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案之百家公案_Unicode
摘要
《百家公案》是一部深具历史文献价值的小说,主要讲述包公的成长经历,描绘了他从小家境贫寒、相貌丑陋的境遇中一步步崛起的故事。小说开篇描述了包待制的出身与遭遇,指出他在母亲的悉心培养下,不断努力学习,最终成为状元的过程。本作品详细描绘了包公在父母的期盼下,耐心忍耐艰辛困苦,经历家人的曲折反应以及他与贤嫂的相互助力。例如,包公在新年期间被父亲责罚,悲伤地向嫂嫂倾诉,嫂嫂鼓励他要忍耐,最终帮助他走上求学之路,坚定了他的目标。
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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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包公案之百家公案_Unicode.txt |
Type | document |
Format | Plain Tex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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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2-10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安遇时 |
Region | 中国 |
Date | 未知 |
Tags | 变嫁, 伪娘, 男娘, 变身, 性转, 古代, 轻小说, 魔法, 官场, 爱情, 成长, 励志, 历史遗留, 兄弟情, 家庭, 婚姻, 命运交织, 梦想实现, 社会, 异世界, 诗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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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作品简介:《百家公案》,一名《包公传》,十卷一百回,明钱塘散人安遇时编纂。最早的版本是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 朱仁斋与耕堂刊本。无序跋,前附有《 国史本传》、《 包待制出身源流》,首有“ 新刊京本通俗演义包龙图判百家案目录,”正文卷端题《新刊京本通俗演义全像百家公案全传》,版心题《包公传》,现仅有日本名古屋《蓬左文库》 收藏全本,江西省图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各藏一残本。
引子 包待制出身源流
诗曰:
世事悠悠自酌量,吟诗对酒日初长。
韩彭功业消磨尽,李杜文章正显扬。
庭下月来花弄影,槛前风过竹生凉。
不如暂把新编玩,公案从头逐一详。
话说包待制判断一事迹,须无提起一个头脑,后去逐一编成话文,以助天下江湖闲适者之闲览云耳。问当下编话的如何说起?应云:当那宋太祖开国以来,传至真宗皇帝朝代,海不扬波,烽火无警,正是太平时节。治下九州之内有个庐州合肥县,离城十八里,地名巢父村,又名小包村。包十万生下三个儿子,包待制是第三子。降生之日,面生三拳,目有三角,甚是丑陋。十万怪之,欲弃而不养。有大媳妇汪氏,乃是个贤名女子,见三郎相貌异样,不肯弃舍,乞来看养。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抚养包公,近有十岁。
一日,包公出厅前拜见父母。其父怒云:“尔此畜子,当下我要弃汝,得大嫂收养成人,我今遣汝前去看牛,休得在家里闲坐。”包公听毕,转至房中,与嫂嫂说知“父亲要着我看牛”之事,眼泪汪汪,自叹:“我如此命薄!二哥俱得做好人,只我与雇工的一般。”其嫂劝之云:“三叔只可忍耐,古人未遂之时,亦有贩牛自守者,后来却做到三公地位。既是公公有遣,只是欢喜领受。”包公听嫂嫂言语,收泪谢之。
又过二三个月,正是新年时节。包公入房中见大嫂,借件新衣服着了去拜年。嫂问:“三叔,要拜谁人年?”包公云:“正要问嫂嫂,当先拜谁?”教之:“出厅上先拜父母,后拜二兄。”包公欢喜,依教出厅上,拜毕父母、二兄,就在厅上同饮新年酒。至三四巡,太公于席上吩咐,着令大郎去亲戚远处还礼,二郎去邻居近处还礼,三郎换了衣服前往南庄使牛,直待水田耕得完了方许回来。吩咐毕,大郎、二郎各去不顾,只有包公烦恼,独自一人将牛来南庄耕水田,自嗟自叹,不觉困倦,睡于田垅上。
原来包公是个好人,自然有神明来助他。本处地只,一伏时间将水田尽数耕毕。包公睡醒起来,见牛息于垅上,水田皆耕毕,暗思:“此必是大嫂怜我辛苦,密地使人来耕完去了。”
言罢,收拾犁具回家。行到中途,遇着个算命先生,见包公作揖云:“烦问往庐州还有多少路程?”包公云:“尚有一百八十里。”先生见包公形状特异与人不同,暗想:“这人有贵相。”
因问云:“君是何处人氏,敢乞贵造一看?”包公答云:“小可庐州暾城十八里巢父村人,父亲遣令南庄耕田,只是雇工人,有甚好处?无钱算命,免劳先生看。”先生笑云:“你教我路境,不要命钱,且说来看着。”包公乃云:“贱造是淳化二年二月十五日卯时生。”先生遂起了八字,看毕大惊云:“郎君之命,辛卯年,辛卯月,辛卯日,辛卯时,有四个辛卯。三十二上发科,后去官,至学士,后为龙图阁待制——故人称为包龙图,乃大贵之命也,可贺可贺!”包公听罢应云:“莫非我无命钱,先生故来取笑耳。”先生云:“我写在书上,待郎君富贵,得来相望。”包公云:“我只有一条手巾,与先生为表记,久后果如公言,当得重谢。”先生接取手巾,对包公曰:“你看前面又有一个先生来!”包公回头看时,不见人来,那先生化一阵清风而去。包公惊叹道:“原采这先生不是凡人,乃是神人来与我推命也。”心中暗喜,急忙回家见嫂嫂,笑容可掬。其嫂见三郎面有喜色,心中疑怪。正是:入门欲问荣枯事,观见容颜便得知。
那贤嫂问:“三叔每日归来只是烦恼,今日莫非拾得奇珍异宝,如此欢喜?”包公直与嫂说:“南庄耕田回来,遇着一算命先生,推我有大贵之命,我不信,回头失那先生,知是神人,决无虚言,我故欢喜。”嫂听罢乃云:“叔既后有好事,何不发奋读书,以成其名?”包公云:“父亲见憎,哪得资本读书?”嫂云:“叔若肯读书,资本一一承办,不须挂虑。”包公曰:“贤嫂既发心如此,久后成名,当报大恩。”包公退转庄下。
次日,汪氏着家人抬轿子直去南庄书舍,见董先生,进上礼物,具言要送三郎来从师读书之事。董先生欢喜领受。嫂命三叔拜见董先生毕,汪氏云:“三郎尚未有名字,烦先生代取一个表德。”董先生思忖半晌,乃云:“唤做包文拯可好?”汪氏云:“此名实相称。”一时间,先生家抬过午馔,相待着汪氏、包公一边在席饮酒。酒至二巡,嫂于席上云:“叔既读书,亦能吟诗否?”包公起身答云:“未读书时,已曾与朋友相会,亦能吟得几句。”董先生就指木墩为题,令包公吟诗。包公随口吟云:钢斧伐来物便成,虽然微贱有高名。
若还把他提掇起,社稷山河一掌平。
董卿听罢,乃对汪氏云:“令叔之作,天下奇才也,何愁不成名乎?”嫂亦欢喜。董先生见包公生得丑陋,令其去后园拔一株松树来,席间道是蓬蒿,着包公吟诗。包公自忖:“他将我比作蒿草。”乃应云:
松树低低未出形,先生比作蓬蒿人。
若还一日身通泰,可作擎天柱栋新。
董先生喜云:“郎君好气象,必为擎天柱人也。”酒罢,汪氏辞去。包公自在庄上读书,不觉二年。正是:窗下三冬经史足,胸中义理已精通。
一日,包公闻说朝廷开科取士,便辞董先生回家见嫂,道知要去赴科取试。汪氏欢喜,即打点盘缠,与叔起行。次日,包公先出厅上,道知父母,要去东京取试。当彼父母颇知其在南庄读书,汪氏为之支持,得就乎学,及闻其要去赴试,父母二哥齐笑其痴,亦不管他。包公径来拜知嫂嫂,吩咐毕,挑上行李,望东京进发。是时正遇三月天气,风和日暖,恰好前行。常言: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话说包公独自一个,于路上晓行夜住,饥餐渴饮,又是数日。忽一日贪行几里路,天色将晚,前后无店舍。正在无奈处,抬头见一座古庙,包公进入廊下,看牌额,乃东岳圣帝之祠。几年荒废,人迹罕到。包公只得在神案高处放下行李,取出干粮食几口。日里行得辛苦,就枕而困。将近三更时候,包公朦胧中见一判官,持簿入来,监候使者问云:“今年状元是何处人?”判官说:“第一名是淮西庐州人,第二名是西京汉上人,第三名是福建人。”使者又问:“淮西有九州四十县,不知状元名谁?”判官答云:“是庐州合肥县小包村包十万家第三个儿子,名文拯,该他得状元。”判官道罢复出。天色渐明,包公记在心下,起来挑了行李进发。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城。包公抬头一看,果是个好去处:人物富贵,甲第相连。曾闻道,东京城里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二十四座管弦楼,果不虚矣。称赏不足,未几日色沉西,欲去寻觅个店舍安身,各处已闭上房门。包公怨无宿处,在汴河桥上叹气两三声,一时惊动本处城隍,即叫使者吩咐云:“上界文曲星来东京求官,无人收留,你可引去烟花巷张行首家宿歇。”使者领旨,即忙来桥上,见包公正在忧闷间。使者近前云:“秀才,今晚莫是无安歇处?可随吾来着,有个所在与你安歇。”包公见说,径随使者来到张行首门口,叫声“开门”。
有小二出来,已不见了使者,只有三郎立在门口。小二引进去见张行首,因留他歇。问是何处人氏,三郎答云:“小可乃庐州合肥县离城十八里小包村,父亲包十万之第三子,表字包文拯是也。因来京考试,日晚无投宿处,特奔贤姐宅上,权宿一宵,明日重谢。”张行首闻说,不觉泪下,云:“原来是乡里。”三郎云:“贤姐是何处人?”行首云:“我是县南张大郎亲女,因为正月上元看红灯,行至九师桥,失了伙伴,被人带到东京,落在风尘,今将三四年矣。若郎君不嫌,今宵愿结为姊弟相叫。”三郎便问:“贤姐今年几岁?”张行首答云:“三十岁。”三郎云:“你长我十岁,当拜汝为姊。”二人于灯前结拜。整上盘馔,席中各诉款曲,夜深方散。三郎于楼舍安歇。
次日侵早,张行首着小侍女请三郎入厅上相见。茶汤毕,行首云:“目今东京士子未齐,三郎可在东边净房读书,侯在开试院日,则去取试未迟。”三郎云:“贤姐言之有理。”即日收拾净房一间,与包公读书。每日茶汤着侍女送与,十分相敬。
不觉一月光景,侍女来见张行首,道云:“这几时,包秀才书也不读,只是眉头不展,脸带忧容,未知因甚事。”行首听说,即着侍女请过三郎,差别其烦恼之由:“莫是我家款待不周?”三郎答云:“蒙贤姐恩爱,实无以报,近日在书馆中不觉思起家乡,况我功名未知如何,以此忧闷,非为款待之意。”行首听罢乃云:“偏你思量家乡,而我不念故里?出来之人没奈何耳。你若思家下不置,可修书一封,汴河桥上不时有人转淮西,可寄与之回去,便如亲至家乡一般,何必重思念也。”三郎依其言,即修下家书,缄封了毕,次日到桥上等人寄去。一霎时间,忽遇个人,似承着模样,来得如风送行云般紧。三郎问云:“君是何处客官?”来人答道:“要往合肥公干。”三郎云:“君既往合肥,是在下所属,烦君寄书一封,转达包家庄为幸。”其人领诺,即接却书,不辞直去,好似流星赶月而行。三郎正待回去,忽于桥侧拾得一封书,类道家符牒样式,乃暗思:“此必来客去得慌忙,失落此一封书,彼寻不见必复来取,可坐此,待他来时,可付还之。”
却说那来客原是玉皇所遣,在东京城隍处下公文的。来到庙前,不见文牒,慌问守门神千里眼、顺风耳:“这公文从哪里失落?”二神告之云:“乃是尔代顺带家书白衣秀才拾得,今在桥上等你,可火速取来。”使者听罢,径回桥上,见三郎便拜。三郎忙扶起道:“君适去得恁紧,复回拜我,有何见议?”使者云:“误失了一道文牒,是君拾得,乞还我而去。”
包公云:“果是我拾得,若肯开与小生看是内中说甚事,便将还你。”使者云:“此文牒不可拆开看,恐漏泄天机,得罪不便,乃上帝送与城隍处开的。”包公听罢说是上帝来的文牒,坚意要看,云:“不肯开看,难以还汝。”使者没奈何,只得拆开封头与看。内中不说别事,单写今年状元、榜眼、探花之姓名也。包公看见他名是状元,不胜欢喜。按:国史本传包公乃是天圣五年进士,此说是状元,小说之记也。付还天使而去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仁宗皇帝自承位以来,亲近大臣,庶政条理,天下太平。一日在宫中,夜得一梦。侵晨设朝,众文武问之。阶前走出黑王太师,红袍拖地,象简当胸,奏云:“不知陛下所梦何事?”帝曰:“寡人夜来梦到庐州搭船,船上有一金斗,斗底有一包文字,不知主何吉凶?”太师奏云:“此梦乃大吉之兆,当为陛下称贺。”仁宗曰:“何见得是吉兆?”太师云:“陛下到庐州者,关中有一庐州。船上有金斗,郡唤作金斗威。斗底有一包文字,主开南省时及第秀才必有姓包者来赴试考中。与国家文明之象也。”帝闻奏乃曰:“卿此言亦有理。”是日朝散。
未数日,南省试罢,进士殿试,及传胪之时,第一名状元及第乃庐州合肥人,姓包名文拯也。仁宗大悦,曰:“朕之得梦真不偶矣。”即日下敕:状元于杏花园赐宴,游街三日。及待文拯趋朝谢恩,御笔亲授为定远县知县。文拯得官而出,转至烟花巷张行首家报知。行首不胜欢悦,把盏接风。文拯云:“且幸忝高名,又得除授知县之职,当初父母量我不会有官,岂知今日有此好事!特辞贤姐同小二,回去省侍父母,且看如何相待于我?”行首云:“既郎君已中高选,如何不回报与父母得知欢喜?我着小二同你还乡。”文拯甚喜,即日拜别行首,与小二出离东京城,吩咐将幞头服带官凭藏在笥中,只装作平常人而归,不在话下。
却说东京当日开榜后,公人寻夜前来包家庄报信,直至庄前见太公声诺。太公本是庄家,初未识公吏,一见之,大惊,走入庄后,叫声:“有强人来。”其大媳妇汪氏听得,急出视之,乃是公家来的,便问:“从何差遣?”公家答曰:“新科中了状元包文拯,说是本处人,特来报喜,不是差遣。”汪氏闻报,笑容可掬,入见太公,道云:“吾家有好事,三叔已中状元及第,公人来报喜信,何用惊疑。”太公笑曰:“三郎自小不曾读书,官从何来?”汪氏答以:“从董先生学,日前有信来,道又得东京乡里张行首勉励读书,已得中选,果是真矣。”太公大喜,方出厅前接待报信之人。
过数日,太公着人去赶回二大郎:一在庐州开大店,一在南京卖色物。不日二人即俱回来,拜见太公毕。太公道:“尔二人只好守富,倒不如三郎读书,已得功名也。今报信人才与犒赏而去。”二郎闻说,笑曰:“爹爹好不忖量,被人骗去银两。三郎是个呆子,未曾读书的,哪里有官?他只因在外欠主人钱还不得,故装此计,诈称及第,得图些赏钱去均分而已,何可信他。”太公顿思良久,乃曰:“汝二人之言果是,却被他骗去银两。”因出下招贴:“有人捉得三郎来见者,赏钱一百贯。”使庄客各处贴去了。
却说文拯与小二在路上将及半个月,望家下不远,文拯云:“此去王太公舍只有十里远,是我庄所,且去安歇一宵又作区处。”小二挑着行李,来到王太公门首,乃一更尽,便叫开门。王太公儿子王五出来看时,却是主人呆子,领一人在门首,连忙入告太公道:“有一百贯钱来我家也。”王公问:“如何有一百贯钱来我家?”王五道:“他父亲出下招赏钱一百贯捉呆子,今来门首,捉去请一百钱赏。”王公听罢骂道:“畜生,他是我主人,又况其大嫂甚贤,哪里有赏钱与你?待我起来迎接他人来。”王公出得门首,见文拯便拜。文拯连忙扶起,同入庄上坐定。王公将其父出赏钱要捉三郎之事说知。文拯笑云:“正是欠东京店主人钱米,今同二小回来取讨。”王公道:“主人今且在我家安歇,明日回去与大嫂商量,勿使太公得知便了。”道罢,即具酒馔相待。至半夜,各就歇息。
次日,文拯辞却王公,与小二回家,从后花园叫声:“嫂嫂开门。”汪氏听知是三叔声音,连忙开了后门,见包公衣衫褴缕,如贫困者一般,乃问:“日前有报信来家,道叔已中高选,如何恁的回来?”文拯答曰:“蒙贤嫂作成,去得迟了,东京科场已罢,功名没分,今少店主人钱米,着小二回来取。”
汪氏道:“既如何,且入家中商量,休教父兄得知。”文拯与小二进入舍中坐定,乃对嫂道:“烦讨些饭来与我吃。”真是好个贤德汪氏,听说即入府中安排点心去。文拯把箱中绿袍、名简、纱帽,尽放于大嫂闺中。一伏时,其嫂办到酒馔,与包公食毕,乃问云:“三叔欠店主人钱多少?”包公云:“欠三百贯。”汪氏道:“公公与二哥发怒,出赏钱正要捉汝,且休在家,明日南庄有五十人割麦,你去监收割麦,待我措置钱米三百贯,却送你去还店主人。”包公拜谢嫂嫂。次日侵早,过南庄割麦。二人行了半里路,包公先打发小二回东京,自去南庄割麦。
将近晌午,忽有一伙公人来到,因问包知县家住哪里。文拯已自知了,故意指前面:“大宅房子便是。”公人径奔前来,寻问包太公家。太公见了一伙公人,忙走入厅上,大叫:“强人又来。”汪氏出来看时,却是一起差人。因问从何而来。差人答道:“东京及第包文拯,除授定远县知县,我等是来接知县赴任的公差。”汪氏听罢,入告太公知之。太公怒道:“日前正是你说有报信人,费我三百贯赏钱,今日又来哄我。适有人说呆子在南庄替人割麦,不要理他。”将门紧闭上。公差人不识知县下落,复来田间问包公:“若教我等知县住址,把些酒钱与你。”包公道:“主人要我割完麦方得去。”公人道:“我大家与人割麦,可领我去?”包公云:“如此则许。”差人一时将麦为之割完,欲着包公引教其路。包公云:“尚容来日引你等去。”公差为首二人大怒,擘拳就打。得田间众人劝了,包公乃领差人往前门进,自后花园入嫂嫂房中,取出冠带服毕,出厅上二十四个远接人纳头便拜。包公望阙谢恩,请过父母、大嫂来相见。人各愕焉。包公乃对父母道知得官之由。父母方知是真,嗟呀不已。包公唤过差人云:“你等识包知县否?”公差人见是割麦之人,各各请罪。包公问哪个是首领?公人复是董超、薛霸。包公云:“用拳擘我者是你二人?今捉下打三十大棒。”众人正待行刑,大嫂听得,来劝云:“贤叔未上任,何可便打公人。适间不认叔是贵人也,可赦其罪。”包公依其劝乃止。一时众亲戚乡里都来称贺。太公设筵席相待,尽欢而散。次日,包公出厅上吩咐公吏道:“你等且先回去,待我安排行李,即来赴任,公吏不须等待。”众领诺,各拜辞先回不题。
只说包公择吉日拜别双亲兄嫂,遂登程而去,不与人识是知县,依然挑取这席篓作贫寒之态,逶迤行到定远县,见东门外有多少伺候人、一百二十行及公吏等并来远迎。诸吏见而问之:“曾见包官人到否?”拯答云:“我自来县间作买卖,不曾见有包官人来。”拯遂入县衙门门首,把门人见其挑取席篓,如乞丐之人,遂推出门外,喝云:“我数日洒扫县衙,只候本官赴任,你何敢擅入县门?”拯遂门外取出席篓中所藏公裳穿了,戴却乌纱帽,挂起官凭,把门者皆惊惶骇愕,方知即是包知县,遂叩头谢罪。诸吏座听得,仓惶入衙中见包公。引入堂里,点起香灯蜡烛,与包公升公座上任。众人各参拜已毕,有诗赞曰:谷雨桑麻暗,春风桃李开。
只因民有福,除得好官来。
第一回 判焚永州之野庙
断云:
方求虚明绝野尘,词章吐出句清新。
劝将一管春秋笔,褒贬前人戒后人。
话说湖广永州之山有座野庙,树木参天,阴云蔽日,风雨往往生其上,而本庙之神,甚是灵迹。时例,每岁之中要童男、童女祭奠,则一境获宁;若不祭奠则万家劳忧,不得安生也。时有包公,因仁宗天子钦差访察天下州县,路经永州。有乡耆民,以永州缺官治事,咸皆相谓曰:“吾闻包公为官清正,神明钦仰。今既到此,不可失也。”遂皆邀集相迎,于是请掌州事。乡官亦皆上表交荐。仁宗天子许之。包公历任之初,闻知永州野庙之事,乃惊叹曰:“守令之责也。”次日即率乡耆民,吩咐曰:“吾来日当与汝等往庙行香。”且作文以祭之,词曰:呜呼!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此古今之常道也。
今神主宰一方,血食兹土,正宜奠民居而足民食,胡乃为民害而构民仇?年享童男童女,嗜杀无穷;岁烧布帛楮钱,贪婪无厌。世之赃官污吏,尚王法所难容;阴而恶鬼邪神,岂天曹之轻宥?伏冀悔过更新,共享和平之福,苟六欲之不泯,宜三尺之所诛。前言既尽,主者施行。
当下包公将祭文读毕,焚之于炉。未及回步,俄顷之间,狂风大作,玄云蔽空,骤雨如注。庙中火光四起,鬼卒号呼,从者股栗,尽皆失色。包公正色端坐,忽闻其神吟曰:
种类生来毒所钟,深山大泽惯潜迹。
开喉一旦能吞象,服气三年解化龙。
斩后刘邦兴帝业,埋时叔敖有阴功。
身长九万人知否?绕遍昆仑第一峰。
包公闻之,惊异其事,怅快而归。
次年,包公下令禁革永州百姓,敢有至前祭奠者,治以重罪。未几,野庙之神径往各村云扰,居民遑遑,六畜耗损,田禾无收。民大患之,遂即呼集计议,连名具状,径赴包公台前,首告其事。当日包公观罢状词,不胜其怒。即唤张龙、赵虎二人,吩咐四面放火,焚烧其庙。二人领了包公之命,即于四面堆积干柴。正放火之间,忽然风生西北,雾满东南,不多时间,大雨如注,淋灭其火,竟不能毁。张、赵二人呆了半晌,忙奔州衙来报其事。包公闻报,心不为动,乃叹息曰:“吾居官数年,只是为国为民,未曾妄取百姓毫厘之物,今既有此妖邪,吾当体正除之。”遂即急往城隍庙,祷之曰:伏以寂然不动,阴阳有一定之机;感而遂通,鬼神有应变之妙。明见万里,事悉秋毫。至如赏善劝恶,亦乃职分当为。永州庙荼毒生灵,某所不忍;永州境流离黔首,神其能安?乞施雷电之威,拯彼水火之患,则一州幸甚,而包拯亦幸甚也。
祷毕。过了三日,只见风雨大作,雷电交轰,遥闻永州庙中,隐隐有杀伐之声,移时之间方息。是时,包公率百姓前往视之,但见野庙已被雷火烧毁,内有白蛇,长数十丈,死于其地焉。于是其怪遂息,百姓无少长皆歌舞于道曰:“吾一州百姓尽蒙更生之恩者,实赖包公之德也。”至今颂之不衰。
第二回 判革猴节妇坊牌
断云:
还钗守节实堪夸,情动西厢心意邪。
包公一判猿猴事,前度贞良不足佳。
话说仁宗康定年间,东京有周安者,字以宁,家中巨富,名冠京省。娶妻汪氏,夫妇相敬如宾,敦尚义礼,奉事父母以孝。当时夫妇年近二旬,尚未有子。因家丰富,并无外慕,终日与汪氏宴乐。
一日,周安忽得重疾,医莫能效,展转年余,更至危急。
周安料不能起,自思家有父母在堂,无他兄弟奉养终身,忧念垂泪而已。汪氏乃问之曰:“贤夫今罹重疾,正宜宽心养性,勿致他虑,则疾病可以渐安,不至在于危笃矣,奈何以谁为虑,以至忧伤之极也?”周安闻言,含泪对曰:“吾幼读《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兼以家有父母,倘或有长短之时,贤妻必然再嫁,必不为我守节,父母必至失所,吾心安得不忧也。”汪氏悯然大戚曰:“君家丰富,妾所愿欲。妾今与君不幸无子者,亦皆前生注定耳。妾自思,君之父母,亦妾之父母也,倘有不然之际,妾与君誓守节操,侍奉舅姑以尽天年,妾之愿也。奈何疑妾再嫁,以致无益之悲乎!”
言罢又一月之间,周安之疾愈加沉笃。父母咸在,举家环守而泣。安自疑妻必难守节,遂令人唤其知友姓吴者至其家。
安乃对父母及妻汪氏曰:“我有心事,久忍不言,但今目下将危永别,故告与父母妻子及外父知之。今吴知友者,为人忠厚朴实,尚未娶妻,待我没后,令其赘入我家,是我父母丧子而有子,妻之亡夫而得夫矣。虽于礼教有碍,其于我心则为万幸也。倘有一人不从,使我孝义不伸,九泉之下,永为抱恨之鬼也。”众人亦目相视,俱不敢言。而吴知友径至安前答曰:“仁兄之言大有深意,敢不从命?但恐过日有变,即令宜取何物对众与我以为信约?”安遂呼妻汪氏近床,亲自取其髻上银钗一支与吴知友,曰:“若事有变,持此银钗去官告之。”吴得钗痛哭,拜辞而去。举家皆以大哭,汪氏亦随众而哭,别无异言,众以为怪。至是夜周安卒于其家。汪氏致丧设莫,哀恸特甚,昼夜号哭,水浆不入口,无复人形。
敛后,吴知友遂设祭仪,乃携一客请以为文祭之。其文曰:维某年九月庚子朔,越十有四日庚子,友弟吴某谨以清酌之奠致祭于仁兄周公以宁之灵,曰:惟灵秉一元之正气,感二人之英华,有德有才,多知多学,奈何遽尔,天不假年,奄弃长往,使其父母在堂,不尽劬劳之恨;幼妻居室,痛无继嗣之依。出意外之思,托不尽之谋于我;处世上之常,报终身之义于君。虽承重寄之言,敢犯五伦之叙?是以求人济事,变礼从权。今者谨举子友某某,乃予素期之管子,堪以代仆。孝父母必体公心,待家室必如公议。忆恐引荐非人,灵其监察,呜呼!哀哉!伏惟尚享。
吴知友祭告毕,乃请客于周安之父母及诸亲邻曰:“此人姓张名代,乃予友也,现今在学生员,亦未有室。其才德淳良,盖尚义之士也,堪赘府上,以奉孝养。其诚谨终始,必胜他人。然我之见用光也乃一时权变,某虽不才,岂敢乱朋友之伦,败叔嫂之分?此是狗彘之不为也。适间祭文,备以告祝,恭乞父母、尊嫂容允,以成亡兄之愿。”举家皆以为全美。惟汪氏告舅姑曰:“前日所言,使我犯吴叔,非人所为。今携来之人,素非亲知,妾但知为夫守节,孝养舅姑,前日之钗,今当退还,随吴叔另娶;若使妾招赘他人,妾实有死而已,不愿为此事也。”吴知友见其言辞贞烈,遂交还原钗,亦不敢有异议而退。汪氏自此秉节奉事舅姑年老,殡葬已讫,庭无间言。
乡老亲邻,多上其事。州府县官皆赐旌表,竖立牌坊以表其节。时有过往官员,皆至其家拜谒旌表。县官有诗一首,题其节曰:
三十余龄别藁砧,庭兰青色又添深。
篮溪水滞难声恨,石桥乌啼阜岛喑。
髡彼两髦为我特,至坚一操挽人心。
不堪风雨潇潇夜,吩咐窗前草自吟。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汪氏家养有一雄猴,遂以彩衣与其穿着,锁在庭柱之下日久。忽一日,街坊上做戏子弟搬演《西厢》故事,亲邻邀请汪氏观之。汪氏不觉害了念头,欲动情胜。至晚到家,无人在侧,情不能忍。偶见雄猴,即以手弄其阳物,消其欲情。谁知物类亦有人性,即与汪氏行其云雨。
自此之后,犹如夫妇一般,亲邻绝无知者。
一日,包公钦奉仁宗天子按临访察,乃至其家拜谒,观见汪氏脸带桃花之色,不信其有守节之操,乃访亲邻问之,审得只养有一猴。包公即唤张龙、赵虎,直往汪氏之家,将雄猴拘锁于府堂庭柱之上,约十余日。街坊人等俱不晓其故。次日包公唤张龙、赵虎,吩咐前往汪氏之家,请汪氏诣府堂来见包公。又吩咐,若汪氏到府堂之时,汝可将雄猴放锁,看他如何行事。二人各听吩咐而去。不多时间,张龙唤得汪氏到府堂跪下。赵虎即便将雄猴放锁。只见那猴见汪氏来到,喜不自胜,就将汪氏搂抱,裂衣行事。包公见了大怒,骂道:“你这淫泼妇,守得好节!缘何与异类为偶?”遂即唤张龙、赵虎,将坊牌拆倒,复将汪氏家产籍没于官。汪氏自思,只因看搬演《西厢》故事,错了念头,可惜前功尽废,羞愧难藏,回家自缢身死。此亦可以为守节不终者之戒。
第三回 访察除妖狐之怪
断云:
张明为客到东京,好色心邪惹怪精。
包公除斩妖狐后,自是人间得太平。
话说仁宗宝元年间,包公在东京之日,适属县有姓张名明字晦之者,年二十岁,美姿容,善赋诗,尚未娶有室也。因在家安闲无事,父母命其收拾资本,出外为商。偶到东京而回,未及至家,泊船于岸。是夜月明如昼,明不能寐,披襟闲行,遂吟一绝云:荇带浦芽望欲迷,白鸥来往傍人飞。
水边苔石青青色,明月芦花满钓矶。
当日张明吟罢,俄然见一美人,望月而拜。拜罢,遂吟诗一首云:拜月下高堂,满身风露凉。
曲栏人语静,银鸭自焚香。
又曰:昨宵拜月月似镰,今宵拜月月如弦。
直须拜得月满轮,应与嫦娥得相见。
嫦娥孤凄妾亦孤,桂花凉影堕冰壶。
年年空习羽衣曲,不省三更再遇无。
美人吟毕,张明悦其美貌,遂趋前问日:“娘子何如而拜月也?”美人笑而答曰:“妾见物类尚且成双,吟此拜月之诗,意欲得一佳婿耳。”明曰:“娘子所愿何如?”美人曰:“妾意得婿如君,则妾之愿足矣,岂有外慕之心乎?”明见美人所言投机,遂乃喜不自胜,言曰:“世之姻缘有难遇而易合者,今宵是也。娘子若不弃,当与娘子偕至予舟同饮合卺之酒,可乎?”美人见明言此,全无难色,欣然与其登舟,相与对月而酌。既而与张明交会,极尽欢娱之美。次日明促舟回家,同美人拜见父母宗族。问张明何处得此美人,明答以娶某处良家之女。
美人自入明家,勤纺织,缝衣裳,事舅姑。处宗族以睦,接邻里以和,待奴仆以恕,交妯娌以义,上下内外,皆得欢心,咸称其得贤内助焉。时包公因革猴节妇坊牌,案临属县,偶见其家有黑气冲天而起。包公即唤左右停止其处,请其宅左右问其故。包公曰:“此间有妖气,吾当往除之。”众皆骇异。
先是美人泣谓明曰:“三日后大难已迫,妾必死矣。”明惊问其故,美人蔽而不言,惟曰:“君不忘妾情,此诚意外之望也。”凡四日而包公倏到,伏剑登门,观者罢市,美人惊愕失措,将欲趋避。包公以照魔镜略照,知其为狐,遂乃大叱之曰:“妖狐安往!”美人俯于地,泣吟一律曰:一自当年假虎威,山中百兽莫能欺。
听水潇潇玄冬冱,走野茫茫黑夜啼。
千岁变时成美女,五更啼处学婴儿。
方今圣主无为治,九尾呈样定有期。
美女吟毕,包公判曰:“汝乃异类,何得迷人?”即令李虎挥剑斩之,乃一狐耳。复唤张明问其来历。张明即以因商于外,泊舟得之前言说了。包公曰:“此妖孽如此,若非吾到此除之,则尔亦不免耗散其精神矣。”张明再拜,致谢包公之神明莫及。而明后遂无恙而终。此可以为心邪好色者之戒矣!
第四回 止狄青家之花妖
断云:
康定年余花作精,岂知狄将被昏迷。
若非包相亲待诏,怎得驱气入壁中。
话说总兵狄青,同杨文广征南蛮,振旅之日,舟次绥德官河,天已暝矣。狄青独坐舟中,扣舷而歌。忽见一女子溯流啼哭而来,连呼救人者三。狄青急命军士救之。视其颜貌非常,恳问其故。女泣曰:“妾姓梅,名芳华,原许张参政之家。近年伊家凌替,父母厌其贫穷,逼妾改嫁他氏。妾苦不从,父母怒妾,终朝迫抑,不有存生,故此捐生赴水而死,幸蒙相公搭救,此盖生死而肉骨也。”狄青诘之曰:“汝欲归宁乎?将为吾之侧室乎?”女曰:“归宁非所望也。既蒙不弃,愿为相公箕帚妾耳。”狄青闻言大悦,易以新衣,带回公署。然梅芳华之在狄府也,以至恭事大人,以至诚待媵妾;处僮仆以恩,延宾客以礼。凡公私筵宴,大小饔飧中馈之事,悉以任之,无不中节。狄青甚宠爱之,日亲幸用事。内外闻名,咸欲一观。或王孙公子、达官贵人至其府者,狄青皆令出见。梅芳华初无难色,礼貌自如。
一日,乃是年冬,值西夏作反,仁宗天子传旨令狄青总兵前往征之。包公领天子之命,往至其家。狄青设宴款待包公。
青欲夸耀于包公,令芳华盛服出见。芳华有难色,不肯出见,青固命之亦不从。侍婢催促者相连于道,芳华终不肯出。包公辞归,狄青大感惭愧,自往召之,芳华亦不肯行。青怒曰:“汝于王孙公子、达官贵士所见多矣,何至于包公而不肯一见耶?”芳华泣而不言。青,武人也,怒甚,拔剑将欲砍之。芳华入人壁中言曰:“窃闻邪不能胜正,伪不能乱真,妾非世人,乃梅花之妖,偶窃日月之精华,故成人类于大块。今知包公乃栋梁之才,社稷之器,正人君子,神人所钦,妾安敢见之。独不闻武三思爱妾不见狄梁公之事乎?妾今于此永别矣!”言毕遂吟诗一首曰:老干槎牙傍水涯,年年先占百花魁。
冰消得暖知春早,雪色凌寒破腊开。
疏影夜随明月转,暗香时逐好风来。
到头结实归廊庙,始信调羹有大材。
第五回 辨心如金石之冤
断云:
才子佳人德性良,愿谐婚偶振纲常。
贪官图贿行私曲,致令命损实堪伤。
话说仁宗康定年间,有一南属县,有庠生李彦秀,小字玉郎。年方二十岁,为人俊雅,赋性温良,学问才艺冠绝一学。
其学舍之后有高楼一所,匾曰:会景楼。登之者,远观则四面江山,近观则一城坊市,举目皆尽。圃墙、邻居、小巷皆官妓所居焉。彦秀凡过夏月,则读书于楼上。
一日,新秋雨霁,墙外歌咽之音,丝竹之韵,为轻风递送,断续悠扬。彦秀不胜清兴,遂约同侪饮于楼上。一友忽然笑曰:“正所谓但闻其声,不见其形。”谓彦秀曰:“若见其形,则不赏其声,反不清矣。”众皆称其确论。一友曰:“此论反复趣深,真佳作也,各当有赋。如诗不成,甘罚金谷酒数。”于是彦秀先吟诗曰:
凉飚淅沥天雁起,窗蕉雨歇清声止。
灏气乘风扫净室,炎蒸忽入秋光里。
闲登快阁一凭栏,江山浩渺双眸宽。
俯临坊市人寰小,仰攀牛斗天风寒。
暂存视听一凝思,潇潇一派仙音至。
弦繁管急杂商宫,声回调歇迷腔子。
独坐无言心自评,不是寻常风月情。
初疑天籁一檐马,又似秋高和漏打。
碎击冰壶向日倾,乱箭琉璃斗风洒。
狂生对此襟一开,邀友分题共举杯。
莫如巫山云雨隔,清歌时度人间来。
俏者闻声情已见,村者相逢若相恋。
村俏由来趣不同,岂在闻声与见面。
彦秀吟毕,众友正传玩之间。忽膳夫走来报曰:“正堂先生来也。”彦秀急将其诗怀于袖中,整衣迎先生登楼,续坐而饮。彦秀以诸友推其吟诗在袖,惟恐先生见,玉郎推更衣将诗稿搡捻成团,投出墙角,复回席中坐饮,至暮而散。
不意投诗之处,乃角妓张妪居住之所也。妪只生一女,年一十七岁,名丽容。生得眉如漆黛,口似朱红,又名翠眉娘,聪明乖巧,不但乐工、女工,至于书画诗文,冠绝时辈,真一郡之国色也。然留心伉俪,不染风尘,人或挥金至百,而不能一睹其面。家后构一小楼,与会景楼相对,匾曰:对景楼。乃丽容什闹之所也。当下李彦秀投诗稿之时,适丽容正坐对景楼上,忽见丢下纸团,遂命丫头拾取观之,且惊且羡,颠倒歌咏曰:“此诗必是李玉郎所作无疑也。况彼尚未议婚,妾且亦未行嫁,天若见怜,吾愿谐矣。”
至次日,遂用白绫一方,逐韵和其上,复从原处投回。适彦秀经其处而得之,且读且笑曰:“吾闻名妓有张翠眉者,操志不常,才貌异众,吾心每日期之,未有其便,今观其写作,必然是也。”即观其诗曰:
新凉睡美慵晨起,邻家夜饮歌初止。
起来无力近妆台,一朵芙蓉冰镜里。
重重花影上雕栏,体瘦更嫌舞袖宽。
闲觅晓蛩芳砌下,金莲似去碧笞寒。
太湖独倚含幽思,玉团忽郝从天至。
龙蛇飞动泼烟云,篇篇尽是相思字。
颠来倒去用心评,方信多情识有情。
不是玉郎密传契,他人怎有这般清?
