去,就见到张小五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小径上,顿时心头一喜,戒备地回头望一眼老道婆还有她身边的两只狐狸,看他们没有什么动作,立即向着张小五跑了过去,只是手中的那块石头却是一直没有扔掉。
张小五看到崔莞披散着头发向自己跑了过来,顿时跑上去迎住。
崔莞身后,两只狐狸看着崔莞跑远,眼中一急就想追上去,却是被老道婆嘴中发出的一声奇怪的声音唤住了,不甘地停下了脚步,只是双目依旧紧紧地盯着崔莞的身影。
“莞莞。”张小五跑到了崔莞身前,看她一身的狼狈,手里还攥着一块石头,立即担心地唤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上下将她看了一番,直到确认没有什么后,这才望向了她身后的老道婆还有两只狐狸。
崔莞回头看了眼依旧站在原地的老道婆还有那两只狐狸,心里的怪异感觉更加扩大了,脸色黑沉,闷闷地对着张小五说了声“我们回去!”然后就一把牵起了他的手,丢下石头,拉着他下山。
张小五看了眼崔莞的神色,又狐疑地回头望了眼奇怪的道婆和狐狸,但终究没有多问什么,主动牵起崔莞的手,带她下山,他熟知莞莞的个性,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不能多说任何话,更何况这是莞莞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心里不免就被手心那只柔软的小手夺取了大多的注意,耳根也有点红,他不像小六那般懵懂无知,现已十二岁有余,早就从诗书中从生活中明白了那等男女之间的情思,自己对莞莞的心思也是一日深过一日,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引得他心神动荡。只是他虽然土生土长却不同于庄稼人,自小蒙崔灏诗书教诲,处处以一个君子来要求自己,便显得极为有礼克制,又算得上是崔莞的采生人,从小待崔莞好,旁人也就没有看透他的心思,又或者是根本不曾想过他会起这样的心思。
至于崔莞,她还根本没有身为一个女孩子的自觉,对于这些毛头小子更不用说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种细节,即便真发现了,也很有可能从心底里否认。
不多时,崔莞和张小五就回到了崔宅门口,老远就看见崔爹背着手站在门口不时地张望着。
崔莞看到崔爹这幅模样,心里不由得一暖。
崔爹看到崔莞和张小五的身影,顿时眼睛一亮,只是随即又板起脸来,怒瞪着崔莞,这臭丫头就学不会让他放心。
“喂,我回来了。”崔莞明明心里感动,面上却是看都不看崔灏一眼,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好吧,其实她也不是想这样,只是拉不下脸来,傲娇了。
崔灏一听却是当即气得三尸神暴跳!怒吼道:“怎么说话呢?!叫爹!”
崔莞看了眼张小五,又瞅瞅崔灏气得通红的脸颊,最终忸怩了一下,轻哼一声后,不情不愿地叫了声“爹”,叫完立即抬腿往里跑去,也不顾门口的两人了。
崔灏看着崔莞跑进去的身影,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他的气度他的风采真是全毁了!
“先生。”张小五上前对着崔灏叫了声,施了一礼。
崔灏深吸口气,敛起了脸上的怒容,在弟子面前他还是必须保持点威严的。捻着胡子满意地冲着张小五点了点头,这些年下来也就张小五资质还算不错又勤勉好学,让他能够聊以□了。转眼当年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现在这翩翩少年的模样,有几分他当年的风采,心里便有种欣慰之感,只是——总是帮着莞莞欺瞒他这一点却是要不得。他早就注意到莞莞头上的发带不是他给她买的红头绳了,而是藏青色的,这两人恐怕在到家之前整理了一番,莞莞压根不会梳头,这“凶手”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文安,这个月的功课完成得怎么样了?”文安是张小五的大名。
“已经完成了,先生。”张小五恭敬地答道。
崔灏捻着胡子,点了点头,“看来你还学有余力,这样……那么就回去多做五十篇文章,月底一并交上来吧。”
张小五闻言,脊背就是一僵,这个月也只剩下五六天了,还要忙着田里的事情,五十篇文章,还真是……只是他却根本不可能反抗,果然先生还是这么敏锐。“是,文安知道了。”
“好,那么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崔灏大手一挥,转身走进了门内。这可真是——卸磨杀驴啊,支使人干完活,找到了闺女,这就立即甩手丢弃。不过张小五不会说什么就是了,乖乖地下山去。
接下来的几日,崔莞都算是安分守己乖乖地呆在家中,罚抄诗书,其实她也是被那个老道婆还有那两只诡异的狐狸搞得心烦了,索性躲在家中不出门了。只是不多几天,她就从张小六的口中听到了一件风靡整个村庄的大事——村里来了一个侍奉狐仙的神婆,如果哪家有事,只要去求求神婆侍奉的两只狐仙就能够得到解决了,而且灵得很。
村西口的张大爷家的四娃不知道怎么受了惊,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晚上说梦话,说是要回去找妻子儿女,四娃才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妻子儿女,登时吓得张大爷方寸大乱,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抱着试试的心态去找了那位神婆还有狐仙,结果据说吃了点香灰符纸,被狐仙这么一看就全好了。这么一来全村多一半的人都赶着去看了,看完之后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对于狐仙深信不疑。
崔莞一听,心里就是一突,所谓的狐仙所谓的神婆,想必就是她在山上遇见的那一人两狐了,早在山上就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听张小六这么一说,她就几乎可以肯定了这就是一个驯养了两只狐狸的神棍骗子,在自己的那个时代这种人可是屡见不鲜。
香灰符纸什么的,本就有安神的作用,人们通过磕头,全身接地气,也有助于身体健康,却被这样拿来糊弄人,还真是一群愚民!崔莞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进了自家后院,她决定在这个神婆出没的时段,暂且修身养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天夜里,下了一场雨,她因为没有关好窗户,受了凉,烧得神志不清。
崔爹略懂医术,看到女儿这样,立即急得额头冒汗,天还未彻底亮,便披上蓑衣上山采药去了,可是春寒料峭,雨过之后山路更不好走了,崔爹心中焦急,采了草药之后便忙着下山,却不想一脚踩了个空,滚落了一条山涧之中,人也摔昏迷过去。到了晚上才在村里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中,他是摔断了一条腿。
可是救女心切,崔爹拖着伤腿给崔莞煎了药喂下,又守了一夜,然而因为药灌下太晚了,又或者崔莞本身太虚弱,却是一直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情况十分危急,崔爹自己也因为伤腿的原因发起了烧,这爷俩就都病倒在了床上。只剩下张小五兄弟帮着照料。
在这个时候,神婆却是带着两只狐仙主动上门了。
第11章神婆狐狸三
神婆狐狸(三)
看到眼前略略有些眼熟的老道婆,张文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倒是没有想到最近在村里声名大噪的狐仙就是那一次上山找莞莞的时候曾经匆匆一瞥见过的一人两狐,他这几天都忙着完成崔先生布置的功课,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注意一些其他的事情。
见着自家母亲将这道婆恭恭敬敬地迎进宅子,张文安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心下略有不喜。他自幼蒙崔先生教导儒家学问,对于鬼神持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可以说是存在着质疑的,相对于自家母亲这种深信不疑的态度,当然显得有些出入,只是他现在却不宜说什么,毕竟人家上门而来的目的是为了“救治”莞莞,而莞莞如今的情况……张文安不由得想起了小女孩因为高热而烧得通红的脸颊,干裂的双唇,便是一阵心疼。
张陈氏将神婆——村人都叫她胡婆婆——引入后院崔莞的房间,张文安偕同幼弟武安即张小六跟进。
房间内,崔莞满头汗湿地躺在床上,已经烧得迷迷糊糊,时不时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眉头更是不安地皱着,她看上去很痛苦难受,憔悴的模样,让张陈氏母子三人都心头不忍鼻尖发酸。
“胡婆婆,求您一定要让狐大仙好好地救救莞莞,这孩子自小命苦,又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才养到这么大,可不能……可不能就这么没了……”张陈氏这些年下来可是真真将崔莞当做了自己女儿般疼爱的,眼看着崔莞如此,其实早就有点乱了分寸,一向坚强的她此时也带上了哭腔,她已经完全将狐仙大人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胡神婆微眯着眼看了一眼张陈氏,似是安抚地道:“你们不必担心,老身这次来本就是奉了狐仙大人的命令来的,狐仙大人和崔姑娘有缘,怎会忍心让她就这么去了。”胡神婆说完便低头看了眼崔莞,伸手覆盖在了她的额头上,自己却是双眼微阖,神色严肃,口中喃喃有词地念了起来,只是念的什么,在场三人都是听不明白的。
张文安紧紧地盯着崔莞还有覆盖在她额头上那只干枯的手上,心里就像是吊了七八只捅一样,额头不一会儿便渗出了一层汗水,张陈氏也是同样紧张,而张武安捏着自家哥哥衣角的手都快能将那衣服撕下一块儿来了。空气中都仿佛有种弓弦紧绷的窒息。
好半晌,胡神婆才收回了手,睁开眼来,她转头望着张陈氏,脸上是少有的凝重。
张陈氏被胡神婆看得心下一跳,满脑子都被不好的预感塞住了,当下脸色一白。
胡神婆却是摇了摇头,对着张陈氏道:“我们到外面去说。”
张陈氏被文安武安带着走出了崔莞的房间,回到大堂。
胡神婆看着恍恍惚惚的张陈氏,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暗光,只是她背光站着,却是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她的神色,“这一次老身怕是不成了,需要请狐仙大人过来,崔姑娘的病有点难办,”胡神婆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开口,却是让空气中的紧张更加凝聚了几分,“崔姑娘身上……是厉鬼在作祟。”
“胡婆婆?!”胡神婆话音一落,张陈氏便吓得蹬蹬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又惊惶的神色,“胡婆婆,莞莞她怎么会……怎么可能……”
“娘!”张陈氏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张文安连忙叫了声,上前扶住张陈氏,然后扭头望向了胡神婆,“胡婆婆,你说是厉鬼作祟,那么请问是何等样的厉鬼?”
胡神婆从眯起的眼缝中望了眼张文安,对于此子脸上隐隐的怀疑之色,心头不由得有些恼怒,早在山上的那一次这小子便坏了自己的好事,害得她现在需多费这许多功夫,没想到这会儿还要出来搅局,只是这一次她却是不容他坏她计谋了。胡神婆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沉声对着张陈氏道:“是一个年过半旬的普通妇人,只是不知何故失了两耳,身上戾气颇重,怕是在这世间游荡了有些许年岁了,你们可是略略知道一点这妇人的情况?老身并没有轻易惊扰她,便是怕她受惊后一下子对崔姑娘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若是普通游魂老身便可请狐仙大人与之商量,请其离去,若是和崔姑娘有什么龃龉……这便只能强行将之收服了。”
张陈氏和张文安听到胡神婆对那厉鬼的形容,眼中俱是惊愕,多年前的那一幕顿时闯入了脑海,即使过了这许多年,他们都依旧清楚地记得那时王婆子母女的惨象。失了双耳?!那人不是王婆子还能有谁?!
母子俩的脸色都忍不住一阵苍白,张陈氏更是身子一软差点向后倒去,幸而张文安和弟弟武安扶住。
当年王婆子被崔先生削去双耳之后,又遭巧姐儿背叛,之后便变得疯疯癫癫的。一开始巧姐儿或许还念着母女情分,照料着王婆子,然而不久之后便再也忍受不了,丢弃了王婆子,卷了家里最后的一点财产连夜和一个不知名的男人离开了张家村。而没有了人照料的王婆子,又是个疯子,没过两天就因为跑出去找巧姐儿摔下了一处高坡淹死在了小塘里。虽然王婆子得了这下场也算是恶有恶报了,但是村民们还是将她捞了出来,卷了张席子将她埋到了乱葬岗上,毕竟好歹能入土为安,死后有个地方安家。这件事一晃五六年过去,却是谁也没有想到她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胡神婆看着张陈氏和张文安的神色,眼底隐隐地闪过一丝满意的神光。
张武安却是担心又害怕地看着母亲和哥哥,他当时年幼,根本不知道王婆子母女的存在。
半晌,张陈氏才勉强镇定了一点,她深吸口气,长长地闭了闭眼,安抚地拍了拍张文安的手后,幽幽地道:“胡婆婆,你说的那个厉鬼确实和这家有仇……当年也是那厉鬼对不起崔家,如今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要来害人……胡婆婆,求求你这一次一定要救救莞莞,求求狐仙大人了,只要能救人,我们什么都愿意做的!”
胡神婆望着张陈氏慎重地点了点头,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过的符纸,“你放心,老身早就说过狐仙大人和崔姑娘有缘,一定会救她的,这里有一纸安神符,你先将它烧了喂崔姑娘喝下,老身这就回去请狐仙大人过来。”
张陈氏接过符纸,千恩万谢地将胡神婆送出了崔宅,本还想要送她回去,却被她拒绝了,张陈氏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规矩,便也只能听从吩咐,回到崔宅内,将符纸烧了喂崔莞喝下。
出了崔莞的房间,张文安叫来了自家父亲张大山,虽然胡神婆的那一番话一时间镇住了他,让他也不由得相信真是王婆子在作祟,可是心底却还是不放心,不能全信,他觉得还是应该立刻就去镇里请一个大夫过来,更何况现在生病的还有崔先生。
张大山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理便同张陈氏说了,然后尽数拿出家里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底和张文安立即赶去镇上请大夫。这个年代,能找到一个大夫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要人家出诊,诊金定是很高,他们不拿出全部的家底完全不敢去请大夫,然而即使这样,怕是这点钱也只够出诊的费用。
张家小村地处偏僻,平时村人去赶集,几乎都要五更天(3:00——5:00)起床,摸黑赶路,这般才能在将近午时的时候赶到镇上的集市,将需要交易的货物匆匆兑换完毕,一刻也不停地往家赶,才又能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家。这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可是整一天还多,张大山和张文安出发的时候是辰时(7时至9时)初,到家最早也要亥时(21时至23时)初了。
至此,崔家崔先生和崔莞便只剩下了张陈氏还有张武安两人照料,张文安出发前,却是偷偷拉过了弟弟,在他耳边这样这样叮嘱了一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张文安的神色很是郑重,张武安听完也是一般无二,重重地对着哥哥点了点头。
约日中时分,胡神婆再一次来到了崔宅,这一次来的还有两只狐狸。
张陈氏敬畏地望着两只狐狸,看着它们神似人类的举止,心里的敬畏越发大了。张武安却是躲在张陈氏身后,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两只狐狸,他年龄幼小,又同哥哥一样自小学习儒家文化,更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甚至比张文安还要不信这狐狸是什么狐仙大人,他更多的是好奇,还有戒备,想起哥哥对他的吩咐,眼底闪过一道坚定的光芒。
张陈氏将胡神婆还有两只狐仙大人引入崔莞的房间,原本学着人走路的两只狐狸一见床上的崔莞便嗖的一下蹿上了床铺,一左一右蹲坐在了崔莞的床头。四只乌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崔莞看了看,然后又“吱吱”地冲着胡神婆叫了两声。
胡神婆心领意会,转身对着张陈氏道:“狐仙大人说可以开始了,午时正是阳气最旺时分,最是有利于驱逐恶鬼,这里它们会守着,你们且跟老身过来置办些做法事的物什,待一刻钟后,老身会在堂前做法协助狐仙大人驱鬼,这段时间内,崔姑娘的房内不宜留下任何人,免得恶鬼冲撞。”
张陈氏忙点点头,留下了两只狐仙大人跟着胡神婆出了房门,胡神婆伸手在房门上贴了一张黄纸朱砂画的符纸。
在他们走后,崔莞的房间内,那两只狐狸对视了一眼,伏到了崔莞的身上,各自从嘴里喷出了一口白雾似的东西笼罩到崔莞脸上。崔莞原本睡得极为不安,吸入了这些白雾之后,却是舒展了眉头,沉沉地睡去了。
两只狐狸看着崔莞的反应,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伸出爪子掀开了崔莞的被子。由于发寒发汗,张陈氏只给崔莞穿了一件肚兜,一条亵裤,此刻便尽数裸~露在了两只狐狸面前。
两只狐狸眼中闪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略略一顿,又俯下~身去,一只尖尖的嘴叼住了肚兜的一角,将其扯了下来,另一只则扯下了亵裤。
熟睡中的崔莞完全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境地,在堂前协同做法事的张陈氏和张武安也不知道,还在昏迷中的崔先生更是不知道。
狐狸长长的舌尖舔了舔崔莞白嫩的小胸脯,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湿湿的痕迹,又沿着她白皙纤细的脖子往上舔去,直到那两瓣干裂的唇。而另一只狐狸的舌头却一路向下,舔过她小小的肚脐眼,然后来到了她的双腿之间,它雪白的身子匍匐在她双腿之间,爪子使劲儿地撑开她的两条腿,尖尖的鼻子细细地嗅着她腿间的味道,粉红的舌头时隐时现,舔着小女孩的私~处,狐狸的下腹处,已经凸起了一根棍子,外面毛茸茸的一层皮正在慢慢地褪下,露出里面一个粉色的湿滑的头,那粉色的尖端还时不时有湿漉漉的白色液体滴下,沾到床铺上。
第12章黑衣少年一
黑衣少年(一)
一阵山风从山脊处掠过吹进了深深的山谷,所过之处树影摇曳,翻起了一道道绿色的叶浪,有松涛声伴随着响起又沉寂。
葱茏的树冠突然簌簌地抖动了几下,然后从树干上滑下了一个颀长的身影,这是一个剑眉星目面色坚毅的少年,约摸十四五六,双唇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绒毛,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手腕脚腕处都牢牢地扎紧了。长眉微挑,他抬头望了眼树上,层层的枝叶挡着,从树下根本看不见自己藏在树上的东西。他又抬眼望了望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均是苍莽的大山,如此他紧皱的眉头才略微松了松。
伸手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单手拔开塞子,扭头望向了自己左边的胳膊。胳膊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狰狞地翻着红肉,一半□着一半已经和凝聚着血迹的暗黑色外衣粘连在了一起,少年才略略松开的眉头又不由得紧紧地皱了起来,昨晚简单的处理虽然止住了血,但是却让现在更麻烦了。他将瓷瓶插回腰带中,从背后拔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开了伤口附近的布料,然后狠狠地一撕,将那一只袖子连同和伤口粘连的肉都撕了下来,狰狞的伤口顿时又涌出了血水,顺着胳膊一路流了下去。
少年的脸色顿时一白,咬着牙嘶了一声,显然是痛极,然而他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疼痛的表情,只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变得更加幽深了。右手指尖在伤口附近点了几下,血又缓缓地止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叼住匕首,从腰间拿起了小瓷瓶往伤口上撒了一层白色的药粉,药粉甫一接触到伤口就融入了血液和皮肉之中,却是嗤嗤地冒出了一股淡淡的白烟,看上去骇人至极,少年紧握着拳头的手臂顿时青筋暴起,他的一张脸也瞬间扭曲了,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显然这药粉比这伤口厉害百倍。
半晌,这股疼痛才稍减,少年将瓷瓶收好藏到腰带间,拿下了口中的匕首,然而因为匕首锋利异常,他的嘴角已被割出了细细的口子,流下一道浅浅的血迹,他伸出舌头将唇边的血渍舔入了口中,幽深的双眼内虽然是一片冰寒,然而这不经意的动作却显得格外的妖异。
他又挑了挑眉打量着山脚下的小村,人烟很稀少,只有一个出村的山口,很闭塞而且偏僻。昨夜他得手后奔逃整夜,直逃入这山脉之中才摆脱了那群穷追不舍的家伙,他不放心,又接着跑了下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找了棵树栖息一下。本以为这一次如此深入山莽必定需要兜转上几天才能出得去,却不想这一次看来运气不错,起码可以找到一些现成的吃食,衣服也有了着落,日后出山也找到了个打听的去处,他决定先在这村子里找一户人家养几天伤,等到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带着这一次的任务回去。想到这儿,他又扭头望了眼身后的大树,现在这天还很寒冷,那颗脑袋就是摆上几天也不会腐烂,倒省了他处理的功夫。何况这荒山野岭他也不怕有人会发现这个东西。
