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自己活_Unicode
摘要
这是一个充满阴谋和权力斗争的故事,围绕着一个被囚禁和折磨的男人展开。他的身体满是伤痕,令人作呕的气味让在场的众人震惊,但他却在无尽的痛苦中保持着清醒与冷静。故事开始于北帝审视这个囚犯,周围是为了复仇而叫嚷的臣子们,要求处死这个曾经让他们丢失无数能臣将士的敌人。囚犯没有选择放弃,反而在北帝的审视下反击,用极端手段挣脱束缚,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反击。他用自己的生命与信念,证明了自己不屈的意志。最终,他选择了以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让敌人陷入绝望之中,虽然他死去,但他的骄傲与反抗在北帝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同时,另一段剧情中,青年竟然无意间转生成为侯爷的妻子,在即将醒来后,面对的是陌生而又复杂的命运。故事通过背叛、权力、复仇与重生,揭示了人性中最深刻和复杂的情感。
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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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 Plain Text |
Size | 396508 byt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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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2-10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幽冉 |
Region | 未知 |
Date | 未知 |
Tags | 性转, 权力斗争, 复仇, 古代, 血腥, 执着, 重生, 囚禁, 政治阴谋, 男主角, 斗智斗勇, 勇气, 智谋, 暗黑, 情感纠葛 |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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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自己活
幽冉
[侯门深似海:前缀 致命一刀]
“哦?就是他吗?”中年男子拧眉打量着跪于阶外,乱发遮面,浑身散着臭气的男人。
短短的半盏茶时,男人膝下的石阶已布满血水,可以从破烂的衣物直视皮肉的溃烂。看样子没少受严刑拷打,中年人流露鄙夷的微笑,转望身前一张张欲献媚的嘴脸。
因为这个人,他损失了多少能人战将啊!浴血沙场得以保命回来的人,是怎么形容他的?一只狼,一头虎,或是皮着人皮的野兽?不,其实说穿了,他也不过是被昏虐朝野牵制着的卑微爬虫。
中年人起身跨下台阶走向囚犯,试图近一步审视曾经使自己震惊的对象。
“皇上……”有人出言阻止。
“不妨。”中年人仅是一个抬手,便屏弃了臣子的提醒。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人,还能有什么惊人之举?何况右手铐着重重的锁链,另一方系在大厅门边的铁柱上,左臂则不自然的下垂滴落猩红。腐败的腥臭,让男人有瞬间的迟疑,但最后仍是伸手,拂开阶下囚挡住脸的发丝。
哇啊——
庭内之人末不抽气,压抑翻滚而上的恶心。
刺字、烙刑、火伤……没有鼻子的黑洞,正刺激着众人的视觉。
然而,中年人竟没移开双眼,由最初的惊骇转为关注。
那是什么样的眼睛,充溢着冷酷,残留着镇定。明明身无完肤,陷入泥沼不可自拔,却品味着死亡的快感。难道疼痛超越极限,使他麻木了不成?为何眼底不见丝毫阴翳?这样惨无人道的伤,怕是以出生入死为家常便饭的铁汉,亦会求个速死,为什么他瞳中一片清平?
“北帝,我王已处罚了他对贵国大臣的不敬。望各位大人能一解心头之恨。”中原使臣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地吐着小心翼翼的言辞,妄想借以博得番邦的谅解。
哼!中年人蔑视着脸庞姣好,穿金戴银的使臣嗤笑。
千里江山的拥有者,竟是懦弱无能之辈,尽养些华而不实,只会向强权低头的蠢货。与中原开战三年,无数明暗交战,皆被个默默无名的小子破灭,百万雄师难踏中原片土……
他开始怀疑军队的力量,对于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感到恐慌。但,仅耍了‘和谈’这种不入流的诡计,中原王竟信了?甚至为他提的条件,出卖屡建功勋的战臣。这样的王朝焉能不亡?
“你不恨?舍生忘死捍卫疆土,竟换得体无完肤的结局?”北帝俯视着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男人,以讽刺的口吻玩味着对方,企图击破男人非常人所及的坚固心防。
中原使臣在轻视眼神地射杀下脸色聚变,手忙脚乱地擦着冷汗妄图解释。“他是犯臣之后,罪有应得,他……他……”
没有他,你们早成一堆烂肉。北帝耻笑着使者的驴蠢,再度凝视跪坐于地,矮上半截的囚犯。“怎么不说话?被割了舌头?”
男人如潭死水,击不起半分波纹。
下一刻,殿堂上喊叫起杀戮。
“请皇上杀他祭旗,以慰亡魂。”
“请皇上下令斩杀。”
“请皇上为我大哥,和死去的千万将士报仇。”
“请……”
“杀了他,杀了他。”
此人当诛不可。不管是为了开拓国土,还是自己的威信。但就让他带着一身傲骨而去?他输的不过是地位的差距,如他非罪人之后……
众臣进言不绝于耳,缠得他头脑发涨。北帝知道,三年的血战已使亢奋激昂的臣子产生了厌烦、焦躁、疑虑……表面不说,也许对自己亦少了应有的信赖。
杀吧?杀吧!用一条命换回离散的人心……自尊在这乱世能值几分?想用威望震聂敌囚,从其眼里看到恐惧,又何谈容易……
罢了,罢了!北帝猛地转身发令。“拖下去斩首,血祭亡灵。”殿旁侍卫一左一右,架起伤痕累累的囚犯,北帝以眼角的余光斜视着男人,转身踱步回座。
就是此刻!
北帝与囚犯背对而行,距十步之遥,已超出锁链能及的范围,大厅众人的表情明显松弛。
破绽!破绽!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看似残废的左手,咣得拔出侍卫腰身的佩刀,刻画一道白光,两旁不及呻吟的侍卫断颈而毙。同时,砍下被囚困的右手,如切敌首般冷酷利落。男子挣脱锁链,冲向北帝猛地一挥。
快,太快了!根本不及反应,男人当空劈下一刀的同时,他人的锋芒才刚出鞘。跨马打天下闻名的北帝,只来得及反身正面迎刃。
胯下穿刺窒息的疼痛,使北帝浮现绝望。
他怎么忘了,曾为眼前男子的精狡茶饭不思?怎能对一个威吓三军的男人掉以轻心?即便,他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罪人。
男人的血不是白流的,它麻痹了敌人的心防。瞬间发难,为达成目的,毫不迟疑地砍下自己的手腕。换作他,怕是挨不过非人的折磨,更不谈以残喘之身,于众目睽睽下刺杀一国之君了。
“住手!”北帝大声阻喝上前的侍卫,强忍钻心之痛,盯着男人道:“为何不杀我?”
“你死了,谁替我去毁灭那个王朝?”男人残不忍睹的容颜微微扭曲,冰冷的视线多了层爽朗。他用低沉,仅咫尺之遥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失去做男人的乐趣,对你而言剩下的,就只有杀人夺国的快意了。”说完,男子的目光逐渐转为轻蔑。随即反手一刀,刺入自己的心脏,刹间倒毙。
“哈哈……想借我的手,让那些残害你的人痛不欲生吗?”北帝狠狠地瞪视男人的尸首,纵有滔天的愤怒,面对丧失性命的人又怎么发泄?不想让其得偿所愿,可就像对方说的那样,失去做男人的乐趣,剩下的就只有杀人夺国的快意了。
哈……前后不过半株香的时间,他竟由叱咤风云的人物,沦为低下的太监!致命的一刀,比杀人更有效的摧毁了他的自尊。
强!太强了!即使死亦不落他人之手,使他的恨意发泄无途,使人发疯的痛苦却不能言。
男人没输,他巧妙地扭转了,旁观者皆以为必败无疑的棋局。甚至了解他用意,仍无法改变成为复仇的工具。所有的人,都会为那一刀的迁怒,付出惨痛的代价。
“把他火化了。”他将带着男人的骨灰,登上中原城壁,一洗今生永无弥补的耻辱。北帝勉力支持身形喝问:“为何不把他两手都琐了?”
“回……回皇上,他左手的肩骨已经断了,所以……”侍卫长早已面如土色,踉跄地跪倒于地。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单锁了他的右手!知道什么叫一夫拼死,万夫莫挡吗?来人啊!把他给我拉出去砍了!地上两个死的暴尸一月,居然连个重伤之人都抓不住。宫中的侍卫将领罚俸三月。”北帝的利眼几乎把人射死。
他了解人心,明白在场的,都想看打压自身的死敌,残喘求饶的样子。为此,没割男人的舌,甚至特地松了他一臂。妄想看到男子丑态毕露,可笑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过,就算是把男人的手脚全砍了,他仍会达成所愿。男人是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猛兽。
不知是哪个突然回神的臣子带头下跪,大厅顿时黑压压倒了一片,齐呼:“谢皇上恕罪,谢皇上恕罪!”
“还不快喧太医!”首席宦官瞄着北帝沾染血水的裤腿,朝呆滞一边的小太监喊道。
还是被看出端倪了?北帝的视线紧绞着太监总管,神色随对方发抖的次数更为阴郁。他忍疼稳住身形命令。“把中原贼子拉下去凌迟处死,以祭皇旗。”
“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是使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缩于宫殿一角的使臣,被粗暴地拉拽着拖离大厅,沿路响起杀猪般地嚎叫。
“我杀的不是使臣,是中原王假借和谈派遣的刺客。”北帝淌着冷汗喝道。
男人连出兵中原的借口,都为他设想好了。自己虽贵为一国之君,亦不过是男子掌心的一枚棋子……
北帝叹了口气,随后鹰目一挑。冷眼环顾臣子们一张张,由于突如其来的意外,惊慌失措的脸。半晌扬声道:“挥师南下直取中原!”
“杀!”
“杀!”
“杀!”
无数的附和声,参合着欲望、血腥、杀戮,以及无止尽的罪恶!
是的,他要今日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作为开辟疆土的基石。他要血洗中原、他不能为方才的疏忽后悔终生、他欲用万物的生灵涂炭,弥补破碎的自尊……
日后,北帝一统江山时,定会这么问自己。如果,曾给过他致命一击的男人,是中原王储的话。那么,他还能站在这高高的城楼之上,君临天下吗?
[侯门深似海:第一章 但求一梦长不醒]
这是什么地方?青年半卧着环顾四周,漆黑一片的世界,流动的气息是那么的寒冷,空旷的尾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腥臭。
水?
不,是血!青年明锐地察觉,包裹周身的冰冷液体,好像有生命似的攀附、纠缠、啃噬着他的四肢。任何一个轻微的挣动,都会感受到血中碎尸腐败发酸后,浸泡至极限膨胀的恶心触感。耳畔涌现千军万马交战时,惨无人道的悲鸣嘶吼。青年的左胸忽得泛滥钻心地剧痛,伸手欲碰,一把冰凉的匕首横穿于胸。
是了,他已经死了,依稀记得自己反手迎刃的畅快。那一剑斩断了他对凡尘的留恋,抛却了所有的爱恨情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如今的他,正是十八层地狱里嗜血的修罗,等待的并非救赎,而是沉沦……
×××××××
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好吵。对了,是车轮的滚动声。他感到身子在颠簸。可他不是死了吗?
啪啪。
听轮子翻滚的速度,和他承受的颠覆,该是在马车里吧?那啪啪声,恐怕是鞭子撕裂空气,打在马臀上的清响。究竟怎么回事?沉睡了那么久,为什么要吵醒他?
“哈,贾叔。不会走得太快了吗?”
“你担心什么?车厢里的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讥嘲地问。
“贾叔,这么说是大不敬啊!好歹,她也是小侯爷的正妻。”
“呸!我家小侯爷喜欢的可不是她。当初,主子看上她妹妹,不想她施奸计,嫁了过来。”
“什么奸计啊?”
男人冷哼道:“听说,是学勾栏女用药得逞的。主子就是太好心,依我看,不如乱棍打死,天下也少了个无耻贱人!”
“贾叔,你听谁说的?”
男人喝道:“小侯爷和她亲妹都这么说,难道还有差?”
“哪里,哪里!这自是不会差的。我还信不过贾叔吗?”
男人得意道:“要不是,我跟了小侯爷那么久。这事儿,还蒙在鼓里哪!主子,当着我的面讲,就是把我当亲信啦!”
“恭喜贾叔。今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小弟啊?”
“哈哈,那是自然。”
车厢里的女人是指谁?他的指头竟然动了,自己不是幽禁在腥浓血海中的魂魄吗?为什么有了知觉?难道,冥冥之中真有阎罗地府,今日,送他投胎么?那,他身缠的几十万冤魂,是不是也一同混入了这纷乱人间?
咕噜,咕噜……
“都走了三天了,她怎么还不醒?”
“管她呢!我巴不得她死了,小侯爷才可另娶。”
“啧,贾叔啊,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什么?”男人不解地问。
“小侯爷,既然不喜欢她,作甚还派我们把她接回来?干脆一纸休书,把这女人遣回婆家得了。”
男人粗着嗓子道:“小侯爷是不忍心,怎么说,这婆娘也是主子的发妻。”
笑话!如果,小侯爷真在乎这发妻,会让两个鲁男子来接人吗?但,与他何干?他不想醒来,不愿做人。一世的痛彻心肺,致死难休。什么都好,切莫在世为人。
吁——!
“请告知主子,夫人到了。”
嗯?有人把他抱了起来。难道,他既是其口中的夫人?这,怎么可能?他掠过疑问,数起对方的脚步。约莫过了两盏茶时,他被放入柔软的棉被。鼻间有股女儿深闺,特有的幽香。
“你们退下。”
“是。”
脚步依次远去,房内地呼吸声,连他在内,余者三人。
“贾全,这是怎么回事?夫人为什么昏迷不醒?”
“回主子话。找到夫人时,她便已是如此。小人请过大夫,他说夫人是中毒昏睡。小人怕有失侯爷吩咐,快马加鞭赶回,请主子定夺。”
“至今几日了?”
“回主子,三日。”
“没醒过?”
“是。”
“在哪里找到夫人的?”
“当差的回禀,边境相思庵。”
“尼姑庙?”
“是。”
有一只手在摸他,男人的手,指腹有茧。看来,此人惯于使剑。手的主人,便是小侯爷么?而他,竟占据了女人的身子,胡里胡涂成了侯爷夫人?不,不,移魂之术从未眼见……可此番经历,又待如何评说?
“夫人的唇为什么这么干?你没有喂她喝水吗?”
“回侯爷。夫人牙关紧闭,无法进食。”
“哼!所以,你就任她自生自灭?”
“请侯爷恕罪。”
“滚!”
“是,是。”三天来趾高气扬的贾全,如丧家犬般呜咽着退出。
忽而,他的命脉一紧。男人想干什么?他的心一凛,致命处被挟制,实难忍受。然,此时此刻,他必须沉默着压下脉动的心跳。嗯?对方是在替他把脉?想不到,堂堂一个侯爷,还会医术。他以为,大夫此等贱业,位高之人都不屑一顾呢!
“春风。”男人朗声道。
“奴婢在。”屋外的婢女应话。
“去管家处取支野山参,炖鸡汤,喂夫人喝下。”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男人似乎在写什么,他听得毛笔轻触纸张的沙沙声。一炷香时,男人搁下笔,笔杆撞击笔架发出清脆的叮咚。这动听的敲击,只有百年老竹制成的笔杆,和空心翡翠相碰才会有幸耳闻。真奇怪,他想,照贾全的意思,小侯爷视原配如鄙履。夫人房内为何有高价之物?她的陪嫁,或这卧室并非她所有?
“去,按方子抓药。夫人喝过鸡汤后,把药给她服下。”
“是。”
待婢女离去,男人的掌心再次抚上他的脸颊,慢慢下移。突然,他感觉喉间一窒,男人的手掐着他的头颈。
“你还不能死,明白吗?”
男人丢开纤细的颈项,拍拍他的脸。小侯爷想从这女人身上得到什么?他暗自冷笑,可惜,女人或许已经死了,而他只愿一觉到天荒地老。咦?有人来了。
啪。
谁,那么着急?门被这么推,恐怕损得不轻吧。
“梵郎,听说找到姐姐了?”
“嗯。”
“姐姐怎么了?”
“昏睡不醒。”
“梵郎,你怪奴家吗?”
“怪你?为何?”
“姐姐虽已嫁与侯爷,可倾城却舍不下对梵郎的情意,追来燕州。只怕,姐姐便是恼了倾城,才离家而去。如有万一,让奴家如何对爹娘交代?呜呜。”
“别哭,这怎能怪你。倾国如因此事恼你,就是妒妇。我侯府,怎可容她?”
“梵郎,你这话可不能让姐姐听见。否则,她定更恨我了。”
“好了,我陪你去院里散散心吧?你姐姐的事,我自会处置。”
倾国,倾城,为其取名之人,真乃用心良苦。世间郎才女貌,女若无颜,哪得存身之所?怕只怕,倾国难比倾城美啊!他躯壳的主子为何出走,单单嫉妒自己的妹妹?在相思庵又遇到什么,而死的不明不白?
也许,想得太多了。可怜他独自一人,于血海中度过了多少岁月,寂寞得发疯。这些天,听陌生人说话,如沐甘露。但仅止如此,听听而已,他并不加入。对了,自己不是想睡觉吗?那就永远别睁开眼睛,不要卷入这纷争的洪流。
[侯门深似海:第二章 计内更有计中计]
“春风,夫人还是没醒吗?”
“是。”
男人顿了片刻道:“夫人有无如厕?”
“回主子,没。”
世上,哪有只进不出的人。他暗暗叹气,自己是不想吃,可送到嘴边的东西,身体本能地吞咽着。人为了活命,往往不由意念而行。小侯爷,已经起疑了吧?
“今日起,你和夏雨轮流看顾夫人,片刻不许离。”
“是,主子。”
一月之前,他打定沉睡的主意,却被那该死的尿意憋醒。漆黑的夜晚,他张开双瞳,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前一片皎洁的月光。有谁知道,他上一次闭眼离至今,早已千年。可,月色还是那么美,亘古不变。
侯爷,怕他装病,故意使婢女贴身照料刺探。如果,不是这侯府防卫森严,不是女人的身子过于娇弱,恐怕他已逃出深院,继续睡他的懒觉了。不想活,却不得不活;不愿做人,却不得不作,天下尽是无奈事,而他身不由己。
哦?又来了,他肉身的亲妹妹。嗯,她身后跟着谁?