自小门前无系马,梨花夜雨何曾打?
一任渔舟泛武陵,落红肯向东流洒?
半方绫帕卷还开,留取当年捧玉杯。
每见隔墙花影动,何时得见玉人来?
名实常闻如久见,姻缘未合心先恋。
诗情本自致幽情,人心料得如人面。
彦秀阅毕,遂登太湖石而望之。正值丽容独坐于对景楼上,彼此一见,魂志飘荡。彦秀曰:“观卿仪范,莫非张翠眉乎?”
丽容微笑而答曰:“然。适妾以蒙佳作,知君为李玉郎无疑也。”二人相见大笑。丽容曰:“妾久闻君之才行,多择伉俪,然而百无一成,其故何也?”彦秀曰:“若有如卿之才貌者,又何敢言择乎?”遂乃各述其心事,对天誓为夫妇而别。
彦秀归家告于父母,父母曰:“彼娟家也,然以改节为尚,终不可入士夫之门,亦不可以奉先嗣后哉。”遂不见允。彦秀转托于亲知于父母处百方推道,终不容诺。将及一年,而彦秀学业顿废,精神渐耗,忘餐失寝,如醉如痴。而张丽容亦为之憔悴,誓死决不他适。其父亦不得已,遂即遣媒具礼,至丽容家行聘。
事将有期,适有本省参政名周宪者,任满赴京。时王右丞相独秉大权,凡官之任满者,必白金万两为献,若少不及,则痛遭黜退。然周宪居官九载,罄囊合凑,十不及一。计无所出,谋诸佐吏。吏曰:“王右相货财山积,其心已厌,所重者,女子及珍玩之物耳。若于各府选买才色官妓一二人,不过数百白金,加以装饰,又不过数百,若得而献之,强如白金万两。
其右相必以纳之也。”周参政闻言大喜,遂令佐吏假右相之命选于各府,而丽容居其一焉而已。彦秀父子知之,乃奔走上下,谋之万端,家产荡尽,终莫能脱。
一日,拘其母女登舟启行,丽容知其不免,遂以片纸寄诗一首于彦秀曰:死别生离莫怨天,此身已许入黄泉。
愿郎珍重休悬望,拟是来生续此缘。
自后而丽容不复饮食。张妪泣曰:“女死故是节义,我必遭毒害。”丽容不答,只为之少食而巳。其舟既行,而彦秀徒步追随,哀恸路途行人。凡遇舟之宿址,号哭终夜,伏寝水次。如此将及两月,而舟抵临清。而彦秀星行露宿三千余里,足胼肤裂,无复人形。丽容于板隙窥见,一痛而绝。张妪救灌,良久方苏。苦浼舟夫往答彦秀曰:“妾所以不死者,以老母未脱耳。母若脱,妾即从死,郎可归家,勿劳自苦。才郎因妾致死,无益于事,徒增妾苦耳。”彦秀闻船户传言之说,仰天大恸,投身于地,一仆而死矣。舟夫怜之,埋于岸侧。是夜丽容自缢,死于舟中。
周参政见丽容缢死,大怒曰:“我以美衣玉食致汝于极贵之地,何得顾恋寒儒,自丧厥生?”遂令舟夫剥去丽容衣服,弃尸于岸上,将火焚之。焚毕,其心宛然不改。舟夫以脚踏之,忽出一小物,形如人体,大若手指。舟夫以水洗之,其色如金,其坚如石,衣冠眉发,纤悉皆具,脱然如李彦秀一般,但不言动而已。舟夫即将此物持报。周参政观看,惊叹曰:“怪哉!此乃精诚坚恪,情感气化,不然焉得有此?”叹玩不已。众吏卒曰:“此心如此,彼心恐亦如此,请发李彦秀尸首焚之,看是如何?”周参政允令焚之,果然心不灰,其中亦有小人物,与前形色精坚相等,装束容貌亦与张丽容一般形色无二。周参政大喜曰“吾虽致二人死于非命,今得此稀世之宝,若将献与王右相,虽照乘之珠玉不足道也。”遂盛以异锦之囊,函以香木之匣,贮盛封裹,题曰“心坚金石之宝”。于是给白银一锭,以赏张妪,听与二人治丧,并同来之女各给路费遣归。于是周参政兼程至东京,拜谒右相,奉上其函,备述本末。右相大喜,视之则非前物,乃是败血一团,臭污不可近前。右相大怒,遂请包公到府,谓曰:“彼夺人之妻,各致死地,自知罪大,故以秽物厌我,意在逃刑,望乞将周参政下于狱中。”包公领诺,退回南衙。讯鞫以毕,回书上报曰:“男女之私,情坚志恪,而始终不谐,所以一念成结,感形如此。
既得合于一处,情遂气伸,复还旧物,或有之矣。然周参政夺人之妻,以致死了二命,亦该问其死罪。然一人之死不足以偿二命,又问其子充军。王右相专权受金,以致二命之死,亦具表奏上天子,亦该罢其原职闲住。”闻者悦服。后来李彦秀与丽容亦脱生于宋神宗之世,结为夫妇。盖亦天道有知,报应之速也。
第六回 判妒妇杀子之冤
判云:
陈妻密计毒三人,卫妾含冤对拯伸。
天不容奸惟速报,驱陈作彘儆人心。
话说江州德化县,有一人姓冯名叟,家颇饶裕。其妻陈氏貌美无子,侧室卫氏生有二儿。陈氏自思己无所出,诚恐一旦色衰爱弛,家中不赀之产皆妾所有,心怀不平,每存妒害,无衅可乘。
一日,冯叟自思:“家有余资,若不出外营为,则亦不免为守钱虏耳。”乃谋置货物远行,出往四川经营买卖。冯叟临行嘱妻陈氏善视二子,陈氏口中亦只应唯而已。
时值中秋,陈氏诒赏月之故,即于南楼设下一宴,召卫氏及二于同来南楼上会饮。陈氏先置鸩毒放在酒中,举杯嘱托卫氏日:“我无所出,幸汝有子,则家业我当与汝共也。他日年老之时,惟托汝母子维持,故此一杯之酒,预为我身后之意焉耳。”卫氏辞不敢当,于是母子痛饮,尽欢而罢。是夜药发,卫氏母子七窍流血,相继而死。时卫氏年二十五,长子年五岁,次子三岁而已。当时亲邻大小皆莫知其故,陈氏乃诈言因暴疾而死,闻者无不伤感。陈氏又诈哭之尽哀,以礼送葬。已而冯叟在外,一日忽得一梦,梦见卫氏引二儿泣诉其故。意欲收拾回家,怎奈因货物未脱,不能如愿,是以且信且疑,郁郁不悦。
将及三年,适正值包公访察按临其地,下马升厅,正坐之间,忽然阶前一道黑气冲天,须臾不见天日。晡时虽散,仍乃不大明朗。包公心甚疑其必有冤枉。是夜左右点起灯烛,包公困倦,伏几而卧。夜至三更,忽见一女子,生得姿容美丽,披头散发,两手牵引二子,哭哭啼啼,跪至阶下。包公问曰:“汝这妇人,住居何处?姓甚名谁?手牵二子,到此有何冤枉?一一道来,吾当与汝伸雪屈情。”妇人泣曰:“妾乃江州卫氏母子也。因夫冯叟远往四川经商,主母陈氏中秋置鸩酒杀妾三人,冤魂不散。幸蒙相公按临敝邑,故特哀告,望乞垂怜,代雪冤苦,则妾母子九泉之下,虽死犹生也。”说罢悲鸣不已,移时再拜而退。
次日,包公即唤郑强、薛霸,拘拿陈氏,当厅审勘。包公曰:“妾子即汝子一般,何得心怀妒忌,害及三命?绝夫之嗣,莫大之罪,又将焉逃?”陈氏悔服无语,包公就拟断凌迟处死。
后阅五载,冯叟回归。家畜大母彘,岁生数子,获利数倍,将欲售之于屠,忽作人言曰:“我即君之妻陈氏也。平日妒忌,杀妾母子,况受君之恩,绝君之嗣,虽蒙包公断后,上天犹不肯宥妾,复行罪罚,作为母彘。今偿君债将满,未免千刀之报。为我传语世妇:孝奉公姑,和睦妯娌,勿专家事,抗拒夫子;勿存妒悍,欺制妾媵。否则,他日之报即我之报也。
大抵水性吝啬,因见自身无子,妾婢有子,家之所有,彼独占享,遂怀嫉忌,潜蓄不仁。殊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损妾之子,乃绝夫之嗣也。妇人但顾目前,不思身后,其得罪天也不亦大乎!故为母彘警省世人,毋效我之所为而贻臭于世矣。”
远近闻之,肩摩踵接,皆欲竞观,其门为市。当时有歌一篇以继之曰:
江舟陈氏冯家妇,挚悍狐狡恣嫉妒。
劳劳长舌牝鸡晨,废驰三纲全不顾。
一身无子可奈何?徐卿有庆偏房多。
不思无后绝夫祀,闺中旦夕操干戈。
景届中秋月轮皎,南楼玩月存奸狡。
金杯倾鸩裂肺肠,玉山顷刻房中倒。
荧惑亲邻暴疾亡,夫君况是居他方。
讵意冤魂诉包老,拟断报应死幽冥。
公哉天公复报应,陈氏自作还自承。
数年罚为一母彘,终朝偿夫冯门庭。
忽作人言劝世俗,妇人切莫存奸毒。
我因妒悍欲专房,至今尚是糟糠畜。
聊作短歌列公案,事虽虚言日还真。
为恶不如为善好,叮咛告戒闺中人。
第七回 行香请天诛妖妇
断云:
梅稍月挂近黄昏,秉烛香斋独掩门。
执得葩经当日笔,挽回风化戒鹑奔。
话说黄州儒士张从龙,结庐临溪,读书其内,苦志用功,不入城府。家业荒凉,未有妻室。仁宗康定二年春月间,于所居倚窗临溪闲坐,俄见一叟棹船逶迤候岸,中坐一青衣美人,颜色聪俊。张从龙遽尔问曰:“何家宅眷?今欲何往?”叟曰:“兹值岁侵,衣食无措,将卖此女,以资日用耳。”从龙留意,邀之入室,遂问姓名居住。叟曰:“老拙姓苏,本州人也。无室辞世,只生此女,乳名珍娘,年方二八,颇通书义,尤精女工,欲仗红叶之媒,以订赤绳之约。如君不弃,望为相容。”
从龙见言,随即许诺,倾囊见酬。遂设宴会亲,卜日合卺。女自入从龙之门,恪尽倡随之道,主中馈,缝衣裳,和于亲族,睦于乡里,抑且性格温柔貌出类,遐迩争羡焉。从龙贪恋情欲,颇废经书。其女谏曰:“衾枕之情,世之常事;功名之念,士之要途。立身行道,扬名后世,既显父母,又荣妻子,男儿之志,于斯遂矣。岂可苟淹岁月,而守故园之桃李哉。”从龙见女言有理,遂逊谢之,愈加敬爱。
一日,从龙与女对酌溪楼之上,女斟酒奉生曰:“聊歌一词,以侑君饮。”词名《浣溪沙》云:
溪雾溪烟溪景新,溶溶春水净无尘。碧琉璃底浸春云。
风扬游丝牵蝶翅,雨飘飞絮温莺唇。桃花片片送残春。
每歌一句,音韵清奇,听之可爱。
厥后,从龙过京中试,抉为开封府祥符县令,挈家赴任。
女处官衙,小心谨慎,同僚妻妾,咸得欢心。每诫其夫清廉恤民,无玩国法,内外称之。时有他府州县,咸皆风雨调和,独有祥符县,自从龙莅任之后,多遭干旱。百姓耆老连名上呈,请从龙祈祷,全无应验。从龙心中甚忧。百姓又往开封府呈首其事,惊动包公亲临其县行文祷雨。门吏通报,从龙慌忙迎接包公人公馆坐定。包公观见从龙衙内,阴晦少明,乃潜谓从龙同僚曰:“张大尹衙内妖气太重,若能扫荡邪秽,天即大雨矣。
吾且秘而不言,汝等可往白之。”同僚即以包公之言白于从龙知之。从龙不以为信。包公就亲书疏文一道,率众官径往城隍庙行香。祈祷以毕,将疏焚于炉内。少顷,玄云蔽空,雷雨交作,霹雳一声,火光进起,大雨如注,四郊沾足。包公请众官回衙,以观异事。但见张大尹室内枯骨加交,骷骸震碎,中流鲜血,而美妇不知所在矣。又见前厅壁上朱书篆字数行,众莫能识,请包公观之。包公看罢,乃诗一首曰:
善恶幽冥皆有报,雷霆诛击岂无因?
生行淫乱污尘俗,死纵妖邪惑世人。
万种风流收骨髓,一团恩爱耗精神。
从今打破迷魂阵,枭震骷骸示下民。
包公读罢,从龙惊骇不能定情,同僚为之失色,即访问包公何以知其缘故。包公日:“吾望妖气,是以知之。”即诘从龙:“何处得之?”从龙不隐,告以前情。包公曰:“吾观此妇在生必行淫乱,死为枯骨,尚能迷人。吾若不行文祈祷于天,请天诛之,则汝亦不久元气耗散,祸将及身矣,可不惧哉!”于是从龙拜辞,敬叹包公之德,神明莫及也。
第八回 判奸夫误杀其妇
断云:
梅敬经营志亦良,神签报应亦昭彰。
奸夫误谋真可恨,包公判断播传扬。
却说河南开封府陈州管下商水县,其地在州西九十里,有一人姓梅名敬者,少入郡庠,习举子业,家道殷实,父母俱庆,止鲜兄弟。父母与其娶邻邑西华县姜氏为妻。一日,梅生在小庄读书,正遇春季天气,百花开遍,红紫芳菲。梅生乃呤诗一首以慰怀,曰:
酒满金樽花又香,正缘老大见花狂。
小桃枝上春三月,细柳风中燕一双。
雾薄远峰多出没,日晴鸥鸟自倘佯。
芳菲百汇红铺眼,谁念书生在小庄?
梅生吟毕,终日侍奉二亲,曲尽孝养之乐。谁知乐极悲生,父母相继亡故。梅敬夫妇哭之尽哀,以厚礼殡葬。服满赴试,屡科不第。回家,梅敬乃谋谓其妻曰:“吾幼习儒业,将欲显祖养亲荣妻荫子,为天地间之一伟人,期为可也。奈何苍天不遂吾愿,使二亲不及见吾成立大志以没,诚乃天地间之一罪人也。今无望矣。展转寻思,尝忆古人有言:若要身带十万头,除非骑鹤上扬州。意欲弃儒就商,遨游四海,以伸其志,乃其愿矣,岂肯拙守田园,甘老丘林而已哉。不知贤妻意下如何?”
姜氏曰:“妾闻古人有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所以正妇德也。君既有志为商,妾亦当听从而已。但愿君此去,以千金之躯为重,保全父母遗体,休贪路柳墙花,以堕其志。但得获微利之时,当即快整归鞭,此则妾愿毕矣。外此非所慕也。”梅敬听闻妻言有理,心中喜不自胜,遂即收置货物,径往四川成都府经商。姜氏与其饯别而去。后来姜氏正在妙龄之际,欲心人皆所具,虽有云情雨意,亦不甚为显露。
梅敬一去,六载未回。一日忽怀归计,遂收拾财物,先入诸葛武侯庙中祈签,卜其吉凶。当下祷祝已毕,祈得一签,有云:
逢崖切莫宿,逢水切莫浴。
斗粟三升米,解却一身屈。
梅敬祈得此签,惘然不晓其意,只得赶回。
不则一日,舟夫将船泊于大崖之下。梅敬忽然想起签中有言“逢崖切莫宿”之句,遂自省悟,即令舟夫移船别住。方移时间,大崖忽然崩下,陷了无限之物。梅敬心下大喜,方信签中之言有验。一路无碍,至家,姜氏接入堂上,再尽夫妇之礼,略叙久旷之情。
时天色已晚,是夜昏黑无光。移时之间,姜氏烧汤水一盆,谓梅敬曰:“贤夫路途劳苦,请去洗澡,方好歇息。”梅敬听了妻言,又大省悟:神签有言“逢水切莫浴”,遂乃推故,对妻言曰:“吾今日偶不喜浴,不劳贤妻候问。”姜氏见夫言如此,遂即自去洗浴,姜氏正浴之间,不防被一人预匿房中,暗执利枪从腹中一戮。可怜姜氏娇姿秀丽,化作南柯一梦。其人潜躲出外去迄。梅敬在外等候,见姜氏多久不出,执灯入往浴房唤之,方知被杀在地,哭得几次昏迷。次日正欲具状告理,又不知是何人所杀,正在犹豫不决之间,却有街坊邻舍知之,慌往开封府首告:“梅敬无故自杀其妻,实乃败坏伦理。”
包公看了状词,即拘梅敬审勘。梅敬遂以祈签之事告知。
包公自思:梅敬才回,决无自杀其妻之理。乃谓梅敬曰:“汝去六年不归,汝妻少貌,必有奸夫。想是奸夫起情造意,要谋杀汝,汝因悟神签之言,故得脱免其祸。今详观神签中语云‘斗粟三升米’,吾想官斗十升,只得米三升。更有七升是糠无疑也。莫非这奸夫就是糠七否么?汝可试思之,果是真否?”
梅敬曰:“小人对门果有一人名唤康七。”包公即令左右拘唤来审。康七叩首供状曰:“小人因见姜氏美貌,不合故起谋心。
本意欲杀其夫,不意误伤其妻。相公明见万里,小人情愿伏罪。”包公押了供状,遂就断其偿命。即令行刑刽子押赴市曹处决。闻者叹其神明莫及也。
第九回 判奸夫窃盗银两
断云:
叶广藏银计亦良,岂期盗窃事成殃。
包公神判传天下,千古犹存姓字香。
话说河南开封府阳武县,有一人姓叶名广,家亦中平。娶妻全氏,生得貌类西施,聪明乖巧。住居村僻处屋一间,鲜有邻舍。家中以织席为生,妻勤纺织,仅可度活而已。一日,叶广谋谓其妻曰:“吾意与汝在家勤谨,只堪度日,所余只有四两之数。吾今留银一两五钱在家,与贤妻聊作食用纺织之资。
更有二两五钱,吾欲往西京做些小买卖营生。待去一年半载,若苍天不负男儿之愿,得获寸进,随即回归,再图厚利,乃其志也。不知贤妻意下如何?”全氏曰:“妾闻大富由天,小富由勤。贤夫既有志经营,谅苍天必不辜负所愿也。妾意岂敢抗拒?但赀财鲜少,贤夫可宜斟酌而行。倘得获其所欲,亦当早寻归计,此则妾所至望矣。”叶广闻妻之言,不觉喜慰于心,遂即将前本贩买其货而行。
次年,近村有一人姓吴名应者,年近二八,生得容貌俊秀,聪明善诗,未娶有室。偶经其处,窥见全氏貌类西施,就有眷恋之心,即怀不舍之意。随即询问近邻,知其来历。陡然思忖一计,即讨纸笔就写伪信一封,乃入全氏之家,向前施礼言曰:“小生姓吴名应,旧年在西京与尊嫂丈夫相会,交契甚厚。昨日回家,承寄有信一封在此,吩咐自后尊嫂家或缺用,某当一任包足,候兄回日自有区处,不劳尊嫂忧心,故今专此拜访。”
全氏见吴应生得俊秀,语言诚实,又闻丈夫托其周济,心便喜悦,笑容可掬。两下各自眉来眼去,咸有不舍之心。情不能忍,遂各向前搂抱,闭户共枕同衾,宛若仙家玉树,暗麝驱入,不可名状。吴应遂吟一律以戏之曰:
天缘造就到仙房,暗麝熏人透骨芳。
云夹兰台因见雨,雾垂瑶室便成霜。
临时吃尽消魂片,今夜方耽续命汤。
兴逸不容占句尽,心魂撩乱魄忙忙。
全氏听毕,言曰:“妾虽不能吟诗,见叔佳制,可默而不答乎?”亦口占一律以和之曰:
贪春仙客步兰房,锦帐齐掀满帐芳。
月朗今宵疑不雨,天寒明旦自成霜。
踌躇心上鱼惊钓,进步厨前鸟就汤。
管取称君方便好,岂能怜我尚忙忙。
二人吟诗已毕,云雨才罢,吴应细思诗中之言,乃笑谓之曰:“吾谅尊嫂与丈夫备尝经惯,岂真全未识风流者乎?”全氏曰:“妾别夫君一载有余,往日与其欢会之时,自以为儿戏耳。今宵与贤叔接战,方觉股栗,所谓‘生未识灯花关,倏到花关骨尽寒’者也,望君推心,今后交感之时,勿以见惯浑闲者相待。”吴应笑曰:“自识制度,不待嫂说。”自此之后,全氏住在树僻,无人闲管此事,就如夫妇一般,并无阻碍。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叶广在西京经营九载,趁得百银一十六两,自思家中妻又少貌,不觉来此九载,若久恋他乡,不顾妻室,不免辜恩负义之诮,遂即收拾回程。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到家已是三更时候,叶广自思庄屋一间,门壁浅薄,恐有小人暗算,不敢将银进家,预将其银藏在舍旁通水阴沟之内已毕,方才唤妻开门。是时其妻正与吴应宿歇,极尽欢娱之意,忽听得丈夫唤门之声,即忙起来开门,放丈夫进家。吴应惊得魂飞天外,躲在门后,候其关门,潜躲出外。全氏整备酒饭与丈夫略叙久旷之情,食毕收拾上床。
宿歇之间,全氏问曰:“贤夫出外经商,九载不归,家中甚极劳苦,不知亦趁得些银帛否?”叶广曰:“银有一十六两,我因家中门壁浅薄,恐有小人暗算,未敢带入家来,藏在舍旁通水阴沟之内。”全氏闻说大惊曰:“贤夫既有许多银回来,可速起来,取藏在家无妨,不可藏于他处,恐有知者取去,那时悔之晚矣。”叶广依妻所说,忙跳起寻取,不防吴应只有舍旁窃听叶广夫妻言语,听见藏银在彼,已被先盗去讫。叶广寻银不见,因与全氏闹曰:“吾半夜独自回家,并无一伴跟随。
及藏银之际,又无一人知觉,奈何就有人盗去?必是汝因吾出外日久,家中与人通奸,今日必然与其宿歇,见我唤门之声,汝即潜放出外。其人窃听得知,因而盗去。汝实难辞其责矣。”
其妻听了,不敢明言,再三推说无有此事。叶广不信,遂以前情具状,扭扯其妻,径赴包公案前陈告其事。
包公观罢状词,就将其妻勘问:“必有奸夫之情。”其妻坚意不肯招认。包公遂发叶广回家,再出告示,唤张千、李万私下吩咐曰:“汝可将告示挂在衙前,押此妇人出外,枷号官卖,其银还他丈夫,等候有人来看此妇者,即便拿来见我,我自有主意。”张李二人依其所行,押于门外。
将及半日,忽有吴应在外打听得此事,忙来与其妇私语。
张李看见,忙扭吴应入见包公。包公问曰:“你是甚人,敢来此处?”吴应告曰:“小人是这妇人亲眷,因见如此,故来看她,非有他故也。”包公曰:“汝既是她亲眷,曾娶有内眷否?”吴应告曰:“小人家贫,未及婚娶。”包公曰:“问汝既未婚娶,吾将此妇官嫁与你,只不知值价多少?”即唤书吏问其价数。书吏复曰:“复相公,此妇值银三十两。”包公即对吴应曰:“据书吏说,价值三十两。我这里官卖,只要汝价银二十两,汝可即备来秤。”吴应告曰:“小人家道贫难,难以措办。”包公曰:“既二十两不出,可备十五两来秤。”吴应又告贫难,包公曰:“谁人叫汝前来看她!若无十五两,实要汝备十二两来秤。”吴应不能推辞,即将盗其原银熔过十二两,诣台称了。包公将吴应发放出外,随拘叶广进衙,问曰:“你看此银是你的不是?”叶广认了,禀曰:“此银不是前银,小人不敢妄认。”包公又发叶广出外,又唤吴应问曰:“我适间叫她丈夫到此,将银给付与他,他道妇人甚是美貌,心中不甘,实要价银一十五两,汝可揭借前来,秤完领去,不得有误。”吴应只得回家。包公私唤张千、李万吩咐曰:“汝可跟在吴应之后,看他若把原银上铺煎销之时,汝可便说包爷吩咐,其银不拘成色,不要上铺煎销,就可拿来见我。”张千领了言语,直尾其后而去。
正值吴应又将原银上铺,张千即以包公前言说了。吴应只得将原银三两,凑秤完足。包公复发出外,就将前银唤叶广认之。叶广看了大哭曰:“此银实是小人之物,不知何处得之?”
包公又恐叶广妄认,枉了吴应,乃复以言诒之曰:“此银乃是我库中取出,何得假言妄认?”叶广再三告曰:“此银实是经小人眼目,相公不信,内有分两可辨。”包公复诘其实,即令一一试之,果然分文不差。就拘吴应审勘,吴应叹异伏罪。包公即将其银追完,将妇人脱衣受刑。吴应以通奸窃盗论罪,只杖一百,徒三年。复将叶广夫妇判合,放回宁家,俱各拜伏而去。
第十回 判贞妇被污之冤
断云:
贞娘诗句预攸扬,查生失答欠分张。
逆恶污贞情可恶,包公明见播昭彰。
却说河南许州管下临颍县,在州南六十里,有一人姓查名彝者,乃文雅士也。少入县庠,与学友顾守义为友。宋仁宗庆历二年冬,父母凭媒,与其娶到近村尹贞娘为妻。毕姻之日,顾守义作诗一首以贺之曰:
伉俪天然缔好缘,才郎之子两青年。
绮筵光景春如许,花烛荧煌洞有天。
情思交孚琴瑟美,彝伦攸叙室家全。
从今早叶熊罴梦,喜气洋洋独占春。
当时查生得诗,笑容可掬,未及赓和,参拜祖宗、父母、诸亲家。宴已罢,夫妇合卺,二人如鱼得水,欢入洞房。
花烛之夕,查生正欲解衣而寐,尹贞娘乃止之曰:“妾意郎君幼读儒书,当发奋励志,扬名显亲,期于远大,非若寻常俗子之比。今日交会,可无一言而就寝乎?妾今谬出鄙句,郎君若能随口应答,妾即与君共枕同衾;若才力不及,郎君宜再赴学读书,今宵恐违所愿矣。”言讫,查生因命请题。贞娘乃出诗句曰:“点灯登阁各攻书。”查生思了半晌,未能应答,不觉面有惭色,遂即辞妻执灯,径望学宫而去。是时学中诸友,见查生尽夜而来,面有惭色,咸皆向前问曰:“子今宵洞房花烛,正宜同伴新人及时欢会行乐,今独抛弃新人至此,敢问其故何也?”查生因诸友来问,即以其妻所出诗句告之。诸友咸皆未答而退。内有一人姓郑名正者,为人平生极是好谑,听闻查生此言,随即漏夜私回,径往查生房内,与贞娘宿歇。原来贞娘自悔偶因出此戏联,实非有心相难,不期丈夫怀羞而去,心中正自懊悔不及。及见郑正入房之时,贞娘只谓查生回家宿歇,不知其为郑正也。乃问之曰:“郎君适间不能对答而去,今倏尔又回,莫非寻思得句,能对其意乎?”
郑正默然不答。贞娘忖是其夫怀怒,亦不再问。郑正乃与贞娘极尽交欢之美,未及天明而去。
及天明查生回家,乃与贞娘施礼言曰:“昨夜瞻承佳句,小生学问荒疏,不能应答,心甚愧赧,有失陪奉,获罪良多,望乞恕容。”贞娘曰:“妾意君昨夜已回,缘何言此以诳妾也。”再三诘问其故,查生以实未回答之。贞娘细思查生之言,已知其身被他人所污,遂对查生言曰:“郎君若实未回,意郎君前程万里,从今可奋志读书,不须顾恋妾也。”言罢,即入房中自缢。移时查生知之,急与父母径往救之,时已不及救矣。
查生悲不能言,昏绝于地数番,父母急救方醒。当日查生悲不知其故,无词告理,只得具棺殡葬已讫。
不觉时光似箭,又是庆历三年八月中秋节至,包公按临至临颍县,直升入公廨坐下,见因月色明朗,遂吟诗一首曰:
太和元气耿中秋,解却襟怀积累愁。
笑见团团离海角,喜瞻渐渐出云头。
袁宏有兴歌诗艇,庾亮欢心上酒楼。
借问广寒宫里事,桂花多为状元留。
包公吟诗已毕,其时公廨庭前旁边有一桐树,树下阴凉可爱,包公即唤左右,将虎皮交椅移倚在桐树之下,玩月消遣。
包公仍出诗句云:“移椅倚桐同玩月。”包公出罢诗句,寻思欲凑下韵,半晌不能凑得,遂即枕椅而卧。似睡非睡之间,朦胧见一女子,年近二八,美貌超群,昂然近前下跪曰:“大人诗句不劳寻思,妾虽不才,随口可对。”包公即令对之。其女子对曰:“点灯登阁各攻书。”包公见此女子对得有理,即问之曰:“汝这女子,住居何处?可通名姓。”女子答曰:“大人若要知妾来历,除究本县学内秀才,可知其详。”言讫化一阵清风而去。包公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展转寻思:“此事可怪,莫非其中必有冤枉?”是夜宿于公廨,思忖一计。
次日出牌,吩咐左右,唤集临颍县学秀才,来院赴考。包公出《论语》中题目,乃是“敬鬼神而远之”一句,与诸生作文;又将“移椅倚桐同玩月”诗句,出在题尾。是日诸生赴考已毕,内有秀才查彝,因见诗句偶合其妻贞娘前语,遂即书其下云:“点灯登阁各攻书。”诸生作文已毕。包公传令出外伺候。
包公正看卷之间,偶然见查彝诗句,符合梦中之意。即唤查彝问曰:“吾观汝文章,亦只是寻常,但对诗句,大有可取。
吾谅此诗句必他人为之,非汝所能作也。吾今识破,可实言之,毋得隐讳。”查彝闻言,即以其妻前言,以致死于非命,一一禀知。包公又问之曰:“吾想汝夜往学中之时,内中必有平日极是善戏谑之人,知汝不回,故诈脱汝身,与汝妻宿歇,污其身体。汝妻怀羞,以致身死。汝可逐一说来,吾当替汝伸冤。”
查彝禀曰:“生员学中,只有姓郑名正者,平生极好戏谑,外者非生员所知也。”包公听罢言曰:“据汝所言,则汝妻被郑正奸污无疑矣。”即令郑强、李干拘唤郑正到台审勘。郑正初然抵死不认,后至受极刑,只得供招:“因见查彝怀羞到学,郑正不合起情造意,故脱身奸污,以致贞娘之死。”其罪招认是实,包公取了供词,即将郑正依拟因奸致死,发往法场处决已讫。临颖百姓咸敬畏包公,如神明暗察,莫敢欺心为非耳。
第十一回 判石牌以追客布
断云:
顽凶盗布肆不良,柴胜贪杯欠预防。
当时若非包公判,难还布匹转家乡。
话说宋仁宗宝元元年,浙江杭州府仁和县,有一人姓柴名胜者,少亦习业儒,家亦丰足。父母俱庆,娶妻梁氏,善孝舅姑。胜有兄弟柴祖,年已二八,俱各婚毕。
一日,父母乃呼柴胜近前,训之曰:“吾家虽略丰,每思成立之难如升天,覆坠之易如燎毛,言之痛心,不能安寝矣。
今名卿士大夫之子孙,但知穿华丽之衣,食甘美之食,谀其言语,骄傲其物,遨游宴乐,交朋集友,不以财物为重,轻费妄用,不知已身之所以耀润者,皆乃祖乃父平日勤劳刻苦所得也。
汝等但知饮芳泉而不知其源,食饭黍而不知其由,一旦时易事殊,失其故态,意欲为学艺之时,吾知士焉而学之不及,农焉而劳之不堪,工焉而巧之不素,商焉而资之不给,虽欲学做好人,此时不可得也。吾今唤汝训诲,汝能遵依吾言,当思祖德之勤劳,怀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兢兢业业以立其志,勿守株待兔以恋娇妻,当收赀本往外经营,则可以盈其赀财,于身不弃,于人无愧,可以长守其富矣。不然,非我所知也。吾今欲令次儿柴祖守家,令汝出外经商,俾使得获微利,以添用度,不知汝意如何?”柴胜曰:“儿承大人亲诲,当铭刻于心,不敢违背。只不知大人要儿往何处经商,愿赐一言,儿当领命而行也。”父曰:“吾闻东京开封府极好卖布,汝可将些本,往本府杭州贩买几挑,前到开封府,不消一年半载,自可还家矣。岂不胜如坐守食用乎?”柴胜遵了父言,遂将银两径至杭州贩布三担,辞别父母妻子。兄弟柴祖与其饯行,时仲春三月十五日也。柴胜因见春光明媚,莺穿绿柳,燕寻旧主,遂乃吟诗二律。先吟莺诗曰:
掷柳迁乔大有情,交交时作弄机声。
飞来庭院风光好,唤起纱窗午梦清。
信口啼时音韵巧,黄金刷出羽毛轻。
春江两岸垂杨柳,好向高枝次第鸣。
又吟燕诗曰:
羽族知机社日来,翻身寻主入楼台。
拶云掠雨高还下,度柳穿飞去又来。
两翅拂残花露水,一毛不染地风埃。
乌衣国里风光好,养子成时便带回。
柴胜吟毕,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开封府,寻在东门城外吴子琛店里安下发卖。
未及二日之间,柴胜思中自觉不乐,即令家童沽酒散闷。
贪饮几杯,俱各沉醉。不防吴子琛近邻有夏日酷者,蓦见柴胜带布入店,即于是夜三更时候,将布三担尽盗去讫。
次日天明,柴胜酒醒起来,方知布被盗去,惊得面如土色,罔知所措,就叫店主吴子琛近前,告诉曰:“吾今初到东京,投汝店内安下,汝是有眼主人,吾是无眼孤客,在家靠父,出外靠主,何得昨夜见吾醉饮几杯,行此不良之意,串盗来偷吾布三担?吾意汝为典守之人,决亦难辞其责。今不跟究来还吾,必与汝兴讼,那时悔无及矣。”吴子琛辩说曰:“吾为店主,以客来为衣食之本,安有串盗偷货之理?”柴胜并不肯听,一直扭到包公台前首告,包公即将吴子琛当厅勘问。子琛仍辩说如前。包公思判不得,即唤左右,将柴胜、子琛收监。次日吩咐左右,径往城隍庙行香,意欲求神灵验,判断其事。不意一连行香三日,并无分文报应。包公亦无奈何,只得取出柴、吴二人跪下,包公问曰:“汝布又不知何人盗去,至今三日不见踪影,如何断得明白?”遂即将二人每人责打十板,发放回家去毕。
原来夏日酷当夜盗得布疋之时,已藏在村僻支处,即将其布首尾记号尽行涂抹,更以自己印记印上,使人难辨。摆布停当,然后零散拖往城中去卖,多落在徽州客商汪成铺内。夏贼得银入手,并无一人知觉。后来包公因将柴胜责打,发回吴店之后,次日包公忽忖一计,将衙前一个石牌,令张龙、赵虎出衙传说,将石牌抬入一门之下,要问石牌取布还客。其时,府前人众皆来聚观。包公见人来看,乃高声喝问:“这石牌如此可恶!”喝令左右打了二十下。包公喝打已毕,又将别状来问。
移时,又喝道:“打!”如此三次,且把石牌扛到阶下。包公见人聚看者多,即喝令左右将府门闭上,把内中为首者四人捉下,观者皆不知其故。包公作怒言曰:“吾在此判事,不许诸人混杂,汝等何故不遵礼法,无故擅入公厅,实难饶其罪责。
今着汝四人,将内中看者报其姓名,内有粜米者,即罚他米,卖肉者罚肉,卖布者罚布。俱各随其所卖者行罚。限定时下,汝四人即要拘齐来秤。”当下四人领命,移时之间,各样皆有,四人进府交纳。
包公看时,内有布一担,就唤四人吩咐曰:“这布权留在此,待等明日发还,其余米肉各样,汝等俱领出去退还原主,不许克落违误。”四人领诺而出不题。包公复令左右拘唤柴胜、吴子琛到府。包公恐柴胜妄认其布,即将自己夫人所织家机二疋试之。故意问曰:“汝认此布是你的否?”柴胜看了,告曰:“此布不是,小客不敢妄认。”包公见其诚实,复以内布一担,抽出二疋,令其复认。柴胜看了,叩首告曰:“此实小人的布,不知相公何处得之。”包公曰:“此布首尾印记不同,你这客人缘何认得?”柴胜曰:“其布首尾印记虽被贼换过,小人中间还有尺寸暗记可验,相公不信,可将丈尺量过,如若不同,小人甘当认罪。”包公如其言,果然毫末不差。随令左右唤前四人到府,看认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即出究问,知是徽州汪成铺内得之。包公即便拘汪成追问。汪成指是夏日酷所卖。包公又唤左右拘夏贼审勘。包公喝令左右,将夏贼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夏贼一一招认:“不合盗客布三担,只卖去一担。
更有二担寄在僻静乡村之内。”拯令公牌张强、薛霸跟去追完。
柴胜、吴子琛二人感谢而去。包公又见地方供出夏贼平昔害民,即时依拟问发边远充军。于是开封府内,盗贼屏息矣
第十二 回辨树叶判还银两
断云:
尚静祈神失却财,叶孔奸谋拾得来。
因吹树叶分明断,顿令二家顷刻开。
话说河南开封府新郑县,有一人姓高名尚静者,家有田园数顷,男女耕织为业。年近四旬,好学不倦,然为人不为修饰,言行从心,举止异常。衣虽垢弊而不涤,食虽粗粝而不择。于人不欺,于物不取。不戚戚形无益之愁,不扬扬动四心之喜。
或时以诗书骋怀,或时以琴樽取乐。赏四时之佳景,见江山之秀丽,留连花月,玩弄风光。或时以诗酒为乐,冬夏述作,春秋游赏。尚静闲时,吟咏尚多,未及尽述,姑录春夏秋冬四景于左。
其春景诗曰:
斗柄移寅画渐长,东风生暖草浮光。
烟笼弱柳平桥晚,雪点寒梅小院香。
蝶拍莺梭搬好戏,蚓箫蛙鼓闹斜阳。
青皇恩泽无穷限,处处风光似洛阳。
夏景诗曰:
海棠枝上老莺声,赤帝趋炎位始更。
一统乾坤新号令,两间人物旧权衡。
离南大透红榴嫩,震外杨城绿树明。
谁向薰风弹一曲,临财解愠即虞廷。
秋景诗曰:
金风肃杀楚天凉,人世光阴属白藏。
田舍饭炊云子白,山园霜熟木奴香。
雁传归信天边远,蛩结离愁夜正长。
况是江山摇落候,闲居潘鬓渐苍浪。
冬景诗曰:
坎兑相交以利贞,中星北斗四时更。
园林淅滴商音静,天地流行水气清。
草木归根潜有孕,昆虫闭户冷无声。
六阳将极从今始,阳气迟迟乃复生。
是时,尚静吟咏巳毕,乃谓其妻曰:“人生世间,如白驹过隙,一去难再,若不及时为乐,吾愁白发易生,老景将至矣。”言罢,即令其妻取酒食之物,随时消遣。
正饮之间,忽有新郑县官差人至家催秤粮差之事。尚静乃收拾家中白银,到市铺内煎销得银四两,藏于手袖之内。自思往年粮差俱系里长收纳完官,今次包公行牌,各要亲手赴秤,今观包公为官清政,宛若神明。尚静心怀肃畏之心,遂带前银,另买牲酒香仪之类,径赴城隍庙中许下良愿,候在秤完之日,即来赛还。
尚静祈祷已毕,将牲酒之类于庙中散福,不觉贪饮数杯,再拜复祷出庙。是时,前银已落在庙中。不防街坊有一人姓叶名孔者,先在铺中见尚静煎销得银在身,往庙许愿,即起不良之意,跟尾在尚静之后,悄悄入庙,躲在城隍宝座之下。见尚静拜辞神出,即拾其银回讫。
尚静回家,方觉失了前银,直往庙来寻之时,已不见其踪影矣。尚静无可奈何,只得具状,径诣包公前告理,言曰:“小人姓高名尚静,本许州管下新郑人氏,为粮差事,带银往铺煎销得银四两,欲纳完官,因往城隍庙焚香失去,不知下落,乞大人作主跟究前银,则尚静举家感恩不浅也。”包公看了状词,乃对尚静曰:“汝这银两虽在庙中失去,又不知是何人拾得,其事难以判问。”遂不准其状词,将尚静发落出外。尚静叫屈连天,两服垂泪而去。
包公因这件事自思:“某为民牧,自当与民分忧。民若有忧,为人上者不能为民理直其事,亦守令之过也。”心中自觉不安,乃即具疏文一道,敬诣城隍庙行香,将疏文宣读,焚于炉内祷祝。出庙回衙,令左右点起灯烛,将几案焚香,放在东边,包公向东端坐,祷祝:“愿天神鉴察,显灵报应,与百姓分忧。”祝罢,坐而待旦,如此者三夜。是夜三更,忽然狂风大起,移时之间,风吹一物,直到阶下而止。包公令左右拾起观看,乃是一叶,叶中被虫蛀了一孔。包公看了,巳知其意,方才吩咐左右各去歇息。
次日,包公唤张龙、赵虎吩咐曰:“吾焚香坐了三日,已知拾银者乃是叶孔也。汝可即去府县前后,叫唤其名,若有人应者,即唤他来见我,自有主意判断。”张赵二人领命出衙,遍往街市叫唤。半日之间,东街有一人应声而出,曰:“吾乃叶孔是也,不知尊兄有何见谕?”张赵二人以包公有唤,遂拘其人入衙跪下。包公言曰:“数日前,有新郑县高尚静,在城隍庙里失落白银四两,其银大小有三片。他到我这里来告,我叫他去城隍庙里拜讨。他在庙中怨天恨地,祷祝跟寻。吾已知道分明是你拾得,又不是你偷他的,缘何不去还他?”叶孔见包公判断神通,见其说得真实了,只得拜伏招认曰:“小人近日在庙里焚香,因此拾得此银,目今尚未使用。既蒙相公神见,小人不敢隐讳。”包公审了口词,即令左右押叶孔回家取其银。
复令再唤高尚静到台,将银与其看认,果然丝毫不差。包公乃与高尚静言曰:“汝落其银,系是叶孔拾得。我今代你追还。
汝可把三两五钱秤粮完官;更有五钱可分与叶孔,以作酬劳之资。自后相见,不许记恨前仇,互相陷害。若告发到此,吾决不轻纵汝也。”二人拜谢出府。高尚静乃将些碎银,备买牲物,径往城隍庙,赛还良愿已毕,回家与妻子仍复耕织之乐。感慕包公之德,未尝顷刻而忘矣。
第十三 回为众伸冤刺狐狸
断云:
妖怪修来变作人,妖媚染惑害人身。
包公一断妖魔事,白水村中得太平。
话说襄城县白水村,离城五十里。其村土饶地广,民居千户。村里有插花岭,大石岩岩,峻绝千仞,人莫敢攀,兽蹄鸟迹,常出没于此。其岭岩有一穴室,内有一狐狸,夜涵太阴之华,日受太阳之精,久而化为女子,体态娇媚,肌莹无瑕。一日往村中人家,假姓花名翠云。妇女无不欲与共话,凡人无不欲与调戏。戏者她亦从之。人家任其往来,莫有禁忌。坊村被她迷惑,竟不究其所出。且与她调染之人,乃被她染制穴中,死者不知几人。时村中有条小路,可通开封府。西华客商取其便捷,莫不从此经过。
至七月间,日将晚时,翠云遥望孤客来近,遂变土穴作一茅房酒店,便迎此客安歇。是时,客人见她美貌,乘邀便转。
彼夜翠云备酒对饮。酒至二巡,云曰:“动问客官,何州人氏?”客答云:“西华,姓陈名焕。”焕亦问:“尊姐贵表。”
云回言:“姓花名翠云。”故此陈焕开怀乐饮。又询云:“丈夫可在?”云答道:“昨日往外母家。”焕遂欲与她结同心之好,发言微露此意。翠云偷眼冷笑,于是曰:“君有爱妾之心,妾岂无相从之意乎?”焕至酒酣,将手携云。云任他调戏。霎时间,二人即行云雨之会。焕遂口占一律,以冀日后表记云:
千里姻缘一夕期,抚调琴瑟共鸯帏。
桃花与我心相济,怅恨私情逐晓啼。
翠云遂和韵一律曰:夙缘有素晤今期,鸾凤双飞戏罗帏。
惟愿绸缪山海固,不忍鸳鸯两处啼。
吟罢,忽觉夜至五鼓,翠云将陈焕迷死。次夜,又往刘富二家,引其子刘德昭入穴室,染迷而死。
第二日,富二寻子不见,遍访亲邻,俱无踪迹。富二心中闷闷不悦,竟不知其下落,遂往开封府具告。包拯大惊云:“及青天白日,不见其人,果有此理乎?”详问富二:“你村中有甚么庙坛?”富二对曰:“亡矣,只有插花岭,其势高大,行人罕稀。”拯闻此言乃记在心,发富二归家,遂斋戒三日,具疏上告天堂,求得其故。疏谓:“拯不才,滥任卑职,一邦军民,赖予以安危。厥职有旷,生民涂炭;鄙德惟修,万民得所。
予固天以立命,天亦假予以赞化。予不泽民,谁其与之?今以谨奏,乞明鉴焉。”祝毕,又将牒文一道,差张龙、薛霸往白水村,对插花岭焚去,以拘土神审究。
是夜,拯坐宅至三更,忽恶风一阵灭灯。拯知冤气到此,急令左右燃起火烛,顾四边何如。只见西廊下走出数人,泣跪于厅下,俱诉云:“焕乃西华姓陈名焕也。家中只有少年妻室,冤遇此妖迷害于穴,买卖银两若干,妻无所倚,情苦何堪。”
昭德诉云:“小人乃白水村刘富二子也。父母年高,只有小人一口,冤被妖哄迷死于穴,孤苦曷当?”众人云:“冤无所伸,幸蒙青天,伏乞一雪。”告毕,化风而去。须臾,土神捆绑狐狸来见,跪在厅下,拯大怒喝曰:“妖怪这等可恶!”唤张千用棍打她一番,究问陈焕、昭德及众人命事。翠云低首不敢争辩。遂发土神回坛,令李万、张龙押狐狸出法场,凌迟万刀,以警后世。自是包拯威名日著,而白水村之祸息矣。
第十四回 获妖蛇除百谷灾
断云:
百谷怨气积冲天,妖魔久孽害民生。
此氛若非包公断,安见真邪不并行!
