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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案之百家公案_Unic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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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百家公案》是一部深具历史文献价值的小说,主要讲述包公的成长经历,描绘了他从小家境贫寒、相貌丑陋的境遇中一步步崛起的故事。小说开篇描述了包待制的出身与遭遇,指出他在母亲的悉心培养下,不断努力学习,最终成为状元的过程。本作品详细描绘了包公在父母的期盼下,耐心忍耐艰辛困苦,经历家人的曲折反应以及他与贤嫂的相互助力。例如,包公在新年期间被父亲责罚,悲伤地向嫂嫂倾诉,嫂嫂鼓励他要忍耐,最终帮助他走上求学之路,坚定了他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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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包公案之百家公案_Unicode.txt
Type document
Format Plain Text
Size 360322 bytes
MD5 ae92c841fadef17087aa3b5bde7422fb
Archived Date 2025-02-10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安遇时
Region 中国
Date 未知
Tags 变嫁, 伪娘, 男娘, 变身, 性转, 古代, 轻小说, 魔法, 官场, 爱情, 成长, 励志, 历史遗留, 兄弟情, 家庭, 婚姻, 命运交织, 梦想实现, 社会, 异世界, 诗词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作品简介:《百家公案》,一名《包公传》,十卷一百回,明钱塘散人安遇时编纂。最早的版本是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 朱仁斋与耕堂刊本。无序跋,前附有《 国史本传》、《 包待制出身源流》,首有“ 新刊京本通俗演义包龙图判百家案目录,”正文卷端题《新刊京本通俗演义全像百家公案全传》,版心题《包公传》,现仅有日本名古屋《蓬左文库》 收藏全本,江西省图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各藏一残本。

引子 包待制出身源流

诗曰:

世事悠悠自酌量,吟诗对酒日初长。

韩彭功业消磨尽,李杜文章正显扬。

庭下月来花弄影,槛前风过竹生凉。

不如暂把新编玩,公案从头逐一详。

话说包待制判断一事迹,须无提起一个头脑,后去逐一编成话文,以助天下江湖闲适者之闲览云耳。问当下编话的如何说起?应云:当那宋太祖开国以来,传至真宗皇帝朝代,海不扬波,烽火无警,正是太平时节。治下九州之内有个庐州合肥县,离城十八里,地名巢父村,又名小包村。包十万生下三个儿子,包待制是第三子。降生之日,面生三拳,目有三角,甚是丑陋。十万怪之,欲弃而不养。有大媳妇汪氏,乃是个贤名女子,见三郎相貌异样,不肯弃舍,乞来看养。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抚养包公,近有十岁。

一日,包公出厅前拜见父母。其父怒云:“尔此畜子,当下我要弃汝,得大嫂收养成人,我今遣汝前去看牛,休得在家里闲坐。”包公听毕,转至房中,与嫂嫂说知“父亲要着我看牛”之事,眼泪汪汪,自叹:“我如此命薄!二哥俱得做好人,只我与雇工的一般。”其嫂劝之云:“三叔只可忍耐,古人未遂之时,亦有贩牛自守者,后来却做到三公地位。既是公公有遣,只是欢喜领受。”包公听嫂嫂言语,收泪谢之。

又过二三个月,正是新年时节。包公入房中见大嫂,借件新衣服着了去拜年。嫂问:“三叔,要拜谁人年?”包公云:“正要问嫂嫂,当先拜谁?”教之:“出厅上先拜父母,后拜二兄。”包公欢喜,依教出厅上,拜毕父母、二兄,就在厅上同饮新年酒。至三四巡,太公于席上吩咐,着令大郎去亲戚远处还礼,二郎去邻居近处还礼,三郎换了衣服前往南庄使牛,直待水田耕得完了方许回来。吩咐毕,大郎、二郎各去不顾,只有包公烦恼,独自一人将牛来南庄耕水田,自嗟自叹,不觉困倦,睡于田垅上。

原来包公是个好人,自然有神明来助他。本处地只,一伏时间将水田尽数耕毕。包公睡醒起来,见牛息于垅上,水田皆耕毕,暗思:“此必是大嫂怜我辛苦,密地使人来耕完去了。”

言罢,收拾犁具回家。行到中途,遇着个算命先生,见包公作揖云:“烦问往庐州还有多少路程?”包公云:“尚有一百八十里。”先生见包公形状特异与人不同,暗想:“这人有贵相。”

因问云:“君是何处人氏,敢乞贵造一看?”包公答云:“小可庐州暾城十八里巢父村人,父亲遣令南庄耕田,只是雇工人,有甚好处?无钱算命,免劳先生看。”先生笑云:“你教我路境,不要命钱,且说来看着。”包公乃云:“贱造是淳化二年二月十五日卯时生。”先生遂起了八字,看毕大惊云:“郎君之命,辛卯年,辛卯月,辛卯日,辛卯时,有四个辛卯。三十二上发科,后去官,至学士,后为龙图阁待制——故人称为包龙图,乃大贵之命也,可贺可贺!”包公听罢应云:“莫非我无命钱,先生故来取笑耳。”先生云:“我写在书上,待郎君富贵,得来相望。”包公云:“我只有一条手巾,与先生为表记,久后果如公言,当得重谢。”先生接取手巾,对包公曰:“你看前面又有一个先生来!”包公回头看时,不见人来,那先生化一阵清风而去。包公惊叹道:“原采这先生不是凡人,乃是神人来与我推命也。”心中暗喜,急忙回家见嫂嫂,笑容可掬。其嫂见三郎面有喜色,心中疑怪。正是:入门欲问荣枯事,观见容颜便得知。

那贤嫂问:“三叔每日归来只是烦恼,今日莫非拾得奇珍异宝,如此欢喜?”包公直与嫂说:“南庄耕田回来,遇着一算命先生,推我有大贵之命,我不信,回头失那先生,知是神人,决无虚言,我故欢喜。”嫂听罢乃云:“叔既后有好事,何不发奋读书,以成其名?”包公云:“父亲见憎,哪得资本读书?”嫂云:“叔若肯读书,资本一一承办,不须挂虑。”包公曰:“贤嫂既发心如此,久后成名,当报大恩。”包公退转庄下。

次日,汪氏着家人抬轿子直去南庄书舍,见董先生,进上礼物,具言要送三郎来从师读书之事。董先生欢喜领受。嫂命三叔拜见董先生毕,汪氏云:“三郎尚未有名字,烦先生代取一个表德。”董先生思忖半晌,乃云:“唤做包文拯可好?”汪氏云:“此名实相称。”一时间,先生家抬过午馔,相待着汪氏、包公一边在席饮酒。酒至二巡,嫂于席上云:“叔既读书,亦能吟诗否?”包公起身答云:“未读书时,已曾与朋友相会,亦能吟得几句。”董先生就指木墩为题,令包公吟诗。包公随口吟云:钢斧伐来物便成,虽然微贱有高名。

若还把他提掇起,社稷山河一掌平。

董卿听罢,乃对汪氏云:“令叔之作,天下奇才也,何愁不成名乎?”嫂亦欢喜。董先生见包公生得丑陋,令其去后园拔一株松树来,席间道是蓬蒿,着包公吟诗。包公自忖:“他将我比作蒿草。”乃应云:

松树低低未出形,先生比作蓬蒿人。

若还一日身通泰,可作擎天柱栋新。

董先生喜云:“郎君好气象,必为擎天柱人也。”酒罢,汪氏辞去。包公自在庄上读书,不觉二年。正是:窗下三冬经史足,胸中义理已精通。

一日,包公闻说朝廷开科取士,便辞董先生回家见嫂,道知要去赴科取试。汪氏欢喜,即打点盘缠,与叔起行。次日,包公先出厅上,道知父母,要去东京取试。当彼父母颇知其在南庄读书,汪氏为之支持,得就乎学,及闻其要去赴试,父母二哥齐笑其痴,亦不管他。包公径来拜知嫂嫂,吩咐毕,挑上行李,望东京进发。是时正遇三月天气,风和日暖,恰好前行。常言: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话说包公独自一个,于路上晓行夜住,饥餐渴饮,又是数日。忽一日贪行几里路,天色将晚,前后无店舍。正在无奈处,抬头见一座古庙,包公进入廊下,看牌额,乃东岳圣帝之祠。几年荒废,人迹罕到。包公只得在神案高处放下行李,取出干粮食几口。日里行得辛苦,就枕而困。将近三更时候,包公朦胧中见一判官,持簿入来,监候使者问云:“今年状元是何处人?”判官说:“第一名是淮西庐州人,第二名是西京汉上人,第三名是福建人。”使者又问:“淮西有九州四十县,不知状元名谁?”判官答云:“是庐州合肥县小包村包十万家第三个儿子,名文拯,该他得状元。”判官道罢复出。天色渐明,包公记在心下,起来挑了行李进发。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城。包公抬头一看,果是个好去处:人物富贵,甲第相连。曾闻道,东京城里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二十四座管弦楼,果不虚矣。称赏不足,未几日色沉西,欲去寻觅个店舍安身,各处已闭上房门。包公怨无宿处,在汴河桥上叹气两三声,一时惊动本处城隍,即叫使者吩咐云:“上界文曲星来东京求官,无人收留,你可引去烟花巷张行首家宿歇。”使者领旨,即忙来桥上,见包公正在忧闷间。使者近前云:“秀才,今晚莫是无安歇处?可随吾来着,有个所在与你安歇。”包公见说,径随使者来到张行首门口,叫声“开门”。

有小二出来,已不见了使者,只有三郎立在门口。小二引进去见张行首,因留他歇。问是何处人氏,三郎答云:“小可乃庐州合肥县离城十八里小包村,父亲包十万之第三子,表字包文拯是也。因来京考试,日晚无投宿处,特奔贤姐宅上,权宿一宵,明日重谢。”张行首闻说,不觉泪下,云:“原来是乡里。”三郎云:“贤姐是何处人?”行首云:“我是县南张大郎亲女,因为正月上元看红灯,行至九师桥,失了伙伴,被人带到东京,落在风尘,今将三四年矣。若郎君不嫌,今宵愿结为姊弟相叫。”三郎便问:“贤姐今年几岁?”张行首答云:“三十岁。”三郎云:“你长我十岁,当拜汝为姊。”二人于灯前结拜。整上盘馔,席中各诉款曲,夜深方散。三郎于楼舍安歇。

次日侵早,张行首着小侍女请三郎入厅上相见。茶汤毕,行首云:“目今东京士子未齐,三郎可在东边净房读书,侯在开试院日,则去取试未迟。”三郎云:“贤姐言之有理。”即日收拾净房一间,与包公读书。每日茶汤着侍女送与,十分相敬。

不觉一月光景,侍女来见张行首,道云:“这几时,包秀才书也不读,只是眉头不展,脸带忧容,未知因甚事。”行首听说,即着侍女请过三郎,差别其烦恼之由:“莫是我家款待不周?”三郎答云:“蒙贤姐恩爱,实无以报,近日在书馆中不觉思起家乡,况我功名未知如何,以此忧闷,非为款待之意。”行首听罢乃云:“偏你思量家乡,而我不念故里?出来之人没奈何耳。你若思家下不置,可修书一封,汴河桥上不时有人转淮西,可寄与之回去,便如亲至家乡一般,何必重思念也。”三郎依其言,即修下家书,缄封了毕,次日到桥上等人寄去。一霎时间,忽遇个人,似承着模样,来得如风送行云般紧。三郎问云:“君是何处客官?”来人答道:“要往合肥公干。”三郎云:“君既往合肥,是在下所属,烦君寄书一封,转达包家庄为幸。”其人领诺,即接却书,不辞直去,好似流星赶月而行。三郎正待回去,忽于桥侧拾得一封书,类道家符牒样式,乃暗思:“此必来客去得慌忙,失落此一封书,彼寻不见必复来取,可坐此,待他来时,可付还之。”

却说那来客原是玉皇所遣,在东京城隍处下公文的。来到庙前,不见文牒,慌问守门神千里眼、顺风耳:“这公文从哪里失落?”二神告之云:“乃是尔代顺带家书白衣秀才拾得,今在桥上等你,可火速取来。”使者听罢,径回桥上,见三郎便拜。三郎忙扶起道:“君适去得恁紧,复回拜我,有何见议?”使者云:“误失了一道文牒,是君拾得,乞还我而去。”

包公云:“果是我拾得,若肯开与小生看是内中说甚事,便将还你。”使者云:“此文牒不可拆开看,恐漏泄天机,得罪不便,乃上帝送与城隍处开的。”包公听罢说是上帝来的文牒,坚意要看,云:“不肯开看,难以还汝。”使者没奈何,只得拆开封头与看。内中不说别事,单写今年状元、榜眼、探花之姓名也。包公看见他名是状元,不胜欢喜。按:国史本传包公乃是天圣五年进士,此说是状元,小说之记也。付还天使而去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仁宗皇帝自承位以来,亲近大臣,庶政条理,天下太平。一日在宫中,夜得一梦。侵晨设朝,众文武问之。阶前走出黑王太师,红袍拖地,象简当胸,奏云:“不知陛下所梦何事?”帝曰:“寡人夜来梦到庐州搭船,船上有一金斗,斗底有一包文字,不知主何吉凶?”太师奏云:“此梦乃大吉之兆,当为陛下称贺。”仁宗曰:“何见得是吉兆?”太师云:“陛下到庐州者,关中有一庐州。船上有金斗,郡唤作金斗威。斗底有一包文字,主开南省时及第秀才必有姓包者来赴试考中。与国家文明之象也。”帝闻奏乃曰:“卿此言亦有理。”是日朝散。

未数日,南省试罢,进士殿试,及传胪之时,第一名状元及第乃庐州合肥人,姓包名文拯也。仁宗大悦,曰:“朕之得梦真不偶矣。”即日下敕:状元于杏花园赐宴,游街三日。及待文拯趋朝谢恩,御笔亲授为定远县知县。文拯得官而出,转至烟花巷张行首家报知。行首不胜欢悦,把盏接风。文拯云:“且幸忝高名,又得除授知县之职,当初父母量我不会有官,岂知今日有此好事!特辞贤姐同小二,回去省侍父母,且看如何相待于我?”行首云:“既郎君已中高选,如何不回报与父母得知欢喜?我着小二同你还乡。”文拯甚喜,即日拜别行首,与小二出离东京城,吩咐将幞头服带官凭藏在笥中,只装作平常人而归,不在话下。

却说东京当日开榜后,公人寻夜前来包家庄报信,直至庄前见太公声诺。太公本是庄家,初未识公吏,一见之,大惊,走入庄后,叫声:“有强人来。”其大媳妇汪氏听得,急出视之,乃是公家来的,便问:“从何差遣?”公家答曰:“新科中了状元包文拯,说是本处人,特来报喜,不是差遣。”汪氏闻报,笑容可掬,入见太公,道云:“吾家有好事,三叔已中状元及第,公人来报喜信,何用惊疑。”太公笑曰:“三郎自小不曾读书,官从何来?”汪氏答以:“从董先生学,日前有信来,道又得东京乡里张行首勉励读书,已得中选,果是真矣。”太公大喜,方出厅前接待报信之人。

过数日,太公着人去赶回二大郎:一在庐州开大店,一在南京卖色物。不日二人即俱回来,拜见太公毕。太公道:“尔二人只好守富,倒不如三郎读书,已得功名也。今报信人才与犒赏而去。”二郎闻说,笑曰:“爹爹好不忖量,被人骗去银两。三郎是个呆子,未曾读书的,哪里有官?他只因在外欠主人钱还不得,故装此计,诈称及第,得图些赏钱去均分而已,何可信他。”太公顿思良久,乃曰:“汝二人之言果是,却被他骗去银两。”因出下招贴:“有人捉得三郎来见者,赏钱一百贯。”使庄客各处贴去了。

却说文拯与小二在路上将及半个月,望家下不远,文拯云:“此去王太公舍只有十里远,是我庄所,且去安歇一宵又作区处。”小二挑着行李,来到王太公门首,乃一更尽,便叫开门。王太公儿子王五出来看时,却是主人呆子,领一人在门首,连忙入告太公道:“有一百贯钱来我家也。”王公问:“如何有一百贯钱来我家?”王五道:“他父亲出下招赏钱一百贯捉呆子,今来门首,捉去请一百钱赏。”王公听罢骂道:“畜生,他是我主人,又况其大嫂甚贤,哪里有赏钱与你?待我起来迎接他人来。”王公出得门首,见文拯便拜。文拯连忙扶起,同入庄上坐定。王公将其父出赏钱要捉三郎之事说知。文拯笑云:“正是欠东京店主人钱米,今同二小回来取讨。”王公道:“主人今且在我家安歇,明日回去与大嫂商量,勿使太公得知便了。”道罢,即具酒馔相待。至半夜,各就歇息。

次日,文拯辞却王公,与小二回家,从后花园叫声:“嫂嫂开门。”汪氏听知是三叔声音,连忙开了后门,见包公衣衫褴缕,如贫困者一般,乃问:“日前有报信来家,道叔已中高选,如何恁的回来?”文拯答曰:“蒙贤嫂作成,去得迟了,东京科场已罢,功名没分,今少店主人钱米,着小二回来取。”

汪氏道:“既如何,且入家中商量,休教父兄得知。”文拯与小二进入舍中坐定,乃对嫂道:“烦讨些饭来与我吃。”真是好个贤德汪氏,听说即入府中安排点心去。文拯把箱中绿袍、名简、纱帽,尽放于大嫂闺中。一伏时,其嫂办到酒馔,与包公食毕,乃问云:“三叔欠店主人钱多少?”包公云:“欠三百贯。”汪氏道:“公公与二哥发怒,出赏钱正要捉汝,且休在家,明日南庄有五十人割麦,你去监收割麦,待我措置钱米三百贯,却送你去还店主人。”包公拜谢嫂嫂。次日侵早,过南庄割麦。二人行了半里路,包公先打发小二回东京,自去南庄割麦。

将近晌午,忽有一伙公人来到,因问包知县家住哪里。文拯已自知了,故意指前面:“大宅房子便是。”公人径奔前来,寻问包太公家。太公见了一伙公人,忙走入厅上,大叫:“强人又来。”汪氏出来看时,却是一起差人。因问从何而来。差人答道:“东京及第包文拯,除授定远县知县,我等是来接知县赴任的公差。”汪氏听罢,入告太公知之。太公怒道:“日前正是你说有报信人,费我三百贯赏钱,今日又来哄我。适有人说呆子在南庄替人割麦,不要理他。”将门紧闭上。公差人不识知县下落,复来田间问包公:“若教我等知县住址,把些酒钱与你。”包公道:“主人要我割完麦方得去。”公人道:“我大家与人割麦,可领我去?”包公云:“如此则许。”差人一时将麦为之割完,欲着包公引教其路。包公云:“尚容来日引你等去。”公差为首二人大怒,擘拳就打。得田间众人劝了,包公乃领差人往前门进,自后花园入嫂嫂房中,取出冠带服毕,出厅上二十四个远接人纳头便拜。包公望阙谢恩,请过父母、大嫂来相见。人各愕焉。包公乃对父母道知得官之由。父母方知是真,嗟呀不已。包公唤过差人云:“你等识包知县否?”公差人见是割麦之人,各各请罪。包公问哪个是首领?公人复是董超、薛霸。包公云:“用拳擘我者是你二人?今捉下打三十大棒。”众人正待行刑,大嫂听得,来劝云:“贤叔未上任,何可便打公人。适间不认叔是贵人也,可赦其罪。”包公依其劝乃止。一时众亲戚乡里都来称贺。太公设筵席相待,尽欢而散。次日,包公出厅上吩咐公吏道:“你等且先回去,待我安排行李,即来赴任,公吏不须等待。”众领诺,各拜辞先回不题。

只说包公择吉日拜别双亲兄嫂,遂登程而去,不与人识是知县,依然挑取这席篓作贫寒之态,逶迤行到定远县,见东门外有多少伺候人、一百二十行及公吏等并来远迎。诸吏见而问之:“曾见包官人到否?”拯答云:“我自来县间作买卖,不曾见有包官人来。”拯遂入县衙门门首,把门人见其挑取席篓,如乞丐之人,遂推出门外,喝云:“我数日洒扫县衙,只候本官赴任,你何敢擅入县门?”拯遂门外取出席篓中所藏公裳穿了,戴却乌纱帽,挂起官凭,把门者皆惊惶骇愕,方知即是包知县,遂叩头谢罪。诸吏座听得,仓惶入衙中见包公。引入堂里,点起香灯蜡烛,与包公升公座上任。众人各参拜已毕,有诗赞曰:谷雨桑麻暗,春风桃李开。

只因民有福,除得好官来。

第一回 判焚永州之野庙

断云:

方求虚明绝野尘,词章吐出句清新。

劝将一管春秋笔,褒贬前人戒后人。

话说湖广永州之山有座野庙,树木参天,阴云蔽日,风雨往往生其上,而本庙之神,甚是灵迹。时例,每岁之中要童男、童女祭奠,则一境获宁;若不祭奠则万家劳忧,不得安生也。时有包公,因仁宗天子钦差访察天下州县,路经永州。有乡耆民,以永州缺官治事,咸皆相谓曰:“吾闻包公为官清正,神明钦仰。今既到此,不可失也。”遂皆邀集相迎,于是请掌州事。乡官亦皆上表交荐。仁宗天子许之。包公历任之初,闻知永州野庙之事,乃惊叹曰:“守令之责也。”次日即率乡耆民,吩咐曰:“吾来日当与汝等往庙行香。”且作文以祭之,词曰:呜呼!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此古今之常道也。

今神主宰一方,血食兹土,正宜奠民居而足民食,胡乃为民害而构民仇?年享童男童女,嗜杀无穷;岁烧布帛楮钱,贪婪无厌。世之赃官污吏,尚王法所难容;阴而恶鬼邪神,岂天曹之轻宥?伏冀悔过更新,共享和平之福,苟六欲之不泯,宜三尺之所诛。前言既尽,主者施行。

当下包公将祭文读毕,焚之于炉。未及回步,俄顷之间,狂风大作,玄云蔽空,骤雨如注。庙中火光四起,鬼卒号呼,从者股栗,尽皆失色。包公正色端坐,忽闻其神吟曰:

种类生来毒所钟,深山大泽惯潜迹。

开喉一旦能吞象,服气三年解化龙。

斩后刘邦兴帝业,埋时叔敖有阴功。

身长九万人知否?绕遍昆仑第一峰。

包公闻之,惊异其事,怅快而归。

次年,包公下令禁革永州百姓,敢有至前祭奠者,治以重罪。未几,野庙之神径往各村云扰,居民遑遑,六畜耗损,田禾无收。民大患之,遂即呼集计议,连名具状,径赴包公台前,首告其事。当日包公观罢状词,不胜其怒。即唤张龙、赵虎二人,吩咐四面放火,焚烧其庙。二人领了包公之命,即于四面堆积干柴。正放火之间,忽然风生西北,雾满东南,不多时间,大雨如注,淋灭其火,竟不能毁。张、赵二人呆了半晌,忙奔州衙来报其事。包公闻报,心不为动,乃叹息曰:“吾居官数年,只是为国为民,未曾妄取百姓毫厘之物,今既有此妖邪,吾当体正除之。”遂即急往城隍庙,祷之曰:伏以寂然不动,阴阳有一定之机;感而遂通,鬼神有应变之妙。明见万里,事悉秋毫。至如赏善劝恶,亦乃职分当为。永州庙荼毒生灵,某所不忍;永州境流离黔首,神其能安?乞施雷电之威,拯彼水火之患,则一州幸甚,而包拯亦幸甚也。

祷毕。过了三日,只见风雨大作,雷电交轰,遥闻永州庙中,隐隐有杀伐之声,移时之间方息。是时,包公率百姓前往视之,但见野庙已被雷火烧毁,内有白蛇,长数十丈,死于其地焉。于是其怪遂息,百姓无少长皆歌舞于道曰:“吾一州百姓尽蒙更生之恩者,实赖包公之德也。”至今颂之不衰。

第二回 判革猴节妇坊牌

断云:

还钗守节实堪夸,情动西厢心意邪。

包公一判猿猴事,前度贞良不足佳。

话说仁宗康定年间,东京有周安者,字以宁,家中巨富,名冠京省。娶妻汪氏,夫妇相敬如宾,敦尚义礼,奉事父母以孝。当时夫妇年近二旬,尚未有子。因家丰富,并无外慕,终日与汪氏宴乐。

一日,周安忽得重疾,医莫能效,展转年余,更至危急。

周安料不能起,自思家有父母在堂,无他兄弟奉养终身,忧念垂泪而已。汪氏乃问之曰:“贤夫今罹重疾,正宜宽心养性,勿致他虑,则疾病可以渐安,不至在于危笃矣,奈何以谁为虑,以至忧伤之极也?”周安闻言,含泪对曰:“吾幼读《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兼以家有父母,倘或有长短之时,贤妻必然再嫁,必不为我守节,父母必至失所,吾心安得不忧也。”汪氏悯然大戚曰:“君家丰富,妾所愿欲。妾今与君不幸无子者,亦皆前生注定耳。妾自思,君之父母,亦妾之父母也,倘有不然之际,妾与君誓守节操,侍奉舅姑以尽天年,妾之愿也。奈何疑妾再嫁,以致无益之悲乎!”

言罢又一月之间,周安之疾愈加沉笃。父母咸在,举家环守而泣。安自疑妻必难守节,遂令人唤其知友姓吴者至其家。

安乃对父母及妻汪氏曰:“我有心事,久忍不言,但今目下将危永别,故告与父母妻子及外父知之。今吴知友者,为人忠厚朴实,尚未娶妻,待我没后,令其赘入我家,是我父母丧子而有子,妻之亡夫而得夫矣。虽于礼教有碍,其于我心则为万幸也。倘有一人不从,使我孝义不伸,九泉之下,永为抱恨之鬼也。”众人亦目相视,俱不敢言。而吴知友径至安前答曰:“仁兄之言大有深意,敢不从命?但恐过日有变,即令宜取何物对众与我以为信约?”安遂呼妻汪氏近床,亲自取其髻上银钗一支与吴知友,曰:“若事有变,持此银钗去官告之。”吴得钗痛哭,拜辞而去。举家皆以大哭,汪氏亦随众而哭,别无异言,众以为怪。至是夜周安卒于其家。汪氏致丧设莫,哀恸特甚,昼夜号哭,水浆不入口,无复人形。

敛后,吴知友遂设祭仪,乃携一客请以为文祭之。其文曰:维某年九月庚子朔,越十有四日庚子,友弟吴某谨以清酌之奠致祭于仁兄周公以宁之灵,曰:惟灵秉一元之正气,感二人之英华,有德有才,多知多学,奈何遽尔,天不假年,奄弃长往,使其父母在堂,不尽劬劳之恨;幼妻居室,痛无继嗣之依。出意外之思,托不尽之谋于我;处世上之常,报终身之义于君。虽承重寄之言,敢犯五伦之叙?是以求人济事,变礼从权。今者谨举子友某某,乃予素期之管子,堪以代仆。孝父母必体公心,待家室必如公议。忆恐引荐非人,灵其监察,呜呼!哀哉!伏惟尚享。

吴知友祭告毕,乃请客于周安之父母及诸亲邻曰:“此人姓张名代,乃予友也,现今在学生员,亦未有室。其才德淳良,盖尚义之士也,堪赘府上,以奉孝养。其诚谨终始,必胜他人。然我之见用光也乃一时权变,某虽不才,岂敢乱朋友之伦,败叔嫂之分?此是狗彘之不为也。适间祭文,备以告祝,恭乞父母、尊嫂容允,以成亡兄之愿。”举家皆以为全美。惟汪氏告舅姑曰:“前日所言,使我犯吴叔,非人所为。今携来之人,素非亲知,妾但知为夫守节,孝养舅姑,前日之钗,今当退还,随吴叔另娶;若使妾招赘他人,妾实有死而已,不愿为此事也。”吴知友见其言辞贞烈,遂交还原钗,亦不敢有异议而退。汪氏自此秉节奉事舅姑年老,殡葬已讫,庭无间言。

乡老亲邻,多上其事。州府县官皆赐旌表,竖立牌坊以表其节。时有过往官员,皆至其家拜谒旌表。县官有诗一首,题其节曰:

三十余龄别藁砧,庭兰青色又添深。

篮溪水滞难声恨,石桥乌啼阜岛喑。

髡彼两髦为我特,至坚一操挽人心。

不堪风雨潇潇夜,吩咐窗前草自吟。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汪氏家养有一雄猴,遂以彩衣与其穿着,锁在庭柱之下日久。忽一日,街坊上做戏子弟搬演《西厢》故事,亲邻邀请汪氏观之。汪氏不觉害了念头,欲动情胜。至晚到家,无人在侧,情不能忍。偶见雄猴,即以手弄其阳物,消其欲情。谁知物类亦有人性,即与汪氏行其云雨。

自此之后,犹如夫妇一般,亲邻绝无知者。

一日,包公钦奉仁宗天子按临访察,乃至其家拜谒,观见汪氏脸带桃花之色,不信其有守节之操,乃访亲邻问之,审得只养有一猴。包公即唤张龙、赵虎,直往汪氏之家,将雄猴拘锁于府堂庭柱之上,约十余日。街坊人等俱不晓其故。次日包公唤张龙、赵虎,吩咐前往汪氏之家,请汪氏诣府堂来见包公。又吩咐,若汪氏到府堂之时,汝可将雄猴放锁,看他如何行事。二人各听吩咐而去。不多时间,张龙唤得汪氏到府堂跪下。赵虎即便将雄猴放锁。只见那猴见汪氏来到,喜不自胜,就将汪氏搂抱,裂衣行事。包公见了大怒,骂道:“你这淫泼妇,守得好节!缘何与异类为偶?”遂即唤张龙、赵虎,将坊牌拆倒,复将汪氏家产籍没于官。汪氏自思,只因看搬演《西厢》故事,错了念头,可惜前功尽废,羞愧难藏,回家自缢身死。此亦可以为守节不终者之戒。

第三回 访察除妖狐之怪

断云:

张明为客到东京,好色心邪惹怪精。

包公除斩妖狐后,自是人间得太平。

话说仁宗宝元年间,包公在东京之日,适属县有姓张名明字晦之者,年二十岁,美姿容,善赋诗,尚未娶有室也。因在家安闲无事,父母命其收拾资本,出外为商。偶到东京而回,未及至家,泊船于岸。是夜月明如昼,明不能寐,披襟闲行,遂吟一绝云:荇带浦芽望欲迷,白鸥来往傍人飞。

水边苔石青青色,明月芦花满钓矶。

当日张明吟罢,俄然见一美人,望月而拜。拜罢,遂吟诗一首云:拜月下高堂,满身风露凉。

曲栏人语静,银鸭自焚香。

又曰:昨宵拜月月似镰,今宵拜月月如弦。

直须拜得月满轮,应与嫦娥得相见。

嫦娥孤凄妾亦孤,桂花凉影堕冰壶。

年年空习羽衣曲,不省三更再遇无。

美人吟毕,张明悦其美貌,遂趋前问日:“娘子何如而拜月也?”美人笑而答曰:“妾见物类尚且成双,吟此拜月之诗,意欲得一佳婿耳。”明曰:“娘子所愿何如?”美人曰:“妾意得婿如君,则妾之愿足矣,岂有外慕之心乎?”明见美人所言投机,遂乃喜不自胜,言曰:“世之姻缘有难遇而易合者,今宵是也。娘子若不弃,当与娘子偕至予舟同饮合卺之酒,可乎?”美人见明言此,全无难色,欣然与其登舟,相与对月而酌。既而与张明交会,极尽欢娱之美。次日明促舟回家,同美人拜见父母宗族。问张明何处得此美人,明答以娶某处良家之女。

美人自入明家,勤纺织,缝衣裳,事舅姑。处宗族以睦,接邻里以和,待奴仆以恕,交妯娌以义,上下内外,皆得欢心,咸称其得贤内助焉。时包公因革猴节妇坊牌,案临属县,偶见其家有黑气冲天而起。包公即唤左右停止其处,请其宅左右问其故。包公曰:“此间有妖气,吾当往除之。”众皆骇异。

先是美人泣谓明曰:“三日后大难已迫,妾必死矣。”明惊问其故,美人蔽而不言,惟曰:“君不忘妾情,此诚意外之望也。”凡四日而包公倏到,伏剑登门,观者罢市,美人惊愕失措,将欲趋避。包公以照魔镜略照,知其为狐,遂乃大叱之曰:“妖狐安往!”美人俯于地,泣吟一律曰:一自当年假虎威,山中百兽莫能欺。

听水潇潇玄冬冱,走野茫茫黑夜啼。

千岁变时成美女,五更啼处学婴儿。

方今圣主无为治,九尾呈样定有期。

美女吟毕,包公判曰:“汝乃异类,何得迷人?”即令李虎挥剑斩之,乃一狐耳。复唤张明问其来历。张明即以因商于外,泊舟得之前言说了。包公曰:“此妖孽如此,若非吾到此除之,则尔亦不免耗散其精神矣。”张明再拜,致谢包公之神明莫及。而明后遂无恙而终。此可以为心邪好色者之戒矣!

第四回 止狄青家之花妖

断云:

康定年余花作精,岂知狄将被昏迷。

若非包相亲待诏,怎得驱气入壁中。

话说总兵狄青,同杨文广征南蛮,振旅之日,舟次绥德官河,天已暝矣。狄青独坐舟中,扣舷而歌。忽见一女子溯流啼哭而来,连呼救人者三。狄青急命军士救之。视其颜貌非常,恳问其故。女泣曰:“妾姓梅,名芳华,原许张参政之家。近年伊家凌替,父母厌其贫穷,逼妾改嫁他氏。妾苦不从,父母怒妾,终朝迫抑,不有存生,故此捐生赴水而死,幸蒙相公搭救,此盖生死而肉骨也。”狄青诘之曰:“汝欲归宁乎?将为吾之侧室乎?”女曰:“归宁非所望也。既蒙不弃,愿为相公箕帚妾耳。”狄青闻言大悦,易以新衣,带回公署。然梅芳华之在狄府也,以至恭事大人,以至诚待媵妾;处僮仆以恩,延宾客以礼。凡公私筵宴,大小饔飧中馈之事,悉以任之,无不中节。狄青甚宠爱之,日亲幸用事。内外闻名,咸欲一观。或王孙公子、达官贵人至其府者,狄青皆令出见。梅芳华初无难色,礼貌自如。

一日,乃是年冬,值西夏作反,仁宗天子传旨令狄青总兵前往征之。包公领天子之命,往至其家。狄青设宴款待包公。

青欲夸耀于包公,令芳华盛服出见。芳华有难色,不肯出见,青固命之亦不从。侍婢催促者相连于道,芳华终不肯出。包公辞归,狄青大感惭愧,自往召之,芳华亦不肯行。青怒曰:“汝于王孙公子、达官贵士所见多矣,何至于包公而不肯一见耶?”芳华泣而不言。青,武人也,怒甚,拔剑将欲砍之。芳华入人壁中言曰:“窃闻邪不能胜正,伪不能乱真,妾非世人,乃梅花之妖,偶窃日月之精华,故成人类于大块。今知包公乃栋梁之才,社稷之器,正人君子,神人所钦,妾安敢见之。独不闻武三思爱妾不见狄梁公之事乎?妾今于此永别矣!”言毕遂吟诗一首曰:老干槎牙傍水涯,年年先占百花魁。

冰消得暖知春早,雪色凌寒破腊开。

疏影夜随明月转,暗香时逐好风来。

到头结实归廊庙,始信调羹有大材。

第五回 辨心如金石之冤

断云:

才子佳人德性良,愿谐婚偶振纲常。

贪官图贿行私曲,致令命损实堪伤。

话说仁宗康定年间,有一南属县,有庠生李彦秀,小字玉郎。年方二十岁,为人俊雅,赋性温良,学问才艺冠绝一学。

其学舍之后有高楼一所,匾曰:会景楼。登之者,远观则四面江山,近观则一城坊市,举目皆尽。圃墙、邻居、小巷皆官妓所居焉。彦秀凡过夏月,则读书于楼上。

一日,新秋雨霁,墙外歌咽之音,丝竹之韵,为轻风递送,断续悠扬。彦秀不胜清兴,遂约同侪饮于楼上。一友忽然笑曰:“正所谓但闻其声,不见其形。”谓彦秀曰:“若见其形,则不赏其声,反不清矣。”众皆称其确论。一友曰:“此论反复趣深,真佳作也,各当有赋。如诗不成,甘罚金谷酒数。”于是彦秀先吟诗曰:

凉飚淅沥天雁起,窗蕉雨歇清声止。

灏气乘风扫净室,炎蒸忽入秋光里。

闲登快阁一凭栏,江山浩渺双眸宽。

俯临坊市人寰小,仰攀牛斗天风寒。

暂存视听一凝思,潇潇一派仙音至。

弦繁管急杂商宫,声回调歇迷腔子。

独坐无言心自评,不是寻常风月情。

初疑天籁一檐马,又似秋高和漏打。

碎击冰壶向日倾,乱箭琉璃斗风洒。

狂生对此襟一开,邀友分题共举杯。

莫如巫山云雨隔,清歌时度人间来。

俏者闻声情已见,村者相逢若相恋。

村俏由来趣不同,岂在闻声与见面。

彦秀吟毕,众友正传玩之间。忽膳夫走来报曰:“正堂先生来也。”彦秀急将其诗怀于袖中,整衣迎先生登楼,续坐而饮。彦秀以诸友推其吟诗在袖,惟恐先生见,玉郎推更衣将诗稿搡捻成团,投出墙角,复回席中坐饮,至暮而散。

不意投诗之处,乃角妓张妪居住之所也。妪只生一女,年一十七岁,名丽容。生得眉如漆黛,口似朱红,又名翠眉娘,聪明乖巧,不但乐工、女工,至于书画诗文,冠绝时辈,真一郡之国色也。然留心伉俪,不染风尘,人或挥金至百,而不能一睹其面。家后构一小楼,与会景楼相对,匾曰:对景楼。乃丽容什闹之所也。当下李彦秀投诗稿之时,适丽容正坐对景楼上,忽见丢下纸团,遂命丫头拾取观之,且惊且羡,颠倒歌咏曰:“此诗必是李玉郎所作无疑也。况彼尚未议婚,妾且亦未行嫁,天若见怜,吾愿谐矣。”

至次日,遂用白绫一方,逐韵和其上,复从原处投回。适彦秀经其处而得之,且读且笑曰:“吾闻名妓有张翠眉者,操志不常,才貌异众,吾心每日期之,未有其便,今观其写作,必然是也。”即观其诗曰:

新凉睡美慵晨起,邻家夜饮歌初止。

起来无力近妆台,一朵芙蓉冰镜里。

重重花影上雕栏,体瘦更嫌舞袖宽。

闲觅晓蛩芳砌下,金莲似去碧笞寒。

太湖独倚含幽思,玉团忽郝从天至。

龙蛇飞动泼烟云,篇篇尽是相思字。

颠来倒去用心评,方信多情识有情。

不是玉郎密传契,他人怎有这般清?