“春风,我姐姐有什么起色吗?”
“夫人,还是老样子。”
“是吗?对了,这位是我请的郎中,特地奔走为姐姐医治。春风,你下去吧。”
“倾城小姐,主子吩咐奴婢,不得离夫人半步。”
“怎么?怕我害了自家姐姐不成?”
“奴婢不敢,只是侯爷之命不敢有违。”
“既然这样,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我们走!”
倾城,为病重的姐姐请郎中,十之八九其中有诈!博个好名声,还在其次,究竟为什么,只怕今夜便会见分晓。
亥时三刻,红木厢房的纸窗外,插入小半截竹管,朝房内吹着迷烟。约莫三盏茶的功夫,房门轻轻打开,一条黑影蹿入香闺。来人机敏地环顾室内,从幽暗的光线中确定,各个摆设的位置。丫头不知何时,悄悄倒于卧榻上酣睡。人影满意地点点头,步向雕花大床。
嘶——
黑影撕扯着女人的衣物,粗鲁地抬起雪白的身子挺身刺入。
“嗯,喔。啊……不愧是侯爷的女人,真紧,哦……”
“嗯,嗯,嗯。”
“宝贝,你醒了?可惜啊,味道真不错,我想一直尝下去呐。”男人玩味得讽刺。
“嗯,嗯!”
男人捏着润滑的臀部讪笑道:“要恨就去恨你妹妹吧。”
碰——
“谁?”
刺目的火把,照得床上之人瞬间失明。等其眨眼再望,门前众人早一步把他截获。拖下床,按倒于地,背上劈哩啪啦一顿狠揍。
梵天用脚尖挑起男人布满尘埃的下巴,冷笑道:“连我的女人都敢玩,真是活腻了。”
“是她引诱我的,是她!”男人拉着梵天的裤腿,浑身颤抖着嘶吼。倾城担保没事的,为何竟被捉奸在床?不,他不想死!
“她是谁?”梵天怒喝。
男人泪流满面道:“是夫人,倾国夫人!”
梵天拧眉质问:“既然,引诱你的是倾国,你为什么与倾城做那苟且之事?”
男人好比一道响雷直击心头,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大床里侧,目瞪口呆地盯着羞得满身通红的女人。小巧柔美的脸蛋、泪眼婆娑的眸子,风流婉转的腰肢……不是倾城是谁?
“呜,侯爷,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倾城飞身扑入梵天怀里,嘤嘤啼哭。“他与姐姐有奸情,谁知竟把奴家给……我好恨!呜呜。”
“春风,夫人呢?”梵天安慰着倾城,抬头问。
“回侯爷,夫人正睡卧榻上歇息。”
地上的囚寇,心里猛地一激灵。原以为的丫鬟,居然是夫人,他太不小心了。但,苏倾城为什么会在床上?或许,他们的计策早被人识破,反而将计就计的利用。对手是谁?强的可怕!早知今日,他不该听信倾城的话,与之为敌。
“春风,夏雨,你们是侍候夫人的贴身丫鬟。可曾见过这男人?”梵天狠命踢出一脚,男人无法躲闪,只得硬生生受了踢打,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
春风恭敬禀报。“以前,从未见过。今晨辰时,倾城小姐曾带此人来夫人闺房,说是特意请的郎中。”
“是这样吗?”
梵天低头俯视着怀中的女人,眼底喷射着锋利的光芒。倾城下意识躲开男人的视线,心下一片慌乱。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梵郎,我不晓得这禽兽和姐姐有……你信我。”
“嗯,嗯。”
梵天耳目聪明,听得床榻边传来声息,忙推开倾城夺步至榻边,抱起呻吟的倾国。
倾城被侯爷弃置身后,心底发寒,梵天从没这么对过她,难道她被野男人碰过,便不值钱了吗?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明明计算好,让人奸污倾国,反正一个活死人,根本不会反抗。即便,有丫鬟,也可用迷药扫除障碍。事成之后,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苏倾国失了清白之身,怎佩再坐正妻之位。
但结果,失身的为何是她?她不知自己怎会出现在倾国的床上,当时,破瓜的痛楚使她清醒,可是已经晚了。她全身瘫软,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得逞。她好恨呐!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害她?只差一步,短短的一步之遥,侯爷夫人的宝座就落入她的掌心了。对,是倾国,一定是倾国坏了她的好事!
“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倾城现今无路可退,不掐着‘本是无辜,误中副车’这根救命稻草,她就全完了。
“咳,咳咳。疼。”倾国靠于小侯爷怀中,柔声喘息,慢慢皱着眉峰,逐渐张开双眸。
苏倾城下意识松开,紧拽着倾国肩膀的青葱玉指,退了两步。她甚至没去想,自己为何而退。只迷惑地盯着眼前那漆黑的瞳眸,痴了。
“妹妹,天凉了,该多披件衣服。”
啊?倾城倏然回神,瞧见姐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怨从中生,眼梢的晶莹再次滑落。“姐姐,你早醒了,是不是?你因我心爱梵郎,故意使那禽兽假扮郎中,接近与我。你二人,一明一暗,把我给……姐姐,你好狠的心肠!”
“倾国,你说什么胡话呢?咳,咳。”倾国以指背贴唇,暗暗凝眉。
春风见机递上茶水,倾国喝了几口,润润唇舌道:“什么梵郎?什么禽兽假扮郎中的?这都几更天了,你和姐姐开什么玩笑?快去睡吧,明日一早,还得向爹娘请安呐。”说罢,倾国转朝举着火把的男仆道:“女眷深闺,尔等怎可乱闯?还不快退下!”
男仆们被喝令惯了,俱皆抬起脚步欲走。下一刻,却与小侯爷锋锐的视线对上,纷纷不知所措地呆滞原地,等着主子下令。
梵天一把捞起倾国,转过她的腰身,两人相对而望。
倾国奋力挣脱梵天揉着她腰身的臂膀,冷喝:“你是谁?为何在我房里?”倾国侧脸看向倾城问:“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姐,你别装傻了!你害得我还不够,竟想什么都推给我这个做妹妹的吗?侯爷,你可要为奴家作主啊!呜呜。”苏倾城拉着梵天华丽的衣摆,白嫩的身子,于抽泣间耸动。
梵天挑眉道:“倾儿,你下去吧。春风,你去照顾她。”
“不,我不走!”苏倾城牢牢捏紧梵天的衣物,死不松手。“侯爷,今晚不把事弄个水落石出,倾城还怎么活啊?”
梵天挥手让男仆退却,春风点亮房中的烛火,随后看守因侯爷一脚踢昏的采花贼。“倾国,你不认识我了?”
“难道,苏府已倒,我们姐妹卖你为奴不成?”倾国疑惑地瞧向妹妹,再瞅瞅梵天,环顾房内的摆设。心下顿悟道:“原来这样,我真被卖了。”倾国低吟片刻,冷冷地凝视着小侯爷道:“婢女睡糊涂了,不知主子深夜来访,有何吩咐?”
“你……”梵天气极败坏地伸臂抓过倾国,捏着她的肩膀问:“你不是婢女,是我夫人。这卧室,既是你的闺房。”
倾国难得一笑道:“主子何必骗奴婢,夫人该是倾城吧?你唤我倾国,叫妹妹倾儿,生疏之别一语可窥。奴婢还有自知之明,这夫人之位,哪里是倾国能妄想的?”
“你……”梵天被挤对的哑口无言,叹气道:“倾国,你别跟我呕气。往日为夫对你有愧,你忘便忘了吧。春风,你扶夫人去梨园,小心服侍。”
“是,主子。”
春风福了福身,正待去搀扶夫人。没想,倾国毫不留恋的,从侯爷腿上退离,推开春风的手,迈向房门。临去前,回头笑道:“主子,就好好安慰你倾城夫人吧。奴婢不打搅了。”
“你……唉——!”梵天三步并两步,拉住倾国的臂腕,一手揉着她的小蛮腰,无奈地摇头。“为夫陪你去,总该信我了吧?”
不等倾国答话,趴于卧榻上的倾城一跃而起,以胴体贴向梵天的后背,急道:“梵郎,你就这么丢下我了吗?你明知道姐姐怎么对我,竟不为我主持公道!人言可畏,侯爷不给我个交代,我还怎么有脸见人呢?”
梵天柔声问:“倾国,你见过地上的男人吗?”
倾国觑了男子一眼,微微颔首。“有些眼熟。”
倾城喜道:“梵郎,你看!姐姐都认了。”
倾国奇道:“我是认得啊,他不就是妹妹你的情郎吗?我记得妹妹嫌他出身低,回绝了亲事。难道,你俩藕断丝连?”
“苏倾国,你血口喷人!”倾城放开侯爷的背脊,转向倾国伸手挥打,想用指甲抠她的脸。
血口喷人待怎样,胡编乱造又如何?倾国但笑不语。此时,谁沉得住气,便是赢家。
梵天翻手抓住倾城施暴的利爪,痛苦地闭眼道:“春风、夏雨、秋露,你们带小姐下去。冬雪,找人把淫贼拖下去沉塘。”
“是。”四婢异口同声的应答,立即动手把倾城拖出内院。
“不,不——!梵郎,你信我,信我啊!梵郎——!”苏倾城舞动的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满院子凄厉的哀嚎。
梵天揽着倾国的嫩肩,询问:“夫人可满意?”
倾国抬起容颜,凝望着梵天道:“小小一个婢女,有何能耐,让侯爷看我的脸色行事?主子,莫要取笑。”
“你……”梵天几乎沉溺于倾国的笑颜里,他甩了甩脑袋,清醒道:“倾国,记住,你是我夫人。”
“既然,是主子吩咐,倾国自然不敢相违。”倾国勾起唇角道:“侯爷,恕倾国直言。如你真是我的夫郎,为何我心里不记得你一丝一毫?”
“你……”梵天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哑巴吃黄连了。这苦,还真难下咽啊!
倾国不理梵天,转朝春风道:“春风姐姐,麻烦你带我去梨园。”
春风欠身道:“夫人叫春风即可,姐姐二字,实不敢当。”
“夫君,倾国告辞了。”倾国对梵天,春风主仆二人偷偷以眼神交汇,装作不知。福身,跟在提灯笼的婢女身后,穿院过廊,踱步梨园。
梵天望着倾国的背影出神。倾国当日回侯府,他命婢女为其梳洗时,查探过她的身子。确实,是倾国本人。那脸庞,那触感,不会骗人。可,她的眼神、表情、谈吐,哪一点都不似倾国。
或许,她真的失忆,才会性情剧变。但,谁能防万一呢?倾国的改变,究竟是福是祸?梵天合上眸子,不再多虑,只盯着那一轮明月,渐渐西沉。
血红的灯笼于微风中一明一黯,好比他此时的心境。倾国举起臂膀,好一双美人手,雪白如玉,柔若无骨。可惜,皆非他所求。他想要有力的双臂,翻过耸立的石墙,想求迅猛的腿脚,逃脱这侯府牢衙。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姐妹起干戈。无庸置疑,小侯爷喜欢倾城。而那女人确实想嫁给侯爷,但非要正妻之位,才愿出嫁。正逢倾国病重,便欲使迷奸计。这么一来,侯府夫人与人通奸,或被施暴。总之失了清白,侯爷再不愿,也得休妻,平那攸攸之口。
可怜,春夏秋冬四婢是何许人?把倾城的举动回禀侯爷,男人岂会不知?他想来个将计就计,迷昏倾城,与倾国对调,当有人欲行不轨时,出面阻止。无论如何,倾城闺誉已失,到时只求能嫁入侯府,哪还偏执什么名份?
可他哪想到,即使埋伏在侧,他冲入房时,亦悔之晚矣。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被人睡,个中滋味怕是旁人难以体会万一。小侯爷,一定纳闷,倾城为什么不喊。其实,只要她一叫,侯爷就会带人闯入。仅仅差那么分毫,满盘皆输。
倾国微微一笑。他不过点了倾城的睡穴和哑穴,就使二人痛不欲生,也算为他肉身的原主出了口恶气。亏他功力浅薄,穴道片刻自解,如此一来,这手段更是天衣无缝了。他还担心,倾城要是一直说不了话,该怎么办呢。
倾国睨视着地上的月华,静静地想,前世孽缘纠缠,使他难脱牢笼。但这一生,他绝不再为他人左右。既然活了,既然醒来,他便要为自己而活。
[侯门深似海:第三章 转世解谜又生疑]
倾国辰时二刻起身,穿上湖色的锦裙,为自己画眉梳妆。说来可笑,他会女人所知道的一切。曾为杀手的他,不知多少次以名妓的身份,潜伏在目标身侧。大到琴棋书画,小到扑蝶戏水,训练他的师父要求,举手投足间尽善尽美,他也没让人失望,接下的目标从未失过手。
他是个男人,却要披上罗裙,做些下九流的勾当。当年,他才十二岁。那么,更早一些呢?怕是在做娈童吧。他苦笑着摸上倾国的脸颊,说不上绝色,但也算清秀可人。这身子,便是他今后的凭依。
但,魂魄为何移入女人的体内?他是男人,不择不扣的男儿。他想扫落镜台上的胭脂,欲撕毁身穿的罗衣裙摆。倾国的十指紧紧交握成拳,迷人的眼瞳中透着坚忍。
是啊,他已经再世为人,该抛却往日的种种。可是,男儿的热血会变吗?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自己也不愿改,变了,就不再是他了。如今,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女人的身份,或许会使他活得更好。
倾国,这名字安在一个小家碧玉身上,多讽刺?十足的女儿名,他嗤笑,那该叫什么呢?无悔,是的,他要一生无悔。他已经夺取了女人的肉身,不妨给她留下些什么,也不枉她来世上走一朝。
无悔,倾国。是了,他今后便是倾国无悔。
“夫人。”春风隔着红木大门轻唤。
倾国斜眼睨视门框雕花处,冲贴纸上的阴影问:“什么事?”
“主子有请。”
倾国起座开门,跨步而出,拂了拂裙摆的褶皱,淡淡看了春风一眼道:“带路。”
春风心头猛然一颤,垂下眼睑,恭敬地欠了欠身。“是。”
倾国随春风东转西拐,穿过数条回廊。侯府后院,植了许多参天大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头顶的青天。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射入,一缕缕印于白墙绿瓦之上,清风袭来,一点点光芒好像夏夜的萤火,幽幽浮动。
倾国身处长廊,耳畔闻得鸟语,鼻间尽是花香。回廊两侧的墙壁,每隔一丈设有一窗。廊内之人,走十步,便可窥一景。其中景致俱不相同,碧竹红花,假山流水,应有尽有,极之奢华。倾国住过金砖铺地,白玉为墙的宫殿,曾有人为博他一笑,在院子里置满奇珍异宝。此刻之见,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回廊的尽头,连着小侯爷的书房。春风带倾国跨过三道门槛,请入内室,悄悄从外侧拉上房门。
“侯爷一早请倾国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倾国踏入书斋,开门见山道。
梵天放下书卷,抬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淡绿色的裙装,贴着雪白的肌肤。一头乌黑的长发,由一支碧玉钗轻轻挽起,束成发髻。女人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白净的脸庞,几乎没使过脂粉。一张素颜,一抹秋波,整个人既是一汪清流。
梵天起身,欲扶倾国上座。
倾国微微欠身,躲开男人伸出的手,自行落座。静静看着对方,等待答复。
梵天苦笑着收手,叹气道:“今日,找夫人来,是想和你商量倾城的事。”
倾国心底冷嘲,倾城所做之事,男人全知晓,却依旧对姐妹二人逢场作戏。侯爷该明白倾城的品性,竟仍舍不下她。不知,是喜欢倾城的美貌,还是偏爱有心机的女人?“倾城是我妹妹,侯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梵天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只得讪讪笑道:“昨晚,倾城在房里被人奸污。众目睽睽,女孩家的清白都糟蹋了。倾国,她在我侯府遇上这等事,我不娶她,好比推她入火坑。何况,倾城是你妹妹,我怎能见死不救?”
好个避重就轻!倾国挑眉道:“侯爷,男儿多是三妻四妾。妹妹失了身,侯爷都不在意了,我这个为人姐的,当是乐观其成。姐妹共侍一夫,古来有之。倾国一介女流,侯爷志在必得之事,何需问我?”