话说郑州百谷源,山青水秀,民居稠密。古祠五王庙,柱有一白蛇精,身长八尺,猛勇惊人,力能拔树。睛若流星之光,气似烈风炎焰,性好食人,骚孽一方。源中人民老稚皆沾瘟疫,累年不安。于是乡源保障苏学虚举首集众,三步一拜,拜到五王庙,乞求息灾。
彼夜妖蛇托五王神气,作梦咐苏保障云:“尔欲止灾,必须春祀犁牛,秋祀生人,方可免焉。”保障梦惊醒,待天明,与众商议,同往庙讨答,果如其梦。这一方人大小沉吟半晌,霎时狂风大发,拆击树屋。此是妖蛇作气骇人。至是,人民举皆失色,因而不得已,于仲春轮以牺牲奉祀,仲秋轮以疾人奉祀。但举牲祀,人固难处;既将人充牲,又岂不哀泣乎?康定三年,保障只得与众初举二祀,果然疫疾获平,男妇稍安。且每遇祀时,人皆退归,妖怪方乃享祭。次日众皆奔视,牺牲与人,片无一留,其苦感天。于是众号为五虎神,乃作谣歌曰:
祈神本为福,求福反受殃。
人生禀五气,何可拆牺牲。
五王为猛虎,百谷蓄羊民。
恨不皆子去,却为业生累。
自此之行,已经年矣。适九月间,忽见包拯出巡郑州,赫赫威灵,人皆震叠。百谷人民受害溢深,闻包拯到州,莫不踊跃。保障及众奔台具状,备诉苦情。拯见状大惊,暗想:“五王乃大神,决无狂暴,此必妖孽假神作殃。”发保障回家曰:“伺我亲来,自有区处。”是日诚心具疏,祷告上苍:窃谓:为人上者,当思以全生民也,民之害,犹己之害也;民之患,犹己之患也。卑职忝受人民之寄,惟愿百姓咸宁。不意百谷源中,有此异灾,是厥政弗修,愧负穹隆,其罪万万。故此恭叩上疏,乞天威明昭显示,使臣得以靖一方矣。
祝罢,又写牒文一道,令张千去百谷源当村要路密焚其牒,使五王神土神毋致妖怪逃避。
自拯发了张千这场事,忽卧于几,梦见身穿红袍,头带金盔,是一天神降,云:“百谷源五王庙事,尔不可责及五神,乃是白蛇精作怪耳。尔明日即去除之。”拯醒方知。次日,令李万径往百谷源苏保障家安顿。即使保障仍束人设祭。
是夜,拯唤李万带劲弓一把,一同悄悄躲在五王神背后。
等至四鼓时分,方见柱上一条大白蛇下来食人,眼似辉星,行若山崩。拯见大怒,张弓搭箭,将白蛇射中左眼。又发一箭,射至身上。白蛇忙回穴中。拯即令李万解下束的人,声喊保障。
保障与众人奔视。拯发令众人:“扶醒那束的人,众人领去,调持一二。”拯与保障笑道:“此乃妖蛇,非五王神也。尔等何蠢至此,被他害了数年人命。我今射死柱中。”喝令张千将柱劈开,只见妖蛇气还未绝。李万用索捆了,柱中宝物及尸骨无数。拯将宝物赏众人保障及张李二人,自执清风剑击白蛇于五王庙前,以火焚焉。次日,另迁五王庙于别所,立一塔镇于此地。拯抚安了百谷人民一番,即遣张李二人收拾行李,转州理政。保障与众人叩拯台拜谢。因颂盛德除害一律云:今年遭困痛伤心,才得青天救苏醒。
大德除害应难报,惟愿黄堂永世新。
自此包公一断白蛇之后,百谷人民老者得所终,幼者得所养。拯之威名,不惟士大夫之怀仰,而仁宗闻之,亦莫不钦之矣。
第十五 回出兴福罪捉黄洪
断云:
黄洪骡驳太心奸,兴福终须得马还。
罚骡问罪真神断,包公万代显威灵。
话说开封府南乡,有一大户姓富名仁,家有上等骒马一匹。
一日骑往北村收租,到庄遂令兴福骑转归家。回至中途,下马歇息。有一汉子姓黄名洪,说在南乡而来,乘着瘦骡一匹,见兴福,亦下骡停憩。遂近前云:“大哥何来?”兴福云:“我送东人往庄收租而来。”二人遂草坐叙话,不觉良久。洪计上心来,遂云:“大哥,你这马到好个膘腴。”福云:“客官识马乎?”洪曰:“洪曾贩马来。”福云:“吾东人不久用价买得此马。”洪曰:“大哥不弃,愿与我一试。”兴福不疑其歹,遂与之乘。洪须臾跨上雕鞍,出马半里,并不回缰。兴福心惊,连忙追马。洪见赶,加鞭策马,如飞望捷路便走。
平空被刁棍撺马而去,兴福愕然无奈,自悔不及,只得乘着老骡,转庄报主领罪。仁大怒,将兴福痛责一番,命牵骡往府中经告。时包拯正在公座,兴福进告。拯问:“何处人氏?”
福云:“小人名兴福,南乡人,富仁家奴仆,告棍徒半路撺马匹事。”拯问:“哪个棍徒?报说姓名。”福备将前情告诉云:“路途一面,不知名姓。”拯责云:“乡民好不知事!既无对头下落,怎生来告状?”兴福哀告云:“久仰天台善断无头冤讼,小民故此伸告。”拯吩咐云:“我设一计,据尔造化。你归家三日后来听计。”兴福叩头而去。
拯令赵虎将骡牵入马房,三日不与草料,饿得那骡叫声厮闹。只见兴福过了三日见拯,拯令牵出那骡,叫兴福出城,张龙押后,吩咐依计而行。令牵从原路撺驳之处引上路头,放缰任走,但逢草地,二人拦挡冲咄,那骡竟奔归路,不用加鞭。
跟至四十里路外,有地名黄泥村。只见村中一所瓦房,旁边一扇茅屋。二人旁观,不觉那骡竟奔其家,直入茅房厮叫。洪出看,只见原骡走回,暗喜不胜。当日张龙同兴福就于边邻人家埋脚。
次日,洪昂然乘着一匹骒马,并骡骑往山中看养。张龙随即带兴福去认人。福见洪大骂,近前勒马牵过。洪正欲来夺,就被张龙一把扭索,连人带马,押往府中见拯。拯喝云:“你这厮狼心虎胆,不晓我包爷之事,平路上撺人马匹,甘当何罪?”洪理亏事实,难以抵对。拯吩咐张龙将重重刑责,打枷号儆众,罚前骡归官,杖七十赶出。兴福不合与之试马,亦量情责罚,当官领马回归。将二人供领明白。观此一场小节,亦见包公发奸日烛如神见也。
第十六 回密捉孙赵放龚人
断云:
博子江头起祸衅,机事不密被人侵。
包公一决明如镜,盗贼于今也惧心。
话说江西南昌府有一客人,姓宋名乔,负白金万余两,往河南开封府贩买红花。过沈丘县,寓曹德充家。是夜,德充备酒接风,宋乔尽饮至醉,自入卧房,解开银包秤完店钱,以待来日早行。不觉间壁赵国祯、孙元吉窥见,那二人就起窃乔银两之心。划一计,声言明日去某处做买卖。
次日施从乔来到开封府去,装做客人,叩龚胜门,叫:“宋兄相访。”胜连忙开门,孙赵二人从腰间拔出利刀,捉胜赶斩,奔入后堂声喊:“强人至此。”即令妻子望后径走。国祯、元吉将乔银两一一挑去,径投入城隐藏,住东门口。乔转龚宅,胜将强盗劫银之事告知。乔遂入房看银,果不见了。心忿不已,暗疑胜有私通之意,即日具告开封府。拯即差张千、李万拿龚胜到厅审问。龚胜须臾赴台,拯大怒喝道:“这贼大胆包身,蛊贼谋财,罪该斩死。”速唤薛霸将胜拷打一番。龚胜哀告:“小人平生看经念佛,不敢非为。自从宋乔入家,过次夜实遭强盗劫去银两,日月三光可证。小人若有私通,不惟该斩,而粉骨碎身亦当甘受。”拯听罢,喝令左右将胜收监。后遣赵虎去各府州县密探消息。虎领旨去了一日,回报:“小人详察,并无踪迹。”拯沉吟半晌:“此事这等难断。”自己悄行禁中,探龚胜在那里何如?闻得胜在禁中焚香诵经,一祝云:“愿黄堂功业绵绵,明伸胜的苦屈冤情。”二祝云:“愿吾儿学书有进。”三祝云:“愿皇天灵佑,保我出监,夫妇偕老。”拯听罢自思:“此事果然冤屈。怎奈不得其实,无以放出。”又唤张千拘原告客人宋乔来审:“你一路来,曾转何处住否?”乔答道:“小人只在沈丘县曹德充家歇一晚。”拯听了这言,发乔出去。次日,自扮为南京客商,径往沈丘县,投曹德充家安歇,托买毡套,遇酒店无不投入买酒。
已经数月,忽一日,同德充往景灵桥买套,又转店吃酒,遇着二人亦在店中饮酒。那二人见德充来,与他稽首,动问:“这客官何州人氏?”充答道:“南京人也。”二人遂与充笑道:“赵国祯、孙元吉获利千倍。”充诘云:“他拾得天财乎?”那二人道:“他两个去开封府做买卖,半月检银若干,就在省中置家,买田数顷。有如此造化!”拯听在心里想:“宋乔事想必是这二贼了。”遂与德充转家,问及二人姓甚名谁。
充答曰:“一个唤作赵志道,—个唤作鲁大郎。”拯记了名字。
次日,叫张千收拾行李转府。后令赵虎拿数十疋花绫锦缎,径往省城借问赵家去卖。时九月重阳,国祯请元吉在家饮酒。他二人云:“前岁事今以固矣。”同口占一律曰:枯木逢春发稚芽,残枝沾露复开花。
人生得运随时乐,不作擎天赛石家。
赵虎入其家,适二人吟罢,国祯起身问:“客人何处?”
虎答道:“杭州人,名崧峤。”祯遂拿五疋缎看,问:“这缎要多少价?”崧峤云:“五疋缎要银十八两。”祯即将银锭三个,计十二两与之。元吉见国祯买了,亦引崧峤到家,仍买五疋,给六锭银十二两与之。虎得了此数银,忙奔回府报知。拯将数锭银吩咐库吏藏在匣内与其他锭银同放,唤张千拘宋乔来审。乔至厅跪下,拯将匣内银与乔看。乔只认得数锭,泣云:“小的不瞒老爷说,江西锭子乃是青丝出火,匣中只有这几锭是小人的,望老爷做主,万死不忘。”拯唤张千将乔收监,速差张龙、李万往省城捉拿赵国祯、孙元吉,又差赵虎、薛霸往沈丘县拘拿赵志道、鲁大郎。
至三日,四人俱赴厅前跪下。拯大怒道:“赵国祯、孙元吉,你这两贼,全不怕我!黑夜劫财,坑陷龚胜,是何道理?
罪该万死!好好招来,庶免毒责。”孙赵二人初不肯招,拯即喝:“志道、大郎,你支半月获利之事,今日敢不直诉?”那二人只得直言其情。国祯与元吉俯首无语,从实供招。拯令李万将长枷枷号,捆打四十。唤出宋乔,即给二家家产与乔赏银;发出龚胜回家务业;又发赵志道二人归家,喝令薛霸、郑昂押赵国祯、孙元吉到法场斩首示众。自后盗贼之风遂灭,善人之行复兴。包拯名威,不有显著于天下乎?
第十七回 伸黄仁冤斩白犬
断云:
人畜相染事可评,岂知包相似神明。
淫欲未识机关伏,一勘皆陈往事情。
话说广东廉州有一人姓黄名仁,家道富丽,不好攻书,只好为客。一日,负千金往云南经商,已去一年。其妻章氏,才艺兼全,颇韵文字。值二月天气,心感燕子双飞,遂而欲动情胜,难为禁持。意与人通,又恐耻笑。自思无奈,因家有白犬一只,章氏不得已,引入卧房,将手抚弄其犬厥物,与行交感之欢。那犬若知人道。自此章氏与犬情如夫妇,夜宿一房。
不觉日月驹隙,韶光似箭,已经五年。时适八月中秋日,黄仁抵家,章氏喜不自胜。彼夜又是佳节,乃携酒于亭对饮,以叙契阔之情。仁济美景,兼且远会,遂赋诗一首云:
恋尔妖媚器,心怀永不违。
今将重折柳,滴露透荼靡。
章氏亦和韵一首云:
数别君子器,思情今会违?
花枝含萼蕊,待雨逐开香。
吟罢,夫妇携颈入兰房,遂行云雨之会。章氏将门闭了,与黄仁同睡,只见犬触门不止。仁询问章氏:“此畜何为?”
章氏答道:“自君去后,妾无人作伴,呼犬入房作伴。”仁云:
“如此放他进来何妨?”章氏复言:“你莫管他。”黄仁不语,睡了。
至次夜,犬又是如此触门不绝。黄仁不听妻言,自将门开了,放犬进来。那犬不识主,径奔床上,将仁项下咬死,又与章氏交合一会。章氏见犬咬死夫主,心生一计,故次日侵早,发声痛哭,将仁项下血洗净。须臾,仁之堂叔黄一清来看,询问章氏:“你夫前日归,今日死,有何勾当?”章氏回言:“仁归卒病身亡。”一清心疑章氏有通奸谋夫情弊,具告拯台下。
是时拯任廉州兵备,拯即差赵虎牌拘章氏到厅。拯喝:“泼妇这等淫乱,违奸谋夫,罪合当绞。”速令张千将章氏拷打、枷号、掣手。章氏哭泣不已,哀告包拯云:“小婆娘少读书几行,略知理法廉耻。行奸杀夫,岂敢忍为?但从夫出外,并无一人相接,何有通奸情事?如有奸夫,必然往来,邻居岂无一人见知?夫死因病,乞青天详察,豁妾蝼命。”拯听罢,将章氏收监,以听后决。次日拯便诚心祷告城隍云:一邦生灵,皆寄尔与我焉。尔断阴事,予理阳纲,其责非轻。今黄仁死于妻手,其事未判真假,乞神明示,以振纪法可也。谨告。
至夜三更,拯梦见一人,泣跪于厅,诉曰:“客乃黄仁,为妻少年欲动,与白犬相媾。仁适归家二日,冤死为犬,非干妻有通奸谋杀情由。且妻作有裹犬四蹄布袋,现在床席下,大人可拘此物,则小人冤可伸矣。诉罢,仍哭泣而去。拯惊醒,思量黄仁事故出此。次日令张千唤出章氏,苦打一番,究与白犬苟合之事。章氏心惊失措,难以抵对,供招是实。拯又着李万往黄宅去索那白犬到厅,令张千押章氏取包犬蹄布袋来看。
喝令赵虎、李万押白犬到法场凌迟示众,又将章氏姑恕死罪,杖五十,流三千里。包拯判仁冤事去了,则廉州人民感畏服耳。
第十八回 神判八旬通奸事
断云:
天理昭然莫敢欺,奸情不论壮衰羸。
当时不是包公判,谁识茅店有鸡鸣。
闻说包公任南直隶巡按时,池州有一老者,年登八旬,姓周名德,性极风骚,心甚狡伪。因见族房寡妇罗氏貌赛羞花,色如掩月,周德意欲图奸,日日往来彼家,窥调稔熟。但见罗氏年方少艾,花心被德牵动。适一日,彼此交言偷情,相约夜深来会。果然至此时,罗氏见德来至后园,遂引入就榻,共枕同衾,交鸾凤于飞。嫩抱轻拆,如鸳鸯戏水。两情正浓,云雨相济。罗氏遂吟诗一首曰:夜深偷展窗纱绿,夭桃枝上留莺宿。
花嫩不禁寒鸦噪,春风鼓动何时休?
周德亦和韵一首曰:绿窗深贮倾城色,灯花又送秋波溢。
文君为我心坚待,切莫轻违金缕衣。
罗氏与德同心之好,倏尔年余,不觉亲邻皆知通奸情绪。
况罗氏夫主亲弟周宗海屡次微谏不止,只得具告拯台。拯看状,心暗忖度:“八旬老子,气衰力倦,岂有奸情?”于是亦遂差张龙先拿周德到厅鞫拷。德泣道:“衰老救死惟恐不赡,岂敢乱伦犯奸?乞老爷想情。”拯心愈疑,却将周德收监后,差黄胜拘罗氏到厅严究。罗氏哭云:“妾寡居,半步不出,况与周德有尊卑内外之分,并不敢交谈焉,岂有通奸情由?皆是谤言诬妾,老爷可谅情。”这二人言诉如一,甘心受刑,不肯招认。
拯闷闷不已,退入后堂,三餐不饭。其嫂汪氏询问曰:“叔何故不食?”拯应道:“小叔今遇这场词讼,难以分剖,是故纳闷忘食。”汪氏欲言不言,即将牙簪插地,谕叔知之。包拯即悟,随升堂令薛霸去禁中取出周德、罗氏来问。唤张千将那二人捆打,乃喝道:“老贼无知,败坏纲常,死有遗辜。”又指罗氏大骂:“泼妇淫乱,分明与德通奸,又要瞒我。”包公急令薛霸,拿拶棍二付,把周德、罗氏拶起各棒二百。那二人当拷不过,只得将通奸情由从实供招。于是拯将周德、罗氏各杖一百,赶周德回家,牌拘周宗海押罗氏另嫁。宗海领罗氏去讫。
须臾拯出告示,晓谕四方,而池州皆谓拯作神官云。
第十九回 还蒋钦谷捉王虚
断云:
虚一化二自不才,却将撮法惑清台。
此情若非包公问,怎见天堂祸恶顽?
传说许州有光棍,一名王虚一,一名刘化二,素有撮抟为术,专一诈骗大户。二人探得南乡巨富大户蒋钦,银溢万箱,谷积千仓,遂设一计,将银十两,径往他家籴谷。来到蒋家,见了蒋钦,云:“小者与翁籴些稻子做些买卖。”钦答道:“将银来看。”虚一递银与钦看。钦受下银十两,即唤来保开仓,发谷二十余车,付王虚一去。刘化二得了谷,心下暗喜,遂用撮法,将谷掩藏去了。又假作行路半里,推转还钦,说道亏了,取银别用。钦看谷入仓,付银还他。那一个得了原银,遂将钦一仓谷尽皆撮去。沿途车声喧滚,地尘狂起,邻右望见,偶对云:“蒋家发出多谷何为?”有佃夫张小一,径往蒋家看,笑道:“恭喜官人粜了许多谷,得了若干银。”钦云:“亡矣。”
小一道:“我在半路相遇,官人何必谦退。”钦大惊疑:“莫不是撮弄之行乎?”唤来保开仓看何如。只见先间籴谷仓全无半粒。钦云:“此撮去真矣。”闷上心头,无如奈何,具告开封府。
拯发钦回,次日发义仓谷二百石,载于船上。自扮作湖广籴谷客人,径往许州大开籴谷,谷内放广靛子为记。来至许州河下,那虚一、化二闻得船谷至河,仍行撮抟之法,径来船上访客:“动问客官何处?”拯捏故道:“湖广,姓褚名景先。”
因问:“二执事尊名?”那二人直答云:“王虚一、刘化二。”
拯记姓名在心。二人揖毕,虚一云:“小者特来籴谷。”景先云:“借银来看。”遂受了银,当发谷二十余车,布在岸上。
那二人见了谷,先撮去了。须臾,假出对骂:“籴亏了!将谷还褚客人,取银回家。”拯亦看谷入船仓,将银付还。那二人去后,霎时船内不见一粒。
拯便回府,心生一计:示谕百姓,建立兴贤祠,缺少钱粮。
谕曰:“有民出银一百者,给官带荣身;出谷三百石者,给下帖免差。”令耆老各报乡村富户。当时王虚一、刘化二抟得谷上千余,有耆老不忿他家谷多,即报他在官。他二人欲图免差,虽被耆老报作富户,自以为庆。拯见报王虚一等名,即差薛霸牌唤他到厅领取下帖。那二人见了牌上领帖二字,遂集人运谷来府交拯。拯见谷内有靛子:“果然是我原谷。”喝问王虚一、刘化二:“你乃是有名光棍,今日这么多谷从何而来?”王刘二人争辩道:“是小人秋租来的。”初不肯认。拯大怒,骂道:“这贼胆大,你前次撮去蒋钦谷,后又抟我的谷,还要硬争?
这谷我原日放有靛子作记,你看是不是?”便令李万将虚一、化二捆打一百,长枷掣号。二人受刑不过,只得直招。拯问:“蒋钦谷存否?”虚一道:“还存谷一万在家。”拯于是令张千押化二往家付还蒋钦。钦领完,奔府叩头谢拯。拯拘了王虚一等撮抟法书,问虚一江西龙津驿摆站五年,问化二浙江江头驿摆站三年。唤李虎、张千各押二人去讫。撮抟之方,自此而止。
第二十回 伸兰女婴媸冤捉和尚
断云:
国法昭彰不可违,人生何必费心机。
员成空使图鞋计,入狱方知包宰明。
话说江州城东永宁寺有一和尚,姓吴名员成,其性骚裂。
因为檀越张德化娶南乡韩应宿之女名兰女婴为妻,久调琴瑟之欢,未叶熊罴之祥,切情恳祷,求嗣续后。每遇三元圣诞,建设醮祠,凡朔望之日,专请员成在家理诵。员成每觑兰女婴貌如女完女俞,鬓似潘皤,香尘步剪影翩翩,露出百般娇体态;红裙影动色飘飘,恁是一般香艳质。员成一眼瞧看,无意诵经。须臾欲心竦动,展转难禁,意图夤奸也。遂自思无计可成,彼晚转寺中,密生奸计云:“韩氏有一婢女名小梅者,其事非她,计难成就。”故于次日瞰化往外,假讨斋粮为由,来至彼家,贿托小梅,求韩氏睡鞋一只。小梅悄然窃出与之。员成得鞋,喜不自胜,转回寺中,自以为庆,乃捧鞋叹曰:凤鞋兮,凤鞋兮,惹起风情兮!思之弗得兮,如狂醉。
今日得鞋兮,得鞋兮,称我良缘兮!问我佳期兮,定何日?
员成赋罢,每日沉吟无奈。适次日张檀越来寺议设醮事,行童报知,员成故将睡鞋一只丢在寺门。德化拾取进寺,心甚惊疑。既与员成话毕,归家大怒,根究睡鞋不见之由。遂将韩氏逐转母家,经日休退。员成闻知计就,潜迹逃回,处于西乡太平源,改姓冯名仁,蓄发三年。值应宿将兰女婴改嫁,冯仁买求邻居汪钦径往韩宅求姻。宿与钦素交好,遂许其姻,令择吉日过聘,刻期毕姻。钦回复冯仁,即纳彩亲迎。夫妇适谐伉俪,自矜冯盂之配,乃自羡云:
天假良缘意,配偶记红鞋。
夫妻连侣并,琴瑟两谐和。
倏觉韶光掣电,时值中秋佳节,月色腾辉,乐声鼎沸。夫妇设筵于亭,两情交畅。仁乐饮沉醉,携妻而笑曰:“昔日非小梅之功,安有今日之乐!”韩氏闻言即疑,遂询其故。仁将前情一一说知。韩氏听罢,敢怒而不敢言,身虽遭仁计袭,心实为仁茹冤。酒兰仁睡,时至三鼓,自缢而亡。
次日,韩应宿闻知驰视,正欲赴县具告,适包拯出巡江州,应宿状告生死不明,冯仁亦捏虚情抵诉。包拯即将二人收监。
其夜焚香祝告穹苍云:拯受子民之职,惟欲下民咸乐其土,以副厥职,故心愿也。今据韩应宿状告韩氏身死不明,予虽颇识治体,但其死情实难辨真假,行已断,犹恐枉屈,只得祷告我天,乞明示之,无任仰荷!
至次夜,拯在后堂坐至三鼓,忽然一阵黑风侵入,拯云:“是何浊气?”既而,有一女子跪在堂下。拯问曰:“汝是何州人氏?有甚冤屈?”韩氏诉云:“妾乃江州韩应宿之女,原配张德化为妻。冤遇冯仁原系永宁寺和尚,姓吴名员成。妾夫妇无嗣,常请员成设斋理诵。岂料员成窥妾,暗施巧计,抵家假讨斋粮,密哄小梅盗妾睡鞋一只,诈使吾夫得知,贻辱妾身,将妾逐转母家。员成趁此逃回,蓄发盗姓改名,多方贿媒娶妾,计中牢笼。至今中秋夜饮酒醉发出真情,妾方知榇衅之萌冤根如此。螫缚难伸,良夜自缢。伏乞天台斧断,剿除恶奸,以垂戒后世,则贱妾羞辱得赖明公弗遗臭于万年。冯仁一灭,妾冤一伸,九泉之下,虽死犹生。”诉讫,忽然而去。
次日包拯坐堂,差张龙、薛霸去禁中取出韩、冯二人审问。
即将冯仁捆打枷号,追究睡鞋事。冯仁心惊色变,俯首无对,只得直招。包拯将冯仁家产给官,判断冯仁罪合凌迟。自此则韩氏之冤恨得以明伸,天下之沙门莫不望风而畏矣。
第二十一回 灭苦株贼伸客冤
断云:
冤魂不散托鸟鸣,包公灵判为黎民。
万事劝人休碌碌,举头三尺有神明。
昔江阴有一布客,姓谢名思泉,从巴州发布回家,径从便捷路苦株地经过,一片山路崎岖,五里不闻鸡犬。其山凹中有一人家姓潭,兄弟假以讨柴营生。兄名贵一,弟名贵二,兄弟人面兽心,凡遇孤客经过,常行歹意。思泉只欲借问路程,望见二人,迤逦近前唱喏云:“大哥休怪,此去江阴还有几日路程?”贵一答道:“只有三日之遥。”贵二问:“客官从何处来?”泉复云:“小弟自巴州发布回,到此失路,望二兄指引。”二人曰:“那山凹小路可去。”泉自思二人只是樵夫,遂任意徘徊,去到前途又是峻岭难攀。泉只得在此等人问路。
不觉贵一兄弟赶到山底,用刀挥中思泉后脑,鲜血淋漓,气绝而死。二人掩血抬尸,穴埋山旁。当得银千头,兄弟归家将银均分。倏然半年,括囊弗露。
忽包拯出巡巴州,从苦株地经过。人喝道,马嘶风,行到半路,闻鸟音连唤:“孤客孤客,苦株林中被人侵克。”拯遂转镇抚司安歇,差张龙、李虎寻原鸟叫苦去所,看是甚么冤枉。
张龙领旨去到苦株林,仍见那鸟叫声如前,即觑那鸟所在,寻个踪迹,只见山凹土穴露出死人尸首。张龙回报,拯大惊,遂焚香告天地,祝云:拯菲才,身任中宪之职,每愿百姓举安,不意苦株山中谋杀这人。古云:人头落地,三年大乱;鲜血滴地,三年大旱。伏乞上天垂怜生灵,预泄冤根,使臣无愧厥职。
谨告。
至此夜拯隐几而卧,须臾梦见一人,披发泣于案前,歌绝句诉云:
言身寸号是咱们,田心白水出江阴。
流出巴州浪漂杆,底柱中流见山凹。
桂花有意逐流水,潭崖绝地起萧墙。
若非文曲星台照,怎得鳌头上钓钩?
歌罢,又诉曰:“小人银两俱编千文字号,大人可差人去他床下搜取,便见明白。”诉讫,乃含泪而去。拯遂会其意,待天明升堂,差张龙、李虎径往苦株村牌拘贵一、贵二到厅审究。喝道:“你兄弟假以砍柴为由,惯恶谋人,好生细招,免受万剐。”二人强硬不认。拯又差赵虎、李万奔往他家,于床下搜出白丝银若干。拯将银看,果编得字号。遂大惊骂云:“劫银在此,这贼还硬应。”即令张龙将贵一兄弟捆打一番,重挟长枷。那二人受极刑不过,只得从实招认。于是,拯唤张龙、李虎押贵一兄弟二人去法场斩首,悬挂巴州四门,晓谕众人,自后谋财害命之风已息矣。
第二十二 回钟馗证元弼绞罪
断云:
节操根深不怕霜,郄家贪欲已遭亡。
包公灵感神明至,一决冤情显万方。
话说荥阳秀才武亮采,有妻胡氏名韦娘,琴棋书画,无不皆能,闺门如水,克顺妇道。窗友郄元弼适来访亮,时亮出外,陡遇韦娘,弼遂呼:“尊嫂拜揖。”韦娘还礼,只答云:“尊叔请坐吃茶。”缄默弗言。元弼见了韦娘只髻绾绿,色夺图画中人,朱粉末点而天然殊莹,须臾目摇心荡,难为自禁,意欲与她私话相叙。怎奈乍逢,未识她意如何,乃作《长相思》一首,书纸上以戏之曰:娇姿艳资不胜春,何意无言恨转深?
惆怅东君不相顾,空遗一片惜花心。
韦娘因见元弼戏词,仍吟相思韵以拒绝弼云:乱惹浮烟入帐帏,绛罗轻卷映日晖。
芳心一点坚如石,任是游蜂怎敢欺!