自小门前无系马,梨花夜雨何曾打?

一任渔舟泛武陵,落红肯向东流洒?

半方绫帕卷还开,留取当年捧玉杯。

每见隔墙花影动,何时得见玉人来?

名实常闻如久见,姻缘未合心先恋。

诗情本自致幽情,人心料得如人面。

彦秀阅毕,遂登太湖石而望之。正值丽容独坐于对景楼上,彼此一见,魂志飘荡。彦秀曰:“观卿仪范,莫非张翠眉乎?”

丽容微笑而答曰:“然。适妾以蒙佳作,知君为李玉郎无疑也。”二人相见大笑。丽容曰:“妾久闻君之才行,多择伉俪,然而百无一成,其故何也?”彦秀曰:“若有如卿之才貌者,又何敢言择乎?”遂乃各述其心事,对天誓为夫妇而别。

彦秀归家告于父母,父母曰:“彼娟家也,然以改节为尚,终不可入士夫之门,亦不可以奉先嗣后哉。”遂不见允。彦秀转托于亲知于父母处百方推道,终不容诺。将及一年,而彦秀学业顿废,精神渐耗,忘餐失寝,如醉如痴。而张丽容亦为之憔悴,誓死决不他适。其父亦不得已,遂即遣媒具礼,至丽容家行聘。

事将有期,适有本省参政名周宪者,任满赴京。时王右丞相独秉大权,凡官之任满者,必白金万两为献,若少不及,则痛遭黜退。然周宪居官九载,罄囊合凑,十不及一。计无所出,谋诸佐吏。吏曰:“王右相货财山积,其心已厌,所重者,女子及珍玩之物耳。若于各府选买才色官妓一二人,不过数百白金,加以装饰,又不过数百,若得而献之,强如白金万两。

其右相必以纳之也。”周参政闻言大喜,遂令佐吏假右相之命选于各府,而丽容居其一焉而已。彦秀父子知之,乃奔走上下,谋之万端,家产荡尽,终莫能脱。

一日,拘其母女登舟启行,丽容知其不免,遂以片纸寄诗一首于彦秀曰:死别生离莫怨天,此身已许入黄泉。

愿郎珍重休悬望,拟是来生续此缘。

自后而丽容不复饮食。张妪泣曰:“女死故是节义,我必遭毒害。”丽容不答,只为之少食而巳。其舟既行,而彦秀徒步追随,哀恸路途行人。凡遇舟之宿址,号哭终夜,伏寝水次。如此将及两月,而舟抵临清。而彦秀星行露宿三千余里,足胼肤裂,无复人形。丽容于板隙窥见,一痛而绝。张妪救灌,良久方苏。苦浼舟夫往答彦秀曰:“妾所以不死者,以老母未脱耳。母若脱,妾即从死,郎可归家,勿劳自苦。才郎因妾致死,无益于事,徒增妾苦耳。”彦秀闻船户传言之说,仰天大恸,投身于地,一仆而死矣。舟夫怜之,埋于岸侧。是夜丽容自缢,死于舟中。

周参政见丽容缢死,大怒曰:“我以美衣玉食致汝于极贵之地,何得顾恋寒儒,自丧厥生?”遂令舟夫剥去丽容衣服,弃尸于岸上,将火焚之。焚毕,其心宛然不改。舟夫以脚踏之,忽出一小物,形如人体,大若手指。舟夫以水洗之,其色如金,其坚如石,衣冠眉发,纤悉皆具,脱然如李彦秀一般,但不言动而已。舟夫即将此物持报。周参政观看,惊叹曰:“怪哉!此乃精诚坚恪,情感气化,不然焉得有此?”叹玩不已。众吏卒曰:“此心如此,彼心恐亦如此,请发李彦秀尸首焚之,看是如何?”周参政允令焚之,果然心不灰,其中亦有小人物,与前形色精坚相等,装束容貌亦与张丽容一般形色无二。周参政大喜曰“吾虽致二人死于非命,今得此稀世之宝,若将献与王右相,虽照乘之珠玉不足道也。”遂盛以异锦之囊,函以香木之匣,贮盛封裹,题曰“心坚金石之宝”。于是给白银一锭,以赏张妪,听与二人治丧,并同来之女各给路费遣归。于是周参政兼程至东京,拜谒右相,奉上其函,备述本末。右相大喜,视之则非前物,乃是败血一团,臭污不可近前。右相大怒,遂请包公到府,谓曰:“彼夺人之妻,各致死地,自知罪大,故以秽物厌我,意在逃刑,望乞将周参政下于狱中。”包公领诺,退回南衙。讯鞫以毕,回书上报曰:“男女之私,情坚志恪,而始终不谐,所以一念成结,感形如此。

既得合于一处,情遂气伸,复还旧物,或有之矣。然周参政夺人之妻,以致死了二命,亦该问其死罪。然一人之死不足以偿二命,又问其子充军。王右相专权受金,以致二命之死,亦具表奏上天子,亦该罢其原职闲住。”闻者悦服。后来李彦秀与丽容亦脱生于宋神宗之世,结为夫妇。盖亦天道有知,报应之速也。

第六回 判妒妇杀子之冤

判云:

陈妻密计毒三人,卫妾含冤对拯伸。

天不容奸惟速报,驱陈作彘儆人心。

话说江州德化县,有一人姓冯名叟,家颇饶裕。其妻陈氏貌美无子,侧室卫氏生有二儿。陈氏自思己无所出,诚恐一旦色衰爱弛,家中不赀之产皆妾所有,心怀不平,每存妒害,无衅可乘。

一日,冯叟自思:“家有余资,若不出外营为,则亦不免为守钱虏耳。”乃谋置货物远行,出往四川经营买卖。冯叟临行嘱妻陈氏善视二子,陈氏口中亦只应唯而已。

时值中秋,陈氏诒赏月之故,即于南楼设下一宴,召卫氏及二于同来南楼上会饮。陈氏先置鸩毒放在酒中,举杯嘱托卫氏日:“我无所出,幸汝有子,则家业我当与汝共也。他日年老之时,惟托汝母子维持,故此一杯之酒,预为我身后之意焉耳。”卫氏辞不敢当,于是母子痛饮,尽欢而罢。是夜药发,卫氏母子七窍流血,相继而死。时卫氏年二十五,长子年五岁,次子三岁而已。当时亲邻大小皆莫知其故,陈氏乃诈言因暴疾而死,闻者无不伤感。陈氏又诈哭之尽哀,以礼送葬。已而冯叟在外,一日忽得一梦,梦见卫氏引二儿泣诉其故。意欲收拾回家,怎奈因货物未脱,不能如愿,是以且信且疑,郁郁不悦。

将及三年,适正值包公访察按临其地,下马升厅,正坐之间,忽然阶前一道黑气冲天,须臾不见天日。晡时虽散,仍乃不大明朗。包公心甚疑其必有冤枉。是夜左右点起灯烛,包公困倦,伏几而卧。夜至三更,忽见一女子,生得姿容美丽,披头散发,两手牵引二子,哭哭啼啼,跪至阶下。包公问曰:“汝这妇人,住居何处?姓甚名谁?手牵二子,到此有何冤枉?一一道来,吾当与汝伸雪屈情。”妇人泣曰:“妾乃江州卫氏母子也。因夫冯叟远往四川经商,主母陈氏中秋置鸩酒杀妾三人,冤魂不散。幸蒙相公按临敝邑,故特哀告,望乞垂怜,代雪冤苦,则妾母子九泉之下,虽死犹生也。”说罢悲鸣不已,移时再拜而退。

次日,包公即唤郑强、薛霸,拘拿陈氏,当厅审勘。包公曰:“妾子即汝子一般,何得心怀妒忌,害及三命?绝夫之嗣,莫大之罪,又将焉逃?”陈氏悔服无语,包公就拟断凌迟处死。

后阅五载,冯叟回归。家畜大母彘,岁生数子,获利数倍,将欲售之于屠,忽作人言曰:“我即君之妻陈氏也。平日妒忌,杀妾母子,况受君之恩,绝君之嗣,虽蒙包公断后,上天犹不肯宥妾,复行罪罚,作为母彘。今偿君债将满,未免千刀之报。为我传语世妇:孝奉公姑,和睦妯娌,勿专家事,抗拒夫子;勿存妒悍,欺制妾媵。否则,他日之报即我之报也。

大抵水性吝啬,因见自身无子,妾婢有子,家之所有,彼独占享,遂怀嫉忌,潜蓄不仁。殊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损妾之子,乃绝夫之嗣也。妇人但顾目前,不思身后,其得罪天也不亦大乎!故为母彘警省世人,毋效我之所为而贻臭于世矣。”

远近闻之,肩摩踵接,皆欲竞观,其门为市。当时有歌一篇以继之曰:

江舟陈氏冯家妇,挚悍狐狡恣嫉妒。

劳劳长舌牝鸡晨,废驰三纲全不顾。

一身无子可奈何?徐卿有庆偏房多。

不思无后绝夫祀,闺中旦夕操干戈。

景届中秋月轮皎,南楼玩月存奸狡。

金杯倾鸩裂肺肠,玉山顷刻房中倒。

荧惑亲邻暴疾亡,夫君况是居他方。

讵意冤魂诉包老,拟断报应死幽冥。

公哉天公复报应,陈氏自作还自承。

数年罚为一母彘,终朝偿夫冯门庭。

忽作人言劝世俗,妇人切莫存奸毒。

我因妒悍欲专房,至今尚是糟糠畜。

聊作短歌列公案,事虽虚言日还真。

为恶不如为善好,叮咛告戒闺中人。

第七回 行香请天诛妖妇

断云:

梅稍月挂近黄昏,秉烛香斋独掩门。

执得葩经当日笔,挽回风化戒鹑奔。

话说黄州儒士张从龙,结庐临溪,读书其内,苦志用功,不入城府。家业荒凉,未有妻室。仁宗康定二年春月间,于所居倚窗临溪闲坐,俄见一叟棹船逶迤候岸,中坐一青衣美人,颜色聪俊。张从龙遽尔问曰:“何家宅眷?今欲何往?”叟曰:“兹值岁侵,衣食无措,将卖此女,以资日用耳。”从龙留意,邀之入室,遂问姓名居住。叟曰:“老拙姓苏,本州人也。无室辞世,只生此女,乳名珍娘,年方二八,颇通书义,尤精女工,欲仗红叶之媒,以订赤绳之约。如君不弃,望为相容。”

从龙见言,随即许诺,倾囊见酬。遂设宴会亲,卜日合卺。女自入从龙之门,恪尽倡随之道,主中馈,缝衣裳,和于亲族,睦于乡里,抑且性格温柔貌出类,遐迩争羡焉。从龙贪恋情欲,颇废经书。其女谏曰:“衾枕之情,世之常事;功名之念,士之要途。立身行道,扬名后世,既显父母,又荣妻子,男儿之志,于斯遂矣。岂可苟淹岁月,而守故园之桃李哉。”从龙见女言有理,遂逊谢之,愈加敬爱。

一日,从龙与女对酌溪楼之上,女斟酒奉生曰:“聊歌一词,以侑君饮。”词名《浣溪沙》云:

溪雾溪烟溪景新,溶溶春水净无尘。碧琉璃底浸春云。

风扬游丝牵蝶翅,雨飘飞絮温莺唇。桃花片片送残春。

每歌一句,音韵清奇,听之可爱。

厥后,从龙过京中试,抉为开封府祥符县令,挈家赴任。

女处官衙,小心谨慎,同僚妻妾,咸得欢心。每诫其夫清廉恤民,无玩国法,内外称之。时有他府州县,咸皆风雨调和,独有祥符县,自从龙莅任之后,多遭干旱。百姓耆老连名上呈,请从龙祈祷,全无应验。从龙心中甚忧。百姓又往开封府呈首其事,惊动包公亲临其县行文祷雨。门吏通报,从龙慌忙迎接包公人公馆坐定。包公观见从龙衙内,阴晦少明,乃潜谓从龙同僚曰:“张大尹衙内妖气太重,若能扫荡邪秽,天即大雨矣。

吾且秘而不言,汝等可往白之。”同僚即以包公之言白于从龙知之。从龙不以为信。包公就亲书疏文一道,率众官径往城隍庙行香。祈祷以毕,将疏焚于炉内。少顷,玄云蔽空,雷雨交作,霹雳一声,火光进起,大雨如注,四郊沾足。包公请众官回衙,以观异事。但见张大尹室内枯骨加交,骷骸震碎,中流鲜血,而美妇不知所在矣。又见前厅壁上朱书篆字数行,众莫能识,请包公观之。包公看罢,乃诗一首曰:

善恶幽冥皆有报,雷霆诛击岂无因?

生行淫乱污尘俗,死纵妖邪惑世人。

万种风流收骨髓,一团恩爱耗精神。

从今打破迷魂阵,枭震骷骸示下民。

包公读罢,从龙惊骇不能定情,同僚为之失色,即访问包公何以知其缘故。包公日:“吾望妖气,是以知之。”即诘从龙:“何处得之?”从龙不隐,告以前情。包公曰:“吾观此妇在生必行淫乱,死为枯骨,尚能迷人。吾若不行文祈祷于天,请天诛之,则汝亦不久元气耗散,祸将及身矣,可不惧哉!”于是从龙拜辞,敬叹包公之德,神明莫及也。

第八回 判奸夫误杀其妇

断云:

梅敬经营志亦良,神签报应亦昭彰。

奸夫误谋真可恨,包公判断播传扬。

却说河南开封府陈州管下商水县,其地在州西九十里,有一人姓梅名敬者,少入郡庠,习举子业,家道殷实,父母俱庆,止鲜兄弟。父母与其娶邻邑西华县姜氏为妻。一日,梅生在小庄读书,正遇春季天气,百花开遍,红紫芳菲。梅生乃呤诗一首以慰怀,曰:

酒满金樽花又香,正缘老大见花狂。

小桃枝上春三月,细柳风中燕一双。

雾薄远峰多出没,日晴鸥鸟自倘佯。

芳菲百汇红铺眼,谁念书生在小庄?

梅生吟毕,终日侍奉二亲,曲尽孝养之乐。谁知乐极悲生,父母相继亡故。梅敬夫妇哭之尽哀,以厚礼殡葬。服满赴试,屡科不第。回家,梅敬乃谋谓其妻曰:“吾幼习儒业,将欲显祖养亲荣妻荫子,为天地间之一伟人,期为可也。奈何苍天不遂吾愿,使二亲不及见吾成立大志以没,诚乃天地间之一罪人也。今无望矣。展转寻思,尝忆古人有言:若要身带十万头,除非骑鹤上扬州。意欲弃儒就商,遨游四海,以伸其志,乃其愿矣,岂肯拙守田园,甘老丘林而已哉。不知贤妻意下如何?”

姜氏曰:“妾闻古人有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所以正妇德也。君既有志为商,妾亦当听从而已。但愿君此去,以千金之躯为重,保全父母遗体,休贪路柳墙花,以堕其志。但得获微利之时,当即快整归鞭,此则妾愿毕矣。外此非所慕也。”梅敬听闻妻言有理,心中喜不自胜,遂即收置货物,径往四川成都府经商。姜氏与其饯别而去。后来姜氏正在妙龄之际,欲心人皆所具,虽有云情雨意,亦不甚为显露。

梅敬一去,六载未回。一日忽怀归计,遂收拾财物,先入诸葛武侯庙中祈签,卜其吉凶。当下祷祝已毕,祈得一签,有云:

逢崖切莫宿,逢水切莫浴。

斗粟三升米,解却一身屈。

梅敬祈得此签,惘然不晓其意,只得赶回。

不则一日,舟夫将船泊于大崖之下。梅敬忽然想起签中有言“逢崖切莫宿”之句,遂自省悟,即令舟夫移船别住。方移时间,大崖忽然崩下,陷了无限之物。梅敬心下大喜,方信签中之言有验。一路无碍,至家,姜氏接入堂上,再尽夫妇之礼,略叙久旷之情。

时天色已晚,是夜昏黑无光。移时之间,姜氏烧汤水一盆,谓梅敬曰:“贤夫路途劳苦,请去洗澡,方好歇息。”梅敬听了妻言,又大省悟:神签有言“逢水切莫浴”,遂乃推故,对妻言曰:“吾今日偶不喜浴,不劳贤妻候问。”姜氏见夫言如此,遂即自去洗浴,姜氏正浴之间,不防被一人预匿房中,暗执利枪从腹中一戮。可怜姜氏娇姿秀丽,化作南柯一梦。其人潜躲出外去迄。梅敬在外等候,见姜氏多久不出,执灯入往浴房唤之,方知被杀在地,哭得几次昏迷。次日正欲具状告理,又不知是何人所杀,正在犹豫不决之间,却有街坊邻舍知之,慌往开封府首告:“梅敬无故自杀其妻,实乃败坏伦理。”

包公看了状词,即拘梅敬审勘。梅敬遂以祈签之事告知。

包公自思:梅敬才回,决无自杀其妻之理。乃谓梅敬曰:“汝去六年不归,汝妻少貌,必有奸夫。想是奸夫起情造意,要谋杀汝,汝因悟神签之言,故得脱免其祸。今详观神签中语云‘斗粟三升米’,吾想官斗十升,只得米三升。更有七升是糠无疑也。莫非这奸夫就是糠七否么?汝可试思之,果是真否?”

梅敬曰:“小人对门果有一人名唤康七。”包公即令左右拘唤来审。康七叩首供状曰:“小人因见姜氏美貌,不合故起谋心。

本意欲杀其夫,不意误伤其妻。相公明见万里,小人情愿伏罪。”包公押了供状,遂就断其偿命。即令行刑刽子押赴市曹处决。闻者叹其神明莫及也。

第九回 判奸夫窃盗银两

断云:

叶广藏银计亦良,岂期盗窃事成殃。

包公神判传天下,千古犹存姓字香。

话说河南开封府阳武县,有一人姓叶名广,家亦中平。娶妻全氏,生得貌类西施,聪明乖巧。住居村僻处屋一间,鲜有邻舍。家中以织席为生,妻勤纺织,仅可度活而已。一日,叶广谋谓其妻曰:“吾意与汝在家勤谨,只堪度日,所余只有四两之数。吾今留银一两五钱在家,与贤妻聊作食用纺织之资。

更有二两五钱,吾欲往西京做些小买卖营生。待去一年半载,若苍天不负男儿之愿,得获寸进,随即回归,再图厚利,乃其志也。不知贤妻意下如何?”全氏曰:“妾闻大富由天,小富由勤。贤夫既有志经营,谅苍天必不辜负所愿也。妾意岂敢抗拒?但赀财鲜少,贤夫可宜斟酌而行。倘得获其所欲,亦当早寻归计,此则妾所至望矣。”叶广闻妻之言,不觉喜慰于心,遂即将前本贩买其货而行。

次年,近村有一人姓吴名应者,年近二八,生得容貌俊秀,聪明善诗,未娶有室。偶经其处,窥见全氏貌类西施,就有眷恋之心,即怀不舍之意。随即询问近邻,知其来历。陡然思忖一计,即讨纸笔就写伪信一封,乃入全氏之家,向前施礼言曰:“小生姓吴名应,旧年在西京与尊嫂丈夫相会,交契甚厚。昨日回家,承寄有信一封在此,吩咐自后尊嫂家或缺用,某当一任包足,候兄回日自有区处,不劳尊嫂忧心,故今专此拜访。”

全氏见吴应生得俊秀,语言诚实,又闻丈夫托其周济,心便喜悦,笑容可掬。两下各自眉来眼去,咸有不舍之心。情不能忍,遂各向前搂抱,闭户共枕同衾,宛若仙家玉树,暗麝驱入,不可名状。吴应遂吟一律以戏之曰:

天缘造就到仙房,暗麝熏人透骨芳。

云夹兰台因见雨,雾垂瑶室便成霜。

临时吃尽消魂片,今夜方耽续命汤。

兴逸不容占句尽,心魂撩乱魄忙忙。

全氏听毕,言曰:“妾虽不能吟诗,见叔佳制,可默而不答乎?”亦口占一律以和之曰:

贪春仙客步兰房,锦帐齐掀满帐芳。

月朗今宵疑不雨,天寒明旦自成霜。

踌躇心上鱼惊钓,进步厨前鸟就汤。

管取称君方便好,岂能怜我尚忙忙。

二人吟诗已毕,云雨才罢,吴应细思诗中之言,乃笑谓之曰:“吾谅尊嫂与丈夫备尝经惯,岂真全未识风流者乎?”全氏曰:“妾别夫君一载有余,往日与其欢会之时,自以为儿戏耳。今宵与贤叔接战,方觉股栗,所谓‘生未识灯花关,倏到花关骨尽寒’者也,望君推心,今后交感之时,勿以见惯浑闲者相待。”吴应笑曰:“自识制度,不待嫂说。”自此之后,全氏住在树僻,无人闲管此事,就如夫妇一般,并无阻碍。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叶广在西京经营九载,趁得百银一十六两,自思家中妻又少貌,不觉来此九载,若久恋他乡,不顾妻室,不免辜恩负义之诮,遂即收拾回程。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到家已是三更时候,叶广自思庄屋一间,门壁浅薄,恐有小人暗算,不敢将银进家,预将其银藏在舍旁通水阴沟之内已毕,方才唤妻开门。是时其妻正与吴应宿歇,极尽欢娱之意,忽听得丈夫唤门之声,即忙起来开门,放丈夫进家。吴应惊得魂飞天外,躲在门后,候其关门,潜躲出外。全氏整备酒饭与丈夫略叙久旷之情,食毕收拾上床。

宿歇之间,全氏问曰:“贤夫出外经商,九载不归,家中甚极劳苦,不知亦趁得些银帛否?”叶广曰:“银有一十六两,我因家中门壁浅薄,恐有小人暗算,未敢带入家来,藏在舍旁通水阴沟之内。”全氏闻说大惊曰:“贤夫既有许多银回来,可速起来,取藏在家无妨,不可藏于他处,恐有知者取去,那时悔之晚矣。”叶广依妻所说,忙跳起寻取,不防吴应只有舍旁窃听叶广夫妻言语,听见藏银在彼,已被先盗去讫。叶广寻银不见,因与全氏闹曰:“吾半夜独自回家,并无一伴跟随。

及藏银之际,又无一人知觉,奈何就有人盗去?必是汝因吾出外日久,家中与人通奸,今日必然与其宿歇,见我唤门之声,汝即潜放出外。其人窃听得知,因而盗去。汝实难辞其责矣。”

其妻听了,不敢明言,再三推说无有此事。叶广不信,遂以前情具状,扭扯其妻,径赴包公案前陈告其事。

包公观罢状词,就将其妻勘问:“必有奸夫之情。”其妻坚意不肯招认。包公遂发叶广回家,再出告示,唤张千、李万私下吩咐曰:“汝可将告示挂在衙前,押此妇人出外,枷号官卖,其银还他丈夫,等候有人来看此妇者,即便拿来见我,我自有主意。”张李二人依其所行,押于门外。

将及半日,忽有吴应在外打听得此事,忙来与其妇私语。

张李看见,忙扭吴应入见包公。包公问曰:“你是甚人,敢来此处?”吴应告曰:“小人是这妇人亲眷,因见如此,故来看她,非有他故也。”包公曰:“汝既是她亲眷,曾娶有内眷否?”吴应告曰:“小人家贫,未及婚娶。”包公曰:“问汝既未婚娶,吾将此妇官嫁与你,只不知值价多少?”即唤书吏问其价数。书吏复曰:“复相公,此妇值银三十两。”包公即对吴应曰:“据书吏说,价值三十两。我这里官卖,只要汝价银二十两,汝可即备来秤。”吴应告曰:“小人家道贫难,难以措办。”包公曰:“既二十两不出,可备十五两来秤。”吴应又告贫难,包公曰:“谁人叫汝前来看她!若无十五两,实要汝备十二两来秤。”吴应不能推辞,即将盗其原银熔过十二两,诣台称了。包公将吴应发放出外,随拘叶广进衙,问曰:“你看此银是你的不是?”叶广认了,禀曰:“此银不是前银,小人不敢妄认。”包公又发叶广出外,又唤吴应问曰:“我适间叫她丈夫到此,将银给付与他,他道妇人甚是美貌,心中不甘,实要价银一十五两,汝可揭借前来,秤完领去,不得有误。”吴应只得回家。包公私唤张千、李万吩咐曰:“汝可跟在吴应之后,看他若把原银上铺煎销之时,汝可便说包爷吩咐,其银不拘成色,不要上铺煎销,就可拿来见我。”张千领了言语,直尾其后而去。

正值吴应又将原银上铺,张千即以包公前言说了。吴应只得将原银三两,凑秤完足。包公复发出外,就将前银唤叶广认之。叶广看了大哭曰:“此银实是小人之物,不知何处得之?”

包公又恐叶广妄认,枉了吴应,乃复以言诒之曰:“此银乃是我库中取出,何得假言妄认?”叶广再三告曰:“此银实是经小人眼目,相公不信,内有分两可辨。”包公复诘其实,即令一一试之,果然分文不差。就拘吴应审勘,吴应叹异伏罪。包公即将其银追完,将妇人脱衣受刑。吴应以通奸窃盗论罪,只杖一百,徒三年。复将叶广夫妇判合,放回宁家,俱各拜伏而去。

第十回 判贞妇被污之冤

断云:

贞娘诗句预攸扬,查生失答欠分张。

逆恶污贞情可恶,包公明见播昭彰。

却说河南许州管下临颍县,在州南六十里,有一人姓查名彝者,乃文雅士也。少入县庠,与学友顾守义为友。宋仁宗庆历二年冬,父母凭媒,与其娶到近村尹贞娘为妻。毕姻之日,顾守义作诗一首以贺之曰:

伉俪天然缔好缘,才郎之子两青年。

绮筵光景春如许,花烛荧煌洞有天。

情思交孚琴瑟美,彝伦攸叙室家全。

从今早叶熊罴梦,喜气洋洋独占春。

当时查生得诗,笑容可掬,未及赓和,参拜祖宗、父母、诸亲家。宴已罢,夫妇合卺,二人如鱼得水,欢入洞房。

花烛之夕,查生正欲解衣而寐,尹贞娘乃止之曰:“妾意郎君幼读儒书,当发奋励志,扬名显亲,期于远大,非若寻常俗子之比。今日交会,可无一言而就寝乎?妾今谬出鄙句,郎君若能随口应答,妾即与君共枕同衾;若才力不及,郎君宜再赴学读书,今宵恐违所愿矣。”言讫,查生因命请题。贞娘乃出诗句曰:“点灯登阁各攻书。”查生思了半晌,未能应答,不觉面有惭色,遂即辞妻执灯,径望学宫而去。是时学中诸友,见查生尽夜而来,面有惭色,咸皆向前问曰:“子今宵洞房花烛,正宜同伴新人及时欢会行乐,今独抛弃新人至此,敢问其故何也?”查生因诸友来问,即以其妻所出诗句告之。诸友咸皆未答而退。内有一人姓郑名正者,为人平生极是好谑,听闻查生此言,随即漏夜私回,径往查生房内,与贞娘宿歇。原来贞娘自悔偶因出此戏联,实非有心相难,不期丈夫怀羞而去,心中正自懊悔不及。及见郑正入房之时,贞娘只谓查生回家宿歇,不知其为郑正也。乃问之曰:“郎君适间不能对答而去,今倏尔又回,莫非寻思得句,能对其意乎?”

郑正默然不答。贞娘忖是其夫怀怒,亦不再问。郑正乃与贞娘极尽交欢之美,未及天明而去。

及天明查生回家,乃与贞娘施礼言曰:“昨夜瞻承佳句,小生学问荒疏,不能应答,心甚愧赧,有失陪奉,获罪良多,望乞恕容。”贞娘曰:“妾意君昨夜已回,缘何言此以诳妾也。”再三诘问其故,查生以实未回答之。贞娘细思查生之言,已知其身被他人所污,遂对查生言曰:“郎君若实未回,意郎君前程万里,从今可奋志读书,不须顾恋妾也。”言罢,即入房中自缢。移时查生知之,急与父母径往救之,时已不及救矣。

查生悲不能言,昏绝于地数番,父母急救方醒。当日查生悲不知其故,无词告理,只得具棺殡葬已讫。

不觉时光似箭,又是庆历三年八月中秋节至,包公按临至临颍县,直升入公廨坐下,见因月色明朗,遂吟诗一首曰:

太和元气耿中秋,解却襟怀积累愁。

笑见团团离海角,喜瞻渐渐出云头。

袁宏有兴歌诗艇,庾亮欢心上酒楼。

借问广寒宫里事,桂花多为状元留。

包公吟诗已毕,其时公廨庭前旁边有一桐树,树下阴凉可爱,包公即唤左右,将虎皮交椅移倚在桐树之下,玩月消遣。

包公仍出诗句云:“移椅倚桐同玩月。”包公出罢诗句,寻思欲凑下韵,半晌不能凑得,遂即枕椅而卧。似睡非睡之间,朦胧见一女子,年近二八,美貌超群,昂然近前下跪曰:“大人诗句不劳寻思,妾虽不才,随口可对。”包公即令对之。其女子对曰:“点灯登阁各攻书。”包公见此女子对得有理,即问之曰:“汝这女子,住居何处?可通名姓。”女子答曰:“大人若要知妾来历,除究本县学内秀才,可知其详。”言讫化一阵清风而去。包公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展转寻思:“此事可怪,莫非其中必有冤枉?”是夜宿于公廨,思忖一计。

次日出牌,吩咐左右,唤集临颍县学秀才,来院赴考。包公出《论语》中题目,乃是“敬鬼神而远之”一句,与诸生作文;又将“移椅倚桐同玩月”诗句,出在题尾。是日诸生赴考已毕,内有秀才查彝,因见诗句偶合其妻贞娘前语,遂即书其下云:“点灯登阁各攻书。”诸生作文已毕。包公传令出外伺候。

包公正看卷之间,偶然见查彝诗句,符合梦中之意。即唤查彝问曰:“吾观汝文章,亦只是寻常,但对诗句,大有可取。

吾谅此诗句必他人为之,非汝所能作也。吾今识破,可实言之,毋得隐讳。”查彝闻言,即以其妻前言,以致死于非命,一一禀知。包公又问之曰:“吾想汝夜往学中之时,内中必有平日极是善戏谑之人,知汝不回,故诈脱汝身,与汝妻宿歇,污其身体。汝妻怀羞,以致身死。汝可逐一说来,吾当替汝伸冤。”

查彝禀曰:“生员学中,只有姓郑名正者,平生极好戏谑,外者非生员所知也。”包公听罢言曰:“据汝所言,则汝妻被郑正奸污无疑矣。”即令郑强、李干拘唤郑正到台审勘。郑正初然抵死不认,后至受极刑,只得供招:“因见查彝怀羞到学,郑正不合起情造意,故脱身奸污,以致贞娘之死。”其罪招认是实,包公取了供词,即将郑正依拟因奸致死,发往法场处决已讫。临颖百姓咸敬畏包公,如神明暗察,莫敢欺心为非耳。

第十一回 判石牌以追客布

断云:

顽凶盗布肆不良,柴胜贪杯欠预防。

当时若非包公判,难还布匹转家乡。

话说宋仁宗宝元元年,浙江杭州府仁和县,有一人姓柴名胜者,少亦习业儒,家亦丰足。父母俱庆,娶妻梁氏,善孝舅姑。胜有兄弟柴祖,年已二八,俱各婚毕。

一日,父母乃呼柴胜近前,训之曰:“吾家虽略丰,每思成立之难如升天,覆坠之易如燎毛,言之痛心,不能安寝矣。

今名卿士大夫之子孙,但知穿华丽之衣,食甘美之食,谀其言语,骄傲其物,遨游宴乐,交朋集友,不以财物为重,轻费妄用,不知已身之所以耀润者,皆乃祖乃父平日勤劳刻苦所得也。

汝等但知饮芳泉而不知其源,食饭黍而不知其由,一旦时易事殊,失其故态,意欲为学艺之时,吾知士焉而学之不及,农焉而劳之不堪,工焉而巧之不素,商焉而资之不给,虽欲学做好人,此时不可得也。吾今唤汝训诲,汝能遵依吾言,当思祖德之勤劳,怀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兢兢业业以立其志,勿守株待兔以恋娇妻,当收赀本往外经营,则可以盈其赀财,于身不弃,于人无愧,可以长守其富矣。不然,非我所知也。吾今欲令次儿柴祖守家,令汝出外经商,俾使得获微利,以添用度,不知汝意如何?”柴胜曰:“儿承大人亲诲,当铭刻于心,不敢违背。只不知大人要儿往何处经商,愿赐一言,儿当领命而行也。”父曰:“吾闻东京开封府极好卖布,汝可将些本,往本府杭州贩买几挑,前到开封府,不消一年半载,自可还家矣。岂不胜如坐守食用乎?”柴胜遵了父言,遂将银两径至杭州贩布三担,辞别父母妻子。兄弟柴祖与其饯行,时仲春三月十五日也。柴胜因见春光明媚,莺穿绿柳,燕寻旧主,遂乃吟诗二律。先吟莺诗曰:

掷柳迁乔大有情,交交时作弄机声。

飞来庭院风光好,唤起纱窗午梦清。

信口啼时音韵巧,黄金刷出羽毛轻。

春江两岸垂杨柳,好向高枝次第鸣。

又吟燕诗曰:

羽族知机社日来,翻身寻主入楼台。

拶云掠雨高还下,度柳穿飞去又来。

两翅拂残花露水,一毛不染地风埃。

乌衣国里风光好,养子成时便带回。

柴胜吟毕,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开封府,寻在东门城外吴子琛店里安下发卖。

未及二日之间,柴胜思中自觉不乐,即令家童沽酒散闷。

贪饮几杯,俱各沉醉。不防吴子琛近邻有夏日酷者,蓦见柴胜带布入店,即于是夜三更时候,将布三担尽盗去讫。

次日天明,柴胜酒醒起来,方知布被盗去,惊得面如土色,罔知所措,就叫店主吴子琛近前,告诉曰:“吾今初到东京,投汝店内安下,汝是有眼主人,吾是无眼孤客,在家靠父,出外靠主,何得昨夜见吾醉饮几杯,行此不良之意,串盗来偷吾布三担?吾意汝为典守之人,决亦难辞其责。今不跟究来还吾,必与汝兴讼,那时悔无及矣。”吴子琛辩说曰:“吾为店主,以客来为衣食之本,安有串盗偷货之理?”柴胜并不肯听,一直扭到包公台前首告,包公即将吴子琛当厅勘问。子琛仍辩说如前。包公思判不得,即唤左右,将柴胜、子琛收监。次日吩咐左右,径往城隍庙行香,意欲求神灵验,判断其事。不意一连行香三日,并无分文报应。包公亦无奈何,只得取出柴、吴二人跪下,包公问曰:“汝布又不知何人盗去,至今三日不见踪影,如何断得明白?”遂即将二人每人责打十板,发放回家去毕。

原来夏日酷当夜盗得布疋之时,已藏在村僻支处,即将其布首尾记号尽行涂抹,更以自己印记印上,使人难辨。摆布停当,然后零散拖往城中去卖,多落在徽州客商汪成铺内。夏贼得银入手,并无一人知觉。后来包公因将柴胜责打,发回吴店之后,次日包公忽忖一计,将衙前一个石牌,令张龙、赵虎出衙传说,将石牌抬入一门之下,要问石牌取布还客。其时,府前人众皆来聚观。包公见人来看,乃高声喝问:“这石牌如此可恶!”喝令左右打了二十下。包公喝打已毕,又将别状来问。

移时,又喝道:“打!”如此三次,且把石牌扛到阶下。包公见人聚看者多,即喝令左右将府门闭上,把内中为首者四人捉下,观者皆不知其故。包公作怒言曰:“吾在此判事,不许诸人混杂,汝等何故不遵礼法,无故擅入公厅,实难饶其罪责。

今着汝四人,将内中看者报其姓名,内有粜米者,即罚他米,卖肉者罚肉,卖布者罚布。俱各随其所卖者行罚。限定时下,汝四人即要拘齐来秤。”当下四人领命,移时之间,各样皆有,四人进府交纳。

包公看时,内有布一担,就唤四人吩咐曰:“这布权留在此,待等明日发还,其余米肉各样,汝等俱领出去退还原主,不许克落违误。”四人领诺而出不题。包公复令左右拘唤柴胜、吴子琛到府。包公恐柴胜妄认其布,即将自己夫人所织家机二疋试之。故意问曰:“汝认此布是你的否?”柴胜看了,告曰:“此布不是,小客不敢妄认。”包公见其诚实,复以内布一担,抽出二疋,令其复认。柴胜看了,叩首告曰:“此实小人的布,不知相公何处得之。”包公曰:“此布首尾印记不同,你这客人缘何认得?”柴胜曰:“其布首尾印记虽被贼换过,小人中间还有尺寸暗记可验,相公不信,可将丈尺量过,如若不同,小人甘当认罪。”包公如其言,果然毫末不差。随令左右唤前四人到府,看认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即出究问,知是徽州汪成铺内得之。包公即便拘汪成追问。汪成指是夏日酷所卖。包公又唤左右拘夏贼审勘。包公喝令左右,将夏贼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夏贼一一招认:“不合盗客布三担,只卖去一担。

更有二担寄在僻静乡村之内。”拯令公牌张强、薛霸跟去追完。

柴胜、吴子琛二人感谢而去。包公又见地方供出夏贼平昔害民,即时依拟问发边远充军。于是开封府内,盗贼屏息矣

第十二 回辨树叶判还银两

断云:

尚静祈神失却财,叶孔奸谋拾得来。

因吹树叶分明断,顿令二家顷刻开。

话说河南开封府新郑县,有一人姓高名尚静者,家有田园数顷,男女耕织为业。年近四旬,好学不倦,然为人不为修饰,言行从心,举止异常。衣虽垢弊而不涤,食虽粗粝而不择。于人不欺,于物不取。不戚戚形无益之愁,不扬扬动四心之喜。

或时以诗书骋怀,或时以琴樽取乐。赏四时之佳景,见江山之秀丽,留连花月,玩弄风光。或时以诗酒为乐,冬夏述作,春秋游赏。尚静闲时,吟咏尚多,未及尽述,姑录春夏秋冬四景于左。

其春景诗曰:

斗柄移寅画渐长,东风生暖草浮光。

烟笼弱柳平桥晚,雪点寒梅小院香。

蝶拍莺梭搬好戏,蚓箫蛙鼓闹斜阳。

青皇恩泽无穷限,处处风光似洛阳。

夏景诗曰:

海棠枝上老莺声,赤帝趋炎位始更。

一统乾坤新号令,两间人物旧权衡。

离南大透红榴嫩,震外杨城绿树明。

谁向薰风弹一曲,临财解愠即虞廷。

秋景诗曰:

金风肃杀楚天凉,人世光阴属白藏。

田舍饭炊云子白,山园霜熟木奴香。

雁传归信天边远,蛩结离愁夜正长。

况是江山摇落候,闲居潘鬓渐苍浪。

冬景诗曰:

坎兑相交以利贞,中星北斗四时更。

园林淅滴商音静,天地流行水气清。

草木归根潜有孕,昆虫闭户冷无声。

六阳将极从今始,阳气迟迟乃复生。

是时,尚静吟咏巳毕,乃谓其妻曰:“人生世间,如白驹过隙,一去难再,若不及时为乐,吾愁白发易生,老景将至矣。”言罢,即令其妻取酒食之物,随时消遣。

正饮之间,忽有新郑县官差人至家催秤粮差之事。尚静乃收拾家中白银,到市铺内煎销得银四两,藏于手袖之内。自思往年粮差俱系里长收纳完官,今次包公行牌,各要亲手赴秤,今观包公为官清政,宛若神明。尚静心怀肃畏之心,遂带前银,另买牲酒香仪之类,径赴城隍庙中许下良愿,候在秤完之日,即来赛还。

尚静祈祷已毕,将牲酒之类于庙中散福,不觉贪饮数杯,再拜复祷出庙。是时,前银已落在庙中。不防街坊有一人姓叶名孔者,先在铺中见尚静煎销得银在身,往庙许愿,即起不良之意,跟尾在尚静之后,悄悄入庙,躲在城隍宝座之下。见尚静拜辞神出,即拾其银回讫。

尚静回家,方觉失了前银,直往庙来寻之时,已不见其踪影矣。尚静无可奈何,只得具状,径诣包公前告理,言曰:“小人姓高名尚静,本许州管下新郑人氏,为粮差事,带银往铺煎销得银四两,欲纳完官,因往城隍庙焚香失去,不知下落,乞大人作主跟究前银,则尚静举家感恩不浅也。”包公看了状词,乃对尚静曰:“汝这银两虽在庙中失去,又不知是何人拾得,其事难以判问。”遂不准其状词,将尚静发落出外。尚静叫屈连天,两服垂泪而去。

包公因这件事自思:“某为民牧,自当与民分忧。民若有忧,为人上者不能为民理直其事,亦守令之过也。”心中自觉不安,乃即具疏文一道,敬诣城隍庙行香,将疏文宣读,焚于炉内祷祝。出庙回衙,令左右点起灯烛,将几案焚香,放在东边,包公向东端坐,祷祝:“愿天神鉴察,显灵报应,与百姓分忧。”祝罢,坐而待旦,如此者三夜。是夜三更,忽然狂风大起,移时之间,风吹一物,直到阶下而止。包公令左右拾起观看,乃是一叶,叶中被虫蛀了一孔。包公看了,巳知其意,方才吩咐左右各去歇息。

次日,包公唤张龙、赵虎吩咐曰:“吾焚香坐了三日,已知拾银者乃是叶孔也。汝可即去府县前后,叫唤其名,若有人应者,即唤他来见我,自有主意判断。”张赵二人领命出衙,遍往街市叫唤。半日之间,东街有一人应声而出,曰:“吾乃叶孔是也,不知尊兄有何见谕?”张赵二人以包公有唤,遂拘其人入衙跪下。包公言曰:“数日前,有新郑县高尚静,在城隍庙里失落白银四两,其银大小有三片。他到我这里来告,我叫他去城隍庙里拜讨。他在庙中怨天恨地,祷祝跟寻。吾已知道分明是你拾得,又不是你偷他的,缘何不去还他?”叶孔见包公判断神通,见其说得真实了,只得拜伏招认曰:“小人近日在庙里焚香,因此拾得此银,目今尚未使用。既蒙相公神见,小人不敢隐讳。”包公审了口词,即令左右押叶孔回家取其银。

复令再唤高尚静到台,将银与其看认,果然丝毫不差。包公乃与高尚静言曰:“汝落其银,系是叶孔拾得。我今代你追还。

汝可把三两五钱秤粮完官;更有五钱可分与叶孔,以作酬劳之资。自后相见,不许记恨前仇,互相陷害。若告发到此,吾决不轻纵汝也。”二人拜谢出府。高尚静乃将些碎银,备买牲物,径往城隍庙,赛还良愿已毕,回家与妻子仍复耕织之乐。感慕包公之德,未尝顷刻而忘矣。

第十三 回为众伸冤刺狐狸

断云:

妖怪修来变作人,妖媚染惑害人身。

包公一断妖魔事,白水村中得太平。

话说襄城县白水村,离城五十里。其村土饶地广,民居千户。村里有插花岭,大石岩岩,峻绝千仞,人莫敢攀,兽蹄鸟迹,常出没于此。其岭岩有一穴室,内有一狐狸,夜涵太阴之华,日受太阳之精,久而化为女子,体态娇媚,肌莹无瑕。一日往村中人家,假姓花名翠云。妇女无不欲与共话,凡人无不欲与调戏。戏者她亦从之。人家任其往来,莫有禁忌。坊村被她迷惑,竟不究其所出。且与她调染之人,乃被她染制穴中,死者不知几人。时村中有条小路,可通开封府。西华客商取其便捷,莫不从此经过。

至七月间,日将晚时,翠云遥望孤客来近,遂变土穴作一茅房酒店,便迎此客安歇。是时,客人见她美貌,乘邀便转。

彼夜翠云备酒对饮。酒至二巡,云曰:“动问客官,何州人氏?”客答云:“西华,姓陈名焕。”焕亦问:“尊姐贵表。”

云回言:“姓花名翠云。”故此陈焕开怀乐饮。又询云:“丈夫可在?”云答道:“昨日往外母家。”焕遂欲与她结同心之好,发言微露此意。翠云偷眼冷笑,于是曰:“君有爱妾之心,妾岂无相从之意乎?”焕至酒酣,将手携云。云任他调戏。霎时间,二人即行云雨之会。焕遂口占一律,以冀日后表记云:

千里姻缘一夕期,抚调琴瑟共鸯帏。

桃花与我心相济,怅恨私情逐晓啼。

翠云遂和韵一律曰:夙缘有素晤今期,鸾凤双飞戏罗帏。

惟愿绸缪山海固,不忍鸳鸯两处啼。

吟罢,忽觉夜至五鼓,翠云将陈焕迷死。次夜,又往刘富二家,引其子刘德昭入穴室,染迷而死。

第二日,富二寻子不见,遍访亲邻,俱无踪迹。富二心中闷闷不悦,竟不知其下落,遂往开封府具告。包拯大惊云:“及青天白日,不见其人,果有此理乎?”详问富二:“你村中有甚么庙坛?”富二对曰:“亡矣,只有插花岭,其势高大,行人罕稀。”拯闻此言乃记在心,发富二归家,遂斋戒三日,具疏上告天堂,求得其故。疏谓:“拯不才,滥任卑职,一邦军民,赖予以安危。厥职有旷,生民涂炭;鄙德惟修,万民得所。

予固天以立命,天亦假予以赞化。予不泽民,谁其与之?今以谨奏,乞明鉴焉。”祝毕,又将牒文一道,差张龙、薛霸往白水村,对插花岭焚去,以拘土神审究。

是夜,拯坐宅至三更,忽恶风一阵灭灯。拯知冤气到此,急令左右燃起火烛,顾四边何如。只见西廊下走出数人,泣跪于厅下,俱诉云:“焕乃西华姓陈名焕也。家中只有少年妻室,冤遇此妖迷害于穴,买卖银两若干,妻无所倚,情苦何堪。”

昭德诉云:“小人乃白水村刘富二子也。父母年高,只有小人一口,冤被妖哄迷死于穴,孤苦曷当?”众人云:“冤无所伸,幸蒙青天,伏乞一雪。”告毕,化风而去。须臾,土神捆绑狐狸来见,跪在厅下,拯大怒喝曰:“妖怪这等可恶!”唤张千用棍打她一番,究问陈焕、昭德及众人命事。翠云低首不敢争辩。遂发土神回坛,令李万、张龙押狐狸出法场,凌迟万刀,以警后世。自是包拯威名日著,而白水村之祸息矣。

第十四回 获妖蛇除百谷灾

断云:

百谷怨气积冲天,妖魔久孽害民生。

此氛若非包公断,安见真邪不并行!

话说郑州百谷源,山青水秀,民居稠密。古祠五王庙,柱有一白蛇精,身长八尺,猛勇惊人,力能拔树。睛若流星之光,气似烈风炎焰,性好食人,骚孽一方。源中人民老稚皆沾瘟疫,累年不安。于是乡源保障苏学虚举首集众,三步一拜,拜到五王庙,乞求息灾。

彼夜妖蛇托五王神气,作梦咐苏保障云:“尔欲止灾,必须春祀犁牛,秋祀生人,方可免焉。”保障梦惊醒,待天明,与众商议,同往庙讨答,果如其梦。这一方人大小沉吟半晌,霎时狂风大发,拆击树屋。此是妖蛇作气骇人。至是,人民举皆失色,因而不得已,于仲春轮以牺牲奉祀,仲秋轮以疾人奉祀。但举牲祀,人固难处;既将人充牲,又岂不哀泣乎?康定三年,保障只得与众初举二祀,果然疫疾获平,男妇稍安。且每遇祀时,人皆退归,妖怪方乃享祭。次日众皆奔视,牺牲与人,片无一留,其苦感天。于是众号为五虎神,乃作谣歌曰:

祈神本为福,求福反受殃。

人生禀五气,何可拆牺牲。

五王为猛虎,百谷蓄羊民。

恨不皆子去,却为业生累。

自此之行,已经年矣。适九月间,忽见包拯出巡郑州,赫赫威灵,人皆震叠。百谷人民受害溢深,闻包拯到州,莫不踊跃。保障及众奔台具状,备诉苦情。拯见状大惊,暗想:“五王乃大神,决无狂暴,此必妖孽假神作殃。”发保障回家曰:“伺我亲来,自有区处。”是日诚心具疏,祷告上苍:窃谓:为人上者,当思以全生民也,民之害,犹己之害也;民之患,犹己之患也。卑职忝受人民之寄,惟愿百姓咸宁。不意百谷源中,有此异灾,是厥政弗修,愧负穹隆,其罪万万。故此恭叩上疏,乞天威明昭显示,使臣得以靖一方矣。

祝罢,又写牒文一道,令张千去百谷源当村要路密焚其牒,使五王神土神毋致妖怪逃避。

自拯发了张千这场事,忽卧于几,梦见身穿红袍,头带金盔,是一天神降,云:“百谷源五王庙事,尔不可责及五神,乃是白蛇精作怪耳。尔明日即去除之。”拯醒方知。次日,令李万径往百谷源苏保障家安顿。即使保障仍束人设祭。

是夜,拯唤李万带劲弓一把,一同悄悄躲在五王神背后。

等至四鼓时分,方见柱上一条大白蛇下来食人,眼似辉星,行若山崩。拯见大怒,张弓搭箭,将白蛇射中左眼。又发一箭,射至身上。白蛇忙回穴中。拯即令李万解下束的人,声喊保障。

保障与众人奔视。拯发令众人:“扶醒那束的人,众人领去,调持一二。”拯与保障笑道:“此乃妖蛇,非五王神也。尔等何蠢至此,被他害了数年人命。我今射死柱中。”喝令张千将柱劈开,只见妖蛇气还未绝。李万用索捆了,柱中宝物及尸骨无数。拯将宝物赏众人保障及张李二人,自执清风剑击白蛇于五王庙前,以火焚焉。次日,另迁五王庙于别所,立一塔镇于此地。拯抚安了百谷人民一番,即遣张李二人收拾行李,转州理政。保障与众人叩拯台拜谢。因颂盛德除害一律云:今年遭困痛伤心,才得青天救苏醒。

大德除害应难报,惟愿黄堂永世新。

自此包公一断白蛇之后,百谷人民老者得所终,幼者得所养。拯之威名,不惟士大夫之怀仰,而仁宗闻之,亦莫不钦之矣。

第十五 回出兴福罪捉黄洪

断云:

黄洪骡驳太心奸,兴福终须得马还。

罚骡问罪真神断,包公万代显威灵。

话说开封府南乡,有一大户姓富名仁,家有上等骒马一匹。

一日骑往北村收租,到庄遂令兴福骑转归家。回至中途,下马歇息。有一汉子姓黄名洪,说在南乡而来,乘着瘦骡一匹,见兴福,亦下骡停憩。遂近前云:“大哥何来?”兴福云:“我送东人往庄收租而来。”二人遂草坐叙话,不觉良久。洪计上心来,遂云:“大哥,你这马到好个膘腴。”福云:“客官识马乎?”洪曰:“洪曾贩马来。”福云:“吾东人不久用价买得此马。”洪曰:“大哥不弃,愿与我一试。”兴福不疑其歹,遂与之乘。洪须臾跨上雕鞍,出马半里,并不回缰。兴福心惊,连忙追马。洪见赶,加鞭策马,如飞望捷路便走。

平空被刁棍撺马而去,兴福愕然无奈,自悔不及,只得乘着老骡,转庄报主领罪。仁大怒,将兴福痛责一番,命牵骡往府中经告。时包拯正在公座,兴福进告。拯问:“何处人氏?”

福云:“小人名兴福,南乡人,富仁家奴仆,告棍徒半路撺马匹事。”拯问:“哪个棍徒?报说姓名。”福备将前情告诉云:“路途一面,不知名姓。”拯责云:“乡民好不知事!既无对头下落,怎生来告状?”兴福哀告云:“久仰天台善断无头冤讼,小民故此伸告。”拯吩咐云:“我设一计,据尔造化。你归家三日后来听计。”兴福叩头而去。

拯令赵虎将骡牵入马房,三日不与草料,饿得那骡叫声厮闹。只见兴福过了三日见拯,拯令牵出那骡,叫兴福出城,张龙押后,吩咐依计而行。令牵从原路撺驳之处引上路头,放缰任走,但逢草地,二人拦挡冲咄,那骡竟奔归路,不用加鞭。

跟至四十里路外,有地名黄泥村。只见村中一所瓦房,旁边一扇茅屋。二人旁观,不觉那骡竟奔其家,直入茅房厮叫。洪出看,只见原骡走回,暗喜不胜。当日张龙同兴福就于边邻人家埋脚。

次日,洪昂然乘着一匹骒马,并骡骑往山中看养。张龙随即带兴福去认人。福见洪大骂,近前勒马牵过。洪正欲来夺,就被张龙一把扭索,连人带马,押往府中见拯。拯喝云:“你这厮狼心虎胆,不晓我包爷之事,平路上撺人马匹,甘当何罪?”洪理亏事实,难以抵对。拯吩咐张龙将重重刑责,打枷号儆众,罚前骡归官,杖七十赶出。兴福不合与之试马,亦量情责罚,当官领马回归。将二人供领明白。观此一场小节,亦见包公发奸日烛如神见也。

第十六 回密捉孙赵放龚人

断云:

博子江头起祸衅,机事不密被人侵。

包公一决明如镜,盗贼于今也惧心。

话说江西南昌府有一客人,姓宋名乔,负白金万余两,往河南开封府贩买红花。过沈丘县,寓曹德充家。是夜,德充备酒接风,宋乔尽饮至醉,自入卧房,解开银包秤完店钱,以待来日早行。不觉间壁赵国祯、孙元吉窥见,那二人就起窃乔银两之心。划一计,声言明日去某处做买卖。

次日施从乔来到开封府去,装做客人,叩龚胜门,叫:“宋兄相访。”胜连忙开门,孙赵二人从腰间拔出利刀,捉胜赶斩,奔入后堂声喊:“强人至此。”即令妻子望后径走。国祯、元吉将乔银两一一挑去,径投入城隐藏,住东门口。乔转龚宅,胜将强盗劫银之事告知。乔遂入房看银,果不见了。心忿不已,暗疑胜有私通之意,即日具告开封府。拯即差张千、李万拿龚胜到厅审问。龚胜须臾赴台,拯大怒喝道:“这贼大胆包身,蛊贼谋财,罪该斩死。”速唤薛霸将胜拷打一番。龚胜哀告:“小人平生看经念佛,不敢非为。自从宋乔入家,过次夜实遭强盗劫去银两,日月三光可证。小人若有私通,不惟该斩,而粉骨碎身亦当甘受。”拯听罢,喝令左右将胜收监。后遣赵虎去各府州县密探消息。虎领旨去了一日,回报:“小人详察,并无踪迹。”拯沉吟半晌:“此事这等难断。”自己悄行禁中,探龚胜在那里何如?闻得胜在禁中焚香诵经,一祝云:“愿黄堂功业绵绵,明伸胜的苦屈冤情。”二祝云:“愿吾儿学书有进。”三祝云:“愿皇天灵佑,保我出监,夫妇偕老。”拯听罢自思:“此事果然冤屈。怎奈不得其实,无以放出。”又唤张千拘原告客人宋乔来审:“你一路来,曾转何处住否?”乔答道:“小人只在沈丘县曹德充家歇一晚。”拯听了这言,发乔出去。次日,自扮为南京客商,径往沈丘县,投曹德充家安歇,托买毡套,遇酒店无不投入买酒。

已经数月,忽一日,同德充往景灵桥买套,又转店吃酒,遇着二人亦在店中饮酒。那二人见德充来,与他稽首,动问:“这客官何州人氏?”充答道:“南京人也。”二人遂与充笑道:“赵国祯、孙元吉获利千倍。”充诘云:“他拾得天财乎?”那二人道:“他两个去开封府做买卖,半月检银若干,就在省中置家,买田数顷。有如此造化!”拯听在心里想:“宋乔事想必是这二贼了。”遂与德充转家,问及二人姓甚名谁。

充答曰:“一个唤作赵志道,—个唤作鲁大郎。”拯记了名字。

次日,叫张千收拾行李转府。后令赵虎拿数十疋花绫锦缎,径往省城借问赵家去卖。时九月重阳,国祯请元吉在家饮酒。他二人云:“前岁事今以固矣。”同口占一律曰:枯木逢春发稚芽,残枝沾露复开花。

人生得运随时乐,不作擎天赛石家。

赵虎入其家,适二人吟罢,国祯起身问:“客人何处?”

虎答道:“杭州人,名崧峤。”祯遂拿五疋缎看,问:“这缎要多少价?”崧峤云:“五疋缎要银十八两。”祯即将银锭三个,计十二两与之。元吉见国祯买了,亦引崧峤到家,仍买五疋,给六锭银十二两与之。虎得了此数银,忙奔回府报知。拯将数锭银吩咐库吏藏在匣内与其他锭银同放,唤张千拘宋乔来审。乔至厅跪下,拯将匣内银与乔看。乔只认得数锭,泣云:“小的不瞒老爷说,江西锭子乃是青丝出火,匣中只有这几锭是小人的,望老爷做主,万死不忘。”拯唤张千将乔收监,速差张龙、李万往省城捉拿赵国祯、孙元吉,又差赵虎、薛霸往沈丘县拘拿赵志道、鲁大郎。

至三日,四人俱赴厅前跪下。拯大怒道:“赵国祯、孙元吉,你这两贼,全不怕我!黑夜劫财,坑陷龚胜,是何道理?

罪该万死!好好招来,庶免毒责。”孙赵二人初不肯招,拯即喝:“志道、大郎,你支半月获利之事,今日敢不直诉?”那二人只得直言其情。国祯与元吉俯首无语,从实供招。拯令李万将长枷枷号,捆打四十。唤出宋乔,即给二家家产与乔赏银;发出龚胜回家务业;又发赵志道二人归家,喝令薛霸、郑昂押赵国祯、孙元吉到法场斩首示众。自后盗贼之风遂灭,善人之行复兴。包拯名威,不有显著于天下乎?

第十七回 伸黄仁冤斩白犬

断云:

人畜相染事可评,岂知包相似神明。

淫欲未识机关伏,一勘皆陈往事情。

话说广东廉州有一人姓黄名仁,家道富丽,不好攻书,只好为客。一日,负千金往云南经商,已去一年。其妻章氏,才艺兼全,颇韵文字。值二月天气,心感燕子双飞,遂而欲动情胜,难为禁持。意与人通,又恐耻笑。自思无奈,因家有白犬一只,章氏不得已,引入卧房,将手抚弄其犬厥物,与行交感之欢。那犬若知人道。自此章氏与犬情如夫妇,夜宿一房。

不觉日月驹隙,韶光似箭,已经五年。时适八月中秋日,黄仁抵家,章氏喜不自胜。彼夜又是佳节,乃携酒于亭对饮,以叙契阔之情。仁济美景,兼且远会,遂赋诗一首云:

恋尔妖媚器,心怀永不违。

今将重折柳,滴露透荼靡。

章氏亦和韵一首云:

数别君子器,思情今会违?

花枝含萼蕊,待雨逐开香。

吟罢,夫妇携颈入兰房,遂行云雨之会。章氏将门闭了,与黄仁同睡,只见犬触门不止。仁询问章氏:“此畜何为?”

章氏答道:“自君去后,妾无人作伴,呼犬入房作伴。”仁云:

“如此放他进来何妨?”章氏复言:“你莫管他。”黄仁不语,睡了。

至次夜,犬又是如此触门不绝。黄仁不听妻言,自将门开了,放犬进来。那犬不识主,径奔床上,将仁项下咬死,又与章氏交合一会。章氏见犬咬死夫主,心生一计,故次日侵早,发声痛哭,将仁项下血洗净。须臾,仁之堂叔黄一清来看,询问章氏:“你夫前日归,今日死,有何勾当?”章氏回言:“仁归卒病身亡。”一清心疑章氏有通奸谋夫情弊,具告拯台下。

是时拯任廉州兵备,拯即差赵虎牌拘章氏到厅。拯喝:“泼妇这等淫乱,违奸谋夫,罪合当绞。”速令张千将章氏拷打、枷号、掣手。章氏哭泣不已,哀告包拯云:“小婆娘少读书几行,略知理法廉耻。行奸杀夫,岂敢忍为?但从夫出外,并无一人相接,何有通奸情事?如有奸夫,必然往来,邻居岂无一人见知?夫死因病,乞青天详察,豁妾蝼命。”拯听罢,将章氏收监,以听后决。次日拯便诚心祷告城隍云:一邦生灵,皆寄尔与我焉。尔断阴事,予理阳纲,其责非轻。今黄仁死于妻手,其事未判真假,乞神明示,以振纪法可也。谨告。

至夜三更,拯梦见一人,泣跪于厅,诉曰:“客乃黄仁,为妻少年欲动,与白犬相媾。仁适归家二日,冤死为犬,非干妻有通奸谋杀情由。且妻作有裹犬四蹄布袋,现在床席下,大人可拘此物,则小人冤可伸矣。诉罢,仍哭泣而去。拯惊醒,思量黄仁事故出此。次日令张千唤出章氏,苦打一番,究与白犬苟合之事。章氏心惊失措,难以抵对,供招是实。拯又着李万往黄宅去索那白犬到厅,令张千押章氏取包犬蹄布袋来看。

喝令赵虎、李万押白犬到法场凌迟示众,又将章氏姑恕死罪,杖五十,流三千里。包拯判仁冤事去了,则廉州人民感畏服耳。

第十八回 神判八旬通奸事

断云:

天理昭然莫敢欺,奸情不论壮衰羸。

当时不是包公判,谁识茅店有鸡鸣。

闻说包公任南直隶巡按时,池州有一老者,年登八旬,姓周名德,性极风骚,心甚狡伪。因见族房寡妇罗氏貌赛羞花,色如掩月,周德意欲图奸,日日往来彼家,窥调稔熟。但见罗氏年方少艾,花心被德牵动。适一日,彼此交言偷情,相约夜深来会。果然至此时,罗氏见德来至后园,遂引入就榻,共枕同衾,交鸾凤于飞。嫩抱轻拆,如鸳鸯戏水。两情正浓,云雨相济。罗氏遂吟诗一首曰:夜深偷展窗纱绿,夭桃枝上留莺宿。

花嫩不禁寒鸦噪,春风鼓动何时休?

周德亦和韵一首曰:绿窗深贮倾城色,灯花又送秋波溢。

文君为我心坚待,切莫轻违金缕衣。

罗氏与德同心之好,倏尔年余,不觉亲邻皆知通奸情绪。

况罗氏夫主亲弟周宗海屡次微谏不止,只得具告拯台。拯看状,心暗忖度:“八旬老子,气衰力倦,岂有奸情?”于是亦遂差张龙先拿周德到厅鞫拷。德泣道:“衰老救死惟恐不赡,岂敢乱伦犯奸?乞老爷想情。”拯心愈疑,却将周德收监后,差黄胜拘罗氏到厅严究。罗氏哭云:“妾寡居,半步不出,况与周德有尊卑内外之分,并不敢交谈焉,岂有通奸情由?皆是谤言诬妾,老爷可谅情。”这二人言诉如一,甘心受刑,不肯招认。

拯闷闷不已,退入后堂,三餐不饭。其嫂汪氏询问曰:“叔何故不食?”拯应道:“小叔今遇这场词讼,难以分剖,是故纳闷忘食。”汪氏欲言不言,即将牙簪插地,谕叔知之。包拯即悟,随升堂令薛霸去禁中取出周德、罗氏来问。唤张千将那二人捆打,乃喝道:“老贼无知,败坏纲常,死有遗辜。”又指罗氏大骂:“泼妇淫乱,分明与德通奸,又要瞒我。”包公急令薛霸,拿拶棍二付,把周德、罗氏拶起各棒二百。那二人当拷不过,只得将通奸情由从实供招。于是拯将周德、罗氏各杖一百,赶周德回家,牌拘周宗海押罗氏另嫁。宗海领罗氏去讫。

须臾拯出告示,晓谕四方,而池州皆谓拯作神官云。

第十九回 还蒋钦谷捉王虚

断云:

虚一化二自不才,却将撮法惑清台。

此情若非包公问,怎见天堂祸恶顽?

传说许州有光棍,一名王虚一,一名刘化二,素有撮抟为术,专一诈骗大户。二人探得南乡巨富大户蒋钦,银溢万箱,谷积千仓,遂设一计,将银十两,径往他家籴谷。来到蒋家,见了蒋钦,云:“小者与翁籴些稻子做些买卖。”钦答道:“将银来看。”虚一递银与钦看。钦受下银十两,即唤来保开仓,发谷二十余车,付王虚一去。刘化二得了谷,心下暗喜,遂用撮法,将谷掩藏去了。又假作行路半里,推转还钦,说道亏了,取银别用。钦看谷入仓,付银还他。那一个得了原银,遂将钦一仓谷尽皆撮去。沿途车声喧滚,地尘狂起,邻右望见,偶对云:“蒋家发出多谷何为?”有佃夫张小一,径往蒋家看,笑道:“恭喜官人粜了许多谷,得了若干银。”钦云:“亡矣。”

小一道:“我在半路相遇,官人何必谦退。”钦大惊疑:“莫不是撮弄之行乎?”唤来保开仓看何如。只见先间籴谷仓全无半粒。钦云:“此撮去真矣。”闷上心头,无如奈何,具告开封府。

拯发钦回,次日发义仓谷二百石,载于船上。自扮作湖广籴谷客人,径往许州大开籴谷,谷内放广靛子为记。来至许州河下,那虚一、化二闻得船谷至河,仍行撮抟之法,径来船上访客:“动问客官何处?”拯捏故道:“湖广,姓褚名景先。”

因问:“二执事尊名?”那二人直答云:“王虚一、刘化二。”

拯记姓名在心。二人揖毕,虚一云:“小者特来籴谷。”景先云:“借银来看。”遂受了银,当发谷二十余车,布在岸上。

那二人见了谷,先撮去了。须臾,假出对骂:“籴亏了!将谷还褚客人,取银回家。”拯亦看谷入船仓,将银付还。那二人去后,霎时船内不见一粒。

拯便回府,心生一计:示谕百姓,建立兴贤祠,缺少钱粮。

谕曰:“有民出银一百者,给官带荣身;出谷三百石者,给下帖免差。”令耆老各报乡村富户。当时王虚一、刘化二抟得谷上千余,有耆老不忿他家谷多,即报他在官。他二人欲图免差,虽被耆老报作富户,自以为庆。拯见报王虚一等名,即差薛霸牌唤他到厅领取下帖。那二人见了牌上领帖二字,遂集人运谷来府交拯。拯见谷内有靛子:“果然是我原谷。”喝问王虚一、刘化二:“你乃是有名光棍,今日这么多谷从何而来?”王刘二人争辩道:“是小人秋租来的。”初不肯认。拯大怒,骂道:“这贼胆大,你前次撮去蒋钦谷,后又抟我的谷,还要硬争?

这谷我原日放有靛子作记,你看是不是?”便令李万将虚一、化二捆打一百,长枷掣号。二人受刑不过,只得直招。拯问:“蒋钦谷存否?”虚一道:“还存谷一万在家。”拯于是令张千押化二往家付还蒋钦。钦领完,奔府叩头谢拯。拯拘了王虚一等撮抟法书,问虚一江西龙津驿摆站五年,问化二浙江江头驿摆站三年。唤李虎、张千各押二人去讫。撮抟之方,自此而止。

第二十回 伸兰女婴媸冤捉和尚

断云:

国法昭彰不可违,人生何必费心机。

员成空使图鞋计,入狱方知包宰明。

话说江州城东永宁寺有一和尚,姓吴名员成,其性骚裂。

因为檀越张德化娶南乡韩应宿之女名兰女婴为妻,久调琴瑟之欢,未叶熊罴之祥,切情恳祷,求嗣续后。每遇三元圣诞,建设醮祠,凡朔望之日,专请员成在家理诵。员成每觑兰女婴貌如女完女俞,鬓似潘皤,香尘步剪影翩翩,露出百般娇体态;红裙影动色飘飘,恁是一般香艳质。员成一眼瞧看,无意诵经。须臾欲心竦动,展转难禁,意图夤奸也。遂自思无计可成,彼晚转寺中,密生奸计云:“韩氏有一婢女名小梅者,其事非她,计难成就。”故于次日瞰化往外,假讨斋粮为由,来至彼家,贿托小梅,求韩氏睡鞋一只。小梅悄然窃出与之。员成得鞋,喜不自胜,转回寺中,自以为庆,乃捧鞋叹曰:凤鞋兮,凤鞋兮,惹起风情兮!思之弗得兮,如狂醉。

今日得鞋兮,得鞋兮,称我良缘兮!问我佳期兮,定何日?

员成赋罢,每日沉吟无奈。适次日张檀越来寺议设醮事,行童报知,员成故将睡鞋一只丢在寺门。德化拾取进寺,心甚惊疑。既与员成话毕,归家大怒,根究睡鞋不见之由。遂将韩氏逐转母家,经日休退。员成闻知计就,潜迹逃回,处于西乡太平源,改姓冯名仁,蓄发三年。值应宿将兰女婴改嫁,冯仁买求邻居汪钦径往韩宅求姻。宿与钦素交好,遂许其姻,令择吉日过聘,刻期毕姻。钦回复冯仁,即纳彩亲迎。夫妇适谐伉俪,自矜冯盂之配,乃自羡云:

天假良缘意,配偶记红鞋。

夫妻连侣并,琴瑟两谐和。

倏觉韶光掣电,时值中秋佳节,月色腾辉,乐声鼎沸。夫妇设筵于亭,两情交畅。仁乐饮沉醉,携妻而笑曰:“昔日非小梅之功,安有今日之乐!”韩氏闻言即疑,遂询其故。仁将前情一一说知。韩氏听罢,敢怒而不敢言,身虽遭仁计袭,心实为仁茹冤。酒兰仁睡,时至三鼓,自缢而亡。

次日,韩应宿闻知驰视,正欲赴县具告,适包拯出巡江州,应宿状告生死不明,冯仁亦捏虚情抵诉。包拯即将二人收监。

其夜焚香祝告穹苍云:拯受子民之职,惟欲下民咸乐其土,以副厥职,故心愿也。今据韩应宿状告韩氏身死不明,予虽颇识治体,但其死情实难辨真假,行已断,犹恐枉屈,只得祷告我天,乞明示之,无任仰荷!

至次夜,拯在后堂坐至三鼓,忽然一阵黑风侵入,拯云:“是何浊气?”既而,有一女子跪在堂下。拯问曰:“汝是何州人氏?有甚冤屈?”韩氏诉云:“妾乃江州韩应宿之女,原配张德化为妻。冤遇冯仁原系永宁寺和尚,姓吴名员成。妾夫妇无嗣,常请员成设斋理诵。岂料员成窥妾,暗施巧计,抵家假讨斋粮,密哄小梅盗妾睡鞋一只,诈使吾夫得知,贻辱妾身,将妾逐转母家。员成趁此逃回,蓄发盗姓改名,多方贿媒娶妾,计中牢笼。至今中秋夜饮酒醉发出真情,妾方知榇衅之萌冤根如此。螫缚难伸,良夜自缢。伏乞天台斧断,剿除恶奸,以垂戒后世,则贱妾羞辱得赖明公弗遗臭于万年。冯仁一灭,妾冤一伸,九泉之下,虽死犹生。”诉讫,忽然而去。

次日包拯坐堂,差张龙、薛霸去禁中取出韩、冯二人审问。

即将冯仁捆打枷号,追究睡鞋事。冯仁心惊色变,俯首无对,只得直招。包拯将冯仁家产给官,判断冯仁罪合凌迟。自此则韩氏之冤恨得以明伸,天下之沙门莫不望风而畏矣。

第二十一回 灭苦株贼伸客冤

断云:

冤魂不散托鸟鸣,包公灵判为黎民。

万事劝人休碌碌,举头三尺有神明。

昔江阴有一布客,姓谢名思泉,从巴州发布回家,径从便捷路苦株地经过,一片山路崎岖,五里不闻鸡犬。其山凹中有一人家姓潭,兄弟假以讨柴营生。兄名贵一,弟名贵二,兄弟人面兽心,凡遇孤客经过,常行歹意。思泉只欲借问路程,望见二人,迤逦近前唱喏云:“大哥休怪,此去江阴还有几日路程?”贵一答道:“只有三日之遥。”贵二问:“客官从何处来?”泉复云:“小弟自巴州发布回,到此失路,望二兄指引。”二人曰:“那山凹小路可去。”泉自思二人只是樵夫,遂任意徘徊,去到前途又是峻岭难攀。泉只得在此等人问路。

不觉贵一兄弟赶到山底,用刀挥中思泉后脑,鲜血淋漓,气绝而死。二人掩血抬尸,穴埋山旁。当得银千头,兄弟归家将银均分。倏然半年,括囊弗露。

忽包拯出巡巴州,从苦株地经过。人喝道,马嘶风,行到半路,闻鸟音连唤:“孤客孤客,苦株林中被人侵克。”拯遂转镇抚司安歇,差张龙、李虎寻原鸟叫苦去所,看是甚么冤枉。

张龙领旨去到苦株林,仍见那鸟叫声如前,即觑那鸟所在,寻个踪迹,只见山凹土穴露出死人尸首。张龙回报,拯大惊,遂焚香告天地,祝云:拯菲才,身任中宪之职,每愿百姓举安,不意苦株山中谋杀这人。古云:人头落地,三年大乱;鲜血滴地,三年大旱。伏乞上天垂怜生灵,预泄冤根,使臣无愧厥职。

谨告。

至此夜拯隐几而卧,须臾梦见一人,披发泣于案前,歌绝句诉云:

言身寸号是咱们,田心白水出江阴。

流出巴州浪漂杆,底柱中流见山凹。

桂花有意逐流水,潭崖绝地起萧墙。

若非文曲星台照,怎得鳌头上钓钩?

歌罢,又诉曰:“小人银两俱编千文字号,大人可差人去他床下搜取,便见明白。”诉讫,乃含泪而去。拯遂会其意,待天明升堂,差张龙、李虎径往苦株村牌拘贵一、贵二到厅审究。喝道:“你兄弟假以砍柴为由,惯恶谋人,好生细招,免受万剐。”二人强硬不认。拯又差赵虎、李万奔往他家,于床下搜出白丝银若干。拯将银看,果编得字号。遂大惊骂云:“劫银在此,这贼还硬应。”即令张龙将贵一兄弟捆打一番,重挟长枷。那二人受极刑不过,只得从实招认。于是,拯唤张龙、李虎押贵一兄弟二人去法场斩首,悬挂巴州四门,晓谕众人,自后谋财害命之风已息矣。

第二十二 回钟馗证元弼绞罪

断云:

节操根深不怕霜,郄家贪欲已遭亡。

包公灵感神明至,一决冤情显万方。

话说荥阳秀才武亮采,有妻胡氏名韦娘,琴棋书画,无不皆能,闺门如水,克顺妇道。窗友郄元弼适来访亮,时亮出外,陡遇韦娘,弼遂呼:“尊嫂拜揖。”韦娘还礼,只答云:“尊叔请坐吃茶。”缄默弗言。元弼见了韦娘只髻绾绿,色夺图画中人,朱粉末点而天然殊莹,须臾目摇心荡,难为自禁,意欲与她私话相叙。怎奈乍逢,未识她意如何,乃作《长相思》一首,书纸上以戏之曰:娇姿艳资不胜春,何意无言恨转深?