梵天因倾国的讥嘲脸面一红。暗叹道,倾城失贞,他怎会不在意!可在意又有何用?倾城已非处子之身,勉强也只能做个侍妾。倾城啊倾城,机关算尽,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而他却是那推波助澜的凶手。“夫人放心。今夜,我纳倾城为妾。之后,她还归你约束。”
倾国瞅着小侯爷的脸,瞧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暗自哼笑。昨晚,男人怕是陪了倾城一夜吧?女人的枕边软语,份量不轻。金风玉露,更使人迫不及待啊!“倾城有侯爷看护,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妹妹的事,倾国不便插手,以免她对我加深误会。”
梵天默然片刻,从怀里掏出两片碎玉,递向倾国。
倾国接手一观,心神俱焚。两块碎片合一起,是一方护心玉。青色的玉片内心镂空,内刻殄文,外雕梵语。前世,他见过这种玉,是咒术之士囚禁魂魄所用的魂玉。
魂玉,魂玉,魂魄之狱。
梵天探察着倾国的神色道:“你不记得了?贾全在相思庵找到你时,你手里拿的就是它。”
“它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看来,她真是忘了。梵天回道:“听说这玉佩,是你从小挂在身上的心爱之物。里面是空心的,好像装着红色的水,之中还有沙粒。贾全去相思庵接你时,一并带回来的。这碎玉,我已命人洗干净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倾国恍然大悟。先不论护心玉如何而来,这方玉佩,确实是他千年来的栖身之所。红色的水是他的血,沙粒是他的骨灰。不知谁,用逆天之法,把他禁锢在这弹丸之地。要不是有人打破魂玉,穷天地之寿,恐怕也不能重见天日。
他低头猜测,是不是曾经的倾国打碎玉佩,把他前生的血骨吞入腹中,才使他附于其身呢?据说,打开魂玉,放出死灵之人,必以一命换一命。真正的倾国或许不知道,可她为什么打碎心爱之物,又是个谜题。
[侯门深似海:第四章 婚宴之上美人谋]
倾国收下魂玉,由春风送她回梨园。
倾国在厅堂吃了点粥,推托身体不适,进闺房歇息。她遣退婢女,反锁门窗。放下床幔,脱衣入内。倾国支着脑袋侧身而卧,摸着磕磕绊绊的魂玉,一时感慨万千。
他生前从未见过魂玉,道听途说,是妖道折寿练就而成。魂玉,顾名思义,乃魂魄之牢。这一小块东西,却是万金难求。据闻,世上有三种人常被制成魂玉。一,是比帝王先逝的宠妃。其二,是战死沙场的将军。第三,是皇帝仇恨的死敌。
倾国突然想起,前身自我了断时,那悔恨无奈的异邦国主。是他么?自己给了对方致命一击,却不让他有回报的机会。恐怕,他万万想不到,一缕锁入玉中的幽魂,会死而复生。
倾国盘腿而坐,开始第一层心法。
习武之辈皆知,强身须得少年时。三岁蹲马步,龆年舞刀剑。倾国正逢及笄之年,亏得她骨骼清奇,身子还未长全。否则,纵有绝世秘笈,也无用武之地。
倾国深知练武极苦。他曾为在最短的时间内飞檐走壁,于滚烫的铁板之上起舞。脚底接触铁板的霎那,是不会疼的,只要脚马上抽离板面,无伤分毫。一曲复一曲,一段又一段,他整整跳了二十四个时辰,不吃不喝,两天两夜。
一个杀手,须在绝境中求生,而有幸存活的,便是一只无坚不摧的野兽。
“夫人,已是酉时二刻了。主子,请夫人去梅园,入筵席。”
魂飞天外的倾国,收敛神智,把丹田中的热气引入四肢百会。“回侯爷,请他稍等。我两盏茶时,便到。”
“是。”春风领命而退。
稍顷,倾国穿着一身白色沙衣,迈入梅园正厅。堂内一派喜气,柱子上贴满双喜,桌案摆着大红蜡烛。仆从端着一盆盆菜肴,在宾朋间穿梭往来。
纳妾不同娶妻,原是由小门入,不张灯结彩,喝口交杯酒,便算礼成。眼下梅园如此热闹,不过是小侯爷宠幸爱妾,逗她高兴罢了。可惜,婚宴来的仓促,又逢流言蜚语之际,故而未请外客,只唤了些内亲,托托喜气。
赴的是喜宴,来者莫不是披金挂银,穿红戴绿。然,倾国一袭白衣步入内庭,与四下格格不入。她身姿纤柔,步履轻盈,白玉般的脸庞微微含笑。厅中不时涌入穿堂风,吹得沙裙摇曳,衣袂飘飘,仿佛不似尘世中人。
梵天瞅着走近身侧的倾国呆了呆,上前揽住她,为其引见亲朋。
倾国任由小侯爷揉揉抱抱,在广庭之下倒也没有驳男人脸面。
“这是我伯父,伯母。伯父,可是景国公。”梵天掌心朝天平推,指着高堂上的男女,为倾国引见。
女儿亲成,贵在成妇。洞房花烛夜过后,见叔嫂,是古礼。否则,新妇是会被取笑的。难道,倾国嫁来侯府,这侯爷竟没有带她登堂入室吗?再者,上座的并非侯爷父母,他们是不是已然身故?倾国心下疑窦丛生,脸上不动声色,淡淡一笑,福身道:“倾国,见过伯父,伯母。”
“大喜之日,你怎穿白衣?太不吉利了!”王氏上下瞧了倾国几眼,颦眉道。
倾国微微垂首。“伯母教训的是。倾国,这就下去换装。”
“不用了,起身吧。一来一往,婚宴都耽搁了。”景国公端起茶杯,以茶盖轻扇着滚热的茶水,低头喝了口道。
“既然,老爷这么说,罢了。”王氏挥手打发倾国。
倾国直起身,由梵天拉着面向左侧。
“这是我大堂兄。”
倾国恭身见礼。
“梵天,你可把弟妹藏的太好了。”梵镶璧觑视着倾国,讥笑道。作为正妻,婚宴竟比不上一个小妾。成婚三月有余,夫家人俱未得见。这样的女人穿着白衣赴宴,倒也不奇怪。丈夫将娶亲妹,心里恐怕咬牙切齿吧?
梵天避其锋芒,笑道:“哪里,是大堂哥你太忙了。”敷衍了一句,他把倾国带往右方。“小堂哥,梵尘。”
倾国弯腰施礼。
“不敢当。”梵尘揉过身边的女人,从她的手腕上取下一窜明珠,递向倾国道:“这窜珠子,就算是见面礼吧。”
梵天眼色不善道:“堂哥,不怕惹嫂嫂伤心?”
梵尘睨了眼身畔的女人道:“又非我正妻,哪容得她高不高兴!”男人干脆抓过倾国的手,为她套上珍珠,满意地点头。“女人,还是该佩些珠宝,为阅己者容。”
“梵尘,像什么话!”王氏瞪了眼小儿子与倾国交握的手,喝道:“还不松开!”
梵尘云淡风轻地耸耸肩,放开倾国的手,勾唇一笑,举止间一派风流浪子的作为。
倾国福身而起,淡然地扫了梵尘一眼道:“倾国,受教了。”
梵尘微有诧异,正欲细看倾国,梵天不悦地一把拉走妻子,背对着梵尘面向碧玉少女。“她是我同母的妹妹,梵月胧。”
梵月胧微微点头,清雅绝伦的脸蛋带着少许鄙夷,水润的大眼中藏着大户之家特有的高傲。
“小姑,真是绝世风华。”倾国不轻不重地赞了句,落座。
倾国坐下的当儿,司仪高喊道:“吉时,已至。带新娘!”
不消片刻,倾城窈窕的身姿出现在厅口,一左一右跟着婢女。她身穿大红嫁衣,头戴五彩挂冠,美艳的脸蛋薄施胭脂,目光若似有情还无情。一双凤眼羞涩地瞄着梵天,嘴角得意而笑。这般风情,倒把花容月貌的梵月胧比下去了。
新娘不顶红帕,倾国有些意外。转眼间,看到梵月胧望着倾城的眼底,透出妒意。不禁好笑,再美的女人,嫁作人妇,还能与你争些什么?
倾城拿着茶壶,一个个敬茶。一路笑语无阻,最后一杯茶水送至倾国跟前。
倾国没有接,微笑着朗声道:“妹妹,今日你嫁与相公。姐姐有句话,不说不快。请妹妹日后熟读女诫,多看些妇德妇功,切莫要再害人害己。”
倾城双瞳冒火,但此时正是自己的大好日子,不得不压抑怒气道:“姐姐,说笑了。”
倾国挑眉道:“妹妹,你平日很会看人脸色。怎会以为我在说玩笑话?你只需答应姐姐,能或不能,便罢。”
“你……”倾城胸膛起伏,勾人的乳房微微耸动,惹得众人怜香惜玉,不由得怒视倾国。
梵天急道:“夫人,此事容后再议,先喝倾城的敬茶吧?”
“夫君,此言差矣。”倾国抬眼与梵天对视道:“相公今早与倾国商议妹妹的婚事,说今后妹妹由我教训。现在,倾国不过是告诉妹妹进侯府的规矩,她不应,这杯茶倾国如何敢喝?”
“这……”梵天尝尽了倾国的口舌之利,不敢随便接话。看倾城蹲着不忍,欲待扶起,又觉不妥。
倾城巧言机辩。“姐姐,难道不知三从四德吗?夫君开口,你竟不从!”
“倾城,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倾国冷然道:“妹妹,还是小妾?如是妹妹,我这个作姐姐的,轮不到你说教。作为小妾,你用这番口气对正妻的我训话,可是要受杖刑的。”
“你……”
倾国不容倾城辩驳,望着上座的景国公夫妻道:“听奴婢说,我这一月来生了重病,昏迷在床。谁知,昨夜醒来,房内人山人海。妹妹,竟骂我害了她。”
啪——!
倾城把手中的茶壶丢向倾国,倾国瞬间侧身而起,躲开爆射的茶水。
“你这是干什么?”王氏怒视着倾城道:“一个女儿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伯母,无妨。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倾国整了整长裙,淡然笑道:“妹妹说我与野男人私通,结果殃及池鱼,害了她。侯爷,让我指认。那采花贼的样貌,我从未得见。春风。”
梵天,倾城心底俱是一震。倾国虽没说倾城遭遇了何事,但一句采花贼,明白人都知道,她已非完璧之身。两人哪里想到,倾国居然敢在婚礼上发难,此时欲阻,更是欲盖弥彰。
“夫人,春风在。”
倾国觑视着春风道:“那采花贼,你见过吗?”
“这……”春风左右为难,说真话,侯爷护着小妾,改日自己定要受罚。如撒谎禀报,得罪了夫人,侯爷又是否称心?举棋不定中,春风悄悄望向梵天,想请主人示意。
倾国见春风面有难色,转向梵天道:“夫君,想娶妾,倾国如不许,便是妒妇。但,妹妹进门前,侯爷一定要把此事说个一清二楚。以防有人说我陷害姐妹,置我于不义之地。”
倾国不等想开口的梵天答话,回身朝王氏道:“昨夜,妹妹不知为何入我闺房,受贼非礼。她衣衫不整的把我摇醒,在众目之下骂倾国害了她。而隔天,夫君就要娶妹妹为妾。我思忖着,不明白的人,或许真以为倾国是无耻之辈,会毁了自己亲妹的女儿清白。”
“夫君,如是不给倾国一个交代,执意此时娶妹妹进门。那么,倾国求侯爷休书一封,不为过吧?”倾国潇洒地回转身子,眸底盈笑地凝视梵天。
倾国一席话,句句在理,字字珠玑。一个妇道人家,如被视为淫妇,为自身的利害毁妹妹清白,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女人必将颜面扫地。
虽是以夫为天,但女儿的闺誉既是性命,倾国的言语倒不为过。需知人言可畏,等众口铄金之时,要辩就难了。
“天儿,侄媳说得可是真话?”王氏阴了笑脸,询问。
梵天内心正天人交战,对倾家姐妹不知如何取舍。他明白,接下去的一句话,将定一个女人的生死。他是爱倾城的,喜欢她的美、她的矫作、她的毒辣……她所有的一切都让自己倾心。
比起光华四射的倾城,娇弱的倾国在他眼底,不过是枚有用的棋子。然,而今这颗棋子,竟跳脱了他设下的棋局,使自己进退两难。倾国啊倾国,竟把他逼迫至此。
“梵郎。”倾城心惊地拉住梵天的衣物,凤眼中充满了泪水。
梵天默默看着倾城,轻轻推开她,回王氏道:“昨晚,倾城被人奸污。侄儿对倾城心有爱怜,不忍她遭受非议,才想纳她为妾。”
景国公道:“此事与侄媳有什么关系?”
“是我姐姐害的,是她嫉妒相公宠我,叫人奸污我的!”倾城急声辩驳。
王氏瞪着倾城道:“即使如此,你也不配嫁于我们侯府之家。侄儿,不管再怎么喜欢,你的妻妾都该是清清白白的女人。”
“真如此女所言,侄媳与人合谋奸污了她吗?”景国公俯视着梵天问。
梵天闭眼叹道:“这事与倾国无关。”
“不!是倾国,是她害的!”倾城抓着梵天的喜服指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偏向倾国?你明明说,喜欢的是我!你也说过,想娶的是我。可,你却娶了倾国!你骗我,你骗我!”
梵天冲管家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把倾城拉至一旁。
王氏哼声道:“这个倾城,即使清白,我也不许你娶。女儿,就该温顺贤淑,你看看她,简直像个疯子!”
景国公摆手道:“行了,梵天的事,由他自己作主。”
梵天环顾着众人,最后把视线停留于倾国的脸庞。倾国双颊浮现淡淡的笑意,眼底平静无波。梵天吸了口气道:“刘管事,昨晚之事查清楚了吗?”
刘管事眼溜溜一转,知机道:“回主子,已经查清了。那奸贼,是倾城小姐假借为夫人看病,带进侯府的。据他供词,说倾城小姐指使他奸污夫人,结果,阴差阳错反倒害了自己。”
“不,他是胡说的!”倾城哭叫道:“梵郎,你不要我了吗?你不爱倾城了吗?”
王氏厌恶地瞅着倾城道:“竟有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管事,怎么不早些把事禀告你主子?”
刘管事鞠躬道:“回王夫人话,主子一早命小人准备婚事,我怕主子听了不高兴。”
“混帐!要是天儿真娶了这无耻女人,到时侯府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刘管事跪下磕头道:“请夫人恕罪。”
站于大厅正中的梵天背向倾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倾城的嘶喊,叫得他心疼。可,他却没办法救她。硬着心肠走到倾国身边,托着她的手臂道:“这事是为夫考虑不周,让夫人受委屈了。现下,真相大白,夫人不用多虑了。”
王氏饶过管事,不放心侄儿,回头道:“天儿,你准备怎么处置倾城?”
“送她回去吧。”梵天想着怎样救倾城出苦海,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用个送字,侯爷当真多情啊!倾国冷笑。
王氏欲待发难。
倾国为梵天解围道:“伯母,倾城做出这样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难辞其咎。不如,让夫君把倾国一同休了。”
“好端端的,怎么能休你?”
“好好一场婚宴,弄得鸳鸯双分。我想,夫君心底定是恨极了倾国。倾国自愿下堂求去,让夫君再娶个称心如意的。”倾国在婚礼上发难,其一,是想小侯爷愤中休妻,使他离开侯府。倾国,知道此事太难,仅只一试而已。
如今看来,就算牺牲心爱的女人,也不能使男人让步。这倾国身上,究竟有什么谜呢?
其二,他要把昨夜的事说清,未免之后有人借此生事。而他的好妹妹倾城,万万不能入府。有这么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在身边,他还能睡得安稳吗?
梵天心头一紧,苦笑道:“夫人莫要多心,我……”
景国公等人看梵天欲言又止,以为他要说什么体己话,纷纷起座告辞。
梵镶璧路过倾国身侧时,轻声道:“你知道这场婚宴会不欢而散,才穿白衣的吧?”
倾国不语,含笑而立。
众仆跟着小侯爷出门送客,偌大的厅堂,顷刻只剩寥寥数人。倾国挥退奴婢,笑看倾城。
“我恨你,我恨你!”倾城气极败坏道:“要不是你,我已经是侯爷的正妻了!要不是你,我今天会这么惨吗?”
倾国默然,等着倾城发泄。
倾城诡异地笑道:“但,你也别得意!梵郎会娶你,不过是为了你身上的宝。他爱的是我!我们会在一起的,就算不成亲,他也会来找我的!”
果然,人在激动的时候,最容易露馅。他就是等着倾城自己泄密。倾国身上有宝?什么宝,值得小侯爷如此花心思?甚至,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倾国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赶来,知道不便再问,随即调侃道:“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妹妹,怎么看,你还是略胜姐姐一等啊!妹妹就好好品尝偷情的味道吧,我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谁叫你是我的好妹妹呢?”说完,留下疯狂追打他的倾城,闪身离去。
[侯门深似海:第五章 夜降暴雨非迷梦]
倾国在梨园用过晚饭,回卧室。方欲休息,便听得一窜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须臾间,面色不善的小侯爷,已跨入房门,挥退左右,一声不坑地盯着倾国。
倾国任由他看,自己动手铺床。
梵天一把抓过倾国的手腕,冷冷地瞪视她道:“你知不知道,今晚的事,会要了倾城的命吗?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失了清白,还能进哪户人家的门?”
不错。此事传开,倾城恐怕非浸猪笼不可。但,他置之不理的话,就是给自己设了道随时随地,会致命的陷进。他为自保,哪能容情。何况,对付的是将置他死地的女人。倾国并不挣扎,反而把脸凑向男人,鼻对鼻,眼对眼道:“侯爷,难道认为,倾国该任妹妹鱼肉吗?”
梵天厉声责备。“你不愿倾城进门,可以告诉我。今早,我不是问过你吗?你为何不说呢?”
“倾国从未干涉侯爷纳妾,更没有不让倾城入门。”倾国乌黑的眸子闪着笑意,冷然道:“说送妹妹回乡的,不是侯爷你吗?”
“倾国,你不必狡辩!”梵天喝道:“如果,不是你扯出昨晚的事,倾城此时便已是我的姬妾了。”
倾国淡淡轻笑道:“不,小侯爷,这事不该怪倾国。我给过你选择,不是吗?当时,厅堂之上。如你向着妹妹,为保全她,倒打倾国一耙,我此刻绝不会有怨言。侯爷,是你自己选了我,为什么反倒怪起倾国来了?”
倾国直视着梵天怨恨的目光,柔声道:“小侯爷,我明白你喜欢的是妹妹。只是,倾国不知,你为何违背心意甘愿娶我为妻。侯爷,世上有一种药最贵,那就是后悔!”
梵天的心神俱震,手一松。倾国见机抽手脱困,退了两步道:“千金难买后悔药。侯爷,盼你行事多加思量,不要再怪倾国才好。”
“你……”梵天气急攻心,双袖一掷甩臂出门。
倾国目送着侯爷的背影嗤笑,梵天如果气死在他的话下,倒便宜自己出府了。可惜啊,可惜。倾国扬眉轻喊:“春风。”
春风从门口转入躬身道:“请夫人吩咐。”
“打水来,我要梳洗。”
“是。”
抹脸净足,脱衣上床前,倾国不忘插上门窗的插销,吹熄蜡烛。她偏身躺入床内,右臂托腮,闭目运功。
一场婚宴使倾国心中生疑。一月来,看此地的谈吐,字画与前世相仿。不想,婚礼习俗大相径庭。女不兜红帕,叔媳见礼竟在婚堂之上。他知道自己已睡了千万年,世上有些改变亦是当然。但,他不禁自问,脚下的沃土,究竟是不是曾经的那片河山?