他扭头向山下望去,计算着下山的途径,还有寻找着自己安家落户的人家,就在这山腰上的一座宅子顿时入了他的眼中。这宅子明显不同于村子里其他的房子,修得倒是比一般的小富人家还要精致些,怕是住在里面的人不是什么普通农人。原本他该找寻常点的人家,但是他却从来不愿意找那些农人家肮脏的茅屋,宁可在树上将就一晚,常年刀口舔血取人首级的日子,并没有让他忘记幼时的富贵生活,即使双手沾满鲜血他依旧要将它们擦得干干净净。他宁愿冒着更大的风险去找床干净的被子,这一夜的奔逃加上失血过多,还有料峭的寒雨更让他想要找一处干净的去处,好好地闭眼睡上一觉,对于自己的身手,他有着极度的自信,他不想让人发现还没人能够抓到他,昨晚上如果不是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会上门,布置了重兵,他也不会轻易受伤,可是即便是如此,那一颗人头他想要的还不是让他拿到了手。
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少年突然双脚一蹬跃上了身边的树杈,然后迅速又跳到了另一棵上,他在树木间穿行,向着山腰处的宅子奔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原本站立过的地方。
崔宅大堂内,胡神婆举着一把剑,手捏剑诀正满脸肃穆地站在供案后边向着堂前念着咒语,张陈氏紧张地盯着胡神婆的一举一动一眨也不敢眨眼,脸上是满满的焦急担忧,而她身边的张武安则显得十分不安,不时地扭头望向堂门外,他似乎是很想要出去,但奈何空荡荡的堂前他的任何动作都太明显,根本找不到机会。
他担心着崔莞,想起哥哥的叮嘱,咬了咬牙,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了看专注着念咒的胡神婆还有直盯着胡神婆的自家母亲,又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要往大门口跑去。
供案后边,胡神婆垂着的眼皮猛地抬了抬,鸡爪似的手从香炉里边抓起了一把粉尘往张武安的面前撒去,另一只手举剑刺中一张符纸在蜡烛上点饶,向前一送,那把撒出去的粉尘就猛地烧了起来,就像是突然喷射的火蛇一般,呼地一声,吓了张武安和张陈氏狠狠一跳。
看到张武安再不敢随便乱动,胡神婆才又垂下眼皮念起咒来。
他们头顶的屋脊上,黑衣少年唇角流露了一丝冷笑,黑眸中却是寒光大盛。轻轻地将手中的瓦片盖了回去,他抬头望向了后院东厢的一间屋子,那屋子门上赫然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原本他只是想要探一探这屋子里住的是什么人格局又如何,却不想看见了这样一幕,他平生最痛恨此等装神弄鬼之人,若不是那五斗米教叛乱,他家也不会弄得家破人亡,他更是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既然这一次撞到他手里了,那么他就好好地替天行道一番。
黑衣少年无声无息地跃下了屋脊,落到了崔莞的房门前,身形微微一动就闪入了屋内,如是在夜间怕是没有人能够看得见,即使现在是白天,瞬息之间想要看清他的动作也不容易。
房间内的摆设偏向于女孩子闺房的模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有迹可循,这让黑衣少年的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不过马上他又贴着墙向里走去,转过一道屏风,一看到床上的情形,黑衣少年顿时浑身一震,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已经比思想更快一步,迅速抽出背后的匕首向着床上那只伏在小女孩腿间的狐狸射了过去。
狐狸也不愧是早就成精的东西,舔着崔莞胸口的那一只几乎在黑衣少年出手的瞬间就抬起了脑袋,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而伏在她双腿间的那一只狐狸听到警告还有破空之声,立时猛地往旁边一翻,躲过了射向它身子的匕首,然而前腿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血立时就染红了那一处的白毛。匕首“哚”地一声重重地插入了靠床的墙壁之中,勿自颤抖个不停。
两只狐狸已经纷纷人立而起站在崔莞身边,戒备敌意地紧紧盯着黑衣少年,爪子上尖利的指爪已弹出。
黑衣少年望着两只狐狸的眼睛慢慢地充血变红了,他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十分狰狞,就像是见到了最最深恨的仇人。眼前翻涌的是幼年时那最不堪的一段记忆,是自己姐姐清河郡主被那群人渣逼着和牲畜交~媾的画面,是姐姐绝望的眼神,是他们丑陋的面孔,还有那只公鹿恶心的鸣叫……
“畜生!”黑衣少年忽然暴吼一声,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暴戾弑杀,像一只豹子一样向两只狐狸冲了上去。
两只狐狸一看黑衣少年来者不善,一左一右纵身跃下了床铺,转到了少年背后。
少年一见两只狐狸的举动生生在中途扭转了方向。
两白一黑三个影子顿时在房间内缠斗起来。
黑衣少年虽然出手狠辣,气势炽盛,然而却是徒手空拳,两只狐狸身形灵巧,动作敏捷,更兼指爪尖利,配合默契,一时间占了上风,在少年身上留下了好几道伤口,它们本就成了精,见少年手臂上的伤口,更是一次又一次朝那儿攻击。
少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狐狸,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诡异邪魅的笑容,抬起手臂舔干净了手背上留下的那几道血痕。
两只狐狸默契地对视一眼,四只小眼睛中不知道交流着什么信息,但是再转回头来时却是对眼前的少年多了更多的戒备还有一丝畏惧。它们朝着少年身后的床铺上望了眼,眼中有着不甘,但还是露出了退意。以它们的智慧当然知道这一次的事情不行了,它们虽然能给眼前的少年制造点伤痕,但是想要完全打败他却是不可能的。退意一萌生,它们便又往后退了一步。
黑衣少年也看出了两只狐狸的意图,只是他怎么能够容忍它们逃离,这样的畜生!“想走?没那么容易!”少年暴喝一声,冲着转身就跑的两只狐狸冲了上去,右手手腕上突然射出了两条黑色的线向着两只狐狸而去。
第13章黑衣少年二
黑衣少年(二)
精钢打制的细铁丝收放自如又锋利异常,两只狐狸还未触及房门就被这铁丝缠住了身形,黑衣少年狠狠地往回一扯,狐狸就狼狈地摔到了他脚下,不给它们任何反应的机会,他一脚踹中其中一只狐狸的腹部,直将它踹飞出去,“咣”地一声撞翻了屏风,又“叽——”地一声惨叫,摔在地上抽搐。
另一只狐狸见状恻然,望着黑衣少年的目光俱是惊惧,它一扭头迅速叼住缠住了它后肢的铁丝,拼命地咬着,想要咬断逃离,奈何这铁丝特殊,它再怎么努力都咬不断。
黑衣少年见状冷冷一笑,手腕一抬,就将这狐狸倒提了起来。
狐狸叽叽地叫着,在半空中扭动着身子,甚至试图去挠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厌恶地瞟了眼狐狸腹部的雄性~生~殖器,出手如电扼住了狐狸的喉咙,五指一收便掐断了它的喉骨。而这时,早就被黑衣少年一脚震碎了五脏六腑的那一只狐狸也终于停止了抽搐死去了。
黑衣少年手腕轻轻一震,那黑色细丝便全部收回腕内,他看也不看一眼,便将手上提着的狐狸往地上那一只处扔做一堆。
堂前胡神婆依旧在做法,虽然她也隐隐听到了几声狐鸣,但是却并不在意,以往两只狐狸太兴奋的时候也是喜欢这般叫唤的。
黑衣少年回头看到了床上粉嫩白皙的小女孩,饶是他早就被逼得心性坚定,这会儿却还是有点脸热,不过他还是深吸口气,走上前。
小女孩五官精致可爱,漂亮得很,虽然睡得貌似安详,但是浑身上下却都散发灼热的气息,粉嫩的肌肤也被烧得犹如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尤其是两腮红通通的。
黑衣少年伸手取过被子替小女孩盖上,然后又探了探她的额头,两指搭在她手腕间号起了脉,不知道是不是情况不好,他皱了皱眉,从腰间取下一个小木盒,小木盒里有几粒小小的药丸,他取出两粒给小女孩喂下后,转身提着两只狐狸掠出了房间。
整个房间内就像是一开始那样的情况,没有什么变化,就连那倒地的屏风也被扶了起来放回原位,只除了墙上多了一道插过匕首的痕迹,只是大约没人会注意到的。
堂前,胡神婆做法许久,看看门外西斜的金乌,这才缓缓收了法事,她估摸着那两个畜生也已经得手了。
崔莞房门前,那黄色的纸符依然完好地贴着,胡神婆满意地揭下纸符,率先走入了房内,然而环顾一圈她却没有看到那两只狐狸,心下不由得一跳,似乎有种不安的情绪,但是具体是什么因为什么,她又说不出来,也许那两个畜生是自己先回去了?胡神婆这样想着,便也不做多留,忽悠了张陈氏一下后匆匆地赶回了自己在张家村的临时落脚点,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她离开崔宅起就被一双眼睛盯上了。
黑衣少年望着胡神婆远处的背影,眯了眯双眼,将染血的匕首在身边的两张狐狸皮上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提上两只已经剥去了皮毛,鲜血淋漓的狐狸向着胡神婆那个方向掠去。
入夜,崔先生已经醒来了,人不像之前那么憔悴,崔莞虽然还没有醒来,但是烧却也是退下去了。
张陈氏感激地对着胡神婆离开的方向拜了拜,直念叨狐大仙的灵验,又对崔灏说了胡神婆的事儿。
崔灏听完后只对着张陈氏说了句“辛苦你们了!”却是对于所谓的狐大仙既没有感激又没有提出反对。他瘸着脚来到崔莞的房间,细细察看了女儿一番,探了探脉之后紧皱的眉头也松了开来,崔莞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来,但是睡过今晚就没事儿了,他可以肯定。至于那个胡神婆……做法怎么可能令莞莞好起来,至于所谓的王婆子阴魂不散寻仇,那更是无稽之谈,若是要寻仇也该是找他崔某人,并且也不必拖到如今。莞莞的病如果没有药物作用怎么可能自行好了,要么是那神婆手里有药,要么是自己之前喂的药终于起效了,总之这一次是莞莞命大。
听张陈氏说张文安父子去了镇里请大夫,崔灏心里被触动了一下,眼里掠过感激之色,张大山一家对自己家一直颇为照顾,更是待莞莞视如己出,无论是当年还是这一次,若没有他们一家,他的莞莞怕是早就埋骨青山和月儿一同作伴去了,他定了定神,敛去了眼底的湿意,文安和武安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好好培养的,他能回报的也只有这个了。
因为按路程计,张文安父子回来最早也要半夜了,等到那时候肯定不行,崔灏便让张陈氏和张武安先去客房歇息,自己又守了崔莞一会儿之后也回房歇息,莞莞的情况已经稳定,暂时不需要守夜了。
大家不是有伤在身就是忙碌了整天看,也早就累极,不久崔宅便静静地没了一丝动静。
胡神婆的住处,却是突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胡神婆惊骇至极,体如筛糠一般颤抖着,常年笑眯眯的脸上除了惊恐便是惊恐,望着油灯下床铺上两只血淋淋的东西,吓得摇摇欲坠,她想转身就跑,然而双脚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直直地盯着床上的东西。那两只血肉模糊的东西忽然坐了起来,从身后扯出两张白狐皮披上,眨眼间就变成了那两只狐狸,它们冲着她诡异一笑,忽然咧开了嘴,对她口吐人言,“我们还没玩够呢,你好久没有侍奉我们了,今晚就让你侍奉我们哥俩吧!”说完,它们就站了起来,冲她走过来,小腹下的那一处生~殖~器在以恐怖的速度膨胀。胡神婆又是一声尖叫,幼时被这两只狐狸折磨的各种情景一瞬间全数冲入脑海,她转身风一样向着门外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被胡神婆的尖叫惊醒的几户人家也只是略略抬头往外看了看,却又回去睡了,张家小村地处偏僻,没有事情他们一般都不会在入夜后出门,胡神婆所住的这块地方更是整个小村最荒凉的地方,夜里的尖啸多是山猫之类的野物,他们已然习惯了。
黑衣少年冷冷地看了眼床上的两只狐狸血尸一眼,轻飘飘地从屋脊落下跟着胡神婆跑掉的方向追了上去,手中捏上一枚石子,待胡神婆跑到一泥塘边的时候往她脚腕上一射,胡神婆便一个踉跄扑进了泥塘,没两下不及她呼救便沉了下去。
黑衣少年等了等,确定她必死无疑后,转身飘回胡神婆的住处,去销毁那两只狐狸。刚才胡神婆突然变得那样疯狂究竟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却知道是为什么,他从这个老虔婆的卧室里搜出了一袋干蘑菇,这一袋干蘑菇是一种毒菇,有致幻作用,无论是吃下去还是磨成粉吸入,都会使人产生幻象,之前他便是朝着老虔婆撒了一把,才使她癫狂。他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临时检查了一下两只狐狸的舌头,发现它们的舌苔处有着淡淡的灰色和异香,正是长期服食毒菇的症状。若是换做别人可能不知道这两只狐狸缘何要吃这毒菇,他却是清楚,组织里曾有人无意中发现某些动物长期服食这种毒菇,自身便能从嘴里吐出使人迷幻的烟雾。想必这老虔婆就是借着这个招摇撞骗!
黑衣少年冷哼一声,将两只狐狸拎起一同丢到了胡神婆沉下的泥塘里,然后转身向着崔宅掠去。
下半夜,天又下起了雨,格外阴冷,张文安父子都没有回来,估计这一夜他们是回不来了,张陈氏崔灏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待,然而最终还是熬不住体力,沉沉睡去。
崔莞房间内,黑衣少年单手枕在脑袋后,仰头望着床帐,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在某一瞬间突然回到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光,能够沉沉地睡着,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的觉了。即使也曾高床软枕,可是却从来没有放下过警惕吧!
他扭头望向了睡在身边的小女孩,虽然是在黑暗中,可是却并不妨碍他看清楚她,他们需要夜视,为此他曾经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整整三年,还要时刻提防随处而来的杀招,最后他们那一批五百多个人中他是唯一的生者。
吃了他的药,小女孩一直睡得很安宁,长而翘的睫毛静静地合着,粉扑扑的小脸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烧灼的红,而是变成了淡淡的粉,却反而更添了可爱,小小的唇瓣微微撅着,已经不再干裂,小胸脯轻轻地起伏,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安睡的水晶娃娃。
黑衣少年不由得看得入了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或许因为看着她他很安心。他忽而伸手戳了戳小女孩的脸蛋,指尖的触感很软很软,就像是他想象中云的触感,轻轻的柔和的,而且很有弹性。然后下一秒,他就为自己的举动愣住了,他怎么会做这样幼稚的举动?!他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圆了,这才从他脸上显露出稚气的一面。
似乎是不满于自己的幼稚,黑衣少年忽而眯起了双眼,阴阴地盯着小女孩熟睡的小脸,伸手把她的嘴往两边一拉,让她成了一个大嘴婆,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崔莞依旧在梦中,小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却是相互依偎在一床被子下,睡得安然。
第14章出村进镇
出村进镇
日近正午,崔宅门前停下了一辆青布马车,马车前端坐着一个赶车的车夫,车里面下来一个三四十岁的斯文男子。
崔家的门白日里总是敞开的,门内隐隐传来稚子幼童朗朗的读书声,斯文男子听了一会儿便提步往内走去,循着读书声来到了前堂。透过门窗看着屋内风度翩翩气质上佳的崔莞还有堂下摇头晃脑的幼童们,斯文男子望向崔莞的眼中流露出赞赏还有敬佩之意。他有种感觉,这一次老爷替少爷寻找的这位先生很不寻常。
崔莞替这群小子们解释完今晨学习的这一段文字意思,放下了手中的书,随意抬头望了眼窗外,恰巧看到了斯文男子的脸,他愣了一下,而后想起了这人是谁,是那卢员外的管家,当日曾随着那卢员外一起上门。
一月前那一次事件,莞莞生病,自己摔断了腿,文安父子去镇上为他们请大夫,大夫却不肯出诊,嫌恶诊金太少,山路崎岖,更兼要摸黑赶路却连一辆马车都雇不上。文安他们只得在医馆前苦求,那大夫却是嫌他们晦气,愣是使人将他们驱逐了。全镇就那么几处医馆,父子两人求遍了这几处的大夫,仍是无人愿意出诊。
这样的关头,是这卢员外出手相助,收留了张文安父子一晚,并出钱延请大夫用自家的马车将他们送了回来。之后,那卢员外说是见张文安谈吐不凡,仰慕自己能教出如此弟子,亲自登门想要聘请自己为他儿子的先生。
崔灏起先是不愿的,他居于此处本就是为了躲避一些人事,但奈何,这卢员外对自家有恩,又态度诚恳,为人不错,他儿又是有神童之称的大晋最幼龄秀才,他便也难免稍稍动了点爱才之心,想要见一见这三岁秀才,是以谦虚一番后便也应承了下来,只是推脱放不下张家村内的小子们,只肯先定一个半年的约期。
卢员外倒也好说话,乐呵呵地应承了,并且考虑到他的腿伤,特意在卢家为他们父女俩整理了一个安静的小院。他想了想,记起今日是约定的接他们父女去卢府的日子。
斯文男子看崔灏出得门来,迎了上去对着崔灏施了一礼,“崔先生,卢九奉我家老爷之命来接先生和小姐。”
“卢管家不必多礼,”崔灏淡淡地对着自称卢九的斯文男子点了点头道,“先进屋内喝杯茶吧。”
“谢崔先生,只是这时间……”卢九有些犹豫地道,神色上依旧一派恭敬。
崔灏望了望头顶,“卢管家先入内吧,崔某已经准备好一切,待午饭过后便能启程。”
“还是崔先生想得周到。”听崔灏如此说,卢九心里松了口气,跟着崔灏进屋。
午饭过后,崔灏在张文安的搀扶下来到了马车边,一同到来的还有一脸阴沉的崔莞和依依不舍的张陈氏张武安。
崔灏叮嘱了文安武安这段时间内不要放松了学习,听到哥俩诺诺地应了这才收起那一副严师的模样,转而望向了崔莞。
崔莞正一脸嫌弃地扯着身上粉色的裙子,原本因为能出这个小村去镇上看看的兴致全被这破坏了,平日里,在张家村她不乐意穿什么襦裙也是不会被逼着穿的,稍粉嫩一点的衣裤已是她忍受的极限,然而这一次却因为要上别人家的门,被逼着穿上了这该死的裙子。张陈氏为此还多做了好几条,这让崔莞简直想要抓狂,然而她又从张陈氏口中得知不穿襦裙是极不合礼数的,若是在卢家她还像在张家村一样,崔爹就会被看轻,崔莞就这么一个崔爹,为此只能含恨咬牙忍了,就当是上辈子穿上了苏格兰的民族服装。
崔爹想要弯腰把崔莞抱上马车,却是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这自己腿都没好利索要人搀扶着,怎么就干出这样吓人的事。
张陈氏哭笑不得地望望崔灏,上前抱起了崔莞将她放上马车,崔先生的这点心思她当然看得明白,这爹就是防着每一个男人,咳咳~
崔莞也明白,因为崔爹早就跟她讲过很多次男女大防的事了,即使她只有这么点大,每一次她都恨得牙痒痒,因为这相当于是一次次揭她的伤疤,当即,她白了一眼崔灏,转身钻入了马车。
崔灏接收到女儿的白眼气得胡子抖了抖。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张家小村,崔莞望着帘子外却来越小的村庄,突然有种奇怪的不舍,她原来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这么多年了,这个盆地里的每一处地方她都很熟悉了,可是现在外边的世界她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一刻,她忽然有点茫然。
崔灏看着崔莞蔫蔫的模样,不由得心疼,伸手摸了摸崔莞的脑袋,道:“莞莞,坐到爹这边来。”
崔莞闻言抬头望着崔爹,漂亮的眼睛里明白无误地挂着疑问。
“马车里太震了,过来靠着爹,会好受些。”
崔莞望着崔灏眼里浓浓的关心,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鼻子有点发酸,心里腹诽着这个老头实在是太煽情了,人却是依旧乖乖地靠到了崔灏身上。
崔灏看着崔莞小小的身子依偎着自己,嘴角挂起了一抹笑意,静静地享受着女儿这一刻难得的乖顺。
日落西山,染红了半边的天空,马车也终于遥遥地望见了镇子的影子。
管家卢九望着官路两旁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低声询问了车内一下,这样美丽诗意的情景可是不多见,崔先生他们是否要停下来看一会儿,镇子已经快到了,现在时间还略有盈余。
崔灏撩开帘子看了眼,觉得也好,莞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
崔莞揉着眼睛从崔灏的怀里坐了起来,她刚睡醒,原本还有点羞愤自己这该死的小女儿情态,然而这注意力马上就被小腹那一阵强过一阵的酸胀感吸引了。她咬了咬牙,终究是阴沉着脸不情不愿地对着崔灏道:“喂……那个,爹,我想小解。”
崔灏闻言愣了一下,神色也微微有些不自在,这个时候生儿子和生女儿的差别就显现出来了,“莞莞,马上就进城了。”言外之意就是你憋一憋吧!
崔莞闻言登时气结,瞪了崔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滚下了马车。粉色的小身影异常敏捷地冲向了桃花林,很快就融入了其中。
“莞莞……”崔爹撩开帘子冲着崔莞喊,只是人家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你不要跑太远了——”
崔莞看着眼前落英缤纷的桃花林,粉色的地毯,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当即钻了进去,来到一棵桃树下撩起裙子就探手进去,结果入手一空,她就是浑身一僵,真是急得昏头了,竟又忘记了这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事实。然而生来是无可改变的,她又能如何。只得咬着牙脱下亵裤,然后蹲下去,“咻咻”地放水。
她身后却是短短时间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一排五六对男女兼一连串的小厮丫鬟。男子皆二十左右,宽袍大袖,峨冠博带,手执纸扇,看上去风流倜傥,而女子一个个年轻貌美,盛装打扮,粉黛薄施,笑语盈盈伴在男子身侧,他们此刻的目光却是都望向了蹲在桃花树下的粉色小身影之上。
崔莞放松完毕,脸上也换上了轻松之色,提起亵裤放下裙子,转身就想往回跑去,然而这一转身却差点闪瞎了她的眼睛,一想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她的脸色就瞬间难看起来,她现在真的是很想戳瞎这一堆突然冒出来的人。
然而不等她有何反应,这一堆人里的其中一只男子就刷地一下合上了自己的折扇,目光直直地望着崔莞,出声道:“好俊的女娃子!若不是年纪小了点,我都要以为是桃花仙子了,哈哈~”
“陆兄此言差矣,我看这女童长大了可是绝不比什么仙子差。”另一个男子摇着折扇,笑眯眯地打量着崔莞。
先前被称为陆兄的男子哈哈一笑,指着崔莞道:“高兄阅美无数,这双眼最是毒辣,陆某相信你的话!”