惆怅东君不相顾,空遗一片惜花心。

韦娘因见元弼戏词,仍吟相思韵以拒绝弼云:乱惹浮烟入帐帏,绛罗轻卷映日晖。

芳心一点坚如石,任是游蜂怎敢欺!

弼听罢,没意而回。转至书馆,自嗟一会,曰:玉肌妙手应难画,才子偶见失魂花。

相如有志瞻月阙,织女无意度银河。

弼呤罢,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闷积数月,无意攻书。适有一婢,彼夜持利剑一把,密往其家,只见门儿紧闭,遂捏邻居张妈声叩门叫:“点灯。”时韦娘绣罢将睡,闻叩门点灯者,想似张妈声,即唤丫头开门与灯。不觉元弼随将那婢斩死,直入韦娘睡房。韦娘大惊,忙问:“叔夜至何为?”弼道:“为嫂而来。嫂念小叔青春,肯谐鸾凤之情,终身感戴,若不相从,利剑在此。”韦娘哭曰:“屈杀我也。”遂呼弼骂曰:“大丈夫立志,当行正道;烈女律身,岂可苟合?纵使杀我,何惧之有?”弼大怒,拔剑杀了韦娘。当时夜静三更,悄无人知,只有亮奉祀之神明钟馗者亲睹其事。

至次日亮归家,见丫头斩死于门内,又见妻斩死于房中,唬得半晌不能言语。自心无奈,只得具告开封府。拯思此乃没头官事,如何区处?正要唤亮归家,听后日发落,忽然坐后只闻有人声,不见有人形。拯低耳听时,闻得声云:“妾乃韦娘,是亮妻室。冤遇郄元弼某日往妾家访夫,夫不在家,见妾貌美,作《长相思》调戏一番。妾为夫贞烈,不与私言。数日后某夜,至一更,复持剑奔入家中,欺心奸妾。妾骂不从,杀妾及婢。

冤情全无人知,惟妾家堂上钟馗逐一可证。”拯听得有此异事,仍复言:“胡氏可在对理。”想胡氏必领其命,拯遂差张龙、赵虎牌拿郄元弼到台鞫究。拷打一番,元弼因无见证,硬争不肯招认。即写牒文一道云:拯自摄府政,朝夕怛励,惟欲下民安于无事。不幸值胡氏韦娘死情,未知是何凶恶。先生为亮奉祀福神,可作质证,乞驾临敝衙毋拒。万幸。

写完令李万前往武宅,将牒焚之。钟馗直到公堂,与拯叙礼,备陈元弼奸谋贞烈情弊。当时元弼已跪在厅下,哭曰:“钟馗诬陷。”钟馗执剑策之:“汝为奸计不遂,谋杀二口,还要强争,是何道理?全不托作《长相思》以戏韦娘呼?”于是元弼心惊无语。钟馗证毕辞去。拯唤张龙将元弼捆打,钉了长枷,取了供状。问元弼杀死二人,拟罪当绞,以待二年秋决。坚贞节牌于武宅,以旌胡氏。元弼后来未知性命何如。

第二十三回 获学吏开国材狱

断云:

淑云坚志不更夫,国材忍受半年囚。

包公判就成姻旧,万古清风永不休。

话说顺天任县徐卿、郑贤二人,同窗数载,敬若平仲,情笃良项。俱有妻室,卿妻只生一女,名淑云。贤妻生有一子,名国材。二人后擢科,俱登朝议职。时值端午佳节,卿拉贤同玩龙舟,致酒于船上。酒饮半酣,卿曰:“弟与兄契已久,俱出任君,彼此争光。且弟女与兄子年看弱冠,可成配偶,未识尊意何如?”贤答曰:“蒙不弃,可谓美矣。况你我虽有秦晋之心,奈无媒妁之议,或有碍也。”卿于是将绡衣一幅,分于两段,令贤收取,二人以结襟为记,誓无更变。遂携手吟云:幼女孤儿实可佳,郎才女貌两相夸。

凌云气概材堪栋,咏雪贤能淑女云。

愿女洞房花烛夜,教子金榜挂名归。

席间结襟为盟誓,相爱何须论采红。

二人吟罢,各自归家。

不觉光阴似箭,人事屡迁。国材年至十八,聪明俊慧,无书不读,六艺皆通。不幸父母两亡,材殡亲葬,整日攻诗书,不理家私,后来无钱使用,将田变卖,以供寒窗之需。不数年,实资消乏。徐卿见他家贫,遂负前盟,欲将女别嫁,国材亦不敢启齿,情愿写下离书。淑云性格乖巧,文墨素谙,闻知父忘前约,不肯还配郑郎,忧闷香闰,日食渐减。不觉又过了一年,宗师考试,材幸入泮宫。到是馆于儒学西斋,苦志寒窗,效刺股之勤劳。究心圣贤,期登云以步月。淑云闻材进学,悄使雪梅赍白银十两、金环一只,密送与郑。雪梅径往其家,不见国材,访问郑官人在何处读书,国材堂叔郑仁道:“你要寻他,可在儒学西斋去寻。”雪梅奔往儒学西斋,果见国材,雪梅云:“官人万福,淑云小姐拜上,具礼在此作贺。”国材见了收起礼物,遂与雪梅言道:“蒙小姐错爱,今赐厚仪,揣分何当?

但小生写了休书,再不敢过望,乞尔与小姐复道,自后莫来,恐人知之,贻辱于小姐,那时节无如之何。”嘱罢,送雪梅出学门回去。雪梅归家见小姐,备道郑官人所说言语。淑云答雪梅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纵使老爷要我再嫁,我一死而已。”

次日,淑云着雪梅悄然往儒学去,与国材说:“叫你今夜二鼓时分到后园内,她把金银与你,娶她回归,却不好也。”

材诺其言。不觉隔墙学吏庞龙闻所约之言,心萌一计。至夜俟候国材同窗交饮酒醉睡,龙瞰他睡浓,时至二鼓,投入园内,将槐树一摇。那雪梅叫一声:“郑官人来此也。”只见白银一封、金钗数副、情书一纸。雪梅捧在手中,低头细看,心暗想半晌,思:“这人形影长大,郑官人形影短小。”欲与怕被龙见他要。龙遂拔出利刀,斩了雪梅,推入园池里,夺去金银。

时淑云等雪梅,至天明不见回来,心中纳闷,但国材醒了,已自天晓,才思昨日之约,今误却了大事,心中闷闷不已。

至次日,徐卿跟究不见雪梅:“是谁着她哪里去?”黄氏奶奶道:“淑云遣她上街买线,不曾回来,抵晚悄无人迹。”

卿心大惊,疑有情弊,喝令家仆二十遍寻。寻到花园中,只见池有血迹。二十报卿曰:“小人寻雪梅不见,只有池旁露数点血迹。”卿即唤二十云:“池内捞看。”果然是雪梅被人杀死,手中还拿着一个纸包。卿令二十打开那包来看,只见一封信,信云:妾淑云顿首拜:自尔离书至,忧怀几种积千千;椿堂威逼,愁锁眉头恨重重。妾思夫君,朝夕不忘。夫今游泮,岂可忍离?况妾今具白银百余,首饰二副,君可收留,将银作完娶之资。奚必固鄙物微,不念同谐之事乎?意欲亲会,奈家法严谨,是不果见,特遣雪梅首,希留心无违是荷。

卿看了大怒,遂具告于县。知县薛堂贪酷,知告生员郑国材,喜不自胜,即令快手拿到庭拘问。郑国材不认其事,徐卿将淑云信对理,国材见是小姐亲笔写的,哑口无言。薛堂将材拷打一番,收监听决。卿是夜私送黄金百两,贿托薛堂致死国材。薛堂受了那金子,次日取出材,毒责一番,用挟棍掣起。

材死不甘招,薛堂也不论材招与不招,只管喝令左右将材钉丁长枷,问决狱了,做一道文书,解上顺天府去。

时顺天府尹是包拯也。拯亦究问,国材将前监及离亲、小姐书信,逐一告诉。拯令张千将国材收监听处决。材自入禁中,手不释卷,禁中人等无不歆羡,知礼者莫不钦敬。适拯提监,闻材书声不绝,询禁子:“这犯人进监日日如是读书否?”禁子答道:“小人看此人虽带长枷,不以为意,心在攻书,终日如是。”拯听罢,心中暗喜:“此子非谋财害命之徒,日后必有大用。”遂出禁升堂,理政一番。彼夜秉诚祝天,疏曰:伏以天不徒生人,必有所以寄之者;人虽出尘世,亦必有所以措之者。今郑国材乃是生员,有志攻书,被卿诬执为盗,故雪梅虽死,冤不明白。但淑云有怜材之心,材岂有背云之行。雪梅斩死,未识何人密行此凶。乞天昭示。

拯祝罢,乃寝弗觉,梦见有诗一首,书于壁上曰:

雪压梅花映粉墙,龙骑龙背试梅花。

世人若识其中趣,沼内冤伸脱木材。

拯醒来,忖度半晌,方悟其意。次日升堂,张千勾唤庞龙来府究问。庞龙到厅诉云:“小的乃学吏,并无受贿,老爷虎牌来拘,有何罪故?”拯道:“这充军好大胆包身!悄地入徐宅园,杀死雪梅,得金银若干,你还要强辩?”喝令李万捆打,用长枷钉了。庞龙失色大惊,心思这场密事,包拯得知,暗叹:“真神人也。”只得直招。拯问:“你夺去金首饰二副,银子二百,今还有几多否?”庞龙云:“银皆费尽,只有首饰未动。”

遂唤张千押庞龙回取首饰来看。又责龙一百棍,暂囚狱中。令赵虎、薛霸牌唤徐卿、淑云到台。

须臾,父女到厅。拯喝道:“老贼重富轻贫,负却前盟,是何道理?”于是令张千唤出郑国材到厅,打开长枷,给衣帽与他穿了。又唤门子摆起香灯花烛,令淑云就在厅上与国材拜了天地,成了夫妇。库内权给银二十余两安家,将原金首饰还徐氏回家,追庞龙家产偿淑云夫妇银两,赶出徐卿。那夫妇叩头拜谢包拯出去,郑仁接至归家。拯速令李万取出庞龙,押往法场斩首示众。申奏朝廷,将薛堂配三千里。后郑国材联科及第,终身不忘包公之大恩矣。

第二十四回 判停妻再娶充军

断云:

受苦受刑郑月娘,逆天大罪崔君瑞。

驿中遇兄伸冤恨,包公一判永充军。

传闻包公巡抚南直隶,莅政一清如水,爱民德溥如天,威震一方,明烛万里。时越州萧山县崔君瑞,授金华县知县,同妻郑月娘赴任三年,历满朝京。来到琥珀岭黑松林,遇着一伙打劫强人,将文引、官凭、金银、首饰尽行劫去。那时君瑞不得已,将妻月娘寄在万花桥王婆店,径投苏州府,谒尚书苏舜臣,备道琥珀岭被贼劫去文引金银数事,哀告尚书,营谋原职。

那时舜臣听罢,就留住府中,详问:“令堂、令正安在?”君瑞答道:“老母早丧,妻室未娶。”尚书云:“山妻单生一女,名乔英,未曾许配。贤契不弃,可与小女谐百年之好乎?”君瑞答道:“蒙大人错爱,下官敢不从命。但生猥微,千乞佳配令如玉也。”舜臣云:“说哪里话?”于是安排筵席,令侍女梅香,请夫人小姐出来,与君瑞相见,就唤乔英与君瑞拜了天地。二人绸缪琴瑟,共效鸾凤于飞。君瑞遂歌诗一首以遣其情。

诗曰:西山楚水路非赊,结会良缘更可佳。

合卺杯中浮蚁首,玉栏杆下醉春花。

乾坤大道持悠久,琴瑟清声善室家。

喜气洞房花烛夜,宁殊海上泛仙槎?

又过半年,尚书为崔君瑞营谋迁官,遣王汴往京打干。汴至万花桥王婆店买酒吃,月娘近前万福,特问:“官人从何而来?”王汴道:“小人从苏州而来。”月娘道:“既从苏州到此,我丈夫名唤崔君瑞,为朝觐被贼劫,径谒苏州苏尚书,未识官人知否?”那王汴素与君瑞不合,忙答道:“小娘子,你是他妻子,缘何不随他同去?”月娘道:“他寄在此,一去六个月不曾转,未知何如?”王汴道:“我如今为他事过京,他到苏州苏尚书老爷府中,娶了苏小姐,又干起官,去别处做。”

月娘大哭叫天。王汴道:“娘子你不要慌,待我去京回来,带你一同前去府中,有何不可。”二人言罢,相别而去。

不觉半月,王汴转到王婆店,同月娘前往苏府。见了夫人小姐,哀告了前情一番。忽然君瑞出来,乃见是前妻月娘,遂喝道:“这逃奴,焉敢至此?拐带金银,其罪未完,是何人引你进府?”喝令左右棒打一番,随即写下解批一道,将月娘解转萧山县,阴贿王汴解到半路伤她性命。王汴领命起解,苏小姐悄然着梅香送二十贯钱与月娘路上使用,又叫王汴不可害死她命。月娘受讫去了。约来数日。王汴放她自回,转至府中,云及郑氏身亡,君瑞喜不自胜。

月娘行至广平驿,陡遇一上司在驿安歇。这上司官即月娘兄郑廷玉是也。月娘思量吃苦,无奈只得具告于上司台下。廷玉见状,乃是亲妹子月娘,详审相别原由,月娘将受苦前情逐一告知,又诉君瑞停妻再娶一事是实。廷玉听了这场言语,其事是实,遂叫一声:“妹子月娘,我是你兄廷玉。”月娘抬头,果见是兄,兄妹相认,二人大哭一场。月娘跪告:“老兄得了大官,光显门闾,但小妹不得苏小姐及王汴怜悯饶命,安有今日之生乎?乞兄代伸此冤,死亦瞑目。”廷玉大怒云:“贤妹不必忧虑,兄自有区处。”次日径往包府,具告崔君瑞停妻再娶。拯遂差赵虎、黄胜前往苏州牌拿君瑞到台。不数日,君瑞跪在厅下,拯问:“下面跪的是谁?”左右云:“崔君瑞也。”

拯喝令赵虎把君瑞捆打四十,用长枷枷起。君瑞声言告饶。拯怒骂:“匹夫无知,枉为司牧!能断他人,全不思自己,玷辱朝廷,贻耻官帽。贪污苟且,是何道理?且停妻再娶,罪该充军。”君瑞低首无对,直招前情是实。于是申奏朝廷,拟崔君瑞通州充军。即日又将君瑞拷打一番,断郑月娘、苏乔英仍与君瑞相配。次日写下解批,令张千、赵虎押出三人往通州去了。

自包公判君瑞之后,哪个敢停妻再娶?后来案卷云云

第二十五回 配弘禹决王婆死

断云:

夫妻终久是夫妻,天结姻缘谁可离?

王婆空使图谋计,老身一命丧黄泥。

传说山东有一监生,姓彭名应凤,同妻许氏上京听选。来到京华西门,寓王婆店安歇。不觉选期还有年半,即欲归家,路途遥远,手中空乏,只得在此听候。倏尔半载,衣服首饰尽行典当,许氏终日在楼上刺绣枕头、花鞋出卖供馔。

时有浙江举人姚弘禹,寓褚宅家楼,与王婆楼相对。禹觑见许氏容貌赛桃花,秋波应杏红,霎时心荡目摇,魂飞九霄。

于是发叹一会,名《忆娇娥》,曰:冰肌玉骨倚楼台,风情一点动人怀。

蓝桥有路应无阻,一叶轻舟泛小槎。

弘禹呤罢,径访王婆。问道:“那小娘子何州人氏?”王婆答道:“是彭监生妻室。”禹云:“小生欲得一叙。未知王婆能方便否?”王婆知禹心事,遂萌一计,复答云:“不但可以相通,今监生无钱使用,肯把出卖。”禹曰:“若如此,随王婆区处,小生听命。”二人话毕相别。王婆思量那彭监生今无盘缠,又欠房钱,遂上楼看许氏,见他夫妇并坐。王婆道:“彭官人,你也去午门外写些榜文,寻些活计,岂可守贫自固哉。”许氏道:“婆婆说得是,你可就去。”应凤听了这话甚善,随即带了一支笔,前往午门讨些字写。只见钦天监走出一校尉,扯住应凤问道:“你这人会写字么?”应风曰:“能矣。”

那校尉引应凤进钦天监,见了李公公。李公公唤他在东廊抄写表章。至晚,回店中与王婆、许氏云:“承王婆教,果然得入钦天监李公公衙内写字。”许氏云:“如今好了,你要用心。”

王婆听了此言,喜不自胜,遂道:“彭官人,那李公公爱人勤谨,你明日到他家去写,一个月日不要出来,他自敬重你,后日选官,他亦扶持。娘子在我家中,不必挂念。”应凤果然依其言,带儿子同去了,再不出来。

王婆遂往姚举人下处,说监生卖亲一事,禹听了此言,其心乐然,遂问:“须几多聘礼?”王婆道:“一百两。”禹于是将银七十,又谢银十两,俱与王婆受下。王婆道:“姚相公如今受了何处官了?”禹道:“任陈留知县。”王婆道:“彭官人说叫相公行李发舡之时,他着轿子送到舡,却不好也。”

禹云:“我即起程,去到张家湾舡上等候。”王婆雇了轿子,一阵风回见许氏道:“娘子,彭官人在李公公衙内住得好了,今着轿子在门外接你一同居住。”许氏遂收拾行李,上轿去了。

王婆送至张家湾上舡,许氏下轿,见是官舡俟候迎她,对王婆云:“彭官人接我到钦天监去,缘何到此?”既而号哭泣天。

王婆道:“娘子何必忧愁,彭官人因他穷了,怕误了你,故此把你出嫁于姚相公。相公今任陈留知县,兼无前妻,你今做奶奶,可不好也。彭官人得他银子八十两,婚书在此,你看是不是?”许氏见了,低头无语,只得随那姚知县上任去了。

彭监生过了月,出来看妻,不见许氏,遂叫王婆,问妻何去。王婆声声叫屈:“你前日着轿子取她去衙,今要骗我家钱,假捏不见娘子,诓我呵?”遂投地方五城兵马。那彭应凤因身无钱财,只得小心浼过王婆,含泪而去。又过半年,身无所倚,遂学裁缝。一日,吏部邓郎中衙内叫裁缝做衣,遇着彭应凤,应凤遂入衙。做了半日衣服,适衙内小仆进才递出二馒头来给裁缝当点心,应凤因儿睡浓,留下馒头与他醒来吃,进才问道:“师父,你怎么不吃馒头?”应凤将前情逐一对进才泣告:“我今不吃馒头,留儿子充饥。”须臾进才人衙报知夫人。彼时那邓郎中也是山东人氏,夫人闻得此言,遂令进才唤裁缝屏帘外询个详细。应凤仍将被拐苦情泣诉一番。夫人慰之曰:“监生,你不必做衣服,就在我衙里住,俟候相公回,我对他讲你的事情,叫他选你的官呵。”

不多时,邓郎中回府,夫人就道:“相公,今日裁缝非是等闲之人,乃山东听选监生彭应凤是也。他因妻子被拐,身无盘缠,故此学艺度日。相公可念乡里情分,扶持他一二。”邓郎中唤彭应凤问:“你既是监生,将文引来看。”应凤随胸中袋内取出文引与看。郎中看果是实,道:“你选期在来年四月方到,你明日可具告远方词一纸,我就好选你。”应凤领命,具词上吏部,具告远方。邓郎中径除他去陈留县县丞。应凤领了凭,出吏部往王婆家辞,王婆问:“彭相公恭喜,今选哪里官职?”应凤道:“陈留县县丞。”王婆忽然心下惶惶无计,遂云:“相公,你大官在我这里数年,怠慢了他,今取得一件青布衣与大官穿,我把五色绢片子代他编了头上髻子,相公几时起程?”应凤道:“明日就行。”应凤相别而去。

王婆唤亲弟王明一,是上马强盗,曰:“前日彭监生得了官,邓郎中把五百两金托他寄回家里,你可赶去杀了他头来我看。银子你拿二分,我受一分。”明一听了言语,星夜赶到临清,喝道:“汉子休走。”拔刀一斩,只见刀望后去,明一云:“此人冤枉。”遂问那汉子:“曾在京城触怒了何人?”应凤泣告王婆事情,明一亦道王婆要害事情一番,遂将孩儿头发辫割下,应凤又把原日王婆送的衣服与之。明一回城,见了王婆道:“彭监生被我挥刀杀了,今有发辫衣服为记。”王婆见了,心中大喜,曰:“祸根绝矣。”

应凤到了陈留,上任数月,孩儿游人姚知县衙内,夫人见了:“这儿子是我生的,如何到此?”又值弘禹云及二长官被拐妻子许氏事,心下惊疑。次夜对禹云:“相公前日说的事,今可请二长官来饮酒么?”禹诺,唤安排筵席,请二长官人衙相叙。须臾应凤至衙,许氏屏风背觑看,果是丈夫彭监生。既而酒至数巡,抢出来,应凤见是许氏贤妻,相认大哭一场,各叙原因。时姚知县唬得哑口无言。夫妇二人归衙去了,子母团圆。正是:半载单衾应有数,天怜良善再团圆。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于是应凤具告开封府,拯见大怒,遂乃表奏朝廷,将姚知县判武林卫充军,差张龙、赵虎往京城西华门牌拿王婆来问。

不多日,王婆到厅。拯喝道:“泼妇无知,拐骗财物,罪该万死。”令左右将王婆拷打一百,押出法场,斩首示众。则东京人民闻包拯风声,莫不震慑,案断后云。

第二十六回 秦氏还魂配世美

断云:

贞节动天秦氏女,伤风败俗是陈郎。

包公掬断明如镜,万代人传作话文。

话说钧州有秀才陈世美,娶妻秦氏,生子名瑛哥,生女名东妹。时值大比年分,世美辞妻赴试,不觉一举登科,状元及第,除授翰林修撰,久贪爵禄??不念妻子。但秦氏自世美一别赴科,二载无音,一日同瑛哥、东妹,往京寻夫。来到张元老家中安歇,秦氏动问:“公公曾识陈世美否?”元老答道:“陈世美老爷乃钧州人,中了头名状元,现任翰林编修,衙门清赛五湖水,断事明如秋夜月,威风凛凛,鬼神皆畏。”秦氏听罢道:“不瞒公公说,妾乃世美妻室,因他别后赴试,永不还乡,特寻至此。仗公公教道,如何见他?”元老道:“小娘子既是陈老爷夫人,不可乱进。今值他十九日降生,那老爷必请同僚,你可扮作弹唱女子到衙门口俟候。翰林院有一个侍讲老爷极好弹唱,今日决然叫唱。那时节你进去把盘古事情弹说一番,他必然认得你是妻室,后来必然接你进府。”秦氏依元老教道,遂手执琵琶,往衙门口俟候。

忽然走出个校尉,叫弹唱的入衙。秦氏入了后堂,果见其夫世美与同僚饮筵。世美睁眼一看,却是秦氏妻室,羞脸难藏,只得隐忍。饮酒罢,同僚辞别,世美喝左右拿那妇人来问。秦氏跪在厅下,世美见了,愈加忿怒,究问:“你与哪个来此?”

秦氏直言:“白君家一别数载,杏无音信,我同孩儿三人,寻取至张元老家安歇。元老说你衙门利害,教妾拨琵琶为由,因此得进府中见你。你今反目,只要天容你!”世美将秦氏棒打一番,赶出府门,又差校尉拿元老来问。世美骂道:“老贼大胆,如何私藏妓女,该死该死!”令左右捆打元老四十,唬得元老连忙归家,叫人赶出秦氏母子。世美写下告示一张,令校尉张挂四门,不许私匿远方妓女,如有容情,察出重究。

秦氏见世美不肯相认,又见告示,母子大哭一番,径奔回家。世美纳闷数日,心生一计,自叹一会,云:恼恨秦氏太无知,闺门不守妄胡为。

我今不设施谋计,羞杀陈门概族人。

须臾,世美唤管下骠骑将军赵伯纯来衙,暗嘱云:“尔可代我急赶秦氏杀死,追我瑛哥、东妹转府。”伯纯领命前去,赶到白虎山下,遇着秦氏母子,喝道:“妇人休走。”遂拔剑刺死。瑛哥、东妹大哭悲泣。伯纯要他兄妹回府,那兄妹情愿死,不肯转。纯因他们不肯,遂回报与世美知道。世美见杀了秦氏,心中大悦。不觉中元三官菩萨感秦氏贞烈,降下白虎山,唤土地判官看管秦氏尸首,不可损坏。土地放一颗定颜珠,将那尸首养在土穴,以待日后还魂。彼时三官又化作法师,先去龙头岭等瑛哥、东妹来教他们武艺何如。

那兄妹埋了秦氏,遂往龙头岭从师,学武艺以雪母恨。不觉到了其岭,师父姓黄名道空,受他二人在门下,教了十八般武艺。适乌风源海贼竟起,朝廷出榜招纳武士:天下应有收得此盗,官进三品,荫袭后世。瑛哥、东妹闻得此事,拜辞师父,去揭国榜,收除海贼。圣旨降下,封瑛哥为中军都督,封东妹为右军先锋夫人,封母亲秦氏为镇国老夫人,父陈世美为镇国公。

兄妹受了官职,谢了皇恩,遂收拾行李,往白虎山敕葬母亲。不觉来到此山,正祭祀间,忽然见秦氏在土穴中走出来。

兄妹大惊,问:“母亲莫要唬我。”秦氏答云:“蒙中元三官敕赐还魂,故此得生。”母子不胜之喜,正是:一念良善天不亏,还魂再世受恩荣。

贞妇凡心明日月,天教母子复团圆。

秦氏云:“孩儿受了官职,不报陈世美之冤,我死也不瞑目。”母子三人,具告包拯台下。时包拯职居太师,在朝理政,公明如镜,天地无私,执法断罪,不论军民,亲疏不避。见镇国夫人母子备诉受陈世美之害,心中大怒,遂具表申奏朝廷,拟决世美罪名。表云:我国家进用人才,惟欲上致其君,下泽其民。迩来翰林陈世美,苟贪爵禄,欺君罔上。谋杀秦氏,忘夫妇之纲常;不认儿女,失父子之大伦。臣忝摄国柄,辅赞圣明,不言此奸若容,败乱纪纲;此奸一殄,朝仪整树。微臣冒奏天廷,伏乞龙颜鉴示,不胜欣忭之至。谨奏。

于是圣旨下:“陈世美逆天盗臣,欺罔圣君,断夫妇之情,灭父子之恩,免死发配充军。”拯领旨,即差张千、李万去拿陈世美、赵伯纯到庭鞫问、拷打一番。世美俯首无语,一直实招。拯拟世美配辽东军,赵伯纯配云南军。令张千、李万押出二人各去着伍。二人去后,世间岂敢忘恩背义。自包公案卷为证。

第二十七回 拯判明合同文字

断云:

李社长不悔婚姻,刘锡妻欲损公嗣。

刘安住孝义双全,包公判合同文字。

话说宋仁宗庆历年间,东京汴梁城离城二十里老儿村里,有一人姓刘名添祥,娶妻已故。兄弟刘添瑞,娶妻田氏,生有一男,名唤安住,时年三岁。兄弟二人专靠耕种度日。其年因为旱涝无收,一日,添瑞对兄添祥言曰:“看这田禾不收,如何度日?不如同兄搬去潞州高平县下马村,投奔我姨夫张学究处趁熟,将勤补拙,谅亦不至零落。不知哥哥意下如何?”添祥曰:“吾年纪高大,难以前去。兄弟可同侄等去走一遭。”

添瑞曰:“兄弟往他州趁熟,人有前后,眼下哥年纪高大,家有桑田物业,又将不去,今日请我友人李社长为明证见,立两纸合同文字,兄弟与哥哥各收一纸,以为日后照证,不亦美乎?”

添祥曰:“兄弟所见极是。”遂请李社长来家,写立合同,各收一纸。安排酒饭相待之间,李社长对添祥言曰:“有一女名唤满堂,就与刘二兄为媳妇,就今日就议。”添祥见说,喜而答曰:“既蒙不弃,选个吉日,下些定礼。”数日完备,添瑞收拾行李,带了妻子,辞别哥哥,前往高平县下马村,见了姨夫张学究,备说来趁熟之事。张大喜,留其在家。

不想添瑞之妻患脑疽疮症,医疗不痊,一命倾世。添瑞痛哭殡葬已毕,恹恹成病,医疗略可。张学究劝添瑞:“休忆妻子,将息身体,好养你儿安住。”又过半年,添瑞罹天行时气,头痛发热,至六七日又归泉世。正是:福无双至从来有,祸不单行自古闻。

当日张学究令人将刘添瑞葬于其妻墓侧。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安住在张家村一住十五年,长成一十八岁,聪明智慧,读书学礼。一日,正值清明佳节,张学究夫妻打点祭物,同安住去上坟祭扫。到坟前,将祭物供养,张学究与婆婆言曰:“我有句话对你说。想安住今已长成了,今年是大利之年,我有心叫他将父母骨骸还乡,认他伯父,不知你意下何如?”婆婆曰:“丈夫若言及此,亦是阴骘事也。

妾岂有不可之理。”二人商议已定,叫安住拜了祖坟,又叫他在那坟前也拜几拜。安住问曰:“父亲,这是何人的坟?”拜毕,学究曰:“孩儿休问。”烧了纸将回,安住曰:“父亲不通名姓,使孩儿有失其亲,我要性命如何?不如寻个自刎。”

学究曰:“我儿且住,我说与你。这是你生身父母,我是你养身父母。你是汴梁城离城二十里老儿村人,你的伯父姓刘名添祥,你父名添瑞,同你母亲将着你,年方三岁,十五年前,因为年歉,来我家趁熟。你母患脑疽疮身死,你父因天行时气而亡,我夫妻备棺木殡葬了,待孩儿嫡亲儿看养。”

不说时万事俱休,张学究才方说罢,安住向坟前放声大哭曰:“不孝子哪知生身父母双亡!”学究曰:“孩儿不须烦恼,选吉日良时,将你父母骨骸还乡,去认了伯父刘添祥,葬埋了你父母骨骸,休要忘我夫妇养育之恩。”安住曰:“父亲母亲之恩过如生身父母,孩儿岂敢有忘?若得身荣,当结草衔环报答。”道罢回家,叫人选择吉日,将父母骨骸包裹已了,收拾衣服盘缠、合同文字做一担儿挑了,前来拜辞。张学究言曰:“你爹娘来时,盘缠并无一文。一头挑着骸骨,一头是些穷家私。孩儿路上小心在意,到地头时便捎信与我知之。”安住曰:“父亲放心。”遂拜别学究夫妇而去。

却说刘添祥忽一日自思:“我兄弟刘添瑞一人却去趁熟,至今十五六年,并无音信,不知有无。我因为家中无人,娶这个婆婆王氏,带着前夫之子来家一同过活。”王氏亦自思:“我丈夫刘添祥有个兄弟和侄儿趁熟去了,倘若还乡来时,哪里发付我这孩儿?”心中好生不乐。

当日春社,添祥因往吃酒不在家中,下午席散回家,却好安住于路问人,来到家中,歇下担儿。刘婆婆问曰:“你这后生欲要寻谁?”安住日:“伯娘,孩儿是刘添瑞之子,于十五年前,父母与孩儿出外趁熟,今日方且到来,望乞伯娘垂悯。”

正议论间,刘添祥醉回,见了安住,遂问之曰:“你是谁人,来此何干?”安住云:“伯父,孩儿是刘安住。”添祥问:“你那父母在何处?”安住曰:“自从离伯父到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趁熟,过不得三年,父母双亡,只存得孩儿。亲父母已故,多亏张学究看养。今将父母骨骸还乡安葬,望伯父见怜,便是生死肉骨也。”当下添祥酒醉,刘婆婆言道:“我家并无人在外趁熟,不知你是何人,敢来诈认我家?”安住曰:“我现有合同文字为照,因此来认伯父,岂有胡认之理?”添祥并不肯看,刘婆婆叫添祥:“打这安住出去,免得在此胡缠。”

添祥依了妻言,手拿块砖,将安住打破了头,重伤血出,倒于地下。

有李社长听知其故,前来看问添祥打倒的是谁。添祥云:“诈称是添瑞儿子,来此认我,又骂我,被我打倒,推死在地。”

李社长曰:“我听得人说,因此来看,休问是与不是,等我扶起来问他。”李社长问道:“你是谁?”安住云:“我是刘添瑞之子安住的便是。”社长问:“你许多年哪里去来?”安住云:“孩儿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抚养长成,如今带父母骨骸回乡安葬。伯父、伯母言孩儿诈认,我与他合同文字,又不肯看,把我打倒。又得爹爹救命,实乃无恩可报。”社长叫安住:“挑了担儿,且同我回去。”即领安住回家,歇下担儿拜了。李社长道:“婆婆,你的女婿刘安住将着父母骨骸回乡。”社长就叫安住将骨骸放在堂前,言曰:“我是你丈人,婆婆是你丈母。”叫满堂:“女孩儿出来,参拜你公婆的灵柩。”

安排祭物祭祀。化纸已毕,复整酒席相待。社长言曰:“明日去开封府包公处告理被晚伯母、亲伯父打伤事情。”当日酒散各歇。

次早,安住径往开封府告。包公随即差人捉到刘添祥、晚伯母来,就带合同信并赴官。又拘李社长明证。当日一干人到开封府厅下,包公问刘添祥道:“刘安住是你侄儿不是?”添祥夫妇告曰:“此子不知是谁,即非亲侄。既是亲侄,缘何多年不知音信?”包公取两纸合同一看,大怒,将添祥收监问罪。

安住慌忙告曰:“相公可怜伯伯年老无儿女,望相公垂怜。”

包公又要将晚伯母收监问罪,安住又告曰:“望相公只问孩儿之罪,不干伯父母之事。”包公言曰:“汝伯父、伯母如此可恶,既不问罪,亦难全恕。”喝令左右:“将添祥打三十方可消恨。”安住又告曰:“宁可责安住,不可责伯父,望相公只要明白家事,安住久当不忘恩德。”包公见安住孝义,曰:“各发放回家,待吾具表奏闻。”朝廷喜其孝心,旌表孝子刘安住“孝义双全”,加封陈留县尹。令刘添祥一家团圆。包公判毕,各发归家。其李社长选日,令安住与女李满堂成亲。一月之后,收拾行囊,夫妻二人拜辞两家父母,起程直到高平县,拜谢张学究已毕,遂往陈留县赴任为官。夫妻谐老,百年而终。

第二十八回 判中立谋夫占妻

断云:

大抵开元不可轻,口能招祸又伤身。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话说宋仁宗宝元年间,河南汝宁府上蔡县,有巨富长者姓金名彦龙,年俞六十岁,与妻周氏生有一子,名唤金本荣。年二十五岁,娶媳妇江玉梅,年俞二十,娇容美丽。至亲四口,全靠解当度日。忽一日,金本荣在长街市上算了一命,道有一百日血光之灾,除是出路躲避,方可免得。本荣自思,有房兄金本立在河南府洛阳经营,不如去那里躲灾避难,二来去彼处经营。遂到家与父母道知其故。金彦龙道:“我有玉连环一双,珍珠百颗,把与孩儿将去哥哥家货卖,价值一十万贯,不知孩儿意下如何?”金本荣听了父言,喜不自胜,即就领诺。

正言之间,旁边转过媳妇江玉梅,向前禀,曰:“公婆在上,丈夫在家,终日则是饮酒,若带着许多宝贝前去,诚恐路途有失,那时悔不及矣,怎生放心叫他自去?妾想如今太平时节,媳妇愿与丈夫同去,不知公婆意肯从否?”金彦龙曰:“吾亦正虑他好酒误事,若得媳妇同去最好。今日是个吉日,便可收拾起程。”即将珍珠、玉连环付与本荣,吩咐:“过了百日之后便可回来,不可远游在外,使父母挂心。”金本荣应诺,拜辞父母离家。时遇春天,桃红柳绿,城外踏青游玩者并肩相随。时人有诗为证:春来何处不繁华,不独公侯富贵家。

苑囿好花开玉蕊,郊原荒草长银芽。

半溪烟水生银浪,八洞晴云锁锦霞。

任是风流闲子弟,迎眸送目到天涯。

金本荣夫妇行至晚,寻入酒店,略具杯酌。正饮之间,只见一个全真先生走入店来,但见:头绾双仙丫角,身穿皂布道袍。脚踏两只麻鞋,手执鳖壳扇子。威仪凛凛,道貌堂堂。

那先生看着金本荣夫妇曰:“贫道来此抄化一斋,不知心诚否也?”金本荣平生敬奉玄帝,一心好道,便邀先生:“请坐同饮。”先生曰:“金本荣,你夫妇两个何往?”本荣大惊曰:“先生,吾与尔素未相识,何以知某姓名?”先生曰:“贫道久得真人传授,吉凶靡使不知,今观汝二人气色,目下必有大灾临身,切宜兢禁谨慎可也。”本荣曰:“某等凡人,有眼如盲,不知趋吉避凶之方,况兼家有父母在堂,先生既知休咎,望乞怜而救之,久当不忘大恩也。”先生曰:“贫道观汝夫妇行善已久,岂忍坐视不救乎?今赐汝两丸丹药,二人各服一丸,则自然除免灾难矣。但汝身边宝物牢收随身,知汝有难,可奔山中来寻雪涧师父。”道罢相别。

本荣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将近洛阳县。忽听得来往人等纷纷传说:“西夏国王赵元吴欲兴兵犯界,居民各自逃生,汝二人不可前进,进则恐有疏危矣。”本荣听罢传闻之言,思了半晌,乃谓其妻江玉梅曰:“某在家中交结得个朋友,唤做李中立。此人在开封府郑州管下汜水县居住,他前岁年来我上蔡县做买卖时,我曾多有恩与他。今既如此,不免去投奔他,那时再作计较。”江玉梅从其言。本荣遂问了乡民路径,与妻直到李中立门首,先托人报知。李中立闻知,即整衣出迎本荣夫妇入内坐下。相见已毕,茶罢,中立问其来情,本荣即以因算命欲要来躲灾事:“承父命将珍珠、玉连环往洛阳经商,因闻西夏欲兴兵犯境,将来投奔兄弟。乞看往日之情,乞赐海容,足见厚义之意。”中立听罢,细观本荣之妻生得美貌,心下生计,遂对本荣言曰:“洛阳与本处同是东京管下,西夏国若有兵犯界,则我本处亦不能免。小弟本处有个地窨子,倘贼来时,贤兄放心且住几时,只从地窨中躲避,管取太平无事矣。况兼朝廷有官军收捉贼寇,贤兄何必忧哉。”便叫家中置酒相待,又唤当值李四去接邻人王婆来家陪侍。李四领诺,去了多时,王婆就来相见,邀请江玉梅到后堂与李中立妻相管待已毕,至晚收拾一眼房与他夫妻安歇。

过了数日,李中立见财色动心,暗地唤李四吩咐曰:“吾去上蔡县做买卖时,被金本荣将本钱尽都赖了,今日来到我家,他身边有珍珠百颗、玉连环一对。你今替我报这冤仇,可将此人引诱至无人处杀死,务要刀上有血,将此珠玉二物并头上内头巾前来为证,我即养你一世,决不虚谬矣。”李四见说,心中喜不自胜。二人商议已定,次日李中立谓金本荣曰:“吾有一所小庄,庄有一空窨在彼,贤兄可去一看。若中兄意下如何?”