令他更奇怪的是,梵月胧这个小姑,怎么看都是碧玉之年的少女。侯府此等大户人家,本该早早出嫁,怎么还在春闺枯坐年华。
倾城说,他身上藏宝。这件事,有几人知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会放过倾国。可怜,本尊已逝,如今的他根本一无所知。此事,倒也不急,只怕小侯爷几日后便会提及。
想想倾国这个妻做得真是委屈,相公不疼,侯府中没有一个亲信。她死了,或许比活着痛快。
倾国体内要穴自行运功,脑海不忘凝思。夜色渐渐深沉,到亥时二刻,她不知不觉睡去。
轰隆!哗啦啦……
半梦半醒间,倾国仿佛听到天降暴雨。狂风中树叶沙沙作响,水滴拍打着瓦砾发出叮咚之声,旁屋的窗户没有推紧,风一吹,噼啪噼啪惊人迷梦。这么多杂音中,藏着一双脚,那轻微的步履声,就在他的房内,他的床边。
倾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中,一道霹雳从天而落,窗外光芒大胜照入室内。仿佛有个影人,透过薄薄的床幔,静静地看着他。
谁?倾国霎时惊醒,欲拉开床幔,一探究竟,谁知身子竟无法动弹。是了,他正练内功心法,此时别说动,就是心神不宁,也会经脉尽碎。
自己怎么松了警觉,倾国暗暗自责。但,毕竟功夫才练几日,要达到耳目通明,尚需一年半载。别无他法,倾国只能尽快疏散丹田的热气。眼睛盯着黑影,耳朵细听屋内的动静。
电闪雷鸣过后,卧室归为混沌。床畔的人影逐渐模糊,好似融入黑暗之中。倾国听得脚步声再起,有一声没一声,不远不近,约莫一盏茶时,房里只剩他一人的呼吸。
来人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站在床边看看他吗?倾国的思路开始模糊,身子困乏,升起一股浓浓的睡意。入梦前,他只记得鼻尖淡淡的清香。
[侯门深似海:第六章 茗花湖上名花游]
旭日东升,一缕刺目的光线,唤醒了熟睡的倾国。她从丹田运气,感觉没什么不适。随即套上披风开门,唤婢女端水,自行梳理。
春风站于一旁道:“夫人,让春风给您梳妆吧?”
“不用,我自己梳便好。”倾国从黄铜镜内,看向身后的春风问:“几时了?”
“回夫人,已过巳时二刻了。”
倾国如今可以确定,昨夜闻到的是迷香。那会儿,他正运内功,无处可避。如果,对方欲对他不利,自己也看不到今日的太阳了。那,会是冲着宝来的么?他昏睡后,来人有没有动过他的身体?此人,是不是侯爷?倾国沉思半晌道:“春风,布菜。吃过饭,我再歇一会儿。”
春风犯难道:“启禀夫人,王夫人今早派人来,请您午后游湖。”
“王夫人?”
“就是侯爷的伯母,景国公的夫人。”春风一边吩咐小婢上菜,边为倾国解惑。
倾国本想在房内找些蛛丝马迹。不过,对方连迷药都用上了,可见是个细心的。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有一天,他总会逃出侯门,为今后打算,也该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倾国颔首问:“游湖?在哪?”
“是茗花湖,文人雅士最爱去之处。”春风指点着小婢上菜,端过铜盆,请倾国净手。
倾国把手掌送入水中搓了搓,拿起盆边的锦帕轻轻拭手。“侯爷去么?”倾国见春风神色有些犹豫,心里早已明白,不在意道:“但说无妨。”
春风低头细语道:“侯爷一早送倾城小姐出门了。”
“何时回府?”倾国计算着想,游湖是不是个逃脱的机会。
春风摇头道:“奴婢不知。”
哼,或许知道也不会说吧。春夏秋冬四婢,是小侯爷的心腹,她们对自己说的话,有几句是真,还需计较。“怎么去茗花湖?”
“午时二刻,王夫人便会派人来请。”
倾国接过筷子问:“春风,你这两天跟着我,该知道我忘了些事吧?”
春风不知如何答话,讪讪望着倾国清丽的容颜,等着吩咐。
“不用拘束,我想问些小事。”倾国夹了块鱼肉,塞入小口,咀嚼着咽下。侧脸斜视春风道:“今儿是何年何月,谁的天下?”
春风偷偷望了眼倾国,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时下忠武年,七月初六。”春风悄声道:“皇上姓贺名荣,六十五年岁。”
倾国喝着热茶,清了清嗓子问:“此地是何处?国名又叫什么?”
夫人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难不成,在试探她?春风小心答道:“此处是靖州,国名‘迢’。”
迢国,靖州。倾国一一默记。“靖州去皇城需几日?”
“至少,十天半月。”春风斗胆问:“夫人要去皇城吗?”
倾国摇头道:“不,我只是随便问问。”他这是故布疑阵,真要逃起来,春风就是个引梵天走错路的活棋子。当然,小侯爷也有可能不上钩,但鱼饵撒下了,不管吃不吃,对方都会有顾虑。“皇城在哪面?”
“去皇城要往西走,靖州是东方边境,再往东,便是大海。”
“哦。”倾国添了碗饭,慢慢吃,不再开口。直到春风扶她坐上王夫人的马车,也没猜透倾国的心思。
咕噜,咕噜……
这木轮子的转动声,就是他再世为人,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倾国的脸蛋浮现感慨的微笑。
“你在笑什么?”王氏奇道。
“侄媳嫁来靖州,没出过府。今日伯母带倾国游茗花湖,自然高兴。”倾国挑起马车车框上的遮布,朝外望。
王氏制止道:“倾国,别看。记住,你是侯爷夫人,举止间不可失了身份。”
倾国悻悻然放下布帘。逃跑的路线看不成,真是亏了。该怎么找借口,再出来几次?
“伯母,嫂子嫁来侯府三个月,天哥却忘了带她游靖州。你就让她在车上看看,又有何妨?”梵月胧倨傲的眼神扫过倾国,言语颇有讥嘲。
王氏颠怪地瞪了眼梵月胧,拍拍她的玉手道:“你呀!我跟你嫂嫂说话,不许多嘴。”说完,冲倾国笑道:“倾国,月胧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她说的话,你可别在意啊?”
王氏做了二十三年的景国公夫人,瞧过多少大风大浪。昨日,倾国婚宴上的一番话,让她明白这女子不可得罪。最好能拉拢,今后定有用处。为此,才弄出了今日的茗花湖之游。
倾国温婉一笑道:“哪里,小姑说的是实话。”
王氏叹气道:“倾国,不怪我多嘴,你也是命不好,竟有这样的妹妹。放心,我会多劝劝天儿,叫他回心转意的。”
王氏想施恩与他吗?倾国暗中讥嘲,别说他不要梵天喜欢。即便想,王氏有多大能耐劝动梵天?“夫君不喜欢倾国,自是倾国不好。伯母,不必相劝。”
“哼!”梵月胧冷哼道:“想要我哥喜欢,就该去拼,就该去抢!你以为委委屈屈,我哥就会多看你一眼吗?”
“我没这么想过。但,夫君想做什么,岂是我能干涉的?”
“妇人之见!”
王氏见姑嫂二人不投机,立即把话题岔开。“倾国啊,我们国公府,就在侯府隔壁。有事无事,你都常来走动走动。天儿,月胧的爹娘早逝,你要多顾着些天儿。”
“是。”倾国低眉顺眼地回应。
“男人嘛,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的多着呢!你别太在意。”
梵月胧撅嘴道:“伯母,你让镶璧哥,尘哥多娶多纳,任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堂哥才刚过弱冠之年,浪子之名却传遍靖州,只怕皇城里都有人听到。你还要嫂子惯着天哥,让他也胡来啊?”
“哎唷,我的姑奶奶!”王氏叹气苦笑道:“你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竟还这么不懂事。你哥哥们,我能管得动?等你成了亲,就明白我们的苦了!”
“我才不成亲!”
王氏取笑道:“难道,你想做小姑婆?”
梵月胧翘起鼻子道:“有什么不行的?”
“你肯,天儿未必肯依。”
“哥哥管不着我。”
车厢内尽是王氏,月胧的笑闹声,倾国安静地坐于一侧,细算着路程。不多不少三盏茶时,马车停于湖边,由婢女搀夫人小姐下地。王氏等人带路,倾国跟于身后。
此刻正是盛夏时节,茗花湖沿岸垂柳依依,碧绿的柳条随风飘摆。树梢上传来阵阵蝉鸣,草丛中蝴蝶扇着翅膀。小贩们或站或坐,在柳树下摆着摊子,眼盯着倾国几人,不时递上东西叫卖。
倾国抬眼望去,湖面上碧波荡漾,层层涟漪不停地推向岸边。茗花湖里开满了各色的荷花,睡莲,花色有深有浅,形状千姿百态。有昂首仰天的、有随波漂流的、有藏于绿叶之下的,一朵朵鲜嫩欲滴,好似能掐出水来。
千年里,他封于魂玉中,早忘了世上还有这么美的景色。前世,他为生存挣扎,从没像今天这样享受过,不必杀人,也不用时刻提防有人取自己性命。他永远忘不了堆成山的尸体,和他手上沾满的鲜血。他曾经宁可关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愿再度清醒,但面对这番美景,倾国轻叹,到底还是活着好啊!
倾国跳上踏板登船,船舱的设置好比凉亭,有扶手栏杆,四壁空旷以纱巾遮暑气。王氏命婢女摆上瓜子糕点,与月胧,倾国一同赏荷。
船慢慢驶向湖心,倾国趴于栏边借赏荷,查看四周的地理。茗花湖,多像江南的西湖。
他也曾穿着罗裙,假扮名妓,泛舟湖上,为了刺杀当朝显贵。他记得,那人是笑着死的,一腔碧血洒在自己的白衣之上。完事后,他反身蹿入西湖,那青青碧水,洗净了一身的血腥。
闪烁的波光,使倾国闭上双眼。吹着清风,平复心境。
“伯母,你听有琴声。”梵月胧侧耳倾听道。
王氏笑指不远处的花船道:“琴音是那艘船上传来的。”
梵月胧好奇道:“是什么船啊?官家小姐吗?”
“什么官家小姐?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妓船。”王氏摇头笑侄女天真。
梵月胧双眉一凛,堵住耳朵朝船家吩咐。“把船划走,我不要听她们弹的琴。”
侯府千金,哪里知道妓女的苦。倾国叹息着抬头,正对上花船中的一双鹰眼。好锐利的眼神,倾国感到脸上一辣,他淡淡地望着男人,并不避开目光。倾国的坦然相视,使对方稍有惊异,男人玩味地勾起嘴角。
纨绔子弟他见多了,倾国对其视而不见的当儿,男人身后有人拿着纸扇朝他挥手。倾国定睛一看,却不是他的两个小叔子是谁?
“伯母,是镶璧哥和尘哥哥。你看他们,大白天的,竟带叔父喝花酒。太不像话了!”梵月胧绝伦的脸蛋微微曲扭,扯着锦帕道:“船家,把船靠过去。”
王氏虽恨儿子不争气,但也不想给人看笑话,劝道:“等回府,再教训他们吧?”
“不成,现在就要他们过来。”
王氏对这个说风要风,说雨要雨的主,也是没办法。只得由得梵月胧指挥船家划过去,用绳子套住花船的桅杆,并舟而行。
王氏把倾国,梵月胧拉进船舱,唤婢子遮好纱巾。对男仆嘱咐了两句,让他去隔船,请三人前来叙话。
谁知仆从一去不回,梵月胧心下着恼,听着花船内的笑语,忍不住喊道:“镶璧哥,尘哥,你们快回来!”
梵镶璧等人没有回话,倒是一双纤手挽起轻纱,露出娇媚的花容道:“妹妹想跟我们抢人哪?可惜,爷不想走呢!”
“你……”
王氏拉了拉梵月胧的手,扬声道:“不要跟她计较,自贱身价。”
“夫人说的是呢!尔等什么身份,怎是我区区一个艺妓能比?”女子娇笑道:“快快把船移开,莫要让人误会了才好。”
王氏气急,喝道:“逆子!还不快给我过来?”
花船舱边,又步过一女。身穿鹅黄衣裙,柳眉杏眼,一头乌发披肩,神色颇为慵懒,好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她年纪似与倾国相仿,半依半趴着坐于栏边道:“爷在这儿,快活着呢!夫人想争客,硬抢是没用的。不然,爷人走了,心还是留在我姐妹身上。夫人是何苦呢?”
“你……”王氏缓了缓怒气,请教船家。“这花船上的,是哪家妓院的女人?”千人枕,万人趴的妓女竟敢对她如此无礼,这口气怎么也要讨回来。
船家一脸神往地说:“她们是靖州有名的三娇,人称‘赛牡丹’。卖艺不卖身,每次接客不下千两银子。今日,能见一面真是托福啦!”
梵月胧冷冷地白了船家一眼,摇着王氏的胳膊,发嗲道:“伯母,你倒是想想法子呀!难道,我们要让妓女爬到头上不成?”
倾国却想,明摆着是梵镶璧等人不愿离温柔乡。妓女,不过是受男人指使,转移王氏的目标罢了。不来,就不来。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呐?
“月胧,我们先回去。”王氏不愧是大家夫人,知道争下去讨不到好,不如回去计较。
梵月胧不依,扭着小蛮腰道:“可堂哥,叔父还在花船上啊?”
王氏冲月胧抛了个‘你怎么还不明白’的眼色,小声道:“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下花船吗?既然没,先回去,等我告诉你伯父,再好好教训这几个不要脸的妓。”
“不要。”梵月胧甩开王氏的手,撇过头不应。
王氏板脸道:“那你待如何?难不成,自己过去拉人,成为整个靖州城的笑柄?”
两人争执间,领命而去的男仆败命而归,从花厢里捧出一具十二弦琴回船。
“这是干什么?”王氏指着弦琴疑问。
男仆禀道:“她们说,夫人的琴技,如能胜过她们,就放少爷们回来。”
梵月胧一把夺过弦琴,厉声道:“我比。”
“胡闹,胡闹!”王氏拉住梵月胧的衣袖道:“你堂堂的侯府小姐,怎么能跟妓女比琴?”
“伯母,你别管!”梵月胧坐船舱正中,把琴置于桌面。刚想试琴,花船中已传出袅袅之音。梵月胧心下一急,凭着艺高人胆大,信手而弹。曲调忽高忽低,似喜似怨,窜入隔舟的音色中,一下子把对方的乐声杀得溃不成军。
然,月胧没能欣喜多久。花船上的曲子突得一变,去了婆娑,一道道弦声好比洪水滔滔,气势千钧。梵月胧那春闺诉情的连绵声,被一段段劈开,碎不成曲。
倾国招过男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男仆点头,再上花船。不消片刻,花厢内的琴音一乱,梵月胧乘机迎上,把花船飘出的乐曲撕破于风中。曲罢,弦宁。月胧以尾曲压制对手,侥幸得胜。
妓女掀开船帘,对着梵月胧等人的船厢道:“想不到,妹妹的琴艺这么好,我等认输了。今后,这‘赛牡丹’的名号,该送妹妹才是。”
梵月胧唾了口道:“谁是你妹妹!谁希罕你的名号!”
“行了,行了。堂妹不要再争,她们的嘴利着呢!”梵镶璧等人跨出花厢,在妓女的送客声中迈上自家的游船。
[侯门深似海:第七章 叔媳见礼戏倾国]
梵月胧没好气地看着三个放荡不羁的男子,娇嗲道:“知道她们的嘴利,也不帮我!”
梵尘讪笑道:“月胧,谁的嘴能利得过你啊?”
“你……”
“好了,别吵!”王氏打断梵月胧欲争辩的话头,一连几个白眼甩向儿子,沉声冷喝。“你们还知道回来?听听那些妓女的话,真是不要脸至极!你们倒好,青天白日里,跟几个妓女调笑。被人撞见,我们爵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梵镶璧手捏纸扇,拍着掌心,陪笑道:“娘,我和尘弟,不过是为叔父接风罢了。”
“是啊,娘。现今,哪家公子没上过妓院?”梵尘打开纸扇轻摇,满不在乎地说:“叔父难得来靖州,我和大哥当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哼!把叔父带到花船上,算是尽地主之谊啊?”梵月胧对梵尘的推脱嗤之以鼻。
梵镶璧瞅了眼梵月胧,叹道:“一个女孩家知道什么?‘赛牡丹’是那么容易见的?有多少人抢着把银子送上,她们还未必看得上眼。”
梵月胧不服气道:“就凭她们?”对输给自己的人,月胧向来看不上眼。
梵尘随意入座道:“月胧,她们怎么能和你比呢?你一个千金小姐,我们能叫你陪叔父喝酒吗?”
“为什么不能?”梵月胧此话一出,顿觉不妥。偷瞄梵无梦,男人并没看向她,而是注视着茗花湖上的睡莲。月胧羞色一僵,心头微微酸涩。
王氏见侄女语塞,为其解围道:“梵尘,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能拿这事开妹妹的玩笑吗?”但,儿子好歹是她的心头肉。王氏不愿多加责备,生分了母子之情。她示意请梵无梦上座,随即笑问:“小叔,何时来靖州的?也不回府上坐坐。”
梵无梦端起茶杯,掀了茶盖,凑上唇浅尝一口。英俊的脸庞稍稍带笑,鹰目流转间,探向王氏道:“小弟俗事繁多,不想打搅哥哥嫂子的清静。”
王氏假意责怪道:“我和老爷盼你来呐!对了。”王氏起座拉过角落的倾国,为梵无梦引见。“这是天儿新过门的媳妇。倾国,你就跟着月胧一样称叔父吧。”
“是。”倾国莲步微移,走到梵无梦跟前贤顺地福了福身,柔声道:“倾国见过叔父。”叫叔父?那么他该是景国公,小侯爷爹娘的弟弟吧。怎么如此年轻,怕与梵镶璧,梵尘差不了几岁吧?
梵无梦打量着倾国,感觉与花船上看到的她,又是种不同的风情。此时,好像一只甘愿被囚的笼中鸟。前一刻,却如同渴望跳入湖中的鲤鱼。真是有意思的女人。
梵无梦心中暗思,与他对视之人,有不少会自动避开目光。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姑娘,竟有这般平静无波,看不透深浅的眼神,实在奇怪。
“原来是侄媳。”梵无梦伸手托起倾国的身子,唇角勾笑,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塞入她手中。“这玉佩,就权充见面礼吧。”
梵家的男人,怎么都喜欢动手动脚的?全不顾礼教大防!倾国虽是一点不在意,无奈,王氏在一旁不停地使眼色。倾国翩然一笑,挣开梵无梦搀扶她的手臂,垂下眼帘道:“倾国,谢过叔父。”
梵尘利眼一扫,冲倾国问:“弟妹,我送你的珠子,怎么不见你戴啊?”