弼听罢,没意而回。转至书馆,自嗟一会,曰:玉肌妙手应难画,才子偶见失魂花。
相如有志瞻月阙,织女无意度银河。
弼呤罢,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闷积数月,无意攻书。适有一婢,彼夜持利剑一把,密往其家,只见门儿紧闭,遂捏邻居张妈声叩门叫:“点灯。”时韦娘绣罢将睡,闻叩门点灯者,想似张妈声,即唤丫头开门与灯。不觉元弼随将那婢斩死,直入韦娘睡房。韦娘大惊,忙问:“叔夜至何为?”弼道:“为嫂而来。嫂念小叔青春,肯谐鸾凤之情,终身感戴,若不相从,利剑在此。”韦娘哭曰:“屈杀我也。”遂呼弼骂曰:“大丈夫立志,当行正道;烈女律身,岂可苟合?纵使杀我,何惧之有?”弼大怒,拔剑杀了韦娘。当时夜静三更,悄无人知,只有亮奉祀之神明钟馗者亲睹其事。
至次日亮归家,见丫头斩死于门内,又见妻斩死于房中,唬得半晌不能言语。自心无奈,只得具告开封府。拯思此乃没头官事,如何区处?正要唤亮归家,听后日发落,忽然坐后只闻有人声,不见有人形。拯低耳听时,闻得声云:“妾乃韦娘,是亮妻室。冤遇郄元弼某日往妾家访夫,夫不在家,见妾貌美,作《长相思》调戏一番。妾为夫贞烈,不与私言。数日后某夜,至一更,复持剑奔入家中,欺心奸妾。妾骂不从,杀妾及婢。
冤情全无人知,惟妾家堂上钟馗逐一可证。”拯听得有此异事,仍复言:“胡氏可在对理。”想胡氏必领其命,拯遂差张龙、赵虎牌拿郄元弼到台鞫究。拷打一番,元弼因无见证,硬争不肯招认。即写牒文一道云:拯自摄府政,朝夕怛励,惟欲下民安于无事。不幸值胡氏韦娘死情,未知是何凶恶。先生为亮奉祀福神,可作质证,乞驾临敝衙毋拒。万幸。
写完令李万前往武宅,将牒焚之。钟馗直到公堂,与拯叙礼,备陈元弼奸谋贞烈情弊。当时元弼已跪在厅下,哭曰:“钟馗诬陷。”钟馗执剑策之:“汝为奸计不遂,谋杀二口,还要强争,是何道理?全不托作《长相思》以戏韦娘呼?”于是元弼心惊无语。钟馗证毕辞去。拯唤张龙将元弼捆打,钉了长枷,取了供状。问元弼杀死二人,拟罪当绞,以待二年秋决。坚贞节牌于武宅,以旌胡氏。元弼后来未知性命何如。
第二十三回 获学吏开国材狱
断云:
淑云坚志不更夫,国材忍受半年囚。
包公判就成姻旧,万古清风永不休。
话说顺天任县徐卿、郑贤二人,同窗数载,敬若平仲,情笃良项。俱有妻室,卿妻只生一女,名淑云。贤妻生有一子,名国材。二人后擢科,俱登朝议职。时值端午佳节,卿拉贤同玩龙舟,致酒于船上。酒饮半酣,卿曰:“弟与兄契已久,俱出任君,彼此争光。且弟女与兄子年看弱冠,可成配偶,未识尊意何如?”贤答曰:“蒙不弃,可谓美矣。况你我虽有秦晋之心,奈无媒妁之议,或有碍也。”卿于是将绡衣一幅,分于两段,令贤收取,二人以结襟为记,誓无更变。遂携手吟云:幼女孤儿实可佳,郎才女貌两相夸。
凌云气概材堪栋,咏雪贤能淑女云。
愿女洞房花烛夜,教子金榜挂名归。
席间结襟为盟誓,相爱何须论采红。
二人吟罢,各自归家。
不觉光阴似箭,人事屡迁。国材年至十八,聪明俊慧,无书不读,六艺皆通。不幸父母两亡,材殡亲葬,整日攻诗书,不理家私,后来无钱使用,将田变卖,以供寒窗之需。不数年,实资消乏。徐卿见他家贫,遂负前盟,欲将女别嫁,国材亦不敢启齿,情愿写下离书。淑云性格乖巧,文墨素谙,闻知父忘前约,不肯还配郑郎,忧闷香闰,日食渐减。不觉又过了一年,宗师考试,材幸入泮宫。到是馆于儒学西斋,苦志寒窗,效刺股之勤劳。究心圣贤,期登云以步月。淑云闻材进学,悄使雪梅赍白银十两、金环一只,密送与郑。雪梅径往其家,不见国材,访问郑官人在何处读书,国材堂叔郑仁道:“你要寻他,可在儒学西斋去寻。”雪梅奔往儒学西斋,果见国材,雪梅云:“官人万福,淑云小姐拜上,具礼在此作贺。”国材见了收起礼物,遂与雪梅言道:“蒙小姐错爱,今赐厚仪,揣分何当?
但小生写了休书,再不敢过望,乞尔与小姐复道,自后莫来,恐人知之,贻辱于小姐,那时节无如之何。”嘱罢,送雪梅出学门回去。雪梅归家见小姐,备道郑官人所说言语。淑云答雪梅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纵使老爷要我再嫁,我一死而已。”
次日,淑云着雪梅悄然往儒学去,与国材说:“叫你今夜二鼓时分到后园内,她把金银与你,娶她回归,却不好也。”
材诺其言。不觉隔墙学吏庞龙闻所约之言,心萌一计。至夜俟候国材同窗交饮酒醉睡,龙瞰他睡浓,时至二鼓,投入园内,将槐树一摇。那雪梅叫一声:“郑官人来此也。”只见白银一封、金钗数副、情书一纸。雪梅捧在手中,低头细看,心暗想半晌,思:“这人形影长大,郑官人形影短小。”欲与怕被龙见他要。龙遂拔出利刀,斩了雪梅,推入园池里,夺去金银。
时淑云等雪梅,至天明不见回来,心中纳闷,但国材醒了,已自天晓,才思昨日之约,今误却了大事,心中闷闷不已。
至次日,徐卿跟究不见雪梅:“是谁着她哪里去?”黄氏奶奶道:“淑云遣她上街买线,不曾回来,抵晚悄无人迹。”
卿心大惊,疑有情弊,喝令家仆二十遍寻。寻到花园中,只见池有血迹。二十报卿曰:“小人寻雪梅不见,只有池旁露数点血迹。”卿即唤二十云:“池内捞看。”果然是雪梅被人杀死,手中还拿着一个纸包。卿令二十打开那包来看,只见一封信,信云:妾淑云顿首拜:自尔离书至,忧怀几种积千千;椿堂威逼,愁锁眉头恨重重。妾思夫君,朝夕不忘。夫今游泮,岂可忍离?况妾今具白银百余,首饰二副,君可收留,将银作完娶之资。奚必固鄙物微,不念同谐之事乎?意欲亲会,奈家法严谨,是不果见,特遣雪梅首,希留心无违是荷。
卿看了大怒,遂具告于县。知县薛堂贪酷,知告生员郑国材,喜不自胜,即令快手拿到庭拘问。郑国材不认其事,徐卿将淑云信对理,国材见是小姐亲笔写的,哑口无言。薛堂将材拷打一番,收监听决。卿是夜私送黄金百两,贿托薛堂致死国材。薛堂受了那金子,次日取出材,毒责一番,用挟棍掣起。
材死不甘招,薛堂也不论材招与不招,只管喝令左右将材钉丁长枷,问决狱了,做一道文书,解上顺天府去。
时顺天府尹是包拯也。拯亦究问,国材将前监及离亲、小姐书信,逐一告诉。拯令张千将国材收监听处决。材自入禁中,手不释卷,禁中人等无不歆羡,知礼者莫不钦敬。适拯提监,闻材书声不绝,询禁子:“这犯人进监日日如是读书否?”禁子答道:“小人看此人虽带长枷,不以为意,心在攻书,终日如是。”拯听罢,心中暗喜:“此子非谋财害命之徒,日后必有大用。”遂出禁升堂,理政一番。彼夜秉诚祝天,疏曰:伏以天不徒生人,必有所以寄之者;人虽出尘世,亦必有所以措之者。今郑国材乃是生员,有志攻书,被卿诬执为盗,故雪梅虽死,冤不明白。但淑云有怜材之心,材岂有背云之行。雪梅斩死,未识何人密行此凶。乞天昭示。
拯祝罢,乃寝弗觉,梦见有诗一首,书于壁上曰:
雪压梅花映粉墙,龙骑龙背试梅花。
世人若识其中趣,沼内冤伸脱木材。
拯醒来,忖度半晌,方悟其意。次日升堂,张千勾唤庞龙来府究问。庞龙到厅诉云:“小的乃学吏,并无受贿,老爷虎牌来拘,有何罪故?”拯道:“这充军好大胆包身!悄地入徐宅园,杀死雪梅,得金银若干,你还要强辩?”喝令李万捆打,用长枷钉了。庞龙失色大惊,心思这场密事,包拯得知,暗叹:“真神人也。”只得直招。拯问:“你夺去金首饰二副,银子二百,今还有几多否?”庞龙云:“银皆费尽,只有首饰未动。”
遂唤张千押庞龙回取首饰来看。又责龙一百棍,暂囚狱中。令赵虎、薛霸牌唤徐卿、淑云到台。
须臾,父女到厅。拯喝道:“老贼重富轻贫,负却前盟,是何道理?”于是令张千唤出郑国材到厅,打开长枷,给衣帽与他穿了。又唤门子摆起香灯花烛,令淑云就在厅上与国材拜了天地,成了夫妇。库内权给银二十余两安家,将原金首饰还徐氏回家,追庞龙家产偿淑云夫妇银两,赶出徐卿。那夫妇叩头拜谢包拯出去,郑仁接至归家。拯速令李万取出庞龙,押往法场斩首示众。申奏朝廷,将薛堂配三千里。后郑国材联科及第,终身不忘包公之大恩矣。
第二十四回 判停妻再娶充军
断云:
受苦受刑郑月娘,逆天大罪崔君瑞。
驿中遇兄伸冤恨,包公一判永充军。
传闻包公巡抚南直隶,莅政一清如水,爱民德溥如天,威震一方,明烛万里。时越州萧山县崔君瑞,授金华县知县,同妻郑月娘赴任三年,历满朝京。来到琥珀岭黑松林,遇着一伙打劫强人,将文引、官凭、金银、首饰尽行劫去。那时君瑞不得已,将妻月娘寄在万花桥王婆店,径投苏州府,谒尚书苏舜臣,备道琥珀岭被贼劫去文引金银数事,哀告尚书,营谋原职。
那时舜臣听罢,就留住府中,详问:“令堂、令正安在?”君瑞答道:“老母早丧,妻室未娶。”尚书云:“山妻单生一女,名乔英,未曾许配。贤契不弃,可与小女谐百年之好乎?”君瑞答道:“蒙大人错爱,下官敢不从命。但生猥微,千乞佳配令如玉也。”舜臣云:“说哪里话?”于是安排筵席,令侍女梅香,请夫人小姐出来,与君瑞相见,就唤乔英与君瑞拜了天地。二人绸缪琴瑟,共效鸾凤于飞。君瑞遂歌诗一首以遣其情。
诗曰:西山楚水路非赊,结会良缘更可佳。
合卺杯中浮蚁首,玉栏杆下醉春花。
乾坤大道持悠久,琴瑟清声善室家。
喜气洞房花烛夜,宁殊海上泛仙槎?
又过半年,尚书为崔君瑞营谋迁官,遣王汴往京打干。汴至万花桥王婆店买酒吃,月娘近前万福,特问:“官人从何而来?”王汴道:“小人从苏州而来。”月娘道:“既从苏州到此,我丈夫名唤崔君瑞,为朝觐被贼劫,径谒苏州苏尚书,未识官人知否?”那王汴素与君瑞不合,忙答道:“小娘子,你是他妻子,缘何不随他同去?”月娘道:“他寄在此,一去六个月不曾转,未知何如?”王汴道:“我如今为他事过京,他到苏州苏尚书老爷府中,娶了苏小姐,又干起官,去别处做。”
月娘大哭叫天。王汴道:“娘子你不要慌,待我去京回来,带你一同前去府中,有何不可。”二人言罢,相别而去。
不觉半月,王汴转到王婆店,同月娘前往苏府。见了夫人小姐,哀告了前情一番。忽然君瑞出来,乃见是前妻月娘,遂喝道:“这逃奴,焉敢至此?拐带金银,其罪未完,是何人引你进府?”喝令左右棒打一番,随即写下解批一道,将月娘解转萧山县,阴贿王汴解到半路伤她性命。王汴领命起解,苏小姐悄然着梅香送二十贯钱与月娘路上使用,又叫王汴不可害死她命。月娘受讫去了。约来数日。王汴放她自回,转至府中,云及郑氏身亡,君瑞喜不自胜。
月娘行至广平驿,陡遇一上司在驿安歇。这上司官即月娘兄郑廷玉是也。月娘思量吃苦,无奈只得具告于上司台下。廷玉见状,乃是亲妹子月娘,详审相别原由,月娘将受苦前情逐一告知,又诉君瑞停妻再娶一事是实。廷玉听了这场言语,其事是实,遂叫一声:“妹子月娘,我是你兄廷玉。”月娘抬头,果见是兄,兄妹相认,二人大哭一场。月娘跪告:“老兄得了大官,光显门闾,但小妹不得苏小姐及王汴怜悯饶命,安有今日之生乎?乞兄代伸此冤,死亦瞑目。”廷玉大怒云:“贤妹不必忧虑,兄自有区处。”次日径往包府,具告崔君瑞停妻再娶。拯遂差赵虎、黄胜前往苏州牌拿君瑞到台。不数日,君瑞跪在厅下,拯问:“下面跪的是谁?”左右云:“崔君瑞也。”
拯喝令赵虎把君瑞捆打四十,用长枷枷起。君瑞声言告饶。拯怒骂:“匹夫无知,枉为司牧!能断他人,全不思自己,玷辱朝廷,贻耻官帽。贪污苟且,是何道理?且停妻再娶,罪该充军。”君瑞低首无对,直招前情是实。于是申奏朝廷,拟崔君瑞通州充军。即日又将君瑞拷打一番,断郑月娘、苏乔英仍与君瑞相配。次日写下解批,令张千、赵虎押出三人往通州去了。
自包公判君瑞之后,哪个敢停妻再娶?后来案卷云云
第二十五回 配弘禹决王婆死
断云:
夫妻终久是夫妻,天结姻缘谁可离?
王婆空使图谋计,老身一命丧黄泥。
传说山东有一监生,姓彭名应凤,同妻许氏上京听选。来到京华西门,寓王婆店安歇。不觉选期还有年半,即欲归家,路途遥远,手中空乏,只得在此听候。倏尔半载,衣服首饰尽行典当,许氏终日在楼上刺绣枕头、花鞋出卖供馔。
时有浙江举人姚弘禹,寓褚宅家楼,与王婆楼相对。禹觑见许氏容貌赛桃花,秋波应杏红,霎时心荡目摇,魂飞九霄。
于是发叹一会,名《忆娇娥》,曰:冰肌玉骨倚楼台,风情一点动人怀。
蓝桥有路应无阻,一叶轻舟泛小槎。
弘禹呤罢,径访王婆。问道:“那小娘子何州人氏?”王婆答道:“是彭监生妻室。”禹云:“小生欲得一叙。未知王婆能方便否?”王婆知禹心事,遂萌一计,复答云:“不但可以相通,今监生无钱使用,肯把出卖。”禹曰:“若如此,随王婆区处,小生听命。”二人话毕相别。王婆思量那彭监生今无盘缠,又欠房钱,遂上楼看许氏,见他夫妇并坐。王婆道:“彭官人,你也去午门外写些榜文,寻些活计,岂可守贫自固哉。”许氏道:“婆婆说得是,你可就去。”应凤听了这话甚善,随即带了一支笔,前往午门讨些字写。只见钦天监走出一校尉,扯住应凤问道:“你这人会写字么?”应风曰:“能矣。”
那校尉引应凤进钦天监,见了李公公。李公公唤他在东廊抄写表章。至晚,回店中与王婆、许氏云:“承王婆教,果然得入钦天监李公公衙内写字。”许氏云:“如今好了,你要用心。”
王婆听了此言,喜不自胜,遂道:“彭官人,那李公公爱人勤谨,你明日到他家去写,一个月日不要出来,他自敬重你,后日选官,他亦扶持。娘子在我家中,不必挂念。”应凤果然依其言,带儿子同去了,再不出来。
王婆遂往姚举人下处,说监生卖亲一事,禹听了此言,其心乐然,遂问:“须几多聘礼?”王婆道:“一百两。”禹于是将银七十,又谢银十两,俱与王婆受下。王婆道:“姚相公如今受了何处官了?”禹道:“任陈留知县。”王婆道:“彭官人说叫相公行李发舡之时,他着轿子送到舡,却不好也。”
禹云:“我即起程,去到张家湾舡上等候。”王婆雇了轿子,一阵风回见许氏道:“娘子,彭官人在李公公衙内住得好了,今着轿子在门外接你一同居住。”许氏遂收拾行李,上轿去了。
王婆送至张家湾上舡,许氏下轿,见是官舡俟候迎她,对王婆云:“彭官人接我到钦天监去,缘何到此?”既而号哭泣天。
王婆道:“娘子何必忧愁,彭官人因他穷了,怕误了你,故此把你出嫁于姚相公。相公今任陈留知县,兼无前妻,你今做奶奶,可不好也。彭官人得他银子八十两,婚书在此,你看是不是?”许氏见了,低头无语,只得随那姚知县上任去了。
彭监生过了月,出来看妻,不见许氏,遂叫王婆,问妻何去。王婆声声叫屈:“你前日着轿子取她去衙,今要骗我家钱,假捏不见娘子,诓我呵?”遂投地方五城兵马。那彭应凤因身无钱财,只得小心浼过王婆,含泪而去。又过半年,身无所倚,遂学裁缝。一日,吏部邓郎中衙内叫裁缝做衣,遇着彭应凤,应凤遂入衙。做了半日衣服,适衙内小仆进才递出二馒头来给裁缝当点心,应凤因儿睡浓,留下馒头与他醒来吃,进才问道:“师父,你怎么不吃馒头?”应凤将前情逐一对进才泣告:“我今不吃馒头,留儿子充饥。”须臾进才人衙报知夫人。彼时那邓郎中也是山东人氏,夫人闻得此言,遂令进才唤裁缝屏帘外询个详细。应凤仍将被拐苦情泣诉一番。夫人慰之曰:“监生,你不必做衣服,就在我衙里住,俟候相公回,我对他讲你的事情,叫他选你的官呵。”
不多时,邓郎中回府,夫人就道:“相公,今日裁缝非是等闲之人,乃山东听选监生彭应凤是也。他因妻子被拐,身无盘缠,故此学艺度日。相公可念乡里情分,扶持他一二。”邓郎中唤彭应凤问:“你既是监生,将文引来看。”应凤随胸中袋内取出文引与看。郎中看果是实,道:“你选期在来年四月方到,你明日可具告远方词一纸,我就好选你。”应凤领命,具词上吏部,具告远方。邓郎中径除他去陈留县县丞。应凤领了凭,出吏部往王婆家辞,王婆问:“彭相公恭喜,今选哪里官职?”应凤道:“陈留县县丞。”王婆忽然心下惶惶无计,遂云:“相公,你大官在我这里数年,怠慢了他,今取得一件青布衣与大官穿,我把五色绢片子代他编了头上髻子,相公几时起程?”应凤道:“明日就行。”应凤相别而去。
王婆唤亲弟王明一,是上马强盗,曰:“前日彭监生得了官,邓郎中把五百两金托他寄回家里,你可赶去杀了他头来我看。银子你拿二分,我受一分。”明一听了言语,星夜赶到临清,喝道:“汉子休走。”拔刀一斩,只见刀望后去,明一云:“此人冤枉。”遂问那汉子:“曾在京城触怒了何人?”应凤泣告王婆事情,明一亦道王婆要害事情一番,遂将孩儿头发辫割下,应凤又把原日王婆送的衣服与之。明一回城,见了王婆道:“彭监生被我挥刀杀了,今有发辫衣服为记。”王婆见了,心中大喜,曰:“祸根绝矣。”
应凤到了陈留,上任数月,孩儿游人姚知县衙内,夫人见了:“这儿子是我生的,如何到此?”又值弘禹云及二长官被拐妻子许氏事,心下惊疑。次夜对禹云:“相公前日说的事,今可请二长官来饮酒么?”禹诺,唤安排筵席,请二长官人衙相叙。须臾应凤至衙,许氏屏风背觑看,果是丈夫彭监生。既而酒至数巡,抢出来,应凤见是许氏贤妻,相认大哭一场,各叙原因。时姚知县唬得哑口无言。夫妇二人归衙去了,子母团圆。正是:半载单衾应有数,天怜良善再团圆。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于是应凤具告开封府,拯见大怒,遂乃表奏朝廷,将姚知县判武林卫充军,差张龙、赵虎往京城西华门牌拿王婆来问。
不多日,王婆到厅。拯喝道:“泼妇无知,拐骗财物,罪该万死。”令左右将王婆拷打一百,押出法场,斩首示众。则东京人民闻包拯风声,莫不震慑,案断后云。
第二十六回 秦氏还魂配世美
断云:
贞节动天秦氏女,伤风败俗是陈郎。
包公掬断明如镜,万代人传作话文。
话说钧州有秀才陈世美,娶妻秦氏,生子名瑛哥,生女名东妹。时值大比年分,世美辞妻赴试,不觉一举登科,状元及第,除授翰林修撰,久贪爵禄??不念妻子。但秦氏自世美一别赴科,二载无音,一日同瑛哥、东妹,往京寻夫。来到张元老家中安歇,秦氏动问:“公公曾识陈世美否?”元老答道:“陈世美老爷乃钧州人,中了头名状元,现任翰林编修,衙门清赛五湖水,断事明如秋夜月,威风凛凛,鬼神皆畏。”秦氏听罢道:“不瞒公公说,妾乃世美妻室,因他别后赴试,永不还乡,特寻至此。仗公公教道,如何见他?”元老道:“小娘子既是陈老爷夫人,不可乱进。今值他十九日降生,那老爷必请同僚,你可扮作弹唱女子到衙门口俟候。翰林院有一个侍讲老爷极好弹唱,今日决然叫唱。那时节你进去把盘古事情弹说一番,他必然认得你是妻室,后来必然接你进府。”秦氏依元老教道,遂手执琵琶,往衙门口俟候。
忽然走出个校尉,叫弹唱的入衙。秦氏入了后堂,果见其夫世美与同僚饮筵。世美睁眼一看,却是秦氏妻室,羞脸难藏,只得隐忍。饮酒罢,同僚辞别,世美喝左右拿那妇人来问。秦氏跪在厅下,世美见了,愈加忿怒,究问:“你与哪个来此?”
秦氏直言:“白君家一别数载,杏无音信,我同孩儿三人,寻取至张元老家安歇。元老说你衙门利害,教妾拨琵琶为由,因此得进府中见你。你今反目,只要天容你!”世美将秦氏棒打一番,赶出府门,又差校尉拿元老来问。世美骂道:“老贼大胆,如何私藏妓女,该死该死!”令左右捆打元老四十,唬得元老连忙归家,叫人赶出秦氏母子。世美写下告示一张,令校尉张挂四门,不许私匿远方妓女,如有容情,察出重究。
秦氏见世美不肯相认,又见告示,母子大哭一番,径奔回家。世美纳闷数日,心生一计,自叹一会,云:恼恨秦氏太无知,闺门不守妄胡为。
我今不设施谋计,羞杀陈门概族人。
须臾,世美唤管下骠骑将军赵伯纯来衙,暗嘱云:“尔可代我急赶秦氏杀死,追我瑛哥、东妹转府。”伯纯领命前去,赶到白虎山下,遇着秦氏母子,喝道:“妇人休走。”遂拔剑刺死。瑛哥、东妹大哭悲泣。伯纯要他兄妹回府,那兄妹情愿死,不肯转。纯因他们不肯,遂回报与世美知道。世美见杀了秦氏,心中大悦。不觉中元三官菩萨感秦氏贞烈,降下白虎山,唤土地判官看管秦氏尸首,不可损坏。土地放一颗定颜珠,将那尸首养在土穴,以待日后还魂。彼时三官又化作法师,先去龙头岭等瑛哥、东妹来教他们武艺何如。
那兄妹埋了秦氏,遂往龙头岭从师,学武艺以雪母恨。不觉到了其岭,师父姓黄名道空,受他二人在门下,教了十八般武艺。适乌风源海贼竟起,朝廷出榜招纳武士:天下应有收得此盗,官进三品,荫袭后世。瑛哥、东妹闻得此事,拜辞师父,去揭国榜,收除海贼。圣旨降下,封瑛哥为中军都督,封东妹为右军先锋夫人,封母亲秦氏为镇国老夫人,父陈世美为镇国公。
兄妹受了官职,谢了皇恩,遂收拾行李,往白虎山敕葬母亲。不觉来到此山,正祭祀间,忽然见秦氏在土穴中走出来。
兄妹大惊,问:“母亲莫要唬我。”秦氏答云:“蒙中元三官敕赐还魂,故此得生。”母子不胜之喜,正是:一念良善天不亏,还魂再世受恩荣。
贞妇凡心明日月,天教母子复团圆。
秦氏云:“孩儿受了官职,不报陈世美之冤,我死也不瞑目。”母子三人,具告包拯台下。时包拯职居太师,在朝理政,公明如镜,天地无私,执法断罪,不论军民,亲疏不避。见镇国夫人母子备诉受陈世美之害,心中大怒,遂具表申奏朝廷,拟决世美罪名。表云:我国家进用人才,惟欲上致其君,下泽其民。迩来翰林陈世美,苟贪爵禄,欺君罔上。谋杀秦氏,忘夫妇之纲常;不认儿女,失父子之大伦。臣忝摄国柄,辅赞圣明,不言此奸若容,败乱纪纲;此奸一殄,朝仪整树。微臣冒奏天廷,伏乞龙颜鉴示,不胜欣忭之至。谨奏。
于是圣旨下:“陈世美逆天盗臣,欺罔圣君,断夫妇之情,灭父子之恩,免死发配充军。”拯领旨,即差张千、李万去拿陈世美、赵伯纯到庭鞫问、拷打一番。世美俯首无语,一直实招。拯拟世美配辽东军,赵伯纯配云南军。令张千、李万押出二人各去着伍。二人去后,世间岂敢忘恩背义。自包公案卷为证。
第二十七回 拯判明合同文字
断云:
李社长不悔婚姻,刘锡妻欲损公嗣。
刘安住孝义双全,包公判合同文字。
话说宋仁宗庆历年间,东京汴梁城离城二十里老儿村里,有一人姓刘名添祥,娶妻已故。兄弟刘添瑞,娶妻田氏,生有一男,名唤安住,时年三岁。兄弟二人专靠耕种度日。其年因为旱涝无收,一日,添瑞对兄添祥言曰:“看这田禾不收,如何度日?不如同兄搬去潞州高平县下马村,投奔我姨夫张学究处趁熟,将勤补拙,谅亦不至零落。不知哥哥意下如何?”添祥曰:“吾年纪高大,难以前去。兄弟可同侄等去走一遭。”
添瑞曰:“兄弟往他州趁熟,人有前后,眼下哥年纪高大,家有桑田物业,又将不去,今日请我友人李社长为明证见,立两纸合同文字,兄弟与哥哥各收一纸,以为日后照证,不亦美乎?”
添祥曰:“兄弟所见极是。”遂请李社长来家,写立合同,各收一纸。安排酒饭相待之间,李社长对添祥言曰:“有一女名唤满堂,就与刘二兄为媳妇,就今日就议。”添祥见说,喜而答曰:“既蒙不弃,选个吉日,下些定礼。”数日完备,添瑞收拾行李,带了妻子,辞别哥哥,前往高平县下马村,见了姨夫张学究,备说来趁熟之事。张大喜,留其在家。
不想添瑞之妻患脑疽疮症,医疗不痊,一命倾世。添瑞痛哭殡葬已毕,恹恹成病,医疗略可。张学究劝添瑞:“休忆妻子,将息身体,好养你儿安住。”又过半年,添瑞罹天行时气,头痛发热,至六七日又归泉世。正是:福无双至从来有,祸不单行自古闻。
当日张学究令人将刘添瑞葬于其妻墓侧。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安住在张家村一住十五年,长成一十八岁,聪明智慧,读书学礼。一日,正值清明佳节,张学究夫妻打点祭物,同安住去上坟祭扫。到坟前,将祭物供养,张学究与婆婆言曰:“我有句话对你说。想安住今已长成了,今年是大利之年,我有心叫他将父母骨骸还乡,认他伯父,不知你意下何如?”婆婆曰:“丈夫若言及此,亦是阴骘事也。
妾岂有不可之理。”二人商议已定,叫安住拜了祖坟,又叫他在那坟前也拜几拜。安住问曰:“父亲,这是何人的坟?”拜毕,学究曰:“孩儿休问。”烧了纸将回,安住曰:“父亲不通名姓,使孩儿有失其亲,我要性命如何?不如寻个自刎。”
学究曰:“我儿且住,我说与你。这是你生身父母,我是你养身父母。你是汴梁城离城二十里老儿村人,你的伯父姓刘名添祥,你父名添瑞,同你母亲将着你,年方三岁,十五年前,因为年歉,来我家趁熟。你母患脑疽疮身死,你父因天行时气而亡,我夫妻备棺木殡葬了,待孩儿嫡亲儿看养。”
不说时万事俱休,张学究才方说罢,安住向坟前放声大哭曰:“不孝子哪知生身父母双亡!”学究曰:“孩儿不须烦恼,选吉日良时,将你父母骨骸还乡,去认了伯父刘添祥,葬埋了你父母骨骸,休要忘我夫妇养育之恩。”安住曰:“父亲母亲之恩过如生身父母,孩儿岂敢有忘?若得身荣,当结草衔环报答。”道罢回家,叫人选择吉日,将父母骨骸包裹已了,收拾衣服盘缠、合同文字做一担儿挑了,前来拜辞。张学究言曰:“你爹娘来时,盘缠并无一文。一头挑着骸骨,一头是些穷家私。孩儿路上小心在意,到地头时便捎信与我知之。”安住曰:“父亲放心。”遂拜别学究夫妇而去。
却说刘添祥忽一日自思:“我兄弟刘添瑞一人却去趁熟,至今十五六年,并无音信,不知有无。我因为家中无人,娶这个婆婆王氏,带着前夫之子来家一同过活。”王氏亦自思:“我丈夫刘添祥有个兄弟和侄儿趁熟去了,倘若还乡来时,哪里发付我这孩儿?”心中好生不乐。
当日春社,添祥因往吃酒不在家中,下午席散回家,却好安住于路问人,来到家中,歇下担儿。刘婆婆问曰:“你这后生欲要寻谁?”安住日:“伯娘,孩儿是刘添瑞之子,于十五年前,父母与孩儿出外趁熟,今日方且到来,望乞伯娘垂悯。”
正议论间,刘添祥醉回,见了安住,遂问之曰:“你是谁人,来此何干?”安住云:“伯父,孩儿是刘安住。”添祥问:“你那父母在何处?”安住曰:“自从离伯父到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趁熟,过不得三年,父母双亡,只存得孩儿。亲父母已故,多亏张学究看养。今将父母骨骸还乡安葬,望伯父见怜,便是生死肉骨也。”当下添祥酒醉,刘婆婆言道:“我家并无人在外趁熟,不知你是何人,敢来诈认我家?”安住曰:“我现有合同文字为照,因此来认伯父,岂有胡认之理?”添祥并不肯看,刘婆婆叫添祥:“打这安住出去,免得在此胡缠。”
添祥依了妻言,手拿块砖,将安住打破了头,重伤血出,倒于地下。
有李社长听知其故,前来看问添祥打倒的是谁。添祥云:“诈称是添瑞儿子,来此认我,又骂我,被我打倒,推死在地。”
李社长曰:“我听得人说,因此来看,休问是与不是,等我扶起来问他。”李社长问道:“你是谁?”安住云:“我是刘添瑞之子安住的便是。”社长问:“你许多年哪里去来?”安住云:“孩儿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抚养长成,如今带父母骨骸回乡安葬。伯父、伯母言孩儿诈认,我与他合同文字,又不肯看,把我打倒。又得爹爹救命,实乃无恩可报。”社长叫安住:“挑了担儿,且同我回去。”即领安住回家,歇下担儿拜了。李社长道:“婆婆,你的女婿刘安住将着父母骨骸回乡。”社长就叫安住将骨骸放在堂前,言曰:“我是你丈人,婆婆是你丈母。”叫满堂:“女孩儿出来,参拜你公婆的灵柩。”
安排祭物祭祀。化纸已毕,复整酒席相待。社长言曰:“明日去开封府包公处告理被晚伯母、亲伯父打伤事情。”当日酒散各歇。
次早,安住径往开封府告。包公随即差人捉到刘添祥、晚伯母来,就带合同信并赴官。又拘李社长明证。当日一干人到开封府厅下,包公问刘添祥道:“刘安住是你侄儿不是?”添祥夫妇告曰:“此子不知是谁,即非亲侄。既是亲侄,缘何多年不知音信?”包公取两纸合同一看,大怒,将添祥收监问罪。
安住慌忙告曰:“相公可怜伯伯年老无儿女,望相公垂怜。”
包公又要将晚伯母收监问罪,安住又告曰:“望相公只问孩儿之罪,不干伯父母之事。”包公言曰:“汝伯父、伯母如此可恶,既不问罪,亦难全恕。”喝令左右:“将添祥打三十方可消恨。”安住又告曰:“宁可责安住,不可责伯父,望相公只要明白家事,安住久当不忘恩德。”包公见安住孝义,曰:“各发放回家,待吾具表奏闻。”朝廷喜其孝心,旌表孝子刘安住“孝义双全”,加封陈留县尹。令刘添祥一家团圆。包公判毕,各发归家。其李社长选日,令安住与女李满堂成亲。一月之后,收拾行囊,夫妻二人拜辞两家父母,起程直到高平县,拜谢张学究已毕,遂往陈留县赴任为官。夫妻谐老,百年而终。
第二十八回 判中立谋夫占妻
断云:
大抵开元不可轻,口能招祸又伤身。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话说宋仁宗宝元年间,河南汝宁府上蔡县,有巨富长者姓金名彦龙,年俞六十岁,与妻周氏生有一子,名唤金本荣。年二十五岁,娶媳妇江玉梅,年俞二十,娇容美丽。至亲四口,全靠解当度日。忽一日,金本荣在长街市上算了一命,道有一百日血光之灾,除是出路躲避,方可免得。本荣自思,有房兄金本立在河南府洛阳经营,不如去那里躲灾避难,二来去彼处经营。遂到家与父母道知其故。金彦龙道:“我有玉连环一双,珍珠百颗,把与孩儿将去哥哥家货卖,价值一十万贯,不知孩儿意下如何?”金本荣听了父言,喜不自胜,即就领诺。
正言之间,旁边转过媳妇江玉梅,向前禀,曰:“公婆在上,丈夫在家,终日则是饮酒,若带着许多宝贝前去,诚恐路途有失,那时悔不及矣,怎生放心叫他自去?妾想如今太平时节,媳妇愿与丈夫同去,不知公婆意肯从否?”金彦龙曰:“吾亦正虑他好酒误事,若得媳妇同去最好。今日是个吉日,便可收拾起程。”即将珍珠、玉连环付与本荣,吩咐:“过了百日之后便可回来,不可远游在外,使父母挂心。”金本荣应诺,拜辞父母离家。时遇春天,桃红柳绿,城外踏青游玩者并肩相随。时人有诗为证:春来何处不繁华,不独公侯富贵家。
苑囿好花开玉蕊,郊原荒草长银芽。
半溪烟水生银浪,八洞晴云锁锦霞。
任是风流闲子弟,迎眸送目到天涯。
金本荣夫妇行至晚,寻入酒店,略具杯酌。正饮之间,只见一个全真先生走入店来,但见:头绾双仙丫角,身穿皂布道袍。脚踏两只麻鞋,手执鳖壳扇子。威仪凛凛,道貌堂堂。
那先生看着金本荣夫妇曰:“贫道来此抄化一斋,不知心诚否也?”金本荣平生敬奉玄帝,一心好道,便邀先生:“请坐同饮。”先生曰:“金本荣,你夫妇两个何往?”本荣大惊曰:“先生,吾与尔素未相识,何以知某姓名?”先生曰:“贫道久得真人传授,吉凶靡使不知,今观汝二人气色,目下必有大灾临身,切宜兢禁谨慎可也。”本荣曰:“某等凡人,有眼如盲,不知趋吉避凶之方,况兼家有父母在堂,先生既知休咎,望乞怜而救之,久当不忘大恩也。”先生曰:“贫道观汝夫妇行善已久,岂忍坐视不救乎?今赐汝两丸丹药,二人各服一丸,则自然除免灾难矣。但汝身边宝物牢收随身,知汝有难,可奔山中来寻雪涧师父。”道罢相别。
本荣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将近洛阳县。忽听得来往人等纷纷传说:“西夏国王赵元吴欲兴兵犯界,居民各自逃生,汝二人不可前进,进则恐有疏危矣。”本荣听罢传闻之言,思了半晌,乃谓其妻江玉梅曰:“某在家中交结得个朋友,唤做李中立。此人在开封府郑州管下汜水县居住,他前岁年来我上蔡县做买卖时,我曾多有恩与他。今既如此,不免去投奔他,那时再作计较。”江玉梅从其言。本荣遂问了乡民路径,与妻直到李中立门首,先托人报知。李中立闻知,即整衣出迎本荣夫妇入内坐下。相见已毕,茶罢,中立问其来情,本荣即以因算命欲要来躲灾事:“承父命将珍珠、玉连环往洛阳经商,因闻西夏欲兴兵犯境,将来投奔兄弟。乞看往日之情,乞赐海容,足见厚义之意。”中立听罢,细观本荣之妻生得美貌,心下生计,遂对本荣言曰:“洛阳与本处同是东京管下,西夏国若有兵犯界,则我本处亦不能免。小弟本处有个地窨子,倘贼来时,贤兄放心且住几时,只从地窨中躲避,管取太平无事矣。况兼朝廷有官军收捉贼寇,贤兄何必忧哉。”便叫家中置酒相待,又唤当值李四去接邻人王婆来家陪侍。李四领诺,去了多时,王婆就来相见,邀请江玉梅到后堂与李中立妻相管待已毕,至晚收拾一眼房与他夫妻安歇。
过了数日,李中立见财色动心,暗地唤李四吩咐曰:“吾去上蔡县做买卖时,被金本荣将本钱尽都赖了,今日来到我家,他身边有珍珠百颗、玉连环一对。你今替我报这冤仇,可将此人引诱至无人处杀死,务要刀上有血,将此珠玉二物并头上内头巾前来为证,我即养你一世,决不虚谬矣。”李四见说,心中喜不自胜。二人商议已定,次日李中立谓金本荣曰:“吾有一所小庄,庄有一空窨在彼,贤兄可去一看。若中兄意下如何?”