其余的男子闻言纷纷笑着点头,丝毫没有理会早就气炸了肺的崔莞,唯有他们中个子最高也是最具有阳刚美的男子静静地望着崔莞的神色,眼眸中闪烁着某种让人看不清的神色。
他们身边伴着的女子听他们这么称赞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眼里纷纷闪过不悦的神色,其中一个紫衣的女子拿起团扇掩着小嘴冲着大家妩媚地笑了笑道:“公子可是不要再调笑这小妹妹了,人家被你们看到那样尴尬的一幕早就羞愤欲死了,哪有你们这样还对人家评头论足的!”这女子这话乍一听是在为崔莞开解,然而其实却是将崔莞之前的糗事又揪了出来。
崔莞冷冷地瞥了一眼紫衣女子,若她只是普通的小女孩这会儿是不是就要如她所说的那样去死了!这会儿她也镇定了下来,心中越恼怒她反倒越冷静,看叶不再看这一群明显是出来耍的纨绔子弟一眼,转身循着来时的路走了。
对于崔莞刚才的那一眼,不光是紫衣女子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瞧见了,不由得都有些愣怔,这才忽然发觉到不对之处,这个小女孩的反应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望着官路上冲着马车奔去的粉色身影,先前的陆姓男子忽而回头望了眼个子最高的那男子,“柳公子不是想要一个书童么?我看着小女孩很是聪慧镇定,何不派人去打听打听,收到身边?养上个七八载,到时候可不是一个美娇娥,红袖添香何等的美事,哈哈~”他早就注意到了小女娃身上的衣服,料子很平凡,款式也落后,想必是哪一处平常人家的女儿,要买了也不会很费事。
那高姓男子也接口道:“陆兄这主意好,自己养起来的,定是合心意,这样美丽的女童可是极少见的,柳公子若是不愿意,我也是极想要的。”
看来这高个子不苟言笑的柳公子是他们想要讨好的人,只是对于他们此番话他却是没有出口反驳也没有回应,转身向着桃林深处走去。
第15章秀才童子一
秀才童子(一)
等马车驶进卢府的时候,天已暗沉,卢老爷早就率着一众家眷等在客厅了,一听下人通报去接崔先生的卢管家回来了,当下迎出客厅来接。
崔灏见卢老爷这般做派,心下也略微感动,在这个什么事都讲求出身门第的年代能像卢老爷这样知礼谦逊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又尤其是对着自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村夫子。
卢老爷却是似乎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笑着将崔灏还有崔莞迎进客厅,命婢女奉上温水汗巾,让父女两洗去风尘,随后引入餐桌,命人布菜。
一个小圆桌上,只有崔灏父女俩并卢老爷其妻朱氏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童,经卢老爷介绍,崔莞也知道了,这就是他那神童的儿子,只是这名字让崔莞不由得略略抽了抽嘴角,卢僧宝,卢森堡……
卢老爷年过四旬,然而膝下却只有这么一子,所幸的是儿子争气三岁便考取了功名,但按卢老爷的话来说却是沉稳不足,当初也有运气的成分,所以希望崔爹能够好好地教育他,使他的根基能够更扎实,同时教他如何成人。
卢老爷说得恳切,崔爹望着卢僧宝的一举一动,这孩子虽然眉宇间聪慧,但也确实大气不足有些腼腆,认真地对着卢老爷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良材美玉若能在自己手中大放异彩,绝对是一件值得努力的事情。
崔莞却是不管这些,乖乖地坐在崔爹身边秉承食不言的原则装得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只是眼神却不由得在卢老爷一家身上偷偷地转悠。卢老爷虽自称年过四十然而也许是保养得宜,看上去只三十几许,虽然比自家老爹逊色但也不失为一个会让前世那些花痴女孩尖叫的美大叔,他身边的朱氏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掐金绣花襦裙,满头珠翠,虽然在这灯烛下绝对晃眼得紧,但以崔莞的眼光来说,朱氏这样的打扮却一点也没有落入俗套,反而更衬托得她耀眼高华,她眉宇间的自信和骄傲使得她能够这样盛开,也将她原本只有七分的容貌生生提高到了□分之间。而她的这一切表现应是来源于她的儿子。
崔莞不由得望向了那个据说是神童但是不是穿越有待考证的小子,继承了父母基因中美好的一面,这小男孩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更难得的是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孩童的那种毛躁,用餐礼仪规范,坐姿端正,安静有礼,相比于张小六的德性,崔莞不得不说能在这个年纪考取秀才什么的确实不凡,即使如今科举只是近年来才正式成为朝廷选拔人才的一种途径,还不是非常完善,但这出题的也绝对是各地方大儒,难度绝不会低到哪里去。
这样一想,崔莞望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家老爹未来半年弟子的小家伙满意地略略点了点头,太笨的弟子,她可是不会满意的。只是这会儿崔莞却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吐槽崔爹的学问水平,理所当然地觉得面前的神童妖孽不如自家老爹,或者这就是所谓的盲区。
崔莞在偷偷打量人家的时候却不知道人家也在光明正大地打量她,卢老爷看着崔莞粉雕玉琢的脸蛋,灵气十足的双眼,是越看越满意,在决定聘请崔灏为自家儿子的先生之前他也早就打听过崔灏一家的情况,崔灏对妻子的深情还有他在张家村内无私教育幼儿童子的高洁品行都令他赞赏,而这个崔灏一手教养长大的女孩儿,他也知道她聪慧异常,又早熟懂事,孝顺爹爹,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儿,更兼长得如此美丽不凡,这般,倒是可以让她与僧宝作伴,激励僧宝上进,至于将来,他捋了捋胡子,若是僧宝喜欢便可娶做平妻,他们家也没有那种特意嫌贫爱富,只是僧宝将来的成就远非如此,他的妻子还是要高门大户的为好,能为他将来仕途的顺畅打通关节做出最大的利益。
与卢老爷心思不同的是朱氏,她虽然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容,但是眼底深处却隐藏着几丝不满恼怒还有嫌恶的神色,对崔灏也对崔莞,她想不明白,为何自家早就让许多师者都自叹弗如的儿子如今却要请一个乡野秀才来当什么先生,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能教僧宝什么东西?还有这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一双眼睛忒没有规矩,瞟来瞟去,看上去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自家老爷也不知道起的什么心思,居然还想让她带着这没娘养的乡下丫头,若不是自己之前推说人家父女情深定不愿分离而推说了,这会儿见了这两父女,指不定要怎么膈应。
她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拿起手帕沾沾了唇角,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底的不满,虽然如此,但她也知道犯不着为这点事惹卢老爷生气,伤了夫妻情分。她扭头望向自家儿子,却不由得秀美一皱,整张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唇边的笑怎么都挂不住了。你道是如何,却原来她见自家儿子红着一张脸正偷偷地瞄着对面那个丫头,就连递到嘴边的汤匙都忘记去接了。
“僧宝!”朱氏怒气攻心不由得冲口而出喊道,声音颇为尖利。
在座诸人都俱是一愣,尤其是卢老爷,他皱着眉一脸不赞成地瞪着朱氏,只是朱氏犹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去理会卢老爷。
而卢僧宝则怯怯地抬眼望着朱氏,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讨好地喊了声“娘~”
卢老爷看着自家儿子这副懦弱的模样登时气得青筋暴跳,若不是现在有客在场,他定是会和朱氏大吵上一架,僧宝越来越懦弱的性格其实都是朱氏的责任,她总是仗着自己乃是僧宝的生母而对僧宝这样那样指手画脚,这个不许那个不允,养在身边和一群丫头成日呆在一起,竟是生生把僧宝养成了这样一个女孩儿的性格,这怎不让他痛心疾首。
以前他一直念着朱氏生养僧宝的功劳才会任由她闹,如今他却是越来越感受到僧宝身为一个男子却养成了这般性格的害处,时间越久他心里的后悔自责也就越甚,如果当年自己亲自教养僧宝,僧宝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果自己当时能够忍住朱氏一次次的纠缠,僧宝也许早就变好了。
朱氏本就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秀,而是自家遭难的时候,一世情急才娶的当地一小官吏之女,略有姿色却是眼高于顶,有着许多妇人的通病,见识短浅又善嫉妒,如不是她肚皮争气头一胎便生下了僧宝,僧宝又颇得他喜爱,朱氏也许早就成了下堂妻了。
他对于朱氏其实一直是不满意的,这一点朱氏自己也明白,有一段时间她也曾小意温柔想要挽回他的心,但是后来由于他的那些个妾一直未曾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大夫又说他是青年时期伤了身体,想要孩子已是千难万难,让他一下子死了心,只想好好地培养僧宝,这才散了许多姬妾,却不想又让朱氏恢复了原来的跋扈模样。这几年以来,他对朱氏也总是不冷不热,若不是看在僧宝的面子上……
卢老爷望着朱氏的眼神冷了下来,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正是为了僧宝,所以他绝不能再纵容朱氏了。“夫人,”他喊了声朱氏,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崔先生和崔小姐一路赶来想必是累极了,烦请夫人去崔先生他们的院子里看看,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准备妥当了,可不能怠慢了先生。”
“老爷……”朱氏有些震惊地望着卢老爷,崔灏他们的住处白日里早就准备妥当了,她当然知道这只是自家老爷打发她离开的一个借口,她顿时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又有点委屈,想要反驳,只是当双眼对上卢老爷越来越冷的眼神,不由得颤了颤,低头道了声“是。”而后转身默默地离去。
朱氏离去后,卢老爷又坐下来招呼崔灏和崔莞,仿佛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崔灏何等犀利的人,卢老爷夫妇之间的龃龉尽收眼底,更何况朱氏离开之际还向他们投来了颇为怨恨的一眼,崔灏心里虽有不喜,但还是压了下来,淡淡地对着卢老爷道了声“卢老爷有心了,麻烦尊夫人了!”
崔莞看着自家老爹那副拽样,在心底暗喝一声好,两条秀眉不由得欢快地跳了跳,一双琉璃瞳顿时流光溢彩满是笑意,她对面,卢僧宝小童鞋又是看呆了眼,勺子“当啷”一声掉回了碗里,他,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脸上,卢僧宝顿时涨红了脸,恨不得将头埋进碗里去。卢老爷恨铁不成钢地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这一餐晚餐吃过后,卢老爷便安排侍女带着崔灏父女俩去特意为他们整理的小院休息。
夜路挺黑的,虽然前后各有一个侍女提着灯笼照着路,然而一路上还是影影绰绰得不是看得很清。崔莞不知方向,也有些累了,只知道这段路走得挺长的,看来卢家挺大。
到达小院后,扶着崔爹的小厮退了下去,那两个照着灯笼的侍女却是留了下来,她们口称是卢老爷安排服侍父女俩的,一切打扫洗漱她们都会做。崔莞看着俩侍女姣好的容貌,细品嫩肉的双手还有脉脉含情总是不时偷瞄崔爹的小眼神,顿时意味深长地冲着崔爹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得崔爹从心底里泛起了毛,不由得瞪一眼崔莞。
崔莞却是不顾崔爹警告的眼神,打了个哈欠,说自己要去睡了便拉着其中一个侍女让她给她领路,至于另一个,她若是有本事将崔爹推倒吃了,她也不介意,崔爹毕竟禁欲这么多年了,总是这么不发泄出来也是会憋坏的,好好一个男人硬是去学和尚,还真是……不过只要不搞出人命来,就随他们去吧,想到这儿,崔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承认自己自私,可是如果崔爹真的和这种侍女给她弄出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她心里怎么可能会舒坦,毕竟这么多年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崔爹这么一个人。
这一厢崔莞纠结着,那一厢卢僧宝却是呆呆地坐在书房,手执着一卷书,在红烛下,目光直直地盯着书卷却又不知道透过书卷看向了何方,他看着的那一页书页上写着一首诗,是关雎。
第16章秀才童子二
秀才童子(二)
心里揣着事儿,第二天一早,崔莞破天荒地早早醒来了,胡乱地套上衣服,就向着崔爹的房间冲去。然后“吱呀”一声推开房门,目光如电般向着房间里间射去。入眼的一幕却让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只见崔爹长身玉立在床前,而昨晚的两个婢女正一上一下替他整理着领口和衣摆。这样的情形不由得她不想歪。
“莞莞……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崔灏望着突然出现的崔莞惊讶地唤了一声,当然他也注意到了崔莞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有明显不愉板着的一张脸孔,只是仓促之间他也不知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崔莞却没有搭理一下自家老子,犀利的眸光尽往两个婢女身上招呼了,见她们虽然一副含情脉脉娇软无骨的模样,但是行动之间还算利索,没有那种被蹂躏过之后的娇态,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不过这家伙又转到了床边往床上瞅了瞅,也没有看到一片狼藉这才相信昨晚崔爹确实没有被这俩女人推倒了。
崔爹看着崔莞变幻来变幻去的神色,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好吧,其实对于这个女儿的心思他有多一半是猜不到的,这早就不是奇怪事儿了,他应该学着习惯。“莞莞,怎么头也不梳就跑过来了?”整理好崔灏的衣着,两婢女自动退到了一边,崔灏走上前怜爱地抬手想要摸一摸崔莞的脑袋。
只是这手还没碰到崔莞就被她小脑袋一偏闪过去了顺便再奉上一对白眼。
崔爹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了,平时在家还好,可是现在是在别人面前,这死妮子就不能给他点面子?!
崔莞读懂了崔爹的表情,嫌恶地撇了撇嘴,强忍着难受凑过头去在崔灏还僵着的手心蹭了蹭,不过一蹭完,她就后悔不迭了,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擦,她竟然堕落到了这样的程度!她狠狠地瞪了眼崔灏。
崔爹倒是有些愣怔,不过这一刻却是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崔莞这一举动的含义,顿时翘起了嘴角,心里熨帖得很,转身掩饰性地咳嗽了两下对着两婢女道:“青衣姑娘,倚翠姑娘,麻烦你们去看看早点准备好没。”
青衣人如其名,穿着一身青衣,身姿纤瘦,眉目清秀,也沉稳许多,听到崔灏的发话,顿时扶了扶身子,应了声“是”。倚翠却是比青衣活泼许多,小圆脸透着一种苹果样的红色,显得十分可爱,她笑嘻嘻地看着崔灏父女俩的互动,这会儿都没有回过味儿来,被青衣一扯才恍然回神,而后有些尴尬羞恼地跟着青衣出去了。
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崔莞父女俩个了。
崔莞望着崔灏,嘴巴动了动,有点想问问崔爹会不会给她找个后娘,她甚至连说辞都想好了,如果找后娘,她就分出去自己单过,只是事到临头,她却“老脸”一热说不出口了。
崔爹哪会明白女儿这番心思,只是崔莞脸上犹豫为难的神色还是被他看在了眼里,他还以为是刚才莞莞的“妥协”这会儿让她的自尊心受挫了,淡淡一笑,也不说话像平时一样拉过崔莞在身前,然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起梳子为她梳头。
崔莞早就习惯崔爹的“孝女”行为了,乖乖地任他作弄,自己依旧想着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给崔爹一个提醒。
之后的时光,父女俩用过早餐就去书房会见卢老爷和卢僧宝了。
崔灏考察了卢僧宝的学识,对着这七岁小童频频点头,卢老爷看着崔灏与自家儿子的一问一答流利非常也满脸笑意,他果然没有看错,崔先生是个胸中有大才的隐士,自家儿子也好。
崔灏考察完之后就定下了授课的时间和形式,每日上午学习诗文策论,下午完成上午布置的功课,然后剩下的时间便可自行安排,有一点,崔灏补充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乐书数他能教,但这射和御他虽不教却希望卢童鞋能够另寻师傅教之,考虑到卢童鞋目前的年龄与身高,他要求每日早起绕书房前的院子跑上十圈。
书房前的院子不小,崔莞抬眼略略一打量估摸了一下,这十圈跑下来也该有个三千米了。
对于这个要求,卢老爷虽然有点肉痛,但是一看自己儿子白斩鸡似的身板,顿时咬着牙点了点头,过后一想还对崔灏更添了感激,这崔先生果然不凡,是真为着僧宝着想。
至于卢僧宝童鞋,低眉顺眼地诺诺应了。
崔莞看着卢童鞋那副模样,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真是比小女生还要小女生,如果搁自己那个时代绝对是稀有物种。
崔莞却是没有发现她翻白眼的时候,卢僧宝童鞋又偷偷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着深深的期待还有亮晶晶的某种东西,只是他很快又低下头去,垂首看着脚尖,耳根子却是越来越红。
之后卢老爷又委婉地表示了让崔莞和卢僧宝一起上课的的想法,崔爹是沉吟着想要答应,只是崔莞轻哼了声表示拒绝。崔爹无奈,在心底叹了口气之后就顺着崔莞的意思婉拒了。
接下来就是授课时间了,崔莞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之后的十几天过得还算顺畅,只除了朱氏曾经因为卢僧宝跑步的问题来书房闹过一场,不过后来就被卢老爷禁足了。崔莞只觉得蠢女人真是无药可救!
其他的她唯一觉得的便是自由,有时候逛逛花园,有时候泡在书房翻翻杂书,有时候躺在床上进行人生的思考,好不惬意。当然无聊的时候她也会逗逗对自家老爹心怀不轨的两侍婢——青衣和倚翠,或者去看白斩鸡卢僧宝小盆友每天早上被跑步折磨得欲~仙~欲~死的神态,从中她能得到某种快~感自不必言说。
只是渐渐地,她对卢僧宝就失去了兴趣,这孩子十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忸怩得不像话,还动不动就脸红,真是让她受不了,有时候她和他说一句话看他脸红半天,都有种冲动扒下他的裤子看看这货是不是女扮男装了,当然她还没那么幼稚。
后来她就乖乖地窝在书房里间翻书看了,她看的也多是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史书什么的,她看着头晕,况且卢老爷家这方面的藏书也不多。
她撇撇嘴,听着外间崔爹正在教卢僧宝读书的声音,搬过一个胡凳,将以前拿出来的几本书按照原样放了回去,然后爬下来,盯着书架发呆了,这十多天她几乎已经大致翻遍了书房里的几个书架,没啥有看头的书了。接下来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了。
不过,蓦地,她的眼睛盯住了书架顶端最里边的几本书,竟然是白皮的,好奇怪!她搬过胡凳爬了上去,使劲儿够才将那书扯下来,打开一看,崔莞的琉璃双瞳就瞬间睁大了,捏着书册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然后呼吸有些粗重起来,脸上更是闪过一阵古怪的神色。她又迅速地把书合上了,往身后看了看,爬上胡凳将那几本白皮书都搜罗了下来,她数了数,足有十来本之多。
嘿嘿~她望着这几本书,脸上无声地展现了一个十分邪气的笑容,在书房找了块布料,包上书就向外冲去。
崔爹看着崔莞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眉头略略皱了皱,底下卢僧宝望着崔莞远去的背影,眼睛亮了亮又暗淡下去了,他都已经两天没有找到机会和莞莞说一句话了,其实如果他不是那么笨的话,她也不会不理自己了。
崔莞可不知道这两人想的是什么,她现在脑子里只有怀里的这几本白皮书了,一跑到房间里就“嘭”地一声把门重重地合上,然后奔向了自己的大床,把包袱往床上一扔,而后三两下脱下鞋子上床。眼神发绿地看起书来。
你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却原来书上画着的是一对对的男女,皆是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画画的笔者功力颇深,画面清晰,线条流畅,私密处纤毫毕现,丝毫不逊于现代的成~人电影,更难能可贵的是,招式繁多啊,而且有些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连崔莞自己看着看着都自叹不如,和这个一比较,顿时嫌弃自己以前做起那事儿来单板无趣。
就拿其中一幅画来说吧,一男子仰面躺在床上,他腰腹间坐着一裸~身女子,双臂伸展紧紧地被由床上吊下来的两根红色丝绸缠住,而自己的菊~穴正夹吞着男子的巨物,前面的花~穴内却是插着一朱红色的短棒,那男子一手捏着女子的大白兔,另一手抽~插着那一根朱红色的木棒。这图旁边还有解释,专门将这短棒的样子详细画出,配以文字解说。感情这短棒就是传说中的“角先生”,也就是现代的那种类似按摩~棒之类的东西,只是棒身雕刻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表面凹凸不平,很是能刺激女人。
崔莞瞪大了双眼,又翻过去一页。这一页中,一女子裸~身仰面躺在桌子上,胸脯高耸,朱唇微启,仿佛能听到她销~魂的呻~吟,她的下~身被一男人掌控,一条大腿被男人抓住在肘间,另一条垂落着,分得开开的,那男人拿着一个酒壶一样却是有长长尖尖壶嘴的东西,将那壶嘴插在女人花~穴内,似乎是在向里面倾倒什么东西。崔莞望向旁边的解说,原来这个东西就叫鹤嘴壶,是专门为了增加情~趣所用,男人可以在性~事之前将某些助兴的东西灌入女子花~壶内。
看到这儿,崔莞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前世也曾经拿着葡萄酒瓶将它插~进过女人的那一处,这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停了下来不再细看而是翻到了书的扉页,那里小小地写着几个字——利器篇。崔莞嘴角抽了抽,感情这本就是介绍情~趣~用品的。
其他几本,有介绍招式的,也有介绍如何采~阴~补~阳的,有一男一女的,也有一男数女的,当然数男一女的也有,崔莞略略翻了翻,把书塞到了枕头底下,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的夜生活就贫乏得可以,现在倒是找到了点消磨时间的东西,这前前后后她是自始至终没有感到一丝羞赧,上辈子对于这种事情她可是看多了也做多了,如何还会羞赧。只是可恨现在却变了性别,一想到这个崔莞的心情就一下子变得恶劣至极了!啥兴致都没了。
第17章秀才童子三
秀财童子(三)
过了六月,七月的天气就已经非常炎热了,以前在张家小村时倒是还好,自家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且整个夏日都是凉风习习的,崔莞这样怕热的一个人也没觉得很难熬。可是今年却不一样了,小镇上的夏天明显比山里的夏天热,而且喧闹,让人静不小心来,更觉烦闷。
崔莞有时候会想,或者其实是今年的夏天比以往几年都热。她眯着眼望了望窗外被耀眼的阳光照射得几乎睁不开眼的院子,院子边上那个小池塘的水快干涸了,许多花花草草都被晒得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就连墙角那些蕨类植物都晒得变成了红色然后等着枯死,树叶蔫巴巴的,甚至开始提前落了,相信不久就能秃了,就更别说精心培植的花花草草了,几乎统统死光了,地面上也因为长期没有雨水的滋润而裂开了。
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地叫着。崔莞心烦意乱地又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本来竹席子是凉的,可是被她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烙饼”也凉不下来了,怀里的竹美人勉强还能稍稍降低点温度,可是却也不能让她感到舒坦。她忽然摇了摇头,坐起来,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肚兜,就着一条亵裤躺回了床上,重新抱住竹美人。
房间的门轻轻地“吱呀”响了一声,然后有脚步声接近床榻。
崔莞闭着眼睛,默念“心静自然凉”,她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想使。
进门的是青衣丫头,见着崔莞白嫩嫩的小身子几乎光洁溜溜地躺在床上,抱着竹美人一动不动,不由得抿唇微笑了一下。相处了一个多月,她也多少摸清了这位小姐的性子,其实是极其好伺候的,只是总是装得一个小大人的模样,古灵精怪,多少有些奇怪的脾性而已。她心里想着崔先生,越看崔莞眼中的怜爱之色便越盛,崔先生妻子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她不奢求什么,只要以后崔先生能够带她走,她能够时时伴在他身边,她也就满足了。
她比倚翠聪明,当倚翠看出崔莞不喜欢她们将来伺候崔先生时,她选择的是记恨崔莞,小小地和崔莞作对,而她却选择了和崔先生保持了一定距离,倚翠想要凑到崔先生面前献殷勤的时候,她会退至一边,或者转而去伺候崔莞,她知道其实以崔先生疼爱崔莞的程度来说,她们想要跟着决定权在崔莞手上。崔莞自幼丧母,是崔先生一手养大的,肯定是不乐意突然出现一个女人将来会和她分享父亲,所以,她不能操之过急,而是选择了默默地不着痕迹地讨好崔莞。
果然不久之后,倚翠就被调离了崔先生身边,而她却留了下来,只是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急切,她是真心仰慕崔先生,他的学识,他的气质,他的涵养风度,他的一切一切,所以她选择了细水长流,要慢慢地融入父女俩的生活,而后真真正正地和他们过日子。
“小姐,老爷命大厨房做了冰镇酸梅汤,我给您端来了一碗,崔先生那儿已经送去了,您起来喝吧!”青衣走近崔莞,柔声在她耳边道。
果然原本蔫巴巴的崔莞一听冰镇,立即睁开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很没有形象地稀里哗啦喝起来,一碗东西一会儿便全数倒进了肚子中,顿时觉得通体舒畅,精神一振。
“青衣,往常的这样的时候也有这么热吗?”崔莞有了精神就开始询问起自己的某些想法。
青衣看了眼窗外,摇了摇头,眼里多了丝忧色,“没有的,今年比往年热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想要惩罚大晋的子民,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就是因为一场旱灾失去了父母兄弟最后迫不得已卖身为奴,她还算幸运的早早将自己卖了,若是迟一点,怕是早就成为那些恶鬼们的口中食了。
青衣话音刚落,房门又吱呀一声响了,这会儿进来的却是崔灏,他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眉间也多了丝忧色,今年像是个大旱之年,若是这老天再这样滴雨不下,这北边六郡的人民可是会颗粒无收,到时候饥荒会降临这片土地,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死去,饿殍遍地,赤壁千里。北方草原上那群虎视眈眈的胡人也将失去肥沃的草原,为了抢夺粮食,战争更加无可避免。从以往的史书记载来看,旱灾又往往伴随着蝗灾,这之后又会是涝灾,在北方这片土地上,几乎已经成了定律,接二连三的天灾**将会使这一片土地生灵涂炭,没有个数十年恢复不了元气。
而现在的朝廷,崔灏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现在的朝廷主弱臣强,朝政大权为后系势力操控,当今陛下又是昏聩痴儿,诸王对于皇位虎视眈眈,一个个只想将自己拱上那样一个高位,完全不在乎民众的生死,朝堂更是为小人所制,各自手中的权利非是为了这大晋子民造福而是只想着互相倾轧敛财搜刮,这样的国家如何还能看到希望。
崔灏深吸一口气,殓起了眼中的沉痛之色,罢了罢了,当初选择了放手,便再也不要沾惹,若是过了七月这天依旧滴雨不下,他便试着劝服卢老爷一家南迁吧,只是若是他们不听,他便也只有自己带着莞莞离开此地,他早就明了这北方的形势,迟早有一天战争会爆发,也许这个契机,便会爆发在今年。
“崔先生。”青衣见着崔灏进来,柔柔地唤了声,扶了扶身子。
崔莞则是睁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崔灏的眉宇之间,和崔爹生活这么多年,她一瞬间就看出了崔爹似乎有心事。
然而崔爹可是没有注意到女儿关切的眼神,他此刻已经被她雪白的身子刺得两眼发疼了,顿时冲着她嚎道:“崔小莞,你这像什么话?!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一点也不知羞,还不赶快把衣服穿上!”