倾国退坐于栏边,喝着梅子汤道:“倾国是乡下丫头,戴不惯这等好物。”对于没有利害的小事,他一向实话实说。
“女人不爱首饰?我还是初次听闻。”梵镶璧拍着扇子,挑眉道:“我倒想问问,弟妹喜欢什么?”
倾国侧过脸,赏着满湖摇曳的荷花,信口道:“看书作画。”
“侄媳竟识字,还能作画?”王氏惊疑道:“亲家,肯让你学?”
“娘,月胧也会啊!”梵尘在王氏耳边提醒。
王氏摆手道:“那怎么一样?月胧是侯府小姐,不学琴棋书画,将来嫁到夫家,是要被取笑的。”
梵月胧跺脚道:“伯母,怎么又扯上我啊?”
“好,好,不说你!”王氏用过来的人的眼光瞅着月胧,看得女儿家红着脸,把头撇向一边。王氏才笑着回转话题道:“我听天儿说,倾国是书香门第的女儿。怎么你爹娘都不管着些,让你读圣贤书呢?”
古训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他确实认字,会书画,倾国不想在这种容易拆穿的事上说谎,只得编造道:“此事,怪不得爹娘。倾国孩时体弱多病,不得出门,只能借看书打发清秋。”
梵镶璧见倾国面有难色,替她辩驳道:“娘,你别忘了。倾国如今已是堂弟的正妻,侯府的夫人。当是懂些字画才好。”
王氏恍然地拍着手背道:“哎唷,看我这记性!镶璧说的有理。”王氏挥手招呼道:“我有些乏了,到一边歇会儿。小叔,你们随意啊!”
众人起身送王氏进隔舱后,再度落座。
“弟妹,你觉得这茗花湖如何?”王氏离去,梵尘等人无所忌,挨近倾国,神色颇为亲昵。
比起狎玩艳妓,调戏他这个弟媳,似乎更刺激吧?他也不是没遇见过登徒子,游刃有余地避开梵尘的手,回道:“青山碧水,红花绿叶。如能住在这岸边,每天看这湖中景色,倒也不错。”
梵镶璧故作叹息道:“弟妹这么说,一定是没见过侯府的荷园吧?”
“荷园?”倾国转身望着梵镶璧,他知道,男人会说下去。
“是当年堂弟母亲住的地方。”梵镶璧看倾国听得仔细,补充道:“侯府后院有四个大园子,梨园、荷园、菊轩和梅斋。堂弟常住菊轩,梨、荷、梅三处都空着。”
梵尘撩起倾国腰侧的一缕长发,把玩着道:“堂弟昨日纳妾,弟妹去梅园,恐怕没心思看景致。改日,不妨在后院四处走走,侯府的园子比茗花湖,还略胜三分。”
“谢二位小叔指点了。”倾国斜视梵尘玩弄自己发丝的手指,唤过正切梨的婢女,借了小刀,抽过梵尘掌心的乌发,手起刀落,把纤纤细丝一断为二。在他人诧异的神色中,微微笑道:“昨晚,蒙小叔赠倾国明珠,倾国无物回礼。今见小叔对倾国的头发爱不释手,不如送与小叔,聊表称心。”
梵尘呆滞着接过乌丝,兄妹三人皆傻了眼。唯独梵无梦朗声一笑。“那么,我送侄媳玉佩。是不是也该有我的一份?”
倾国见招拆招道:“一缕发丝,足够分与二人。还请莫要嫌弃才好。”
梵尘回过神,手击围栏道:“倾国,真乃奇女子。这三千乌丝,梵尘自当珍惜。”说完,欲待包了头发塞入怀里,被梵无梦,梵镶璧二人拦截,只得分了些与旁人。
“嫂子!”梵月胧拍案而立,怒视倾国骂道:“你怎么能把头发送出去?你难道不知,须发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摘剪吗?即使要送,也只能送与夫郎。怎可送给其他男子?”
倾国把小刀还与婢女,扬眉仰视梵月胧道:“小姑是要让倾国,带着被其他男人玩弄过的头发,回侯府吗?”
梵尘的心忽得一坠,直呼倾国言辞辛辣,常年嘻笑的俊颜,难得浮起红晕。
梵月胧则被倾国挤对地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眼梵尘,恨他手贱。对了,手!梵月胧鄙夷地俯视着倾国讥嘲。“如是你的手被男人碰过,难不成也要把手给砍了吗?”
倾国吹了吹莲子汤,柳眉一挑。“确实该砍,侯爷夫人的手,是能随便摸的吗?他要是再行无礼,该让他浸猪笼,也算除了一方祸害。”
倾国话中有话,梵无梦,梵镶璧,瞅着苦笑的梵尘,暗暗偷欢。
“那你的手呢?”梵月胧没想,倾国把自己推了个一干二净,追问道。
倾国抬起柔荑看了看,手背嫩滑如玉,五指纤长,犹若青葱。她唇角一弯,倾笑道:“只怕我肯砍下它,夫君也未必点头。我这个为人妻的,自当听从相公的。”
“你……”
“好了。胧妹,有你这么跟嫂子说话的吗?”梵镶璧喝道。
梵无梦摇头叹道:“月胧几年未见,还是孩子心性。”
“胧妹,你都十六了。早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该练练女红,静静心。说话,别再这么鲁莽。”
“好啊!”梵月胧指着梵尘三人,小脸拧成一团,气急喝道:“你们都帮着她呀!她是天哥哥的媳妇,又不是你们的。我还是你们的侄女,堂妹呢!怎么不见你们帮我?”
“我找伯母评理去!”梵月胧冷冷扫过在座众人,扭身出舱,步入隔厢。
梵尘瞄着倾国苦叹道:“府中就她一个掌上明珠,被宠坏了。弟妹不用在意。”
倾国方欲颔首称是,只听梵无梦提及前事道:“你怎么知道刚才弹琴的是我?”
“倾国只是猜测。先前,花船所奏之声音色柔美,瞬间却突然慷慨激昂。我想,恐怕是叔父心疼爱妓,替她接手弹奏。”
梵无梦睨视着倾国问:“为何不猜,是梵尘,镶璧呢?”
“小厮传的原话,‘她们说,夫人的琴技,如能胜过她们,就放少爷们回来。’其中,少爷是小叔,既然是筹码,想必不会亲自上阵。而句中的她们,或许连小叔也在内吧?”
梵无梦心下道好,脸上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倾国问:“你怎料让下人传话,我便会停手,假意输与月胧,回船呢?”
倾国深深笑道:“我在赌。”
梵无梦奇道:“赌什么?”
“叔父对我的好奇心。”倾国偏过脸,淡淡望着梵无梦道:“这赌局,我赢了。”
“哈哈哈,叔父,你可输了!”梵镶璧摇着纸扇道:“我们这个弟妹,不好相与吧?”
想不到,自己竟让人看透了。梵无梦愕然,他确实想见见船上的倾国,才让月胧得胜的。倾国,这女子不简单啊!“侄媳,真是心细如尘。我这做叔父的,甘拜下风。”
梵尘赞道:“倾国,除了你。我还没见过谁,能叫叔父认输呢!”
倾国轻轻摆手道:“不,倾国这样太过锋芒,总会有吃亏的一天。”
梵无梦三人俱是一窒,没料到倾国会看得如此透彻,不禁肃然起敬。各自忍不住心里暗道,倾国啊,倾国。如你是男子,恐怕真会倾倒天下!
[侯门深似海:第八章 一池静水起涟漪]
“灰蒙蒙的那处是青山,有马场,可以骑马猎物。”
“说到打猎,堂弟也是好手,可惜俗事太忙,无暇分身。不如挑个时日,由我陪弟妹去逛逛如何?”
“看,前面是湖心岛。说是岛,其实是座山。”
“湖心山景色不错,比起泛舟湖上,山里头更凉快。”
梵无梦叔侄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陪倾国赏荷。正谈得投机的当儿,王氏由梵月胧挽着进厢。“唉——!想歇一下,也不让我舒心。”
王氏敲着膝盖骨入座,喝着婢女递上的梅子汤,训斥道:“我一走,你们就欺负妹子啊?镶璧,尘儿,你们这哥哥是怎么当的?”王氏骂着儿子,眼神却拐向倾国。
好个指桑骂槐。梵无梦见倾国不加理会,自顾自吃着香梨。心道,王氏这会儿是料错了,如非指名道姓,倾国是不会应的。
“胧妹,是尘哥不好。回去的路上你看中什么,随你挑。”
梵镶璧合拢纸扇,拍着扇柄道:“胧妹,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哥哥跟你说笑,便当真了?好,别气。要堂哥赔什么,说来听听?”
王氏瞧儿子争相认错,事主却没反应,面子上不好看。哼了声,转过头,冷冷地望着湖中的荷花。听月胧的话,倾国举止失了妇德,但梵尘,镶璧竟纵容她。
王氏本是不信,觉得月胧或许被冷落了,才夸大其词。如今看,两个儿子抢着掰开话题,神态中颇有维护倾国之意。顿时,胸中起火,好比这七月天的暑气,闷得慌。
倾国是谁?儿子的弟媳。平日狎妓也就算了,现今居然吃起窝边草,要是他们那一板一眼的爹知道,还了得?
王氏虎着脸,鼻尖一腔怒气。梵月胧再不甘心,也不敢此时打搅。只得瞪了眼倾国,走到一边看风景。
船慢慢停靠于湖心岛边,梵无梦率先登岸,搀扶倾国下船。王氏摇了摇丝帕道:“我这把年纪,就不去了。尘儿,镶璧,留下陪娘叙叙家常吧?”
什么时候不好叙家常,偏要这时候叙啊?分明是要把他们和倾国隔开嘛!梵镶璧,梵尘不约而同面向对方道:“你去陪娘吧?”
“什么话?为娘请不动你们了?”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他们呢?为了弟媳违她的心意。这两个逆子,真气死她了!王氏白眼怒喝:“你们给我坐下!”
王氏训罢,转朝梵无梦道:“让小叔见笑了。”并嘱咐侄女。“月胧,你带小叔,倾国好好玩玩啊!”
在镶璧,梵尘的哀叹声中,倾国三人踏上石阶,消失于郁郁葱葱的林间。
湖心山的美,不在它的高,而是它的陡。放眼望去,一处处皆是断崖峭壁。山壁被风雨磨损出斑斑痕迹,平添了几许幽思。
月胧脚步稍快,手指景点,为梵无梦解说。倾国逐渐放慢步子,由得两人渐行渐远。路过分岔处,她瞅了眼一无所觉的梵无梦,闪身进入岔道。
小路的景色,比之正道又有一番风味。路面一尺宽,两旁的乱草衬托着野花,几只小白蝶翩然起舞。断崖边耸立着不少青松和樟木,枝繁叶茂,把当空的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倾国此刻顾不得观赏,轻手轻脚疾步而行,眼看将至断崖。一道缠绵缱眷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倾国定睛一观,正是梵天,倾城二人。他心念一转,随即明白小侯爷为什么不用心腹监视自己,便许他出门了。
游茗花湖。从这湖心山山腹,突出的悬崖处下望,可以把整个湖心岛尽收眼底。眼睛好些的,还能看清游船上,女眷的容貌。还有什么,比自己看管,更叫人放心的?莫怪,春风四婢,没有跟着来。
倾国侧耳听,岔道口响起脚步声。他叹自己太过轻率,思索间,梵无梦,月胧已至身后。
“你不是跟着我走的吗?怎么会转到这儿来?”梵月胧没好气地逼问。
倾国眼角扫过听得声响,向他们探望的梵天,倾城。笑着解释。“我是看到夫君,才转道而来,不想惊着小姑。事先没有告知,是倾国的错。”
倾国转向梵无梦道:“累叔父,寻倾国了。”
目睹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亲热出游,神色中竟没一丝波动。梵无梦的眼光,在倾国脸上溜了一圈。暗道,此女,如不是心机太深,便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夫君。“侄媳,没事就好。”梵无梦左手向前一探道:“走,过去看看吧。我许久不见梵天了。”
“哥!你陪嫂子游湖啊?”梵月胧故意喊倾城嫂子,气气倾国。
谁知倾国浑然不觉她的讥嘲,盯着梵天倾城道:“我道是夫君陪妹妹去了哪里,原来是游湖啊?相公好兴致。”倾国侧身为梵无梦引介。“叔父,这位就是倾国的妹妹,倾城。夫君心上牵牵念念的人儿。”
众人闻倾国自揭短处,不知如何接口。
梵天心慕倾城,本不是秘密。但,当着梵无梦这个不知情的叔父,把事说白了。好像一张白纸,滴上一点浓墨,太过唐突。
丈夫爱上妻妹,原该为人妻的颜面失色。然而,倾国不当一回事,把丑事大大方方放台面上讲。反倒使梵天,倾城无地自容。男儿三妻四妾不假,但背着新婚妻,与妻妹暗通款曲,却是失德。而做妹妹的,偷偷和姐夫勾搭,更是世俗难容的淫秽之行。
倾国的话,好比一个巴掌甩在梵天脸上。使人气急,又无可发作,只能铁青着脸,压下胸中的怒火。
梵天得罪了倾国,怕是讨不到好处。梵无梦瞅着侄子忽青忽白的脸色,笑道:“倾城,这名字取得好,果真是国色天香。难怪,梵天心有所系。一边倾国,一方倾城,侄儿左拥右抱,可真会享受啊!”
“哪里!”梵天打着纸扇道:“想叔父天南地北,见过多少绝色佳丽。就不用取笑侄儿了。”
倾国绕过梵天,走向倾城招呼道:“妹妹今日离府,往后恐怕难相见。缺些什么,不妨告诉姐姐,我替你备置了。也不枉我姐妹一场。”
倾国说的每句皆是好话,却也每句都隐含着讥讽。倾城是聪明人,哪会不晓得其中真意。如果,她昨夜与梵郎结成夫妻。此刻,也算是半个侯府夫人了。可恨,被倾国弄砸,不仅要离开侯府,更是名声扫地。
倾城明白梵天是喜欢自己的,可在她和倾国的取舍中,每次都处下风。她知道梵天是不得已,但还是恨,恨老天不公,让她和梵郎无法名正言顺。
“多谢姐姐好意。不过,倾城缺什么,自有梵郎挂怀,不劳姐姐费心。倒是,妹妹要劝姐姐,出门好好打扮,莫要丢了侯府的脸。”倾城高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打量着素衣的倾国。樱桃小口微抿,嘴角浮现酒窝,笑容中一派嘲弄。
倾国站在断崖边,望着远处的美景,叹道:“人本自有色,无奈俗蒙眼。妖娆一城池,笑论国无颜。”
“什么意思?”梵月胧不解其意,倾城明明在讥笑她。倾国不反驳,倒做起诗来。
梵无梦三人,却都明白,倾国用这首打油诗。不仅驳回了倾城的话,而且反戈一击,使倾城自吞苦水。
人原本有自己的气质,奈何天下皆以盛装打扮为荣,使大家随波逐流,蒙蔽了双眼,忘了真才是美。‘妖娆一城池’中的池,其实是痴的谐音。倾国讥讽地指出,倾城穿戴华美,好比一只任人把玩的蝴蝶,早已失了本色。却不知道自己的丑,仍在一边取笑着她。
梵天早知倾国辩才无碍,哪晓得拐弯抹角的一首诗,更使人难以招架。倾城气得跺脚,委屈地连连向他施眼色。梵天想伸手揉抱倾城安慰,可是倾国面前,又逢梵无梦在侧。只能装作没看见倾城的骄嗲。
梵无梦倒也想仔细看看倾国,是怎样一个女人,面对丈夫的寡情不动声色,对妹妹的嘲讽,机智而辩。他二十六年中,遇到过不少女子,聪慧的、果断的、豪爽的,却从未见这般淡漠冷静的。比之男儿,可说过之而无不及。
梵无梦眼中透着笑意,轻哼了两声,转向梵天道:“梵天,你该做一下东道主。带我登上这湖心山顶吧?”
“小侄,遵命。”
梵天作势请梵无梦先行,倾国凑向娇滴滴抛秋波的倾城,冷笑道:“妹妹,你是那种离不开男人的女人。把你赶出侯府,是太为难你了。可是输便是输,别再缠着姐姐的相公,丢了苏家的脸。”
“你……啊——!”倾城刚想开口,感到脚背一阵疼痛。看得倾国脸上得意的笑,羞愤之际,下意识伸出双手,朝倾国一推。
倾国正处断崖边,倾城这么一推,整个人坠出崖外。一下子,消失于众人面前。
“不是我,不是我!”倾城觉得自己的手,根本没有碰到倾国。可,对方就是这么掉下去了,说不是她推的,谁信啊?倾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身侧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奔而过,瞬间冲出悬崖,划出一双弧线而落。
倾城向后一望,哪还有梵天叔侄的身影?她踉跄着走到崖边,向下张望,除了一波涟漪什么都看不见。倾城的脸蛋滑下几滴泪珠,胸口揪疼的厉害,不知心恨谁。
[侯门深似海:第九章 纤丝绊藤激流吻]
从水面看,湖水清清,仿佛可以见底。然,倾国好比一块巨石,由高崖之上坠落,猛地扎入湖里。瞬间,无数的荷花藤包裹着她,等其张开眼睛,四周俱是一片深绿。
倾国前一刻,站于断崖,借由看远方景色,实为观察崖下地貌。他算过,一个女人掉下去,或许承受不住水压。但,机会稍纵即逝,他不愿后悔。
跳崖也需名目,如是逃脱不成,也能有处推托。为此,他激怒倾城,对方果然不负他所望,伸手推他出气。角度,位置确认无误,是他自己后翻跳出悬崖。倾城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碰上,他可不想有万一,带个人下湖。
他跳离崖面,立即运功活络筋骨,畅通血脉。不过刹那,闭眼眨眼的霎间,他已一坠入底。鼻子,耳朵,肌肤皆被湖水侵占。仰头望,密密麻麻的荷叶,遮盖了不少的光线。身旁缠着一条条褐色花茎,又长又粘。几乎每根皆一头系着河床,一端撑出湖面。
他明白,梵天找不到自己,一定会封湖搜山。前世,他能在冰雪天,躲水里七天之久。但,如今这女人的身子,别说七天,就是一个对时,怕也难挨。
无论何处上岸,一身湿衣的女人,都非常显眼。侯府的眼线,怕是立刻便会盯上他。现在,只有一条路,逃上花船。说自己被夫家所弃,一时走投无路,自尽的女人便可。
他出门时,藏了些首饰,还有梵无梦给的玉佩,付船资该是足够。最坏的打算是,卖身为妓。但比之侯府,想出逃,容易多了。
他还要谢谢梵镶璧兄弟,如非他们请来‘赛牡丹’游湖,自己讨不到这个便宜。风尘中人,即使对他的来历起疑,也不会追根究底。妓院里,钱眼遮天,利益为先,他倒不怕老鸨卖了他。毕竟,让侯府夫人入妓门,不管什么因由,都是死路一条。
假如,没这花船。他只能挑人少一些的船登上,挟持利诱不成,怕只有杀人灭口。他也不想的,可为了脱身,不得不做。就算他手下留情,别人也未必会对自己容情啊!