本荣不知是计,遂应声曰:“贤弟既有庄所,吾即与李四同往一观。”当日乃与李四同去。原来金本荣宝物日夜随身。

二人赶到无人烟之处,李四腰间拔出尖刀,言曰:“小人奉李长者严命,说你在上蔡县时,你曾赖了他本钱,今日来到此处,叫我杀你。并不管我之事,你休得有怨于我。”遂举刀向前来杀。本荣见了,惊得魂飞天外,连忙跪在地下,苦苦哀告曰:“李四哥听禀,他在洛阳之时,我多有恩在彼。他今见我妻美貌,恩将仇报,图财害命,谋夫占妻,情实冤惨。乞念我家有七旬父母,无人侍养,饶我残生,则阴功莫大矣。”李四听说,言曰:“只是吾承主命,就要宝物回去。且问汝宝物现在何处?”本荣曰:“宝物随身在此,任君拿去,乞放微生。”

李四见了宝物,乃又言曰:“吾闻图人财者不害其命。今已有宝物,更要取你带的头巾为证,又刀上要见血迹,方可回报,不然吾亦难做人情矣。”本荣曰:“此事容易。”遂将舌头咬破,喷在刀上,遍有血迹。李四曰:“我今饶汝性命,你可急往别处去躲,不要连累于我。”本荣曰:“吾得性命,就如放龙归海,似虎归山,不受羁绊,自当远去矣,安敢有累于君哉?”

遂即拜辞而去。当日李四得宝物急急回庄,送与李中立。中立大喜,吩咐置酒在后堂,请嫂嫂江玉梅叙情。此时正值秋夜之景,国朝江春江先生有诗一首吟秋夜,极是精切,因附录于此,曰:

昨夜书楼梦不成,寂无金鼓自心惊。

月穿疏牖贡秋色,风过平林作雨声。

近有砌蛩添怆悴,远来边雁带悲鸣。

圣朝自有通贤路,不问平洋草莽行。

话说李中立设宴,请江玉梅叙情。玉梅见天色已晚,乃谓中立曰:“叔叔令丈夫去看庄所,缘何至今不见其回?”李中立白:“吾家颇亦丰富,贤嫂与吾成其夫妇,则亦快活一世也,何必挂虑丈夫乎?”玉梅曰:“妾丈夫见在,叔叔出此牛马之言,心中岂不自耻?”李中立见玉梅秀丽,乃向前搂住求欢。

玉梅大怒,将中立推开,言曰:“妾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妾夫又无弃妾之言,妾安肯伤风败俗以污名节乎?今实要厚妾,只要叫吾丈夫与妾一语,妾宁死而不受辱也!”李中立笑曰:“汝丈夫今日已被我杀死矣,若不信,吾将物事来观,以绝念虑。”

言罢,即叫李四将宝物丢在地上,言曰:“娘子,你看这头巾,刀上有血,你若不顺我时,想亦难免其死矣。”玉梅一见宝物,哭倒在地。中立向前抱起,言曰:“嫂嫂不须烦恼,汝丈夫已死,吾与汝成其夫妇,谅亦不玷厚于你,何故执迷太甚乎?”

言罢,情不能忍,又强欲求欢。玉梅自思:“这贼将妾丈夫谋财害命,又要谋妾为妻,妾若不从,必遭其毒矣。”遂与中立言曰:“妾有半年身孕,汝若要妾成其夫妇,待妾分娩之后再作区处。否则,妾实有死而已,不愿与君为偶矣。”中立自思分娩之外,谅不能逃,遂从其所言,就唤王婆吩咐日:“汝同这娘子往深村中山神庙里安歇,我有一所空房在彼,汝可将她藏在房中,等她分娩之后,不论男女,将来丢了,待满月时,报我知会,那时成亲亦未晚也。”当日王婆依言,领玉梅去了。

话分两头。话说本荣父亲金彦龙在家,念儿子、媳妇不归,又无音信,彦龙乃与妻将家私封记,收拾金银,沿路来寻,在路不题。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江玉梅在山神庙边空屋中已过数月,忽一日肚疼,生下一儿。王婆近前言曰:“此儿只好丢在水中,恐李长者得知,害人性命。”玉梅再三哀告曰:“今他父亲痛遭陷劫,看此儿亦投三光出世,望乞垂怜,待他满月,丢了未迟。”王婆见玉梅情有可矜,心亦怜之,只得从其所言。

不觉又是满月,江玉梅写了生年月日,放在孩儿身上,丢在山神庙中,候人抱去抚养,留其性命。写道:“河南汝宁府人氏,金胜祖,年一岁,十月十五日午时生。”写毕,遂与王婆抱至庙中,正是: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元来山神使令金彦龙夫妇来这山神庙问其吉凶,入得庙来,却撞见江玉梅。公婆二人大惊,问其夫在何处,玉梅低声诉说前事。彦龙听了,苦不能忍,正欲具状告理,却值包公访察缉知其事。次日,即差无情汉领着关文一道,径投河南府洛阳县,下了拘拿李中立起解到台令。左右将李中立重责了一百,暂且收监。未及审勘,王婆又欲充作证见凭,玉梅报谢:“后当报答。”包公令金彦龙等在外伺候。

且说金本荣自离了汜水县,无处安身,径来山中,撞见雪涧师父,留在庵中修行出家,不知父母妻子下落,心中愁闷不乐。忽一日,师父与金本荣言曰:“我今日叫你去开封府抄化,有你亲眷在彼,你可小心在意,回来叫我知道。”金本荣拜辞了师父,径投开封府来,亦与金彦龙父子相见,同到开封府前。

正值包公升厅,金彦龙父子即将前事又哭告一遍。包公即令狱中取出李中立等审勘。李中立不敢抵赖,一一供招:“实贪财谋害,强占伊妻,所供是实。”包公吩咐取面长枷,枷镣锁肘,送下死囚牢去。将李中立家财,一半给赏李四,一半给赏王婆,追其宝贝给还金本荣,俱各无罪。李中立妻发边远配军。具奏,朝廷文书下来,勘问得李中立违法,谋害人命已存,其情实是难恕。谋占妻未成奸,律法难容,合该处斩,以戒后人。次日包公令左右人等,牢中取出李中立开了长枷,押赴市曹处斩首示众已讫。时人有诗叹曰:祸福昭彰本在天,休将报应作徒然。

暗中神鬼分明见,若不亡家定减年。

第二十九回 判刘花园除三怪

断云:

三妖变化害人身,潘松运蹇被孽侵。

春春救出包衙诉,一鉴明堂洗万精。

话说西京河南府新安县路上有一座名园,唤会节园,每遇春三二月间,倾城都去园里赏玩。当下河南府章台街上,有个开金银铺的潘小员外,名唤潘松,时遇清明佳节,因见满城人都出去郊外游赏,松遂亦禀告父母,独自来这园里,遍玩一遭。

待要回归,割舍不得景致,于路上看着那青山似画,绿水如描,不觉步入一条小路。这条路行人稀少,正行之间,听得后面有人叫“小员外”。回转看时,只见路旁高柳树下,立着个婆子,生得:鸡皮满体,鹤发盈头。眼昏似秋水微浑,体弱如九秋霜后菊。浑如三月尽头花,好似五更风里烛。

潘松言曰:“素昧平生,不识婆婆姓氏?”婆婆道:“小员外,老身便是令堂的姐姐。”潘松想了半晌,言曰:“我也曾听得说有个姨娘,只是未曾得相会。”婆婆道:“好几年不见,你到我家吃茶。”潘松道:“承荷姨婆见爱。”即时引到一条崎岖小径,过一条独木危桥,却到一个去处。婆婆把门推开,入内却是一座崩败花园。这婆婆引潘松到亭上曰:“请坐,等我入去报娘娘知道,我便来也。”入不多时,只见假山背后两个女童来道:“娘娘有请。”潘松道:“山僻之间,有甚娘娘相请?”只见上首一个青衣女童认得这潘松,失惊道:“小员外如何在此?”潘松也认得青衣女童是邻舍王家女儿,名唤王春春,数日前因病死了。潘松问答春春道:“你因何在此?”

春春道:“一言难尽,小员外可急急走去,此处不是人家,若走得迟,则身不保矣。”当时潘松听了此言,唬得魂不护体,慌忙奔走出那花园门来。

过了独木桥,寻出旧路,自思:“惭愧,却才这花园不知谁家的,如何数日前死的人却在这里?白日见鬼。”迤逦取路走到一酒店门前,只见店里走出一人,却是旧交天应观道士徐守真也。潘松即便问曰:“师兄因何在此?”守真道:“小道因往会节园看花方回。”潘松道:“小子适间逢一件怪事,几乎坏了性命。”遂把那前事对徐守真说了一遍。守真道:“我行天心正法,专一要捉邪祟,若与贤弟同行,看甚鬼魅敢来相侵。”二人饮罢,同出酒店。

正行之间,次路有矮墙,潘松又被婆子看见,被其一时引入矮墙里去,却又是先时撞见婆子的去处。当时徐守真在前面走,回头不见潘松,守真只道又有朋友邀他往别处去,守真遂即自归不题。

且说潘松在亭子上坐下,那婆子道:“先时好意相留,老身有些好话要对你说。且在亭子上等我便来也。”移时,婆子引着青衣女童,把手挽潘松到一个去处,但见:金门朱户,碧瓦盈檐。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

宛若神仙之府,有如王者之宫。

只见穿白的妇人出来迎接,与潘松相见已毕,分宾主坐定,叫两个青衣女童安排酒来。但见:广设金盘樽俎,铺陈玉盏金瓯,兽炉内高燃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筵开排列,无非是异果蟠桃;席上珍羞,尽总是龙肝凤髓。

那青衣女童行酒,斟过酒来,饮得一盏,潘松始问:“娘娘尊名姓氏。”只听得外面一人走入,生得:面色深如熏枣,眼中光射流星。

身披烈火红袍,手执方天画戟。

那人怒气盈面道:“娘娘与甚人在此饮宴?又是白圣母引惹来的,不要带累着我。”当时娘娘起身迎接着他。潘松失惊问道:“娘娘,来者是谁?”娘娘道:“此位名唤赤土大王。”

言罢,—其人与潘松相揖了,同坐饮酒,少时作辞去了。娘娘道:“有劳婆婆费心请得。”潘松见说,唬得遍身似麻,不敢抬头仰视。此时娘娘淫心荡漾,不由潘松心肯,扯着两手,共入兰房。云雨之间,潘松终是猜疑不乐。

缠到三更已后,只是娘娘抬身起来出去。潘松根底立着王春春,悄悄地与松说道:“妾身叫你走了,缘何又在这里?你且去看那件事物。”潘蹑走行来看时,见柱上缚着一人,婆子把刀虏开了那人,即取出心肝来。潘松见了大惊,问春春道:“此人因甚如此?”春春答曰:“此人数日前被这婆婆迷将来时,也和小员外一般相待。今日又另迷人来,却把此人坏了。”

潘松见说,惊得面如土色。说由未了,只见娘娘入内,潘松便先上床,佯作假睡尚未醒。即将那人心肝与娘娘下酒,婆子吃了自去。娘娘觉得已醉,亦上床睡了。春春见娘娘睡得正浓,便蹑脚来床前,招起潘松,低声说道:“此处只有一条路,我叫你走。若出得去时,可对我娘说知,多做些功果,救我出苦海。你记住这座花园唤做刘评事花园,人迹罕到。着白的娘娘唤做玉蕊娘娘,那日间来的红袍大汉唤做赤土大王,这婆婆唤做白圣母。妾想这三个孽畜不知坏了多少人性命。我如今救你便去。房里床头边有个大窟窿,你且不得惧怕,便下那窟窿里去。有路只管行,行尽处却寻路归去。目今娘娘将次觉来,你可急走,勿得自误。”

潘松谢了王春春,去床头看时,果然有个大窟窿。潘松慌忙下去,约行十里田地,出得路口时,天色渐晚,沿路上问采樵人,寻路归去。远远的却望见一座庙宇内,见灯火灿烂,一簇人闹闹吵吵。潘松移身去看时,只见庙中黄罗帐内,泥金塑就五彩妆成三位神像,如夜间见的一般。惊得潘松手足无措,问众人时,原来是清明节当坊境人春赛,在这庙中烧纸酌献。

潘松走出庙来,急寻归路,到家见了父母,备说昨夜的事。

大员外道:“世上有此作怪事?”父子二人同去天应观见徐守真。潘松曰:“与师兄在酒店里相会出来,被婆子摄入花园里。”

把那取人心肝下酒的事历说了一遍:“若不是王春春叫我走归,几乎不得相见。”徐守真见说,即时登坛作法。移时之间,就墙前起一阵狂风,风过之处,见一个黄袍兜甲力士前来禀云:“潘松命中有七七四十九日灾厄,招此等妖怪,一时未可剿除。”

徐守真即与大员外道:“令嗣有七七四十九日灾厄,只可留在弊观躲灾。”大员外谢了徐守真自归。

潘松在观中住了一月有余,忽一日行到鱼池边钓鱼,放下钩子,只见水面开处,一个婆子咬着钓鱼钩,唬得潘松丢了钓竿,叫一声倒地而死。徐守真即忙救起,半晌方醒。就令人去请大员外到观商议。徐守真言曰:“吾闻邪者不能胜正,当今南衙包公,为官清正,鬼神钦仰。公欲要除此妖;保全令嗣,必须具状上告,那时或可剿除无患矣。”大员外从其言,即同潘松径来开封府告理。包公看了状词,神异其事,随即谓潘松曰:“世间有此妖怪为祸害民,吾若不与汝除之,则黎民不胜其毒矣,恶在其为民父母哉?”遂即准了状词,发潘松出外俟候。再唤张龙、赵虎二人吩咐曰:“今有潘松所告,刘评事花园内三妖为祸,白日迷人,汝可去后堂,与吾将前张月桂所付赴阴床与温凉还魂枕收拾得干净,待我寝卧其上,前往阴司查考,是甚妖为害,吾誓除之。”张赵依言,收拾已了,请包公寝在牙床之上。包公吩咐二人:“好生看我尸首,待我还魂回来,重重赏你。”二人从命不题。

移时之间,包公魂魄来到地府,先使人通报。阎王闻报文曲星官到此,遂亲下殿接入,分宾主坐定。阎王问道:“今蒙星官亲临冥境,不知有何见谕?”包公曰:“今有新安县潘松状告刘评事花园内三怪为祸,白日迷人,取人心肝下酒,非止一端。拯有心救民,剿此妖孽,恨力未能,因特到此。万望阎君着落判官,看是何处走了妖怪,即当剿灭,与民除害。”阎君闻言,即令判官查了回言。答道:“详查此怪,原来白圣母是个白鸡精,赤土大王是条赤斑蛇,玉蕊娘娘是个白猫精。观此三个孽畜,盗了仙酒,神通广大,吾此下界不能除之。星官若要殄此孽畜,必须具表奏闻玉帝,差遣天将方可剿灭矣。”

包公听罢点头,还魂回转阳间,赏了张赵二人。随即斋戒沐浴,焚香具表奏闻玉帝。玉帝闻奏,与众文武议曰:“朕观文曲星官下界,为官清正,鬼神钦仰。今下方有怪如此害民,即宜殄灭。遂差关、赵、王、朱四员大将,五方蛮雷,前到刘评事园内,将三妖剿除回奏。”四员天将领命与五方雷神下界。

是夜三更,只见风雨大作,雷电交轰,遥闻刘评事园内隐隐有杀伐之声,移时之间方息。数日,新安县有人来报,说刘评事花园内已被雷火攻毁,有赤斑蛇长数丈,及白大猫儿与白大鸡母三只死于其地焉,并青衣女童尸首而已。于是其怪遂息,潘松亦无恙。大员外父子即人拜谢包公之德而去。后来天将回报天庭已讫,当方城隍以青衣女童王春春阳寿未尽,被怪摄去,更兼两次垂救潘松,亦该延寿一纪。遂即移文转达阎君,再赐脱生,配与良家,以寿终世。

第三十回 贵善冤魂明出现

断云:

妒忌生心遭责罚,少年死妇得伸冤。

冰清月皎风雷动,一款招成案牍全。

话说包拯在濠州作太守之时,一日公事余闲,退入后堂静坐。忽见阶下有一妇人,少年美貌,垂泪下拜,既无言语,又无词状,似有申诉之意。拯思之,必是妖魅,遂起身用桃条鞭打,更不能语,一向下拜。拯道:“既是枉死冤魂,何不变身与我知道?”良久,只见那妇人变成一朵香烟,在空中盘旋,直出门而去。拯即差人描他去处。吏人领钧命,描他到门外五里头,入个馆驿内便不见那朵烟。吏人回报,拯便打排轿马,自去馆驿中,集邻保勘问根因,皆言不知其由。拯着公人掘开地中视之,只见一领藁席,卷着一死妇人,约年二十六七,尸首并不曾坏。拯看了一回,转衙唤过土公陈尚,直要去馆驿中推勘此妇人鬼魂,是谁坏她性命,限其五日回报。尚思之:“如何能勾推勘?”归家只是忧闷。其妻阿杨问丈夫:“因甚不悦?”

尚具言包公令他推勘女人身死情由,“若得明白则有给赏,不然加罪。今限我五日内要回报。况是死人,又没个对证,如何根究?以此烦恼。”其妻道:“你不须忧虑,奴自有一计。昔者闻老人说,死人须要个生妇人与她貌相似者,多与之以酒,候醉,扛去与死人同睡,将生人舌放死人口中度过,死人自然狂语。你便隔房去听,从头将纸笔抄录,便知其根因。”

尚如其妻所言,请一个妓妇貌相者,多以财帛贿之,说与因由。妓妇初则不肯应承,贪其重财,乃许之。陈尚买醇酒与妓妇饮醉后,尚乃扛去与死妇同睡。其夜果然作死人言语。她原是西州人氏,少年无父母,名贵善,年一十五岁,落在风尘。

十年前有一个林知府,北京大名府人,来此赴任:“唤奴入衙为妾,最爱惜奴。夫人日夜妒忌。忽一日相公出巡于外,夫人夜间把奴打杀,埋在馆中,今已十一年。知府见作本路提刑,是月任满,从此回程,望判府与奴伸雪此冤,九泉之下亦瞑目矣。”尚遂记录死人言语。妓妇已酒醒来,亦不知缘故,辞尚而去。

次日,陈尚申报府衙得知,拯便将钱五贯去买一具棺木盛了,安顿馆中房内,封了房门,径差公人寻到林提点任满回来,遂勾唤提点夫人到衙根勘。夫人被包公叱证,知难抵讳,只得一一供招了案款。拯奏知朝廷,圣旨颁下:夫人逼打其妾致死,本合偿命,但以打死妓女,罪且从轻,折徒二千头,提点以有职人纳妓女致死,本合革职,但无别过犯,权停见任官。依拟判讫,此亦足为妒忌残虐者之戒。

第三十一回 锁大王小儿还魂

断云:

儿子不知身暴死,包公正直毁淫祠。

神人尚且钦其德,地府明明肯放私?

话说包公守开封府之日,判断精详,远近钦仰。时皇佑二年七月望日,前往东街灵应大王庙前经过。有一妇人,年将五十,只有一儿子,年十岁,忽然在庙门下死,妇人哭于庙门下甚哀。拯便唤妇人到衙,问其夫主姓名为谁。妇人答道:“丈夫姓许,排行第四,只有一儿。今日侵早出来,入庙去后,不知因甚,死在庙前。老身今已半世,只得此儿,因死得不明,以此哀痛,望相公为我作主。”拯听罢自忖道:“好奇怪!岂有入庙出来即死之理?”乃问妇人:“你儿子莫非原有疯痫疾否?”妇人哭告:“小儿自来无疾,哪得此疾?”拯辄差公吏,拘唤庙前边邻,来证问儿子因何身死在地之时,众人未见,不知其由。拯又差人检验小儿身上,并无痕伤,回报包公。包公遂乘轿自去检验,实无痕伤。待拯去揣摩小儿身上,只见怀中藏有庙中案棹上雕刻的供圣假红柿一枚。拯知之,差一公人入庙里,看供棹上有红柿否。公人回复:“大王案棹上果有红柿二枚,不见了一枚,想是孩儿偷去了,以此大王遂取了他性命。”

拯闻报怒道:“你既为一个正神,系是一府之主宰,儿子不识道理,偷看此物,彼只作玩戏之具矣,敢可责其过失,便要致之死哉!想这大王亦是依草附木邪神,朝廷不曾敕封,敢坏了人性命!”遂着公差将泥神枷锁:限一夜放还性命,否则定奏朝廷,焚毁庙宇。拯祷祝后回府。

次日,那妇人带儿子来拜谢救命之恩。拯审问之,妇人云:“蒙相公昨日要计较大王,是夜二更时分,儿子果醒来。颇记得说:神主怪他偷那红柿,要问罪。及见相公敕旨来到,即放还魂。”拯微笑道:“有此等异事,若不革除,终久为患。”

乃差人一剑削去了大王之头,毁其庙宇。此足为邪不敢于正人之例耳。

第三十二回 失银子论五里牌

断云:

王客谋财遭斩戮,郑商屈死竟分明。

若将天理怀心术,包宰缘何肯放刑。

话说郑州离城十五里王家村,有兄弟二人,兄排行第一,弟排行第二。曾出外为商回归,行至本州地名小张村五里牌,遇着个客人,系是湖南人,姓郑名才,身畔多带得有银两,被王客兄弟蓦见,小心陪行。靠晚边,将郑才谋杀,搜身上,得银子十片,兄弟喜不自胜,私地把尸首埋在松树下。兄弟商量:身畔有十片银子,带得艰难,趁此无人看见,不如将银子埋在五里牌下,待为商回来却取而分之。二人商议已定,遂埋了银子而去。

后又过着六年余,恰回来,又到五里牌下李家店安住。次日侵早,去牌下掘开泥土取那银子,却不见了。兄弟思量:“当时埋这银子,四下并无人见,如何今日失了?”烦恼一番,思量只有包待制见事如神,遂同来东京安抚衙陈状,告知失去银两事情。拯当时审状,又没个对头,只论五里牌偷盗,乃思此二人必是狂夫,不准他状子。王客兄弟啼哭不肯去。拯云:“王客,限一月日,须要寻个着落与你。”兄弟乃去。

又后月余日,更无分晓,王客复来陈诉。遂唤胨青吩咐道:“来日差尔去追一个凶身。今与你酒一瓶,钱一贯省家,来日领文引。”青欢喜而回,将酒饮了,钱收起于家。次日当堂领得公文,看是去郑州小张村追捉五里牌。青遂复相公:“若是追人,即时可到;若是追五里牌,他不会行,又不会说,如何追得?望另差人去。”拯大怒云:“宫中文引,你若推托不去,即问你个违限之罪。”青不得已,只得前去。

遂到郑州小张村李家店安泊,其夜去五里牌下坐一会,并不见个动静。青思量无计奈何,遂买一柱香钱,至第二夜来焚献牌下土地,祝叩云:“奉安抚文字,为王客来告五里牌取银子十片,今差我来此追勾,土地有灵,望以梦想来报。”其夜,陈青遂宿于牌下。将近二更时候,果梦见一老人前来,称是牌下土地。青便问:“王客寄得银子十片在此牌下,缘何失了?

见今包安抚处陈告词状,奉相公文引,追你五里牌神。”老人道:“王客兄弟没天理,他岂有银子寄此?系湖南客商郑才银子十片,与王客同行,被他兄弟谋杀,其尸首现埋在松树下,望即带将郑才骸骨并银子去告相公,为之伸冤。”言罢,老人即去。陈青一梦醒来,既得明白。

次日,遂与店主人借锄头掘开松树下,果有枯骨,其边旁掘开地泥五尺,有银子十片。陈青遂将枯骨银子俱申报安抚。

拯便唤客人理问。客人不肯招认,遂将枯骨银子放于厅前。只见冤魂空中叫道:“王客急须还我性命。”厅上公吏听见,人人失色,枯骨自然跳跃。拯再将王客兄弟根勘,抵赖不得,遂一一招认。案卷既成,辄将王客兄弟问拟谋财害命,合当追偿,令押赴市曹处斩,郑才枉死无亲人,银子合归官。此见天理昭然,终有报应。谋害贪财者,观此可以少知警耳。

第三十三回 枷城隍拿捉妖精

断云:

妖精迷人真异事,包公清鉴断分明。

城隍本自无私应,拿缚当厅正典刑。

话说包拯在开封府,一日,因安抚公趋要,合集众官,议设筵席,遂唤诸吏点检器皿。吏告金银器皿尽皆毁坏,拯遂差人唤银匠王温来衙打造。王温见官差,不得已要去,思之只有一妻孤然在家,遂以家事嘱之东邻王泰伯大家看顾,次日与妻阿刘相别而去。

其妻每夜寂寞无聊,孤灯独坐。忽一夜,有人叩门之声,阿刘喝问:“是谁人叩门?”门外人叫道:“若不开门,断然不饶你性命。”道罢后,忽一阵冷风袭人,推门直入。见其人身长七尺,威猛可畏,身青如蓝靛,发赤似朱砂,口阔如盆,手持一剑,向前抱定阿刘云:“你与我结为姻眷,教尔受用不尽。如不肯相从,定杀了你。”阿刘惊怕,只得勉强与之同寝一宵。次日晓,妖精告阿刘:“休得令人知觉,如若漏泄此事,今夜不留你性命。”言讫而去。阿刘每日只是惊恐,如醉如痴,有冤难诉。逢到黄昏时候,一阵冷风袭人,妖怪又复持剑直入房中,与之同卧。或去时只留下饮食、钱帛之类。阿刘不知其由,只秘而不说。

自此夜夜往来,将有半个月日,其东邻王老闻知,疑是王温已归,遂问阿刘。阿刘具告以被妖怪迷淫之事。王老大惊道:“既有此事,如何不早说知。”阿刘道:“被他恐吓,若与人知时,则害于奴,以此不敢漏泄矣。”王老听罢,径走入衙里,告其夫主知之。王温闻此消息,急忙归家,嗔骂阿刘。阿刘哭告:“被妖怪迷乱,非干妾身不良。”王温不信,是夜持剑直入,暗中藏伏。良久,果有人叩门人来,灯前但见其人牛头鬼脸,持剑直入,遂喝令其妻同卧。温惊恐不敢出。已天明矣,妖怪去后,温乃出来,与妻商议,待去苗从善家买卦,问是何方妖精。

温至苗家,占覆乃云:“其卜触动白虎神,阴人逢一枉鬼为妖,百日后当主丧身。”王温曰:“先生若能救得我妻无事,必当重谢。”从善乃教王温道:“夫家急与妻出城外,去东边砍一株桃木为棒,候妖怪复来,用此棒赶他,便能断绝。”温送了卦钱,如其言,归家向东边砍桃棒一条。黄昏时,妖怪又持剑而来。王温喝问:“是甚处魍魉?”便用桃棒打逐。妖精大笑道:“是叵耐这苗巡官,我和他无仇,却教你如此断我。”

温亦惊走逃闪。良久,妖精大怒而去,将苗家六口全杀尽。温思量:“定是苗巡官推占错了。”遂走出去问苗家。到苗家叩门,并无人应。温推开门,入房中手扪,见六口尽是无头人,遂惊走归家。

天晓,忽遇巡军王吉、李遂二人,见温身上带有鲜血,遂问其故。温告以其妻为妖怪所迷,因到苗家占卜。叩门不应,遂推门直入,但扪见一屋死人,哪知血染遍身。巡军不由分说,捉取王温到官。包公审问王温:“缘何杀了苗从善一家?”温逐一供具妖怪根因,并不知从善一家身死情由。拯思量:“安得有这样妖怪能杀人?”遂将温枷送人狱根勘,温苦不肯招认。

拯又差张辛持利刀一把,入王温家听探。其夜张辛持刀暗中藏伏,果有人叩门入来。灯前但见一个牛头鬼,持剑直入房中抱那妇人。张辛持剑直砍妖精。妖精大怒,与辛交战,辛败走而回。天晓人衙中报与包公:“王温家果有妖精。”拯大怒道:“张辛定是受王温钱物,通同诳官。”遂枷了张辛,又唤武卒刘义、吴真,各持短刀,再去王温家同探。二人持刀再去。

至夜,妖魅又来。二人持剑交斗,妖精用剑一下砍死刘义,吴真奔走得免。天晓入衙回说:“温家果有妖精,刘义已被杀死。”拯遂差正司理去王温家检验。司理到其家,唤阿刘审问事因,不见在家里。公差人前门后户寻遍,不见阿刘。司理思量:“必是妖怪摄去。”遂回报拯:“的确有此事,刘义果被其妖杀死。”拯无奈何,随即差人将三具大枷去城隍庙,先枷了城隍,又枷了两个夫人。枷梢上写着:“你为一城之主,反纵妖怪杀人,限你三日捉到,如三日无明白,定表奏朝廷,焚烧庙宇。”

包拯祝罢回衙后,是夜城隍便差小鬼十余人,限三日定要捉到妖精。小鬼各持槎牙棒、铁蒺藜,绕城上下、寺观山林、古冢坟墓,莫不寻遍。一鬼托化到城东,忽闻树林中有妇人哭声。小鬼随声奔入林中,见一古墓,掘开如盆大,有一佳人在内。鬼使持剑喝问原因。佳人道:“妾在城里住,夫是银匠王温,为妖怪所迷至此。”小鬼听得,遂挽妇人随风而去。忽然遇着妖怪,头生两角,身披金甲,手持利剑,喝问:“谁将我妻儿何处去?”鬼使道:“我奉城隍牒命,来捉妖怪。”其一鬼在黑风中与妖精持剑交战,遂被妖精斫死。小鬼急将妇人抱走。其有众鬼知之,径回庙中告城隍。城隍再遣阴兵捉捕。阴兵遂围定妖精所在,不能走脱,遂被阴众捉缚,同阿刘押入城隍司。司王道:“此系包大人要根勘。”即令取大枷枷着妖精,同阿刘解入府衙。正遇拯在城上判事,忽一阵黑风,尘雾四起,良久,阿刘与妖精同到厅前。拯一见之,方知是参沙神作怪。

拯问阿刘事因。阿刘逐一供具妖精杀苗家因依:“妖怪缚去藏之古冢之中,谢得城隍兵吏救奴,遂得再生天日。”阿刘具言其详,厅上司吏立成文案。拯遂着公人当阶下斩了妖精,但见空中火焰分作两处,良久消散,有一剑落在阶前。胥吏者无不称异。拯乃将此事奏知朝廷。仁宗皇帝遂下诏宣召拯与王温亲问之,得其确实,敕命城隍特加封赠。温复得与阿刘偕老。

第三十四回 断瀛州监酒之赃

断云:

枉职虐民终自损,包公施政庶民安。

徐温不守朝廷法,一日徒然已去官。

话说京都当那仁宗皇帝设朝之时,瀛州有三十个父老击鼓于朝门外。监鼓郎官奏知朝廷:“今有瀛州父老击鼓,欲见天子,不知有何事因?”仁宗闻奏,命召之入朝。至殿下,山呼已毕,奏道:“臣等是瀛州河北人,本州使君贪财好色,无道虐民,臣年八十,恨不遭好官,下民无望,特来奏知圣上。”

仁宗闻父老所奏,下敕:“赏赐诸父老人布各一匹、钱五贯,待朕自有裁处。”众父老谢恩既出,上遂会集臣僚,问:“谁可任此职者,卿宜直言之。”诸官僚交口以包拯为荐。仁宗道:“朕亦知包卿乃能干之官,诚不负汝众人所荐。”即日遂降敕命,特命包拯为瀛州节度使。拯得命,遂辞帝出朝,刻日起程赴任,并不用仪从,惟听吏李辛一人及驴子一匹、钱五贯而已。

拯但着布衣,履麻鞋,冠旧巾,作村汉模样。路中人皆不识之。

渐近州八十里,见有仪从旌节,旌旗闪闪,前来远接节度者。有一军卒问拯云:“曾见包节度来否?”拯笑道:“却不曾见,我自去河北看亲的。”公吏等接日久,疑包节度未必便来,各自回去。拯直入瀛州城,遂去市西王家店安歇。主人周老特来问:“秀才欲往何处?”拯道:“我是南方人,来访亲戚。”周老问:“秀才有何亲戚在本州?”拯答云:“是务中监酒人。”主人笑与拯道:“监酒的最不良,务中造诸般酒,香桂金波留自饮,酿成薄酒送官家。每常酒一升三十文,卖与百姓军人。”拯记在心。

次日遂心生一计,问周老借磁盆一只,身带铜钱十八文,人务中沽酒。拯直到阶下大叫曰:“有人在家否?”不多时,只见监务徐温在厅上出来,听得有人买酒,便令使唤人宋真量酒。宋真道:“秀才更将钱与我,须要饶些升方与你。”拯道:“哪里还讨钱送你。”宋真不平,遂减着升量。拯蓦见旁边有一妇人,也将磁瓶沽酒,先数五六文钱与宋真,然后交钱量酒。

真甚喜,遂多量与妇人。拯问:“务中监酒是何人,敢如此卖弄法度,欺瞒下民?”遂高声大骂。监酒者大怒道:“这狂夫要在此撒泼?”令左右:“扯出去悬吊在廊下,将大棒痛决。”

左右正待悬吊起来,忽李辛走向厅前道:“监酒不识人,秀才便是待制,现任瀛州节度使,如何将来吊打?”监务见说大惊,连忙走过来跪下谢罪。哄动满城官吏,忙来迎接入衙。拯随即唤徐温来责问:“你一斗酒五百文,一石酒五贯,又如何取人许多钱?”温低头无语。拯令监起,遂奏之朝廷。敕旨既降,将徐温监贮,断罢停现任之职。宋真不合接受百姓赃钱,押赴法场杖杀。拯依拟断讫,众人大悦。此可为暴官污吏之戒也。

第三十五回 鹊鸟亦知诉其冤

断云:

鹊鸟被冤知告诉,渔人不善受笞刑。

当时灵气斯无异,千载频谈包拯明。

话说包公为瀛州节度使之日,民无私屈,贼盗消潜,为士者知习诗书,为农者尽力畎亩,工商二途各居一业。满城父老见他如此清正,作一歌赞美,诵之云:谷雨桑麻暗,春风桃李开。

只因民有福,除得好官来。

当下三街六市小儿,尽会歌之,真见得包公之能也。

一日,包公正在厅前判事之际,忽有一鹊鸟飞来,口衔纸钱,攸扬良久,放下纸钱而去。拯竟不及见,诸吏亦不以告拯。

又一日,拯闲坐,忽见鹊鸟又喧呼飞来,口衔钱纸,放下阶前,哀鸣不已。拯甚怪之,思之良久,忖道:“此必有冤枉事。”

遂唤值堂公吏夏安,吩咐:“急忙捕逐此鸟飞归何处?”安领旨追随其鹊,至城外十里头同福寺门外,鹊鸟遂泊于松树下,大声喧叫不止。安归告于拯,拯又令安去寺门外,直上松树梢头,跟探此鹊有何缘故,再来回报。安复到寺门外,望见松树最高处,旁无枝干,思量难上。无计奈何,遂将金钱十贴,入寺里皈投土地,焚化金钱后,安挑长梯与绳缆,系定树上。夏安心惊胆碎,直到树梢上,但见鹊鸟哀鸣不已。探着巢中,只有两雏,羽毛未全,却被人用小绳系定,缚在松枝上。夏安下树来,走出寺门,恰遇一个卖鱼人,名郑礼,与安道:“你休上树取这鹊雏,羽毛犹未全,腥臊不堪吃。日前我已上树去用小绳系定了,且待长大,却取来与老兄买酒同饮一杯,岂不快哉?”夏安正没寻个下落处,听得其说,不胜欢喜,乃佯许诺之,相别而去。

次日夏安人衙,即将郑礼取鹊雏情由,一一复知。拯就差夏安前去勾唤郑礼来审。安勾礼既到,拯问郑礼:“尔自以卖鱼为活,何得系缚鹊雏,害物伤生?”便令夏安押郑礼前去树枝上,急将鹊雏解脱下来。夏安、郑礼听见鹊鸟遂复欢鸣。夏安再押回郑礼到衙,拯判将郑礼臀杖八十,以为戕物伤生者之戒。此见包公阴德及乎鸟鹊,而况于人耶?