本荣不知是计,遂应声曰:“贤弟既有庄所,吾即与李四同往一观。”当日乃与李四同去。原来金本荣宝物日夜随身。
二人赶到无人烟之处,李四腰间拔出尖刀,言曰:“小人奉李长者严命,说你在上蔡县时,你曾赖了他本钱,今日来到此处,叫我杀你。并不管我之事,你休得有怨于我。”遂举刀向前来杀。本荣见了,惊得魂飞天外,连忙跪在地下,苦苦哀告曰:“李四哥听禀,他在洛阳之时,我多有恩在彼。他今见我妻美貌,恩将仇报,图财害命,谋夫占妻,情实冤惨。乞念我家有七旬父母,无人侍养,饶我残生,则阴功莫大矣。”李四听说,言曰:“只是吾承主命,就要宝物回去。且问汝宝物现在何处?”本荣曰:“宝物随身在此,任君拿去,乞放微生。”
李四见了宝物,乃又言曰:“吾闻图人财者不害其命。今已有宝物,更要取你带的头巾为证,又刀上要见血迹,方可回报,不然吾亦难做人情矣。”本荣曰:“此事容易。”遂将舌头咬破,喷在刀上,遍有血迹。李四曰:“我今饶汝性命,你可急往别处去躲,不要连累于我。”本荣曰:“吾得性命,就如放龙归海,似虎归山,不受羁绊,自当远去矣,安敢有累于君哉?”
遂即拜辞而去。当日李四得宝物急急回庄,送与李中立。中立大喜,吩咐置酒在后堂,请嫂嫂江玉梅叙情。此时正值秋夜之景,国朝江春江先生有诗一首吟秋夜,极是精切,因附录于此,曰:
昨夜书楼梦不成,寂无金鼓自心惊。
月穿疏牖贡秋色,风过平林作雨声。
近有砌蛩添怆悴,远来边雁带悲鸣。
圣朝自有通贤路,不问平洋草莽行。
话说李中立设宴,请江玉梅叙情。玉梅见天色已晚,乃谓中立曰:“叔叔令丈夫去看庄所,缘何至今不见其回?”李中立白:“吾家颇亦丰富,贤嫂与吾成其夫妇,则亦快活一世也,何必挂虑丈夫乎?”玉梅曰:“妾丈夫见在,叔叔出此牛马之言,心中岂不自耻?”李中立见玉梅秀丽,乃向前搂住求欢。
玉梅大怒,将中立推开,言曰:“妾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妾夫又无弃妾之言,妾安肯伤风败俗以污名节乎?今实要厚妾,只要叫吾丈夫与妾一语,妾宁死而不受辱也!”李中立笑曰:“汝丈夫今日已被我杀死矣,若不信,吾将物事来观,以绝念虑。”
言罢,即叫李四将宝物丢在地上,言曰:“娘子,你看这头巾,刀上有血,你若不顺我时,想亦难免其死矣。”玉梅一见宝物,哭倒在地。中立向前抱起,言曰:“嫂嫂不须烦恼,汝丈夫已死,吾与汝成其夫妇,谅亦不玷厚于你,何故执迷太甚乎?”
言罢,情不能忍,又强欲求欢。玉梅自思:“这贼将妾丈夫谋财害命,又要谋妾为妻,妾若不从,必遭其毒矣。”遂与中立言曰:“妾有半年身孕,汝若要妾成其夫妇,待妾分娩之后再作区处。否则,妾实有死而已,不愿与君为偶矣。”中立自思分娩之外,谅不能逃,遂从其所言,就唤王婆吩咐日:“汝同这娘子往深村中山神庙里安歇,我有一所空房在彼,汝可将她藏在房中,等她分娩之后,不论男女,将来丢了,待满月时,报我知会,那时成亲亦未晚也。”当日王婆依言,领玉梅去了。
话分两头。话说本荣父亲金彦龙在家,念儿子、媳妇不归,又无音信,彦龙乃与妻将家私封记,收拾金银,沿路来寻,在路不题。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江玉梅在山神庙边空屋中已过数月,忽一日肚疼,生下一儿。王婆近前言曰:“此儿只好丢在水中,恐李长者得知,害人性命。”玉梅再三哀告曰:“今他父亲痛遭陷劫,看此儿亦投三光出世,望乞垂怜,待他满月,丢了未迟。”王婆见玉梅情有可矜,心亦怜之,只得从其所言。
不觉又是满月,江玉梅写了生年月日,放在孩儿身上,丢在山神庙中,候人抱去抚养,留其性命。写道:“河南汝宁府人氏,金胜祖,年一岁,十月十五日午时生。”写毕,遂与王婆抱至庙中,正是: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元来山神使令金彦龙夫妇来这山神庙问其吉凶,入得庙来,却撞见江玉梅。公婆二人大惊,问其夫在何处,玉梅低声诉说前事。彦龙听了,苦不能忍,正欲具状告理,却值包公访察缉知其事。次日,即差无情汉领着关文一道,径投河南府洛阳县,下了拘拿李中立起解到台令。左右将李中立重责了一百,暂且收监。未及审勘,王婆又欲充作证见凭,玉梅报谢:“后当报答。”包公令金彦龙等在外伺候。
且说金本荣自离了汜水县,无处安身,径来山中,撞见雪涧师父,留在庵中修行出家,不知父母妻子下落,心中愁闷不乐。忽一日,师父与金本荣言曰:“我今日叫你去开封府抄化,有你亲眷在彼,你可小心在意,回来叫我知道。”金本荣拜辞了师父,径投开封府来,亦与金彦龙父子相见,同到开封府前。
正值包公升厅,金彦龙父子即将前事又哭告一遍。包公即令狱中取出李中立等审勘。李中立不敢抵赖,一一供招:“实贪财谋害,强占伊妻,所供是实。”包公吩咐取面长枷,枷镣锁肘,送下死囚牢去。将李中立家财,一半给赏李四,一半给赏王婆,追其宝贝给还金本荣,俱各无罪。李中立妻发边远配军。具奏,朝廷文书下来,勘问得李中立违法,谋害人命已存,其情实是难恕。谋占妻未成奸,律法难容,合该处斩,以戒后人。次日包公令左右人等,牢中取出李中立开了长枷,押赴市曹处斩首示众已讫。时人有诗叹曰:祸福昭彰本在天,休将报应作徒然。
暗中神鬼分明见,若不亡家定减年。
第二十九回 判刘花园除三怪
断云:
三妖变化害人身,潘松运蹇被孽侵。
春春救出包衙诉,一鉴明堂洗万精。
话说西京河南府新安县路上有一座名园,唤会节园,每遇春三二月间,倾城都去园里赏玩。当下河南府章台街上,有个开金银铺的潘小员外,名唤潘松,时遇清明佳节,因见满城人都出去郊外游赏,松遂亦禀告父母,独自来这园里,遍玩一遭。
待要回归,割舍不得景致,于路上看着那青山似画,绿水如描,不觉步入一条小路。这条路行人稀少,正行之间,听得后面有人叫“小员外”。回转看时,只见路旁高柳树下,立着个婆子,生得:鸡皮满体,鹤发盈头。眼昏似秋水微浑,体弱如九秋霜后菊。浑如三月尽头花,好似五更风里烛。
潘松言曰:“素昧平生,不识婆婆姓氏?”婆婆道:“小员外,老身便是令堂的姐姐。”潘松想了半晌,言曰:“我也曾听得说有个姨娘,只是未曾得相会。”婆婆道:“好几年不见,你到我家吃茶。”潘松道:“承荷姨婆见爱。”即时引到一条崎岖小径,过一条独木危桥,却到一个去处。婆婆把门推开,入内却是一座崩败花园。这婆婆引潘松到亭上曰:“请坐,等我入去报娘娘知道,我便来也。”入不多时,只见假山背后两个女童来道:“娘娘有请。”潘松道:“山僻之间,有甚娘娘相请?”只见上首一个青衣女童认得这潘松,失惊道:“小员外如何在此?”潘松也认得青衣女童是邻舍王家女儿,名唤王春春,数日前因病死了。潘松问答春春道:“你因何在此?”
春春道:“一言难尽,小员外可急急走去,此处不是人家,若走得迟,则身不保矣。”当时潘松听了此言,唬得魂不护体,慌忙奔走出那花园门来。
过了独木桥,寻出旧路,自思:“惭愧,却才这花园不知谁家的,如何数日前死的人却在这里?白日见鬼。”迤逦取路走到一酒店门前,只见店里走出一人,却是旧交天应观道士徐守真也。潘松即便问曰:“师兄因何在此?”守真道:“小道因往会节园看花方回。”潘松道:“小子适间逢一件怪事,几乎坏了性命。”遂把那前事对徐守真说了一遍。守真道:“我行天心正法,专一要捉邪祟,若与贤弟同行,看甚鬼魅敢来相侵。”二人饮罢,同出酒店。
正行之间,次路有矮墙,潘松又被婆子看见,被其一时引入矮墙里去,却又是先时撞见婆子的去处。当时徐守真在前面走,回头不见潘松,守真只道又有朋友邀他往别处去,守真遂即自归不题。
且说潘松在亭子上坐下,那婆子道:“先时好意相留,老身有些好话要对你说。且在亭子上等我便来也。”移时,婆子引着青衣女童,把手挽潘松到一个去处,但见:金门朱户,碧瓦盈檐。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
宛若神仙之府,有如王者之宫。
只见穿白的妇人出来迎接,与潘松相见已毕,分宾主坐定,叫两个青衣女童安排酒来。但见:广设金盘樽俎,铺陈玉盏金瓯,兽炉内高燃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筵开排列,无非是异果蟠桃;席上珍羞,尽总是龙肝凤髓。
那青衣女童行酒,斟过酒来,饮得一盏,潘松始问:“娘娘尊名姓氏。”只听得外面一人走入,生得:面色深如熏枣,眼中光射流星。
身披烈火红袍,手执方天画戟。
那人怒气盈面道:“娘娘与甚人在此饮宴?又是白圣母引惹来的,不要带累着我。”当时娘娘起身迎接着他。潘松失惊问道:“娘娘,来者是谁?”娘娘道:“此位名唤赤土大王。”
言罢,—其人与潘松相揖了,同坐饮酒,少时作辞去了。娘娘道:“有劳婆婆费心请得。”潘松见说,唬得遍身似麻,不敢抬头仰视。此时娘娘淫心荡漾,不由潘松心肯,扯着两手,共入兰房。云雨之间,潘松终是猜疑不乐。
缠到三更已后,只是娘娘抬身起来出去。潘松根底立着王春春,悄悄地与松说道:“妾身叫你走了,缘何又在这里?你且去看那件事物。”潘蹑走行来看时,见柱上缚着一人,婆子把刀虏开了那人,即取出心肝来。潘松见了大惊,问春春道:“此人因甚如此?”春春答曰:“此人数日前被这婆婆迷将来时,也和小员外一般相待。今日又另迷人来,却把此人坏了。”
潘松见说,惊得面如土色。说由未了,只见娘娘入内,潘松便先上床,佯作假睡尚未醒。即将那人心肝与娘娘下酒,婆子吃了自去。娘娘觉得已醉,亦上床睡了。春春见娘娘睡得正浓,便蹑脚来床前,招起潘松,低声说道:“此处只有一条路,我叫你走。若出得去时,可对我娘说知,多做些功果,救我出苦海。你记住这座花园唤做刘评事花园,人迹罕到。着白的娘娘唤做玉蕊娘娘,那日间来的红袍大汉唤做赤土大王,这婆婆唤做白圣母。妾想这三个孽畜不知坏了多少人性命。我如今救你便去。房里床头边有个大窟窿,你且不得惧怕,便下那窟窿里去。有路只管行,行尽处却寻路归去。目今娘娘将次觉来,你可急走,勿得自误。”
潘松谢了王春春,去床头看时,果然有个大窟窿。潘松慌忙下去,约行十里田地,出得路口时,天色渐晚,沿路上问采樵人,寻路归去。远远的却望见一座庙宇内,见灯火灿烂,一簇人闹闹吵吵。潘松移身去看时,只见庙中黄罗帐内,泥金塑就五彩妆成三位神像,如夜间见的一般。惊得潘松手足无措,问众人时,原来是清明节当坊境人春赛,在这庙中烧纸酌献。
潘松走出庙来,急寻归路,到家见了父母,备说昨夜的事。
大员外道:“世上有此作怪事?”父子二人同去天应观见徐守真。潘松曰:“与师兄在酒店里相会出来,被婆子摄入花园里。”
把那取人心肝下酒的事历说了一遍:“若不是王春春叫我走归,几乎不得相见。”徐守真见说,即时登坛作法。移时之间,就墙前起一阵狂风,风过之处,见一个黄袍兜甲力士前来禀云:“潘松命中有七七四十九日灾厄,招此等妖怪,一时未可剿除。”
徐守真即与大员外道:“令嗣有七七四十九日灾厄,只可留在弊观躲灾。”大员外谢了徐守真自归。
潘松在观中住了一月有余,忽一日行到鱼池边钓鱼,放下钩子,只见水面开处,一个婆子咬着钓鱼钩,唬得潘松丢了钓竿,叫一声倒地而死。徐守真即忙救起,半晌方醒。就令人去请大员外到观商议。徐守真言曰:“吾闻邪者不能胜正,当今南衙包公,为官清正,鬼神钦仰。公欲要除此妖;保全令嗣,必须具状上告,那时或可剿除无患矣。”大员外从其言,即同潘松径来开封府告理。包公看了状词,神异其事,随即谓潘松曰:“世间有此妖怪为祸害民,吾若不与汝除之,则黎民不胜其毒矣,恶在其为民父母哉?”遂即准了状词,发潘松出外俟候。再唤张龙、赵虎二人吩咐曰:“今有潘松所告,刘评事花园内三妖为祸,白日迷人,汝可去后堂,与吾将前张月桂所付赴阴床与温凉还魂枕收拾得干净,待我寝卧其上,前往阴司查考,是甚妖为害,吾誓除之。”张赵依言,收拾已了,请包公寝在牙床之上。包公吩咐二人:“好生看我尸首,待我还魂回来,重重赏你。”二人从命不题。
移时之间,包公魂魄来到地府,先使人通报。阎王闻报文曲星官到此,遂亲下殿接入,分宾主坐定。阎王问道:“今蒙星官亲临冥境,不知有何见谕?”包公曰:“今有新安县潘松状告刘评事花园内三怪为祸,白日迷人,取人心肝下酒,非止一端。拯有心救民,剿此妖孽,恨力未能,因特到此。万望阎君着落判官,看是何处走了妖怪,即当剿灭,与民除害。”阎君闻言,即令判官查了回言。答道:“详查此怪,原来白圣母是个白鸡精,赤土大王是条赤斑蛇,玉蕊娘娘是个白猫精。观此三个孽畜,盗了仙酒,神通广大,吾此下界不能除之。星官若要殄此孽畜,必须具表奏闻玉帝,差遣天将方可剿灭矣。”
包公听罢点头,还魂回转阳间,赏了张赵二人。随即斋戒沐浴,焚香具表奏闻玉帝。玉帝闻奏,与众文武议曰:“朕观文曲星官下界,为官清正,鬼神钦仰。今下方有怪如此害民,即宜殄灭。遂差关、赵、王、朱四员大将,五方蛮雷,前到刘评事园内,将三妖剿除回奏。”四员天将领命与五方雷神下界。
是夜三更,只见风雨大作,雷电交轰,遥闻刘评事园内隐隐有杀伐之声,移时之间方息。数日,新安县有人来报,说刘评事花园内已被雷火攻毁,有赤斑蛇长数丈,及白大猫儿与白大鸡母三只死于其地焉,并青衣女童尸首而已。于是其怪遂息,潘松亦无恙。大员外父子即人拜谢包公之德而去。后来天将回报天庭已讫,当方城隍以青衣女童王春春阳寿未尽,被怪摄去,更兼两次垂救潘松,亦该延寿一纪。遂即移文转达阎君,再赐脱生,配与良家,以寿终世。
第三十回 贵善冤魂明出现
断云:
妒忌生心遭责罚,少年死妇得伸冤。
冰清月皎风雷动,一款招成案牍全。
话说包拯在濠州作太守之时,一日公事余闲,退入后堂静坐。忽见阶下有一妇人,少年美貌,垂泪下拜,既无言语,又无词状,似有申诉之意。拯思之,必是妖魅,遂起身用桃条鞭打,更不能语,一向下拜。拯道:“既是枉死冤魂,何不变身与我知道?”良久,只见那妇人变成一朵香烟,在空中盘旋,直出门而去。拯即差人描他去处。吏人领钧命,描他到门外五里头,入个馆驿内便不见那朵烟。吏人回报,拯便打排轿马,自去馆驿中,集邻保勘问根因,皆言不知其由。拯着公人掘开地中视之,只见一领藁席,卷着一死妇人,约年二十六七,尸首并不曾坏。拯看了一回,转衙唤过土公陈尚,直要去馆驿中推勘此妇人鬼魂,是谁坏她性命,限其五日回报。尚思之:“如何能勾推勘?”归家只是忧闷。其妻阿杨问丈夫:“因甚不悦?”
尚具言包公令他推勘女人身死情由,“若得明白则有给赏,不然加罪。今限我五日内要回报。况是死人,又没个对证,如何根究?以此烦恼。”其妻道:“你不须忧虑,奴自有一计。昔者闻老人说,死人须要个生妇人与她貌相似者,多与之以酒,候醉,扛去与死人同睡,将生人舌放死人口中度过,死人自然狂语。你便隔房去听,从头将纸笔抄录,便知其根因。”
尚如其妻所言,请一个妓妇貌相者,多以财帛贿之,说与因由。妓妇初则不肯应承,贪其重财,乃许之。陈尚买醇酒与妓妇饮醉后,尚乃扛去与死妇同睡。其夜果然作死人言语。她原是西州人氏,少年无父母,名贵善,年一十五岁,落在风尘。
十年前有一个林知府,北京大名府人,来此赴任:“唤奴入衙为妾,最爱惜奴。夫人日夜妒忌。忽一日相公出巡于外,夫人夜间把奴打杀,埋在馆中,今已十一年。知府见作本路提刑,是月任满,从此回程,望判府与奴伸雪此冤,九泉之下亦瞑目矣。”尚遂记录死人言语。妓妇已酒醒来,亦不知缘故,辞尚而去。
次日,陈尚申报府衙得知,拯便将钱五贯去买一具棺木盛了,安顿馆中房内,封了房门,径差公人寻到林提点任满回来,遂勾唤提点夫人到衙根勘。夫人被包公叱证,知难抵讳,只得一一供招了案款。拯奏知朝廷,圣旨颁下:夫人逼打其妾致死,本合偿命,但以打死妓女,罪且从轻,折徒二千头,提点以有职人纳妓女致死,本合革职,但无别过犯,权停见任官。依拟判讫,此亦足为妒忌残虐者之戒。
第三十一回 锁大王小儿还魂
断云:
儿子不知身暴死,包公正直毁淫祠。
神人尚且钦其德,地府明明肯放私?
话说包公守开封府之日,判断精详,远近钦仰。时皇佑二年七月望日,前往东街灵应大王庙前经过。有一妇人,年将五十,只有一儿子,年十岁,忽然在庙门下死,妇人哭于庙门下甚哀。拯便唤妇人到衙,问其夫主姓名为谁。妇人答道:“丈夫姓许,排行第四,只有一儿。今日侵早出来,入庙去后,不知因甚,死在庙前。老身今已半世,只得此儿,因死得不明,以此哀痛,望相公为我作主。”拯听罢自忖道:“好奇怪!岂有入庙出来即死之理?”乃问妇人:“你儿子莫非原有疯痫疾否?”妇人哭告:“小儿自来无疾,哪得此疾?”拯辄差公吏,拘唤庙前边邻,来证问儿子因何身死在地之时,众人未见,不知其由。拯又差人检验小儿身上,并无痕伤,回报包公。包公遂乘轿自去检验,实无痕伤。待拯去揣摩小儿身上,只见怀中藏有庙中案棹上雕刻的供圣假红柿一枚。拯知之,差一公人入庙里,看供棹上有红柿否。公人回复:“大王案棹上果有红柿二枚,不见了一枚,想是孩儿偷去了,以此大王遂取了他性命。”
拯闻报怒道:“你既为一个正神,系是一府之主宰,儿子不识道理,偷看此物,彼只作玩戏之具矣,敢可责其过失,便要致之死哉!想这大王亦是依草附木邪神,朝廷不曾敕封,敢坏了人性命!”遂着公差将泥神枷锁:限一夜放还性命,否则定奏朝廷,焚毁庙宇。拯祷祝后回府。
次日,那妇人带儿子来拜谢救命之恩。拯审问之,妇人云:“蒙相公昨日要计较大王,是夜二更时分,儿子果醒来。颇记得说:神主怪他偷那红柿,要问罪。及见相公敕旨来到,即放还魂。”拯微笑道:“有此等异事,若不革除,终久为患。”
乃差人一剑削去了大王之头,毁其庙宇。此足为邪不敢于正人之例耳。
第三十二回 失银子论五里牌
断云:
王客谋财遭斩戮,郑商屈死竟分明。
若将天理怀心术,包宰缘何肯放刑。
话说郑州离城十五里王家村,有兄弟二人,兄排行第一,弟排行第二。曾出外为商回归,行至本州地名小张村五里牌,遇着个客人,系是湖南人,姓郑名才,身畔多带得有银两,被王客兄弟蓦见,小心陪行。靠晚边,将郑才谋杀,搜身上,得银子十片,兄弟喜不自胜,私地把尸首埋在松树下。兄弟商量:身畔有十片银子,带得艰难,趁此无人看见,不如将银子埋在五里牌下,待为商回来却取而分之。二人商议已定,遂埋了银子而去。
后又过着六年余,恰回来,又到五里牌下李家店安住。次日侵早,去牌下掘开泥土取那银子,却不见了。兄弟思量:“当时埋这银子,四下并无人见,如何今日失了?”烦恼一番,思量只有包待制见事如神,遂同来东京安抚衙陈状,告知失去银两事情。拯当时审状,又没个对头,只论五里牌偷盗,乃思此二人必是狂夫,不准他状子。王客兄弟啼哭不肯去。拯云:“王客,限一月日,须要寻个着落与你。”兄弟乃去。
又后月余日,更无分晓,王客复来陈诉。遂唤胨青吩咐道:“来日差尔去追一个凶身。今与你酒一瓶,钱一贯省家,来日领文引。”青欢喜而回,将酒饮了,钱收起于家。次日当堂领得公文,看是去郑州小张村追捉五里牌。青遂复相公:“若是追人,即时可到;若是追五里牌,他不会行,又不会说,如何追得?望另差人去。”拯大怒云:“宫中文引,你若推托不去,即问你个违限之罪。”青不得已,只得前去。
遂到郑州小张村李家店安泊,其夜去五里牌下坐一会,并不见个动静。青思量无计奈何,遂买一柱香钱,至第二夜来焚献牌下土地,祝叩云:“奉安抚文字,为王客来告五里牌取银子十片,今差我来此追勾,土地有灵,望以梦想来报。”其夜,陈青遂宿于牌下。将近二更时候,果梦见一老人前来,称是牌下土地。青便问:“王客寄得银子十片在此牌下,缘何失了?
见今包安抚处陈告词状,奉相公文引,追你五里牌神。”老人道:“王客兄弟没天理,他岂有银子寄此?系湖南客商郑才银子十片,与王客同行,被他兄弟谋杀,其尸首现埋在松树下,望即带将郑才骸骨并银子去告相公,为之伸冤。”言罢,老人即去。陈青一梦醒来,既得明白。
次日,遂与店主人借锄头掘开松树下,果有枯骨,其边旁掘开地泥五尺,有银子十片。陈青遂将枯骨银子俱申报安抚。
拯便唤客人理问。客人不肯招认,遂将枯骨银子放于厅前。只见冤魂空中叫道:“王客急须还我性命。”厅上公吏听见,人人失色,枯骨自然跳跃。拯再将王客兄弟根勘,抵赖不得,遂一一招认。案卷既成,辄将王客兄弟问拟谋财害命,合当追偿,令押赴市曹处斩,郑才枉死无亲人,银子合归官。此见天理昭然,终有报应。谋害贪财者,观此可以少知警耳。
第三十三回 枷城隍拿捉妖精
断云:
妖精迷人真异事,包公清鉴断分明。
城隍本自无私应,拿缚当厅正典刑。
话说包拯在开封府,一日,因安抚公趋要,合集众官,议设筵席,遂唤诸吏点检器皿。吏告金银器皿尽皆毁坏,拯遂差人唤银匠王温来衙打造。王温见官差,不得已要去,思之只有一妻孤然在家,遂以家事嘱之东邻王泰伯大家看顾,次日与妻阿刘相别而去。
其妻每夜寂寞无聊,孤灯独坐。忽一夜,有人叩门之声,阿刘喝问:“是谁人叩门?”门外人叫道:“若不开门,断然不饶你性命。”道罢后,忽一阵冷风袭人,推门直入。见其人身长七尺,威猛可畏,身青如蓝靛,发赤似朱砂,口阔如盆,手持一剑,向前抱定阿刘云:“你与我结为姻眷,教尔受用不尽。如不肯相从,定杀了你。”阿刘惊怕,只得勉强与之同寝一宵。次日晓,妖精告阿刘:“休得令人知觉,如若漏泄此事,今夜不留你性命。”言讫而去。阿刘每日只是惊恐,如醉如痴,有冤难诉。逢到黄昏时候,一阵冷风袭人,妖怪又复持剑直入房中,与之同卧。或去时只留下饮食、钱帛之类。阿刘不知其由,只秘而不说。
自此夜夜往来,将有半个月日,其东邻王老闻知,疑是王温已归,遂问阿刘。阿刘具告以被妖怪迷淫之事。王老大惊道:“既有此事,如何不早说知。”阿刘道:“被他恐吓,若与人知时,则害于奴,以此不敢漏泄矣。”王老听罢,径走入衙里,告其夫主知之。王温闻此消息,急忙归家,嗔骂阿刘。阿刘哭告:“被妖怪迷乱,非干妾身不良。”王温不信,是夜持剑直入,暗中藏伏。良久,果有人叩门人来,灯前但见其人牛头鬼脸,持剑直入,遂喝令其妻同卧。温惊恐不敢出。已天明矣,妖怪去后,温乃出来,与妻商议,待去苗从善家买卦,问是何方妖精。
温至苗家,占覆乃云:“其卜触动白虎神,阴人逢一枉鬼为妖,百日后当主丧身。”王温曰:“先生若能救得我妻无事,必当重谢。”从善乃教王温道:“夫家急与妻出城外,去东边砍一株桃木为棒,候妖怪复来,用此棒赶他,便能断绝。”温送了卦钱,如其言,归家向东边砍桃棒一条。黄昏时,妖怪又持剑而来。王温喝问:“是甚处魍魉?”便用桃棒打逐。妖精大笑道:“是叵耐这苗巡官,我和他无仇,却教你如此断我。”
温亦惊走逃闪。良久,妖精大怒而去,将苗家六口全杀尽。温思量:“定是苗巡官推占错了。”遂走出去问苗家。到苗家叩门,并无人应。温推开门,入房中手扪,见六口尽是无头人,遂惊走归家。
天晓,忽遇巡军王吉、李遂二人,见温身上带有鲜血,遂问其故。温告以其妻为妖怪所迷,因到苗家占卜。叩门不应,遂推门直入,但扪见一屋死人,哪知血染遍身。巡军不由分说,捉取王温到官。包公审问王温:“缘何杀了苗从善一家?”温逐一供具妖怪根因,并不知从善一家身死情由。拯思量:“安得有这样妖怪能杀人?”遂将温枷送人狱根勘,温苦不肯招认。
拯又差张辛持利刀一把,入王温家听探。其夜张辛持刀暗中藏伏,果有人叩门入来。灯前但见一个牛头鬼,持剑直入房中抱那妇人。张辛持剑直砍妖精。妖精大怒,与辛交战,辛败走而回。天晓人衙中报与包公:“王温家果有妖精。”拯大怒道:“张辛定是受王温钱物,通同诳官。”遂枷了张辛,又唤武卒刘义、吴真,各持短刀,再去王温家同探。二人持刀再去。
至夜,妖魅又来。二人持剑交斗,妖精用剑一下砍死刘义,吴真奔走得免。天晓入衙回说:“温家果有妖精,刘义已被杀死。”拯遂差正司理去王温家检验。司理到其家,唤阿刘审问事因,不见在家里。公差人前门后户寻遍,不见阿刘。司理思量:“必是妖怪摄去。”遂回报拯:“的确有此事,刘义果被其妖杀死。”拯无奈何,随即差人将三具大枷去城隍庙,先枷了城隍,又枷了两个夫人。枷梢上写着:“你为一城之主,反纵妖怪杀人,限你三日捉到,如三日无明白,定表奏朝廷,焚烧庙宇。”
包拯祝罢回衙后,是夜城隍便差小鬼十余人,限三日定要捉到妖精。小鬼各持槎牙棒、铁蒺藜,绕城上下、寺观山林、古冢坟墓,莫不寻遍。一鬼托化到城东,忽闻树林中有妇人哭声。小鬼随声奔入林中,见一古墓,掘开如盆大,有一佳人在内。鬼使持剑喝问原因。佳人道:“妾在城里住,夫是银匠王温,为妖怪所迷至此。”小鬼听得,遂挽妇人随风而去。忽然遇着妖怪,头生两角,身披金甲,手持利剑,喝问:“谁将我妻儿何处去?”鬼使道:“我奉城隍牒命,来捉妖怪。”其一鬼在黑风中与妖精持剑交战,遂被妖精斫死。小鬼急将妇人抱走。其有众鬼知之,径回庙中告城隍。城隍再遣阴兵捉捕。阴兵遂围定妖精所在,不能走脱,遂被阴众捉缚,同阿刘押入城隍司。司王道:“此系包大人要根勘。”即令取大枷枷着妖精,同阿刘解入府衙。正遇拯在城上判事,忽一阵黑风,尘雾四起,良久,阿刘与妖精同到厅前。拯一见之,方知是参沙神作怪。
拯问阿刘事因。阿刘逐一供具妖精杀苗家因依:“妖怪缚去藏之古冢之中,谢得城隍兵吏救奴,遂得再生天日。”阿刘具言其详,厅上司吏立成文案。拯遂着公人当阶下斩了妖精,但见空中火焰分作两处,良久消散,有一剑落在阶前。胥吏者无不称异。拯乃将此事奏知朝廷。仁宗皇帝遂下诏宣召拯与王温亲问之,得其确实,敕命城隍特加封赠。温复得与阿刘偕老。
第三十四回 断瀛州监酒之赃
断云:
枉职虐民终自损,包公施政庶民安。
徐温不守朝廷法,一日徒然已去官。
话说京都当那仁宗皇帝设朝之时,瀛州有三十个父老击鼓于朝门外。监鼓郎官奏知朝廷:“今有瀛州父老击鼓,欲见天子,不知有何事因?”仁宗闻奏,命召之入朝。至殿下,山呼已毕,奏道:“臣等是瀛州河北人,本州使君贪财好色,无道虐民,臣年八十,恨不遭好官,下民无望,特来奏知圣上。”
仁宗闻父老所奏,下敕:“赏赐诸父老人布各一匹、钱五贯,待朕自有裁处。”众父老谢恩既出,上遂会集臣僚,问:“谁可任此职者,卿宜直言之。”诸官僚交口以包拯为荐。仁宗道:“朕亦知包卿乃能干之官,诚不负汝众人所荐。”即日遂降敕命,特命包拯为瀛州节度使。拯得命,遂辞帝出朝,刻日起程赴任,并不用仪从,惟听吏李辛一人及驴子一匹、钱五贯而已。
拯但着布衣,履麻鞋,冠旧巾,作村汉模样。路中人皆不识之。
渐近州八十里,见有仪从旌节,旌旗闪闪,前来远接节度者。有一军卒问拯云:“曾见包节度来否?”拯笑道:“却不曾见,我自去河北看亲的。”公吏等接日久,疑包节度未必便来,各自回去。拯直入瀛州城,遂去市西王家店安歇。主人周老特来问:“秀才欲往何处?”拯道:“我是南方人,来访亲戚。”周老问:“秀才有何亲戚在本州?”拯答云:“是务中监酒人。”主人笑与拯道:“监酒的最不良,务中造诸般酒,香桂金波留自饮,酿成薄酒送官家。每常酒一升三十文,卖与百姓军人。”拯记在心。
次日遂心生一计,问周老借磁盆一只,身带铜钱十八文,人务中沽酒。拯直到阶下大叫曰:“有人在家否?”不多时,只见监务徐温在厅上出来,听得有人买酒,便令使唤人宋真量酒。宋真道:“秀才更将钱与我,须要饶些升方与你。”拯道:“哪里还讨钱送你。”宋真不平,遂减着升量。拯蓦见旁边有一妇人,也将磁瓶沽酒,先数五六文钱与宋真,然后交钱量酒。
真甚喜,遂多量与妇人。拯问:“务中监酒是何人,敢如此卖弄法度,欺瞒下民?”遂高声大骂。监酒者大怒道:“这狂夫要在此撒泼?”令左右:“扯出去悬吊在廊下,将大棒痛决。”
左右正待悬吊起来,忽李辛走向厅前道:“监酒不识人,秀才便是待制,现任瀛州节度使,如何将来吊打?”监务见说大惊,连忙走过来跪下谢罪。哄动满城官吏,忙来迎接入衙。拯随即唤徐温来责问:“你一斗酒五百文,一石酒五贯,又如何取人许多钱?”温低头无语。拯令监起,遂奏之朝廷。敕旨既降,将徐温监贮,断罢停现任之职。宋真不合接受百姓赃钱,押赴法场杖杀。拯依拟断讫,众人大悦。此可为暴官污吏之戒也。
第三十五回 鹊鸟亦知诉其冤
断云:
鹊鸟被冤知告诉,渔人不善受笞刑。
当时灵气斯无异,千载频谈包拯明。
话说包公为瀛州节度使之日,民无私屈,贼盗消潜,为士者知习诗书,为农者尽力畎亩,工商二途各居一业。满城父老见他如此清正,作一歌赞美,诵之云:谷雨桑麻暗,春风桃李开。
只因民有福,除得好官来。
当下三街六市小儿,尽会歌之,真见得包公之能也。
一日,包公正在厅前判事之际,忽有一鹊鸟飞来,口衔纸钱,攸扬良久,放下纸钱而去。拯竟不及见,诸吏亦不以告拯。
又一日,拯闲坐,忽见鹊鸟又喧呼飞来,口衔钱纸,放下阶前,哀鸣不已。拯甚怪之,思之良久,忖道:“此必有冤枉事。”
遂唤值堂公吏夏安,吩咐:“急忙捕逐此鸟飞归何处?”安领旨追随其鹊,至城外十里头同福寺门外,鹊鸟遂泊于松树下,大声喧叫不止。安归告于拯,拯又令安去寺门外,直上松树梢头,跟探此鹊有何缘故,再来回报。安复到寺门外,望见松树最高处,旁无枝干,思量难上。无计奈何,遂将金钱十贴,入寺里皈投土地,焚化金钱后,安挑长梯与绳缆,系定树上。夏安心惊胆碎,直到树梢上,但见鹊鸟哀鸣不已。探着巢中,只有两雏,羽毛未全,却被人用小绳系定,缚在松枝上。夏安下树来,走出寺门,恰遇一个卖鱼人,名郑礼,与安道:“你休上树取这鹊雏,羽毛犹未全,腥臊不堪吃。日前我已上树去用小绳系定了,且待长大,却取来与老兄买酒同饮一杯,岂不快哉?”夏安正没寻个下落处,听得其说,不胜欢喜,乃佯许诺之,相别而去。
次日夏安人衙,即将郑礼取鹊雏情由,一一复知。拯就差夏安前去勾唤郑礼来审。安勾礼既到,拯问郑礼:“尔自以卖鱼为活,何得系缚鹊雏,害物伤生?”便令夏安押郑礼前去树枝上,急将鹊雏解脱下来。夏安、郑礼听见鹊鸟遂复欢鸣。夏安再押回郑礼到衙,拯判将郑礼臀杖八十,以为戕物伤生者之戒。此见包公阴德及乎鸟鹊,而况于人耶?