倾国刚甩开荷花茎,欲待游向湖心。哪知,身畔噗咚两声,水波翻滚,激流冲偏了她的身子。倾国拉住花茎,稳了稳身形。梵天,梵无梦?与他掉落,不过相差四五个弹指的间隔。由力度看,他们自然是从断崖跳落。
他们不要命了吗?即便崖底是湖,也不该冒然跃下。梵天此举还能理解,他不知为了得到什么,娶自己不爱的女人。怕倾国逃离掌控,或是淹死,使他前功尽弃。但,他这么莽撞地跳湖,难道没想过自己会有万一吗?
至于,梵无梦。为了一个见面不到两个时辰的侄媳,从二三十丈高的断崖,不顾安危地跳入湖中。为了什么?真是笑话!倾国望着游至他身边的男人,暗骂,该死的,逃跑怎么就这么难哪?
梵天焦急的挥手,想抓住倾国的衣衫。
倾国微一偏身,躲开梵天的手臂,划向另一侧。他走不成,心里正恼,哪会给梵天好脸色。冰凉的湖水,亦解不去他胸中的怒意。倾国双腿一蹬,一下子窜出三丈,把梵天抛于身后。
梵天对倾国避开自己,怒不可歇。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跳湖,浸入水底的一瞬,才让他顿然清醒。他不想看到眼前的女人死,可对方却不领情。水中无法开口,梵天怒目而视。伸臂一展,追上倾国,一把拽住她的脚脖子。
倾国踢腿,挣不开梵天的挟制。正待游出湖面换气的他,脸色一白。可惜,梵天不了解,倾国就是死,也不会说讨饶的话。
梵无梦跳水的本意,是想救倾国。如此一个奇女子,死在自己面前,非他所愿。直到沉入湖底,见倾国不仅没事,还有力气推拒梵天。心里觉得有意思,干脆在一边看戏。
倾国眼瞳一溜,柔臂一舒,勾过梵无梦的颈项。对上男人毫无防备的薄唇,便是一吻。
梵无梦只觉双唇一温,口中多了条灵活的舌头,偷取着自己的气息。
湖底的男人俱是一窒,连赶来救人的梵镶璧,梵天都惊呆了。此刻,是何情形?叔父怎么能与侄媳亲吻,就算为了救命也不容许。倾国此举,不禁乱了伦常,更乃淫妇作为。何况,丈夫便在身侧,她怎么敢哦?
梵天双眼一眯,抓向倾国的肩膀。
梵无梦揉着倾国轻轻一退,梵天只抓住倾国的布衣。正当梵天欲缠着衣物,夺下倾国的当儿。
倾国手腕一翻,拉开腰带,顿时衣衫尽退,脱出梵天的掌控。粉色的肚兜,衬着白嫩的身子,在墨绿的湖水中,泛出淡淡荧光。那淡漠的神情,迷人的姿色,与女儿柔美的身子,惹得男人喉间一片干涩。
倾国环顾着四人,手朝上指了指。随后,伸臂揉住梵无梦。
梵无梦会意,托着倾国的细腰,揽她跃出湖面。梵镶璧早一步爬上船,向船家取过干净的毯子,包住倾国的裸身。由梵天接手,抱她入船厢。
婢女们忙着为倾国梳洗,喂姜汤。等倾国换下湿漉漉的衣物,入厅与王氏叙话。四人才互觑了眼,一声不吭的入内擦身换衣。对湖底之事,闭口不提。
梵无梦等人整妥衣冠,夺步船厅。听王氏正问:“倾国,你怎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湖啊?”
“侄媳在游断崖时,不小心失足落水。”
刚巧,梵月胧由湖岸登船入室,否然道:“你干什么隐瞒,明明是倾城推你下去的。”
王氏疑道:“倾城?”
梵月胧白了梵无梦,梵天两眼,坐王氏身边,喘气道:“我带着叔父,嫂子爬湖心山。不想,碰上天哥陪着倾城站在悬崖边,亲亲热热的。”
“天儿,这就是你不对了!昨晚不是说了,送倾城回去吗?怎么,又带她游山呢?”王氏轻责梵天,一边拍着侄女的背脊,让她喝了两口茶再说。“你嫂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王氏猜测。
梵月胧润润嗓子道:“嫂子没说重话。当时,我们谈了几句,想要继续登山。倾城不知怎么的,用力把嫂子推出断崖。叔父,天哥背对我们,没看见。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
王氏的眼梢掠过无梦,梵天二人,奇道:“那你叔父,天哥怎会落水?”
“问他们!”梵月胧哼声道:“嫂子一落水,他们就跟着跳。我拦的机会都没有。”
倾国不讨天儿喜欢,可他为何要娶哪?再则,他此时不顾倾城,跳水救人,难道是对倾国动情了?奇就奇在梵无梦跟着跳,他图的又是什么?
王氏想到,方才梵月胧在山腰大喊救人,两个儿子听到是倾国落水,连衣服都等不及脱,一个挺子扎入湖中。即便是弄潮好手,也不会想都不想就跳下去吧?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是救自己的媳妇呐!恐怕,她这个娘掉进水里,两个兔崽子也不会这么急。
王氏见梵天四人面色有暇,此事只得打住不提。转问月胧道:“说来,断崖上岂不是只有你和倾城在一起,她人呢?”
梵月胧下巴朝外一点道:“不就在外面嘛。一路哭哭啼啼的,好像不是她推人,而是人推她!”
王氏侧脸问:“天儿,预备如何处置?”
梵天望着无动于衷的倾国,招过小厮道:“带岸上的姑娘,去侯府的船。告诉里面的管事,送她回府。”
倾国悠悠道:“不知夫君送倾城回的,是哪个府?”
梵天咬牙道:“就说,送她去燕州。”
小厮领命而去,倾国暗暗冷笑。他一天走不了,就一天不让侯爷舒心。囚禁他的代价,亦不可谓不小。
“天儿,这对你媳妇,太不公平!”王氏吹着热茶道:“此番,可是杀人之罪。要是倾国真有损伤,你也便如此轻轻带过?”
倾国贤淑地微笑道:“伯母不必为倾国不平。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夫君此刻正是最爱妹妹之时,侄媳昨晚在婚宴上的一番话,令相公不能纳妹妹为妾,他心上正烦呢。没有休了我,已算夫君体谅了。”
“好,我不说了。免得你难做人。”王氏本欲调和侄媳夫妻的关系,好叫儿子把对倾国的情愫,掐灭在萌芽之际。奈何,天不从人愿。或者,她该为儿子纳两房新妾,转了他们的心思。
她这个过来人明白,儿子的情思正若有若无,要其死心,便趁此时。过些时日,情根深种,要除去怕就难了。
王氏盯着荡漾的湖面,听得倾城的叫喊,叹息道:“船家,离岸吧。”
[侯门深似海:第十章 厢房沐浴干戈起]
戌时一刻,梨园内撤下晚宴。倾国托着书,凑烛台边默默细看。梵天静静打量着倾国,一坐便是二刻,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听侯府的打更人,敲过亥时的竹杠。倾国轻轻放下书卷,吩咐身侧的春风。“打水,我要沐浴。”
“是。”
待春风退下,倾国舍了道眼神,看向梵天,喉间滑出清淡的嗓音。“侯爷,请移驾吧。”
梵天眉头一拧,厉眼瞪视倾国。“我是你夫君,理应与你同床共枕。为何要走?”
“小侯爷,倾国只是不愿作妹妹的替身。”倾国端起茶柜上的瓷杯,柳眉一扬道:“世间美人多如云泥,就说这春夏秋冬四婢,也把倾国比下去了。侯爷何必委屈自己?”
梵天挺直的背靠上座椅,眼瞳一转道:“在我看来,她们都不及你。”
小侯爷以为这么说,自己便会任他指摘吗?倾国微微一笑,垂下眼帘道:“侯爷,倾国以为须得两情相悦才可同床。”
梵天冷哼道:“夫人认为,为夫不喜欢你?”
“与小侯爷无关。”倾国合上杯盖,把瓷杯置于桌面,睨视着梵天道:“倾国与侯爷,不过是陌路之人。同榻而眠,倾国实难听命。”
“哈哈哈,好一个陌路人!”梵天怒极反笑,喝问:“苏倾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昨晚婚宴之上,你一口一个夫君,难道是我听错了?”
倾国笑容一敛,疑惑地望着梵天道:“倾国曾告诉侯爷,忘了许多事。是侯爷嘱咐倾国,称你夫君的,不是吗?”
倾国避重就轻的回答,惹得梵天心底又是一阵翻腾。“你叫我夫君,就该明白,我是你丈夫!什么陌路人?或者,你以为我梵天不如梵无梦么?”
“此事与叔父何干?”
梵天想起午后湖底之事,不由得怒气更胜,喝道:“如你不是这么想,为何当着我的面,亲那个梵无梦?”
倾国不语,待春风在屏风后摆好木桶,注入温泉。她起座步向水桶,退下罗裙,脱了布袜,抬起玉雪可爱的脚送入热水。
梵天挥退左右,盯着屏风上的人影。女儿纤细的腰肢,柔软的玉臂,修长的体态,在昏黄的烛火下是那么的清雅。当倩影拔下发钗,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蔽住圆润的肩头。梵天拿起瓷杯,喝了口凉茶,稍稍滋润干涩的喉。
“倾国当时,正想浮出湖面换气。但,侯爷拉住倾国的腿。倾国必不得已,亲上叔父。不过,是为了他的口中之气。换一人,倾国还是会这么做。与是不是叔父,无关。”侍女屏风的另一头,传出倾国独有的淡漠音色。
梵天愣了一下,随即才听清倾国迟来的解释。胸中刚被绮丽人影打断的怒意,又开始蠢蠢欲动。“那时,我也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吻我?”
“侯爷以为,倾国会亲妹妹亲过的男人吗?”
梵天听着倾国冷淡的声音,眸中一黯道:“这么说,你是不让我碰咯?”
“倾国自知人微言轻,侯爷不会在意倾国的话。”黑影撩起布巾擦拭着肌肤,掀起阵阵水声。“如侯爷一意孤行,最多你我争个鱼死网破。”
梵天倏地起身,越过屏风道:“你是威胁我?”然望及木桶中赤裸的倾国,他的眼神不禁一凝。
白皙的肤色,被热水熏成粉红,水珠贴着嫩肤,不停地滴落。黑色的发间插着一根银钗,湿漉漉的,沿着纤细的颈子,滑过单薄的背脊,沉入水中。每每倾国一动,发丝便随波荡漾,好似芊芊幽草。更吸引人的,是那对雪白的乳房,在波纹的摇曳间轻微耸动,是那么迷人心弦。凝乳配上嫣红的蓓蕾,仿佛是白玉宝石雕琢而成,令人移不开眼。
倾国如同没看见梵天,扶着水桶边缘,跨步而出。不紧不慢擦拭着身子,轻启小口应道:“不敢。倾国只说实话。”
梵天凝视着倾国柔媚的身姿,眼中欲火徒生。大步上前,伸手一捞,揉过倾国的腰肢,贴于身前道:“我一定要你侍寝,又待如何?”方说完,便觉咽喉处一凉。
倾国右手横着利刃,紧贴着小侯爷的颈项。薄唇一弯,双眉一抬道:“侯爷,如你还有命在的话。有何不可?”
梵天冷笑道:“你以为削梨的匕首,要得了我的命吗?”
“不知小侯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倾国昂视着梵天的眸子爆射精光。
梵天的瞳孔遽然一缩。
两人间的激斗正待一触即发,突然,从开启的窗户飞入一支梅花镖,直击倾国的右臂。
倾国无奈,侧身闪避。梵天见机而动,放开置于女人腰侧的手,劈开她手握的小刀,一把捏住倾国的头颈,厉声责问:“你究竟是谁?”
倾国喉间一窒,颦眉喘息。
男人尖锐的眼神,不自觉得掠过一丝温柔,抠制的手却不曾松动。
倾国乘梵天迷惑于自己痛苦表象的瞬间,得空的左手猛然拔下发钗,朝男人掐着他的手背用力一刮。剧痛使男人倏然一滞,倾国弓腿飞踢对方的膝盖、小腹、胸部三处要害。在男人收手回防间,逃出掌控。
“别动!”倾国把飞溅血珠的银钗,往脖子上一搁,大有你奈我何之态。
硬逼就只能得到一具尸首吗?梵天眯眼,瞧着倾国形图自杀的举动,哭笑不得。倾国决非泛泛之辈,刹那改变所处的劣势,并取得相等的立场。甚至,使上风者有苦难诉。梵天戒心未逝,干脆靠着墙,撕下衣襟抱扎左手的伤口。“你不是倾国。”
倾国贴着墙,冷冷地凝望着梵天道:“我是谁,小侯爷该比倾国更明白才是。”
梵天对失去掌控权,颇为无奈。由沙场练就的锐利目光,炯炯地交织着倾国澄净的眸。奈何,得不到女人半丝心虚的退缩,男人耸耸肩道:“也许,你想见识一下侯府的牢房。”
“如是侯爷觉得此方可行,那就带路吧。”倾国吊眼盯着男人,防范着每时每刻可能的突击。“倾国忘了告诉侯爷,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侯爷想在倾国身上得到什么,自然该欲取之,必先与之,侯爷不会连这都不明白吧?”
梵天苦笑着想,他曾跨马征战,赢得赫赫盛名,皇上封为峻天侯。哪想这几日来,行止之间,竟被一个女人占得上风。眼前的倾国,当真是他认识的倾国,他的结发之妻吗?
梵天侧脑环胸,黑色的眼珠,慢慢扫视着倾国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细致的脸蛋上,偏偏有着刀削般坚毅的神色,封闭了她所有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怕是难上加难。“好,我不逼你。放下钗子吧,小心弄伤身子。”
倾国细致的容颜,幻化蛊惑人心的微笑。走向梵天,柔软的身段,贴上男人的胸腹,挤压对方的双臂。薄情的嘴,擦过男子颤栗的唇,移至耳畔轻声道:“收起你怀里的匕首,我的钗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须臾间,倾国左手的银钗,已抵上梵天脑处的阳穴。以身形、力量、武艺而论,此刻皆无法与男子匹敌。追逐战还比得一二,肉搏战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出此下策,万不得已。倾国在赌,赌男人一瞬的犹豫,而他赢了。
竟被她看透了。梵天惊愕之后,放开环胸的臂膀,摸上倾国嫩滑的腰肢。忽然,托起她的颈子,俯下脸,深深吻上倾国的唇瓣。良久,才撤开红唇,兴味道:“今后,你吻几个男人,我就吻你几次。”
梵天松开挟制倾国的双臂,为她披上薄沙,缓缓踱步室门。当要跨出去的那刹,他回头道:“不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说罢,转身离去。
倾国想,如果他的前一世,不是活得那么苦。或许,会告知小侯爷,他并非真正的倾国。可惜,人心莫测,他不愿冒险。倾国捧起茶杯,漱了漱口道:“春风,换水。”
婢女熟练地收拾完,鱼贯而出。倾国再次跨入浴桶,洗去一身汗渍。窗外树影飘摇,温热的水面映着一轮圆月,倾国伸手打散月影,漠然一笑。也许,幽禁于侯府的深院内,男人总有一天能得到倾国的身体。但要他的心,好比这水中月,费尽心思,亦是一场空梦。
[侯门深似海:第十一章 引君入瓮梦成空]
夏夜多雨。子时一过,漆黑的苍穹闪起霹雳,一道道白光,由上空劈至泥地。轰隆隆的响雷,遮蔽了所有的声音,不消一刻,淅沥哗啦的雨丝倾盆而下。
风吹树、雨打泥、窗栏震,还有那轻微的脚步声。慢慢的,窗帐内透出些许清香。这一切,仿佛时光倒转,回到了昨晚的三更天。雨夜、人影、迷香,只差,开了一扇纸窗。
黑影掀开窗幔,扯开棉被,退下床上人儿的衣物。弓膝压上女人的身子,低头啃咬着光滑的纤颈,迷失在女儿的幽香中,喘息渐渐急促……
嘶——!
房内忽然窜起烛火,摇曳间,把闺房的各个角落照了个透亮。
人影听到火石声,便知不妙。忙起身,却被衣物所缠,一耽搁,身形已映入灯火之中。
“侯爷,好兴致。”倾国手举烛台,站于床头。垂眼俯视着梵天的狼狈,男人左手贴着冬雪温热的肌肤,右掌把玩着她柔嫩的奶子,讥笑道:“小侯爷喜欢冬雪,大可要了去。为何生更半夜,来倾国房里偷欢?还是侯爷,喜欢这调调?”
“你……”梵天推开身下的冬雪,瞪视倾国道:“为什么冬雪在你床上?你防着我?”
“倾国,怎会防范侯爷。”倾国放下烛台道:“只是,妹妹曾在床上被污。每每想及,倾国就睡不安稳,更不愿卧床。便让冬雪作陪,壮胆而已。”
“那为什么她在你床上?”