老封建,崔莞腹诽了一句,就她现在这年龄这身板只要不脱裤子有什么看头,(作者有话要说:难道脱了裤子就有看头了?)她心里来气儿,抱着竹美人往床里侧一滚,将屁股对着崔爹。
天干物燥容易上火,崔爹顿时火冒三丈,“崔小莞!你……你……你这是逼我亲自给你穿衣服啊?!”说话间崔爹已经卷起袖子上前来,那啥风度翩翩那啥彬彬有礼早就糟蹋得一丝不剩了。
崔爹爪子伸过来,崔莞就敏捷地往旁边一滚,崔爹逮住了她的脚,她就用另一只狠狠地回踢一脚,然后这两父女就在床上大乱斗起来。
青衣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幕,直到晚上回到自己房间还是晕乎乎的,她可真是长见识了。
这样闹过一场后,虽然父女俩谁也没胜过谁,但是接下来的几天,崔莞还是乖乖地穿上了肚兜外加一套薄薄的外套,只是这货贪凉,冰镇酸梅喝得更多了,在青石铺就的房间内,更是从来不愿穿上鞋子,光着脚丫到处跑。
这一日傍晚,太阳好不容易落山了,她拎着一个包袱来到了书房,包袱里是上次她搜罗去的“白皮书”,拜她这一世超群的记忆力所赐,这几本书她只无聊地翻了几遍,这些个书就如同雕刻一般印在了脑海中,睁眼闭眼每个细节清清楚楚,所以不久后她便厌倦了,不过她懒得过来,所以就一直丢在床底下,好吧,当她还有兴趣的时候是在枕头底下的,只是后来变成了床底下。
她见书房没人,搬着胡凳来到原来放书的书架上,踩上凳子一本本将书安放回原处,只是放上去可比拿下来艰难多了,她简直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擎得手都发酸了,才将它们放回原处。
放完后就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身体又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水,她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撩起衣服下摆狠狠地扇了几下,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听得背后忽然一声小小的惊呼。
崔莞扭头一看,只见卢僧宝童鞋涨红了一张脸,一脸惊恐地瞪着自己,崔莞顿时皱起了眉头,擦,这小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走路也没个声响,刚才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真是该死的!
面对崔莞的一脸凶狠,卢僧宝却是啥也没有看见,这会儿他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像是放在火塘里烧着,嗡嗡地响,心更是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眼前全是刚才崔莞那一截露出来的小肚子,那样白皙晶莹,是不是就像传说中雪莲花一样美丽,或者,也许比雪莲花更好看……卢僧宝的脑袋垂得更低了,紧张整个身体都快战栗起来。
崔莞本来有一肚子的火还想责问他,不过一见这人鹌鹑似的模样,顿时有气无处泄,原本这家伙在崔爹的调~教下也算是稍稍多了点男子汉气概,但是每一次一对上自己就又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让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穷凶极恶的脸,她心情非常之不好,哼了一声,从胡凳上跳了下来就往书房外奔去,丝毫不回头,当然也看不到卢僧宝童鞋眼里深深的失落还有伤心。
“莞莞……”卢僧宝远远地看着崔莞离去,小小声地叫了一下,他知道这一次自己的懦弱又把莞莞气走了,他心里无比的沮丧,回到之前崔莞呆过的书房,他傻坐着检讨自己的错处,就这么坐到了天黑,等到侍女落落来找的时候,看着黑漆漆的屋子竟是连灯烛都不点。
卢僧宝想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出去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里一扫,却是忽然瞥见了书架上那几本被崔莞塞进去的白皮书,他鬼使神差地走了回去,搬过胡凳,将那几本书统统拿了下来,然后抱着回自己的卧室,他想或许他能从莞莞看的书中找到她喜欢的东西,以后就不愁见了她不知道说什么了。
第18章秀才童子四
秀才童子(四)
房间内烛光摇曳着,窗外的凉风微微吹进来,拂过沾水的皮肤后就格外清凉。
卢僧宝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一旁,侍女落落已经拿着汗巾走了上前,替他擦拭水渍。落落很细心,动作也很轻柔,她静静地望着卢僧宝,眼底是一片宁和平静,她自□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少爷,到如今都快六七年了,她看着少爷一点点长大,从那样一个小团子长成现在这样一个翩翩模样,她对于他的忠诚毫无疑问。而卢僧宝对她也信任非常,他站着任由她帮他擦干身体,穿上亵裤薄薄的中衣。
“少爷,还要看会儿书吗?”落落想到今天自家少爷从书房拿了好几本书,便以为卢僧宝是打算今夜用功。
卢僧宝闻言,愣了愣,而后点点头,走向书桌。
落落看着自家少爷在书案前坐下看书,拿下了书案上烛灯的灯罩,举起剪子将多余的烛芯剪去,使得光线明亮了点。
卢僧宝从那几本白皮书上随手取下一本,看了看书封,竟是一片雪白没有一字,他有些奇怪,轻轻地咦了一声,而后伸手翻开了书,书的第一页上就是两个裸~身的男女相拥对坐着,女子纤白的长腿盘在男子腰间,一双玉臂也圈着男子的脖颈,头高高地仰起,面似沉醉,双眼迷离,而那男子俯身在女子颈间看不清面容,一双大手大力地揉捏挤压着女子的**,丰满的臀~肉从他指缝间挤了出来。
小僧宝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根本没啥感觉,只有迷茫,待看清楚这一男一女是裸~身之后便是唰地红了脸,但终究他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情,还并不知道这俩男女在做什么,并且还有些新奇,他一般接触的可都是诗书这般高雅的东西,可没见过这样形式的书籍。
然而在一旁伺候的落落却是立时被刺激到了,她已经十五了,早就知道了这男女之事,一眼便知道图中的人在做什么,顿时又羞又急,“呀”地惊呼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落落,怎么了?”听见落落的惊呼,卢僧宝立即扭头询问道。
落落捂着脸,手依然不放下,又急又羞地嗔怪道:“少爷,您……您怎么看这样的书?!”
这样的书?卢僧宝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书?”他问着落落,自己却是扭回头去接着翻。一手捏住书脊,一手捏住纸页往后翻,纸页翻动,里面的一男一女竟是活了一般动了起来,他们彼此交缠着退出又进入,做着在小僧宝看来很奇怪的动作,小僧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旁落落虽然依旧捂着脸,耳朵都发着烧,却还是偷偷地从指缝间看了卢僧宝一眼,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她说不出话来,这样要她怎么回答啊!她见自家少爷还一副好奇的模样翻着书,顿时嗓子眼一紧,突然伸手去把他手中的书摁到桌面上。
“落落?!”卢僧宝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落落,眼底还有点因为被打断了的不高兴。
落落看着卢僧宝眼中的不满情绪,忽然脑中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立即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低垂着头不敢看卢僧宝,啜嗫着道:“少爷,这、这书您、您不能看,您、您……您还太小……”落落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不可闻。
卢僧宝看着落落为难的样子,心里软了软,问道:“落落,这样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书?他们在干什么?你告诉我!”
“少、少爷?!”落落闻言惊得蓦然瞪大了眼睛抬头直直地望向卢僧宝,看着卢僧宝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其他的意思,整个人犹如在炭火中炙烤。“少、少爷,这个书、这个书如果老爷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您、您还是尽快把它放回原处去吧!我、我去倒水!”说完,她便跌跌撞撞地拎起水桶闭着眼睛冲出了房间,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卢僧宝望着落落冲出去的背影,一时间还没能从她这样奇怪的反应中回过神来,待他回过神来,又将目光投向了另几本“白皮书”,不是他不相信落落,可是他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书他看了,父亲反而会生气,即使这书有些奇怪,可是父亲平时就是希望他能够博览群书汲取更多的学识啊!况且这书应该还是本来就放在书房的吧,父亲曾经还说希望自己能在十三岁之前将这书房的书遍览的。所以存着这样的心思,卢僧宝并没有觉得自己看了这书会怎么样,相反的他觉得很好奇。
只是若是现在卢老爷知道了这一番情况,怕是会后悔不迭,这书是他当年为了使卢家人丁昌盛特地花了重金购买的,只是后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成效,这才死了心将这书草草塞在书房,却不想时间一久竟是忘记了,他更没有想到这书会在多年之后传到儿子的手中,彼时儿子还很年幼。
卢僧宝又翻开一本白皮书,这一次可不像之前的那本一样青菜小粥了,书的第一页便是站立着的一男一女两个裸~身画像,旁边一一注明了各部分的器官叫什么名字,小僧宝看着图上男子的身体各部分,一一对比自己的,觉得似乎都一样,不由自主地又去看那个裸~身的女子,虽然有点羞赧,但是更多的还是好奇,他以为这是本医书,否则的话为何要画出这样详细的男女图,当然对于这些器官的名字有些怪的问题他下意识地没有去多想。
他看着女子高耸的双~乳,不由得想起了莞莞,可是莞莞没有这个,很奇怪!而母亲却有,落落……好像也有,她以前……卢僧宝皱起了眉头努力地回忆着,貌似以前落落也是没有的,可是现在怎么会有了呢?而且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一连串的疑问不由得在脑中升了起来,他发现原来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注意到,那么是不是待会儿等落落回来的时候问问?
小僧宝沉思了一下接着看手中的书,第二页就是一段文字,而不是图像了,小僧宝不由得细细读下去:天地生阴阳,阴阳为一体,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阴阳相合,天地至道。使相合,才如阴阳相调和,阴阳相调和才始生天地之精华。夫男子为阳,有一物生脐下,于胯间,名曰阳~物。幼时细软,至大长坚,有毛时硬,如儿臂状……女子为阴,开一花蕊于双腿间。幼时白净,只存小缝,至大花开,艳红美腻,花瓣其内有芯蕊,芯蕊之下有幽穴……男子阳~物入阴~穴……如此为人间至美,始合阴阳相合之至道。
读完这一段文字,小僧宝突然醒悟了,一张脸顿时涨成了艳红色,捏着书的手都不由得抖起来,更别说脑袋了一片嗡嗡作响又热又晕,他啪地合上手中的洪水猛兽,摔到另外几本书上,人也不由得站起来倒退几步,半晌依旧一脸惊骇地瞪着那一摞的“白皮书”,想起自己之前在落落面前的反应,想起自己还当它们是医书,这一颗心就差点从嗓子眼里硬生生跳出来。
待回过神,他又立即扑上前,手忙脚乱地拿一块布将这一摞书包了想要塞在不起眼又安全的地方,可是四下里一看,并没有找到能藏书的地方,他猛地往床上跑了两步,把书塞到席子里侧,然而刚一松手又后悔了,想到了更安全的地方,于是又急急忙忙扒拉出来,最后深深地丢进床底下最深处的角落,他才略感安心。
这时落落也重新回到了房外,可是她却犹豫着一直不敢进来,怕遇见少爷尴尬,也是心里乱成了一片,起了各种心思。她本就是卢僧宝的贴身侍女,自小伴着他长大,想来到时候等少爷到了需知人事的时候,她便会是教导少爷的第一人。可是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绝对的,她和少爷之间毕竟差着这样大的年龄,若是到时少爷不喜她,不愿,她该怎么办?如果少爷念着她照顾他多年的情谊答应了这事儿但对她依旧没有男女之情,将来她更是连嫁个小管事儿的路都断绝了。
以前她一直以为少爷年幼,且羞涩,身边除了她便没有了其他能和他亲近的女子,她也从没有多想,可是现在……现在却不一样了!少爷对崔先生小姐的心思那样明显,若是少爷还不知事,她还会以为是因为崔先生的缘故,少爷爱屋及乌,且崔小姐生得这般玉雪可爱,便是她看着也心生欢喜,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然而如今,少爷竟是连那样的书也拿了出来。
落落眼里闪过一阵恐慌,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紧握成拳,她感到了浓浓的危机感,为了将来,也为了自己,她是喜欢少爷的,她必须做点什么,眼中的恐慌慢慢地被坚定驱散,她脑中浮现出了之前为小僧宝洗澡时的画面,少爷虽然还远没有变成男人,可是他的身量却还是开始见长了,即使那一处仍是那般粉嫩细幼,可是终有一天会长大,她等不了,只能趁着现在早早地在少爷心中占下一席之地,将来若是能够生下一男半女,她这一辈子也就有着落了,她会很满足很满足。
落落走进房内,却是看见小僧宝早早上了床,翻身朝内躺着,“少爷?”她喊了一声,只是小僧宝半晌都没有一点反应。她上前,看小僧宝呼吸均匀神色平静,便以为他睡了,吹熄了里间的灯,走到外间的小榻上躺下了。
床上小僧宝等着落落的脚步声远了,外间的灯火熄灭了,没了声响,才蓦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其实刚才他已经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他哪里还会睡得着,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几本白皮书里的画面还有文字,这会儿是那样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还有白日里看到的莞莞的那一截雪白的肚子,他觉得闷得慌有什么东西一直堵在心里,让他难受,为什么莞莞会去看这些书?
第19章迟则生变
迟则生变
整个七月连着八月上旬,北方这一片土地上依旧滴雨未下,**的太阳始终高悬天际狠狠地炙烤着大地,庄家枯黄如荒草,大地干裂若鳞甲。在不久的将来这儿便会因为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而民不聊生,庄稼歉收更甚至是没有收成,大批的流民便会产生,为了生存卖儿卖女,继而食草啃树皮,等到所有的一切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啃食完毕,接下来便是易子而食……想着这即将爆发的人间惨剧,崔灏目露不忍,望着南边的天空,长长地闭了闭眼,他只能希望情况不会像他想的这般糟糕了。
在这廊檐下站了这片刻功夫,他的后背便一片濡湿了,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若是这会儿强行迁去南方,一路上怕是要吃许多苦,可是若是不走,将来便会更加危险。迟则生变,不能再拖了。崔灏定了定神转身走进屋内,再一次去和卢老爷辞别。
卢老爷原本还想挽留,可他也看出了人家是非走不可,也不好再勉强。其实半月前崔先生便向他辞过别,说是欲往南迁,他很是诧异,崔先生便解释了原因,一是老家本就在南边,早就欲回归故土,二是观今年这一场大旱之后北方必定生变,迟走恐生变故,不若索性趁此机会南下。那时,卢老爷虽觉得崔先生的话有理,可是心底里却还是不愿去相信的,他以为这一次天旱也会像以往一样,让庄稼歉收一些而已,而这对于他们这种人家来说却是不怎么打紧的。只是现在看来,也许,崔先生的预见才会是正确的,到如今为止滴雨未下,管家向他回报,自家庄户里的好几户荫户都陆陆续续地来哭诉过,今年地里将颗粒无收。
卢老爷皱着眉头思考,若是事情真的像崔先生说的那样发展了,到时即使是他们家想要在这乱世求得一席生存之地也是不易,况且北方战乱严重,时时被胡人铁骑威胁着,确实不若往南迁。这样的念头一生出,便越发强烈,卢老爷深觉此举正确,只是他们家在这一地扎根多年,若要举家搬迁却是不易,需要从长计议,许多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准备妥当的。
因感念崔先生对僧宝的教诲,卢老爷一点点看着自家儿子越发出息沉稳,这一次便赠送了崔灏纹银百两,并且亲自安排了仆人护送崔先生父女俩南迁。
崔灏也不矫情,知自己确实需要这些,且又是卢老爷一番好意,便领受了。
八月中旬的某一日,在选定的日子里,崔灏带着崔莞回到了张家村,着人起出了崔氏的墓。尸骨携带不易,便决定将之火化后带走。虽然汉人讲究入土为安,只是在现今佛道盛行的世道中,因佛陀讲究涅槃,火葬这样的仪式便也渐渐不再被排斥。
崔灏让崔莞给崔氏的坟磕了几个头,然后领着她站在一边,看着挥汗如雨的汉子一点点挖开坟包。约摸两个时辰之后,露出了里面的棺木,朱红的棺木颜色依旧,竟是鲜艳若当时,看到的人纷纷惊讶了一下,不过却也没有多想。他们将棺木抬到了早就堆叠好的干柴边,有人上前将棺盖启开。
然而当沉重的棺盖掀开的那一瞬间,棺木边的那几个汉子不由得齐声惊叫,惊恐害怕地将棺盖跌落在了地上。其中一人颤抖地指着棺内惊呼道:“活、活着!崔夫人她……她……”
彼时,崔灏正牵着崔莞的手站在几步之遥的一旁,当听到那人的惊呼,不由得目光一凝,立即上前几步。
崔莞从没有见过这个生了她的女人,她以为在这样没有照片的年代她这辈子根本不可能见到她的模样,然而看着棺木中熟睡的异域美人,崔莞不由得呼吸都为之一滞,曾经崔爹珍藏起来的那几幅这个便宜娘亲的画像立即便同现在安静地躺在棺木中的女人重合了起来,她想要再接近一步,棺木中的安睡的女人却是在下一瞬间化为了飞灰。
所有人目光中的震惊越厉,他们都不能解释面前发生的一幕,只有崔灏,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木,沉痛悲伤沉浸了他。
崔莞感受着崔爹那种浓郁到极致的悲哀,心里也是闷闷的,她上前牵住了他的手,抬头轻轻地喊了一声:“老爹……”
……
两日后,崔灏崔莞终于坐上了南下的马车。
在张家村的房子,托给卢老爷代管了,张家村的一切也都打理好了,崔灏只给张小五家留下了将来自己父女俩可能会去的地方,不过他并不觉得他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张家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小村,他只能祈祷在这一片偏僻的与世隔绝的安乐天地内,他们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受战乱的侵袭。
离开的这一天,卢老爷带着僧宝来送别,小僧宝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崔莞,双唇紧抿,他眼底满满的是不舍,眼眶也红红的,就像是偷偷哭过了一样。
崔灏望着小僧宝,终是眼里一软,上前,摸了摸小僧宝的脑袋,叮嘱了他几句,让他好好读书,不可懈怠。
小僧宝拼命点着头应了,只是之后又迅速把脸转向了崔莞。
崔莞看得出这小子有话对她说,可是等了半天,却又不见他说出个字儿来,顿时有些不耐烦,转身就想往马车上爬,她最受不了婆婆妈妈了。
小僧宝一看崔莞就要掉头就走的模样,顿时急了,“莞莞……”他急切地喊了她一声,想要拉住她的袖子,却是没敢。他解下了颈间的银锁,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崔莞看着眼前的银锁,抬头望向了小僧宝,眼中的疑问之色很明显。
小僧宝倔强地抿着唇看着崔莞,见崔莞迟迟没有动作,终于沉不住气,伸手握住了她的,而后将银锁塞到了她手中,“莞莞,这个送给你,等我来找你!”他说完便又急急地松了手,退回了卢老爷身边,一张脸涨得通红。藏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动着,似乎还在感觉刚才指尖细腻柔软的触感。
崔莞终究是收下了这一只小银锁,和崔爹上了马车。
他们将要去吴越之地,而首先便需要往东而行,去往洛阳。
在这样一个时代,长途旅行是十分无趣的,也是折腾人的,颠簸的马车,不方便的食宿,长时间望不见人迹的心烦,再加上头顶炎炎的烈日,甚至能将一个人折磨疯了,尤其是崔莞这样从未出过远门,且习惯了现代高速化方便交通工具的人,更是难以忍受。旅途中,她不光不能睡好,还要学着如何憋尿,啃着干硬的干粮……只十日下来,她便又瘦了一圈。
崔爹看在眼底,十分心疼,只是却除了将她抱着怀中,让她少受点旅途的颠簸,安慰她之外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崔莞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的行为更是让崔爹觉得心疼不已。
崔灏每每摸着女儿的头,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到了下一个小镇便好好地歇息一番。
然而却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一行人,没有碰到山贼没有遇到劫道的,却是不期而遇撞上了一只五百多人的胡人骑兵队。
第20章杀戮被俘
杀戮被俘
卢十三是卢老爷安排护送崔灏父女俩去三吴之地的护卫队队长,他们一行连他在内共有十个人,这十人都长得身强体健,且有武艺傍身,一路行来也震慑了不少宵小之徒。虽仍有某些不开眼的山贼毛盗凑上前来,但是也都一一被驱逐或是杀死。
这一日,他们离洛阳城只剩一天的路程了,只是上路之前却是需要渡过一条江面,由于夜色临近,江面上早已没了船家,只有江对面还隐隐约约有着灯火,但也怕都是睡了的。夜间没有船家还会行船,这芦花江虽然水流平缓,然而却是江面宽广,若你在这厢喊叫,任是一只驴声嘶力竭地鸣叫也不能使江对面的人听到。
原本他们是想入夜前赶到这芦花江边,然后渡江而去,如此到了江对面便可歇脚在芦花镇中,却不想紧赶快赶还是错过了时间,相较于芦花江的那一边有芦花镇,这一侧却是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只是他们此时已然错过了宿头,这会儿便也没有办法,只得寻了一处背着江风的山包下宿营。
他们升起的三处火堆在夜色中是唯一明亮的光源,江风下的火苗噼里啪啦地跳跃着,卢十三他们略略煮了一些热水,就着干粮啃食着。
崔灏半拥着崔莞坐在离马车最近的火堆旁。“莞莞,再吃点吧?”他心疼地拿着剩下的大半个白面馒头,递到崔莞嘴边,想让她再吃一点。
崔莞却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捧着竹筒喝了口里面的热水。她虽然现在肚子里空空仅有这小半个馒头,可是却根本一点也吃不下了。今天为了赶时间渡江,他们走得很急,这使得她原本就虚弱无力的身子更加受不住,吐了□回了,到了江边更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她很累,就连眼皮也也都快合上了。“老爹,我想去睡觉了。”崔莞对着崔爹道。
“好。”崔爹虽然很想劝着崔莞再吃一点,可是看她这般虚弱的样子,还是止不住心疼,不想再勉强她。他抱起崔莞将她安置到马车内,因为马车实在是颠簸得厉害,崔爹心疼女儿便在车底下铺上了一床被子。
崔莞实在是累极,一躺到车上没一会儿功夫便沉沉地睡去了。
崔灏心疼地摸了摸崔莞的额头,取过自己的一件衣服盖在了她身上,虽然现在是夏天,天气炎热,可是晚间还是会凉的。他看了一会儿崔莞后,下车来坐回篝火旁。
卢十三看着崔灏的神色,有些愧疚地道:“崔先生,今天是我不好,害得崔小姐这样了,我……”
崔灏听到卢十三这样说,伸手想要打断他的话,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崔灏不由得问道:“什么声音?”