第三十六回 孙宽谋杀董顺妇
断曰:
挟诈刁奸遭斩决,枉情僧老得生还。
若非包公能辩白,始知谋杀即孙宽。
话说东京城三十里,有一庄家,姓董,乃大族之家。董长者生一子名董顺,以耕田为业,每日辛勤耕布,朝夕无暇。长者因思田家辛苦,一日与儿董顺道:“为农之苦,何如为商之乐?”遂将钱本吩咐与顺出外经商。董顺依父之言,将钱典买货物,前往河南地方贩卖。只数年间,大有所得,因此致富。
一日,父子又商量道:“住居乃东京城之马站头,不如造起数间店宇,招接四处往来客商,比作经商尤有出息。”董顺道:“此言极妙。”父子遂起店宇于当要所在,果是董家日有进益。长者遂成一富翁,其子董顺因娶得城东茶肆杨家女为妻。
杨女颇有姿色,每日事奉公姑甚恭谨,只是嫌她,有些风情。
顺常出外买卖,或一月一归,或两个月一归。
城东十里外有个船艄名孙宽,每日往来于董家店最稔熟,与阿杨笑语,绝无疑忌。年久月深,两情缱绻,遂成欢娱,聚会如同夫妇。宽伺候董顺出外经商,遂与阿杨私约道:“吾与娘子莫非夙昔有缘?情好非一日,然欢娱有限,思恋无奈,娘子何如收拾所有金银物件,随我奔他处,庶得永为夫妇,岂不美哉?”阿杨许之。二人遂指天为誓,乃择十一月二十一日良辰日子,以此为约同去。
至其日,阿杨尽皆收拾房中金银轻赍之物,以待孙宽之来。
黄昏时,忽有一和尚求宿于董翁店,称是洛州翠主峰大悲寺僧,名道隆,因来北方抄化,天晚特来投宿一宵。董翁平日是个好善之人,便敞开店房,铺排床席款待。和尚斋饭罢即睡。时正大寒欲雪,董翁夫妇闭门熟睡。
二更时候,宽叩门来。阿杨暖得有酒在房中,与宽同饮数杯,少壮行色。语话良久,遂携所有物色与宽同去。才出门外,但见天阴雨湿,路滑难行,对此风景,越添愁闷,思忆公姑,泪下如雨。阿杨苦不肯行,密告孙宽:“奴欲去不得,另约一宵同去,未为晚矣。”宽无计奈何,思之:“万一迟留,恐漏泄此事,机会必不再矣。彼自有丈夫在,岂有真恋我哉。”见其所有物色颇富,欲谋杀之而不得,遂拔刀杀死阿杨。正是:背夫不义先遭戮,奸贼无情竟被刑。
当下孙宽既杀死了阿杨,四下寂静,并无知者,遂夺却金宝,置其尸于枯井中而去。未几和尚起来,山外登厕,忽跌下枯井中。井深数丈,无路可上。天明和尚小伴童起来,遍寻和尚不见,遂唤问店主。董翁起来遍寻,至饭时亦不见阿杨。径入房中,看四壁皆空,财物一无所留。董翁思量:“阿杨定是与和尚走了。”上下山中,遍寻无迹,遂问卜于巡官。巡官占云:“寻人不见,宜向东南角上搜寻。”董翁如其言,寻至屋厕枯井边,但见芦草交加,微带鲜血,忽闻井中人声。董翁遂请东舍王三将长梯及绳索直下井中。但见井下有一和尚,连声叫屈,阿杨已被人杀死在井中。王三用长绳缚了和尚,吊上井来,众人乱拳殴打,不由和尚分说。乡邻、五保具状,解入县衙。知县将和尚根勘,和尚供具:“本人是洛州大悲寺僧,因来此乡抄化,托宿于董家店。夜半起来登厕,误被跌下井中,见有一死妇人横死在内,不知是谁人杀死。”狱吏道:“分明是你谋杀其妇,欲利彼之财物,尚何抵赖?”竟不由分说,日夕拷打,要他招认。和尚受苦难禁,只得招认。知县韩遂申解府衙。
拯唤和尚问及原因,和尚长叹曰:“前生负此妇死债矣。”
从实直供具。拯思之:“既是洛阳和尚,与董家店相去七百余里,岂仓卒能与妇人私通期约?必是冤屈难明。”遂将和尚散禁在狱,日夕根探,竟无明白。
拯偶得一计,唤狱司,就狱中所有大辟该死人,将一人密地剃了须发,假作僧人,押赴市曹斩了,号令三日。称是洛州大悲寺僧,为谋杀董家妇阿杨事,今已处决。又密遣公吏数人,出城外探听,或有众人拟议此事是非,急来通报。诸吏行至城外三十里,因到一店中买茶,见一婆子因问:“前日董翁家杀了阿杨公事曾结断否?”诸吏道:“和尚已偿命了。”婆子闻说,槌胸叫屈:“可惜这和尚,枉了性命。”诸吏细问因依,婆子道:“是此去十里头,有一船艄名孙宽,往来于董八家最熟,与阿杨私通,因谋她财物,遂杀了阿杨,弃尸于井中,不干和尚事。”诸吏即忙回报于拯。拯便差公吏数人,密缉孙宽,枷送入狱根勘。宽苦不肯招认,难以决案。拯因令取出宽,当堂笑绐之曰:“杀一人不过一人偿命,和尚既偿命了,安得有二人偿命之理?但是董八所诉失了金银四百余贯,你莫非捡得,便将还他,便可清脱汝之罪。”宽甚喜供具:“是旧日董家曾寄下金银一复,至今收藏小匮中。”拯差人押孙宽回家取金银来到,就唤董八前来认证。董八一见物色,便认得金银器及锦被一条:“果是我家物色。”拯再勘董家原昔并无寄与金银之事。又勾唤王婆来证。孙宽仍抵赖不肯招认。拯直:“阿杨之夫经商在外,汝以淫心戏之成奸,因利其财物,遂致谋害。现有董家物色在此证验,尚何得强辩不招?”拯道罢,着公吏极法拷究。孙宽神魂惊散,难以掩藏,只得一笔招成。遂押赴市曹处斩,和尚释放还山。
第三十七回 阿柳打死前妻子
断云:
柳氏不慈甘受罪,包公明镜雪童冤。
古往今来真可鉴,天理昭然恨已伸。
话说开封府城内,有一仕宦人家,姓秦子宗佑,行位第七,家道殷富,娶城东程美之女为妻。程氏女性德温柔,治家甚贤,生一子名长孺。十数年,程氏遂死,宗佑甚痛悼不已。忽值中秋,天清明净,月色如画,宗佑闲行庭下,睹月伤情,因吟一绝云:中秋正尔月明时,为忆佳人寐不成。
此夜谁家闻唤酒,宁怜独自对寒灯?
宗佑吟罢,凄然泪下,不觉月移斗转,露冷风寒,乃就寝房而睡。将及夜半,梦见程氏与之相会,虽在初寐中,话语若平生。良久解衣,二人并枕交欢之际,脱若在生无异矣。云散雨歇,程氏推枕先起,泣辞宗佑:“感君之恩,其情难忘,故得与君相会。妾他无所嘱,吾之最怜爱者,惟生子长孺,望君善遇之,妾虽在九泉亦瞑目矣。”言罢径去。宗佑正待起挽留之,惊觉来却是梦中顶已。审其遗言,犹在耳边,乃作相思曲一阙以怀之,词名《一剪梅》云:偶尔中间两相浓。死若生逢,深乐相逢,解衣深惜旧时容。虽在梦中,忘却梦中。因何话别遽匆匆。愁恨重重,苦思重重,觉来枕畔逼吟蛩。抵怨秋风,怎禁秋风?
次年宗佑再娶柳氏为妻,又生一子,名次孺。柳氏本小可人家出身,性甚狠暴,宗佑颇惧之。柳氏每见己子,则爱惜如宝;见长孺则嫉妒之,日夕打骂。长孺自知不为继母所容,又不敢与父宗佑得知,以此栖栖无依,时年已十五。一日,宗佑因出外访亲戚,连日不回,柳氏遂将长孺在暗室中打死,吩咐家人但言长孺因暴病身死,遂葬之于城南门外。逾数日宗佑回家。柳氏故意佯病,哭告以“长孺病死已数日矣,今葬在城南门外”。宗佑听得,因思前妻之故,悲不自胜。心亦知子必死于非命,但含忍而不敢言。
一日,拯因三月间出郊劝农,望见道旁有小新坟一所,上有纸钱霏霏。拯过之,忽闻身畔有人低声云:“告相公,告相公。”连道数声。拯回头一看,却不见人。行数步,又复闻其声。拯至于终日相随耳畔不歇。拯甚怪之。及回来,又经过新坟所,其声愈疾。拯细思之必有冤枉,遂问邻人里老:“此一座新坟是谁家葬的?”里老答云:“是城中秦七官人名宗佑,近日死了小儿,葬在此间。”拯遂令左右,就与父老借锄头掘开坟内,将小儿尸身检验,果见身上有数痕。
拯回衙后,便差公人追唤秦宗佑理问事因。宗佑但供具:“是前妻程氏所生男,名长孺,年已十五。前日因出外访亲,回来后妻阿柳告以长孺数日前因病死了,现葬在南门外。”拯知其意,又差人追唤阿柳至,将阿柳根勘:“长孺是谁打死?”
阿柳但称因得暴症身死,不肯招认。拯怒诘之云:“彼既病死,缘何遍身上尽是打痕?分明是尔不慈,打死他,又何抵赖?”
阿柳被拯驳辩一番,自知理亏,不得已将打死长孺情由逐一招认。拯判道:“无故杀子孙,合该徒罪。”遂将阿柳依条决断。
宗佑不知其情,发回宁家。
第三十八回 王万谋并客人财
断云:
王客谋财遭决配,沈商不死报分明。
堪笑当时徒歹意,包公正直不容情。
话说黎州有一客人名王万,因往成都府买卖,行到府城外四十里头潘家岭,天色已晚,遂宿于祝婆店里。因与汉州一客人沈明同店居住,王万遂问沈客何处人氏,要往哪里经纪。客人答道:“小可是汉州人,要去府中做些小买卖,何不同行?”
二人遂买杯酒,订约为兄弟相交,饮至更深夜尽,欢悦,遂共同床睡了一宵。次日天渐晓,二人饭罢,整顿行李,辞店主而去。
行至地名万松岗,并无人家,但见峻石岩崖,旁有古井,深数十丈。王万因见沈客所带财物颇富,心欲谋之,遂与沈客道:“日色颇热难行,且泊担少歇一回。”沈客依其言,二人放下行李,同坐石上,语话良久,悄无人行。王万诈称腹疼,着沈客近前为之抚摩。沈客不知他起谋心,只管尽心为之抚摩,被王万乘力一推,沈客倒跌落于井中去了。王万尽夺其所有财物而去。
沈客在井中放声叫屈,无路可上,近者皆莫知之,饥饿一日余。次日有温江客数人,亦因泊担少歇其处,忽闻井内有人叫救命之声,诸客皆疑怪,遂各解笼索相连结,投下井中。良久,沈客见有索下,甚喜,遂自以索系其腰。诸客忽见索动,急忙掣上,沈客方得出井。众客问其缘故,沈客具言被同行伙客人谋陷情由,具告以连日不曾得食,饥馁困苦,众客甚哀怜之,竟以饭与之食。沈客拜谢不止。
众客去后,沈思量财物尽为一空,无处投奔,遂去府衙陈诉。当下包拯任成都府之职。行至府前,忽遇见王万正在府前买办。沈客走近前,一把手扯住,喊叫道:“这贼还我财物!”
正是:路逢狭处难回避,冤家相遇怎教开。
王万一见沈客,惊骇错愕,只道是冤魂来取命,走动不得,竟被沈客扯入府衙陈诉。拯即将王万根勘。王万心虚情亏,不去抵讳,只得一一招认谋劫财物情由。拯取其物色尽还沈客,将王万判断谋财害命,本合处死,沈客已在,减一等,决配极恶州郡充军。
第三十九回 晏实许氏谋杀夫
断云:
淫妇败风受极法,善人自有物扶持。
包公明断心如镜,天理昭彰不可迷。
话说开封府城西二十里,有一地名苦筲村,有一人家,姓俞字子介,家道颇富,以商旅为活,性最好善,看经念佛,专一施舍。其妻许氏,年方十九。每日介叟出外买卖,其左右邻有一风流年少,名晏实,常往来于介叟家,因与许氏相通。许氏心甚爱之,日久月深,两情缱绻,因此阿许遂与其夫不和。
一日,介叟出外,晏实遂与阿许私议道:“我今蒙娘子惜爱,情意甚密,深望幸矣,倘或有日家长知觉,两下耽误,岂不深可耻哉。欲要取个久远之计,不若装着甚么计较,候待介叟归,置之陷阱,庶得两情永谐鸾凤。”阿许道:“此事容易。
彼若归时,汝故意请他去用醇酒,劝他饮醉之后,那时任从你发落便了。”商议已定。
越数日,晏实闻介叟已归,遂往其家贺之,因招介叟来家饮酒。介叟见是相熟之人,亦不推辞,随晏实到彼舍,酒食已齐备。晏实尽意奉劝,介叟痛饮醉甚,待辞归,实因送介叟纵步而行。行至村南僻源,有一大井,水深无底。其时天色渐暗,介叟醉倒不能行。晏实见四处无人,遂拖介叟去入井中而归。
次日实密以告阿许,阿许甚喜。又越数日,其邻人皆问阿许:“介叟这几日何往?”阿许告以相约同行之人在途等侯。邻人信其言。晏实与阿许喜不自胜,自谓可以永谐连理,日夕在家里通欢。
介叟在井中醒来后,终日只是念佛诵经。但见水中有一大龟,以背乘介叟于水上。每至饥时,有数小龟各衔斋食以食介叟,介叟亦不觉其为饥。将经月余,一日天下大雨,井水大涨,龟背乘介叟直至井岸。介叟乃得再生,遂投奔而归。正值其妻与晏实方对饮高歌,忽见其夫之来,皆惊惶骇怖,疑其是鬼。
晏实持刀赶逐,不容其归。介叟无可投奔,遂具状入府衙陈告,逐一供具其妻与晏实通奸及因谋害事情。拯见状,即差人勾唤阿许及晏实一同根勘。二人已到,用长枷押入狱中理究。二人不得已,各各招认通奸设计谋害事因。拯视供明白,叠成案卷,遂将阿许处决斩罪,晏实臀杖一百,配二千里,永不许还乡。
第四十回 斩石鬼盗瓶之怪
断云:
怪异偷将金器具,神灵显报断分明。
包公一点精英鉴,万变妖魔何处逃。
传说有郑秀才者,名宽,开封府人。家道饶足,最勤力学,每夜自处一室读书,至二三更方睡。忽一夕,有人叩门声。宽问:“是谁?”门外应声曰:“有客拜见。”宽开门,但见一秀才,面目俊伟,须眉清秀,与宽长揖。宽延之坐定,秉起明烛,问:“客来何处?”客答道:“姓石名呼为处士,与君皆邻里也。闻君书声朗朗,径来访君。”宽与之议论良久,见其语话极洒落,心甚敬之。语至二更,遂别宽而去。
自此每夕往来,与宽清谈,甚相投合,宽敬其为人,一夕以金瓶贮酒,盛设佳肴,与处士对席而饮。酒至数巡,宽起而语道:“久聆清诲,未尝有忘,今与君相交亦熟矣,难得今夜清风徐来,明月初升,有酒盈樽,岂可虚度良夜?见君言语清丽,多博古典,想必善佳作,望弗辞示教,以叙此情,岂不快哉?”处士见宽人物轩俊,知其善诗者,遂答道:“蒙盛设相待,愧我无杜陵之才,吟来反贻君之笑耳。”宽道:“足见弘学,更勿推托。”处士于是席上执杯吟道:月色连窗夜气清,与君相遇叶同声。
只愁识得根因处,虚负今宵雅爱情。处士吟罢,郑宽抚掌笑道:“诗诚妙矣,只是结句太窄,今将与君长为伴矣,何至便有虚负之情?”亦依韵和吟一首:秉烛相谈话更清,徐徐席上动风声。
今宵盛贮金瓶酒,要证平生夙昔情。
处士听罢,亦笑答道:“君才尤捷,小子非其敌也。”二人饮至二三更而去。
至第四夜,乘月明,石处士又来叩门,与宽道:“日前蒙赐佳酿,盛意难忘,今寒舍新曲已熟,愿邀君步月而往,同饮一杯,少款情话,可否?”宽诺之,石处士遂与之同行到其家。
但见野径萦迂,茂林修竹,中有琐窗朱户,如神仙境界。石处士遂呼小童安排筵席,把杯同饮,沉醉而返。宽归,痴迷如梦,数日方醒。自此处士往来无间,时或宿于宽家,宽视之如旧知,并无疑忌焉。
忽一夕,处士与宽同榻而睡。处士伺宽熟睡,密盗其箱中金瓶而去。天明宽睡觉起来,忽见箱子开了,探视不见金瓶所在,待问石处士,已去矣。宽直抵其家问之,及寻其旧路,但见林木森森,乱石落落,悄无人迹,亦不知其家所在。宽怅恨而归。自此,石处士亦不复来。
宽几夜郁郁,无计奈何,遂入府衙陈诉,告理其事。拯见状便问:“石处士是何处人?”宽具言其往日与彼相会之详。
拯即差人赍文引,与宽同往其处追唤石处士。公吏到其地方,但见怪石嶙峋,惟无人家,又闻虎声咆哮,徘徊竟不敢人。及询之邻里,皆不知有石处士之家。公吏归以告拯,拯思之必是妖怪,再差人叩其处,令以文牒焚之,祝之当境土地龙神,必有下落。公吏如其言再往,将牒文焚祝之讫而回。
次日黄昏时,俄然黑风暗起,见有鬼吏数人,缚捆石处士直到厅前。公吏即忙通报,拯便将处士勘问。处士一一招认,供具所盗去金瓶现收藏在家里。拯差人押处士归取金瓶。公吏到其处,见有一岩窍如瓮大,其中宽阔如屋,有怪石数十,屹立如人状,其金瓶则挂之石壁之上。公吏取金瓶,仍押处士回衙见拯。拯唤郑宽取其物色。宽一见金瓶,果是宽家之物。拯着宽领瓶而去。令公吏押石处士斩讫,只见有石碎无数,更无人尸,拯方知即石精也。后其怪遂息。
第四十一回 妖僧感摄善王钱
断曰:
异孽兴灾遭捉戮,七圣法术见精奇。
包公一决山门事,万代风声从此端。
传说东京城善王太尉,乃是个中贵之官。一日在后花园四望亭上饮酒赏花,左右侍从各搬演杂剧劝酒。太尉正酣饮间,忽听得一声响亮,众人看时,却是一人打个弹子人花园里来。
那弹子一似碾线儿,转了数遭,变成一个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坠金环。太尉与众人看见,俱吃了一惊。太尉知其异,便问:“圣僧因何至此?”和尚道:“贫僧是代州雁门县五台山文殊院行脚僧,闻得太尉平素好善,特来化三千贯钱修盖山门。”
太尉听罢自忖:“此僧必非常人。”乃令左右设斋待之。和尚一食而尽。太尉惊讶半晌,乃道:“我就肯舍着三千贯钱与吾师,如何得去?”和尚告太尉:“贫僧自有道理。”太尉即叫掌库人取过三千贯钱来,付与和尚,看他如何发落。和尚见钱,遂于袖中取出一卷经,望空中一撒。不多时,只见经上众行者滚滚而下,一时间将三千贯钱都搬将而去。和尚径来辞太尉,欲转五台山。太尉送和尚出了花园,私喜舍此钱贯不落虚空。
筵罢归寝阁下。
次日早朝,恰遇着开封府包待制,二人各下轿,坐于待漏厅内。闲叙话间,太尉语及昨日施钱与五台山和尚之事。包待制听罢,忖道:“世间哪有此等异事?”遂记在心下。朝罢而回,升厅唤过温殿直,吩咐道:“近日有郑州知府被妖人所杀,现今出榜缉拿未获。今早入朝,遇中贵太尉道其事,想必是妖僧。即差尔于城里城外缉捕妖僧回报。”殿直只和领台旨,回家忧闷。他手下有个心腹人名冉贵,最机警,见温不悦,问及来因,乃对温道:“君有许多公人,何不分散城市缉访?必有下落。”温殿直依其言,分其手下公人满城访拿妖僧。
温殿直自同冉贵入南门,行到相国寺前,见一伙人在那里看把戏,冉贵道:“待我去根究着。”直人人丛中,却是一个行法的,在京有名,叫做杜七圣。祖传下异术,将着一个小孩儿,装在板凳上作法,念了咒,即把那孩儿宰剥了,待问众人讨了花红利市,依然将孩儿救醒。当下看的人无不喝采。正值那和尚亦在看,要掩他法术,先念了咒,竟把孩儿魂魄收了,便抽身去对门店里吃面,将碟子盖了那孩儿魂魄。不想杜七圣收了花红,要救醒孩儿时,百计不能安其头。七圣慌忙告众人道:“列位君子,有谁将吾孩儿魂魄收去,望乞赐还。”道罢,孩儿头又安不上。杜七圣怒发,便从袖中取出一颗葫芦子,撒在地下,喷上一口水,那葫芦便抽藤、开花、结实。七圣摘下葫芦来,一刀剁下。那和尚正在楼上吃面,忽那头落在地下。
和尚忙用手摸那头来,安在颈上端正,乃道:“几忘放着那孩儿。”即忙揭起碟子,还了魂魄。那杜七圣复救得孩儿回去。
人丛中有人传说,对门楼上有个和尚,头忽落地而就能安,其法愈于杜七圣。冉贵听得,连忙与温殿直说知。殿直道:“此必是骗善王太尉钱的。”二人抢入面店来,把妖僧捉了。不想那和尚果有法术,只用手一指,满店人都是和尚,不知哪个是真的,竟被他走了。温殿直没奈何,只得回复于拯。拯即出榜张挂:“但有城中捉得弹子和尚来者,赏钱一千贯。”城里有个卖青果的李二夫妇,得知那妖僧住居在他隔壁,即来报知温殿直图赏。殿直闻说,便领众人随李二来捉。正值和尚饮得醉酗酗而回,被温殿直众人向前绑缚了,解入府衙来见包拯。拯令用长枷监入狱中根勘。
至次日狱司来报,和尚已走去了,只留下长枷,四下并无动静。拯正疑怪间,公吏人禀,昨日捉那和尚已在街上拍掌而笑。拯随差赵霸领公人追捉。霸与众人见和尚一直赶入相国寺去,遍搜不见。正没奈何,忽佛殿上泥塑个八臂那吒,叫声道:“我在这里。”霸听得,要将那吒打倒,其中有个得道僧禀说:“待我祷告三宝,妖僧自出矣。”其僧祷罢,那妖和尚一直走出寺门。霸同众人赶到河边,见和尚自跳入河里去了。霸回复于拯。拯给钱一千贯赏李二夫妇而去。李二得钱做本,遂成富家。
一日,那弹子和尚来他家化缘,李二见着,吃了一惊:“此妖僧即目包太尹正没拿你处,却又在此。”便欲去告首。和尚怒道:“汝今得我而成家,敢此无理!”只用口一吹,起一阵狂风,将李二摄挂于相国寺门首幡竿之上。其妻只得来衙告知于拯。拯不信,自乘轿来看,果见妖僧在竿上立地,笑道:“贫僧白化善王钱贯,不敢干犯太尹,万乞恕罪。”言罢,将李二丢落竿下死了。其妻哭领尸回去葬埋。拯怒甚,着左右用箭射之,皆不能中。俄然有一道士来见拯献计,教用狗羊污血射之,便能压其法术。拯令左右如道士之言,即将狗羊血来蘸箭射,那和尚满身是血,跌落在地上,被公人一时捉住,带回衙中。
拯道:“不可再留,即日处决。”命温殿直押出妖僧。到市心,和尚道:“贫僧该死,只求得一碗酒吃,弃世便休。”殿直颇怜之,吩咐公人取酒一碗与之。和尚接过酒,呷一口,望空喷去,变成一道黑气罩了法场,和尚进断索子竟走了。温殿直大惊,公人各走散回复包拯。拯道:“自来不曾见此等妖人。”
一边出榜捕拿妖僧,遂申奏于上。后来那和尚又去帮王则谋反,被官军所捉,戮于东京市,其妖气方息矣。
第四十二回 屠夫谋黄妇首饰
断云:
凶党相聚成恶患,包公决断似青天。
状情鞫出咸称服,闾巷儿童乐宴然。
话说包公守韶庆之日,离城三十里有个地名宝石村,人烟稠密,惟有黄孙长者家颇富足,田园甚广,祖上惟事农业。长者生二子,长曰黄善,次曰黄慈。善娶城中陈许之女琼娘为妻。
琼娘性最柔,自过黄家门后,奉事舅姑,极尽和顺,所以大小无不欢喜。未及一年,忽一日陈家着小仆进安来报知琼娘道:“老官人因往庄中回来,偶沾重疾,叫你回来看视他几日。”
琼娘听说是父亲沾病,如何放得落心?吩咐进安入厨下酒饭,即与丈夫说道:“吾父有疾,着人叫我回去看视,可对公婆说,我就要一行。”黄善道:“目下正值收割时候,工人不暇,且停待数日去未迟。”琼娘道:“吾父病卧在床,望我之归,以日为岁,如何等得?”善实意要阻她,不肯与去。琼娘见丈夫阻她行意,闷闷不悦。至夜间思忖:“吾父只生得我一人,又无别兄弟倚靠,倘有差跌,悔之何及?不如莫与他知,悄悄同进安回去。比及知时,料亦无妨事。”
次日侵早,黄善径起去赶人收稻子,琼娘起来梳妆齐备,吩咐进安开后门而出。琼娘前行,进安后随,其时天色尚早,二人行上数里,来到芝林,露气漫漫,对面不相见。进安道:“日还未出,露又下得浓,不如入林子里躲着,待等露收而行。”
琼娘是个机警女子,乃道:“此处路僻,恐人蓦见不便,可往前面亭子上去歇。”进安依其说。正行间,忽前头有三个屠夫,要去寻猪买,亦赶早来到,恰遇见。琼娘头上插戴银首饰极多,内有姓张的最凶狠,与二伙伴私道:“此娘子想是要入城去探亲,只有一小厮跟行,不如劫夺了所戴首饰来分,胜做几日生活矣。”一姓刘的亦道:“此言极是。我前去将那小厮拿住,张兄将女子眼目扪了,吴兄去夺首饰。”琼娘要藏在袖中,竟被吴九用手抢入袖中去夺。琼娘紧紧抱住,哪肯放手。姓张的恐遇着人来不好,拔起一把宰屠刀,将琼娘左手砍下。琼娘忍痛跌倒在地,被三人将首饰尽夺得去了。进安近前来看时,琼娘不省人事,满身是血,连忙复回黄家报知。正值黄善与佣工吃饭,听得此消息,大惊道:“不听我言,遭此毒手。”慌忙叫三四人取轿,来到芝林。琼娘略苏,黄善便抱入轿中,抬回家下看时,左手被刀伤处,其掌将坠。一边吩咐家人请医生理救琼娘,即具状领进安入府哭诉于拯。
拯看状没姓名,乃问进安:“汝曾认得劫贼人否?”进安道:“面貌认他众人不着,只似个买猪屠夫模样。”拯道:“想贼人不在远处,料尚未入城。”吩咐黄善去取得琼娘那一件血染短衫来到,并不与外人扬知。乃唤过值堂公皂黄胜,带着生面人,教之:“将此短衫穿着,可往城中遍巷去喊叫,称道:‘今早过芝林,遇见三个屠户被劫,一屠夫因与贼斗,杀死在林中,其二伙伴各散走去了。”’胜依教,领着一生面客人,穿着染血短衫,遍城去叫。
行到东巷口张蛮门首,彼妻阿朱闻说,连忙走出门首来问道:“我夫侵早而出买猪,只不知同哪个伙伴去,又没人问个的实。”胜听见,就坐在对门酒店中等着。张屠将近午后回来,被胜走近前一把拿住,押来见拯。拯随令即搜验之,果搜出银首饰数件。拯道:“汝报来同去伙伴,则饶汝之罪。”张蛮只得攀出吴、刘二屠夫。拯即时差黄胜、李宝分投去捉。不多时,吴、刘二屠夫正回来,被黄胜、李宝不待他入门,竟捉拿解来见拯。刘、吴初则不知官府捉他根因,及见张蛮跪于厅下,惊得哑口无言。拯亦令搜出首饰各数件,着用刑者极法究审。三人抵赖不过,只得一一吐实,供具谋夺之情。着司吏叠成案卷,拟判张蛮三人皆问斩罪,给还首饰与黄善而去。后来琼娘得名医救好,仍与黄善团圆。韶庆百姓慕包公之能神矣哉。
第四十三回 雪廨后池蛙之冤
断云:
虫类告罪能告诉,吏人违令竟编军。
包公德化施尤溥,案牍分明不顺情。
话说包公自断黄善之妇被劫一事,远近称传,强暴敛迹,庶民安业,谁不仰风敬畏?日坐府堂,虽则词清讼简,案牍无滞,但是小可不明之事,诉于台前者,顷顷之间决断,如日出冰山融然而释,六房公司人等,哪个敢怀一点私心?执卷侍立,惟听呼令而已。
一日,包拯公事之余,退居后廨铭心亭上看案牍宗卷,廨后正近着小荒池。时节是熟梅天气,将近黄昏左侧,拯端坐椅上,左右执烛侍立。拯检视数宗案卷,略困,聊凭几而睡。忽那小荒池中群蛙相聚,一时间并闹将起来,声音不停。拯被其嘈,问左右:“哪里恁的喧闹?”左右近前复道:“廨后有小荒池,适间夏雨初过,园圃新霁,有那群蛙聚闹,不是人喧嚷。”
拯听罢乃道:“此恶虫何不于远处宿,而在此间嘈我?”即着人去唤司吏周礼。周礼正在舍下与那故人饮酒,吃得烂醉,听得包公有召,连忙径赴廨后来见。拯吩咐道:“汝将我示帖去,贴于小圃粉墙上,晓谕那池中群蛙,再不许他在此群闹,有妨包老爹在廨后审案卷。”周礼领诰,遂将包公所批晓谕戒文收在房里去了。当下那周礼被酒醉未醒,直睡到天明,方起来进衙听候,已忘了将示帖晓谕池蛙之事。
才过数日,本道有文书来到,着本府有司审重犯解京奏谳。
公吏报知于拯。拯吩咐打扫后廨,是夜秉烛审卷于厅之上。拯执笔视卷,不觉捻须三叹,其貌怆然。时黄胜、李宝在旁,见拯嗟吁不已,靠前禀复:“公相因何看卷停笔不下?有何缘故?”
拯道:“汝二人事我亦久,说知无妨。今者本省有文书来,报审重犯解京奏谳,甚不忍得。尔等见我执笔未落,盖因怜犯人不能开之,倘或成案,齐名到京,生死于此决耳,是以沉吟,盖为此也。”黄、李听说,叩伏于阶下道:“公相天地之心,使有决者死亦无怨,而今起念若是,愿公相子子孙孙封侯不绝矣。”道未了,忽后圃池中群蛙喧闹之声比前日犹甚。拯怪而问道:“日前已有戒谕,叱小虫不许在此喧嚷,妨我案牍之劳,今夜何又得如是?”即唤周礼问之。周礼方记得忘去晓谕之事,恐拯见责,乃绐之云:“承领已将帖子晓示,不意此蛙任然如是。”拯怒道:“人尚遵化,此类犹敢违吾令乎?”即取过笋箨来,剪成数百只枷枷上,批道:“不遵约束,枷号示知。”
再差黄胜将此枷撒向后圃小荒池中去讫。
次日拯升厅,忽数十大青蛙,各项上顶一枷,翼然伏在阶上,似有诉冤之状。众人看见称异。拯忖道:“此必周礼未将戒帖晓谕之故。”遂唤周礼来证,周礼犹推不认。群蛙齐跳上厅来,围定周礼。周礼惊惧,只得供称是夜酒醉,忘将戒帖晓谕根因。拯怒道:“汝执事人,贪酒忘公,误及虫类。”当堂拟断周礼违法之因,问发河南某卫充军。至今传有因蛙问军,是此故也。令公吏开去群蛙笋箨枷焚之,仍放归池中。是夜拯梦见四十个青衣人,伏在阶下,口称感德而去。及拯觉来,方忆此青衣即是所放之蛙也。自是公廨后中夜寂寥,再无蛙声喧闹,至今犹然。此真见包公恩德及于微物,而不私公吏之玩法者矣。
第四十四回 金鲤鱼迷人之异
断云:
千年灵气人遭惑,夙世姻缘已判成。
不是包公明万里,谁人能去此妖精?
话说扬州城东门有一儒家,姓刘名真字天然。幼而聪明,好读书,因习举业,为着父母双亡,家道罄然,故未能结婚姻。
而笃志芸窗,甘守清贫,一心只慕功名两字。当宋仁宗皇佑三年,开科取士,刘真闻此消息,即备行囊,前往东京取试。怎奈盘缠稀少,在途淹延日久,将去到京都,科场已罢。刘真叹道:“如此命薄哉,不得就试矣。”收拾余资,尚有十来贯钱,就赁开元寺僧房肄业。
不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近过却年冬腊月又毕,是上元佳景,京中放灯甚多。彼时离城三十里通漕运处,地名碧油潭,水深万丈,有个千年金鲤鱼成精。往常亦曾变成女子,行岸上迷惑拍舟客旅。那夕正脱形出潭,听得城里放灯,即吐出一颗小珠,俨然是个十七八岁丫鬟,手执灯笼,随之慢慢行入城来。
正值三街六市,管箫匝地,士女往来。但见: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
那妖怪缓步金莲,行过蕊花台前,人看见者无不牵情。说起那京都街巷,何等宽阔,妖媚只顾遍游,忘着回步。将近五更,天色欲晓,看见残灯犹未收,妖媚恐露其形,遂走入金丞相后花园内大池中,隐匿形迹。果是妖怪灵通,要小时,一杯之水可藏;要大时,江河之宽莫容。元宵已过,妖鱼不思转归潭中,顾爱花园内百卉开喷,红紫争妍。恰遇丞相之女名金线小姐,因带侍女来园内赏香,看见东架瓦盆上一丛红白牡丹可爱,即着侍女摘来观玩,倚着池阁栏杆畔饮酒。忽见池中有个金鲤鱼,扬须鼓口,游于水面。小姐见着,将饮残那杯酒倾向池中,被妖鱼一嗑而尽。小姐笑视良久,回转香闺。妖鱼因知小姐好看牡丹,每夜吐气喷之,牡丹颜色愈鲜,引得小姐日日来花园摘玩不已。
春光将尽,初夏又临。刘秀才在僧舍住居日久,囊箧消然,知己朋友又各回归,思量没奈何,乃写下几幅草字,往城中官宦家献卖。来到金丞相府前,适因丞相出探乡友回府,见刘秀才将字在手中,令取看之,称羡连声,遂带入府中,问其乡贯来因。刘真答道:“小生扬州人氏,因为赴试迟罢,归计无措,特书几幅拙字干谒贤侯,聊充盘费而已。”丞相见其人才不凡,乃留之于西馆教子弟读书。即令家人去寺中取彼行李,安置一个所在,正近后花园东轩之侧。刘真得遇丞相持携,衣食充裕,益攻书史。但见府中翰墨往来,并皆刘手启札,丞相甚爱重之。
一夕,刘真偶步入花园中,正值小姐与三四个侍女在花架下玩赏,刘真蓦见,失口道:“久闻丞相有女,颜貌秀丽,果的不虚。使后小生若侥幸成名,得此佳人为配足矣。”道罢,恐来知觉,径转至轩下,因歌杜甫词数篇以见志。尝言:欲心一动,则邪便能观之。妖媚正欲迷惑个好男子,没寻机会,是夜探得刘真未寝,便脱小姐形迹,到真读书所叩其户。真忽听得轩外叩户之声,便问:“是谁?”妖媚不答。及启户视之,正是日间所见那小姐,真愕然。妖媚道:“秀才不要惊恐,妾身省视爹爹,已觉睡熟,闻君书声清亮,特来听之请教。”真方安心,与之对坐榻上,谈论颇久。真道:“夜阑矣,请小姐方便。”妖媚笑道:“妾知君久寓,客舍无伴,今夕敬来相陪。
不依妾所言,报知爹爹,那时将君仍赶离门矣。”真初则惊虑,及见其妖形逞露,又被言事所赚,只得从允。二人解衣就寝,枕上云雨之交,极尽欢娱。天将明,妖媚揽衣先起,谓真云:“今夜早来陪君。”言罢径去。自此日去夜来,情意甚密。妖媚但来,必将好美食待真,真自谓佳遇,不胜之喜。
一夕,妖媚备酒食来与真饮,乃道:“君寓此处虽好,倘久后侍女所觉,报知父母,两下弄丑。妾不如收拾闺中所有,同君逃回汝家,长为夫妇,岂不美哉?”真道:“如若丞相着人跟究来,其罪怎逃?”妖媚道:“妾母最爱于我,且君与妾俱未议婚姻,纵使跟究,亦无妨事。”真依言,过了一宵,约定十四日夜,河下预备船只,小姐收拾琐碎银两,与真径走回扬州。比及丞相知真走去,亦不究问。
自妖媚去后,那朵牡丹花即枯死矣。金小姐朝夕思忆,香闺懒出,日深月久,染成病症,纵有良医,亦不能调理。母忧切切,问其病因,小姐乃道为牡丹之故。母与丞相说知小姐病因,丞相道:“此花惟扬州则有。”即差家人带金宝往扬州:“不拘官宦民家,莫吝千金买得回来。”家人领命,径到扬州,遍访于人,皆言欲买此样牡丹花,惟东角门刘秀才家植有数丛。
及家人访到刘真舍下,值真外出,只见帘子下立着一个女子,问道:“是谁?”金家人自相疑道:“好似小姐声音。近前认之,果的是矣。女子亦自道是小姐。恰遇刘真回来,家人亦认得是刘秀才,各痴呆半晌,莫知所为。真问众人来故,家人以小姐思牡丹得病,特来此买之。真笑道:“小姐随我来此,将近半年矣,哪里又有个小姐?”家人难明,次日着一会走路的,漏夜回转东京,报知丞相。丞相不信,差公吏来扬州取回小姐。
小姐不推,与刘真随家人等转京都。入府见丞相,丞相看是小姐,惊疑未定。及其母出来道:“小姐在闺中尚未起,缘何又有在此?”丞相问刘真前因。刘真不隐,一一告知昔日东轩相会之由。丞相道:“汝必被妖所惑。”即乘轿入开封府来见包拯,道知其事。拯辄差张龙拘到二小姐并刘真于厅下。拯细视子果无异,乃命取轩辕所铸照魔镜定其真伪。及左右将镜悬于堂上,顷刻间妖鱼吐出黑气,昏了天日,只听得一声响,其黑气散,看时;堂下二小姐皆不见了。丞相与拯皆愕然,满堂人无不失色。拯道:“丞相暂退,容下官数日,定要弄个下落。”
丞相称谢而回。拯着刘真在外伺候,将榜文张挂:“有知妖精、小姐下落,给钱五十贯赏之。”
次日侵早,自往城隍庙中,将牒章焚讫。冥司直符领牒章递送与城隍知之。城隍即遣阴兵遍处搜察是何妖孽。顷刻阴兵乃报碧油潭千年金鲤鱼作怪。城隍具札通知五湖四海龙君,务要捉那妖鱼解报。龙君得知此事,亦遣水族神兵沿江湖捕捉。
妖鱼有灵通,水族神兵已皆杀败。无如之何,龙君奏于上帝,上帝遣天兵捉之。那妖越遍八荒,如何拿得?怎禁着包太尹日久于城隍司里追并,城隍只得再通龙君。龙君闭上各海门寻捉。
妖鱼被赶逐紧急,遂走入南海。
时都下有一郑翁,平素重善,家挂一张淡墨所画懒装观世音形象,日事无厌。忽晚梦云:“汝明日来河岸边,引我见包太尹,取一场富足赠汝。”言讫,郑翁醒来。次早直到河边看,果见着一中年妇人,手执竹篮,立在杨柳树下。等着郑翁来到,乃道:“昨日碧油潭金鲤鱼为四海龙君追逼无投,奔入南海,藏于琼蕊莲叶下,今被我哄入篮中罩定,走不得。即日包太尹有榜文,给赏得知妖怪下落之人,可引我去看他,判出此条公案,给得赏钱来一应赠汝。”郑翁悦之,忙引妇人到府衙。
正值拯与金丞相在厅上议论是事,公吏报入,拯唤进问其来由。郑翁将妇人所言复知于拯,拯道:“是此怪矣。”即令当堂放下鱼篮,拯详问之。那妖为佛力所伏,在篮里一一吐实迷人情由,及摄将小姐现在碧油潭山侧岩穴中。拯欲将此妖鱼取出烹之,妇人道:“此千年灵气而成,纵烹之亦不死颖,老妇带去自有发落。”拯然之,命库中取过赏钱五十贯,给与妇人而去。妇人出门首,以赏钱度与郑翁云:“报汝奉我三年之勤,烦将此事传于世上。”言讫不见。郑翁方忆家奉观音一事,将钱回去,请画工绘墨水观音之像,手提鱼篮。京都人效之,皆传绘,即今所谓鱼篮观音是也。比及拯差人去岩穴中寻取得金小姐到衙,已死去了,只心头略有微温。待令医者诊视,皆言得有缘生人气引之可苏。拯猛省,谓丞相道:“小姐莫与刘秀才有夙缘,老夫今日当作媒人,成就此段亲事。”乃唤过刘真,以气去呵小姐,小姐果然醒来。左右有见者,各道事非偶然。拯亦欢悦,命送入丞相府中。是夕刘真与小姐成亲,甚感包公之德。次年真登第优等,官至中书,生二女,各出仕。至今都下播扬是事,而奇此传之异矣。
第四十五回 除恶僧理索氏冤
断曰:
贞妇冤魂千载恨,寺僧极恶一朝除。
事闻皇上钦加赏,万古声名史册书。
话说包公为开封府尹之日,异政著闻,百僚钦服,便是仁宗皇帝,亦屡召入便殿中,省以政事。包拯开心见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惟恐民情弗达也。
一日,因按视治下,体悉风谣,行到济南府。公吏候迎于驿舍,次日打扫公廨伺候。拯升堂坐定,司吏各呈进案卷,与拯审视。拯检察内中有事体轻可者,即当堂疏放回去,使各安生业。得脱罪人欢声动地,感德不胜。正决事间,忽阶前刮起一阵旋风,尘埃荡起,日色苍黄,堂下侍立公吏一时间开不得眼。怪风过后,了无动静,惟拯案上吹落一树叶,大如手掌,正不知是何树叶。拯提起视之,良久,乃遍示左右,问:“此叶亦有名否?”内有公人柳辛者认得,近前复道:“城中各处无此树,亦不知树何名。离城二十五里有所白鹤寺,三门里有此树二棵,高若参天,条干茂盛。此叶乃是白鹤寺所吹来的。”
拯道:“汝果认得不错么?”柳辛道:“小人住居寺旁,朝夕见之,如何会认差?”拯知有不明事。
过却一宵,次日侵早升堂,佥押以罢,即令乘轿去白鹤寺,称道要行香。寺中僧行连忙各出,迎接入方丈坐定。茶汤才罢,座下风生。拯忆昨日旋风又起,即差柳辛随之而去,辛领诺。
那一阵风从地中滚出方丈,直至其树下而息。柳辛回复于拯,拯道:“此中有缘故必矣。”乃命柳辛锄开看之。辛问左右邻讨得锄头,掘开三尺土时,见一领破席,包卷着个十八九岁年纪妇人在内。辛看得明白,入柬于拯。拯听说呀道:“此亦怪哉。”自来看验,身上并无伤痕,只唇皮进裂,恨目微露。拯令绞开口视之,有一根竹签,直透咽喉。拯令将尸掩了,再入方丈,召集众僧行问之。众僧各道不知其故。拯一时跟究不出,转归府中,退入私衙后,近夜秉烛默坐,自思:“寺门底缘何会有妇人死尸?纵使外人有不明事,亦当埋向别处。莫非僧行中有不良者谋杀此妇,无处掩藏,故埋树下?”