第三十六回 孙宽谋杀董顺妇

断曰:

挟诈刁奸遭斩决,枉情僧老得生还。

若非包公能辩白,始知谋杀即孙宽。

话说东京城三十里,有一庄家,姓董,乃大族之家。董长者生一子名董顺,以耕田为业,每日辛勤耕布,朝夕无暇。长者因思田家辛苦,一日与儿董顺道:“为农之苦,何如为商之乐?”遂将钱本吩咐与顺出外经商。董顺依父之言,将钱典买货物,前往河南地方贩卖。只数年间,大有所得,因此致富。

一日,父子又商量道:“住居乃东京城之马站头,不如造起数间店宇,招接四处往来客商,比作经商尤有出息。”董顺道:“此言极妙。”父子遂起店宇于当要所在,果是董家日有进益。长者遂成一富翁,其子董顺因娶得城东茶肆杨家女为妻。

杨女颇有姿色,每日事奉公姑甚恭谨,只是嫌她,有些风情。

顺常出外买卖,或一月一归,或两个月一归。

城东十里外有个船艄名孙宽,每日往来于董家店最稔熟,与阿杨笑语,绝无疑忌。年久月深,两情缱绻,遂成欢娱,聚会如同夫妇。宽伺候董顺出外经商,遂与阿杨私约道:“吾与娘子莫非夙昔有缘?情好非一日,然欢娱有限,思恋无奈,娘子何如收拾所有金银物件,随我奔他处,庶得永为夫妇,岂不美哉?”阿杨许之。二人遂指天为誓,乃择十一月二十一日良辰日子,以此为约同去。

至其日,阿杨尽皆收拾房中金银轻赍之物,以待孙宽之来。

黄昏时,忽有一和尚求宿于董翁店,称是洛州翠主峰大悲寺僧,名道隆,因来北方抄化,天晚特来投宿一宵。董翁平日是个好善之人,便敞开店房,铺排床席款待。和尚斋饭罢即睡。时正大寒欲雪,董翁夫妇闭门熟睡。

二更时候,宽叩门来。阿杨暖得有酒在房中,与宽同饮数杯,少壮行色。语话良久,遂携所有物色与宽同去。才出门外,但见天阴雨湿,路滑难行,对此风景,越添愁闷,思忆公姑,泪下如雨。阿杨苦不肯行,密告孙宽:“奴欲去不得,另约一宵同去,未为晚矣。”宽无计奈何,思之:“万一迟留,恐漏泄此事,机会必不再矣。彼自有丈夫在,岂有真恋我哉。”见其所有物色颇富,欲谋杀之而不得,遂拔刀杀死阿杨。正是:背夫不义先遭戮,奸贼无情竟被刑。

当下孙宽既杀死了阿杨,四下寂静,并无知者,遂夺却金宝,置其尸于枯井中而去。未几和尚起来,山外登厕,忽跌下枯井中。井深数丈,无路可上。天明和尚小伴童起来,遍寻和尚不见,遂唤问店主。董翁起来遍寻,至饭时亦不见阿杨。径入房中,看四壁皆空,财物一无所留。董翁思量:“阿杨定是与和尚走了。”上下山中,遍寻无迹,遂问卜于巡官。巡官占云:“寻人不见,宜向东南角上搜寻。”董翁如其言,寻至屋厕枯井边,但见芦草交加,微带鲜血,忽闻井中人声。董翁遂请东舍王三将长梯及绳索直下井中。但见井下有一和尚,连声叫屈,阿杨已被人杀死在井中。王三用长绳缚了和尚,吊上井来,众人乱拳殴打,不由和尚分说。乡邻、五保具状,解入县衙。知县将和尚根勘,和尚供具:“本人是洛州大悲寺僧,因来此乡抄化,托宿于董家店。夜半起来登厕,误被跌下井中,见有一死妇人横死在内,不知是谁人杀死。”狱吏道:“分明是你谋杀其妇,欲利彼之财物,尚何抵赖?”竟不由分说,日夕拷打,要他招认。和尚受苦难禁,只得招认。知县韩遂申解府衙。

拯唤和尚问及原因,和尚长叹曰:“前生负此妇死债矣。”

从实直供具。拯思之:“既是洛阳和尚,与董家店相去七百余里,岂仓卒能与妇人私通期约?必是冤屈难明。”遂将和尚散禁在狱,日夕根探,竟无明白。

拯偶得一计,唤狱司,就狱中所有大辟该死人,将一人密地剃了须发,假作僧人,押赴市曹斩了,号令三日。称是洛州大悲寺僧,为谋杀董家妇阿杨事,今已处决。又密遣公吏数人,出城外探听,或有众人拟议此事是非,急来通报。诸吏行至城外三十里,因到一店中买茶,见一婆子因问:“前日董翁家杀了阿杨公事曾结断否?”诸吏道:“和尚已偿命了。”婆子闻说,槌胸叫屈:“可惜这和尚,枉了性命。”诸吏细问因依,婆子道:“是此去十里头,有一船艄名孙宽,往来于董八家最熟,与阿杨私通,因谋她财物,遂杀了阿杨,弃尸于井中,不干和尚事。”诸吏即忙回报于拯。拯便差公吏数人,密缉孙宽,枷送入狱根勘。宽苦不肯招认,难以决案。拯因令取出宽,当堂笑绐之曰:“杀一人不过一人偿命,和尚既偿命了,安得有二人偿命之理?但是董八所诉失了金银四百余贯,你莫非捡得,便将还他,便可清脱汝之罪。”宽甚喜供具:“是旧日董家曾寄下金银一复,至今收藏小匮中。”拯差人押孙宽回家取金银来到,就唤董八前来认证。董八一见物色,便认得金银器及锦被一条:“果是我家物色。”拯再勘董家原昔并无寄与金银之事。又勾唤王婆来证。孙宽仍抵赖不肯招认。拯直:“阿杨之夫经商在外,汝以淫心戏之成奸,因利其财物,遂致谋害。现有董家物色在此证验,尚何得强辩不招?”拯道罢,着公吏极法拷究。孙宽神魂惊散,难以掩藏,只得一笔招成。遂押赴市曹处斩,和尚释放还山。

第三十七回 阿柳打死前妻子

断云:

柳氏不慈甘受罪,包公明镜雪童冤。

古往今来真可鉴,天理昭然恨已伸。

话说开封府城内,有一仕宦人家,姓秦子宗佑,行位第七,家道殷富,娶城东程美之女为妻。程氏女性德温柔,治家甚贤,生一子名长孺。十数年,程氏遂死,宗佑甚痛悼不已。忽值中秋,天清明净,月色如画,宗佑闲行庭下,睹月伤情,因吟一绝云:中秋正尔月明时,为忆佳人寐不成。

此夜谁家闻唤酒,宁怜独自对寒灯?

宗佑吟罢,凄然泪下,不觉月移斗转,露冷风寒,乃就寝房而睡。将及夜半,梦见程氏与之相会,虽在初寐中,话语若平生。良久解衣,二人并枕交欢之际,脱若在生无异矣。云散雨歇,程氏推枕先起,泣辞宗佑:“感君之恩,其情难忘,故得与君相会。妾他无所嘱,吾之最怜爱者,惟生子长孺,望君善遇之,妾虽在九泉亦瞑目矣。”言罢径去。宗佑正待起挽留之,惊觉来却是梦中顶已。审其遗言,犹在耳边,乃作相思曲一阙以怀之,词名《一剪梅》云:偶尔中间两相浓。死若生逢,深乐相逢,解衣深惜旧时容。虽在梦中,忘却梦中。因何话别遽匆匆。愁恨重重,苦思重重,觉来枕畔逼吟蛩。抵怨秋风,怎禁秋风?

次年宗佑再娶柳氏为妻,又生一子,名次孺。柳氏本小可人家出身,性甚狠暴,宗佑颇惧之。柳氏每见己子,则爱惜如宝;见长孺则嫉妒之,日夕打骂。长孺自知不为继母所容,又不敢与父宗佑得知,以此栖栖无依,时年已十五。一日,宗佑因出外访亲戚,连日不回,柳氏遂将长孺在暗室中打死,吩咐家人但言长孺因暴病身死,遂葬之于城南门外。逾数日宗佑回家。柳氏故意佯病,哭告以“长孺病死已数日矣,今葬在城南门外”。宗佑听得,因思前妻之故,悲不自胜。心亦知子必死于非命,但含忍而不敢言。

一日,拯因三月间出郊劝农,望见道旁有小新坟一所,上有纸钱霏霏。拯过之,忽闻身畔有人低声云:“告相公,告相公。”连道数声。拯回头一看,却不见人。行数步,又复闻其声。拯至于终日相随耳畔不歇。拯甚怪之。及回来,又经过新坟所,其声愈疾。拯细思之必有冤枉,遂问邻人里老:“此一座新坟是谁家葬的?”里老答云:“是城中秦七官人名宗佑,近日死了小儿,葬在此间。”拯遂令左右,就与父老借锄头掘开坟内,将小儿尸身检验,果见身上有数痕。

拯回衙后,便差公人追唤秦宗佑理问事因。宗佑但供具:“是前妻程氏所生男,名长孺,年已十五。前日因出外访亲,回来后妻阿柳告以长孺数日前因病死了,现葬在南门外。”拯知其意,又差人追唤阿柳至,将阿柳根勘:“长孺是谁打死?”

阿柳但称因得暴症身死,不肯招认。拯怒诘之云:“彼既病死,缘何遍身上尽是打痕?分明是尔不慈,打死他,又何抵赖?”

阿柳被拯驳辩一番,自知理亏,不得已将打死长孺情由逐一招认。拯判道:“无故杀子孙,合该徒罪。”遂将阿柳依条决断。

宗佑不知其情,发回宁家。

第三十八回 王万谋并客人财

断云:

王客谋财遭决配,沈商不死报分明。

堪笑当时徒歹意,包公正直不容情。

话说黎州有一客人名王万,因往成都府买卖,行到府城外四十里头潘家岭,天色已晚,遂宿于祝婆店里。因与汉州一客人沈明同店居住,王万遂问沈客何处人氏,要往哪里经纪。客人答道:“小可是汉州人,要去府中做些小买卖,何不同行?”

二人遂买杯酒,订约为兄弟相交,饮至更深夜尽,欢悦,遂共同床睡了一宵。次日天渐晓,二人饭罢,整顿行李,辞店主而去。

行至地名万松岗,并无人家,但见峻石岩崖,旁有古井,深数十丈。王万因见沈客所带财物颇富,心欲谋之,遂与沈客道:“日色颇热难行,且泊担少歇一回。”沈客依其言,二人放下行李,同坐石上,语话良久,悄无人行。王万诈称腹疼,着沈客近前为之抚摩。沈客不知他起谋心,只管尽心为之抚摩,被王万乘力一推,沈客倒跌落于井中去了。王万尽夺其所有财物而去。

沈客在井中放声叫屈,无路可上,近者皆莫知之,饥饿一日余。次日有温江客数人,亦因泊担少歇其处,忽闻井内有人叫救命之声,诸客皆疑怪,遂各解笼索相连结,投下井中。良久,沈客见有索下,甚喜,遂自以索系其腰。诸客忽见索动,急忙掣上,沈客方得出井。众客问其缘故,沈客具言被同行伙客人谋陷情由,具告以连日不曾得食,饥馁困苦,众客甚哀怜之,竟以饭与之食。沈客拜谢不止。

众客去后,沈思量财物尽为一空,无处投奔,遂去府衙陈诉。当下包拯任成都府之职。行至府前,忽遇见王万正在府前买办。沈客走近前,一把手扯住,喊叫道:“这贼还我财物!”

正是:路逢狭处难回避,冤家相遇怎教开。

王万一见沈客,惊骇错愕,只道是冤魂来取命,走动不得,竟被沈客扯入府衙陈诉。拯即将王万根勘。王万心虚情亏,不去抵讳,只得一一招认谋劫财物情由。拯取其物色尽还沈客,将王万判断谋财害命,本合处死,沈客已在,减一等,决配极恶州郡充军。

第三十九回 晏实许氏谋杀夫

断云:

淫妇败风受极法,善人自有物扶持。

包公明断心如镜,天理昭彰不可迷。

话说开封府城西二十里,有一地名苦筲村,有一人家,姓俞字子介,家道颇富,以商旅为活,性最好善,看经念佛,专一施舍。其妻许氏,年方十九。每日介叟出外买卖,其左右邻有一风流年少,名晏实,常往来于介叟家,因与许氏相通。许氏心甚爱之,日久月深,两情缱绻,因此阿许遂与其夫不和。

一日,介叟出外,晏实遂与阿许私议道:“我今蒙娘子惜爱,情意甚密,深望幸矣,倘或有日家长知觉,两下耽误,岂不深可耻哉。欲要取个久远之计,不若装着甚么计较,候待介叟归,置之陷阱,庶得两情永谐鸾凤。”阿许道:“此事容易。

彼若归时,汝故意请他去用醇酒,劝他饮醉之后,那时任从你发落便了。”商议已定。

越数日,晏实闻介叟已归,遂往其家贺之,因招介叟来家饮酒。介叟见是相熟之人,亦不推辞,随晏实到彼舍,酒食已齐备。晏实尽意奉劝,介叟痛饮醉甚,待辞归,实因送介叟纵步而行。行至村南僻源,有一大井,水深无底。其时天色渐暗,介叟醉倒不能行。晏实见四处无人,遂拖介叟去入井中而归。

次日实密以告阿许,阿许甚喜。又越数日,其邻人皆问阿许:“介叟这几日何往?”阿许告以相约同行之人在途等侯。邻人信其言。晏实与阿许喜不自胜,自谓可以永谐连理,日夕在家里通欢。

介叟在井中醒来后,终日只是念佛诵经。但见水中有一大龟,以背乘介叟于水上。每至饥时,有数小龟各衔斋食以食介叟,介叟亦不觉其为饥。将经月余,一日天下大雨,井水大涨,龟背乘介叟直至井岸。介叟乃得再生,遂投奔而归。正值其妻与晏实方对饮高歌,忽见其夫之来,皆惊惶骇怖,疑其是鬼。

晏实持刀赶逐,不容其归。介叟无可投奔,遂具状入府衙陈告,逐一供具其妻与晏实通奸及因谋害事情。拯见状,即差人勾唤阿许及晏实一同根勘。二人已到,用长枷押入狱中理究。二人不得已,各各招认通奸设计谋害事因。拯视供明白,叠成案卷,遂将阿许处决斩罪,晏实臀杖一百,配二千里,永不许还乡。

第四十回 斩石鬼盗瓶之怪

断云:

怪异偷将金器具,神灵显报断分明。

包公一点精英鉴,万变妖魔何处逃。

传说有郑秀才者,名宽,开封府人。家道饶足,最勤力学,每夜自处一室读书,至二三更方睡。忽一夕,有人叩门声。宽问:“是谁?”门外应声曰:“有客拜见。”宽开门,但见一秀才,面目俊伟,须眉清秀,与宽长揖。宽延之坐定,秉起明烛,问:“客来何处?”客答道:“姓石名呼为处士,与君皆邻里也。闻君书声朗朗,径来访君。”宽与之议论良久,见其语话极洒落,心甚敬之。语至二更,遂别宽而去。

自此每夕往来,与宽清谈,甚相投合,宽敬其为人,一夕以金瓶贮酒,盛设佳肴,与处士对席而饮。酒至数巡,宽起而语道:“久聆清诲,未尝有忘,今与君相交亦熟矣,难得今夜清风徐来,明月初升,有酒盈樽,岂可虚度良夜?见君言语清丽,多博古典,想必善佳作,望弗辞示教,以叙此情,岂不快哉?”处士见宽人物轩俊,知其善诗者,遂答道:“蒙盛设相待,愧我无杜陵之才,吟来反贻君之笑耳。”宽道:“足见弘学,更勿推托。”处士于是席上执杯吟道:月色连窗夜气清,与君相遇叶同声。

只愁识得根因处,虚负今宵雅爱情。处士吟罢,郑宽抚掌笑道:“诗诚妙矣,只是结句太窄,今将与君长为伴矣,何至便有虚负之情?”亦依韵和吟一首:秉烛相谈话更清,徐徐席上动风声。

今宵盛贮金瓶酒,要证平生夙昔情。

处士听罢,亦笑答道:“君才尤捷,小子非其敌也。”二人饮至二三更而去。

至第四夜,乘月明,石处士又来叩门,与宽道:“日前蒙赐佳酿,盛意难忘,今寒舍新曲已熟,愿邀君步月而往,同饮一杯,少款情话,可否?”宽诺之,石处士遂与之同行到其家。

但见野径萦迂,茂林修竹,中有琐窗朱户,如神仙境界。石处士遂呼小童安排筵席,把杯同饮,沉醉而返。宽归,痴迷如梦,数日方醒。自此处士往来无间,时或宿于宽家,宽视之如旧知,并无疑忌焉。

忽一夕,处士与宽同榻而睡。处士伺宽熟睡,密盗其箱中金瓶而去。天明宽睡觉起来,忽见箱子开了,探视不见金瓶所在,待问石处士,已去矣。宽直抵其家问之,及寻其旧路,但见林木森森,乱石落落,悄无人迹,亦不知其家所在。宽怅恨而归。自此,石处士亦不复来。

宽几夜郁郁,无计奈何,遂入府衙陈诉,告理其事。拯见状便问:“石处士是何处人?”宽具言其往日与彼相会之详。

拯即差人赍文引,与宽同往其处追唤石处士。公吏到其地方,但见怪石嶙峋,惟无人家,又闻虎声咆哮,徘徊竟不敢人。及询之邻里,皆不知有石处士之家。公吏归以告拯,拯思之必是妖怪,再差人叩其处,令以文牒焚之,祝之当境土地龙神,必有下落。公吏如其言再往,将牒文焚祝之讫而回。

次日黄昏时,俄然黑风暗起,见有鬼吏数人,缚捆石处士直到厅前。公吏即忙通报,拯便将处士勘问。处士一一招认,供具所盗去金瓶现收藏在家里。拯差人押处士归取金瓶。公吏到其处,见有一岩窍如瓮大,其中宽阔如屋,有怪石数十,屹立如人状,其金瓶则挂之石壁之上。公吏取金瓶,仍押处士回衙见拯。拯唤郑宽取其物色。宽一见金瓶,果是宽家之物。拯着宽领瓶而去。令公吏押石处士斩讫,只见有石碎无数,更无人尸,拯方知即石精也。后其怪遂息。

第四十一回 妖僧感摄善王钱

断曰:

异孽兴灾遭捉戮,七圣法术见精奇。

包公一决山门事,万代风声从此端。

传说东京城善王太尉,乃是个中贵之官。一日在后花园四望亭上饮酒赏花,左右侍从各搬演杂剧劝酒。太尉正酣饮间,忽听得一声响亮,众人看时,却是一人打个弹子人花园里来。

那弹子一似碾线儿,转了数遭,变成一个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坠金环。太尉与众人看见,俱吃了一惊。太尉知其异,便问:“圣僧因何至此?”和尚道:“贫僧是代州雁门县五台山文殊院行脚僧,闻得太尉平素好善,特来化三千贯钱修盖山门。”

太尉听罢自忖:“此僧必非常人。”乃令左右设斋待之。和尚一食而尽。太尉惊讶半晌,乃道:“我就肯舍着三千贯钱与吾师,如何得去?”和尚告太尉:“贫僧自有道理。”太尉即叫掌库人取过三千贯钱来,付与和尚,看他如何发落。和尚见钱,遂于袖中取出一卷经,望空中一撒。不多时,只见经上众行者滚滚而下,一时间将三千贯钱都搬将而去。和尚径来辞太尉,欲转五台山。太尉送和尚出了花园,私喜舍此钱贯不落虚空。

筵罢归寝阁下。

次日早朝,恰遇着开封府包待制,二人各下轿,坐于待漏厅内。闲叙话间,太尉语及昨日施钱与五台山和尚之事。包待制听罢,忖道:“世间哪有此等异事?”遂记在心下。朝罢而回,升厅唤过温殿直,吩咐道:“近日有郑州知府被妖人所杀,现今出榜缉拿未获。今早入朝,遇中贵太尉道其事,想必是妖僧。即差尔于城里城外缉捕妖僧回报。”殿直只和领台旨,回家忧闷。他手下有个心腹人名冉贵,最机警,见温不悦,问及来因,乃对温道:“君有许多公人,何不分散城市缉访?必有下落。”温殿直依其言,分其手下公人满城访拿妖僧。

温殿直自同冉贵入南门,行到相国寺前,见一伙人在那里看把戏,冉贵道:“待我去根究着。”直人人丛中,却是一个行法的,在京有名,叫做杜七圣。祖传下异术,将着一个小孩儿,装在板凳上作法,念了咒,即把那孩儿宰剥了,待问众人讨了花红利市,依然将孩儿救醒。当下看的人无不喝采。正值那和尚亦在看,要掩他法术,先念了咒,竟把孩儿魂魄收了,便抽身去对门店里吃面,将碟子盖了那孩儿魂魄。不想杜七圣收了花红,要救醒孩儿时,百计不能安其头。七圣慌忙告众人道:“列位君子,有谁将吾孩儿魂魄收去,望乞赐还。”道罢,孩儿头又安不上。杜七圣怒发,便从袖中取出一颗葫芦子,撒在地下,喷上一口水,那葫芦便抽藤、开花、结实。七圣摘下葫芦来,一刀剁下。那和尚正在楼上吃面,忽那头落在地下。

和尚忙用手摸那头来,安在颈上端正,乃道:“几忘放着那孩儿。”即忙揭起碟子,还了魂魄。那杜七圣复救得孩儿回去。

人丛中有人传说,对门楼上有个和尚,头忽落地而就能安,其法愈于杜七圣。冉贵听得,连忙与温殿直说知。殿直道:“此必是骗善王太尉钱的。”二人抢入面店来,把妖僧捉了。不想那和尚果有法术,只用手一指,满店人都是和尚,不知哪个是真的,竟被他走了。温殿直没奈何,只得回复于拯。拯即出榜张挂:“但有城中捉得弹子和尚来者,赏钱一千贯。”城里有个卖青果的李二夫妇,得知那妖僧住居在他隔壁,即来报知温殿直图赏。殿直闻说,便领众人随李二来捉。正值和尚饮得醉酗酗而回,被温殿直众人向前绑缚了,解入府衙来见包拯。拯令用长枷监入狱中根勘。

至次日狱司来报,和尚已走去了,只留下长枷,四下并无动静。拯正疑怪间,公吏人禀,昨日捉那和尚已在街上拍掌而笑。拯随差赵霸领公人追捉。霸与众人见和尚一直赶入相国寺去,遍搜不见。正没奈何,忽佛殿上泥塑个八臂那吒,叫声道:“我在这里。”霸听得,要将那吒打倒,其中有个得道僧禀说:“待我祷告三宝,妖僧自出矣。”其僧祷罢,那妖和尚一直走出寺门。霸同众人赶到河边,见和尚自跳入河里去了。霸回复于拯。拯给钱一千贯赏李二夫妇而去。李二得钱做本,遂成富家。

一日,那弹子和尚来他家化缘,李二见着,吃了一惊:“此妖僧即目包太尹正没拿你处,却又在此。”便欲去告首。和尚怒道:“汝今得我而成家,敢此无理!”只用口一吹,起一阵狂风,将李二摄挂于相国寺门首幡竿之上。其妻只得来衙告知于拯。拯不信,自乘轿来看,果见妖僧在竿上立地,笑道:“贫僧白化善王钱贯,不敢干犯太尹,万乞恕罪。”言罢,将李二丢落竿下死了。其妻哭领尸回去葬埋。拯怒甚,着左右用箭射之,皆不能中。俄然有一道士来见拯献计,教用狗羊污血射之,便能压其法术。拯令左右如道士之言,即将狗羊血来蘸箭射,那和尚满身是血,跌落在地上,被公人一时捉住,带回衙中。

拯道:“不可再留,即日处决。”命温殿直押出妖僧。到市心,和尚道:“贫僧该死,只求得一碗酒吃,弃世便休。”殿直颇怜之,吩咐公人取酒一碗与之。和尚接过酒,呷一口,望空喷去,变成一道黑气罩了法场,和尚进断索子竟走了。温殿直大惊,公人各走散回复包拯。拯道:“自来不曾见此等妖人。”

一边出榜捕拿妖僧,遂申奏于上。后来那和尚又去帮王则谋反,被官军所捉,戮于东京市,其妖气方息矣。

第四十二回 屠夫谋黄妇首饰

断云:

凶党相聚成恶患,包公决断似青天。

状情鞫出咸称服,闾巷儿童乐宴然。

话说包公守韶庆之日,离城三十里有个地名宝石村,人烟稠密,惟有黄孙长者家颇富足,田园甚广,祖上惟事农业。长者生二子,长曰黄善,次曰黄慈。善娶城中陈许之女琼娘为妻。

琼娘性最柔,自过黄家门后,奉事舅姑,极尽和顺,所以大小无不欢喜。未及一年,忽一日陈家着小仆进安来报知琼娘道:“老官人因往庄中回来,偶沾重疾,叫你回来看视他几日。”

琼娘听说是父亲沾病,如何放得落心?吩咐进安入厨下酒饭,即与丈夫说道:“吾父有疾,着人叫我回去看视,可对公婆说,我就要一行。”黄善道:“目下正值收割时候,工人不暇,且停待数日去未迟。”琼娘道:“吾父病卧在床,望我之归,以日为岁,如何等得?”善实意要阻她,不肯与去。琼娘见丈夫阻她行意,闷闷不悦。至夜间思忖:“吾父只生得我一人,又无别兄弟倚靠,倘有差跌,悔之何及?不如莫与他知,悄悄同进安回去。比及知时,料亦无妨事。”

次日侵早,黄善径起去赶人收稻子,琼娘起来梳妆齐备,吩咐进安开后门而出。琼娘前行,进安后随,其时天色尚早,二人行上数里,来到芝林,露气漫漫,对面不相见。进安道:“日还未出,露又下得浓,不如入林子里躲着,待等露收而行。”

琼娘是个机警女子,乃道:“此处路僻,恐人蓦见不便,可往前面亭子上去歇。”进安依其说。正行间,忽前头有三个屠夫,要去寻猪买,亦赶早来到,恰遇见。琼娘头上插戴银首饰极多,内有姓张的最凶狠,与二伙伴私道:“此娘子想是要入城去探亲,只有一小厮跟行,不如劫夺了所戴首饰来分,胜做几日生活矣。”一姓刘的亦道:“此言极是。我前去将那小厮拿住,张兄将女子眼目扪了,吴兄去夺首饰。”琼娘要藏在袖中,竟被吴九用手抢入袖中去夺。琼娘紧紧抱住,哪肯放手。姓张的恐遇着人来不好,拔起一把宰屠刀,将琼娘左手砍下。琼娘忍痛跌倒在地,被三人将首饰尽夺得去了。进安近前来看时,琼娘不省人事,满身是血,连忙复回黄家报知。正值黄善与佣工吃饭,听得此消息,大惊道:“不听我言,遭此毒手。”慌忙叫三四人取轿,来到芝林。琼娘略苏,黄善便抱入轿中,抬回家下看时,左手被刀伤处,其掌将坠。一边吩咐家人请医生理救琼娘,即具状领进安入府哭诉于拯。

拯看状没姓名,乃问进安:“汝曾认得劫贼人否?”进安道:“面貌认他众人不着,只似个买猪屠夫模样。”拯道:“想贼人不在远处,料尚未入城。”吩咐黄善去取得琼娘那一件血染短衫来到,并不与外人扬知。乃唤过值堂公皂黄胜,带着生面人,教之:“将此短衫穿着,可往城中遍巷去喊叫,称道:‘今早过芝林,遇见三个屠户被劫,一屠夫因与贼斗,杀死在林中,其二伙伴各散走去了。”’胜依教,领着一生面客人,穿着染血短衫,遍城去叫。

行到东巷口张蛮门首,彼妻阿朱闻说,连忙走出门首来问道:“我夫侵早而出买猪,只不知同哪个伙伴去,又没人问个的实。”胜听见,就坐在对门酒店中等着。张屠将近午后回来,被胜走近前一把拿住,押来见拯。拯随令即搜验之,果搜出银首饰数件。拯道:“汝报来同去伙伴,则饶汝之罪。”张蛮只得攀出吴、刘二屠夫。拯即时差黄胜、李宝分投去捉。不多时,吴、刘二屠夫正回来,被黄胜、李宝不待他入门,竟捉拿解来见拯。刘、吴初则不知官府捉他根因,及见张蛮跪于厅下,惊得哑口无言。拯亦令搜出首饰各数件,着用刑者极法究审。三人抵赖不过,只得一一吐实,供具谋夺之情。着司吏叠成案卷,拟判张蛮三人皆问斩罪,给还首饰与黄善而去。后来琼娘得名医救好,仍与黄善团圆。韶庆百姓慕包公之能神矣哉。

第四十三回 雪廨后池蛙之冤

断云:

虫类告罪能告诉,吏人违令竟编军。

包公德化施尤溥,案牍分明不顺情。

话说包公自断黄善之妇被劫一事,远近称传,强暴敛迹,庶民安业,谁不仰风敬畏?日坐府堂,虽则词清讼简,案牍无滞,但是小可不明之事,诉于台前者,顷顷之间决断,如日出冰山融然而释,六房公司人等,哪个敢怀一点私心?执卷侍立,惟听呼令而已。

一日,包拯公事之余,退居后廨铭心亭上看案牍宗卷,廨后正近着小荒池。时节是熟梅天气,将近黄昏左侧,拯端坐椅上,左右执烛侍立。拯检视数宗案卷,略困,聊凭几而睡。忽那小荒池中群蛙相聚,一时间并闹将起来,声音不停。拯被其嘈,问左右:“哪里恁的喧闹?”左右近前复道:“廨后有小荒池,适间夏雨初过,园圃新霁,有那群蛙聚闹,不是人喧嚷。”

拯听罢乃道:“此恶虫何不于远处宿,而在此间嘈我?”即着人去唤司吏周礼。周礼正在舍下与那故人饮酒,吃得烂醉,听得包公有召,连忙径赴廨后来见。拯吩咐道:“汝将我示帖去,贴于小圃粉墙上,晓谕那池中群蛙,再不许他在此群闹,有妨包老爹在廨后审案卷。”周礼领诰,遂将包公所批晓谕戒文收在房里去了。当下那周礼被酒醉未醒,直睡到天明,方起来进衙听候,已忘了将示帖晓谕池蛙之事。

才过数日,本道有文书来到,着本府有司审重犯解京奏谳。

公吏报知于拯。拯吩咐打扫后廨,是夜秉烛审卷于厅之上。拯执笔视卷,不觉捻须三叹,其貌怆然。时黄胜、李宝在旁,见拯嗟吁不已,靠前禀复:“公相因何看卷停笔不下?有何缘故?”

拯道:“汝二人事我亦久,说知无妨。今者本省有文书来,报审重犯解京奏谳,甚不忍得。尔等见我执笔未落,盖因怜犯人不能开之,倘或成案,齐名到京,生死于此决耳,是以沉吟,盖为此也。”黄、李听说,叩伏于阶下道:“公相天地之心,使有决者死亦无怨,而今起念若是,愿公相子子孙孙封侯不绝矣。”道未了,忽后圃池中群蛙喧闹之声比前日犹甚。拯怪而问道:“日前已有戒谕,叱小虫不许在此喧嚷,妨我案牍之劳,今夜何又得如是?”即唤周礼问之。周礼方记得忘去晓谕之事,恐拯见责,乃绐之云:“承领已将帖子晓示,不意此蛙任然如是。”拯怒道:“人尚遵化,此类犹敢违吾令乎?”即取过笋箨来,剪成数百只枷枷上,批道:“不遵约束,枷号示知。”

再差黄胜将此枷撒向后圃小荒池中去讫。

次日拯升厅,忽数十大青蛙,各项上顶一枷,翼然伏在阶上,似有诉冤之状。众人看见称异。拯忖道:“此必周礼未将戒帖晓谕之故。”遂唤周礼来证,周礼犹推不认。群蛙齐跳上厅来,围定周礼。周礼惊惧,只得供称是夜酒醉,忘将戒帖晓谕根因。拯怒道:“汝执事人,贪酒忘公,误及虫类。”当堂拟断周礼违法之因,问发河南某卫充军。至今传有因蛙问军,是此故也。令公吏开去群蛙笋箨枷焚之,仍放归池中。是夜拯梦见四十个青衣人,伏在阶下,口称感德而去。及拯觉来,方忆此青衣即是所放之蛙也。自是公廨后中夜寂寥,再无蛙声喧闹,至今犹然。此真见包公恩德及于微物,而不私公吏之玩法者矣。

第四十四回 金鲤鱼迷人之异

断云:

千年灵气人遭惑,夙世姻缘已判成。

不是包公明万里,谁人能去此妖精?

话说扬州城东门有一儒家,姓刘名真字天然。幼而聪明,好读书,因习举业,为着父母双亡,家道罄然,故未能结婚姻。

而笃志芸窗,甘守清贫,一心只慕功名两字。当宋仁宗皇佑三年,开科取士,刘真闻此消息,即备行囊,前往东京取试。怎奈盘缠稀少,在途淹延日久,将去到京都,科场已罢。刘真叹道:“如此命薄哉,不得就试矣。”收拾余资,尚有十来贯钱,就赁开元寺僧房肄业。

不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近过却年冬腊月又毕,是上元佳景,京中放灯甚多。彼时离城三十里通漕运处,地名碧油潭,水深万丈,有个千年金鲤鱼成精。往常亦曾变成女子,行岸上迷惑拍舟客旅。那夕正脱形出潭,听得城里放灯,即吐出一颗小珠,俨然是个十七八岁丫鬟,手执灯笼,随之慢慢行入城来。

正值三街六市,管箫匝地,士女往来。但见: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

那妖怪缓步金莲,行过蕊花台前,人看见者无不牵情。说起那京都街巷,何等宽阔,妖媚只顾遍游,忘着回步。将近五更,天色欲晓,看见残灯犹未收,妖媚恐露其形,遂走入金丞相后花园内大池中,隐匿形迹。果是妖怪灵通,要小时,一杯之水可藏;要大时,江河之宽莫容。元宵已过,妖鱼不思转归潭中,顾爱花园内百卉开喷,红紫争妍。恰遇丞相之女名金线小姐,因带侍女来园内赏香,看见东架瓦盆上一丛红白牡丹可爱,即着侍女摘来观玩,倚着池阁栏杆畔饮酒。忽见池中有个金鲤鱼,扬须鼓口,游于水面。小姐见着,将饮残那杯酒倾向池中,被妖鱼一嗑而尽。小姐笑视良久,回转香闺。妖鱼因知小姐好看牡丹,每夜吐气喷之,牡丹颜色愈鲜,引得小姐日日来花园摘玩不已。

春光将尽,初夏又临。刘秀才在僧舍住居日久,囊箧消然,知己朋友又各回归,思量没奈何,乃写下几幅草字,往城中官宦家献卖。来到金丞相府前,适因丞相出探乡友回府,见刘秀才将字在手中,令取看之,称羡连声,遂带入府中,问其乡贯来因。刘真答道:“小生扬州人氏,因为赴试迟罢,归计无措,特书几幅拙字干谒贤侯,聊充盘费而已。”丞相见其人才不凡,乃留之于西馆教子弟读书。即令家人去寺中取彼行李,安置一个所在,正近后花园东轩之侧。刘真得遇丞相持携,衣食充裕,益攻书史。但见府中翰墨往来,并皆刘手启札,丞相甚爱重之。

一夕,刘真偶步入花园中,正值小姐与三四个侍女在花架下玩赏,刘真蓦见,失口道:“久闻丞相有女,颜貌秀丽,果的不虚。使后小生若侥幸成名,得此佳人为配足矣。”道罢,恐来知觉,径转至轩下,因歌杜甫词数篇以见志。尝言:欲心一动,则邪便能观之。妖媚正欲迷惑个好男子,没寻机会,是夜探得刘真未寝,便脱小姐形迹,到真读书所叩其户。真忽听得轩外叩户之声,便问:“是谁?”妖媚不答。及启户视之,正是日间所见那小姐,真愕然。妖媚道:“秀才不要惊恐,妾身省视爹爹,已觉睡熟,闻君书声清亮,特来听之请教。”真方安心,与之对坐榻上,谈论颇久。真道:“夜阑矣,请小姐方便。”妖媚笑道:“妾知君久寓,客舍无伴,今夕敬来相陪。

不依妾所言,报知爹爹,那时将君仍赶离门矣。”真初则惊虑,及见其妖形逞露,又被言事所赚,只得从允。二人解衣就寝,枕上云雨之交,极尽欢娱。天将明,妖媚揽衣先起,谓真云:“今夜早来陪君。”言罢径去。自此日去夜来,情意甚密。妖媚但来,必将好美食待真,真自谓佳遇,不胜之喜。

一夕,妖媚备酒食来与真饮,乃道:“君寓此处虽好,倘久后侍女所觉,报知父母,两下弄丑。妾不如收拾闺中所有,同君逃回汝家,长为夫妇,岂不美哉?”真道:“如若丞相着人跟究来,其罪怎逃?”妖媚道:“妾母最爱于我,且君与妾俱未议婚姻,纵使跟究,亦无妨事。”真依言,过了一宵,约定十四日夜,河下预备船只,小姐收拾琐碎银两,与真径走回扬州。比及丞相知真走去,亦不究问。

自妖媚去后,那朵牡丹花即枯死矣。金小姐朝夕思忆,香闺懒出,日深月久,染成病症,纵有良医,亦不能调理。母忧切切,问其病因,小姐乃道为牡丹之故。母与丞相说知小姐病因,丞相道:“此花惟扬州则有。”即差家人带金宝往扬州:“不拘官宦民家,莫吝千金买得回来。”家人领命,径到扬州,遍访于人,皆言欲买此样牡丹花,惟东角门刘秀才家植有数丛。

及家人访到刘真舍下,值真外出,只见帘子下立着一个女子,问道:“是谁?”金家人自相疑道:“好似小姐声音。近前认之,果的是矣。女子亦自道是小姐。恰遇刘真回来,家人亦认得是刘秀才,各痴呆半晌,莫知所为。真问众人来故,家人以小姐思牡丹得病,特来此买之。真笑道:“小姐随我来此,将近半年矣,哪里又有个小姐?”家人难明,次日着一会走路的,漏夜回转东京,报知丞相。丞相不信,差公吏来扬州取回小姐。

小姐不推,与刘真随家人等转京都。入府见丞相,丞相看是小姐,惊疑未定。及其母出来道:“小姐在闺中尚未起,缘何又有在此?”丞相问刘真前因。刘真不隐,一一告知昔日东轩相会之由。丞相道:“汝必被妖所惑。”即乘轿入开封府来见包拯,道知其事。拯辄差张龙拘到二小姐并刘真于厅下。拯细视子果无异,乃命取轩辕所铸照魔镜定其真伪。及左右将镜悬于堂上,顷刻间妖鱼吐出黑气,昏了天日,只听得一声响,其黑气散,看时;堂下二小姐皆不见了。丞相与拯皆愕然,满堂人无不失色。拯道:“丞相暂退,容下官数日,定要弄个下落。”

丞相称谢而回。拯着刘真在外伺候,将榜文张挂:“有知妖精、小姐下落,给钱五十贯赏之。”

次日侵早,自往城隍庙中,将牒章焚讫。冥司直符领牒章递送与城隍知之。城隍即遣阴兵遍处搜察是何妖孽。顷刻阴兵乃报碧油潭千年金鲤鱼作怪。城隍具札通知五湖四海龙君,务要捉那妖鱼解报。龙君得知此事,亦遣水族神兵沿江湖捕捉。

妖鱼有灵通,水族神兵已皆杀败。无如之何,龙君奏于上帝,上帝遣天兵捉之。那妖越遍八荒,如何拿得?怎禁着包太尹日久于城隍司里追并,城隍只得再通龙君。龙君闭上各海门寻捉。

妖鱼被赶逐紧急,遂走入南海。

时都下有一郑翁,平素重善,家挂一张淡墨所画懒装观世音形象,日事无厌。忽晚梦云:“汝明日来河岸边,引我见包太尹,取一场富足赠汝。”言讫,郑翁醒来。次早直到河边看,果见着一中年妇人,手执竹篮,立在杨柳树下。等着郑翁来到,乃道:“昨日碧油潭金鲤鱼为四海龙君追逼无投,奔入南海,藏于琼蕊莲叶下,今被我哄入篮中罩定,走不得。即日包太尹有榜文,给赏得知妖怪下落之人,可引我去看他,判出此条公案,给得赏钱来一应赠汝。”郑翁悦之,忙引妇人到府衙。

正值拯与金丞相在厅上议论是事,公吏报入,拯唤进问其来由。郑翁将妇人所言复知于拯,拯道:“是此怪矣。”即令当堂放下鱼篮,拯详问之。那妖为佛力所伏,在篮里一一吐实迷人情由,及摄将小姐现在碧油潭山侧岩穴中。拯欲将此妖鱼取出烹之,妇人道:“此千年灵气而成,纵烹之亦不死颖,老妇带去自有发落。”拯然之,命库中取过赏钱五十贯,给与妇人而去。妇人出门首,以赏钱度与郑翁云:“报汝奉我三年之勤,烦将此事传于世上。”言讫不见。郑翁方忆家奉观音一事,将钱回去,请画工绘墨水观音之像,手提鱼篮。京都人效之,皆传绘,即今所谓鱼篮观音是也。比及拯差人去岩穴中寻取得金小姐到衙,已死去了,只心头略有微温。待令医者诊视,皆言得有缘生人气引之可苏。拯猛省,谓丞相道:“小姐莫与刘秀才有夙缘,老夫今日当作媒人,成就此段亲事。”乃唤过刘真,以气去呵小姐,小姐果然醒来。左右有见者,各道事非偶然。拯亦欢悦,命送入丞相府中。是夕刘真与小姐成亲,甚感包公之德。次年真登第优等,官至中书,生二女,各出仕。至今都下播扬是事,而奇此传之异矣。

第四十五回 除恶僧理索氏冤

断曰:

贞妇冤魂千载恨,寺僧极恶一朝除。

事闻皇上钦加赏,万古声名史册书。

话说包公为开封府尹之日,异政著闻,百僚钦服,便是仁宗皇帝,亦屡召入便殿中,省以政事。包拯开心见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惟恐民情弗达也。

一日,因按视治下,体悉风谣,行到济南府。公吏候迎于驿舍,次日打扫公廨伺候。拯升堂坐定,司吏各呈进案卷,与拯审视。拯检察内中有事体轻可者,即当堂疏放回去,使各安生业。得脱罪人欢声动地,感德不胜。正决事间,忽阶前刮起一阵旋风,尘埃荡起,日色苍黄,堂下侍立公吏一时间开不得眼。怪风过后,了无动静,惟拯案上吹落一树叶,大如手掌,正不知是何树叶。拯提起视之,良久,乃遍示左右,问:“此叶亦有名否?”内有公人柳辛者认得,近前复道:“城中各处无此树,亦不知树何名。离城二十五里有所白鹤寺,三门里有此树二棵,高若参天,条干茂盛。此叶乃是白鹤寺所吹来的。”

拯道:“汝果认得不错么?”柳辛道:“小人住居寺旁,朝夕见之,如何会认差?”拯知有不明事。

过却一宵,次日侵早升堂,佥押以罢,即令乘轿去白鹤寺,称道要行香。寺中僧行连忙各出,迎接入方丈坐定。茶汤才罢,座下风生。拯忆昨日旋风又起,即差柳辛随之而去,辛领诺。

那一阵风从地中滚出方丈,直至其树下而息。柳辛回复于拯,拯道:“此中有缘故必矣。”乃命柳辛锄开看之。辛问左右邻讨得锄头,掘开三尺土时,见一领破席,包卷着个十八九岁年纪妇人在内。辛看得明白,入柬于拯。拯听说呀道:“此亦怪哉。”自来看验,身上并无伤痕,只唇皮进裂,恨目微露。拯令绞开口视之,有一根竹签,直透咽喉。拯令将尸掩了,再入方丈,召集众僧行问之。众僧各道不知其故。拯一时跟究不出,转归府中,退入私衙后,近夜秉烛默坐,自思:“寺门底缘何会有妇人死尸?纵使外人有不明事,亦当埋向别处。莫非僧行中有不良者谋杀此妇,无处掩藏,故埋树下?”