卢十三伸手示意了一下大家安静,便突然侧身伏趴在地上,将耳朵贴了上去,他听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大家都静下来紧紧地盯着卢十三的面色,他们知道卢十三以前是军中斥候,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投到了卢老爷的门下,现在这种时候便是发挥他作用的时刻。
“是一队人马,大约有五六百人之多,听着并不像是一般的马队,倒像是军队,正像我们这边过来,大约半刻钟便能冲到我们这儿。”卢十三面色有些发白,双眉紧皱着对大家道。
大家听到这样的回答眼中都有些惊慌,不论是什么军队,能在夜间行军的必定不能是在白天被人看到的,他们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崔先生,请您立刻上马车,我们必须现在马上离开这里。”卢十三郑重地对崔灏道。
崔灏亦是双眉紧促,他当然明白此刻必定是情况不好,也不多废话,转身跳上马车。
“上马!往东沿着河岸走!”卢十三对着众人喊了一声,自己跃上了马车前车夫的位置,剩余众人迅速踩灭篝火纷纷上马。
“驾!”九骑人马裹挟着马车立即向东边逃去。
然而几乎他们才刚离开宿地,洪流般的一队人马便践踏上了他们宿营过的土地。有一个黑影立即从马背上溜了下来,在地上其中一堆灰烬中探察了一下,而后举起火把往地上看了看,便猛然朝着东边一指,“妥妥儿大人他们往那边跑了,刚走不久。”这个黑影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怪异,不同于北地方言,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胡人口音。
那个被喊做妥妥儿大人的人骑着一匹全身乌黑却是四蹄如雪的高头大马,他身上的穿戴也是胡服,窄袖紧裤,脸上长着如疯草般的络腮胡子,有一道疤自他的右眼上眉间斜着划过鼻梁,看上去极为可怖狰狞,然而更恐怖的是他有着一双如狼一般幽绿的眼睛。他紧紧地盯着东边的方向,此时浑圆的月亮已经高高地悬于江面之上,江水一片澄净,却也使得江边的情形变得清晰可见起来,那一端,隐约可见几个小小的人影在奔离。
“上马,追!”妥妥儿挥了一下手,第一个带头追了上去。这一次是为了追寻叛逆闯入晋国的王子殿下,他们一路追踪,深入晋国内地,更是几乎接近了都城洛阳,眼看着在这个即将追上王子殿下的时刻,可不能因为几个汉人而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使他们没有看清自己这样是什么人,他们也不能放过一个。
轰隆隆的马蹄声踩踏着大地,使得大地都震颤起来。
听着身后越来越逼近的马蹄声,崔灏一行人每一个人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起来,不论对方为什么追他们,却可以想见九成九不是好事儿,更或者是杀人灭口的大事。
“驾,驾!”卢十三又往马背上甩了几鞭,然而马拖着马车却怎么也跑不快。身后的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了。
这时,突然身后有人冲着他们大喊,“是胡人,快跑!”
听到这人一声喊,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去,浩浩荡荡的奔马群正在向他们逼近,高大的马背上全是窄袖紧裤的胡人,举着高高的腰刀,面色狰狞地向他们追来,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惊呼,这群胡人越发兴奋了,双腿一夹马腹,这些草原上成长出来的骏马便更加撒开蹄子追赶了上来,双方彼此之间的距离竟只剩下了一箭之地。他们中果断有人张弓搭箭,向他们射了过来。
十人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箭的破空声,纷纷也抽出腰间的刀回身挑开那些射向自己的箭,马车更是最大的靶子,“笃笃”地不一会儿便插上了许多支箭,有几只更是射破了,马车边上的小窗,直接射入车内。
崔灏紧紧地将崔莞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有可能给她带来的危险。
然而这样一来,很快,胡人的队伍便追上了崔莞他们,将他们围在了中心。胡人停止了射箭,二话不说上前提刀砍向护卫队的人,双方立时缠斗在一起。嗜血凶蛮的胡人人多人多势众,很快便将护卫队的一干人砍翻在地,没有立时死去的便三五骑上前,乱蹄踩死。
卢十三是十人中武艺最高的,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即使他拼命护着马车,却也仍是被几刀下来砍翻了。几个兵士立时上前,将崔灏与崔莞粗鲁地拽出了马车,拖到地上。
崔灏望着眼前密密麻麻包围了他们的胡人,还有一地的残肢碎尸,眼底露出了深深的让人看不清的神色,他的面色依然平静,两手紧紧地抱着崔莞,双眼直视那一个绿眼的胡人首领。
崔莞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贴着崔爹的身子,她不是真正的六岁女童,面对现在的形势,她当然知道自己和崔爹凶多吉少可能就要死在这一处了,只是这一刻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恐慌的感觉,更多却是平静。
妥妥儿也望着眼前这一对父女,看着俊逸清隽的男子还有他怀中娇嫩可口的女童,绿色的眸子里立时闪过了一道兴奋的光芒,口中的唾液开始分泌,身下的铁棍子也起了反应,他真是没想到这一次竟会意外地猎到了这样极品的猎物。若是放在平时,他一定会立即停下来好好地享受拥有这样一种眼神的男人,让他的清高自傲在他□支离破碎最后只能求着他哀哀哭泣,还有那个小女孩,那样细皮嫩肉,若是用油煎了,放上最上等的香料,必定爽嫩无比鲜甜可口,为人间美味……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崔灏父女俩,忽然骑马上前,拦腰掠起了崔灏,将他圈到马背上,自己身前,崔灏想要挣扎,被他一掌击在颈后,立时昏过去了,崔莞被妥妥儿身边的一个男子用一只麻袋装了,拴在了马背上。
一行人谁也没有说话,配合着妥妥儿大人的动作,他们都熟知妥妥儿的特殊癖好,他喜欢男人,最喜欢的便是晋朝细皮嫩肉的男人,他喜欢幼童,却是为了啃食幼童。
第21章凤凰儿一
凤凰儿(一)
东方天际渐明,妥妥儿手下斥候来报,终于找到王子殿下的行踪了,就在越过前方小山包下的林子里,王子殿下和他的胭脂卫队昨夜就在此处歇息。
妥妥儿一听,立时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向前跑去,他身后五百多人的骑兵卫队也纷纷打马扬鞭。
马蹄声滚滚而来震得大地都有些震颤,原本安静的林子里顿时惊飞了一群小鸟,扑棱着翅膀逃向了天际。
一个长相美艳身着红色胡服的女子皱着眉头从林子里转了出来,抬首望向马蹄声奔来的方向,远远地便看见了一队胡服骑兵,还有跑在他们最前面的妥妥儿,她似乎松了口气,但是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她扭回头对着身后两个同样穿着绯色胡服的女孩子道:“朵朵,爱娅,去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吵到殿下。”
“是,薇薇大人。”两名女子立即应声道,转身去牵出自己的马儿,绯色身影一转铃铛声声响起,两女皓腕轻扬,赤红的长鞭破空划过一抹圆弧,“啪”地一声脆响,抽在了马臀上,j□j马儿便立时如风一般向着妥妥儿他们的方向奔去。
被叫做薇薇大人的女子却是身形一转,走进了林子。
林子内,一群靓丽的女孩子围坐在一起,她们一个个美丽妖艳,通身上下穿的都是金红的服饰,只是与普通胡服不同的是,她们更为开放大胆,上身紧着一抹金丝绣花抹胸,下身是一条丝质的长裤,她们j□j在空气中的肌肤如凝脂白玉,让人移不开眼,高耸的抹胸内有着深深的诱惑人心的沟壑,手腕上脚踝上都戴着各式的铃铛,一举一动间便会有清脆的铃声响起。她们看上去就是一群妖姬,勾人心魄。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她们是大燕王子殿下的胭脂卫队,由王子殿下一手缔造,她们熟谙马术,使得一手好鞭法,她们对于王子殿下有着绝对的忠诚,不仅因为殿下对她们的栽培更因为她们内心对殿下的爱慕,在她们心里只有她们的殿下是她们的神,她们愿意且只愿意侍奉她们的殿下,若离了殿下,她们便会死。
见到薇薇大人走进林子,有个女子轻轻地唤了一声“薇薇大人”。
薇薇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了躺在她们中心的人影。那是一个约莫j□j岁的童子,他仰躺在众女用轻纱铺就的床榻上,轻轻酣睡。他长得那般精致唯美,以金冠束发,发髻亦泛着黄金般的色泽,他五官精致,肤白如雪,却是衣裳如火,华美异常,他真像是一只美丽非凡耀眼夺目的凤凰,此刻却安静宁和地敛翅安栖于此。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地动了动,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如海一般湛蓝的眸子,有一种令人迷醉的神秘色彩,金发蓝眸,熠熠生辉,他的存在令周围的一切增色,他便是凤凰儿慕容冲,是燕国的太子殿下,亦是燕国最美的人。
“薇薇,”他张口唤了一声,问道,“有什么事?”他的声音不似童子那般清亮,却也不像男子般浑厚低沉,他恰恰正处于变声期,声音有些粗噶,但说话间有一种独特的韵律节奏,让人不由自主地便会被吸引,且他说的并非汉语,而是鲜卑语。
“殿下,是妥妥儿找来了。”薇薇单膝跪倒在慕容冲跟前,低头用鲜卑语回道。
慕容冲闻言,淡金色的眉亦微微地皱了起来,湛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懊恼的神色,他知道这一次他的反抗又这样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抹去了。他心里其实是气极了的,可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嗯,把他带过来吧。”他淡淡地道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薇薇转身向林子外走去,剩下的那些胭脂卫队的女孩子簇拥着慕容冲,替他整理衣冠。
林子外,妥妥儿被卫队侍女朵朵爱娅拦住,他幽绿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悦之色,不过却还是按捺下了自己暴躁的脾气,他虽然莽撞却还是有几分心机,懂得伏低做小,大不了将来有一日得到了机会加倍报复回来。他一扬手,阻止了部下再前进,将崔爹交到身边那个带了崔莞的侍从马背上,然后单骑向着林子骑去。
侍女爱娅和朵朵注意到了崔爹,顿时对妥妥儿的恶感更深了一层,她们当然也知道妥妥儿这恶心人的毛病。
妥妥儿却面无表情,似乎并未曾看见爱娅朵朵脸上的神色,自顾自骑马前进。当他到达林子边缘的时候,慕容冲已经在胭脂卫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参见太子殿下。”妥妥儿对着慕容冲行了一礼,只是礼虽规矩,却不见一点恭敬之色。
慕容冲也静静地看着妥妥儿,不叫起身。
妥妥儿却是毫不在意,自己站直了身体,接着道:“殿下,妥妥儿奉太后和太宰大人的命令来接殿下回国,现在正是非常之时,殿下可不要再任性了!”
妥妥儿这话一出口,慕容冲眼眸中当即闪过一丝暗沉之色,只是他还未开口,他身边后的胭脂卫队每一个女孩子都对着妥妥儿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恶狠狠地瞪着他,薇薇更是娇斥一声,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妥妥儿抽去。
妥妥儿早有防备,粗糙的大手一把便捏住了鞭子,凶狠似狼一般的目光直射向薇薇。
薇薇用力扯着鞭子,然而终究力气远不如妥妥儿,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妥妥儿,你这该死的的人,你无礼,还不给本郡主放手!”
妥妥儿却是无声地咧开了大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现在虽然只是一名皇宫的五百人侍卫长,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怕慕容冲这太子殿下,这马上就要成为燕国大王的黄口小儿。因为现在燕国前任国主死亡,如今的国政大权可都掌握在太宰大人的手中,皇宫中的太后虽然野心十足,然而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在太宰大人的手中翻出浪花,而他是奉太宰大人之命保卫太后以及太子殿下安危的人,整座皇宫内谁人敢不听他的命令,即使是太后也得受他的辖制。他如今掌握的权力焉能怕这小小郡主,还是一个放着郡主身份生活不会享受偏偏跑去当什么胭脂卫队侍卫长的不得宠郡主。
“放手!”慕容冲望着眼前这一幕,压抑的怒火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湛蓝的眸色顿时变得幽深,他抽过身边一女孩手上的赤鞭,狠狠地一鞭抽向妥妥儿。
妥妥儿不躲也不避,生生受了这一鞭,他本就凶恶的面上顿时添加上了一道口子,艳红的鲜血从伤口里迸裂了出来,显得越发狰狞可怖。
慕容冲似乎也没有想到他竟会不闪不避,不由得一怔。
妥妥儿却是忽然伸手放开了慕容薇薇的鞭子,一双幽绿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慕容冲,眼底有着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在翻涌,他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缓缓地送到唇边,伸出舌尖,一点点地舔~舐干净,他的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像是十分享受,他忽然转头望向了因他突然放手而踉跄着后退的慕容薇薇,双唇咧开,露出了一排沾血的牙齿。
慕容薇薇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颤,她忽然想起了妥妥儿的癖好,他是吃人的,最喜欢吃的便是细皮嫩肉的小女孩,可是他也是不耽吃妙龄女子的肉的,他曾经用一百个女子的胸脯肉来摆一场酒宴,她至今仍记得那些女子失去双~乳之后胸前那血肉模糊的两个窟窿,还有她们凄厉的叫声。她不由得又是后退一步。
妥妥儿见慕容薇薇害怕的神色,眼底闪过一抹满足的神色,他又转身对着慕容冲道:“殿下,中午吃过午餐后便随我会去吧,太宰大人和太后都很担心殿下的安危,您若是不慎出了什么意外,这大燕国可是就成了无主之国,这将来国祚的继承该由谁来?!”
“你……你……”慕容薇薇指着妥妥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是明明白白地威胁殿下,他这是诛心之言。
慕容冲望着妥妥儿的眼中亦是满满的毫不掩饰的杀机,他垂在身侧的五指早已狠狠地刺进手心,可是却根本感受不到一点疼痛,只有愤怒,滔天的愤怒。他是如此想杀掉妥妥儿,可是他却不能,太宰大人,他的皇叔,把持了朝政,只想拿他当傀儡,他的母后,也想垂帘听政,野心这般大,可是却和那些肮脏的人通奸,和他们一起将他卖给了慕容恪,他们都想他当一个傀儡皇帝,可是他怎么会愿意,他唯一能做的不会危及自身的反抗便是出走,只因为除了这胭脂卫队的力量,他再没有其他一点可以倚靠的力量。他就像是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幼兽,他愤怒他咆哮,可是终究力量不足,不能冲破藩篱。
妥妥儿回到自己的卫队之中,让人团团围近慕容冲和他的胭脂卫队,将他们裹挟在中间,然后让人埋锅造饭。他目光一转,看到了倒在一边的崔灏和装着崔莞的麻袋,顿时冲着慕容冲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他说:“殿下,今天中午妥妥儿想请您吃一道人间美味!”
第22章凤凰儿二修
凤凰儿(二)
他话音刚落,手下中就有一人站了起来,拎起装着崔莞的麻袋提到了他们面前。
妥妥儿抽出腰间的腰刀,只两刀便割开了袋子,露出了袋子里的身影,一个粉雕玉琢却形容狼狈的小女孩紧闭着双眼面容痛苦地侧卧在地上。妥妥儿却是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他蹲下~身去,一只手狠狠地攫住了小女孩的下巴,将她的头拧转,朝向慕容冲,使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清女孩的面容。
“殿下,看,这一次的可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瞧这脸蛋儿,比起殿下来也不遑多让,想必长大了一定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这一次却是便宜了我妥妥儿,就让我来让她提早解脱,将来也少让这天下为她受磨难,殿下说是不是?”妥妥儿紧紧地盯着慕容冲的双眼,幽绿的眸子里是像狼一般残忍的凶狠,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着慕容冲所说,每一句话里掩藏着他赤~裸~裸的威胁与恫吓,不,或许那不仅仅是恫吓,更是他真实的野心。
慕容冲明白了妥妥儿话中的意思,还有他的威胁,他高高抬起的脑袋不由得僵硬,脸色亦开始泛白,呼吸困难,他心里是滔天的怒火却也裹挟着抹不去的害怕,他一直知道妥妥儿是个疯子,可是却从没想到这个家伙竟已经疯到这样的程度,可以什么都不顾。他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果有机会,这个疯子一定不耽于吃掉他,就像吃掉一个普通的孩童一般,他现在没有对他下手,只是暂时,他没有找到时机罢了。
妥妥儿看着慕容冲惨白着一张脸却依旧强作镇定的模样,幽绿的目光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满意,哼!他在心底冷哼一声,果然只是个毛头小子,就这样怎么和太宰大人斗。
他放下了捏住崔莞下巴的手,却是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前襟,猛地一撕,“嗞——”地一声裂帛声后,崔莞身上的裙子就被撕成了两半,只剩下了白色的亵裤和一条红色的肚兜,她如凝脂白玉般的肌肤在这鲜红肚兜的映衬下显得那样耀眼,就像是一尊上好的玉娃娃般精致。
所有看到的人这时都不由得目光一凝,亦或是目瞪口呆,只顾望着崔莞一身如雪的肌肤,唯有慕容冲,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面色凝重眉头微皱,他相信刚才虽然只是那么极短的一瞬间,可他绝没有看错,这个小女孩的双眼极快地睁开了一下。是蓝色的!她难道不是汉人?!他不由得有些愣怔,并且为什么这双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妥妥儿一直紧盯着慕容冲的反应,他看他愣怔的模样,以为是被吓住了,不由得目露轻视得意之色,他放开了崔莞,指着她的胳膊对着慕容冲道:“殿下,这小孩儿最美味的便是这两条胳膊和两条腿上的嫩肉,不知殿下喜欢哪一边的?”
妥妥儿以为他这话说出,慕容冲小儿必定会被吓得再接着倒退几步,然而他却不曾想到,他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画面,原本吓得脸色惨白的小鬼只深深地盯着地上的小女孩儿,脸上是一种他看不懂的神色。
妥妥儿皱着眉头望着慕容冲,忽然生起气来,他不喜欢有什么东西脱离他的掌控。然而不等他做出什么来,胯~间却是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然后紧接着手腕一麻,手中的腰刀便被夺了过去。妥妥儿心中来不及多想是何原因,常年在杀戮中存活练就的危机感就让他本能地忍住剧痛往旁边一滚。
“叮——”地一声,是金属磕在坚石上的声音。
妥妥儿匆匆回身一看,却是刚才还令他随意蹂躏的小女孩双手握着他的腰刀狠狠地一刀砍在了他刚才所在的坚石之上。妥妥儿立时便感到自己额头冒出了一层薄汗,终日打雁,却不想有一天竟也差点被雁啄瞎了眼,而且还是只羽翼未丰的雏雁。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所有人都愣怔了,他们呆呆地看着小女孩动作,一时间没有一人从刚才的变故中回神,即使他们中有些人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原本柔弱不堪的小女孩忽然暴起一脚踢在了妥妥儿胯~间,而后不知怎么在妥妥儿手腕上一敲就轻易夺下了他的腰刀,还一刀砍向了妥妥儿,可是他们却仍是看不明白想不明白。
这个时候,小女孩却是再次出人意料地猛然扑向了离她最近的慕容冲。
慕容冲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便被一个柔软的重物撞倒在了地上,紧接着颈间就是一痛,冰冷的刀锋已然压到了他脖子上。他目露震惊之色,却止不住自己心里的疑惑,抬眼去看小女孩的双眼,她的双眼咋一看是黑色的,可是在阳光的照耀下,眼底深处却是幽蓝幽蓝的色彩,浓厚地积攒成了墨色,完全不同于他明亮的蓝眸,可是他却忽然觉得这样很好看。
这一边,慕容冲被崔莞挟持了,却犹自胡思乱想,另一边,崔灏也在蛰伏许久后突然暴起,夺走了在他身边一人的腰刀,将他砍翻后冲着人群边缘的马群那儿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立即高高地嘶鸣了一声,扬起前蹄挣脱了拴在木桩上的缰绳,向着崔灏奔来,风驰电掣一般,眨眼间便到达了他的身前,崔灏利落地翻身上马立即向着崔莞的方向冲了过来。“莞莞!”他冲着崔莞大声喊道。
崔莞看到崔爹的动作,眼中顿时眸光大盛,那样惊喜!她辖制着慕容冲站了起来,一手捏住他的一只手腕,一手压住刀柄,踮着脚将他紧紧地禁锢在身前。
崔灏骑着马,急速地冲了过来,没有防备也没有预料到的众人,根本不能只身上前拦住暴起的马匹,只能纷纷退避,以免自己死在马蹄之下。
崔灏眨眼间便冲到了崔莞身边,他双腿猛地夹住马腹,忽然俯下~身子张开双臂,将崔莞还有她身前的慕容冲一把抱起搁到了身前马背上,崔莞在前,慕容夹在两人之间。“莞莞,坐好了!”他叮嘱了一声迅速伏地身子,将两人紧紧地压在身前,反手一刀背抽在马臀上,胯~下马儿一声嘶鸣,风一般向着人数最薄弱的小树林冲了进去。
直到看到崔灏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小树林边缘,这一边,胭脂卫队还有妥妥儿的五百人骑兵队才忽然回了神。
胭脂卫队的女孩子们立即向着自己的马儿跑去翻身上马追向崔灏他们。
“追!你们这群蠢货!”妥妥儿亦强忍着胯~间的剧痛,攀上了一匹马,恶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臀上率先冲了上去,其余的骑兵卫队也纷纷跑向自己的马儿上马追赶。
……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不时地甚至有细小的树枝抽打在脸上,崔莞根本睁不开眼,她只能紧紧地抱住她身前的腰,紧得几乎要将它勒断。
慕容冲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圈在他腰间的手勒得他想吐,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细瘦的胳膊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道,他真想将它掰下去,可是他却不能,只有死死地抱住眼前男人的腰,他可不想掉下马背去,在身后挂着这样一个累赘的情况下,他根本不能保证自己掉下去只是断条胳膊,或是腿而已。更何况,这个男人对他说了一句话,一句让他不敢不配合他的话。
他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疑惑,是震惊,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身前的这个男人会说鲜卑语,而且说得这样好,为什么这个男人知道他是谁,还有……还有为什么要和他说,他的父皇,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杀害的!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全部是这样的问题,完全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被挟持的事实。
有箭支在呼呼地顺着风声疾射而来!