拯思忖良久,将二更,不觉困倦,拯身隐几而卧。忽梦见一青年妇人,哭拜阶下。拯梦中问:“哭者是谁?有何冤诉?”
妇人道:“妾乃城外五里村人氏,父亲姓索名隆,曾当本府狱卒。妾名云娘,因今年正月十五元宵夜,与家人入城看灯,夜久更深,偶失伙伴。行过西桥,遇着一个后生,说是与妾同村,指引妾身回去。行至半路,又来一个,却是个和尚。妾月下看见,即欲走转城中,被那先来后生袖中取出毒药来扑入妾口中,即不能言语,竟被二人拖入寺中。妾知其欲行污辱,思量无计,适见篱上一竹签,被妾拔下,插入喉中而死。将妾随行首饰尽搜检去,把尸埋于树下,冤魂不散,今遇太尹到此,特来分诉。
乞为伸理,妾在九泉之下亦暝目矣。”告罢辄去。拯梦中正待再问其人姓名,不觉醒来,残烛犹明。拯起行徘徊之间,窗前已遗下新皂靴一只。拯计上心来,暗道:“此冤能明矣。”
次日升堂,并不与人说知,即唤过亲随黄胜吩咐:“汝可装做一皮匠,密密将此皂靴挑在担上,往白鹤寺各僧房出卖。
有人来认,即来报我。”胜依教来到寺中,称叫卖僧靴。正值各僧行都闲在舍里,齐来看买。内一少年行者提起那新皂靴来看,良久乃道:“此靴是我日前着皮匠在寺中新做的,藏在房舍中未着,你如何偷在此来?”黄胜初则与之争辩,及行者取出原只来对,果是成双一样造的。黄胜故意大闹一场,被行者众和尚夺得去了。胜忙走回衙,报与拯知。拯即差集公人,围绕白鹤寺,捉拿僧行。当下没一个走脱,都被解入衙中。拯先拘过认靴的行者靠前排下,严法具审,问谋杀妇人根因。行者不肯招认,拯就于袖中取出原状,令司吏读与听罢,乃道:“分明是汝同一伙逼死,尚敢抵赖。”即令用枷极法拷究。行者心胆惊落,不待用刑,从实一一招出逼杀索氏情由。拯将其口词叠成案卷,当堂判拟:“行者与同谋和尚二人,为用毒药致逼死索氏,押上街心斩首示众;其同寺僧员知情通谋,事未发露,发配及恶州充军。”判讫,满城老幼无不称快。后包公回京,将此事奏请于仁宗。仁宗大加钦奖,下敕有司,茔其坟而旌表之。此见包公之明真并日月,照妖气不能逃其影,使索氏之冤竟雪,且惩戒后人不敢恣放为恶矣。
第四十六回 断谋劫布商之冤
断云:
蝇蚋抱冤迎马首,贼徒处决事昭彰。
包公案牍明如镜,千载攸扬姓字香。
话说包公按视治下,公事明白,有冤者洗雪之,无冤者鞠放之,百姓欢悦,歌声满途。临起程,济南父老、公吏,皆送出南门,设饯席于岸上。包公酒至半酣,谓众父老云:“我奉上命巡视府县,亦只为民情有不能达者,故有此行。汝等吾民,今后各安生业,毋作非为。有子孙者教之事诗书,有田业者教之事畎亩,莫如日前白鹤寺僧行,不守本分,罪及其身,悔之亦晚,汝众人所共知。我今离本处之后者,宜以前事为戒,再勿自陷阱矣。”父老听罢,皆拜伏于道旁,答云:“谨遵教命。”
酒罢,拯登车而行,百姓送者各洒泪而别。拯与一行人在途,前望东京进发。正是:仆隶低声忘喝道,恐惊儿女戏秋千。
不觉一日,已到东京。原衙门公吏迎候升堂,吩咐事务毕,过却一宵。次日,拯随班趋朝,将已按视判过事即奏知于仁宗。
仁宗退便殿,将其显异案卷逐一问之。拯细详陈奏。论及民间冤枉之处已皆雪明,仁宗不觉肃然起敬道:“卿之能干,恩及枯骨,非惟万民之幸,实朕京都之捍御也。”因命侍官赐酒。
拯以上命赐之,不辞而饮,是日甚醉,上命侍官扶之而出。后人看到此处,有诗赞道:运治兴隆国祚昌,包公异政重君王。
谁知千载公道在,犹有英名姓字香。
是时,河南地方连年荒旱,本省官奏知仁宗皇帝,称道:“自今年春二月以来无雨,农事抛荒,至今七月,亢阳绝流,赤地千里。前年秋成无望,今岁又如是,百姓流离转徙他乡,一朝啸聚为盗,非国家之利。乞圣上委官开仓赈济,庶使未转徙者得以安家,尚可保宁,若再迟数月,不测之变,臣所难料也。”仁宗见疏,集文武官商议。有参知政事李沆出班奏道:“臣闻河南省下,近年以来,冤狱未决者不下数十,今天道荒早,莫非是此缘故?欲要赈济河南饥民,若委别官去,莫道救民,反是扰民。除是包太尹可任此职,必慰民望,方见实效。”
仁宗闻奏大悦,即日宣过包太尹,御写“委卿而行”四大字,颁敕书与拯前往河南赈济饥民。包拯领命谢恩,辞帝出朝。
次日将本府公事封停了毕,带领亲随公吏黄胜、李宝、张龙、李虎等二十四名无情汉,整备轿马,离京都望河南而行。
正是着七月中旬天气,不寒不暖。路途中听得一声悲悲切切之孤雁,柳梢底时闻哽哽咽咽之残蝉。尝言道,正是:客途最怯秋风动,惹起离愁望故乡。
包公与从人在途,晓行夜住,经过了几个驿所,一日,行到地名横坑,那三十里程途都是山僻小路,没得人烟。当午时候,忽有一群蝇蚋逐风而来,将包拯马头团围了三匝。拯用马鞭挥之,才起而复合,如是者数次。拯忖道:“此蝇蚋尝恋死人之尸者,今来马前绕集,莫非此地有不明之事?”即唤过李宝喝声道:“此有蝇蚋集我马首不散,莫非有冤枉事,汝随前去根究明白,即来报我。”道罢,那一群蝇蚋翼然飞起,引着李宝前去。行不上三里,到一岭畔枫树下,直攒入去。李宝知其敌,即回复于拯。拯同众人经其处,着李宝用锄头掘开二尺土,见一死尸,面色不改,似死未久的。拯令反复看视,身上别无伤痕,惟阴囊碎裂如粉,肿尚未消。拯知被人谋死,忽见衣带上系一个木刻小小印子,却是买布的记号。拯令解下,藏起于袖中毕,仍令将尸骸掩了而去。靠晚边亭子上一伙老人并公吏在彼迎候。拯问众人何处来的,公吏禀道:“河南府管下陈留县宰,闻贤侯经此,本县特差小人等在此迎候。”拯听罢吩咐:“明日开司与我坐二三日,有公事发放。”公吏等领诺,随马入城,本县官接至馆驿中歇息。
次日已打点吩咐衙门与拯升堂干事。拯思忖路上被谋死尸离城廓不远,且死者只在近日,想谋人贼必未离此。乃召着本县公吏吩咐道:“汝此处有经纪卖上等好布的,唤得来我要买几个。”公吏领命,即来南街领得大经纪张恺来见。拯问:“汝作经纪,曾买哪一路布?”恺复道:“河南地方俱出好布,小人是经纪之家,但有来者即货之,不拘所出。”拯道:“汝将众经商所货布,每各拣一疋来,我看中得者,可领钱买。”恺应诺而出,将家里布各选一疋好的来交与拯。与堂上公吏人等,哪个知道拯要验此死尸一事,只说拯真是要买布用。
比及拯逐一看过,都无其印号。恰好看到一疋,与其印字暗合,拯遂道:“别者皆不要,只用得此样布二十疋。”恺道:“此布日前太康县人李三带来,尚未货卖,既大人用得,就奉二十疋。”拯道:“可着客人一同将布来见。”恺领诺,到店中同卖布客人李三拣过二十疋精细有号头的送人司见拯。拯复取木印记对之,一些不差,乃道:“布且收起。汝买布客伴还有几人?”李三答道:“共有四人。”拯道:“都在店里否?”
李三道:“今日正待发布出卖,听得大人要布,犹未起身,都在店里。”拯即时差人唤得那三个来,跪作一堂。拯用手按着须髯微笑道:“汝这起劫布商贼,有人在此告首,日前谋杀客人,埋在横坑半岭枫树下,是汝这几人所为矣。”李三听说,便变了颜色,强口辩道:“此布小人自货来的,哪有谋劫之理?”
拯即取木印着公吏与布号逐一合之,不差毫厘。吏复:“此布之号与木印果同。”及道强贼尚自抵赖,喝令用长枷将四人枷了,收下狱中根勘。李三众人神魂惊散,不敢抵赖,只得将谋杀布商劫取情由招认明白。公吏叠成案卷,拯判下:“为首谋者合偿命,将李三处决;为从三人配及恶地方充军;经纪家供明无罪。”判讫,审得死商系某处人氏,径差人前往,召得其子来,悉以布疋给还之。其子方知父被人谋死,感泣拜谢,带将尸骸回去。陈留百姓无不叹羡,包公之明于此益显。
第四十七回 笞孙仰雪张虚冤
断云:
贤侯赈济民情洽,吴氏冤明奖誉真。
一念谋人天有眼,致交包拯拟条刑。
话说包公在陈留县判断谋劫布商强徒一事,官宦钦服,庶民仰敬。在县审察民情,完了公事数日,吩咐从人整备轿马,离了陈留县,径望河南进发。怎见得,有诗一篇道:飒飒西风落叶秋,使君车马拥轻裘。
此行端为生民计,始信当时有俊侯。
包公一行人在路十数日,望河南城不远。将午,迎接官员都在十里长亭伺候,望见拯来得近,齐齐摆列两边。拯吩咐:“今日众人且退,明日开司伺候。”官员公吏人等应诺。随轿马入得城来,果好一座城廓。当宋时,河南府是为西京,天下有名去处,人烟稠密,买卖骈集,正是:世上弦歌花酒地,人间富贵帝王都。
拯入得城来,在馆驿中安歇一宵。次日开府司,拯升座,召父老近案前问之云:“近因河南荒旱,百姓流离,圣天子命我来开仓赈济,汝父老人民等,各有依册籍支给,毋得瞒昧,有负圣上之恩。”父老答道:“近听得朝廷委太尹来此赈济饥民,百姓每如大旱之望云霓,惟恐太尹之来得迟矣,岂敢有瞒昧之情?”拯道:“明日我有告示晓谕。”众父老拜谢而出。次日,拯着令将告示张挂河南治下,但有饥荒县邑,都来支给米粮。拯自坐仓前公廨中,依籍支放。侍旁公役人等,哪一个敢怀半点私心?连放了几日,饥民都得米粮而去,欢声满路,感君上、包公之德,言不绝口。有诗赞云:
荒旱连年几奏陈,仁君深悯庶民情。
贤侯赈济行公道,准拟来秋望有成。
是时包公赈济饥民事毕,另开分省衙门审察狱案。忽把门公吏入报:“外面有一妇人,左手抱着个小孩儿,右手执一纸状,悲悲切切,称道含冤,要见贤侯,欲诉其情。”拯听罢乃道:“吾今到此,非只因赈济一节,正待体察民情,外面休得阻挡,直与其入。”公人即出,领得那妇人带在阶下。拯遂出案,看那妇人虽是面带惨色,其实是个美丽佳人。拯问:“汝有何事来告?”妇人道:“妾家离城五里,地名莲塘,居址惟张、刘、郑三姓。妾姓吴,嫁张家,丈夫名虚,颇事诗书。近因交结城中孙都监之子名仰来往,日久月深,妾夫以为知己之交。一日,妾夫因往远处探亲,彼来吾家,妾念夫蒙其持携,自出接待之。不意孙氏子起不良意,将邪言调戏妾身,当下被妾叱之而去。过一二日丈夫回来,妾将孙某不善意道知吾夫,因劝与之绝交。丈夫是读书之人,听妾之言发怒,欲见孙氏子,要与他定夺。妾又虑彼官家之子,又有权势,岂奈他何,自今只是不睬他便了。彼时丈夫恨气亦消,遂绝之,不与来往将一个月,至九月重阳日,孙某着家人请我丈夫在开元寺中饮酒,哄说有甚么事商议。靠晚丈夫方归,才入得门,便叫腹痛。待妾扶入房中,面色变青,鼻孔流血。乃与妾道:‘今日孙某请我,必是中毒。’延至三更,丈夫已死矣。未过一月,孙某遣媒重赂妾之叔父,要强娶妾。待妾要投告本府,彼又着人四路拦截,道妾若不肯嫁他之时,要妾死无葬身之地。昨日听得大人来此赈济,知吾夫之冤可雪,特来诉知,则妾夫九泉之下瞑目矣。”拯听罢问道:“汝家还有甚人?”吴氏道:“尚有七十二岁婆婆在家,妾只生下有二岁儿子。”拯令司吏为之收了状子,发遣吴氏就外亲处伺候,密召当坊里甲问之云:“孙都监为人何如?”里甲复道:“大人不问,小里甲不敢说起。
孙都监河南府专一害人,但有他爱的,便被他夺得去,就是本处官府,亦让他三分。”拯又问:“其子行事如何?”里甲道:“孙某恃父势要,近日侵占开元寺腴田一顷,不时带领娼妓于寺中歌乐饮酒,横行乡村,奸宿庄家妇女,哪一个敢逆他?即目寺僧恨他入骨髓,只是没奈何。”拯闻其言,嗟叹良久,退入后堂,思量一计。
次日装做一个公差模样,从后门出来,密往开元寺来游戏。
正步着方丈之际,忽报寺中孙公子要来饮酒,各人回避。拯听得暗喜:“正待根究,此人却好来此。”即躲向佛殿后,在窗缝里看时,见孙某骑一匹白马,带有十数个军人,两个城中出名妓女,又有个心腹随侍厨子。孙某行过长廊,下了马,与众人一齐入到方丈,坐于员椅上。寺中几个老僧都拜见了。霎时间,军人抬过一桌酒,摆列食味甚丰,二妓女侍坐歌唱服侍。
那孙仰昂昂自得,意料西京势要,惟有我一人而已。拯看见后,性如火急,怎忍得住?忽一老僧从廊下经过,见拯在佛殿后,便问:“君是谁?”拯道:“某乃本府听候的,明日府中要请包太尹,着我来叫厨子去做酒,正不知厨子名甚,住居哪门?”僧人道:“此厨子姓谢,住居孙都监门首,今府中着此人做酒,好没分晓。”拯问:“厨子有何缘故?”老僧道:“我不说,尔怎得知?月日前,孙公子同张秀才在本寺饮酒,是此厨子服侍,待回去后,闻说张秀才次日已死,包老爹是个好官,若叫此人去,倘伏事不周,有着失误,本府官怎了?”拯听罢,记在心,即抽身离开元寺,回到衙中。
次日差李虎径往孙都监门首,捉那谢厨到阶下。拯问:“有人告尔用毒害了张秀才,从实招承,饶尔之罪。”谢厨初则不肯认,及待用长枷收下狱中根勘,谢厨欲洗己罪,只得招认用毒害死张某情由,皆出于孙某之命。拯审明白,就差人持一小请帖去请孙公子赴席,预先吩咐二十四名无情汉严刑具伺候。
不多时,报孙公子来到。拯出座接入后堂,分宾主坐定,便令抬过酒筵。孙某道:“太尹来此,家尊尚未专拜,今日何敢当太尹盛设?”拯笑道:“此不为礼,特为公子决一事耳。”酒至二巡,拯从袖中取出状一纸,递与孙某道:“下官初然到此,未知公子果有此事否?”孙某看是吴氏告他毒死他丈夫的状子,勃然变色,出席道:“岂有谋毒人而无证佐耶?”拯道:“证佐已在。”即令狱中取出谢厨,跪在阶下。孙某未见谢厨尚强口辩说,及见后,唬得浑身冰冷,哑口无言。拯着司吏将谢厨招情念与孙某听着。孙某道:“学生罪则虽有,万望看家尊分上。”
拯怒道:“汝父子皆是害民者,朝廷法度,我决不私矣。”即唤过二十四名狠汉,将孙某冠带去了,登时于堂下打了半百。孙某受痛不过,气绝身死。拯令将尸首拽出衙门外,遂录案卷奏知仁宗。仁宗旨颁下:“孙都监残虐不法,追回官诰,罢职为民。谢厨受工雇人,用毒谋害人命,随发极恶郡充军。吴氏为夫伸冤已得明白,本处有司每给库钱赡养其家。包拯赈民公道,于国有光,就领西京、河南府之任。”敕旨到日,拯依拟判讫,远近闻之,无不称快。
第四十八回 东京判斩赵皇亲
断云:
只为观灯成惨祸,张公已作诉冤人。
仁宗褒赏天昭报,一鞠当时案牍真。
话说西京河南府,离城五里,地名棋盘巷,有师员外,家道殷富。员外虽弃世,生下二子,长子名师官受,次子名师马,都皆志气。二郎现在扬州当织造匠。官受娶得妻刘都赛,乃是个美丽佳人。生下儿子名金保,年已五岁。是时正月上元佳节,西京放灯甚盛。师家使唤梅香对刘娘子道:“难得好个上元,今有本城鳌山寺里,有一座逍遥宝架灯,说道乾坤稀有,世上无双。千闻不如一见,今晚与娘子入城看玩一回。”娘子入城看灯之事,婆婆道:“女子不出闰门,且元旦男女混杂,去则无益。”刘娘道:“媳妇怀孕金保时,曾在东岳庙许下心愿未还,今孩儿已满五岁,趁今夜看灯,前去还了愿便回。”婆婆依允,着梅香与院子张公随她同去。娘子梳妆齐备,十分俊俏,与梅香、张公入得城来,正是放灯时候。径进东岳庙,焚香祝拜已毕,娘子与张公道:“婆婆吩咐不要去看灯,难得遇此元宵,我今瞒过婆婆去看一遭便回。”张公只得依允随行。
来到鳌山寺,众人喧杂,不觉梅香、院子各自分散。娘子正看灯,回头不见伙伴,心下惊怕。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将逍遥宝架灯吹落,看灯人都四散走去,只有刘娘子不识路径,立在街前檐下。听得一声喝道,数十军人随着一贵侯来到,灯笼无数。是谁?乃上位皇亲赵王。马上看见娘子美貌,心下暗喜,便问:“你是谁家女子,半夜在此?”娘子诈道:“妾是东京人氏,随丈夫到此看灯,适因吹折逍遥宝架灯,丈夫不知哪里去了,妾身在此等候。”赵王道:“如今更深,可随我入府中,明日却来寻访。”娘子无奈,只得随赵王入府中。赵王心生一计,着使女引娘子到睡房中去。赵王随后进去,对娘子道:“我是金枝玉叶,你肯为我妃子,享不尽之富贵;如不允从,亦必难脱。”娘子吓得低头无语,寻死无路,怎推得那赵王横强之势,只得顺从。宿却一宵,赵王不胜欢喜,正是:此处欢娱嫌夜短,师家寂莫恨更长。
当彼张院公与梅香回去,见师婆婆说知娘子看灯失散,不知去向,婆婆与师郎烦恼无及,着家人入城体访消息。有人传说在赵王府里,亦未知的实。
不觉将近一个月,刘娘子虽在王府享富贵,朝夕思忆婆婆、丈夫、儿子,只悔当初不听婆婆言语,惹出此祸,恨气触天。
有太白星要教她与前夫相会一面,变做个焦苗小虫,飞入刘娘子房中,将她穿那一套织锦万象衣服都咬碎了。次日娘子看见,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适赵王入见,问之:“因甚烦恼?”娘子道知其故。王笑道:“此则何难,只要召取西京会织匠人来府中织造新的便了。”
次日,王出告示道知后,不想师家祖上会织此锦,师郎正要探听其妻消息,没得因便,听得此语,即便辞知母亲,来赵王府见赵王。赵王道:“汝既会织,就在府中依样造成。”师郎承命而去。有人说与娘子:“今王着五个匠人在东廊下织锦。”
娘子自忖:“西京只有师家会织,叔叔二郎现在扬州未回,此间莫非我丈夫在焉。”即抽身出来看时,那师郎亦认得是其妻刘都赛,二人相抱而哭。旁织匠人各惊骇不知其故。是时赵王酒醒来不见刘都赛,因问侍女。侍女说知在织造所看织锦。赵王即来廊下看时,见刘娘子与师郎相抱不舍。赵王怒道:“汝匠人何得无理!”既令刽子手押过五个匠人,前去法场处斩。
可怜师郎与四个匠人无罪,一时死于非命。那赵王恐有后累,部五百刽子手,前到师门首围了,将师家大小男女杀戮已尽,家财被着亲随人搬回府中,放起一把无情火,烧了房屋而去。
当下只有张公带得小主人师金保出街坊买糕,回来见死尸无数,血流满地,房屋烧尚未灭。张公惊问邻居之人,乃知被赵王所害之事。张公没奈何,抱着五岁主人,寻夜走往扬州,报与二官人去了。赵王回府思忖:“今杀师家满门,尚有师马扬州当匠,倘知此事,必去告御状。”心生一计,修书一封,差牌军赍往东京见监官孙文仪,说其就理,要除师马二郎一事。孙文仪看知书内之意,要奉承赵王,即差牌军往扬州寻捉师马。
是时师马夜来梦见一家之人身上带血,惊疑起来,去请着先生卜卦。占道:“大凶,主合家有难。”师马忧虑,即雇一匹快马,径离了扬州,回西京来。行至马陵庄,恰遇着张公抱着小主人,见师马大哭,说其来因。师二郎听罢,绝倒在地而复苏。即同张公来开封府告状。师马进得城来,吩咐张公在茶坊边伺候,自往开封府下状,正遇着孙文仪喝道过。牌军有认得是师马,禀知文仪。文仪即着人拿入府中,责以冲马头之罪,不由分说,登时打死。文仪令人搜检身上,有告赵王之状,忖道:“今日若非我遇见,险些误了赵王来书。”又虑包尹知觉,乃密令四名牌军将死尸放在篮底,上面用黄菜叶盖之,扛去丢在河里。有诗叹云:
赵王淫虐太无情,阿党孙仪恶毒生。
谁道天公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
正值包太尹出府来,行到西门坊,其坐马不进。包公唤过左右牌军道:“这马有三不走,御驾上街不走,皇后太子上街不走,屈冤魂不走。”便差张龙、赵虎去茶坊酒店打听一遭。
张赵领旨回报,小巷有四个牌军,抬一篮黄菜叶,在那里躲避。拯令捉来问之,牌军禀道:“适孙老爷出街,见我四人不合卖黄菜叶,堆在街上,每人被责,今着我等抬去河里丢了。”
拯疑有缘故,乃道:“我夫人病,正思黄菜叶食,可抬入府中来。”牌军惊惧,只得抬进府中。赏牌军,吩咐休使外人知之,取笑包公买黄菜叶与夫人食。牌军拜谢而去。拯令揭开莱视之,内有一死尸如生。拯思此人必被孙文仪所害,令狱卒停在西牢。
有张公抱着师金保等师马不来,径往府前寻之,见开封府门首有屈鼓在,张公近前,连打三下。守军报知于拯,拯吩咐:“或是老翁幼妇,不许惊骇他,可领其进来。”守军领旨,引张公到厅前见拯。拯问所诉何事,张公逐一从头将师家苦情事说得明白。拯又问:“这五岁孩儿如何走得?”张公道:“因为思母啼哭,领出买糕与吃,逃得性命。”包公问:“师马何在?”
张公道:“他侵早来告状,并无消息。”拯知其故,便着张公去西牢看验死尸。张公看罢,放声大哭,正是师马矣。拯沉吟半晌,即令备鞍马径来城隍庙,当神祝道:“限今夜三更要放师马还魂,不然焚了庙宇。”祝罢而回,也是师马不该死,果是三更复醒来。次日狱卒报知于拯,拯唤出厅前问之。师马哭诉被孙文仪打死情由。拯吩咐只在府里伺候。
五更侵早,拯入朝,故意跌倒在殿下不起。仁宗怪而问之,拯奏曰:“臣近日得头晕之疾,如遇早朝,即如是。”仁宗道:“从今免卿早朝。”拯谢恩而出。到府中,思量要赚赵王来东京,心生一计,诈病在床,不出堂数日。仁宗在便殿召把门太使问:“包太尹近日病体如何?”太使奏曰:“包太尹病得十分沉重。”仁宗忧闷,宣文武商议。王丞相奏:“陛下可差医官去府中调理。”仁宗即差御院医官来开封府见夫人,欲见太尹诊视。夫人道:“太尹病得昏沉,怕生人气,免见。”医官道:“可将金针插在臂膊上,我在外面诊视,即知其症。”夫人将针插在屏风上,医官诊之全不动,急离府奏知去了。包拯与夫人议道:“明日可将我官诰印绶纳还皇上,道我已死了。待圣上问我临死时曾有甚事吩咐否,只道惟荐西京府赵王,为官清正,可袭开封府之职。”次日夫人将印绶入朝,哭奏其事,文武尽皆叹息。仁宗道:“既包公临死荐御弟可任开封府之职,当遣使臣前往西京河南府宣取赵王。”一面降敕,差韩、王二大臣备羊酒之礼,御祭包太尹而去。是时使命领敕旨前往河南,进赵王府宣读圣旨已毕,赵王听得包公已死,升他袭开封府之职,不胜欢喜,即点起船只,收拾赴任。不觉数日到东京,入朝见仁宗。仁宗喜道:“包太尹临死荐御弟为开封府尹。”赵王奏道:“只恐臣年幼不堪此职。”仁宗道:“朕重封官职,照依包太尹行移。”赵王谢恩而出。
次日与孙文仪摆列头搭,十分严整,进开封府上任。行过南街,百姓惧怕,各关上门。赵王马上怒道:“汝这百姓好没道理,今随我来的牌军,在路上日久欠盘缠,每家各要出绫锦一匹。”家家户户为之抢夺一空。赵王到府,看见堂上立着长幡,因问左右。左右禀道:“是包太尹棺木尚未出殡。”赵王怒道:“我选吉日上任,如何不出殡?”张龙、赵虎报与包拯。
包拯吩咐:“汝二人各准备刑具伺候。”乃令夫人出堂见赵王,说知尚有半个月方出殡。赵王听罢愈怒,骂那包夫人不识方便。骂未三声,旁边转过包拯,喝声:“认得包呆子否?”赵王愕然。拯即唤过张龙、赵虎,将府门关上捉了,皇亲监于西牢,孙文仪监于东牢。
次日拯升厅,将棺木抬出焚了。东西牢取出赵王、孙文仪,跪在阶下,两边列着二十四名无情汉,将出三十般法物,挂起圣旨牌。拯当厅取过师马来证,将状念与赵王听着。赵王初尚不肯招,被包拯喝令极刑拷问,赵王受苦不过,只得招出谋夺刘都赛杀害师家满门情由。次及孙文仪,亦难抵讳,招出打死师马情弊。包公叠成文案,拟定罪名,亲领刽子手押出赵王、孙文仪到法场处斩讫。
次日,拯趋朝奏与仁宗知道。仁宗抚慰之云:“朕闻卿死,忧闷累日,今则知卿盖为此事诈死,是能正国法,赵王、孙文仪拟罪允当,朕何疑焉。”拯又奏:“臣今举师金保入王府读书,后有进益,仍为西京府尹。”上允奏。拯既退,发遣师马宁家,刘都赛仍转师家守制。将赵王家属发遣为民,金银器物一半入府库,一半给赏张公,以其有义能报主冤。有诗断云:赵王不法绝其伦,谁料当初律例存。
今日冤伸仇已复,果然金赠有恩人。
东西两京军民闻包公判明此事,无不称羡,而有天理矣。
第四十九回 当场判放曹国舅
断云:
一念功名魂不返,谁怜张氏得伸冤。
当场已拟昭然法,曹氏修行不恋官。
话说宋仁宗登极,至皇佑九年,一日设朝,有青州王相公出班奏道:“近因南蛮不靖,杨文广、狄青二将军征进在边庭,陛下当念此二人辛苦,可差得能官包文拯,赍衣粮前去赏劳三军,以广陛下之恩。”上允奏,即降敕,宣包文拯赍衣粮上边庭而去。文武既退,是夜仁宗寝于宫中,忽梦见着皂衣先生领数千人,各抛砖掷瓦,打其宫门。上醒来,宣王丞相入宫中,以所梦问其吉凶。王丞相奏道:“陛下五更得梦,乃是正梦。
穿皂人即孔圣先师,领众弟子见陛下,盖因南蛮作反,几科不曾取士。如今可出黄榜招贤,乃其佳兆也。”仁宗大悦。次日设朝,即御书黄榜张挂,招取天下贤士。
是时,潮州潮水县孝廉坊铁丘村有一秀才姓袁名文正,幼习举业,其妻张氏貌美而贤惠。生个儿子,已三岁。袁秀才听得东京开南省,与妻子商议,要去取试。张氏云:“家道虽贫,随时度日。儿子幼小,君若去后,教妾靠着谁人?”袁秀才答道:“十年灯窗之苦,指望一日成名。既贤妻在家无靠,不如收拾一同前行。”张氏见他坚意要去,只得依随而行。有诗云:
功名念起赴京畿,两口妻儿暂近随。
路上驱驰都不管,谁知祸及悔时迟。
袁文正与妻子路上晓行夜住,不则一日,行到东京城,投王婆店歇下行李。过却一宵,次日袁秀才梳洗饭罢,欲同妻子上街玩景致。王婆道:“此处一者是天子所居,二者是开封府,三者是曹家府,秀才若去玩景,善觑方便。”文正云:“我读书之人,自识道理。”夫妻离店,入得城来。
正在玩景之际,忽一声喝道来到,头抬已近前。夫妻二人急躲在一边,看那马上坐着一贵侯,不是别人,乃是曹国舅二皇亲。二国舅马上看见张氏美貌,便动情,着牌军请那秀才到府中相望。牌军说知,袁秀才闻是国舅有请,哪里敢推,便同妻子入得曹府来。二国舅亲自出迎,叙礼而坐,动问来历。袁秀才见国舅相敬,亦不隐,告知来赴选之事。国舅大喜,先令使女引张氏入后堂相待去了。却令左右抬过齐整筵席,亲劝袁秀才饮得酩酊大醉,密令左右扶向僻处,用麻绳绞死,把那三岁孩儿亦打死了。可怜袁秀才,满腹经纶未展,已作南柯一梦。
比及张氏出来,要邀丈夫转店时,二国舅道:“秀才饮已醉,扶入房中睡去。”张氏心慌,不肯入府,欲待丈夫醒来。挨近黄昏,国舅令使女道知丈夫已死之事,且劝她与我为夫人。使女通知罢,张氏嚎啕大哭:“我夫子死得不明,欲要奴为夫人,除则一死。”二国舅见其不允,令监在深房内,日使侍女劝谕不从。
一日,包公到边庭赏劳三军回朝,入奏仁宗。仁宗问:“边庭消息何如?”拯奏:“边关宁靖,军民乐业。”上悦,亲赐御酒并金花,与拯还府。拯辞帝而出,行过石桥边,忽马前刮起一阵怪风,旋绕不散。拯忖道:“此必有冤枉事。”便差随从王兴、李吉:“追此狂风去,看其下落。”王、李二人领旨,随风前来,那阵风直从曹国舅高衙中而落。两公牌仰头看时,四边高墙,中间门上大书数字道:“有人看入者,割去眼睛,用手指者,砍去一掌。”两牌军惧怕,回禀知拯。拯怒道:“彼又不是皇上宫殿,敢此乱道!”即亲自来看,果然见一座高院门,正不知是谁贵侯家,乃令军牌请得一老人来问之。老人禀道:“东京别的房舍衰老皆识,这座府院却理会不得。”拯笑道:“尔莫非怕他势要不敢说?有我在,但说无妨。”老丈只得直答道:“是皇亲曹国舅之第府。”拯又问:“便是皇上之殿,亦无此高大,彼只是一个国舅,起此样府院!”老丈叹声:“大人不说,衰老哪里敢道?他的权势比皇上的尤甚,有犯在他手,便是铁枷;人家妇女生得美貌者,便强抢去。打死几多人命,算得什么。近日府中因害得人多,白昼里出怪,国舅住不得,今合府移往他处去了。”包公听罢,遂赏老人而去。
拯令牌军打开锁门,入到高厅上坐定。里头宏敞,恰似天宫。拯唤王兴、李吉近前问:“汝二人勾不得谁?”二人答道:“上界勾不得玉皇大帝,下界勾不得阎王天子,西山勾不得猛虎,东海勾不得老龙,只除这几等,不问皇亲国戚、朝官宰相、军民百姓,尽皆勾得。”拯喜,重赏二人。二人酒饮之已醉,出门首发狂言语。拯怒:“适差汝勾取马前旋风儿来证状,却在街上弄酒!”将二人打三十大棒,限明日勾不来发远处军。
二人出门,思量无计,靠晚间乃于曹府门首高叫之。忽一阵风处,一冤魂手抱三岁儿子,随公牌来见包拯。拯见其披头散发,满身是血,拯知是冤魂,遂问其来由。袁文正将赴试被曹府谋死,弃尸在后花园井中之事,从头说了一遍。拯又问:“既汝妻在,何不令她来告状。”文正道:“妻今被带去郑州三个月,如何能勾得见相公?”拯道:“汝且去,我与你准理。”道罢,依前化一阵风而去。是时漏滴三鼓,拯秉烛独坐,思量决计。
次日升厅,集公牌吩咐云:“昨晚冤魂说,曹府后园琼花井里,藏得有千两黄金,有人肯下去取之,分其一半。”王、李二公人近禀要去。拯令吊下井中看时,二人摸见一死尸,惊怕,上来禀知于拯。拯道:“我不信,纵尸身亦捞来看。”二人复吊下井,取得尸身上来。拯令抬入开封府来,将尸放于西廊下,便问牌军:“曹国舅移居何处?”牌军答道:“今移在狮儿巷内住。”拯即令张千、马万,备羊酒前去恭贺他。拯到得曹府来,国舅在朝未回,其母太郡夫人怪包拯不当贺礼,拯被夫人所辱,正转府,恰遇国舅回来。见拯下马,叙问良久,拯因道知来贺,被夫人羞叱。国舅陪小心道:“休怪妇人之言。”二人相别。
国舅到府烦恼,太郡夫人问其故,国舅道:“适间包大人遇见儿子,道来贺夫人,被夫人羞辱而去。今二弟做下逆理之事,倘被知之,一命难保。”夫人笑道:“我女儿为正宫皇后,怕他甚么?”国舅道:“今皇上若有过犯,他且不怕,把甚皇后当事?不如写书付与二弟,令他将秀才之妻子谋死,此则方绝后患矣。”夫人依其言,便修书差入送到郑州见二国舅。二国舅接得看罢,没奈何用酒迷倒张夫人。正持刀入房要杀之,看她容貌,不忍下手。出房来遇见院子张公,问其忧闷之故。
二国舅道知前情,张公道:“国舅若杀之于此,则冤魂不散,又将作怪。我后园有口古井,深不见底,莫若推落井中,则无事矣。”国舅道:“以甚么为信?”张公道:“听水响为信。”二国舅大喜,预赏张公花银十两,令使女缚了张氏,与张公拿到后园来。那张公有心要救张娘子,只待她酒醒。一时间张氏醒来,哭告其情,张公亦哀怜之,令她在井上左右转三遭,若不落井,便救得你。张氏依言行转,果是无事。张公即用大石头丢下井中,作水响之声,密开了后门,将十两花银与张娘子作路费,教她直上东京包大人处告状。
张氏拜谢,出得门来,她是个闰门女子,独自如何到得东京?悲哀感动太白星,化作一老翁,直引她到东京了,仍化清风而去。张氏惊疑,抬起头望时,正是旧日王婆店门首。入去投宿,王婆颇认得,诉出前情,王婆亦为之下泪,乃道:“今五更包大人去行香,待回来可接马头下状。”张氏请人写了状子完备,出街来,正遇见一官人,不是包大人,却是大国舅。
见着状子大惊,就问她个冲马头之罪,登时用铁鞭将张氏打晕过去。搜检身上,有花银十两,亦夺得去,将尸身丢在僻巷里。
王婆听得消息,即来看时,气尚未绝,连忙抱回店里救醒。
过二三日,探听包大人在门首过,张氏接马头告状。包拯接见状,便令公牌领张氏入府中,去廊下认尸,果是其夫。拯又拘店主人王婆来问的实,王婆道:“委的袁秀才妻张氏,初赴春闱,便在小妾店中住。日前误在曹国舅处下状,被打死,得妾救醒。”拯审勘明白,令张氏入后堂陪侍李夫人,发放王婆回店。拯思忖:“先捉大国舅又作理会。”即诈病不起。
上闻拯病,与群臣议往视之。曹国舅前奏:“待小臣先往问疾,陛下再去未迟。”上允奏。次日报入拯府中,拯吩咐齐备。适国舅到府前下轿,拯出引道,迎入后堂坐定。叙慰良久,便令抬酒来饮。至半酣,包公起身道:“国舅,下官前日接一纸状,有人告说丈夫儿子被人打死,妻室被人谋了。后其妻子逃至东京,在一官人处下状,又被仇家用铁鞭打昏去了。且幸得王婆救醒,复在我手里告状,下官已准她的,正待请国舅商议,不知那官人姓甚名谁?”国舅听罢,毛发悚然。张氏从屏风后走出,哭指道:“打死妾身正是此人。”国舅喝道:“无故赖人,该得甚罪?”拯怒,令牌军捉下,去了衣冠,用长枷监于牢中。拯恐走透消息,关上门,将亲随人尽拿了,便思捉二国舅之计。写下假家书一封,已搜得大国舅身家书,用朱印讫,差人寻夜到郑州说知:“太郡夫人病重,作急回来。”国舅见书,认得兄长签书,即忙轻身回转东京。未到府,遇见包拯,请入府中叙话。酒饮三杯,国舅半酣起身道:“家兄有书来,说道母亲病重,尚容另日领教。”忽厅后走出张氏,跪下哭诉前情。国舅一见张氏,面如土色。拯便令捉下,枷入牢中。
从人报与太郡夫人知之,夫人大惊,即将诰文自来开封府。恰遇吊着二位国舅在厅上打,夫人近前,将诰文说包拯一篇,被拯夺来扯碎。夫人没奈何,急回见曹娘娘,说知其事。
曹皇后奏知仁宗,赖救之。仁宗亦不准理。皇后心慌,私出宫门,来开封府与二国舅说方便。拯道:“国舅已犯死罪,娘娘私出宫门,明日下官见上奏知。”皇后无语,只得复回宫中不理。
次日,太郡夫人自奏与仁宗,仁宗无奈,下敕遣众大臣到开封府和劝。拯知其来,吩咐军牌:“彼各自有衙门,今日但入府者,便与国舅同罪。”众大臣闻知,哪个敢入府中?上知拯不容情,怎奈太郡夫人日夕在前哀奏,只得命整鸾驾,亲到开封府。拯闻知,在府门首迎候。鸾驾已到,拯近前将上玉带连咬三口。上问其故,拯奏:“今又非祭天地劝农之日,因何胡乱出朝?主天下三年大旱。臣乃白虎,陛下为青龙,可免三年之旱。”仁宗道:“朕此来端为二皇亲之故,万事看朕分上,饶他也罢。”拯道:“既陛下要做二皇亲之主,一道赦文足矣,何劳御驾到此。今国舅罪恶贯盈,若不允臣判理,情愿纳还官诰归农。”仁宗回驾,拯令牢中押出二国舅赴法场处决。太郡夫人知得,复入朝恳上降赦书救二国舅。皇上允奏,即颁赦文,遣使臣临法场中宣读。
当下正待处决之际,忽报皇上赦书来到。拯听宣读只赦东京罪人及二皇亲。拯道:“都是皇上百姓犯罪,偏不赦天下!”