拯思忖良久,将二更,不觉困倦,拯身隐几而卧。忽梦见一青年妇人,哭拜阶下。拯梦中问:“哭者是谁?有何冤诉?”

妇人道:“妾乃城外五里村人氏,父亲姓索名隆,曾当本府狱卒。妾名云娘,因今年正月十五元宵夜,与家人入城看灯,夜久更深,偶失伙伴。行过西桥,遇着一个后生,说是与妾同村,指引妾身回去。行至半路,又来一个,却是个和尚。妾月下看见,即欲走转城中,被那先来后生袖中取出毒药来扑入妾口中,即不能言语,竟被二人拖入寺中。妾知其欲行污辱,思量无计,适见篱上一竹签,被妾拔下,插入喉中而死。将妾随行首饰尽搜检去,把尸埋于树下,冤魂不散,今遇太尹到此,特来分诉。

乞为伸理,妾在九泉之下亦暝目矣。”告罢辄去。拯梦中正待再问其人姓名,不觉醒来,残烛犹明。拯起行徘徊之间,窗前已遗下新皂靴一只。拯计上心来,暗道:“此冤能明矣。”

次日升堂,并不与人说知,即唤过亲随黄胜吩咐:“汝可装做一皮匠,密密将此皂靴挑在担上,往白鹤寺各僧房出卖。

有人来认,即来报我。”胜依教来到寺中,称叫卖僧靴。正值各僧行都闲在舍里,齐来看买。内一少年行者提起那新皂靴来看,良久乃道:“此靴是我日前着皮匠在寺中新做的,藏在房舍中未着,你如何偷在此来?”黄胜初则与之争辩,及行者取出原只来对,果是成双一样造的。黄胜故意大闹一场,被行者众和尚夺得去了。胜忙走回衙,报与拯知。拯即差集公人,围绕白鹤寺,捉拿僧行。当下没一个走脱,都被解入衙中。拯先拘过认靴的行者靠前排下,严法具审,问谋杀妇人根因。行者不肯招认,拯就于袖中取出原状,令司吏读与听罢,乃道:“分明是汝同一伙逼死,尚敢抵赖。”即令用枷极法拷究。行者心胆惊落,不待用刑,从实一一招出逼杀索氏情由。拯将其口词叠成案卷,当堂判拟:“行者与同谋和尚二人,为用毒药致逼死索氏,押上街心斩首示众;其同寺僧员知情通谋,事未发露,发配及恶州充军。”判讫,满城老幼无不称快。后包公回京,将此事奏请于仁宗。仁宗大加钦奖,下敕有司,茔其坟而旌表之。此见包公之明真并日月,照妖气不能逃其影,使索氏之冤竟雪,且惩戒后人不敢恣放为恶矣。

第四十六回 断谋劫布商之冤

断云:

蝇蚋抱冤迎马首,贼徒处决事昭彰。

包公案牍明如镜,千载攸扬姓字香。

话说包公按视治下,公事明白,有冤者洗雪之,无冤者鞠放之,百姓欢悦,歌声满途。临起程,济南父老、公吏,皆送出南门,设饯席于岸上。包公酒至半酣,谓众父老云:“我奉上命巡视府县,亦只为民情有不能达者,故有此行。汝等吾民,今后各安生业,毋作非为。有子孙者教之事诗书,有田业者教之事畎亩,莫如日前白鹤寺僧行,不守本分,罪及其身,悔之亦晚,汝众人所共知。我今离本处之后者,宜以前事为戒,再勿自陷阱矣。”父老听罢,皆拜伏于道旁,答云:“谨遵教命。”

酒罢,拯登车而行,百姓送者各洒泪而别。拯与一行人在途,前望东京进发。正是:仆隶低声忘喝道,恐惊儿女戏秋千。

不觉一日,已到东京。原衙门公吏迎候升堂,吩咐事务毕,过却一宵。次日,拯随班趋朝,将已按视判过事即奏知于仁宗。

仁宗退便殿,将其显异案卷逐一问之。拯细详陈奏。论及民间冤枉之处已皆雪明,仁宗不觉肃然起敬道:“卿之能干,恩及枯骨,非惟万民之幸,实朕京都之捍御也。”因命侍官赐酒。

拯以上命赐之,不辞而饮,是日甚醉,上命侍官扶之而出。后人看到此处,有诗赞道:运治兴隆国祚昌,包公异政重君王。

谁知千载公道在,犹有英名姓字香。

是时,河南地方连年荒旱,本省官奏知仁宗皇帝,称道:“自今年春二月以来无雨,农事抛荒,至今七月,亢阳绝流,赤地千里。前年秋成无望,今岁又如是,百姓流离转徙他乡,一朝啸聚为盗,非国家之利。乞圣上委官开仓赈济,庶使未转徙者得以安家,尚可保宁,若再迟数月,不测之变,臣所难料也。”仁宗见疏,集文武官商议。有参知政事李沆出班奏道:“臣闻河南省下,近年以来,冤狱未决者不下数十,今天道荒早,莫非是此缘故?欲要赈济河南饥民,若委别官去,莫道救民,反是扰民。除是包太尹可任此职,必慰民望,方见实效。”

仁宗闻奏大悦,即日宣过包太尹,御写“委卿而行”四大字,颁敕书与拯前往河南赈济饥民。包拯领命谢恩,辞帝出朝。

次日将本府公事封停了毕,带领亲随公吏黄胜、李宝、张龙、李虎等二十四名无情汉,整备轿马,离京都望河南而行。

正是着七月中旬天气,不寒不暖。路途中听得一声悲悲切切之孤雁,柳梢底时闻哽哽咽咽之残蝉。尝言道,正是:客途最怯秋风动,惹起离愁望故乡。

包公与从人在途,晓行夜住,经过了几个驿所,一日,行到地名横坑,那三十里程途都是山僻小路,没得人烟。当午时候,忽有一群蝇蚋逐风而来,将包拯马头团围了三匝。拯用马鞭挥之,才起而复合,如是者数次。拯忖道:“此蝇蚋尝恋死人之尸者,今来马前绕集,莫非此地有不明之事?”即唤过李宝喝声道:“此有蝇蚋集我马首不散,莫非有冤枉事,汝随前去根究明白,即来报我。”道罢,那一群蝇蚋翼然飞起,引着李宝前去。行不上三里,到一岭畔枫树下,直攒入去。李宝知其敌,即回复于拯。拯同众人经其处,着李宝用锄头掘开二尺土,见一死尸,面色不改,似死未久的。拯令反复看视,身上别无伤痕,惟阴囊碎裂如粉,肿尚未消。拯知被人谋死,忽见衣带上系一个木刻小小印子,却是买布的记号。拯令解下,藏起于袖中毕,仍令将尸骸掩了而去。靠晚边亭子上一伙老人并公吏在彼迎候。拯问众人何处来的,公吏禀道:“河南府管下陈留县宰,闻贤侯经此,本县特差小人等在此迎候。”拯听罢吩咐:“明日开司与我坐二三日,有公事发放。”公吏等领诺,随马入城,本县官接至馆驿中歇息。

次日已打点吩咐衙门与拯升堂干事。拯思忖路上被谋死尸离城廓不远,且死者只在近日,想谋人贼必未离此。乃召着本县公吏吩咐道:“汝此处有经纪卖上等好布的,唤得来我要买几个。”公吏领命,即来南街领得大经纪张恺来见。拯问:“汝作经纪,曾买哪一路布?”恺复道:“河南地方俱出好布,小人是经纪之家,但有来者即货之,不拘所出。”拯道:“汝将众经商所货布,每各拣一疋来,我看中得者,可领钱买。”恺应诺而出,将家里布各选一疋好的来交与拯。与堂上公吏人等,哪个知道拯要验此死尸一事,只说拯真是要买布用。

比及拯逐一看过,都无其印号。恰好看到一疋,与其印字暗合,拯遂道:“别者皆不要,只用得此样布二十疋。”恺道:“此布日前太康县人李三带来,尚未货卖,既大人用得,就奉二十疋。”拯道:“可着客人一同将布来见。”恺领诺,到店中同卖布客人李三拣过二十疋精细有号头的送人司见拯。拯复取木印记对之,一些不差,乃道:“布且收起。汝买布客伴还有几人?”李三答道:“共有四人。”拯道:“都在店里否?”

李三道:“今日正待发布出卖,听得大人要布,犹未起身,都在店里。”拯即时差人唤得那三个来,跪作一堂。拯用手按着须髯微笑道:“汝这起劫布商贼,有人在此告首,日前谋杀客人,埋在横坑半岭枫树下,是汝这几人所为矣。”李三听说,便变了颜色,强口辩道:“此布小人自货来的,哪有谋劫之理?”

拯即取木印着公吏与布号逐一合之,不差毫厘。吏复:“此布之号与木印果同。”及道强贼尚自抵赖,喝令用长枷将四人枷了,收下狱中根勘。李三众人神魂惊散,不敢抵赖,只得将谋杀布商劫取情由招认明白。公吏叠成案卷,拯判下:“为首谋者合偿命,将李三处决;为从三人配及恶地方充军;经纪家供明无罪。”判讫,审得死商系某处人氏,径差人前往,召得其子来,悉以布疋给还之。其子方知父被人谋死,感泣拜谢,带将尸骸回去。陈留百姓无不叹羡,包公之明于此益显。

第四十七回 笞孙仰雪张虚冤

断云:

贤侯赈济民情洽,吴氏冤明奖誉真。

一念谋人天有眼,致交包拯拟条刑。

话说包公在陈留县判断谋劫布商强徒一事,官宦钦服,庶民仰敬。在县审察民情,完了公事数日,吩咐从人整备轿马,离了陈留县,径望河南进发。怎见得,有诗一篇道:飒飒西风落叶秋,使君车马拥轻裘。

此行端为生民计,始信当时有俊侯。

包公一行人在路十数日,望河南城不远。将午,迎接官员都在十里长亭伺候,望见拯来得近,齐齐摆列两边。拯吩咐:“今日众人且退,明日开司伺候。”官员公吏人等应诺。随轿马入得城来,果好一座城廓。当宋时,河南府是为西京,天下有名去处,人烟稠密,买卖骈集,正是:世上弦歌花酒地,人间富贵帝王都。

拯入得城来,在馆驿中安歇一宵。次日开府司,拯升座,召父老近案前问之云:“近因河南荒旱,百姓流离,圣天子命我来开仓赈济,汝父老人民等,各有依册籍支给,毋得瞒昧,有负圣上之恩。”父老答道:“近听得朝廷委太尹来此赈济饥民,百姓每如大旱之望云霓,惟恐太尹之来得迟矣,岂敢有瞒昧之情?”拯道:“明日我有告示晓谕。”众父老拜谢而出。次日,拯着令将告示张挂河南治下,但有饥荒县邑,都来支给米粮。拯自坐仓前公廨中,依籍支放。侍旁公役人等,哪一个敢怀半点私心?连放了几日,饥民都得米粮而去,欢声满路,感君上、包公之德,言不绝口。有诗赞云:

荒旱连年几奏陈,仁君深悯庶民情。

贤侯赈济行公道,准拟来秋望有成。

是时包公赈济饥民事毕,另开分省衙门审察狱案。忽把门公吏入报:“外面有一妇人,左手抱着个小孩儿,右手执一纸状,悲悲切切,称道含冤,要见贤侯,欲诉其情。”拯听罢乃道:“吾今到此,非只因赈济一节,正待体察民情,外面休得阻挡,直与其入。”公人即出,领得那妇人带在阶下。拯遂出案,看那妇人虽是面带惨色,其实是个美丽佳人。拯问:“汝有何事来告?”妇人道:“妾家离城五里,地名莲塘,居址惟张、刘、郑三姓。妾姓吴,嫁张家,丈夫名虚,颇事诗书。近因交结城中孙都监之子名仰来往,日久月深,妾夫以为知己之交。一日,妾夫因往远处探亲,彼来吾家,妾念夫蒙其持携,自出接待之。不意孙氏子起不良意,将邪言调戏妾身,当下被妾叱之而去。过一二日丈夫回来,妾将孙某不善意道知吾夫,因劝与之绝交。丈夫是读书之人,听妾之言发怒,欲见孙氏子,要与他定夺。妾又虑彼官家之子,又有权势,岂奈他何,自今只是不睬他便了。彼时丈夫恨气亦消,遂绝之,不与来往将一个月,至九月重阳日,孙某着家人请我丈夫在开元寺中饮酒,哄说有甚么事商议。靠晚丈夫方归,才入得门,便叫腹痛。待妾扶入房中,面色变青,鼻孔流血。乃与妾道:‘今日孙某请我,必是中毒。’延至三更,丈夫已死矣。未过一月,孙某遣媒重赂妾之叔父,要强娶妾。待妾要投告本府,彼又着人四路拦截,道妾若不肯嫁他之时,要妾死无葬身之地。昨日听得大人来此赈济,知吾夫之冤可雪,特来诉知,则妾夫九泉之下瞑目矣。”拯听罢问道:“汝家还有甚人?”吴氏道:“尚有七十二岁婆婆在家,妾只生下有二岁儿子。”拯令司吏为之收了状子,发遣吴氏就外亲处伺候,密召当坊里甲问之云:“孙都监为人何如?”里甲复道:“大人不问,小里甲不敢说起。

孙都监河南府专一害人,但有他爱的,便被他夺得去,就是本处官府,亦让他三分。”拯又问:“其子行事如何?”里甲道:“孙某恃父势要,近日侵占开元寺腴田一顷,不时带领娼妓于寺中歌乐饮酒,横行乡村,奸宿庄家妇女,哪一个敢逆他?即目寺僧恨他入骨髓,只是没奈何。”拯闻其言,嗟叹良久,退入后堂,思量一计。

次日装做一个公差模样,从后门出来,密往开元寺来游戏。

正步着方丈之际,忽报寺中孙公子要来饮酒,各人回避。拯听得暗喜:“正待根究,此人却好来此。”即躲向佛殿后,在窗缝里看时,见孙某骑一匹白马,带有十数个军人,两个城中出名妓女,又有个心腹随侍厨子。孙某行过长廊,下了马,与众人一齐入到方丈,坐于员椅上。寺中几个老僧都拜见了。霎时间,军人抬过一桌酒,摆列食味甚丰,二妓女侍坐歌唱服侍。

那孙仰昂昂自得,意料西京势要,惟有我一人而已。拯看见后,性如火急,怎忍得住?忽一老僧从廊下经过,见拯在佛殿后,便问:“君是谁?”拯道:“某乃本府听候的,明日府中要请包太尹,着我来叫厨子去做酒,正不知厨子名甚,住居哪门?”僧人道:“此厨子姓谢,住居孙都监门首,今府中着此人做酒,好没分晓。”拯问:“厨子有何缘故?”老僧道:“我不说,尔怎得知?月日前,孙公子同张秀才在本寺饮酒,是此厨子服侍,待回去后,闻说张秀才次日已死,包老爹是个好官,若叫此人去,倘伏事不周,有着失误,本府官怎了?”拯听罢,记在心,即抽身离开元寺,回到衙中。

次日差李虎径往孙都监门首,捉那谢厨到阶下。拯问:“有人告尔用毒害了张秀才,从实招承,饶尔之罪。”谢厨初则不肯认,及待用长枷收下狱中根勘,谢厨欲洗己罪,只得招认用毒害死张某情由,皆出于孙某之命。拯审明白,就差人持一小请帖去请孙公子赴席,预先吩咐二十四名无情汉严刑具伺候。

不多时,报孙公子来到。拯出座接入后堂,分宾主坐定,便令抬过酒筵。孙某道:“太尹来此,家尊尚未专拜,今日何敢当太尹盛设?”拯笑道:“此不为礼,特为公子决一事耳。”酒至二巡,拯从袖中取出状一纸,递与孙某道:“下官初然到此,未知公子果有此事否?”孙某看是吴氏告他毒死他丈夫的状子,勃然变色,出席道:“岂有谋毒人而无证佐耶?”拯道:“证佐已在。”即令狱中取出谢厨,跪在阶下。孙某未见谢厨尚强口辩说,及见后,唬得浑身冰冷,哑口无言。拯着司吏将谢厨招情念与孙某听着。孙某道:“学生罪则虽有,万望看家尊分上。”

拯怒道:“汝父子皆是害民者,朝廷法度,我决不私矣。”即唤过二十四名狠汉,将孙某冠带去了,登时于堂下打了半百。孙某受痛不过,气绝身死。拯令将尸首拽出衙门外,遂录案卷奏知仁宗。仁宗旨颁下:“孙都监残虐不法,追回官诰,罢职为民。谢厨受工雇人,用毒谋害人命,随发极恶郡充军。吴氏为夫伸冤已得明白,本处有司每给库钱赡养其家。包拯赈民公道,于国有光,就领西京、河南府之任。”敕旨到日,拯依拟判讫,远近闻之,无不称快。

第四十八回 东京判斩赵皇亲

断云:

只为观灯成惨祸,张公已作诉冤人。

仁宗褒赏天昭报,一鞠当时案牍真。

话说西京河南府,离城五里,地名棋盘巷,有师员外,家道殷富。员外虽弃世,生下二子,长子名师官受,次子名师马,都皆志气。二郎现在扬州当织造匠。官受娶得妻刘都赛,乃是个美丽佳人。生下儿子名金保,年已五岁。是时正月上元佳节,西京放灯甚盛。师家使唤梅香对刘娘子道:“难得好个上元,今有本城鳌山寺里,有一座逍遥宝架灯,说道乾坤稀有,世上无双。千闻不如一见,今晚与娘子入城看玩一回。”娘子入城看灯之事,婆婆道:“女子不出闰门,且元旦男女混杂,去则无益。”刘娘道:“媳妇怀孕金保时,曾在东岳庙许下心愿未还,今孩儿已满五岁,趁今夜看灯,前去还了愿便回。”婆婆依允,着梅香与院子张公随她同去。娘子梳妆齐备,十分俊俏,与梅香、张公入得城来,正是放灯时候。径进东岳庙,焚香祝拜已毕,娘子与张公道:“婆婆吩咐不要去看灯,难得遇此元宵,我今瞒过婆婆去看一遭便回。”张公只得依允随行。

来到鳌山寺,众人喧杂,不觉梅香、院子各自分散。娘子正看灯,回头不见伙伴,心下惊怕。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将逍遥宝架灯吹落,看灯人都四散走去,只有刘娘子不识路径,立在街前檐下。听得一声喝道,数十军人随着一贵侯来到,灯笼无数。是谁?乃上位皇亲赵王。马上看见娘子美貌,心下暗喜,便问:“你是谁家女子,半夜在此?”娘子诈道:“妾是东京人氏,随丈夫到此看灯,适因吹折逍遥宝架灯,丈夫不知哪里去了,妾身在此等候。”赵王道:“如今更深,可随我入府中,明日却来寻访。”娘子无奈,只得随赵王入府中。赵王心生一计,着使女引娘子到睡房中去。赵王随后进去,对娘子道:“我是金枝玉叶,你肯为我妃子,享不尽之富贵;如不允从,亦必难脱。”娘子吓得低头无语,寻死无路,怎推得那赵王横强之势,只得顺从。宿却一宵,赵王不胜欢喜,正是:此处欢娱嫌夜短,师家寂莫恨更长。

当彼张院公与梅香回去,见师婆婆说知娘子看灯失散,不知去向,婆婆与师郎烦恼无及,着家人入城体访消息。有人传说在赵王府里,亦未知的实。

不觉将近一个月,刘娘子虽在王府享富贵,朝夕思忆婆婆、丈夫、儿子,只悔当初不听婆婆言语,惹出此祸,恨气触天。

有太白星要教她与前夫相会一面,变做个焦苗小虫,飞入刘娘子房中,将她穿那一套织锦万象衣服都咬碎了。次日娘子看见,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适赵王入见,问之:“因甚烦恼?”娘子道知其故。王笑道:“此则何难,只要召取西京会织匠人来府中织造新的便了。”

次日,王出告示道知后,不想师家祖上会织此锦,师郎正要探听其妻消息,没得因便,听得此语,即便辞知母亲,来赵王府见赵王。赵王道:“汝既会织,就在府中依样造成。”师郎承命而去。有人说与娘子:“今王着五个匠人在东廊下织锦。”

娘子自忖:“西京只有师家会织,叔叔二郎现在扬州未回,此间莫非我丈夫在焉。”即抽身出来看时,那师郎亦认得是其妻刘都赛,二人相抱而哭。旁织匠人各惊骇不知其故。是时赵王酒醒来不见刘都赛,因问侍女。侍女说知在织造所看织锦。赵王即来廊下看时,见刘娘子与师郎相抱不舍。赵王怒道:“汝匠人何得无理!”既令刽子手押过五个匠人,前去法场处斩。

可怜师郎与四个匠人无罪,一时死于非命。那赵王恐有后累,部五百刽子手,前到师门首围了,将师家大小男女杀戮已尽,家财被着亲随人搬回府中,放起一把无情火,烧了房屋而去。

当下只有张公带得小主人师金保出街坊买糕,回来见死尸无数,血流满地,房屋烧尚未灭。张公惊问邻居之人,乃知被赵王所害之事。张公没奈何,抱着五岁主人,寻夜走往扬州,报与二官人去了。赵王回府思忖:“今杀师家满门,尚有师马扬州当匠,倘知此事,必去告御状。”心生一计,修书一封,差牌军赍往东京见监官孙文仪,说其就理,要除师马二郎一事。孙文仪看知书内之意,要奉承赵王,即差牌军往扬州寻捉师马。

是时师马夜来梦见一家之人身上带血,惊疑起来,去请着先生卜卦。占道:“大凶,主合家有难。”师马忧虑,即雇一匹快马,径离了扬州,回西京来。行至马陵庄,恰遇着张公抱着小主人,见师马大哭,说其来因。师二郎听罢,绝倒在地而复苏。即同张公来开封府告状。师马进得城来,吩咐张公在茶坊边伺候,自往开封府下状,正遇着孙文仪喝道过。牌军有认得是师马,禀知文仪。文仪即着人拿入府中,责以冲马头之罪,不由分说,登时打死。文仪令人搜检身上,有告赵王之状,忖道:“今日若非我遇见,险些误了赵王来书。”又虑包尹知觉,乃密令四名牌军将死尸放在篮底,上面用黄菜叶盖之,扛去丢在河里。有诗叹云:

赵王淫虐太无情,阿党孙仪恶毒生。

谁道天公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

正值包太尹出府来,行到西门坊,其坐马不进。包公唤过左右牌军道:“这马有三不走,御驾上街不走,皇后太子上街不走,屈冤魂不走。”便差张龙、赵虎去茶坊酒店打听一遭。

张赵领旨回报,小巷有四个牌军,抬一篮黄菜叶,在那里躲避。拯令捉来问之,牌军禀道:“适孙老爷出街,见我四人不合卖黄菜叶,堆在街上,每人被责,今着我等抬去河里丢了。”

拯疑有缘故,乃道:“我夫人病,正思黄菜叶食,可抬入府中来。”牌军惊惧,只得抬进府中。赏牌军,吩咐休使外人知之,取笑包公买黄菜叶与夫人食。牌军拜谢而去。拯令揭开莱视之,内有一死尸如生。拯思此人必被孙文仪所害,令狱卒停在西牢。

有张公抱着师金保等师马不来,径往府前寻之,见开封府门首有屈鼓在,张公近前,连打三下。守军报知于拯,拯吩咐:“或是老翁幼妇,不许惊骇他,可领其进来。”守军领旨,引张公到厅前见拯。拯问所诉何事,张公逐一从头将师家苦情事说得明白。拯又问:“这五岁孩儿如何走得?”张公道:“因为思母啼哭,领出买糕与吃,逃得性命。”包公问:“师马何在?”

张公道:“他侵早来告状,并无消息。”拯知其故,便着张公去西牢看验死尸。张公看罢,放声大哭,正是师马矣。拯沉吟半晌,即令备鞍马径来城隍庙,当神祝道:“限今夜三更要放师马还魂,不然焚了庙宇。”祝罢而回,也是师马不该死,果是三更复醒来。次日狱卒报知于拯,拯唤出厅前问之。师马哭诉被孙文仪打死情由。拯吩咐只在府里伺候。

五更侵早,拯入朝,故意跌倒在殿下不起。仁宗怪而问之,拯奏曰:“臣近日得头晕之疾,如遇早朝,即如是。”仁宗道:“从今免卿早朝。”拯谢恩而出。到府中,思量要赚赵王来东京,心生一计,诈病在床,不出堂数日。仁宗在便殿召把门太使问:“包太尹近日病体如何?”太使奏曰:“包太尹病得十分沉重。”仁宗忧闷,宣文武商议。王丞相奏:“陛下可差医官去府中调理。”仁宗即差御院医官来开封府见夫人,欲见太尹诊视。夫人道:“太尹病得昏沉,怕生人气,免见。”医官道:“可将金针插在臂膊上,我在外面诊视,即知其症。”夫人将针插在屏风上,医官诊之全不动,急离府奏知去了。包拯与夫人议道:“明日可将我官诰印绶纳还皇上,道我已死了。待圣上问我临死时曾有甚事吩咐否,只道惟荐西京府赵王,为官清正,可袭开封府之职。”次日夫人将印绶入朝,哭奏其事,文武尽皆叹息。仁宗道:“既包公临死荐御弟可任开封府之职,当遣使臣前往西京河南府宣取赵王。”一面降敕,差韩、王二大臣备羊酒之礼,御祭包太尹而去。是时使命领敕旨前往河南,进赵王府宣读圣旨已毕,赵王听得包公已死,升他袭开封府之职,不胜欢喜,即点起船只,收拾赴任。不觉数日到东京,入朝见仁宗。仁宗喜道:“包太尹临死荐御弟为开封府尹。”赵王奏道:“只恐臣年幼不堪此职。”仁宗道:“朕重封官职,照依包太尹行移。”赵王谢恩而出。

次日与孙文仪摆列头搭,十分严整,进开封府上任。行过南街,百姓惧怕,各关上门。赵王马上怒道:“汝这百姓好没道理,今随我来的牌军,在路上日久欠盘缠,每家各要出绫锦一匹。”家家户户为之抢夺一空。赵王到府,看见堂上立着长幡,因问左右。左右禀道:“是包太尹棺木尚未出殡。”赵王怒道:“我选吉日上任,如何不出殡?”张龙、赵虎报与包拯。

包拯吩咐:“汝二人各准备刑具伺候。”乃令夫人出堂见赵王,说知尚有半个月方出殡。赵王听罢愈怒,骂那包夫人不识方便。骂未三声,旁边转过包拯,喝声:“认得包呆子否?”赵王愕然。拯即唤过张龙、赵虎,将府门关上捉了,皇亲监于西牢,孙文仪监于东牢。

次日拯升厅,将棺木抬出焚了。东西牢取出赵王、孙文仪,跪在阶下,两边列着二十四名无情汉,将出三十般法物,挂起圣旨牌。拯当厅取过师马来证,将状念与赵王听着。赵王初尚不肯招,被包拯喝令极刑拷问,赵王受苦不过,只得招出谋夺刘都赛杀害师家满门情由。次及孙文仪,亦难抵讳,招出打死师马情弊。包公叠成文案,拟定罪名,亲领刽子手押出赵王、孙文仪到法场处斩讫。

次日,拯趋朝奏与仁宗知道。仁宗抚慰之云:“朕闻卿死,忧闷累日,今则知卿盖为此事诈死,是能正国法,赵王、孙文仪拟罪允当,朕何疑焉。”拯又奏:“臣今举师金保入王府读书,后有进益,仍为西京府尹。”上允奏。拯既退,发遣师马宁家,刘都赛仍转师家守制。将赵王家属发遣为民,金银器物一半入府库,一半给赏张公,以其有义能报主冤。有诗断云:赵王不法绝其伦,谁料当初律例存。

今日冤伸仇已复,果然金赠有恩人。

东西两京军民闻包公判明此事,无不称羡,而有天理矣。

第四十九回 当场判放曹国舅

断云:

一念功名魂不返,谁怜张氏得伸冤。

当场已拟昭然法,曹氏修行不恋官。

话说宋仁宗登极,至皇佑九年,一日设朝,有青州王相公出班奏道:“近因南蛮不靖,杨文广、狄青二将军征进在边庭,陛下当念此二人辛苦,可差得能官包文拯,赍衣粮前去赏劳三军,以广陛下之恩。”上允奏,即降敕,宣包文拯赍衣粮上边庭而去。文武既退,是夜仁宗寝于宫中,忽梦见着皂衣先生领数千人,各抛砖掷瓦,打其宫门。上醒来,宣王丞相入宫中,以所梦问其吉凶。王丞相奏道:“陛下五更得梦,乃是正梦。

穿皂人即孔圣先师,领众弟子见陛下,盖因南蛮作反,几科不曾取士。如今可出黄榜招贤,乃其佳兆也。”仁宗大悦。次日设朝,即御书黄榜张挂,招取天下贤士。

是时,潮州潮水县孝廉坊铁丘村有一秀才姓袁名文正,幼习举业,其妻张氏貌美而贤惠。生个儿子,已三岁。袁秀才听得东京开南省,与妻子商议,要去取试。张氏云:“家道虽贫,随时度日。儿子幼小,君若去后,教妾靠着谁人?”袁秀才答道:“十年灯窗之苦,指望一日成名。既贤妻在家无靠,不如收拾一同前行。”张氏见他坚意要去,只得依随而行。有诗云:

功名念起赴京畿,两口妻儿暂近随。

路上驱驰都不管,谁知祸及悔时迟。

袁文正与妻子路上晓行夜住,不则一日,行到东京城,投王婆店歇下行李。过却一宵,次日袁秀才梳洗饭罢,欲同妻子上街玩景致。王婆道:“此处一者是天子所居,二者是开封府,三者是曹家府,秀才若去玩景,善觑方便。”文正云:“我读书之人,自识道理。”夫妻离店,入得城来。

正在玩景之际,忽一声喝道来到,头抬已近前。夫妻二人急躲在一边,看那马上坐着一贵侯,不是别人,乃是曹国舅二皇亲。二国舅马上看见张氏美貌,便动情,着牌军请那秀才到府中相望。牌军说知,袁秀才闻是国舅有请,哪里敢推,便同妻子入得曹府来。二国舅亲自出迎,叙礼而坐,动问来历。袁秀才见国舅相敬,亦不隐,告知来赴选之事。国舅大喜,先令使女引张氏入后堂相待去了。却令左右抬过齐整筵席,亲劝袁秀才饮得酩酊大醉,密令左右扶向僻处,用麻绳绞死,把那三岁孩儿亦打死了。可怜袁秀才,满腹经纶未展,已作南柯一梦。

比及张氏出来,要邀丈夫转店时,二国舅道:“秀才饮已醉,扶入房中睡去。”张氏心慌,不肯入府,欲待丈夫醒来。挨近黄昏,国舅令使女道知丈夫已死之事,且劝她与我为夫人。使女通知罢,张氏嚎啕大哭:“我夫子死得不明,欲要奴为夫人,除则一死。”二国舅见其不允,令监在深房内,日使侍女劝谕不从。

一日,包公到边庭赏劳三军回朝,入奏仁宗。仁宗问:“边庭消息何如?”拯奏:“边关宁靖,军民乐业。”上悦,亲赐御酒并金花,与拯还府。拯辞帝而出,行过石桥边,忽马前刮起一阵怪风,旋绕不散。拯忖道:“此必有冤枉事。”便差随从王兴、李吉:“追此狂风去,看其下落。”王、李二人领旨,随风前来,那阵风直从曹国舅高衙中而落。两公牌仰头看时,四边高墙,中间门上大书数字道:“有人看入者,割去眼睛,用手指者,砍去一掌。”两牌军惧怕,回禀知拯。拯怒道:“彼又不是皇上宫殿,敢此乱道!”即亲自来看,果然见一座高院门,正不知是谁贵侯家,乃令军牌请得一老人来问之。老人禀道:“东京别的房舍衰老皆识,这座府院却理会不得。”拯笑道:“尔莫非怕他势要不敢说?有我在,但说无妨。”老丈只得直答道:“是皇亲曹国舅之第府。”拯又问:“便是皇上之殿,亦无此高大,彼只是一个国舅,起此样府院!”老丈叹声:“大人不说,衰老哪里敢道?他的权势比皇上的尤甚,有犯在他手,便是铁枷;人家妇女生得美貌者,便强抢去。打死几多人命,算得什么。近日府中因害得人多,白昼里出怪,国舅住不得,今合府移往他处去了。”包公听罢,遂赏老人而去。

拯令牌军打开锁门,入到高厅上坐定。里头宏敞,恰似天宫。拯唤王兴、李吉近前问:“汝二人勾不得谁?”二人答道:“上界勾不得玉皇大帝,下界勾不得阎王天子,西山勾不得猛虎,东海勾不得老龙,只除这几等,不问皇亲国戚、朝官宰相、军民百姓,尽皆勾得。”拯喜,重赏二人。二人酒饮之已醉,出门首发狂言语。拯怒:“适差汝勾取马前旋风儿来证状,却在街上弄酒!”将二人打三十大棒,限明日勾不来发远处军。