倾国双目一眯,上下扫了梵天两眼道:“卧榻只够一人睡,冬雪自然只能屈就上床。”
“你认为睡床委屈了?”男人切齿喝问。
倾国红唇微弯,笑道:“试问侯爷,如今,倾国冬雪异地而处。难道不委屈吗?”倾国昂着下巴,点了点床上衣不避体的女人。“只怕她醒来,连谁玩弄了自己都不知晓。”
梵天即便明白倾国说得是谎话,也没法拆穿。他以为床上躺着倾国,与娘子亲热,天经地义。但有了沐浴的一幕,他想这么说都不行。现今之举,与采花贼何异?男人一时间,理屈词穷。
倾国环顾四壁,盯着衣橱边拉开的缝隙,点头道:“我想,室门窗户都上了插销,如何有人进来。原来,梨园之内设有暗道,也是,便于侯爷偷香窃玉。”
倾国走向衣橱,推了推,发出微微的轻响。怪不得要在雨夜前来,启动这机关,有些杂音。倾国回转至梵天身侧道:“侯爷,既然已经碰了冬雪,自该纳其为妾。这梨园,就归了冬雪吧。倾国今夜受惊,是万万不敢在此处久待了。”
梵天平息了欲火,调整心绪问:“你想去哪儿?”
“除了梨园,菊轩是侯爷的居所,梅斋又因妹妹的婚宴,倾国看了睹物思人。如此,只剩下荷园一处可选。”去荷园或梅斋,对倾国而言都一样。不过游湖之时,听了梵尘兄弟的话,对荷园起了好奇之心。无意中,便把它抬了出来。
倾国知道,即使自己没提,梵天也会送他走。房内的秘道,既已识破,留下自己反倒施不开手脚。他先前故意与小侯爷争执,就是想看看,盛怒之下,男人有什么反应,是不是昨日的黑影。毕竟,侯府是梵天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最值得怀疑。
前晚,他使小侯爷纳妾不成,梵天与他理论之后,袖手离去。今夜,侯爷气他对梵无梦亲热,一番打斗,又是败兴而归。天幸碰巧,皆是雷雨之夜。自己下了套,男人果然上钩。
为防吸入迷香,他在角落开了扇窗,自己隐逸于窗边旮旯的黑暗处,观察房里的动静。今早起床,他曾看过门窗,插销没有被打开的痕迹。窗框边,也没丝线磨损的迹象。如此一来,最可能的,便是这室内布有秘道。
机关还是小事,关键要抓住人。他不睡于床榻,人影怎会上当?为此,只能找借口让冬雪陪睡,偷点了她的昏穴,换上衣衫,作自己的替身。
侯府置了四大园,刚好又有四个亲信婢女。要不是侯爷叫她们看着自己,想来本该是,梨园以春风为首、荷园为夏雨所顾、菊轩由秋露照看、梅斋让冬雪掌管。春夏秋冬四园,配春夏秋冬四婢。而沐浴时,那支来势汹汹,飞入卧房的梅花镖,既是冬雪的贴身之物。
冬雪既为忠仆,那就不要怪他不义。再者,小小一个婢女,爬上侍妾之位,怎么看,都该谢他才是。等迷香过后醒来,他点的穴道早已自解,就算冬雪追查,也不会有任何线索。
梵天沉吟许久,整整衣襟道:“你不是不喜欢荷园吗?怎么又想住进去?”
已故的倾国不喜欢荷园?这么说,她曾住过?倾国心下存疑,觑视着梵天道:“人总会变的。”
“是啊,你醒来之后,简直变了一个人。”梵天淡淡讥讽。
倾国颔首,望着窗外的树影道:“情势所逼,必不得已。”
短短一句话,八个字,道尽了倾国的无奈。梵天的俊容上,那嘲讽的冷笑窒了窒。不知不觉站起身,上前拥住倾国。“假如,今夜床上躺着的是你,你我成了周公之礼。倾国,你还会不会说我是陌路人?”
倾国默默看着小侯爷,不发一语。
梵天捏着倾国的肩膀,不停地摇晃。“为什么不笑?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你不是说过,什么都会为我做吗?”
倾国一拳击上梵天的下巴,男人一个趔趄,踉跄着后退几步,惊疑地瞅着倾国。倾国清丽的容颜,浮上邪笑,勾起嘴角道:“侯爷,真心需得真心换。你这几句话,想骗倾国,尚欠火候。”
梵天的脸色刹得一白,双目中一片痛楚。“你以为,我在做戏?”
“倾国怎敢把小侯爷比作戏子。”
“你……”倾国的每句话,都直切要害,梵天有口难辩。威逼,对方是只狐狸,随时要防着被反咬一口。想要动之以情吧,她根本是铁石心肠。打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她,梵天不知道,究竟拿倾国怎么办好。
倾国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湿漉着黑眸道:“侯爷,事务繁忙。倾国,不敢久留。明日,我自会请春风带路去荷园。至于冬雪之事,就烦劳小侯爷了。”
两人之间,只差薄薄一层纸没有捅破。倾国,梵天皆知,这层纸的背后,一定是危机重重,如今还不是揭破的时机。
“倾国,别忘了你说的话。你要真心,我会给你。”梵天说着步入暗道,推上衣橱,按原路返回。
倾国拉开红木大门,步出卧房,沿着院落的屋檐,静静地赏着漂泊大雨。
梵天之所以对他如此容让,是因为他身上的宝。来硬的,侯爷怕玉石俱焚。今晚,想先得他的身子,再慢慢攻心套话。可惜,被他识破。不仅美梦成空,反而暴露了梨园的秘道。这暗道,恐怕只有梵天一人知晓。
梨园内有机关,另外三个园子里,怎能免俗?但,对他而言已不是秘密,小侯爷想再用,也该有所顾忌。
倾国仰望着婆娑的竹影,回想起梵天最后说的那句话,苦笑。真心换真心,此话不假。可惜,他的真心,早随前世化为烟尘。何况,尔虞我诈的两人间,真会有坦诚相待的一天吗?
[侯门深似海:第十二章 梨园之内梅花坠]
隔天清晨,梵天被重叠而至的麻烦,闹得心烦意乱,甩手砸了两个古瓶。秘道被倾国窥破,自己却不知对方的底细,甚至,弄不清,她是不是倾国。
昨晚,倾国惹怒自己,故意设陷阱,引他败露。事后回想,自己竟这么沉不住气,难道因为她是女人,松了心防?
梵天捶着额角,想除去脑中倾国的身影,可那赤裸的胴体,挥之不去。他喜欢的是倾城,但在湖心岛送走她之后,居然一次都没想起过她。自己岂非是薄情之人?
他心里正烦,不想梵镶璧,梵尘还要来凑热闹。说叙兄弟情是假,怕求见倾国是真。不论倾国是谁,她都是自己的妻,哪容得他人觊觎!
更棘手的是,冬雪竟然死了。死在倾国的床上,浑身浴血,皮肉尽数割去,只余森森白骨。甚至,开膛剖腹,挖去心肺。
春风回禀自己。昨夜三更过后,倾国吩咐她再备厢房,由她睡卧榻,一直陪至天明。
而夏雨禀报,今早丑时二刻,曾听得打更声起夜,路过正室,见房门大开,进去看了看。虽没看清床上睡的是谁,但由呼吸声可见,对方睡得正熟。她以为是丫头忘了关门,随即退出夫人的卧房,拉拢室门。
这么说来,至少丑时二刻,冬雪还没有死。是谁杀了她?时机又恰恰选在这个节骨眼。自己摸了她的身子不假,但没有破她的处子之身。可在倾国眼中,他会不会成了不愿娶婢女,痛下杀手的男人?
杀个人,手段何其多?如昨夜这般,岂非丧心病狂?此事,他不疑倾国,但自己却免不了受她质疑吧……
该死的!梵天一拳砸向沉香桌,把台面上的东西,震得东倒西歪。为何又想起她?
“侯爷,两位梵公子,已在花园等候多时了。”书房的青衣小厮拱手提醒。
梵天挥挥手打发。“我知道。”
青衣小厮战战兢兢地启禀。“侯爷,您的叔父也来了。”
“梵无梦?”梵天骤然起身道:“他现在何处?”
“回侯爷,迎客堂。”
“夫人呢?”
青衣小厮的头又低了一分,小声道:“梨园正寝。”
梵天双眉拧成麻花,眼角朝小厮瞄了两眼问:“梨园正寝?她在那干什么,冬雪抬走了吗?”
“是,仵作已细细查过。冬雪的尸首,由贾全带出去安葬了。”青衣小厮吞吞吐吐道:“至于,夫人。她说,好歹与冬雪主仆一场。昨日,她换厢房,命冬雪守着正室,没想丫头死于非命。夫人不敢认尸,只能去房里悼念些许。”
“嗯。”梵天点头挥退小厮,跨出菊轩。沿着幽静的长廊,步往前院正厅。说倾国哀悼冬雪,他不信。只怕,为得是查探。冬雪死于倾国的床榻之上,对方想杀的,是倾国还是冬雪?
梵天抬步迈入迎客厅。愁眉一展,抱拳而笑道:“什么风,把叔父堂哥吹来了?”
梵无梦放下手中的茶杯,点首应道:“昨日,游茗花湖。梵尘提及府内的荷园,说这靖州美景,尽藏于侄儿的后院。叔父今日前来求见,不知能否如愿?”
梵天抿起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梵镶璧,梵尘相互看了几眼,皆不知其意。梵镶璧摇着纸扇,小心试探道:“堂弟,好像有心事?”
梵天接过婢女送上的茶水,凑到嘴边,又重重置于桌面。啧嘴吸气,摇头叹息。“大堂哥,可知我后院的四大婢女。”
“春风、夏雨、秋露、冬雪。”梵镶璧轻浮地挑眼,朝梵天递了个‘好艳福’的眼神,取笑道:“不说侯府内,这左右近邻何人不知?四个丫头,俱是百里挑一的美貌。处事精明干练,把堂弟的后院,打点的妥妥当当。比之小家碧玉,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梵天的焦虑,来人尽收眼底。梵尘诧疑道:“可是,她们出了什么事?”
梵天抬目,环顾着梵无梦等人道:“冬雪,死了。”
“怎么回事?”梵镶璧右手一捏,收紧扇面。
“昨晚,你弟妹从卧室搬去厢房睡,叫冬雪看着正室。哪知,今早打水的丫鬟进去,她……死在床榻上。”
梵无梦打断梵天地唉声叹气,询问:“报官府了吗?”
“这事,小侄不想惊动衙门。”
梵尘眯了眯眼,沉声道:“这是为何?”
梵天谴退仆役,压低嗓音道:“此是家门不幸。想我侯府防卫森严,岂是枭小能进来的?何况,是出入后院女眷的闺房。依小弟之见,定是家仆所为。”梵天细细算了算道:“单是后院婢女,就不下二百人。要是交与公差一个个审问,府内定闹得人心惶惶。”
“堂弟,这么想也不差。”梵镶璧以扇柄敲击桌台,瞅眼盯着梵天疑道:“不过,这事,就算了吗?”
梵天因三人的目光,脸上阴晴不定。喝了口茶,颓着肩道:“此事关连一条人命,冬雪又是七岁便入了侯府,我自然不会让她含冤莫白。但,事关侯府安定,只能暗中慢慢追究。”
梵无梦摆手道:“我倒以为,此事该尽快查明。”
“此话怎讲?”
梵天等人一致看向梵无梦,神色各异。
梵无梦分析道:“冬雪死在侄媳的床上,凶手究竟想杀谁,还不能这么早定论。”
梵镶璧如蒙棒喝,心急提道:“叔父说得有理。堂弟,不如请弟妹去我府上,陪月胧两日。待你查出了真凶,再回来不迟。”
梵无梦见小侄儿脸上犯难,朝镶璧打了个眼色,暗道其太过鲁莽。回视梵天道:“侄媳有侄儿陪着,应是无妨。但,暗箭难防,还得小心为上。”
“叔父,教训的是。小侄,自当加强府内的守卫,不让凶邪再行得逞。”梵天举杯,邀梵无梦共饮,算作答谢。
沉默片刻的梵尘,抬头问道:“冬雪是怎么死的?”
“我不报衙门,还有一点,就是冬雪的死因。”梵天随手搁下瓷杯,详细解说:“冬雪身上的肉被割走,只留下骨头。肚破肠流,还少了心肺。府内的仵作说,她的肉是利刃割去,至于死因,尚未查明。你们说,杀个人,为什么要把她的肉都割了,还要刨心挖肺?真是人为之举吗?”
梵镶璧沉思许久问:“有无挣扎的迹象?”
梵天摇头。
“不对啊。如非一击致命,她的肉被一刀刀剜去,难道不疼吗?我想,即使睡熟了,也会被疼醒。”梵尘指出疑点。
在座只有梵天明白。昨夜,冬雪吸了他的迷香,在药效发作时,别说剃肤切肉,就是被硬生生敲碎骨头,也不会醒。这药叫‘龙眠’,半片指甲大小的药量,便可使二十头猛虎睡上一天一夜。
“好了。”梵无梦拍拍梵尘的肩膀,掰离话头。“怎么,你小子,想做捕快?”
梵尘斜眼望着梵无梦,没好气道:“哪的事儿啊?我只是担心弟妹。”
“侄媳,用不着你多虑。她的事,该由梵天劳心。”梵无梦三言两语压下梵天的不快,探身而起道:“既然,贤侄府中有事。我不便打搅,这就告辞了。”
梵天伸手挽留道:“叔父,难得来靖州。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用,我怕‘赛牡丹’等急了。”梵无梦俊逸的脸庞,挂上狡黠的笑意。
梵天不解道:“赛牡丹?”
梵镶璧吃惊地拍扇而立。“堂弟,你不会连‘赛牡丹’都不知道吧?虽说,她们比倾城是差了点,可也算名满靖州。”
提及倾城,梵天烦闷的脸色,又是一僵。听这话,‘赛牡丹’该是花街柳巷之女。把他心中的人儿,与妓女并论,不由得怒从中来。梵镶璧拐弯抹角,示意他另有所爱。难不成,他就该把倾国拱手让人吗?
梵天紧了紧桌下的拳头,克制怒意,哼声笑道:“小弟,哪比得上堂哥悠闲。侯府内外大大小小的事,都需打点。自是没空识得‘赛牡丹’。”
梵镶璧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讥嘲道:“堂弟有了倾城,哪还会在意旁的莺莺燕燕。温柔乡里,自然分身不暇。只是,作堂哥的,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是指他娶了倾国,却对倾城无法忘情吗?梵天虎目一瞪,冷然道:“堂哥放心,小弟行事自有分寸。”
“侯爷。”
内庭四人齐齐望至厅门。
挽着双髻的粉衣婢女,入厅口躬身禀道:“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梵天恼怒的神色一变,转为无奈。他不想倾国与梵无梦会面,谁知人就要告辞了,倾国却偏偏此时前来。“请夫人进来。”
倾国身着绿罗裙,发丝披肩,腰上系了一方玉佩,正是梵无梦所赠之物。她穿戴素雅,不施胭脂。然,周身自有一股悠然气质,使男人移不开眼。
倾国冲梵无梦等人颔首道:“倾国见过叔父,大伯。”
梵天不待三人回应,扶过倾国,笑问:“不知夫人来前厅,有何事?”
“夏雨说,进荷园,还需夫君首肯。”倾国睨视着身后的夏雨,再转向梵天道:“如今,还请相公当着夏雨的面,允诺倾国。”
梵天佯装着横眉怒眼,骂道:“夫人想住哪,就住哪!你小小一个奴婢,怎敢阻拦夫人?”梵天望了梵镶璧一眼,大声道:“给我听着,今后,夫人的话,就是我的话。明白了吗?”
“是。”婢女们恭身应答。
梵天见状,揽着倾国的肩,柔声道:“夫人,既然此事已解,请速回。大家夫人,不该常出后院。”
小侯爷心有所属,却还想掌控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不让他与外人多说一句话。可笑!倾国的眸中一汪轻嘲,转身之际,敛下眼睑。低头看上一只突出的脚,梵无梦想干什么?绊倒自己?
倾国不想动武,暴露身手。顺势撞上梵无梦的脚,眼看一个踉跄,便要跌倒于地。梵无梦急忙挥臂,托住倾国的手,稳住她的身形。
倾国还没感觉梵无梦掌心的温热,早被梵天一拉一拖,揉至怀抱。男人担忧的双眼,俯视着倾国道:“没事吧?”
“谢夫君关心,倾国没事。”倾国推开梵天的环抱,对着梵无梦福身施礼。“谢叔父一臂之力,倾国告退了。”说罢,回身翩然而去。
倾国手中,捏着张字条。是梵无梦借他跌倒,伸手搀扶的瞬间,塞入他掌心的。
上面写着什么?倾国带着一路疑思,行至后院。吩咐婢女们清扫荷园,送上糕点。待身畔无人,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莫住荷园’。
[侯门深似海:第十三章 荷花园中梦惊魂]
莫住荷园。
倾国想着梵无梦偷偷告诫他的四个字,拉开闺房的大门。沿着屋檐廊下往左,穿过一道拱门,踏上绿茵延绵的草地。小道两旁皆是茂密的树丛,一棵棵参天的槐树,把日头遮蔽的严严实实。弯曲的羊肠小道内,盈满了薄薄的雾气,宁静而幽深。
小道的尽头,是一片荷花池。说是池未免太大,要比茗花湖却是万万不及。如若绕着湖边行步,约莫两个时辰才走得一圈。
此处的荷花池,比之茗花湖又别样风致。
一池汪汪碧水之中,巴掌大的浮萍随波起伏。姿态各异的荷花,钻出宽大的绿叶,迎风招展。偶尔,一滴露水,洒落荷叶。那圆溜溜的水珠,好似晶莹的珍珠,滑入叶心,融入闪烁的水洼。
荷花池稍稍偏右的边缘,耸立着一座假山。也许,有些年头,山壁上布满了青苔。山石大且陡,顶部冒出一棵奇松,好像盘龙之态,围绕着峰顶。笔直下垂的山势没入池水,底部离湖岸仅仅三尺。
倾国仰天而望,池面上空大半的空隙,被沿岸槐树的枝叶所围。底下的荷花照不了多少光线,一株株皆带有病态之美。
倾国向前几步,弯腰低头。荡涤波纹的湖面,赤然显现唇红齿白的少女。容颜清幽素雅,只是瞳眸深处不知藏着些什么,好似这绿莹莹的池水,一眼望不到底。
倾国望着荷园的景致,悠然踱步。他在荷园已住二月有余,转眼间天已入秋。他并非不信梵无梦所言,但自己说想住荷园的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回头路。
倾国采了几支荷花,交由身侧的春风。凝思道,梵无梦想借‘莫住荷园’这四个字,告诉自己什么呢?荷园有危险,或是另有隐情?