先令斩讫二国舅,大国舅等待午时方开刀。太郡夫人听报斩讫二国舅,忙来哭报皇上。王丞相奏道:“陛下需通赦天下,则可保大国舅矣。”皇上允奏,即草诏颁行天下:“不拘犯罪轻重,一齐赦宥。”拯闻赦各处,乃当场开了大国舅长枷,放之而回。归见夫人,相抱而哭。国舅道:“不肖深辱父母,今在死中复生,想母自有人侍奉,儿情愿纳还官诰,入山修行。”
太郡劝留不住。后来曹国舅得遇奇异真人点化,已入仙班中。
拯既判此款公案,令将袁文正尸身葬于南山之阴。库中给银两赐张氏,发回本乡。是时遇赦之家,不惟生者称颂包公之德,而死者亦甘心瞑目矣。
第五十回 琴童代主人伸冤
断云:
一念良善魂不散,家人能报主人冤。
贼徒为恶遭刑戮,包宰声名万古传。
话说扬州离城五十里,有一人家姓蒋名奇,表字天秀。家道富实,平素好善,忽一日,有一老僧人来其家化缘,天秀甚礼待之。僧人斋罢,天秀问云:“动问上人云游,从何宝刹至此?”僧人答云:“贫僧乃山西人氏,削发于东京报恩寺,因为寺东堂少一尊罗汉宝像,云游天下,访得有善人则化之。近闻长者平昔好布施,故贫僧不辞千里而来,敬到贵府,化此一尊佛以种后日之缘也。”天秀喜道:“此则小节,岂敢推托?”
即令琴童入房中对妻张氏说知,取过白金五十两出来,付与僧人。僧人见那一锭白银,笑道:“不消一半,完满得此一尊佛像,何用许多。”天秀道:“师父休嫌少,若完罗汉宝像以后,剩者作斋功果,普度众生。”僧人见其欢喜布施,遂收了花银。
即辞出门,心下忖道:“适见施主相貌,目眶下现一道死气,当有大灾。彼如此好心,我今岂得不说与知?”即回步入见天秀道:“贫僧颇晓麻衣之术,观君之貌,今年当有大厄,可防不出,庶或可免。”天秀唯喏即已。僧人再三叮咛而别。天秀入后舍见张氏道:“化缘僧人没话说得,故相我今年有大厄,是可笑矣。”张氏道:“云游僧行,多有见识者,彼既言之,正须谨慎。”时值花朝节,怎见得:
园林花卉争春妍,柳底莺声弄晓晴。
天秀正邀妻子到后花园游赏。天秀有一家人姓董,是个浪子,那日正与使女春香在后园亭上斗草,不防天秀前来到,躲避不便回,天秀遇见,将二人痛责一番。董家人切恨在心。
才过一月,有表兄黄美在东京为通判,有书来请天秀。天秀接得书,不胜欢喜,入对张氏道:“久闻东京乃建都之地,景致所在,欲去游览无便,今得表兄书来相请,乘此去探望,以慰平昔之志。”张氏答道:“日前僧人道君须防有厄,不可出门,且儿子又年幼,此则莫往为善。”天秀不听,吩咐董家人收拾行李,次日辞妻,吩咐看管门户而别。诗曰:不为利名离故里,宁知此去魄归来?
正当三月初边天气,天秀与董家人并琴童行了数日旱路,到河口是一派水程。天秀讨了船只,靠晚船泊狭弯。那两个艄子,一姓陈,一姓翁,皆是不善之徒。董家人深恨日前被责之事,要报无由,是夜密与二艄子商量:“我官人箱中有白银壹百两,行装衣资极广,汝二人若能谋之,将此货物均分。”陈、翁二艄笑道:“汝若不言,吾有此意久矣。”是夜,天秀与琴童在前仓睡,董家人在橹后睡。将近二更,董家人叫声“有贼”,天秀梦中惊觉,便探头出船外来看,被陈艄拔出利刀,一下刺死,推入河里。琴童正要走时,亦被翁艄一棍打落水中。三人打开箱子,取出银子均分讫,陈、翁二艄依前撑船回去,董家人带其财物走苏州去了。常言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可怜天秀平昔好善,今遭恶死,虽则是不纳忠言之过,其亦大数难逃也。
当下琴童被打昏迷,尚得不死,浮水上得岸来,号泣连声。
天色渐明,忽上流头有一渔舟下来,听得岸上有人啼哭,撑船过来看时,却是个十八九岁小童,满身是水。问其来由,琴童哭告被劫之事。渔人即带下船,撑回家中,取衣服与他换了,乃问:“汝要回去,还是同我在此过活?”琴童道:“主人遭难,不见下落,如何回去得?愿随公公在此。”渔翁道:“从容为尔访此劫贼是谁,再作理会。”琴童拜谢。当夜,那天秀尸首流在芦榆港里,隔岸便是清河县,城西门有一慈惠寺,正是三月十五,会作斋事,和尚都出港口放水灯,见一死尸,鲜血满面,下身衣服尚在。众僧人道:“此必是遭劫客商,抛尸河里流停在此。”内中一老僧道:“我辈当发慈悲心,将此尸埋于岸上,亦一场好事。”众人依其言,捞起尸首埋讫,放了水灯回去。
是时包公因往濠州赈济事毕转东京,经清河县过。正行之际,忽马前一阵旋风起处,哀号不已。拯疑怪,即差张龙随此风下落。张龙领旨,随旋风而来,至岸中乃息。张龙回复于拯,拯遂留在清河县公廨中。次日委本县官带公牌前往根勘,掘开岸上视之,见一死尸,宛然头上伤一刀痕。周知县检视明白,问:“前面是哪里?”公人禀道:“慈惠寺。”知县令拘僧行问之,皆言:“日前因放水灯,见一尸首流停在港里,故收埋之,不知为何而死?”知县道:“分明是汝众人谋杀而埋于此,尚有何说?”因令将此一起僧人俱监收于狱中,回复于拯。拯再取出根勘,各称冤枉,不肯招。拯自思:“既是僧人谋杀人,其尸必丢于河里,岂又自埋于岸上?此有可疑。”因令带监众僧审实,将有二十余日,尚不能决。
时四月边间,荷花盛开,本处仕女适其时,有游船之乐。
忽一日,琴童与渔翁正出河口卖鱼,恰遇着翁、陈二艄公在船上赏花饮酒,特来买鱼。琴童认得是谋他主人的,即密与渔翁说知。渔翁道:“汝主人之冤雪矣。即今包大人在清河县断一狱事未决,留止于此,尔宜即往投告。”琴童连忙上岸,径到清河县公廨中见包拯,哭告主人被船艄谋死情由,现今贼人在船上饮酒。拯听罢,遂差公牌黄、李二人随琴童来河口,登时入船中,将陈翁二艄捉到公厅中见拯。拯令琴童去认死尸,回报哭诉:“正是主人被此二贼谋杀尸身。”拯吩咐着严刑根勘。
翁、陈二艄及琴童作证,疑是鬼使神差,一款招承明白。便用长枷监于狱中,放回众僧人。次日拯取出贼人,追取原劫银两明白,叠成案卷,押赴市心斩首讫。当下只未捉得董家人。拯令琴童给领银两,用棺木盛了尸首,带丧回乡埋葬。琴童拜谢,自去酬了渔翁,带丧转扬州不题。后来天秀之子蒋仕卿读书登第,官至中书舍人。董家人因得财本成巨商,数年在扬子江遇盗被杀,财本一空。
第五十一回 包公智捉白猴精
断云:
灵怪淫邪迷丽妇,中途失偶复团圆。
包公名誉千年在,闾巷儿童尽获安。
话说东昌府城南,有一仕官人家,姓周名庆玉。父亲在先朝为枢密副使时,曾建功绩。上例:但是有功官宦,其子有袭荫。以此庆玉领着妻子家人赴任。路从登州进发,时值二月天气,风和日暖,花草含香。一行人行了半个月,来到平原驿歇下。老人都来拜见。周知县与夫人柳氏在驿中午膳罢,因问乡老:“此去安庆尚有多少路程?”乡老答道:“过了三山驿就是申阳岭,岭下一望水路,遇顺风五日可到。”周知县道:“尚未晚,可望三山驿安下,明日趁早过岭。”乡老禀道:“三山驿荒野所在,申阳岭是个异地方,大人有家小同行,不如在此驿歇息,明日当午过岭,可以无虑。”周知县道:“父老之言虽是,怎奈限程已近,不宜迁延。”即日发遣人夫,前到三山驿歇马。
果是此驿荒残,床席皆无,是夜周知县与夫人只在中庭开地铺而宿。柳氏出自名家,兼通文墨,是夕甚觉不乐。初更尽,但闻四壁虫声唧唧,星月穿窗,倍加寂寥。周知县睡不成寐,于枕上口占五言四句云:惭愧功名客?乡心日夜催。
君恩犹未报,宁敢惜筋衰?
吟罢,才着枕,忽窗外一阵冷风过处,怎见得那怪风:好似边疆驱铁马,恰如江水送涛山。
比及天明,周知县枕边不见了柳夫人。惊慌起来,忙呼集公人询问,俱各失色。看门尚未开启,四下并没动静,及拘乡民问之,乃云:“此驿荒废年久,近前就是申阳岭,常出怪异,但有美丽妇女,便摄去再不知下落。夫人必被此怪迷去矣。”
周知县听罢,放声大哭道:“夫人因随我到此,不知下落,情愿弃官访究。”有听事吏胡俊在旁,见本官悲痛,近前禀道:“大人且省烦恼,此去任所不远,待上了任从容访之,犹可知夫人消息,若中途弃官,反得罪于朝廷,是两不美矣。”周知县依其言,即日起程,过岭登船,直到宁陵县河下起岸。有职人员都来迎接。
到衙上了任,数日不出堂。有吏入禀云:“本县是开封府治下,包府尹不是小可,大人须往参之。”周知县吩咐马夫,径来开封府衙参见包拯。包拯闻其先尊名色,甚敬礼之。周知县因夫人之故,思慕不置,言语举止皆失措。拯怪问其故。周知县不隐,将前事告诉一遍。拯惊道:“世上有此等怪异?君且向县理政,我必须根究夫人下落。”周知县拜谢而回。
拯思一计,次日上一道本:“见得登州地界不靖,臣愿往安抚之去。”仁宗允其请。及出朝转府中,打扮做一秀士模样,带黄、李二公牌密离了东京城,前来登州地界缉访是事。一连经几处,并无踪迹。忽一日行入深源,遥闻钟声隐隐,但见树木交杂,却是一座偏僻古刹。拯入得寺来,遇见一老僧,邀进方丈叙坐。茶罢,老僧问:“执事从何来?”拯答云:“小生从东京来,要往登州府探亲,经过宝刹,特来相访。”老僧道:“贫僧守居山僻处荒凉院宇,有甚么好处?”拯正待再问,忽一行童来报云:“申公有请。”老僧叹口气道:“此畜孽又来恼我!”便辞拯径入昙堂去了。拯疑怪,吩咐公人在外伺候,自转身入到里面,探问申公是谁,没遇一个人在,适那来叫老僧的行童慌忙走出来。拯携手问云:“适间师父说甚么申公,却是谁?”行童道:“秀士休问,说起来恼人也。”拯陪小心,务恳其说。行童邀拯出堂,从容与之讲道:“此申公住居申阳岭白石洞,乃是个千年灵气猴精也。淫邪无厌,但遇有美妇人,便起怪风,摄入洞中取乐。不从他的,就裂了身体,谁奈得他何?只有我师父戒行颇贞,彼亦相敬,因以申公呼之。日前携一丽入来游寺中,师父问得来,却是一知县夫人,容颜甚是忧戚,于廊下留得有字迹而去。”拯问:“此申公今在何处?”行童云:“适闻二人辩论,我师父将言语劝他,彼怒,将师父亦摄得去了。”拯云:“彼摄你师父去如何?”行童云:“过几日回意,又放之归。”及听罢,嗟呀不已,径到廊下,看壁上果题有诗四句云:
缘绝三山驿,君心知不知?
包公频诉论,取妾莫教迟。
拯读罢,怆然忖道:“彼亦知来投于我。”即录此诗,转回宁陵。周知县迎接入衙,甚致殷勤,酒礼款待。饮至半酣,拯袖中取出录诗与周知县。周读罢,双泪盈腮,乃道:“此是柳夫人所作,大人从何得来?”拯不隐,直道其事。周知县离席拜恳,乞救夫人之策。拯道:“汝休虑,我回府自有主张。”即日离宁陵回到本府,开了衙,出告示张挂:“但有人得知申阳岭白石洞精怪居址来报,官给赏银四十两。”
忽一日,宁陵管下小石村一猎夫,姓韩名节,身轻躁健,任他绝崖壁尖可登,合该发迹。那日正赶一黄鹿,到着个壁去处,望见上面有光,韩节乃沿石壁上去。看时,见一群美妇人在坦平石上坐。见有人上来,各惊近前问之。韩猎夫说与因赶黄鹿至此。众妇人道:“也是你有缘,不该尽,若遇妖怪在此,性命不保矣。汝急回去,于我众父母家报信,必有重赏。”猎夫方知是精怪居处,乃密问众妇人精怪如何。妇人道:“彼甚灵通,今出去尚未回。一身是铁,利刃不能近他。尝日自言惟有毒酒可醉之,再荣麻绳缚定,方可计较。”猎夫道:“休漏泄此机。即日包太尹正是根究此事,待我去报知,便来救取。”
众妇人约以某日来此会集。
韩节依前下来,径到开封府前揭了榜文,入见包拯,报知是事。拯私喜道:“周夫人想在内中矣。”即赏韩节酒食,准备醇酒加毒药,装进小泥埕,依期差公牌各带弓箭麻绳之类,随韩节来到绝壁下。韩节吩咐公牌将酒各安于绳上,系定腰间,自己先沿上去。那众妇人见韩节复来,半惊半喜。韩节以药酒吊上来,交与众妇人,约之:“在崖下等候,遇有酒埕投下为号,乃可上来。”韩节依其言。霎时间,精怪一道金光,回到洞中,与众妇人戏谑一番,倒在石床上。众妇人各捧酒而进,精怪一饮而尽。须臾,药酒发作,便闷将去。韩节听见空酒埕从岩顶坠下,自先沿上去,复吊公牌数人上来。抢进洞中,见一大白猴醉倒在石床上。众人用麻紧紧捆了,洞中无限美器,被公牌收拾俱尽。先将妖怪吊下,总共八位丽人逐一吊得下来。众人欢喜,将猴精抬进开封府。
包拯闻知捉得妖怪,升堂审理,果见一个白猴,火眼金睛,缚定不能动。拯道:“此异畜,当即除之,休待其醒。”吩咐取过降魔宝剑一把,亲手斩下。忽一声响亮,堂下不见了妖精,惟有火光迸起,焰焰而没。拯既斩了猴精,着众妇人近前,问哪位是周夫人。柳氏应声:“小妾便是。”拯叫起入后堂见李夫人。适周知县闻知此事,正来府中体访消息,与柳氏相会,夫妇相抱而哭。包公为设庆贺筵席待之。饮罢,周知县拜谢,同夫人转宁陵。其余众妇,拯各访父母遣还。只有一妇,是陕西董家女,家乡遥远,无亲来认,拯遂将其嫁与韩节为妻。夫妇甚感其德。上闻此事,宣拯入朝亲问之。拯一一奏达毕,甚加钦奖。在朝仕宦谁不仰其英风者耶。
第五十二回 重义气代友伸冤
断云:
淫妇不良谋大惨,汪奴害主决严刑。
包公仁政天开眼,案牍分明断得真。
话说包拯为开封府尹时,在城有富家吴十二,为人春风,好交结名士,娶东乡谢家女为妻。谢氏容貌虽丽,风情极侈。
吴十二有知己人韩满者,在北门居住,是个轩昂丈夫,往来其家甚密,谢氏颇以言语之。韩满以与吴者交厚,敬其是嫂,纵有戏谑,不及于乱。
一日冬残,雪花飘扬,韩满来寻吴友赏雪,适吴十二上庄未回。谢氏闻知韩满来到,即出见之,笑容可掬,便邀入房中,安顿坐定,抽身向厨下整备酒食进来,与韩满无疑坐在二边相陪。酒至半酣,谢氏道:“叔叔,今日天气仍寒,婶婶在家,亦等候叔回来同饮酒否?”韩满答道:“贱叔家贫,薄酌虽有,不能勾如此丰美。”谢氏有意劝他,才饮了数杯酒,淫情正兴,斟起一杯,起身持与韩满道:“叔叔先饮一口,看滋味好否?”韩满大惊道:“贤嫂休得如此,倘家人知之,则朋友伦义绝矣。从今休使这等见识!”言罢离席而起。走出门正遇吴十二冒雪回来,见韩满就欲留住。韩满道:“今日不得与贤兄叙话,再有相会。”竟辞而去。吴十二入见谢氏,问:“韩故人来家,如何不留待之?”谢氏怒云:“尔结识得好朋友!
今知汝不在,故来相约,妾以其往甚,好意备酒待之,反将言语戏妾,被我叱几句,没意思走去,留他则甚?”吴十二半信半疑,不敢出口。
过数日雪霁天晴,韩满入城来,恰遇故人在街头过来。韩满近前,邀入茶店中坐定,沽卖一壶叙饮。三杯酒中,韩满乃道:“兄之尊嫂是个不良之妇,从今与兄不能相会于家,思遭人有嫌疑之诮。”吴十二道:“贤弟如何出此言,便是嫂有不周言语,当看我往日情份,休要见外。”韩满道:“贤兄门户自宜谨密,只此一会,余无所嘱。”饮罢各散而去。次年,韩满有舅吴兰在苏州行货,有书来约他。韩满要去,欲见吴十二相辞,不遇竟行。比及吴友知之,已离家四日矣,怅怅不悦。
吴十二有家人汪吉,人才出众,言辞捷利,谢氏爱他,与之通奸,情意甚密,内人莫之知觉。忽一日,吴十二邀汪吉往河口收帐目,汪吉因恋谢氏之故,故推不肯去,被吴十二痛责一番,只得准备行囊,临起身,入房中见谢氏商议其事。谢氏道:“但只要你有计较谋取他回来,我自有主张。”汪吉欢喜领诺,同主人离家,时值二月天气,路上花红草绿,春光耀眼,但闻:杜宇林中催去路,捉壶花外劝游人。
吴十二在路行了数日,来到九江镇住,往日相识李二艄讨船渡过黑龙潭。靠晚泊船,龙王庙前买香纸做了神福。汪吉于船上小心劝他,吴十二饮得甚醉了,李二艄都去歇息。半夜,吴十二要起小便,汪吉扶出船头,乘他宿酒未醒,忽一声水响,十二被推落在江中去了。汪吉故惊叫道:“主人落水!”比及李艄起来看时,那江水深不见底,又是夜里,如何救得?挨到天明,汪吉对辅道:“没奈何,只得回去报知。”李艄心下顿疑吴某死必不明,撑回渡船,受了工雇钱自去。汪吉抛走回家,见谢氏密道其事。谢氏大喜,虚设下灵堂,日夜与汪吉饮酒取乐。邻里颇有知者,隐而不言。古云:家有淫荡之妇,丈夫不能保,终信斯言矣。
一日,韩满因幕春时景,即怀故国之思,偶出镇口闲行,正过临江亭,远远望见吴十二来到。韩满认得,连忙走近前携住手道:“贤兄因何来此?”吴十二形容枯槁,蹙了双眉,对韩满道:“自贤弟别后,一向思慕,今有一事相托,万望勿阻。”韩满道:“前面亭上少坐片时。”遂邀到亭上坐定,乃问:“日前小弟因母舅书来相约,正待见贤兄一辞,不遇径行,今幸此会,为何快快不乐?愿闻其故。”吴十二泣下道:“当日不听贤契之言,惹下终身之别,一言难尽。”韩满殊不知其死,乃道:“贤兄烈烈丈夫,如何出此言?”吴十二道:“贤契休惊,自那日相别之后。我有赴镇江之行,被家人汪吉利吾之妇,用谋乘醉推落江心,尸首已葬鱼腹,只灵魂不散,欲诉无由。今遇故人,得以面陈,乞为伸理此冤,久当重报。余无所嘱。”韩满听罢,毛发悚然,抱住吴十二道:“贤兄此言是梦中耶?如果有此情,必不敢负。且问当夜落水之时,曾有人知否?”吴十二道:“镇江口李艄颇知。吾与贤弟幽冥之隔,再难会面,今日从此别矣。”道罢,韩满忽身便倒,昏迷半响乃醒。比寻故人,不见所在。连忙转苏州店中见舅,道:“家下有信来催促,特辞知舅回去,无事便来。”吴兰不留。
北归到乡里,访问吴友时,已死过六十日矣。韩满备香纸径至其灵前哭莫一番。谢氏恨之,不出见。惟吴十二妾陈氏知之,出接纳,悲诉其冤情。韩满抚慰良久而别,回家思量要去告理,没有头绪。体访得谢氏与汪吉成亲,复来苏州见舅,道知故人冤枉之事。吴兰道:“此未有对证,他人事莫惹连累。”
韩满哭道:“小弟与吴友虽是结交,有同生死之誓,正因有不良嫂在,以此疏阔。近日曾以幽灵托我,岂可背之!”吴兰云“既如此,即日包太尹往边赏劳,才回东京,汝即告其家人与主母通奸之情,故人冤可伸矣。”韩满乃依其言,寻夜来东京,侵早入府衙下了状。及审问确实,即差公牌拿得汪吉及谢氏,当厅根勘。汪吉争辩,不肯招认,及令并谢氏监在狱中究问。
数日未决,拯思量:“通奸之弊确有,谋死主人未得证见,他如何肯伏?”乃密召韩满问云:“汝故人既有此托,曾言当日渡艄是谁否?”韩满道:“镇江口李二艄也。”拯知之,次日差黄兴前到镇口,拘得李二艄来衙,问其渡吴十二情由。李艄道:“某日夜深落水之后,彼家人方叫知,待起救时不及矣。”
拯云:“汝试以言语证之。汪吉若果有亏心,必自招认。”遂取出一干人,当厅审问。汪吉见李艄在旁,便有惧色。拯问及李艄搭船来历,李艄指言当夜推落下水事情。汪吉心慌。拯令用严刑拷究,汪吉只得吐实,招出谋死情弊,已成案卷。拯判下,将汪吉、谢氏押赴法场处斩讫,给了赏钱与李艄回去。韩满有故人之义,能代伸冤,访得吴十二妾有生女十四岁,就嫁与韩满之子为妻,承其家业。
第五十三回 义妇为前夫报仇
断云:
李氏能酬前夫志,贤侯判出复褒旌。
奸谋自露冤仇雪,天理昭然报亦明。
话说岳州离城三十里,有一地名平江,人烟稠密,上下张黄二姓尤盛。姓张者名万,姓黄者名贵,二人皆宰屠为生,结交往来,情好甚密。张万家道不足,娶得妻李氏,容貌秀丽。黄贵有钱,尚未有室。
一日,张万生诞,黄贵持果酒往贺。张万欢喜,留待之,命李氏在旁斟酒。黄贵目视李氏,不觉动情,怎奈以嫂呼之,不敢说半句言语。饮至晚辞归。夜里黄贵想着李氏之容,反复睡不成寐,只思量图那李氏之计。才到五更,黄贵便起来,心生一计,准备五六贯钱,侵早来张万家叫开门。张万听得友人声音,起来开了门,揽入问云:“贤弟有甚事,趁早来我家?”
黄贵笑道:“某亲戚有一猪,约我来买,恐失其信,敬来邀兄同去,若有利息,当共分之。”张万甚喜,忙叫妻起来,入厨中备些早食。李氏便暖一壶酒,整些下饭出来,见黄贵道:“难得叔叔早到寒舍,聊饮一杯,少壮行色。”黄贵道:“惊动尊嫂,万勿见罪。”遂与张万饮了数杯而行。
时天色尚早,赶到龙江日出。晌午,黄贵道:“已行三十余里,肚中饥馁,兄先往渡里坐歇,待小弟到前村沽买一壶便来。”张万应诺,先寻渡去了。须臾间,黄贵持酒来到,有意算他,一连劝张兄饮着数瓯,又无下酒菜,况行路辛苦,一时醉倒渡里。黄贵觑视前后无人,腰间拔出利刃,从张万肋下刺入,鲜血喷出而死。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总不知。
黄贵既谋死张万,将尸抛入江中,连忙走回,见李氏道:“与兄前往亲戚家买猪,不遇回来。”李氏问云:“叔既回,兄缘何不归?”黄贵道:“我于龙江口相别先回,张兄称说要往西庄问信,想只在靠晚回矣。”言罢径去。
李氏在家等到晚边,其夫不归,自觉心下遑遑。过三四日仍没信息,李氏愈慌,正待叫人来请黄贵问端的,忽黄贵慌慌张张走得来,佯告李氏道:“尊嫂,祸事到矣。”李氏忙问何故。黄贵道:“适才我往庄外走一遭,遇见一起客商来说,龙江渡一人溺水身死,弟听得径往看之。族中张小一亦在,果有尸身浮泊江口,认来正是张兄,肋下不知被甚人所刺,已伤一孔。我同小一请二人移尸上岸,买棺殓之矣。”李氏闻知,痛哭几绝。黄贵佯用抚慰言语劝之,方回。
过了数日,黄贵取一贯钱来送与李氏,道:“恐嫂日用缺乏,将此钱权作买办。”李氏受了钱,因念得他殡殓丈夫,又有钱物给度,甚感德之。才过半载,黄贵以重财买嘱里妪行媒,前到张家见李氏,说道:“人生一世,草茂一春。娘子若此青年,张官人已自亡故,终朝凄凄冷冷守着空房,何如寻个佳仙,再续良姻?”今黄官人家道丰足,人物出众,不若嫁与他,成一对夫妻,岂不美哉。”李氏道:“妾甚得黄叔叔周济,无恩可报,若嫁他本好,怎奈往日与我夫相识,恐成亲之后遭人议论。”里妪笑道:“彼自姓黄,娘子宫人姓张,正当匹配,有何嫌疑?”李氏允诺。里妪回信。黄贵不胜欢喜,即备聘礼,于其兄家迎接过门。花烛之夕,极尽绸缪之欢。夫妇和睦,庭无逆言,行则连肩,坐则反股,正是:陡生奸计图人妇,天理昭然不可欺。
越十年,李氏在黄贵边已生二子,时值三月清明节,人家各上坟挂纸。黄贵与李氏亦上坟而回,饮于房中。黄贵酒至醉,乃以言挑其妻云:“尔亦念张兄否?”李氏怆然,问其故,黄贵笑云:“本不告尔,但今十年,已生二子,岂复恨于我哉。
昔日谋死张兄于江,亦是清明之日,不想尔却能承我之家。”
李氏作笑答云:“事皆分定,岂非偶然。”其实心下深要与夫报仇矣。黄贵醉睡去,次日忘其言语。
李氏候贵出外,收拾衣资,逃归母家,告知兄以此事。其兄李元即为具状,领妹赴开封府具告于拯。拯即差公牌捉拿黄贵到衙根勘。黄贵初不肯认,拯令人开取张万死尸检验,肋下伤一刀痕,明白是尔谋死。拯用长枷监于狱中勘问。黄贵不能抵情,一款招伏。拯乃判下:“谋其命而图人之妻,当处极刑。”
押赴市曹斩首讫,将黄贵家财尽给李氏养赡,仍旌其门为义妇焉。后来黄贵二子已长,因端阳竞渡,俱被溺死。此天理以报,故绝其后也。
第五十四 回潘用中奇遇成姻
断云:
店妇从容通信息,楼中奇遇已成姻。
用中有幸能全偶,孙氏图赃复谪民。
话说福建潘用中,官家之子也。一日随父候差于京师,用中喜吹笛,每次父出必于邸舍楼中傍栏吹之。隔墙一楼,只争二丈许,极是华丽。但见画栏绮窗,朱帘翠幕,一女子闻笛声,垂窥观望,久之,或时揭帘子露出半面。用中见后,因问主人是谁家女子。主人告是黄三郎之女孙,名丽娘也,初亦官宦之家。若是月余。
一日,用中与太学生彭上舍共车出郊游赏,值黄府十数轿赏春游归,路窄,过时相挨,其第五乘轿乃其丽娘也。轿窗皆半推,四日相视不远,用中见那女子,神思飞扬,若有所失,作诗云:谁教窄路恰相逢,脉脉灵犀一点通。
最恨无情芳草路,匿兰含蕙各西东。
用中吟罢暮归。吹笛时,月明如画,又见女卷帘凭栏。用中大诵前诗数遍,适父归舍,遂就寝。
是时黄府有馆宾晏仲举,乃建宁人,次日用中往访之,遂邀至邸楼中设席纵饮,吹笛而乐。见女子复垂帘立听,用中故问云:“对望谁家楼也?”晏曰:“即吾馆所寓矣,主人有孙女,幼年从吾父读书,聪明俊爽,且工诗词。”用中听罢,愈动念情。酒阑晏辞去,女子复揭帘半露其脸。用中醉狂,取胡桃掷去,恰被丽娘接得,即用帕子裹胡桃复投回与用中。揭开看时,帕上有诗四句云:栏杆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空断肠。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旁。
用中读罢呀道:“此真才貌双备,世上罕见!”亦用帕子题诗裹胡桃复掷去。丽娘打开见诗云:一曲临风值万金,奈何难买玉人心。
君若得解相如意,比似金徽恨更深。
丽娘看罢,沉吟半晌,自谓:“俊才少有,若得此人为婚,复何恨焉。”复题诗于帕,裹胡桃掷来。掷去不及楼,坠于檐下,用中即下楼取之,被店妇拾得。用中以情恳告,妇怜而还之,开着帕上诗云:自从闻笛苦匆匆,魄散魂飞似梦中。
最恨粉墙高几许,蓬莱弱水隔万重。
次日,用中谋于店妇道:“若得通见此女一会,当厚报谢。”
店归道:“遇有因便,为尔通达,必有相会之期。”用中欢喜回邸。未数日,店妇有机遇入黄府得见丽娘,密达知潘秀士之情。
丽娘云:“我亦慕其为人,愿见之一面,怎能够通透?”店妇道:“娘子确有此意,今夜当以梯接之于妾房中,可得一会。”
丽娘许诺。店妇回舍,说与用中知之。用中喜道:“事若能就,决不敢负。”
是夜将半,丽娘出楼外等待,店妇以梯接之入房中。潘秀士已秉烛伺候,一见丽娘如天上降下。二人各诉款曲,更深解衣就寝,枕上欢娱,及尽绸缪。天明店妇仍取梯送之而去。用中厚谢于店妇。自是往来将有一月,并无知者。忽夕丽娘来见用中云:“家人颇知其事,亲若究问,其罪难逃,不如随君走去远处他乡,庶得长久相从。”用中依其言,见父推事故,言归省母亲,乃备船只于河口等候,约定日期,与丽娘走离京师,就是店妇亦不知其去。
过数日,黄府得知此事,即令家人林浩沿路跟寻。将二十日,赶至扬州,已捉住夫妇二个,解送回府。黄三郎具告于孙御史衙门,将用中监系狱中。其时用中之父已听调于河北,亲友故人散离东京,无得顾视,受苦万千。丽娘要送些衣食与之,又不能通透。三郎要将女孙嫁与赵指之子,已受了聘礼,意要谋死用中,遣人将金带一副、珍珠二斗,密送与孙御史,令他打死用中。孙御史已受其贿,就问用中死罪,吩咐狱卒结果之。
狱卒不忍,为他报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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