二人出门,思量无计,靠晚间乃于曹府门首高叫之。忽一阵风处,一冤魂手抱三岁儿子,随公牌来见包拯。拯见其披头散发,满身是血,拯知是冤魂,遂问其来由。袁文正将赴试被曹府谋死,弃尸在后花园井中之事,从头说了一遍。拯又问:“既汝妻在,何不令她来告状。”文正道:“妻今被带去郑州三个月,如何能勾得见相公?”拯道:“汝且去,我与你准理。”道罢,依前化一阵风而去。是时漏滴三鼓,拯秉烛独坐,思量决计。

次日升厅,集公牌吩咐云:“昨晚冤魂说,曹府后园琼花井里,藏得有千两黄金,有人肯下去取之,分其一半。”王、李二公人近禀要去。拯令吊下井中看时,二人摸见一死尸,惊怕,上来禀知于拯。拯道:“我不信,纵尸身亦捞来看。”二人复吊下井,取得尸身上来。拯令抬入开封府来,将尸放于西廊下,便问牌军:“曹国舅移居何处?”牌军答道:“今移在狮儿巷内住。”拯即令张千、马万,备羊酒前去恭贺他。拯到得曹府来,国舅在朝未回,其母太郡夫人怪包拯不当贺礼,拯被夫人所辱,正转府,恰遇国舅回来。见拯下马,叙问良久,拯因道知来贺,被夫人羞叱。国舅陪小心道:“休怪妇人之言。”二人相别。

国舅到府烦恼,太郡夫人问其故,国舅道:“适间包大人遇见儿子,道来贺夫人,被夫人羞辱而去。今二弟做下逆理之事,倘被知之,一命难保。”夫人笑道:“我女儿为正宫皇后,怕他甚么?”国舅道:“今皇上若有过犯,他且不怕,把甚皇后当事?不如写书付与二弟,令他将秀才之妻子谋死,此则方绝后患矣。”夫人依其言,便修书差入送到郑州见二国舅。二国舅接得看罢,没奈何用酒迷倒张夫人。正持刀入房要杀之,看她容貌,不忍下手。出房来遇见院子张公,问其忧闷之故。

二国舅道知前情,张公道:“国舅若杀之于此,则冤魂不散,又将作怪。我后园有口古井,深不见底,莫若推落井中,则无事矣。”国舅道:“以甚么为信?”张公道:“听水响为信。”二国舅大喜,预赏张公花银十两,令使女缚了张氏,与张公拿到后园来。那张公有心要救张娘子,只待她酒醒。一时间张氏醒来,哭告其情,张公亦哀怜之,令她在井上左右转三遭,若不落井,便救得你。张氏依言行转,果是无事。张公即用大石头丢下井中,作水响之声,密开了后门,将十两花银与张娘子作路费,教她直上东京包大人处告状。

张氏拜谢,出得门来,她是个闰门女子,独自如何到得东京?悲哀感动太白星,化作一老翁,直引她到东京了,仍化清风而去。张氏惊疑,抬起头望时,正是旧日王婆店门首。入去投宿,王婆颇认得,诉出前情,王婆亦为之下泪,乃道:“今五更包大人去行香,待回来可接马头下状。”张氏请人写了状子完备,出街来,正遇见一官人,不是包大人,却是大国舅。

见着状子大惊,就问她个冲马头之罪,登时用铁鞭将张氏打晕过去。搜检身上,有花银十两,亦夺得去,将尸身丢在僻巷里。

王婆听得消息,即来看时,气尚未绝,连忙抱回店里救醒。

过二三日,探听包大人在门首过,张氏接马头告状。包拯接见状,便令公牌领张氏入府中,去廊下认尸,果是其夫。拯又拘店主人王婆来问的实,王婆道:“委的袁秀才妻张氏,初赴春闱,便在小妾店中住。日前误在曹国舅处下状,被打死,得妾救醒。”拯审勘明白,令张氏入后堂陪侍李夫人,发放王婆回店。拯思忖:“先捉大国舅又作理会。”即诈病不起。

上闻拯病,与群臣议往视之。曹国舅前奏:“待小臣先往问疾,陛下再去未迟。”上允奏。次日报入拯府中,拯吩咐齐备。适国舅到府前下轿,拯出引道,迎入后堂坐定。叙慰良久,便令抬酒来饮。至半酣,包公起身道:“国舅,下官前日接一纸状,有人告说丈夫儿子被人打死,妻室被人谋了。后其妻子逃至东京,在一官人处下状,又被仇家用铁鞭打昏去了。且幸得王婆救醒,复在我手里告状,下官已准她的,正待请国舅商议,不知那官人姓甚名谁?”国舅听罢,毛发悚然。张氏从屏风后走出,哭指道:“打死妾身正是此人。”国舅喝道:“无故赖人,该得甚罪?”拯怒,令牌军捉下,去了衣冠,用长枷监于牢中。拯恐走透消息,关上门,将亲随人尽拿了,便思捉二国舅之计。写下假家书一封,已搜得大国舅身家书,用朱印讫,差人寻夜到郑州说知:“太郡夫人病重,作急回来。”国舅见书,认得兄长签书,即忙轻身回转东京。未到府,遇见包拯,请入府中叙话。酒饮三杯,国舅半酣起身道:“家兄有书来,说道母亲病重,尚容另日领教。”忽厅后走出张氏,跪下哭诉前情。国舅一见张氏,面如土色。拯便令捉下,枷入牢中。

从人报与太郡夫人知之,夫人大惊,即将诰文自来开封府。恰遇吊着二位国舅在厅上打,夫人近前,将诰文说包拯一篇,被拯夺来扯碎。夫人没奈何,急回见曹娘娘,说知其事。

曹皇后奏知仁宗,赖救之。仁宗亦不准理。皇后心慌,私出宫门,来开封府与二国舅说方便。拯道:“国舅已犯死罪,娘娘私出宫门,明日下官见上奏知。”皇后无语,只得复回宫中不理。

次日,太郡夫人自奏与仁宗,仁宗无奈,下敕遣众大臣到开封府和劝。拯知其来,吩咐军牌:“彼各自有衙门,今日但入府者,便与国舅同罪。”众大臣闻知,哪个敢入府中?上知拯不容情,怎奈太郡夫人日夕在前哀奏,只得命整鸾驾,亲到开封府。拯闻知,在府门首迎候。鸾驾已到,拯近前将上玉带连咬三口。上问其故,拯奏:“今又非祭天地劝农之日,因何胡乱出朝?主天下三年大旱。臣乃白虎,陛下为青龙,可免三年之旱。”仁宗道:“朕此来端为二皇亲之故,万事看朕分上,饶他也罢。”拯道:“既陛下要做二皇亲之主,一道赦文足矣,何劳御驾到此。今国舅罪恶贯盈,若不允臣判理,情愿纳还官诰归农。”仁宗回驾,拯令牢中押出二国舅赴法场处决。太郡夫人知得,复入朝恳上降赦书救二国舅。皇上允奏,即颁赦文,遣使臣临法场中宣读。

当下正待处决之际,忽报皇上赦书来到。拯听宣读只赦东京罪人及二皇亲。拯道:“都是皇上百姓犯罪,偏不赦天下!”

先令斩讫二国舅,大国舅等待午时方开刀。太郡夫人听报斩讫二国舅,忙来哭报皇上。王丞相奏道:“陛下需通赦天下,则可保大国舅矣。”皇上允奏,即草诏颁行天下:“不拘犯罪轻重,一齐赦宥。”拯闻赦各处,乃当场开了大国舅长枷,放之而回。归见夫人,相抱而哭。国舅道:“不肖深辱父母,今在死中复生,想母自有人侍奉,儿情愿纳还官诰,入山修行。”

太郡劝留不住。后来曹国舅得遇奇异真人点化,已入仙班中。

拯既判此款公案,令将袁文正尸身葬于南山之阴。库中给银两赐张氏,发回本乡。是时遇赦之家,不惟生者称颂包公之德,而死者亦甘心瞑目矣。

第五十回 琴童代主人伸冤

断云:

一念良善魂不散,家人能报主人冤。

贼徒为恶遭刑戮,包宰声名万古传。

话说扬州离城五十里,有一人家姓蒋名奇,表字天秀。家道富实,平素好善,忽一日,有一老僧人来其家化缘,天秀甚礼待之。僧人斋罢,天秀问云:“动问上人云游,从何宝刹至此?”僧人答云:“贫僧乃山西人氏,削发于东京报恩寺,因为寺东堂少一尊罗汉宝像,云游天下,访得有善人则化之。近闻长者平昔好布施,故贫僧不辞千里而来,敬到贵府,化此一尊佛以种后日之缘也。”天秀喜道:“此则小节,岂敢推托?”

即令琴童入房中对妻张氏说知,取过白金五十两出来,付与僧人。僧人见那一锭白银,笑道:“不消一半,完满得此一尊佛像,何用许多。”天秀道:“师父休嫌少,若完罗汉宝像以后,剩者作斋功果,普度众生。”僧人见其欢喜布施,遂收了花银。

即辞出门,心下忖道:“适见施主相貌,目眶下现一道死气,当有大灾。彼如此好心,我今岂得不说与知?”即回步入见天秀道:“贫僧颇晓麻衣之术,观君之貌,今年当有大厄,可防不出,庶或可免。”天秀唯喏即已。僧人再三叮咛而别。天秀入后舍见张氏道:“化缘僧人没话说得,故相我今年有大厄,是可笑矣。”张氏道:“云游僧行,多有见识者,彼既言之,正须谨慎。”时值花朝节,怎见得:

园林花卉争春妍,柳底莺声弄晓晴。

天秀正邀妻子到后花园游赏。天秀有一家人姓董,是个浪子,那日正与使女春香在后园亭上斗草,不防天秀前来到,躲避不便回,天秀遇见,将二人痛责一番。董家人切恨在心。

才过一月,有表兄黄美在东京为通判,有书来请天秀。天秀接得书,不胜欢喜,入对张氏道:“久闻东京乃建都之地,景致所在,欲去游览无便,今得表兄书来相请,乘此去探望,以慰平昔之志。”张氏答道:“日前僧人道君须防有厄,不可出门,且儿子又年幼,此则莫往为善。”天秀不听,吩咐董家人收拾行李,次日辞妻,吩咐看管门户而别。诗曰:不为利名离故里,宁知此去魄归来?

正当三月初边天气,天秀与董家人并琴童行了数日旱路,到河口是一派水程。天秀讨了船只,靠晚船泊狭弯。那两个艄子,一姓陈,一姓翁,皆是不善之徒。董家人深恨日前被责之事,要报无由,是夜密与二艄子商量:“我官人箱中有白银壹百两,行装衣资极广,汝二人若能谋之,将此货物均分。”陈、翁二艄笑道:“汝若不言,吾有此意久矣。”是夜,天秀与琴童在前仓睡,董家人在橹后睡。将近二更,董家人叫声“有贼”,天秀梦中惊觉,便探头出船外来看,被陈艄拔出利刀,一下刺死,推入河里。琴童正要走时,亦被翁艄一棍打落水中。三人打开箱子,取出银子均分讫,陈、翁二艄依前撑船回去,董家人带其财物走苏州去了。常言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可怜天秀平昔好善,今遭恶死,虽则是不纳忠言之过,其亦大数难逃也。

当下琴童被打昏迷,尚得不死,浮水上得岸来,号泣连声。

天色渐明,忽上流头有一渔舟下来,听得岸上有人啼哭,撑船过来看时,却是个十八九岁小童,满身是水。问其来由,琴童哭告被劫之事。渔人即带下船,撑回家中,取衣服与他换了,乃问:“汝要回去,还是同我在此过活?”琴童道:“主人遭难,不见下落,如何回去得?愿随公公在此。”渔翁道:“从容为尔访此劫贼是谁,再作理会。”琴童拜谢。当夜,那天秀尸首流在芦榆港里,隔岸便是清河县,城西门有一慈惠寺,正是三月十五,会作斋事,和尚都出港口放水灯,见一死尸,鲜血满面,下身衣服尚在。众僧人道:“此必是遭劫客商,抛尸河里流停在此。”内中一老僧道:“我辈当发慈悲心,将此尸埋于岸上,亦一场好事。”众人依其言,捞起尸首埋讫,放了水灯回去。

是时包公因往濠州赈济事毕转东京,经清河县过。正行之际,忽马前一阵旋风起处,哀号不已。拯疑怪,即差张龙随此风下落。张龙领旨,随旋风而来,至岸中乃息。张龙回复于拯,拯遂留在清河县公廨中。次日委本县官带公牌前往根勘,掘开岸上视之,见一死尸,宛然头上伤一刀痕。周知县检视明白,问:“前面是哪里?”公人禀道:“慈惠寺。”知县令拘僧行问之,皆言:“日前因放水灯,见一尸首流停在港里,故收埋之,不知为何而死?”知县道:“分明是汝众人谋杀而埋于此,尚有何说?”因令将此一起僧人俱监收于狱中,回复于拯。拯再取出根勘,各称冤枉,不肯招。拯自思:“既是僧人谋杀人,其尸必丢于河里,岂又自埋于岸上?此有可疑。”因令带监众僧审实,将有二十余日,尚不能决。

时四月边间,荷花盛开,本处仕女适其时,有游船之乐。

忽一日,琴童与渔翁正出河口卖鱼,恰遇着翁、陈二艄公在船上赏花饮酒,特来买鱼。琴童认得是谋他主人的,即密与渔翁说知。渔翁道:“汝主人之冤雪矣。即今包大人在清河县断一狱事未决,留止于此,尔宜即往投告。”琴童连忙上岸,径到清河县公廨中见包拯,哭告主人被船艄谋死情由,现今贼人在船上饮酒。拯听罢,遂差公牌黄、李二人随琴童来河口,登时入船中,将陈翁二艄捉到公厅中见拯。拯令琴童去认死尸,回报哭诉:“正是主人被此二贼谋杀尸身。”拯吩咐着严刑根勘。

翁、陈二艄及琴童作证,疑是鬼使神差,一款招承明白。便用长枷监于狱中,放回众僧人。次日拯取出贼人,追取原劫银两明白,叠成案卷,押赴市心斩首讫。当下只未捉得董家人。拯令琴童给领银两,用棺木盛了尸首,带丧回乡埋葬。琴童拜谢,自去酬了渔翁,带丧转扬州不题。后来天秀之子蒋仕卿读书登第,官至中书舍人。董家人因得财本成巨商,数年在扬子江遇盗被杀,财本一空。

第五十一回 包公智捉白猴精

断云:

灵怪淫邪迷丽妇,中途失偶复团圆。

包公名誉千年在,闾巷儿童尽获安。

话说东昌府城南,有一仕官人家,姓周名庆玉。父亲在先朝为枢密副使时,曾建功绩。上例:但是有功官宦,其子有袭荫。以此庆玉领着妻子家人赴任。路从登州进发,时值二月天气,风和日暖,花草含香。一行人行了半个月,来到平原驿歇下。老人都来拜见。周知县与夫人柳氏在驿中午膳罢,因问乡老:“此去安庆尚有多少路程?”乡老答道:“过了三山驿就是申阳岭,岭下一望水路,遇顺风五日可到。”周知县道:“尚未晚,可望三山驿安下,明日趁早过岭。”乡老禀道:“三山驿荒野所在,申阳岭是个异地方,大人有家小同行,不如在此驿歇息,明日当午过岭,可以无虑。”周知县道:“父老之言虽是,怎奈限程已近,不宜迁延。”即日发遣人夫,前到三山驿歇马。

果是此驿荒残,床席皆无,是夜周知县与夫人只在中庭开地铺而宿。柳氏出自名家,兼通文墨,是夕甚觉不乐。初更尽,但闻四壁虫声唧唧,星月穿窗,倍加寂寥。周知县睡不成寐,于枕上口占五言四句云:惭愧功名客?乡心日夜催。

君恩犹未报,宁敢惜筋衰?

吟罢,才着枕,忽窗外一阵冷风过处,怎见得那怪风:好似边疆驱铁马,恰如江水送涛山。

比及天明,周知县枕边不见了柳夫人。惊慌起来,忙呼集公人询问,俱各失色。看门尚未开启,四下并没动静,及拘乡民问之,乃云:“此驿荒废年久,近前就是申阳岭,常出怪异,但有美丽妇女,便摄去再不知下落。夫人必被此怪迷去矣。”

周知县听罢,放声大哭道:“夫人因随我到此,不知下落,情愿弃官访究。”有听事吏胡俊在旁,见本官悲痛,近前禀道:“大人且省烦恼,此去任所不远,待上了任从容访之,犹可知夫人消息,若中途弃官,反得罪于朝廷,是两不美矣。”周知县依其言,即日起程,过岭登船,直到宁陵县河下起岸。有职人员都来迎接。

到衙上了任,数日不出堂。有吏入禀云:“本县是开封府治下,包府尹不是小可,大人须往参之。”周知县吩咐马夫,径来开封府衙参见包拯。包拯闻其先尊名色,甚敬礼之。周知县因夫人之故,思慕不置,言语举止皆失措。拯怪问其故。周知县不隐,将前事告诉一遍。拯惊道:“世上有此等怪异?君且向县理政,我必须根究夫人下落。”周知县拜谢而回。

拯思一计,次日上一道本:“见得登州地界不靖,臣愿往安抚之去。”仁宗允其请。及出朝转府中,打扮做一秀士模样,带黄、李二公牌密离了东京城,前来登州地界缉访是事。一连经几处,并无踪迹。忽一日行入深源,遥闻钟声隐隐,但见树木交杂,却是一座偏僻古刹。拯入得寺来,遇见一老僧,邀进方丈叙坐。茶罢,老僧问:“执事从何来?”拯答云:“小生从东京来,要往登州府探亲,经过宝刹,特来相访。”老僧道:“贫僧守居山僻处荒凉院宇,有甚么好处?”拯正待再问,忽一行童来报云:“申公有请。”老僧叹口气道:“此畜孽又来恼我!”便辞拯径入昙堂去了。拯疑怪,吩咐公人在外伺候,自转身入到里面,探问申公是谁,没遇一个人在,适那来叫老僧的行童慌忙走出来。拯携手问云:“适间师父说甚么申公,却是谁?”行童道:“秀士休问,说起来恼人也。”拯陪小心,务恳其说。行童邀拯出堂,从容与之讲道:“此申公住居申阳岭白石洞,乃是个千年灵气猴精也。淫邪无厌,但遇有美妇人,便起怪风,摄入洞中取乐。不从他的,就裂了身体,谁奈得他何?只有我师父戒行颇贞,彼亦相敬,因以申公呼之。日前携一丽入来游寺中,师父问得来,却是一知县夫人,容颜甚是忧戚,于廊下留得有字迹而去。”拯问:“此申公今在何处?”行童云:“适闻二人辩论,我师父将言语劝他,彼怒,将师父亦摄得去了。”拯云:“彼摄你师父去如何?”行童云:“过几日回意,又放之归。”及听罢,嗟呀不已,径到廊下,看壁上果题有诗四句云:

缘绝三山驿,君心知不知?

包公频诉论,取妾莫教迟。

拯读罢,怆然忖道:“彼亦知来投于我。”即录此诗,转回宁陵。周知县迎接入衙,甚致殷勤,酒礼款待。饮至半酣,拯袖中取出录诗与周知县。周读罢,双泪盈腮,乃道:“此是柳夫人所作,大人从何得来?”拯不隐,直道其事。周知县离席拜恳,乞救夫人之策。拯道:“汝休虑,我回府自有主张。”即日离宁陵回到本府,开了衙,出告示张挂:“但有人得知申阳岭白石洞精怪居址来报,官给赏银四十两。”

忽一日,宁陵管下小石村一猎夫,姓韩名节,身轻躁健,任他绝崖壁尖可登,合该发迹。那日正赶一黄鹿,到着个壁去处,望见上面有光,韩节乃沿石壁上去。看时,见一群美妇人在坦平石上坐。见有人上来,各惊近前问之。韩猎夫说与因赶黄鹿至此。众妇人道:“也是你有缘,不该尽,若遇妖怪在此,性命不保矣。汝急回去,于我众父母家报信,必有重赏。”猎夫方知是精怪居处,乃密问众妇人精怪如何。妇人道:“彼甚灵通,今出去尚未回。一身是铁,利刃不能近他。尝日自言惟有毒酒可醉之,再荣麻绳缚定,方可计较。”猎夫道:“休漏泄此机。即日包太尹正是根究此事,待我去报知,便来救取。”

众妇人约以某日来此会集。

韩节依前下来,径到开封府前揭了榜文,入见包拯,报知是事。拯私喜道:“周夫人想在内中矣。”即赏韩节酒食,准备醇酒加毒药,装进小泥埕,依期差公牌各带弓箭麻绳之类,随韩节来到绝壁下。韩节吩咐公牌将酒各安于绳上,系定腰间,自己先沿上去。那众妇人见韩节复来,半惊半喜。韩节以药酒吊上来,交与众妇人,约之:“在崖下等候,遇有酒埕投下为号,乃可上来。”韩节依其言。霎时间,精怪一道金光,回到洞中,与众妇人戏谑一番,倒在石床上。众妇人各捧酒而进,精怪一饮而尽。须臾,药酒发作,便闷将去。韩节听见空酒埕从岩顶坠下,自先沿上去,复吊公牌数人上来。抢进洞中,见一大白猴醉倒在石床上。众人用麻紧紧捆了,洞中无限美器,被公牌收拾俱尽。先将妖怪吊下,总共八位丽人逐一吊得下来。众人欢喜,将猴精抬进开封府。

包拯闻知捉得妖怪,升堂审理,果见一个白猴,火眼金睛,缚定不能动。拯道:“此异畜,当即除之,休待其醒。”吩咐取过降魔宝剑一把,亲手斩下。忽一声响亮,堂下不见了妖精,惟有火光迸起,焰焰而没。拯既斩了猴精,着众妇人近前,问哪位是周夫人。柳氏应声:“小妾便是。”拯叫起入后堂见李夫人。适周知县闻知此事,正来府中体访消息,与柳氏相会,夫妇相抱而哭。包公为设庆贺筵席待之。饮罢,周知县拜谢,同夫人转宁陵。其余众妇,拯各访父母遣还。只有一妇,是陕西董家女,家乡遥远,无亲来认,拯遂将其嫁与韩节为妻。夫妇甚感其德。上闻此事,宣拯入朝亲问之。拯一一奏达毕,甚加钦奖。在朝仕宦谁不仰其英风者耶。

第五十二回 重义气代友伸冤

断云:

淫妇不良谋大惨,汪奴害主决严刑。

包公仁政天开眼,案牍分明断得真。

话说包拯为开封府尹时,在城有富家吴十二,为人春风,好交结名士,娶东乡谢家女为妻。谢氏容貌虽丽,风情极侈。

吴十二有知己人韩满者,在北门居住,是个轩昂丈夫,往来其家甚密,谢氏颇以言语之。韩满以与吴者交厚,敬其是嫂,纵有戏谑,不及于乱。

一日冬残,雪花飘扬,韩满来寻吴友赏雪,适吴十二上庄未回。谢氏闻知韩满来到,即出见之,笑容可掬,便邀入房中,安顿坐定,抽身向厨下整备酒食进来,与韩满无疑坐在二边相陪。酒至半酣,谢氏道:“叔叔,今日天气仍寒,婶婶在家,亦等候叔回来同饮酒否?”韩满答道:“贱叔家贫,薄酌虽有,不能勾如此丰美。”谢氏有意劝他,才饮了数杯酒,淫情正兴,斟起一杯,起身持与韩满道:“叔叔先饮一口,看滋味好否?”韩满大惊道:“贤嫂休得如此,倘家人知之,则朋友伦义绝矣。从今休使这等见识!”言罢离席而起。走出门正遇吴十二冒雪回来,见韩满就欲留住。韩满道:“今日不得与贤兄叙话,再有相会。”竟辞而去。吴十二入见谢氏,问:“韩故人来家,如何不留待之?”谢氏怒云:“尔结识得好朋友!

今知汝不在,故来相约,妾以其往甚,好意备酒待之,反将言语戏妾,被我叱几句,没意思走去,留他则甚?”吴十二半信半疑,不敢出口。

过数日雪霁天晴,韩满入城来,恰遇故人在街头过来。韩满近前,邀入茶店中坐定,沽卖一壶叙饮。三杯酒中,韩满乃道:“兄之尊嫂是个不良之妇,从今与兄不能相会于家,思遭人有嫌疑之诮。”吴十二道:“贤弟如何出此言,便是嫂有不周言语,当看我往日情份,休要见外。”韩满道:“贤兄门户自宜谨密,只此一会,余无所嘱。”饮罢各散而去。次年,韩满有舅吴兰在苏州行货,有书来约他。韩满要去,欲见吴十二相辞,不遇竟行。比及吴友知之,已离家四日矣,怅怅不悦。

吴十二有家人汪吉,人才出众,言辞捷利,谢氏爱他,与之通奸,情意甚密,内人莫之知觉。忽一日,吴十二邀汪吉往河口收帐目,汪吉因恋谢氏之故,故推不肯去,被吴十二痛责一番,只得准备行囊,临起身,入房中见谢氏商议其事。谢氏道:“但只要你有计较谋取他回来,我自有主张。”汪吉欢喜领诺,同主人离家,时值二月天气,路上花红草绿,春光耀眼,但闻:杜宇林中催去路,捉壶花外劝游人。

吴十二在路行了数日,来到九江镇住,往日相识李二艄讨船渡过黑龙潭。靠晚泊船,龙王庙前买香纸做了神福。汪吉于船上小心劝他,吴十二饮得甚醉了,李二艄都去歇息。半夜,吴十二要起小便,汪吉扶出船头,乘他宿酒未醒,忽一声水响,十二被推落在江中去了。汪吉故惊叫道:“主人落水!”比及李艄起来看时,那江水深不见底,又是夜里,如何救得?挨到天明,汪吉对辅道:“没奈何,只得回去报知。”李艄心下顿疑吴某死必不明,撑回渡船,受了工雇钱自去。汪吉抛走回家,见谢氏密道其事。谢氏大喜,虚设下灵堂,日夜与汪吉饮酒取乐。邻里颇有知者,隐而不言。古云:家有淫荡之妇,丈夫不能保,终信斯言矣。

一日,韩满因幕春时景,即怀故国之思,偶出镇口闲行,正过临江亭,远远望见吴十二来到。韩满认得,连忙走近前携住手道:“贤兄因何来此?”吴十二形容枯槁,蹙了双眉,对韩满道:“自贤弟别后,一向思慕,今有一事相托,万望勿阻。”韩满道:“前面亭上少坐片时。”遂邀到亭上坐定,乃问:“日前小弟因母舅书来相约,正待见贤兄一辞,不遇径行,今幸此会,为何快快不乐?愿闻其故。”吴十二泣下道:“当日不听贤契之言,惹下终身之别,一言难尽。”韩满殊不知其死,乃道:“贤兄烈烈丈夫,如何出此言?”吴十二道:“贤契休惊,自那日相别之后。我有赴镇江之行,被家人汪吉利吾之妇,用谋乘醉推落江心,尸首已葬鱼腹,只灵魂不散,欲诉无由。今遇故人,得以面陈,乞为伸理此冤,久当重报。余无所嘱。”韩满听罢,毛发悚然,抱住吴十二道:“贤兄此言是梦中耶?如果有此情,必不敢负。且问当夜落水之时,曾有人知否?”吴十二道:“镇江口李艄颇知。吾与贤弟幽冥之隔,再难会面,今日从此别矣。”道罢,韩满忽身便倒,昏迷半响乃醒。比寻故人,不见所在。连忙转苏州店中见舅,道:“家下有信来催促,特辞知舅回去,无事便来。”吴兰不留。

北归到乡里,访问吴友时,已死过六十日矣。韩满备香纸径至其灵前哭莫一番。谢氏恨之,不出见。惟吴十二妾陈氏知之,出接纳,悲诉其冤情。韩满抚慰良久而别,回家思量要去告理,没有头绪。体访得谢氏与汪吉成亲,复来苏州见舅,道知故人冤枉之事。吴兰道:“此未有对证,他人事莫惹连累。”

韩满哭道:“小弟与吴友虽是结交,有同生死之誓,正因有不良嫂在,以此疏阔。近日曾以幽灵托我,岂可背之!”吴兰云“既如此,即日包太尹往边赏劳,才回东京,汝即告其家人与主母通奸之情,故人冤可伸矣。”韩满乃依其言,寻夜来东京,侵早入府衙下了状。及审问确实,即差公牌拿得汪吉及谢氏,当厅根勘。汪吉争辩,不肯招认,及令并谢氏监在狱中究问。

数日未决,拯思量:“通奸之弊确有,谋死主人未得证见,他如何肯伏?”乃密召韩满问云:“汝故人既有此托,曾言当日渡艄是谁否?”韩满道:“镇江口李二艄也。”拯知之,次日差黄兴前到镇口,拘得李二艄来衙,问其渡吴十二情由。李艄道:“某日夜深落水之后,彼家人方叫知,待起救时不及矣。”

拯云:“汝试以言语证之。汪吉若果有亏心,必自招认。”遂取出一干人,当厅审问。汪吉见李艄在旁,便有惧色。拯问及李艄搭船来历,李艄指言当夜推落下水事情。汪吉心慌。拯令用严刑拷究,汪吉只得吐实,招出谋死情弊,已成案卷。拯判下,将汪吉、谢氏押赴法场处斩讫,给了赏钱与李艄回去。韩满有故人之义,能代伸冤,访得吴十二妾有生女十四岁,就嫁与韩满之子为妻,承其家业。

第五十三回 义妇为前夫报仇

断云:

李氏能酬前夫志,贤侯判出复褒旌。

奸谋自露冤仇雪,天理昭然报亦明。

话说岳州离城三十里,有一地名平江,人烟稠密,上下张黄二姓尤盛。姓张者名万,姓黄者名贵,二人皆宰屠为生,结交往来,情好甚密。张万家道不足,娶得妻李氏,容貌秀丽。黄贵有钱,尚未有室。

一日,张万生诞,黄贵持果酒往贺。张万欢喜,留待之,命李氏在旁斟酒。黄贵目视李氏,不觉动情,怎奈以嫂呼之,不敢说半句言语。饮至晚辞归。夜里黄贵想着李氏之容,反复睡不成寐,只思量图那李氏之计。才到五更,黄贵便起来,心生一计,准备五六贯钱,侵早来张万家叫开门。张万听得友人声音,起来开了门,揽入问云:“贤弟有甚事,趁早来我家?”

黄贵笑道:“某亲戚有一猪,约我来买,恐失其信,敬来邀兄同去,若有利息,当共分之。”张万甚喜,忙叫妻起来,入厨中备些早食。李氏便暖一壶酒,整些下饭出来,见黄贵道:“难得叔叔早到寒舍,聊饮一杯,少壮行色。”黄贵道:“惊动尊嫂,万勿见罪。”遂与张万饮了数杯而行。

时天色尚早,赶到龙江日出。晌午,黄贵道:“已行三十余里,肚中饥馁,兄先往渡里坐歇,待小弟到前村沽买一壶便来。”张万应诺,先寻渡去了。须臾间,黄贵持酒来到,有意算他,一连劝张兄饮着数瓯,又无下酒菜,况行路辛苦,一时醉倒渡里。黄贵觑视前后无人,腰间拔出利刃,从张万肋下刺入,鲜血喷出而死。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总不知。

黄贵既谋死张万,将尸抛入江中,连忙走回,见李氏道:“与兄前往亲戚家买猪,不遇回来。”李氏问云:“叔既回,兄缘何不归?”黄贵道:“我于龙江口相别先回,张兄称说要往西庄问信,想只在靠晚回矣。”言罢径去。

李氏在家等到晚边,其夫不归,自觉心下遑遑。过三四日仍没信息,李氏愈慌,正待叫人来请黄贵问端的,忽黄贵慌慌张张走得来,佯告李氏道:“尊嫂,祸事到矣。”李氏忙问何故。黄贵道:“适才我往庄外走一遭,遇见一起客商来说,龙江渡一人溺水身死,弟听得径往看之。族中张小一亦在,果有尸身浮泊江口,认来正是张兄,肋下不知被甚人所刺,已伤一孔。我同小一请二人移尸上岸,买棺殓之矣。”李氏闻知,痛哭几绝。黄贵佯用抚慰言语劝之,方回。

过了数日,黄贵取一贯钱来送与李氏,道:“恐嫂日用缺乏,将此钱权作买办。”李氏受了钱,因念得他殡殓丈夫,又有钱物给度,甚感德之。才过半载,黄贵以重财买嘱里妪行媒,前到张家见李氏,说道:“人生一世,草茂一春。娘子若此青年,张官人已自亡故,终朝凄凄冷冷守着空房,何如寻个佳仙,再续良姻?”今黄官人家道丰足,人物出众,不若嫁与他,成一对夫妻,岂不美哉。”李氏道:“妾甚得黄叔叔周济,无恩可报,若嫁他本好,怎奈往日与我夫相识,恐成亲之后遭人议论。”里妪笑道:“彼自姓黄,娘子宫人姓张,正当匹配,有何嫌疑?”李氏允诺。里妪回信。黄贵不胜欢喜,即备聘礼,于其兄家迎接过门。花烛之夕,极尽绸缪之欢。夫妇和睦,庭无逆言,行则连肩,坐则反股,正是:陡生奸计图人妇,天理昭然不可欺。

越十年,李氏在黄贵边已生二子,时值三月清明节,人家各上坟挂纸。黄贵与李氏亦上坟而回,饮于房中。黄贵酒至醉,乃以言挑其妻云:“尔亦念张兄否?”李氏怆然,问其故,黄贵笑云:“本不告尔,但今十年,已生二子,岂复恨于我哉。

昔日谋死张兄于江,亦是清明之日,不想尔却能承我之家。”

李氏作笑答云:“事皆分定,岂非偶然。”其实心下深要与夫报仇矣。黄贵醉睡去,次日忘其言语。

李氏候贵出外,收拾衣资,逃归母家,告知兄以此事。其兄李元即为具状,领妹赴开封府具告于拯。拯即差公牌捉拿黄贵到衙根勘。黄贵初不肯认,拯令人开取张万死尸检验,肋下伤一刀痕,明白是尔谋死。拯用长枷监于狱中勘问。黄贵不能抵情,一款招伏。拯乃判下:“谋其命而图人之妻,当处极刑。”

押赴市曹斩首讫,将黄贵家财尽给李氏养赡,仍旌其门为义妇焉。后来黄贵二子已长,因端阳竞渡,俱被溺死。此天理以报,故绝其后也。

第五十四 回潘用中奇遇成姻

断云:

店妇从容通信息,楼中奇遇已成姻。

用中有幸能全偶,孙氏图赃复谪民。

话说福建潘用中,官家之子也。一日随父候差于京师,用中喜吹笛,每次父出必于邸舍楼中傍栏吹之。隔墙一楼,只争二丈许,极是华丽。但见画栏绮窗,朱帘翠幕,一女子闻笛声,垂窥观望,久之,或时揭帘子露出半面。用中见后,因问主人是谁家女子。主人告是黄三郎之女孙,名丽娘也,初亦官宦之家。若是月余。

一日,用中与太学生彭上舍共车出郊游赏,值黄府十数轿赏春游归,路窄,过时相挨,其第五乘轿乃其丽娘也。轿窗皆半推,四日相视不远,用中见那女子,神思飞扬,若有所失,作诗云:谁教窄路恰相逢,脉脉灵犀一点通。

最恨无情芳草路,匿兰含蕙各西东。

用中吟罢暮归。吹笛时,月明如画,又见女卷帘凭栏。用中大诵前诗数遍,适父归舍,遂就寝。

是时黄府有馆宾晏仲举,乃建宁人,次日用中往访之,遂邀至邸楼中设席纵饮,吹笛而乐。见女子复垂帘立听,用中故问云:“对望谁家楼也?”晏曰:“即吾馆所寓矣,主人有孙女,幼年从吾父读书,聪明俊爽,且工诗词。”用中听罢,愈动念情。酒阑晏辞去,女子复揭帘半露其脸。用中醉狂,取胡桃掷去,恰被丽娘接得,即用帕子裹胡桃复投回与用中。揭开看时,帕上有诗四句云:栏杆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空断肠。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旁。

用中读罢呀道:“此真才貌双备,世上罕见!”亦用帕子题诗裹胡桃复掷去。丽娘打开见诗云:一曲临风值万金,奈何难买玉人心。

君若得解相如意,比似金徽恨更深。

丽娘看罢,沉吟半晌,自谓:“俊才少有,若得此人为婚,复何恨焉。”复题诗于帕,裹胡桃掷来。掷去不及楼,坠于檐下,用中即下楼取之,被店妇拾得。用中以情恳告,妇怜而还之,开着帕上诗云:自从闻笛苦匆匆,魄散魂飞似梦中。

最恨粉墙高几许,蓬莱弱水隔万重。

次日,用中谋于店妇道:“若得通见此女一会,当厚报谢。”

店归道:“遇有因便,为尔通达,必有相会之期。”用中欢喜回邸。未数日,店妇有机遇入黄府得见丽娘,密达知潘秀士之情。

丽娘云:“我亦慕其为人,愿见之一面,怎能够通透?”店妇道:“娘子确有此意,今夜当以梯接之于妾房中,可得一会。”

丽娘许诺。店妇回舍,说与用中知之。用中喜道:“事若能就,决不敢负。”

是夜将半,丽娘出楼外等待,店妇以梯接之入房中。潘秀士已秉烛伺候,一见丽娘如天上降下。二人各诉款曲,更深解衣就寝,枕上欢娱,及尽绸缪。天明店妇仍取梯送之而去。用中厚谢于店妇。自是往来将有一月,并无知者。忽夕丽娘来见用中云:“家人颇知其事,亲若究问,其罪难逃,不如随君走去远处他乡,庶得长久相从。”用中依其言,见父推事故,言归省母亲,乃备船只于河口等候,约定日期,与丽娘走离京师,就是店妇亦不知其去。

过数日,黄府得知此事,即令家人林浩沿路跟寻。将二十日,赶至扬州,已捉住夫妇二个,解送回府。黄三郎具告于孙御史衙门,将用中监系狱中。其时用中之父已听调于河北,亲友故人散离东京,无得顾视,受苦万千。丽娘要送些衣食与之,又不能通透。三郎要将女孙嫁与赵指之子,已受了聘礼,意要谋死用中,遣人将金带一副、珍珠二斗,密送与孙御史,令他打死用中。孙御史已受其贿,就问用中死罪,吩咐狱卒结果之。

狱卒不忍,为他报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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