崔灏驾驭着身下的骏马,只一个劲儿地向前冲着,他甚至没有去躲避身后的箭支,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竟会再一次遇到追风,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追风,原本早就被他放归了草原应该自由自在随风奔跑的追风,他更想不到自己竟终究要死在鲜卑人的手中,那一支射入他后心几乎透胸而出的箭支,正在急速地消耗着他的生命。
莞莞……月儿……他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名字,桃花眼内蓦地爆发出了一阵亮光,他反身又抽了一下追风,追风像是知晓了他的心思一样,那样拼命地奔跑。他驾着追风,甚至能听到追风急速的喘息,看到它浑身都在不停地冒汗,追风,他跑得还是像当年一样快,甚至比当年更快,可是他知道,它终究是老了,它在透支它的生命。
崔灏忽而觉得眼中一热,可是却仍是紧紧地咬着牙关忍住了。
三人一骑飞速地冲出了树林,终于将追兵甩出了一段长长的距离,崔灏知道,追风善于躲避,能够在树林里依旧保持高速的奔跑,而相对于其他在草原上奔跑习惯的鲜卑骏马来说,树林是追风的领地,没有谁能够赶上它。
“驾——”崔灏嘶哑着声音御使追风向着江边跑去,芦花江的芦苇很高很密,很快就掩藏了三人一马的身影。
追风已经跑到了江边,只是它没有停下的意思,它对着江面喷出了几个响鼻,前蹄淌进了水中。
“老爹……”崔莞看着身下马儿的动作似乎明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她抬头焦急地看着崔爹,唤了他一声,想要说什么,却是被崔爹打断了。
“莞莞,让爹先和他说几句话,”崔灏低头望着夹在他和莞莞之间的慕容冲,紧紧地盯住他蓝色的双眸,那样专注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什么,“或许我能叫你一声冲儿,”他道,用的是鲜卑语,他知他不懂汉语,“你一定还记得你的姑姑,慕容绮月!”
第23章凤凰儿三
凤凰儿(三)
崔莞震惊地望着崔灏,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她不敢相信这种她一点也听不懂的话语出自崔爹的口中。
“你到底是谁?!”而另一厢慕容冲闻言,立即露出了像小豹子一般警惕戒备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崔灏,当然他眼底也有着震惊之色。
崔灏亦同样深深地看着慕容冲,他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墨色的眼底在翻腾着让人探不明的情绪。他没有想到原以为再不会接触那个地方的人,却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了他,当年还只是月儿怀中抱着的一个金色的小包子,喜欢撒娇喜欢耍赖,现在却已然成长为了这样一个俊朗的少年,他和月儿真的很像,尤其是这一双眼睛,一样的明净澄澈,只是他的比月儿的生得活泼生动也锐利了许多。
月儿……崔灏只觉得一瞬间心痛得无法呼吸,他分不清是这箭支的原因还是因为月儿,因为莞莞……他抬眼迅速地望了一眼崔莞又收回了目光,眼底划过一抹无法言喻的沉痛,他本以为他可以护莞莞一生,可是现在却办不到了,莞莞还这么小,没有了他她该怎么办?
慕容冲就坐在崔灏身前,挡着崔莞的目光,所以他发现了眼前男人眼底的东西,他控制不住自己地心头一颤,这个男人眼底的哀伤让他很不舒服,他低头望了望仍旧圈在他腰间的细嫩胳膊,突然浑身一震,他想起了父皇临死前望着他的目光,也是和眼前这个男人的一模一样,透着浓浓的哀伤还有遗憾不甘,可是却又那样的无能为力到绝望。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紧紧地盯住崔灏惨白的面孔。
崔灏低头望着慕容,面前这个少年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了,那些本来应该永远尘封的事情他以为他会让它们永远地烂在自己肚子里,可现在,他却不得不以此来换取面前这个少年对莞莞的庇佑,若是他但凡有一口气在,他怎么会……怎会放手……
“我是你的姑姑慕容绮月的丈夫。”崔灏一字一顿地对着慕容冲道,他紧紧地盯着慕容脸上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只要看出他对着月儿再没有一丝亲情的感念,他就只能趁着这最后一口气没有耗尽,杀了他,若是他对着月儿还有那么一丝感念,他才能够将莞莞托付给他。
慕容冲闻言,两只漂亮的蓝色眼睛顿时燃烧起冲天的怒火,是他!竟然是这个男人!该死的!若不是这个男人,他的姑姑怎么会抛弃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亲人,落得那样一个下场,他永远都记得自己哭了那么久,可是他最喜欢的姑姑却还是丢下他跟着面前的男人跑了,他曾经发誓,一定要找回姑姑,若是再见到那个拐跑了姑姑的男人,他会亲手把他碎尸万段。“我姑姑从来没有什么丈夫,你在胡扯,混蛋!你这个骗子,你把我姑姑藏哪儿了?你说,快说!”他冲着崔灏咆哮,龇着牙去顶撞他,可是却被崔莞死死地拿手抱住了腰。
“老爹!”崔莞焦急地瞪着崔灏,不明白他究竟在和这个少年说什么,为什么他会忽然这么激动。
这个时候,追风已经走到了暗滩边缘,水流没到了它的腹部。
“莞莞,别说话,坐稳了。”崔灏安抚地对着崔莞道了声,而后严厉地瞪了眼慕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着他道:“如果想知道之前和你说的事情,那么现在就给我保持安静!”他说完翻身从追风的背上滑了下来,游到了慕容的身边,他一手扶着马背,一手在水中划着。从头至尾小心翼翼地遮挡着崔莞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身后。
可是慕容冲却是看到了,那一支深深没入他后心的箭支,他似乎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说了那么多的原因,他望向了坐在他身前的不时回望的小女孩。“她、她是……”
“是,她是我和你姑姑的女儿,她叫莞莞。”崔灏一直注意着慕容的神色,当看到他毫不掩饰地震惊地望着崔莞时,轻轻地点头承认了。
慕容愣怔地望着崔灏,显然这样的事实他一时间不能接受,他突然大叫了起来,旋身来提崔灏的领口,“不,不可能,你这该死的家伙,说我姑姑在哪里?你休想骗我!”
崔灏深深地看着慕容冲,他眼中的坚定不容置疑,他看得出其实面前的少年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因为他认出了自己,只是这个少年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崔灏不知自己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这样的结果,这个当年的小屁孩儿还念着自己的姑姑,对于姑姑有着浓厚的感情,这样他一定会照顾莞莞的,可是他对自己的恨又是这样深,他又担心他会迁怒莞莞。还有……月儿……
崔灏闭上了双眼,他敛不去眼底深深的沉痛,只能遮起来,他说:“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她已经走了……”
“走了?!”慕容冲喃喃地重复着崔灏的话,他似乎是一时间不能明白南人含蓄的表达方式,然而下一瞬却是忽然赤红了双眼,他也不顾自己还在马背上,冲着崔灏扑了过去,就像要掐死他。
崔灏本能地往旁边一闪,慕容冲便一头栽进了水中,常年生活在草原之上,宫廷之内,他哪里会游泳,挣扎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沉下去,更兼之他们已到江心,水流愈急起来,慕容更是立即被冲出一段距离。
崔灏紧皱着眉头,匆匆回头对着崔莞道了声“莞莞坐好”便一头扎进水里救人。
白色的浪花一闪,江面已然没有了崔爹和那个金发男孩儿的身影,然而却有一抹红晕散开在水面。崔莞紧紧地盯着那一抹很快就随着水流冲散了的红晕,身体却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老爹……”她张了张口,颤抖地唤了一声,眼底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就在崔爹翻身入水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他背上的箭支,那支一闪而逝却实实在在插~进了他背心的箭支!怎么会中箭,怎么会中箭?!不,不应该,怎么……
“老爹——”眼中的恐惧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厚,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惧,大声地对着江面呼喊。可是除了水流声,除了马儿呼哧呼哧的粗喘,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紧紧地盯着江面,目眦欲裂,时间就像是忽而迟滞了一般,那样缓那样慢,迟滞到令她的心跳都几乎停止。“老爹——老爹——崔灏——你回来——你回来——”她嘶声竭力地冲着江面喊着,俯身上前去勒住马缰,想要让追风往下游游去。可是追风却并不听她的话!
她忽然放开了追风,要从马背上跃入江中。
江岸边,妥妥儿和慕容薇薇等人也都骑马赶到。他们搜索着崔灏三人的身影,可是却并不见人,顿时气急败坏。这时却有一个人忽而指着上游江面呼喊了起来:“看,在那儿!他们渡河了!”
慕容薇薇一看远远的江面上只有一马驮着那小女孩,顿时急得差点哭出来,殿下呢?为什么不见殿下的身影?!
妥妥儿亦望见了江面上的情形,他如狼似虎的双目顿时微微一眯,只是除了崔莞还有那匹马,他还看到了离着他们不远处被水冲下了一段距离的两个沉浮在水中的身影,是那个书生还有慕容冲小儿!
“驾!”他忽然抽过身边一侍从背上的弓箭,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驱使马儿跑向了堤岸,逆着河流追赶崔灏他们的身影。他高高地站在堤坝上,张弓搭箭,那箭支的目标赫然对准了崔灏还有慕容冲。妥妥儿勇力过人,然而他更厉害的是箭术,他能够一次双射。眼中杀机毫不掩饰地爆发,“嗡”地一声,三角棱形的箭头飞速地旋转着破空射向了江心的两人。
过多的失血让崔灏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的胸膛剧烈地喘息着,眼前的景色在摇晃在模糊,江水使他的四肢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冰冷,浪涛依旧一个个无情地打过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无力,不能再寸进分毫了,他真怕自己突然坚持不住就这样放弃,随着水流冲走……不,不行!他狠狠咬住牙关捏住慕容冲的衣领,奋力上游,莞莞还在等着,他怎么能够累了!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崔莞跃下了马背,莞莞——
他瞪着那一抹红艳跃入江中,被江水淹没,一瞬间如遭雷击,天塌地陷!
一个浪花迎面扑了过来,瞬间又将崔灏和慕容淹没了。
妥妥儿射出的箭支也终于到了,虽然这一浪花打偏了一支箭矢,然而也仍是擦着慕容的脸颊射入了水中,而另一只狠狠地再一次深入了崔灏的后背。崔灏却恍若未知。
慕容冲匆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花,他回头望向江岸边,看到了妥妥儿再次张弓搭箭的身影。
第24章带你流浪一
带你流浪(一)
芦花江边,迅疾的风声在船舱外呼呼吹着哨子,一片片的芦花此起彼伏。天色开始变暗,破败的船舱根本遮不住呼啸而入的江风。即使是夏日,吹在人身上依然有些凉意。
慕容冲抱着自己光~裸的双臂,双目紧皱着蹲在船舱内,此刻在他身前蜷缩着一个全身通红形容狼狈的小女孩,她比他更惨身上只裹了一件白色的里衣,连头发都还是湿漉漉的。
慕容伸出手,拢了拢小女孩湿漉漉的头发,将盖在她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一点,然而指尖碰到她灼人的体温时,他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收了回来,眉头皱得更紧了。该死的,他想咒骂,她竟然发烧了!他满面懊恼,他明明都已经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了,她为什么还要发烧?!
这时,船舱的破布帘子被掀开了,一个满面褶皱的老妇拿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弯腰进了船舱,她的另一只手上端着一只缺了口的破碗。“小哥,你拿这个给那女娃子喝一点吧!”老妇对着慕容道,伸手将碗递到慕容面前。
慕容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是他却能够从老妇的行动中明白她的意思,他看着破旧的碗,碗内有些浑浊的热水,他眼底瞬间闪过深深的不喜还有厌恶,他最是爱干净,这样的东西他这一辈子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可是现在……他居然要用手去摸这个脏东西。他又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崔莞,终于还是挣扎着接过了老妇手中的破碗,反正这水不是他喝,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低下~身去,扶起崔莞,将稍微完整一点的碗口凑到她嘴边,想喂她喝水。
可偏偏崔莞高烧昏迷完全没有了意识,怎么会主动喝水。慕容喂的那点水全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又打湿了他好不容易烘干的里衣,露出里衣下边那红色肚兜的影子来。
慕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立即便没有了耐心,气得直想摔碗,他的手指紧紧地捏着碗口,真是差点掰碎了,不过幸好理智尚存,他压抑着心里的烦闷,让崔莞靠在他胸前,环着她的另一只手绕到她嘴边,然后两指一捏,掰开了她的嘴巴,将水灌了进去,然而这水是喝进去了,可是这样粗鲁的灌法,呛得崔莞又咳出大半来。
一旁的老妇看着慕容这一番动作,登时有些目瞪口呆,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她在心里盘算着这两个白天她和老头子捞起来的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个女娃子长得俊俏得很,像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闺女,而这个男娃子,虽然明显是个胡人可是也漂亮得紧,原本她和老头子以为这男娃子可能是这女娃子家里买来给她当玩伴的奴隶,可是想起那身从男娃子身上剥下来的华贵衣服,老妇又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胡奴了,因为有哪户人家会把这样华贵的衣服给一个胡奴穿呢?!而且还是这样一个一点也不会照顾小姐的胡奴!
老妇看着慕容的眼神不由得愈发奇怪起来,不过她实在是想不透也就不愿意再想了,她想,即使想出了这俩娃子的身份也没有用了,老头子已经决定要送他们去侍奉河伯了。他现在正连夜赶去县里找县令,将他们两口子从江里捞出这俩娃子的事儿告诉县令,等到天亮,想必县令大人一定会带着巫祝婆婆来带走这两个娃子,那时候他们家也会得到一点赏钱吧,有了那些赏钱今年他们家也就能活下去了。
鱼骨县已经数月没有下雨,地里的庄稼都快枯死干净了,如果再不下雨,就连这芦花江都要枯竭了,他们一辈子以打鱼为生,现在打不上鱼来,打上了也没人愿意买,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光是全县的人会饿死,就连他们这些生活在水边的渔人也没了个活路。
巫祝婆婆说了,之前选出的献给河伯的闺女托梦告诉她她们已经怀孕,所以河伯大人还想要一对童男童女做他子女的玩伴,若是没有,就依然不肯下雨。县令大人下令让全县自愿捐出家中的童男童女,只是过了两三天,依旧没有人愿意将家中的幺儿幺女献出来,即使明知道是去侍奉河伯大人,可是儿子女儿永远离了家人,还是会让他们不舍,不能接受。
而现在,也算是老天爷慈悲,给县里送来了这样两个娃子,老妇敛下了松弛的眼皮,快速地扫了船舱内的慕容和崔莞一眼,他们既然是从江水里来的,那么就还是送他们回去吧,也许他们真与河伯有缘,能够下去侍奉河伯的公子小姐,对于他们来说想必也是一桩好事,而对于他们鱼骨县来说也是救命恩人,将来鱼骨庙中也会贡上他们的神像,她和老头子会去年年给他们上香的,只要他们能度过今年,以后还能活着。
老妇这样想着,心里仅存着的一点愧疚也消散了,她转身走了出去,回到另一条船上,崔莞和慕容所在的这条是旧船,早就不能再行驶了,一般是他们家堆积杂物的地方,她也不怕这两个娃子不见了,他们一个烧了起来,不省人事,另一个看上去傻得很,连中原话都听不懂,再加上这乌漆墨黑的,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然而老妇却是真正个想得太如意了,她一转身,原本低头看着怀中女孩儿的慕容就蓦地抬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那眼中是满满的杀机。他自幼长在那样一个危机四伏的皇宫之内,虽然是被父王捧在手中长大的,可是那种宫廷中该有的龌蹉龃龉之事他怎么会见得少了,这个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那丝愧疚的眼神他尽收眼底,还有之前那个老叟望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赤~裸~裸恶意,他也暗暗地看了个分明,这地方根本不能呆下去。
他起身隐到船舱帘子后边,掀开了一条缝,望了望右前方那一条船只,静静的没有一点动静,只有一点昏黄的光从蒙着帘子的船舱里透出来。他转身就着月光看了眼依旧蜷缩着的崔莞,咬了咬牙猫着身子出了船舱。
他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接近着老妇的船只,没有发出一丝会惊动对方的声音。船舱的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细小的缝,慕容朝着内里望去,船舱内狭小只有老妇一个人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整理着什么,他借着那一盏昏黄的油灯,看清了老妇在摆弄的是什么东西,正是白日里趁他装昏睡的时候从他身上扒下去的衣服,还有他的腰刀。看到这些,慕容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杀了这可恶的老妇,可是他不知道那离开的老叟什么时候会回来,他根本没有时间,留下这老妇反而能拖一段时间。
他捏了捏手心的石块,猛地掀开帘子,像一只小豹子一般冲了进去,抬手狠狠地砸在老妇后颈上,那老妇连闷哼一声都没有便栽倒下去。
慕容探了探老妇的鼻息,没有死去。他抬脚将这老妇踢到了一边,三两下穿起自己的衣物,将腰刀别在腰间,转身就想出去,然而立即又停下了脚步,回身环顾了一下这逼仄的船舱,看到了舱尾的一口箱子,上面带了一把黄铜小锁,他抽出腰刀一刀劈去小锁,打开箱子,从杂乱的衣物间勉强找出一件还算素净的白底蓝色小花的衫子,随便团了两团便冲了出来,回到崔莞身边。
他也来不及给崔莞穿上,就又是那么随便一披一裹,再将两只袖子打个结,就算是给人穿上了,而后皱着眉将她背了起来。他背着她一刻也不敢停地朝着最密最高的芦苇荡内跑去,他知道只有在这最深的地方,别人才最不可能找到他们。
江边风大,芦苇荡内,芦苇飘荡,黑乎乎的影子也随之摇曳着。幸而今夜是个明月夜,圆月一轮从江面升起,映照着芦花江面,江水澄澈,也映得这天空亮了许多,慕容跑着,也不必担心脚下的路会看不清,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必须跑得更远更深一点,为了不让那些人追到他们,他朝着最深最密的芦苇荡中前进着,一手持着腰刀挡开密实的芦苇,一手使劲儿托着背上的人儿。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是觉得无论是双手还是双脚都沉重得抬不起来,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从小父王便教过他永远不要放弃不准放弃,除非再也爬不动,他才可以不再前进,可是如果他这样就放弃了前进,那么他仍然是一个失败的人,不配为大燕的王室,也不配继承他的位置……
慕容望着前面不见尽头的芦苇荡,忽然觉得眼底有些发热,他想起了父王在对他说着这番话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想起他粗糙的但是温暖的,安抚在他头顶的大手。
眼前的景色终于模糊了,慕容不甘地伸手抹了把被沙子迷了的眼睛,继续前进。
第25章带你流浪二补齐
带你流浪(二)
许是发烧难受,崔莞在慕容背上并不安稳,她无意识地扭动着,想要挣脱束缚着她的衣物,脑袋也不停地拱着,将热烫的小脸蹭来蹭去地贴到慕容的后脖颈上,他的肌肤比起她的凉爽许多,她便更是贪恋,想要更多。
慕容本就跑得气喘吁吁,又这么着被崔莞闹腾,不由得心头火气,想要丢下这碍事的倒霉孩子,可是一想到她那个为了救他而死去的男人,还有他的姑姑,他又只得咬着牙继续背着她前进。
眼前的苇荡越来越密集,再要前进更加困难了,慕容抬头望着头顶高高的芦花在圆月下飘荡,只露出一角的天空,终于觉得暂时算是安全了。抬脚踏倒了几杆芦苇,他欲放下背上的人儿。却不想背上的人儿贪恋他的体温,两只软软烫烫的小胳膊死死地圈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他一扯,她反是勒得更紧了。
慕容艰难地扭头想要骂她,却不想,一扭头,她的小脸便蹭了上来,热乎乎软绵绵地紧贴着他的耳根他的侧脸,她长长的睫毛尖尖翘翘的小鼻头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不由得心头一跳,有种吓了一跳般的心虚,或许还有点尴尬,虽然他身边伴着的胭脂卫队都是美貌的女子,可是他平日里只是将她们当做侍卫,从没有生出过其他心思,然而现在却不一样,有种他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在心口悄悄地伸出了触手,他像是忽然才意识到他背上的人是个女孩子,和他差不多同龄的,不一样的女孩子。
他就那么一时间僵在了那儿,仿佛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世上存在着这样和他不一样的女孩子,不是侍卫,不是仆妇,不是侍女,也不同于那些住在皇宫的父王的妃子……
似乎是贴热了那一半的脸,高烧中的崔莞自觉地嫌弃了慕容那一半脸,脑袋一晃,往下蹭了蹭,又想钻进慕容的脖颈处。
脸上忽然失了热烫的柔软,毛茸茸的感觉在钻进脖子里,慕容忽然惊醒了,他蓝色的眸子盯着崔莞的发顶长长地看了一会儿,眼中翻腾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的嘴角抿了起来,虽然依旧稚嫩的面庞却透着一种成人的坚毅。麻木的手臂再一次举起腰刀砍倒一根根芦苇,单手将它们收拾在一起,他累得满头大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是将这些芦苇铺展踏平整理出了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当他一屁股坐倒在芦苇床上,他才发觉自己究竟有多累,简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那只握着腰刀的手更是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腰刀也脱手而落,掉到了芦苇之上,手却依旧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满是刺疼针扎般的折磨。
这时几乎长在他身上的崔莞也终于脱落了下来,自行倒在了芦苇搭成的简易床上,她不安地滚动着,双手胡乱扯着,身上包着的衣物便一件件地脱落了下来,露出艳红的小肚兜。
慕容看到她几乎光洁溜溜的模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还发着烧,他想要给她把衣服裹上,可是双臂一抬,却只觉得重逾千斤。
“莞莞!”他用鲜卑语唤了她一声,可她根本烧迷糊了,哪里会回应他。他皱着眉头又接连唤了几声,却依旧没有任何作用,心底便顿时升起了一股火气,似乎也是不服输,他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滚远了的崔莞又拨回了芦苇床中央,拿起自己的里衣还有从那老妇那儿得来的衣服,将她狠狠地裹紧了。可是她热得很哪里肯被裹上,他裹上她便扯掉,那一副样子似是要和他作对到底。
慕容也是被折腾得够呛,他终于再顶不住火气,眉毛一挑,裹完之后双手一扣,便将她扣到了怀中。她还想要挣扎他的双脚又压住了她的,这下她是一点也挣不脱了。
或许也是累了,被慕容这样紧紧地禁锢了一会儿,崔莞竟是依偎在他的颈边,沉沉地睡去了,不再折腾。
慕容低头看了看崔莞依旧通红却还算是安睡的小脸,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可是却重的很,而且野得很,还这样不安分,他还记得姑姑是那样娴静优雅,却不想会生出这样一个麻烦的女孩儿。他想她定是随了她那个可恶的老爹,是他们父女害得他这样狼狈……
夜更深了,寒意也更浓了,慕容抱着崔莞的身子不由得紧了紧,她暖暖的身子熨帖着他的,使他没有感到那样寒冷。
一夜无梦,眨眼间,月落西山,日出于东方,芦花江上已然天大亮了。
慕容紧锁的眉头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第一眼,他便看到了枕在他肩头的小脑袋,她热热的呼吸仍旧喷在他的脖颈上,小小的身子缩在他怀中,长长的睫毛就像是静栖的蝴蝶,她的脸色依然有些泛红,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下意识地用唇贴上了她的额头,去探她的体温。
半晌,他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虽然还有些烫,可是却已经退下来了。这样只要她还活着,他便也不算欠着那个男人的。他这样对着自己说,却是故意忽略了心底那一点软软的东西。
肚子忽然咕噜噜地一声鸣响,慕容这才想起从昨天晨起自己便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之后被崔灏父女带走,落水,又捞起,再加上昨晚那般玩儿命地奔逃,他几乎已经耗尽了体力,现在腹中这么一响,那种饥饿的感觉便如跗骨的蚁虫一般蔓延着爬了上来,怎么都压抑不住。
他舔了舔嘴唇,蓝色的双眸怔怔地盯着崔莞粉嫩的小脸,竟是差点下口咬下去。
高烧退却,晕迷了长久的时间,又睡了这样一晚,崔莞黑沉的意识也终于缓缓地苏醒。
长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就犹如黑蝶展翅一般缓缓张开了,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只是却还有些迷糊,波光潋滟似的犹带水花。
慕容怔怔地望着崔莞的双眸,一双蓝眼睛里全是震惊还有不可置信,明明,明明之前他看到是一双同他一样的蓝色眸子,怎么会突然变成了黑色的?!他不由得伸手想去触碰崔莞的双眼。
“啪”地一声脆响,崔莞已经抬手毫不客气地打掉了慕容的爪子,她虽然刚醒那会儿是有点模糊,可是一看到近在眼前的金发碧眼,这脑子可是立即惊醒了,再一看,这死小子伸手朝她脸上而来,纯粹是条件反射出的手。
然而这一声脆响却也是同时拍醒了两个人。
慕容立即怒瞪着崔莞,气得涨红了一张脸。
而崔莞则是忽然脸色一变,爬了起来。她环顾四周一圈,看到的皆是高高的芦苇,没有涛涛的江水,没有马儿粗重的鼻息,更是没有崔爹的身影。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底是愈发浓厚的恐慌,她就像是正在掉入一个万丈的冰窟,那下面冷到了极点。可是她眼底的唯一一丝希望却并没有被扯断,只要没有坠到谷底,摔得粉身碎骨……她僵直着身子,挪动犹如坠了千斤的脚步,缓缓地转头再一次仔细地环顾四周,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崔爹的身影……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慕容的脸上。
慕容看着眼前就像是魔怔了一般的小女孩,原本的怒气就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望着崔莞,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愧疚、怜悯、慌乱、逃避……种种情绪,他的双唇张了张,却最终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垂在身侧的拳头早就十指掐入掌心。
“我爹呢?”她问道,声音竟是连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可是平静底下藏着的那种竭力压制的颤抖,却比哭泣更让人难受。
慕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是他却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胸口,那样沉闷难受,他望着她的双眼,那里面再也看不到了之前的狡黠还有生机,黑洞洞的令他从心底里感到冰凉,可是也就是这双眸子,在他面前,慢慢地变成了蓝色,那种浓重的蓝色,看不到底的幽深冰冷,只一眼就让他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我爹呢?!”崔莞望着慕容,却是提高了声音近乎尖叫地质问道,然而她虽然面对着慕容,眼前看到的却全然不是他,而是滚滚江水之中,崔爹望着她的最后一眼,那样温暖,安宁,就像是午后他在院子里敦促自己读书习字时那般无二的宠溺眼神……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忽然转身跑向了高高的芦苇荡。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他绝不可能死,她还没有答应,他怎么能死……她一定要把他找回来,拉回来,然后狠狠地顶撞他,数落他,哈!不是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吗?怎么一个迂腐酸儒,成天挂在嘴边最重信誉的人,现在却想要逃跑了,不算数了?!她这怎么会让他如愿呢?!怎么会……怎么可能……他不是喜欢替人挡箭么?等她把他抓回来,她一定亲手在他身上扎上成千上万的箭支,不让他留一块完好的皮肤……
老爹……崔灏……崔酸儒……崔封建……崔迂腐……你回来……怎么可以就这样去死?!她不许!她不许!!崔莞在疯狂地朝前跑着,不知道方向,不知道前路,也没有知觉,她只知道他要把他拉回来,不允许他就这样逃了……
“莞莞!”望着崔莞几乎眨眼间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慕容心头猛地一跳,他迅疾地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腰刀还有她抖落的衣服,猛追了上去!他心里急切,根本就没有时间伸手去拨开扑面而来的芦苇叶子,生涩刺疼的感觉一次次划破脸颊,可是他丝毫不在意,只想追上那个身影。
前方是摇动的芦苇,他追了许久看不见她的身影,心里越来越焦急不安,忽而一阵大风吹起,芦苇荡由远及近荡漾开了波浪,绕着他的周身转了一圈,猛烈摇曳的芦苇慢慢地停下了晃动,最终归于平静,可是他却是就此失去了追下去的方向。入眼的茫茫尽是芦苇,不见一丝其余的痕迹。“莞莞——”他面色铁青,冲着芦苇荡高声地喊了一句。
“莞莞——”
第26章带你流浪三补齐
带你流浪(三)
慕容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可是入耳的都是风声,是芦苇之间相互摩擦的声响,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其他声音,就连平日里栖息在苇荡之中的野鸭子也早就飞离此处,去江面上搜寻食物去了。
这种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感觉令人没来由地恐慌,窒息。无形中就像是有什么卡主了喉咙一般,任他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望着这包围了自己的芦苇,有那么一瞬间双脚麻木得无法挪动分毫,眼底流露出一丝从不肯轻易透露的脆弱。
忽而,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突然的疼痛还有浓浓的血腥味让他眼中的脆弱迅速地收了起来,他双目一凝,两边的耳朵微微地动了动。他自小耳聪目明,对于细微的声响有很强的辨识能力。果然,凝神静气之后,不一会儿他便捕捉到了空气中顺着风声飘过来的一缕极其压抑的呜咽声,他双眼猛地一亮,立即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他以为她跑了很远,却不想他只是追出了几步距离就找到了她,他拨开一丛芦苇,就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枯死的芦苇杆子之间,头深深地埋着,几乎看不见头顶。
“莞莞……”慕容望着匍匐在地上颤抖着的身影,喉头忽然觉得一哽,他张了张口,想要喊她一声,可是他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耳边萦绕的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悲鸣的小兽一样,让人不由得心头颤动。他想起了父王死的时候,他的感受,那种天塌下来地也陷落,心难受得恨不得挖出来的痛苦……
他脚步动了动,心里酸酸的软软的,他想上前去安慰她,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风轻轻地吹着,芦苇荡内叶子细细的摩擦声时不时地响起。
崔莞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听到了那个男孩对她奇怪的称呼,她死死地咬着手臂,不想让哭声渗透出来,齿缝间早就灌满了咸腥的血液,眼睛里有热热的泪水从里面渗漏出来,滑到唇边,然后没入手臂,激起阵阵剧痛,可是这样的疼痛根本就比不上心里的疼痛。
祖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现在她早就不是男儿了,她是不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不需要形象,不需要坚强,只是哭,大声地哭……
慕容蹲下了身子,他伸手摸上了崔莞的发顶,笨拙却轻柔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蓝色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她颤抖着的双肩,眼底有什么东西在变化着,变得坚定。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他要照顾她,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救了他,也不是为了姑姑,他只是因为她,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慕容家的男儿从来只凭自己的心去做事,他们的决定会突然产生可是却是一辈子不会轻易改变。
“莞莞,别哭了。”他轻轻地对着她说,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他只是想要安慰她。
感受到自己头顶上那一下一下笨拙的抚摸,崔莞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的安抚意外地令她安心,她甚至忍不住去迷恋这样的感觉,跟着他的手掌去感受他的温度动作,可是一想到老爹是为了救他而死的,一想到自己内里的灵魂,她就只想要狠狠地推开他,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老爹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对他只有也只应有浓浓的恶感。
她这样想着却是不能动弹一分,每一次呼吸胸腔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痛,她完全站不起来也动弹不了,唯有牙齿能够更深地咬入手臂。她强制自己慢慢地停止哭泣,可是哭惨了,身体痉挛着,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她依旧在抽噎,他仍然静静地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发顶。
然而几个突兀的声音却突然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这边……你们往那边看看……一定要把那两个小崽子找出来……动作快点……”一个粗噶的男声气急败坏地说着,隐隐约约听得不是很清楚,还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芦苇在剧烈地摇曳着,朝着他们逼近。
慕容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变了脸色,心头一紧,他听出来了,是昨晚的那个老叟带人追上来了,而且人数还不少。他忍不住心中一阵慌乱,这样近的距离,即使他们立即逃跑,也会发出很大的响动从而被发现,更何况他们只两个人还是饿了许久体力衰弱至极的状态,想要不被追到根本不可能。
难道就这样呆在原地被抓住?!这样等死?!慕容眼底爆发出强烈的不甘,他抽出了腰刀,蓝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那群人来的方向,鲜卑的好男儿,从来只有战死,没有站着被俘的,他会和他们拼了。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小女孩,他不会做出自己引开那群人,让她独自逃跑这样在他人眼中看来仁慈实则愚蠢的事情,他既然决定了要照顾她一辈子,那么她就不能离开他,即使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该死的,那两个小崽子昨晚果然在这里过夜了,既然他们睡在那堆芦苇垛上,那么就应该在这附近,大家仔细搜搜,如果找不到,县令大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去那边,你,去那边……”
不断的喝骂声,嘈杂的脚步声在越来越逼近。
崔莞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话,心头不由得一跳,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口中的小崽子就是在说他们了,第一时间,她想到了那个大胡子,那群将她和崔爹害死了的胡人,她的双眼瞬间满布杀气,原本僵直抽搐不能动弹的身子硬生生挤出了一丝力气,她咬紧了牙关,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幽深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人声的方向。
慕容看到崔莞摇晃着站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她,可是却还是强制自己收回了双手,自小他就懂得老鹰为何会在小鹰羽翼微丰的时候就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将它推下巢穴的道理,现在同样如此。他只是上前两步,站到了她前面,将她庇护到自己身后。
崔莞看到自己身前突然多出来的身影,双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难以入耳的谩骂还有嘈杂的脚步声在愈发逼近,崔莞听在耳中,眉头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不对,不是那群胡人,这群人的口音虽然与自己的也有些差异,但是却有别于那群胡人的口音,崔莞被仇恨蒙蔽的心立时冷静了下来,她扭头环顾了一下,隐在身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有一片小泽。
“跟我来。”崔莞也不管眼前的胡人小孩听不听得懂,一手拽住了他的手,将他往那一片小泽拖去。
手上忽而传来的温软让慕容愣怔了一下,他虽然听不懂她的话,可是却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她难道这会儿还想跑?不,应该不可能,她的眼睛里不是这样说的。慕容心存疑惑,却还是跟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崔莞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小泽,回头让慕容下去,慕容却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依旧杵着看她。崔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先下水去。虽然是夏日,可是清晨的水还是有些凉意的,水漫过小腿,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时,慕容却是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蓝色的双眸中闪着愤怒的神色。在崔莞小臂内侧赫然是一片血淋漓,半月形的牙痕深深地嵌入,鲜红的肉在血水中翻卷出来,伤口还在不停地往下流血,他握着她的手腕仅片刻,手中就黏上了一手的温热。
慕容当然看得出这个伤口是怎么形成的,他震惊于眼前的小女孩能够对自己这样毫不留情,可是更多的却是愤怒,他很生气她伤害自己的行为,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弄坏了一样,不,他比这还要愤怒,他想斥责她,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和她有语言障碍。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崔莞皱起了眉头,她回头看向慕容,他脸上莫名其妙的愤怒,让她心里越发不爽,看着他的眼神便愈发冰冷,然而现在却绝不是适合的时机,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愤怒,伸出另一只手掰住了他的另一只,往小泽上拖。
这时,慕容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看脚下的水泽,又看看崔莞冰冷的小脸,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他没有看错,她果然聪颖。当即,他便跨前两步,率先走入了水泽之中,然后伸手一勾崔莞的小腰,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水泽并不深,只大约到慕容的下颌,他能够堪堪站住,透过眼前的一蓬杂草往外看情形,然而对于只到慕容胸口的崔莞来说却是困难了,她只能紧紧地依附在慕容的身上,往上蹭。慕容亦双手紧紧地环住她的小腰,将她向上托起,使她的脑袋能搁在自己的肩头。
“这边呢?你那边有没有看到……呸……真是晦气,就这两个小鬼,竟然就找不到了,走,我们往另一边找找……”骂骂咧咧的人声,带领着一堆脚步声慢慢远离。
慕容静静地感受着喷洒在他颈间的呼吸,虽然身体寒冷疲惫,可是这一刻,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安心很平和。
第27章带你流浪四补齐
带你流浪(四)
这里是处在洛阳城外的一处荒山,山不是很高,其实只是一个山包而已,山上却是树木林立藤蔓纠葛,很难供人行走,更兼之此处原本是乱葬岗,只是近年来周围土地被越来越多的农人开垦,渐渐地人们便不再在此处随意葬人了,而是向更荒僻的地方葬去,这旧有的乱葬岗也就荒僻下来,连死了的新住户也没有了。然而因为有着这样的过去,人们对于这一处地方仍是心存畏惧,不愿靠近,附近也完全没有住民。
日近黄昏,荒僻的小路上早就没有了一丝人烟,可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身影却还是在路上行走,并且还是朝着这山岗而来。
那个身影看上去身形不高,约摸也就八、九岁童子的高度,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双鞋更是破得连脚趾都露了出来,他低着头,怀抱着什么东西,只露出一个过分尖削的下巴,还有他紧抿的双唇。
一阵山风迎面吹来,撩开了他额前的发丝,他淡金色的睫毛眨了眨,眼底下流泻出一丝蓝色的光华。
他加快了脚步,就要往那山上上去。小路两边的草丛却是忽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跳出来五六个和他一般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少年将他包围在了中间,他们看上去从十三四岁到六七岁不等,却是个个眼神凶狠而贪恋,紧紧地盯着他所抱着的东西。
“臭小子,把你怀里的东西交出来!”这一行五六个少年中,看着最年长的那一个走到了被他们包围的少年面前,恶狠狠地对着他啐了一口,威胁道。
少年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动作,看上去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这群学人半路剪径的少年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喜悦,想到今夜能不再饿肚子,浑身便涌起了使不完的力气。那领头的少年立即上前,伸手去夺少年怀中的包裹,然而下一秒,他却轰然倒在了地上,抱着肚子哀嚎起来。
这样猝然的变故,让剩下的几人全数怔怔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哥被那少年一脚踹在肚子上,然后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哀嚎。“狗子哥!”“狗子哥,你怎么了?”“狗子哥……”他们一拥而上去看那倒在地上哀嚎的大哥。
那被他们称为狗子哥的少年,哀嚎了一阵,等到被踹到的肚子不是那样疼痛后,便红着眼睛冲着围在他身边的少年们吼道:“你们这群蠢货,还不给我一起上,给我一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快去!”
被呵斥了的少年们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转头怒瞪着依旧淡定地站着的少年,“我要杀了你!”“为狗子哥报仇!”“冲啊——”他们吼叫着,举起拳头向着少年冲去。
少年身形未动,只是垂着的双眼缓缓地抬了起来,露出了一双湛蓝的眸子,那里面一片冰寒。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面上的神色不屑之极。
这段时间以来,他遭遇过许多抢夺食物的花子,有大人也有小孩,有一个人也有一群人,他被打得起不来过,也打得别人起不来过,身上有许多旧伤也有还没有痊愈的新伤,只是他从没有一次让他们抢走过自己的食物,他还记得最糟糕的一次,那是一群五个成年男子,他们想抢夺他手中的一个包子,他被他们打得无法动弹,他却也还是废了其中两个人,那个包子也被他一口一口地吞下肚中,即使噎得半死,他也始终没有吐出来。事后,他还提着腰刀摸黑探出了那几个花子的住处,一个个结果了他们。
而现在眼前的这几个瘦弱少年根本不够他看的。他毫不手软,只三两下便把他们全部打得趴下了,在地上哀嚎翻滚,“滚!”他冲他们吼了一句,那个带头的少年惊恐地看着他的蓝眸,最后像是见鬼了一样怪叫一声,带着小弟们踉跄着逃走了。
少年摸了摸怀中的包袱,肚子里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他抿了抿唇,拨开一处灌木丛矮身钻了进去。灌木丛内有一条小小的通道,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何方。少年左拐右拐,不一会儿便又从这一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破败的小屋,斜倚在一棵松树之下,周围全是密密麻麻一人高的灌木丛。此时,天色已暗,眼前的景色便有些模糊,只小屋中还有一点火光,通过破败的窗户透出来。
而小屋门口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在仰头望着几乎看不到一角的天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还不时地以手掩口咳嗽几声。
少年看到坐在门口的那个身影,心里忽然一暖,在外面的紧张愤怒全都一瞬间化为了柔软和安宁,“莞莞——”他立即开口冲她喊了一声,大步向她走去。
坐在门口的女孩听到他的声音,却是忽然冷下了脸站了起来,转身进了小屋,仿佛压根没有见到他一样。
慕容望着她瘦削得几乎风一吹便会倒下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低落,他们已经一起逃亡了一个多月了,可是她对他依旧是这样冷淡的神色,他也曾经愤怒过,冲她咆哮过,可是一对上她那双没有一丝波澜的双眼,他便犹如被兜头倒下了一盆冷水一样,顷刻间所说有的怒气都消融去了。
他走进屋内,转身掩上了用棺材板做的破败的小门。
这一处小屋是他们那一次躲进了这片山林后无意中发现的,大约是以前什么人搭建的,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屋子有些年头了,很破败,地方也不大只有方圆十米左右,屋子内供着一尊破败的塑像,不知道是什么神,还有几具破败的棺材,里面却是没有死人。
“莞莞。”慕容走到了崔莞身边,在篝火旁坐下,他伸手掏出了怀中的包裹,解开,递到她面前,包裹里面赫然是一只烤熟的野鸭子,虽然有些焦黄,可是那种诱人的气味却是直钻入人心。
“莞莞,吃。”慕容又将野鸭子往她面前递了递,他的汉语很生涩,虽然是想让她吃,可是那口气听上去却是多过于命令。
崔莞看了一眼烤鸭,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慕容,沉默着伸手接过了鸭子,她抽出了他留给她的刀,切下了一条腿,而后又将剩下的推回到了他面前。
“莞莞,吃。”慕容一看崔莞的举动,脸上顿时有些急了,又将那鸭子推到了崔莞面前。
崔莞定定地望着他蓝色的双眸,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话,却又是引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胸腔都几乎要咳出来一般,怎么都止不住,一股咸腥的感觉自喉头开始在嘴里弥漫开来,她立即以手掩口,背过身去。
慕容顿时一急,起身帮她抚背,可是她咳得那样厉害根本就止不住,他越发急切,转身找水,看到架在火堆边的破碗,立即便伸手去拿,可是他却忘了里边烧着水,碗非常烫,“咣当”一声,这一碗水便全撒了,连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一个破碗也四分五裂了。
看着撒了一滩的水,慕容赤红了双眼,他怔怔地看着,指尖的疼痛都没有觉察到,愧疚自责的感情让他心里那样不好受,他转身跑了出去。
崔莞看着洞开的大门,想叫他回来,可是胸腔内的刺痛,还有止不住的咳嗽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她望着手心点点红色,双眼透出了复杂的神色。胸壁刺痛,有时咳血,午后低热,浑身乏力,消瘦,盗汗……呵~肺结核,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是患了肺结核,上一辈子她也曾患过,对于这些症状可是熟悉得很,不过那时候的自己并没有受多大的苦楚,现代的医疗科技已经能治愈这种病情,但是在现在,她却绝对没有活路,在这样的年代,痨病根本无法治愈,且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它能传染。
那一次落水之后,她就开始咳嗽,一直没好,一开始她也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普通的受凉感冒,可是咳嗽却是越来越严重,直到前几天,她无意中看到了手心的点点嫣红,她才忽而怔住了,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事情被再一次翻了出来。
她靠着小屋的门口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看着日中的太阳西斜直至日落,天暗……她回忆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时光,大约是那样幸福无比的。伸出挡住了阳光的手小小的从指尖到手心,都透着红色的光晕,她仿佛能看到老爹教训她时的表情,小五强装大人的模样,小六圆圆滚滚的脑袋,张家小村的一点一滴都近在眼前,那样鲜明而温暖,就像这暖暖的阳光……
而现在,老爹也不在了,她想或许这段一开始就对她开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生命也该结束了,也许还来得及,这个时候赶到地府去,她还能追上老爹的脚步,只是她有点想不通,这一次下去,她会是什么样子,是上一世的自己还是这一世的自己,如果是上一世的自己,她想她一定会狠狠地逗弄老爹一番,让他吓一大跳,如果是这一世的自己……她还没有想好要对他说什么,或许他早就屁颠屁颠地去找自己那个便宜娘亲去了,哪还会顾得上自己……
第28章带你流浪五
带你流浪(五)
“莞莞。”就在崔莞盯着篝火出神的时候,慕容却是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陶砵,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虽然他已经竭力去掩饰了,可是这样明显的变化怎么可能瞒得过去,且他脸上也多了几丝明显的新伤。
崔莞看着,不由得心头一软,一种酸涩的感觉在鼻尖弥漫开来。
慕容有些逃避崔莞的目光,低着头将陶砵放到了篝火旁边,煮着里面的水。他目光怔怔地看着跳跃的篝火,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的小腿还有脸上的伤痕都在火辣辣地疼着,不过他没有一点要处理的意思,他咬着牙细细地感受着疼痛,它们能使他的心性更加坚定,父王说过,没有受过伤的男人不算是男人,男人就该刮骨疗伤而不皱一丝眉头。
父王……我一定会让你为我骄傲的,我一定会成为我大燕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等到那个时候,慕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崔莞,蓝色的双眸中倒映着两抹耀眼的火光,他会让她成为除了他之外大燕最尊贵最受人尊敬的人,那个时候,他一定不会让她再吃苦了。
只要这一次能回去,平安地回去,他一定要杀光那些该死的对他不敬的人,慕容恪,妥妥儿……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想到这儿,慕容的眼底顿时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掐着手腕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
“你……”崔莞看着慕容眼中突然迸发的杀意,不由得一愣,原本想要替他处理脸上伤痕的手也擎着停滞在了半空中。
听到崔莞发出的声音,慕容才蓦然发觉原来自己刚才又陷入了仇恨之中,他长长地闭了闭眼,抬头望向崔莞,蓝色的双眸已经敛起了之前的杀意,看到她手上白色的布料,心里一暖,眼底的神色又温柔了几分。“莞莞……”
“嗯。”崔莞没有听出来他这一声叫唤中还有什么其他意思,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俯身将手中的白色布料在陶砵中蘸了蘸水,拧得略干,要替他处理脸上的伤口。
对于崔莞的动作,慕容却是急了,顿时不满地大叫了一声,“莞莞——”这是他拿回来给她喝的!
“别动!”崔莞轻轻地呵了一声,压根就没把慕容的着急放在眼里,冰凉的一只小手毫不留情地攫住了他的下巴,抬高他的脸。那陶罐中的水本就不是很干净,她也不是很渴,因此还是拿来给他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得了。
慕容坐着,崔莞半跪在他身前,她的脸近近的就在他的上方,那只捏住他下巴的手凉凉的,力道并不大,可是他却有种挣不开的感觉,又或者是根本不想挣开,他没有闭眼,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光洁的额头,微颤的睫毛,小巧的鼻尖,还有略显苍白的双唇,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地动着,温湿的布料小心翼翼地沾着伤口,有些刺疼,可是更多的却是痒痒的感觉,她认真的神色,不由得让他从心底都升起了同样的感觉。
他的目光略往下移,她几乎就依偎在自己身前,他只要微微一抬手就能把她抱到自己的怀里,他这样想着,手也抬了起来,只是仍旧有些犹豫,没有就那么圈上去。
这时,崔莞却是放开了他的脸,一手撑在他肩上,俯下~身去,另一手在陶钵中漂洗那一块白布,陶砵在慕容身后,这样一来,她就几乎投入了他的怀抱。
慕容感受到贴着他的小小身子,那只手终是伸出圈住了她的小腰,然而手下的触感,却是让他不由得心惊,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短短这么些日子,她就瘦了那么多,这么小的腰身,他抱着心底却有种一折就断的担心。
感受到腰上突然的力道,崔莞也小小地吓了一跳,不过看到慕容向后仰着的身子还有脸上的担忧之色后,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被她逼得差点摔倒才抓住她当柱子的。她拧完了帕子,继续给慕容擦拭脸上的伤口,慕容也垂下眼皮去,抱着她的手松了开来。
一时间,四周静静的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处理完慕容脸上的伤口,崔莞不由得将目光移到了慕容的腿上,她对着慕容说了一个“脱”字,然后指了指他的裤子,彼时,她正好跪在人家两腿之间,那手指指的当然不会是裤管。慕容顿时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崔莞,而后脸上浮起了两坨红晕,别开脸去,不敢再看崔莞。
崔莞却是不明他的意思,还以为这小子又自尊心作祟了,她刚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却是突然起了一阵止不住的痒意,她知道自己这是又想咳嗽了,忙背过身去,以手掩口,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令她的小身子抖得如同狂风大浪中颤抖的舢板。
“莞莞——”慕容一听立时急了,忙爬起来伸手安抚她的背。
崔莞紧紧地压着刺痛的胸口,将口中那股咸腥的味道又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过这时,她却是额头虚汗浑身无力了,即使想要帮慕容处理身上的伤也不行了。
慕容搂着崔莞软软的身子,急得不行,可是却又什么都帮不了,一双湛蓝的双眸不由得泛上了血丝,只要再等等,再等等,薇薇她们一定能找到他了,到时候他就能请大燕最好的医师给莞莞治病了。他伸手捏着袖子擦了擦崔莞额头的虚汗,将她抱起,放到了一边的草垛上。
崔莞捂着胸口,拍了拍慕容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担心,“你去吃饭。”她指了指篝火旁那只还剩余的烤鸭,对着慕容道。
慕容望着崔莞摇了摇头,坚定地说着:“你吃,我吃,你不吃,我不吃!”
崔莞望着慕容,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眼前这个半大的男孩之于她而言是那样的复杂,复杂到她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方式来对待他,老爹因为救他而死,她本该恨他的,可是他却又三番五次地救了自己,这流浪的一个多月以来,是他背着她一次次逃跑,对她不离不弃,和那些乞丐们争夺食物,水源,喂给她,吊着她的一条命,如果说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和老爹有什么样的关系,当时老爹又为什么会选择救他,还有渡江的那个时候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隐隐地她也能推测出一些东西来,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份肯定不凡,光是他的那把镶金嵌玉的腰刀还有那群对他维护至极的女人就能够看出来了,老爹和他之间怕是也有不一样的关系,或许还是认识的,因为老爹那口流利的“外语”让她明白自家老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而眼前少年对她不离不弃的照顾,让她不由得不怀疑,是否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做下了什么约定……只是这些,现在她都再也无从问起了。
崔莞闭了闭眼,想起了这几天以来眼前少年越来越晚回来的情形,还有他脸上日渐浮现出的喜悦,她大约猜到他应该是快同那群女人联系上了,这样也好。他马上就能安全地回去自己的地方了。
至于她,崔莞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会将她带走的,她也需要跟着他走,因为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她要为老爹报仇,她必须杀了那个大胡子才能去死,去安心地去见老爹。
她虽然从头至尾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可是她看得出来,那个大胡子还有他手下那群残暴的人地位不及眼前的这个少年,至于大胡子敢于在江上下手,估计也是以为眼前的少年必死无疑。崔莞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才会招致下人的恶意,不过也不外乎权和钱二字,自古下人谋杀主人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便是想要谋财害命,崔莞却是更看重前者。
其实不管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她只知道只要她能跟着眼前的少年回去,她就一定能再次见到那个大胡子,也只有这样她才有报仇的机会。她垂下了眼眸,不让面前的少年看见自己眼底的杀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到崔莞点头,慕容顿时脸上一喜,转身拿过鸭子给崔莞,“莞莞,吃。”
崔莞吃着之前割下的一条腿,将剩下的推给慕容,“我只要这个就够了,这些你吃。”
慕容虽然不能全数听懂崔莞的话,可是也能猜出她的意思,他定定地望着她,看她这样坚持,便不再勉强她,他以为她是生病了不想吃东西,这鸭子虽然闻起来香,可是真正吃到嘴里却是寡淡得很,她不喜欢也情有可原,明天,他会多找一些野鸭蛋,他知道这个东西她喜欢,她实在是太瘦了,必须好好地吃东西。
夜静静的,崔莞身体虚弱精神疲惫,很快便睡去了,只是至始至终她佝偻着身子,不时地咳嗽几声,这些声音钻到慕容耳朵里,却是让他怎么都睡不着,隔着篝火她看着颤抖的小身子,慕容咬了咬牙,犹豫再三,最终坐了起来,走到她身后躺下,从背后将她小小的身子圈到怀中,又将她冰冷的双手握在自己手心,这才略感安心,合眼睡去。
快了,薇薇她们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了,那个时候他就能带她回大燕了……
第29章风雨如晦一
风雨如晦(一)
早晨,崔莞是被饿醒的,那种饿到抓心挠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从梦中生生把她折磨醒了。她叹了口气,实在睡不下去了,然后还没等她睁眼她就发现了搭在自己腰上的两只爪子,还有后背紧贴着的热源。
崔莞顿时脊背一僵,猛地睁眼便看到两只熟悉的爪子搭在她腰间还握着她的双手,脑中同步自动模拟出了昨夜的光景,在她睡着后,某个小子滚过火堆滚到了她身后。她双眼一眯,眼底凝聚起了杀气,这死小子,她是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传染了他,他倒好,还自己贴上来了。
她手肘一曲,蓄势待发正准备给狠狠地给慕容来上那么一下醒醒脑子,慕容却是在她动手前一秒突然脚一抬压到了她大腿上,然后很自然地勾住,那两只爪子把她的腰搂得更紧了,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她脖颈里钻,似乎是梦呓了一句“莞莞……”他这么一动,温热的唇自然贴着她的耳根软软地蠕动,崔莞顿时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然后,大清早的“嗷——”一声长嚎,破败的小屋顶被声波攻击扑簌簌震下一层灰来,屋外的林子里也惊飞起一群鸟儿。
“莞莞……”慕容暗暗地揉着腹部,压抑下去小小的愤怒,眨巴着纯纯的蓝眼睛委屈又无辜地对坐在黑着脸的崔莞面前,那小模样看上去真的真的非常无辜又迷茫,就像他完全不知道为啥崔莞会生气。不过真的是这样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慕容读过汉人的书籍,知道什么叫“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过他自认自己是鲜卑人,莞莞也不算完整意义上的汉人,再加上莞莞还没有到七岁,他又决定养她一辈子了,抱抱在他心里根本就没什么,她又不是没被他看过搂过。只是现在看莞莞生气的模样,他果断地决定了示弱扮无辜的决策。
崔莞一言不发,依旧黑着脸盯着慕容,她还真是看走眼了,一开始以为这是只傲娇孔雀来着,然后发现他其实还是只血性小豹子,现在看来……居然还是只隐性的腹黑狐狸。哼!装,我让你装,死小孩,竟然敢在她面前装无辜扮可怜,他怎么不去关公面前耍大刀!当年她闯了祸这招都早就用烂了。崔莞越想越气,瞪着人的双眼就流泻出了深深的蓝色。
慕容一看,心底暗叫一声糟糕,可是都这样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莞莞……”他又叫了她一声,蓝色的大眼睛冲着她眨呀眨。
崔莞气得立时想扑上去给这小子两拳,靠!还卖萌?!她又不是那种花痴加白痴女人,这一套在她面前根本行不通。
慕容终于顶不住崔莞杀气四溢的目光了,撇开头去,“莞莞,我找食物。”语毕,唰地起身,往外走去。
“站住!”崔莞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犯不着跟一个小屁孩计较,她这是越活越回去了,如此才勉强压抑下怒气。“给你。”她伸手把腰刀塞到他手中。她知道他忙着和那几个红衣服的胡女联络,会很危险,比她更需要这腰刀。
“?”慕容看着崔莞,蓝色的眼睛里是纯纯的疑惑。
“防身,打欺负你的人!”崔莞没好气地说了句。
慕容勉强从肢体语言还有几个略懂的词中拼凑出了正确的意思,顿时直直地瞪着崔莞生硬地道:“你用。”同时面色严肃地把刀塞回崔莞手中。
崔莞狠狠地瞪回去,“有种你别带伤回来!”说罢,伸手重重戳了戳慕容脸上的淤青。
慕容顿时龇牙咧嘴,不过他虽然脸上是被打击了,可是明白了崔莞的意思后,心里却跟开了花一样。“嗯,快、回来。”他重重地对着她点了点头,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去吧!”崔莞受不住这货像大狗一样的眼神,忍住扶额的冲动,别过脸去,朝外面随意地挥了挥手。
慕容得令条件反射便抄着腰刀往外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回头,在崔莞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一溜钻进了出去的灌木丛中。
崔莞愣愣地摸着被亲过的脸颊,神色阴晴不定,十分难看。
半晌,她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这是终于要下雨了么。原本久旱逢甘霖,她该开心的,可是心里却越发沉重,就像这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的天。老爹说过今年旱情严重,这北边怕是会出乱子,所以他们还是南迁的好,他的话历历在目,人也仿佛就在眼前,可是事实上呢?!
她只觉得鼻头一酸,抱住膝盖蹲了下来,坐在门沿上,她抬头仰望着天空,眼睛里空洞洞的仿佛根本没有底。
“咳咳~~”崔莞连着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她伸手抹去嘴角的一点红色,抱了抱胳膊转身想进小屋。
身后却是忽然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雷声,“噼咔——”一下,闪电劈亮了整个天空,原本昏暗的天空在那一瞬竟是亮如白昼。紧接着“轰隆隆”的余声在天空中翻滚开来。
崔莞回过头来,望向天空,脸色已经惨白,身体也有些僵硬,刚才那一下响雷着实吓得她不清。她望了望那一丛出去的灌木丛,心里忽而吊了起来。那小子……怎么办?!他走了多久了?!她指尖都开始发颤起来,望着那一处灌木丛简直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该死的!那小子,她怎么会没有阻止他,这样的天气怎么能够出去。
崔莞跺了跺脚,猛地向着那一处灌木冲了过去。
然而头顶却是忽然落下了倾盆大雨,狂风刮过来,迷了她的双眼,这小身板都差点被拐到天上去。崔莞尝试了几次,根本寸步难行,她不停地咳嗽起来,胸腔刺疼得几乎不能思考。终是没有办法,她退回了小屋内,拿棺材板挡住了大门,只是呜呜的风声依旧从四面八方闯进破败的屋子内。屋顶也根本挡不住雨水,多处渗漏,滴滴答答的,崔莞只能寻一个角落蹲着,看着滴滴答答的雨落下,祈祷那傻小子能够赶快回来。
……
芦花江上,大风席卷起丈高的浪花,大雨狠狠地倾倒入江面,江水浑浊滚滚东逝,一只小船却艰难地在江面横渡,原本应该往上游几许地停靠的小船却是硬生生被这江水往下游冲了许多。
船行的这一边,一行数十骑正随着这船只的漂移往下游冲去,马背上皆是红衣女子,顶着风冒着雨,在泥泞的江岸边策马狂奔。
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伴随着阵阵惊雷,反越下越大。江岸边长有苇荡的地方已经被水淹没了大半截,剩余露在水面的芦苇也全数倒伏。
小船终于千难万险地渡过了芦花江,停靠了下来,小船上跳下来两个同样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雨水早就将她们薄薄的衣衫打得透湿,小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曼妙诱人,可是此时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个问题,船头上站着的老叟手握着船篙,浑身颤抖,却一言不敢发。
一个红衣女子跪倒在一个脏兮兮的少年面前,雨水淋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然而她依旧在坚持,“请殿下即刻上船,我们必须马上渡江,妥妥儿已经追过来了,殿下,我们一刻也不能再耽搁!”
“殿下,请即刻上船。”红衣女子身后,同样跪着一群红衣女子,她们仰头望着在她们最前面的少年,希冀而又坚定地同声喊道。
“噼咔——”又一声炸雷在头顶炸开,耀眼的闪电照亮了少年英俊却愤怒的面庞,他的目光利箭一般刺向跪在他身前的女子,低沉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竭力抑制的愤怒:“让开!薇薇,不要让我再说一次,本殿下要回去!”
“殿下!”跪在少年身前的女子忽然拔高了声音高呼了一声,“薇薇可以为您去死,可是薇薇却绝不能看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殿下可还记得在王上灵前发的誓,殿下这样回去,要置我们大燕于何地?殿下——妥妥儿那混账已经什么都不顾了,殿下……”
然而她话音未落,大地随即震颤,隐隐的喊杀声急速逼近,他们东边的视野中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骑兵,狰狞的腰刀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烁着刺骨的寒意。
“殿下——请恕薇薇这唯一一次不能听从您的命令,”红衣女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站了起来,她冲着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女子招了招手,“朵朵,爱娅,护送殿下上船,其余人等随我上马迎战。”
“殿下,对不起!”朵朵爱娅赤红着双眼上前,伸手便要打昏那少年。
少年眼底蓦地爆发出极度愤怒的火光,“你们敢!”
然而他话音未落,朵朵爱娅的掌风便逼近了他脸侧,他躲过了一下,却是没有躲过第二下,长久没有进食还有体力的过度消耗让他的反应能力急速下降。
朵朵爱娅抱着少年登上了小船,吩咐船家速度开船。
那叫薇薇的红衣女子最后望了眼小船上消失的身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率先朝着奔涌而来的黑色洪流冲了上去,“为了殿下!”
“为了殿下——凤凰儿——我们爱你——杀——”她身后数十骑红衣女子一齐高高地举起了腰刀,跟随她们的领队,为了她们的信仰,向着黑色洪流冲了上去。
红与黑的两股洪流瞬间冲撞在了一起,红色在突进,黑色在包围,红色在消亡,黑色在吞噬,很快那远多于红色的黑色洪流便淹没了红色,褐色的大地却被染上了胭脂红色。
慕容薇薇至死都笑着,面朝着江面小船离去的方向,摔落马下,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开心,因为她保护了她想保护的人,即使不能守护他一辈子,可是她爱他——
许许多多的红衣女子都同她一样,死了依旧笑着,望着江水的那一边,她们爱他——凤凰儿,她们永远的殿下!
妥妥儿看着风高浪急的江面,还有江对岸那小小的一点黑色船只,一张脸比这墨色的天空还要阴沉,比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还要狰狞,他的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手腕,那上面已经少了一只手,那是被慕容薇薇齐腕斩落的。
“大人……”妥妥儿的随从惊惧地唤了一声妥妥儿,声音中却充满了颤音。
妥妥儿扭头望向随从,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随从吓得浑身一颤,立即伏下~身去,磕巴着问道:“大、大人,她们……怎么办?”
妥妥儿骇人的双目扫了一眼地上倒伏的红衣女子们,驱马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慕容薇薇的尸体,“踏碎,喂鱼!”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谢谢富奸又输钱的打赏!捂脸,好开森,八过觉得有些愧疚,对你也对大家,双休日俺又去渣小说了,通宵看,结果白天根本提不起劲来,脑子昏昏沉沉的,码不出字来,我有罪!~~~~(>_<)~~~~ 请一定不要大意地鞭策我,否则要犯懒病的!!
然后,哇卡卡卡,惊喜有木有,妥妥儿回来了,妥妥儿又粗线了,哈哈,可惜着墨不多……唉……
爱你们,么么哒!
第30章风雨如晦二
风雨如晦(二)
小屋外,大雨依旧倾盆似地往下倒着,仿佛没有尽头,天也不知道暗了多久,根本无法计算时间。
小屋内,淅淅沥沥的雨水不停地从屋顶滴下,这样的环境,根本没法升起火堆。
崔莞缩在门板后的角落,环抱着双臂蹲着,原本粉色的嘴唇早已冻得发紫,脸色也苍白中透出青色。她频频望向小屋外那一处灌木,慕容一直一直没有回来,她等待的心也随着她的体温不断地下降。久坐的双腿麻木而僵硬,她撑着门板一点点站了起来,每动一下缺乏血液循环的双腿便犹如被密集的针扎般刺疼。
小屋内的雨越下越大,屋顶不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伸手推开了门板,迎面的风雨差点又将她吹回屋子内,她用手臂挡在额头,眯着眼望向灌木丛的方向。
身后房梁顶端却突然“嘎吱”响了一声,紧随着密集的“啪啪”声响起,就像是什么东西纷纷折断了一样。
崔莞扶着门板的手忽然一紧,脸色刷地变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有回头,忽然撒开手向着外面冲了出去。就在她跑出去差不多只一箭之地,身后“轰然”声响起,许久她才能僵硬地扭头回望,那一座暂时栖身的小屋在顷刻间塌败变为了废墟。
望着那一堆废墟,她只觉得手脚发软,一种前所未有的后怕在心头毛毛地升起,她就那么望着变为了一堆废墟的小屋,任由大雨冲刷着身体,许久才凝聚起一丝力气狠狠地咬住舌尖,剧痛使她找回了理智,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最后望了一眼塌败的废墟,她转身钻进了灌木丛。
昏暗的天地间,只有暴雨在一遍一遍地冲刷着大地,细小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千条万条地汇聚在一起,从山脊汇拢到山谷,最终形成滚滚的洪流。
道路是那样泥泞,崔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路行来,她根本寻不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究竟还能撑多久,她只是机械地走着。山脚下的道路早就被雨水淹没,她人小腿短,几乎不能成行,她抬头望着山脊,透过雨障,看到了山脊上几块巨石造就的一处避雨之地。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脚并用开始往山脊上爬。期间许多次,她好不容易爬上去一截,脚下一不小心便又往下滑落,只是她从不曾放弃。她的指甲已经翻转磕坏,十指渗出血水来,脚上破旧的鞋子也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娇嫩的脚底根本不能抵挡石子的锋利,伤口纵横。只是寒冷使她的感觉迟钝了许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爬到了岩石处,眼前的岩石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有多大可以避雨的地方,只仅仅一条缝隙,可以勉强塞下一个成人的样子。她后退着钻了进去,一直往岩石缝里挤,直到大雨不能打到她的额头,才停下。她倚靠着岩壁,浑身脱力,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嘴巴张张合合地喘着气,这又使她不住地咳嗽起来,胸腔呛进雨水,火辣辣地疼痛。
大雨混淆了各种声音,天地间显得十分嘈杂,但有些声音依旧能够刺破雨声传递。
崔莞阖着双眼,想要平息剧烈的咳嗽,耳中却是忽然听到了各种尖叫呼号,有男有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轰隆隆”沉闷的声响袭来。她身下的大地也开始震颤起来,越来越剧烈。
她爬了起来,不自觉地探出头往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山脚下的山坡上忽然多出了许多的人影,黑色的小点,在一拥而上地往山脊上跑,拼了命一般,杂乱而慌乱,哭嚎声夹杂着呼救声,撕破了连成一片的雨声,然而最终却被轰隆隆的声音盖过淹没。
脚下的大地震颤得越发厉害,崔莞心头一震,想到了某种可能,她立时爬将起来往岩石外跑了几步,山脊的西面,滚滚的洪流从山谷里猛地倾泻了出来,像一条巨龙一般忽而席卷冲出,渺小的小村瞬间被淹没,那些在山坡上跑得不够快的黑点也被席卷着冲刷而去。
眨眼之间,原本安宁的小村就这样不见了,只剩下那股洪流依然在奔腾。
崔莞呆呆地望着山坡下倾泻的洪流,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僵直。上一辈子他也知道山洪暴发的残酷,然而却从未真正经历过,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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