“夫人,该用午膳了。”
倾国点头应承,跟着婢女回转小道。每次他看到春风,就会想起冬雪,和梨园正寝内那一床染血的薄被。这侯府的一道道石墙,不仅锁住了女儿的春秋,更是阴森的使人心寒。
他重生至今,已有三月。内功习至二层,刀剑、点穴、轻功等外家身法,他只能背着人偷偷的练。荷园里仆从不过数人,占地反比梨园大上三倍,地广人稀,加之树木繁茂,倒是练武的好地方。
这些时日里,他为了练功,晚睡晚起。梵天也不曾来荷园找他。问过春风,才知晓,小侯爷除了倾国这个正妻,早在三年前充了两房妾室。因为是小妾,不配住大院子,索性安置在菊轩的厢房,就近照顾梵天。
小侯爷的高堂早逝,春风十年前入府,已双双归天。这荷园,本是侯爷母亲的居所。近年来,除了洒扫庭除,每日都是大院深锁,不让人进。
梵天与梵月胧乃一母所出。因老侯爷夫妻早亡,梵月胧从小借住隔壁爵府,由景国公,王氏带大。梵天子承父业,十四岁便征战沙场,共经春秋五载。蒙圣上封为郡侯,官拜一方御使,荣耀府第。
倾国微微感叹,梵天这一路走来,想必也不容易。
倾国用完饭,入房卧于竹榻,闭目静思。众丫鬟是见怪不怪,服侍了倾国六十来日,每天便见她如此打发。婢女们难得碰上不要侍候的主子,一过未时,纷纷偷得半日闲,出园子与相好会面。
待丫头散尽,倾国反锁房门,练起心法。丹田的气息,慢慢流入穴道,再由各各穴道回归丹田。反复吐纳数次,融会贯通,一周天后收功。倾国的身子出了些汗,感觉却清爽多了。但练功时,还需分心看顾左右动静,心上有些疲乏。
倾国支撑着右臂,凑向窗边张望,红日西斜,挂于枝头。回首后顾,青铜滴壶的刻度,水刚漫过申时一刻。倾国暗喜,正合他小睡片刻。
九月之阳好似虎,又凶又猛。然,这荷园里,竟亦仿佛到了深秋。倾国脱了衣衫,盖上棉被,不到半株香时,已沉入睡梦。
哗啦哗啦——
他在迷雾中奔跑,好像有什么追着自己。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树叶沙沙作响。抬头仰望,满天俱是树影。他告诉自己不能停,身后一摇一摆,好像飘着什么东西。
快,再快些!他不想看清楚……
“夫人。”
倾国骤然惊醒,张眼只见春风娇美的脸,出现在打开的窗户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什么事?”倾国的视线掠过春风,瞅着园子里的光景。夕阳俱灭,檐下点起灯笼,怕已到酉时三刻。
春风低头回道:“夫人,今晚侯爷的叔父设宴,刚叫人来请。是不是让奴婢帮夫人准备?”
梵无梦设宴?“不用了,你下去吧。”倾国收紧发颤的掌心,平复心绪道。
“是。”
等春风领命退下,倾国抬起左手,抹了抹额角。指掌间湿漉漉的一片冷汗。倾国掀开棉被,跳下卧榻,开门喊丫鬟打水,洗了把脸。
倾国知道,一个人做梦的时候,是最没有防备之时。几千年,睡在魂玉中,他不曾做任何梦。他也怕过,那是前世,第一次杀人。满地的尸首,一双双不瞑目的眼睛,还有那流成河的血。
成为一个杀手,需经过无数的试炼。同一批,千百人,由师父教导,完成一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五年后,其中剩下的不到二十人。而他们最后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和这些一起挣扎过来的同伴,争个你死我活。
一只铁笼子里,面对的,都是将致他死地的对手。有些人,明明曾经是兄弟,却不得不挥刀相向。他逼着自己无情,想活命,只有丢弃自己的真心。当时,他并不知道命有多贵,只明白‘命’是他仅有的一切。
他初为杀手,就杀了二十人,并埋葬了自己的恐惧心。一个杀手,不能怕,怕的那一刻,便是死期。
倾国套上牡丹裙,系上镂空的碧玉带,轻叹了口气想。按理而论,他经历那么多风浪,早就没有什么事能吓着他。何况,这梦中并没出现什么可怕的事,为何自己会吓出冷汗?
倾国记得梦里的景色,参天大树,身旁是好比三个他那么高的灌木。迷雾幽浓,看不到地面。他在逃,因为身后飘忽的东西。可那是什么呢?
倾国画眉梳妆,插上发钗。没了前生的束缚,这素净的打扮,是他能忍受的底线。“春风,带路。”倾国回头吩咐留屋的婢女。“看好院落,闲杂人等,莫放进来。”
“是”丫鬟们福身答应。
倾国颔首跨出院门。一身锦衣的梵天立于院口,笑看着她。男人乌发玉冠,浓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带着张爱笑的嘴唇。身高而挺,腰间扣着短刃。见倾国走来,快步迎上,伸出手。
倾国淡然一笑,把手送入梵天的掌心。
[侯门深似海:第十四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出侯府大门右拐,步行约莫百来步,既是梦宅。倾国头戴纱笠,悄悄转头回望。景国公府、侯府、梵无梦的宅第,依次相连。倾国默默念道,原来这条大道的一边,竟都属梵家所有。
踏入梦宅,沿路俱是玉石铺砌,雕梁画栋乱人眼弦。比之侯府,丝毫没有败落之态。
“此处,便是爷爷留给叔父的梦宅。”梵天指引着倾国入内,一边解说。
倾国点头,心下疑思。家业,本由父承子。官宦之家,更是注重门第,代代嫡庶分明。先不论景国公与侯爷之父,是否同出一母。无庸置疑的是,两人皆是嫡子,才能分得如此丰厚的家财。
按梵无梦的年岁算,梵家太爷该是花甲之年才得了他。照此一说,梵无梦的娘,怎么可能是老太爷的原配?一个庶子,分得这么多家产,兄弟会甘心么?
思虑间,梵天揉着倾国迈入梦宅的厅堂。两人相敬如宾的样子,倒使内庭的众人吃了一惊。
倾国摘下纱帽,一一施礼。王氏笑容满面地对侄媳说了两句体己话,梵无梦见宾客齐聚,吩咐开筵。
不过少时,红木桌上放满了琼浆玉液。众人按宾主落座,看着丫鬟送上一道道菜肴,提筷细尝。
“无梦啊,你常年在外。我都以为你忘了靖州了。”景国公抿了口酒,冲着小弟笑谈。
梵无梦举杯笑叹。“大哥说哪里话?怎么说,靖州也是我的故里。”
“小叔说的是。人怎可忘本?”王氏劝酒道:“小叔,嫂子敬你一杯。你常年在外,可要叫弟妹好好照顾。”
梵天为倾国添茶夹菜,不失时机地递上一句。“不知小叔母可安好?”
倾国闻言,美目一抬,掠过梵天含笑的神情。心道,小侯爷这么一问,摆明了是给他看的。告诉自己,梵无梦早有妻室,想断了他的倾慕。可笑,他本没有存过爱慕之心,何来断念之说?
“侄儿放心,你叔母身体安康。”梵无梦与梵天回话,眼睛望得却是倾国。
明白人,心中各有计较。
“哥,听说你让嫂子住进荷园了?”梵月胧的脸蛋抹了些胭脂,在烛火的照映下,更显娇媚。
“不错。”梵天揽着倾国的嫩肩,朝亲妹子笑道:“倾国是侯府夫人,自该入住荷园。”
梵月胧提起锦帕,掩嘴而笑,眼角捉黠地斜视着倾国。“嫂子,我这个哥哥的心,可是偏向你了。算算,我已有十年未入荷园了吧?”
梵镶璧夹起鳝鱼,接口道:“是啊。我记得总角之时,常去荷园闹着玩。没想到,二叔母故世之后,院落深锁,竟有十个春秋未见那般景致了。”
梵尘和声叹息了几句,随即泄漏真意道:“不知能否有幸,故地重游?”
“堂哥不是前几日,才纳了爱妾吗?”梵天故作不解道:“怎么会想到小弟的荷园?”
梵天此话说的甚妙,在座之人无有不知,他话中的荷园,便是指那园中之主,他的娇妻。并借机告诉倾国,梵镶璧,梵尘新纳了姬妾,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绝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行了!”景国公沉声道:“男儿在世,就该出人头地。整天围着女人,能有什么出息?”
梵镶璧兄弟瞧父亲发怒,心里暗慌。眼光探向王氏,见其微微摇头,只得咽下反驳的话,喝起闷酒。
梵无梦暗中朝管家施了个眼色,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美味置上桌台。无梦托起酒杯,绕着众人举了一圈,招呼道:“来,多喝几杯。难得我回靖州,今夜一定要闹个不醉不归。”
凝滞的气氛,在梵无梦的劝酒声中,渐渐柔和。你一句,我一语的说着笑谈。一桌筵席,直至子时方休。
倾国扶着梵天回府,刚跨入侯府,便甩手掷开男人,往后院而去。
梵天本是装醉,见倾国毫不留情地丢下自己,忙赶上几步,拽住倾国的手臂,把人拦腰抱起。“为何甩开为夫?”
倾国蛮腰一扭,弓膝踢向男人的下盘。
梵天为自保,放开对倾国的挟制。以赤红的目光瞪视着倾国道:“你还是不让我碰吗?”
倾国冷笑。“小侯爷。倾国不过是顺你的意,陪你演了一场戏而已。何必当真?”
梵天仰天哼笑道:“难道,今晚你的顺从,全是虚情假意?”
“侯爷。”倾国清丽的面容,迎着淡淡的月光,漠然道:“别忘了,你爱的是倾城,不是我。”
梵天目送着倾国只身离去,心底惆怅万千。他爱倾城又如何?倾国已经是他的妻了。为什么想碰,却碰不得?他使计,用强,都被一一避过。倾国,恐怕早不是原来的倾国。可他居然不敢逼问。
梵天一退数步,靠于石柱之上。男人的眉目扭成一片,唇角带着苦笑。他是谁?十四岁从军征战,如今的靖州御史,他竟也会怕。怕知道真像,反而得不偿失。
他是爱倾城的,他知道!他也不想在意倾国,他多少次告诉自己,倾国只是一枚棋子。但,不知何时,这颗棋子已经钻入了他的心,刻入了他的骨。使他每时每刻惦念着,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把她的影子从脑中除去。
两个月,他逼着自己不去见倾国。无奈躺在小妾的温柔乡,却想着倾国的冷言冷语。他记得倾国说过,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因为倾城,他将永远得不到倾国吗?
梵天挥手示意丫鬟跟上倾国,闭目片刻,稍稍凝下心神,转道菊轩。
荷园,丑事三刻。正室闺房内的木床上,一条修长纤细的身影,正无意识的挣扎。双手抓着棉被,脑袋轻轻摇晃,眉宇紧拧,仿佛做着什么恶梦。
哗啦哗啦——
他在迷雾中奔跑,好像有什么追着自己。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树叶沙沙作响。抬头仰望,满天俱是树影。他告诉自己不能停,身后一摇一摆,好像飘着什么东西。
快,再快些!他不想看清楚……
倾国遽然一惊。这不是他午后的梦吗?为什么自己又出现在这个梦里?
他的步子没停,心儿猛烈地跳动,他在怕。怕什么呢?
他被迷雾所围,除了雾气,什么也看不见。不,还有那插入云霄般的大树。可是雾太浓,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树。只知道,它很高,很多,密密麻麻的树枝遮住了苍穹。沙沙的树叶,使人心颤。
他不记得来过这样的地方。而这条路,为什么一直走不到尽头?他不时朝后望,雾中隐约藏着什么,这是否就是他惊恐的原因?可自己为何不停下?身处再危险的境地,他也没有逃避过。究竟是什么,吓得他只顾逃命?
噗咚!
倾国忽然感到脚下踏空,浑身冰冷。一个激灵睁开双眼,透过床帐,下午春风曾站立的窗外,赫然有着一张惨白的脸。
是谁?月光太暗,看不分明。那窗子,何时开的?
倾国顾不得擦拭额上的冷汗,欲待翻身而起。一条胳膊潜入他的锦被,猛地压住他的身子。
“嘘,别动。”
[侯门深似海:第十五章 同榻夜语话倾国]
梵无梦?
倾国心神一晃,窗口的那张脸,已隐入夜色中,消失无影。可惜了,倾国轻叹道:“不知叔父深夜来倾国房里,有何要事?”
梵无梦凑向倾国耳畔,低语。“你不问我是怎么来的?”
“秘道。”
梵无梦暗惊,疑道:“是梵天告诉你的?”
他猜对了?倾国睨视着身边的黑影道:“还请叔父,先为倾国解惑吧。”
梵无梦没有作答,潜入棉被的臂膀,放松压制。张开掌心,贴着倾国的身子游走,指尖感到微微的湿漉。“你在做恶梦?梦见了什么?”
倾国的左腕一翻,扣住梵无梦的手掌,用劲一折,甩出锦被。床帐内的气息中,飘出淡淡的血腥味。“你的手有伤?”
梵无梦捏住崩开的伤口,轻笑道:“无妨。”忽然,听得被面的撕裂声,左手一暖,一双柔荑轻轻包扎着他的伤处。梵无梦的鼻内,尽是女儿的幽香,心神不由得微颤。
倾国暗中包伤口,仍是得心应手。毕竟,这档事,他前世做得太多了。光是闻血气,便知伤在何处。这是杀手的本能,不仅可以制敌,还能保命。
半晌,倾国收紧布条,熟练地打了个结。女人的身子过于娇弱,夜凉如水,倾国不敢托大。他推开梵无梦的臂膀,躺入棉被。“莫住荷园。这四字,究竟何意?”
梵无梦摸着裹了严实的手腕,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倒头躺落倾国的身侧。“倾国,你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梵无梦怎么知道?侯府里有他的眼线?倾国明白,梵天是不会把自己的事透入出去的。不过,难免底下人碎嘴。既然,不是秘密,何妨坦白。“不错。”
“你还记得什么?”梵无梦急切道。
“一无所知。”倾国转朝男人道:“我爹娘是谁?为何嫁入侯府?三月前,逃出侯府又是为了什么?”
梵无梦诧异道:“你以为我知道?”
倾国默然不语。
梵无梦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唉!倾国,我不想你卷进来。”
“但我已经身在其中了。”倾国侧脸望着窗外的夜色,决然道:“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吧?”
有一刹那,梵无梦以为,身前的女子,竟是个男儿。他苦笑着摇头,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梵无梦不知怎么的心口一疼,臂膀隔着棉被,横跨倾国的腰间,紧紧揉住。
“其实,你来过靖州,到过侯府。”梵无梦抱着倾国,小声道:“就在十一年前。”
梵无梦感到些许凉意,拉开棉被躲入其中。用受伤的臂腕抱着倾国,他以为会被推开,但倾国却静静地任他揉着。“当年,我年满十六,你才四岁。兰姨带着你,充入侯府为婢。兰姨即是你的生母,她温柔娴静,内里刚强,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梵无梦呢喃道:“也是我初次爱上的女人。”男人深深叹道:“兰姨说,她爱上有夫之妇,不是个好人。她求我,如有万一,一定要保住你。把你送回燕州,交给你生父。”
“当时,二哥病逝。侯府,由二嫂掌管,就是梵天的亲娘。她喜兰姨蕙质,收为贴身丫鬟,对你亦是疼爱有加。谁知,一夜中,两人双双暴毙在荷园之内。”
梵无梦怜惜地抚摸着倾国的脸颊,仿佛她仍是自己怀中嗦嗦发抖的奶娃。“我以为你在厢房里。谁知,你浑身冰冷地昏倒在草地上,整整烧了七天。郎中说,险得很。”
倾国拂开梵无梦的手掌,问道:“我是不是看到什么?”
“或许。”梵无梦无奈道:“但你病好之后,不管怎么问,都记不起那一夜的事。你在侯府一年,也不过虚长一岁,即便看到,又知道些什么?”
梵无梦嗅着女儿的体香,解释。“我怕你在侯府有失,应承兰姨生前的话,送你回苏府。至于,你嫁与梵天,逃出侯府,我一概不知。”
“不管你信不信。我在花船上,看到你的一刻,是这十年来的第一眼。”梵天叹笑道:“我不知道你就是倾国,是兰姨的女儿。直到你摔下断崖,在湖里脱了衣衫,露出背后的荷花刺,我才明白。”
“荷花刺?”倾国惊疑道。
“你忘了?”梵无梦道:“这副荷花图,只怕已跟了你十多年。”
“你看过?”
黑暗中,梵无梦脸色微赤。“当年,你昏迷不醒。我在你身边照顾,为你拭汗换衣时所见。”
倾国奇道:“我不过是个下人的女儿,你为何亲手伺候我?仅仅因为,你喜欢我娘?”
“不。”梵无梦的手再度摸上倾国的脸颊,柔声道:“兰姨未婚生子,只有我一人知晓。别人,都以为她是寡妇。我曾想纳兰姨为妾,她不允,反倒把你许了我。你该有一块玉佩,青绿色,里面是空的,留着红沙。玉佩上刻着图,是我送的定亲之物。”
照他所说的样子,那玉佩,莫不是魂玉?原来,魂玉竟是梵无梦送与倾国的。男人所言是真是假?“你我之间,有婚约。为什么十年里,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因为,我不想娶你。”梵无梦幽幽道:“倾国,我以为你会像兰姨,是个如水般的女子。年少时,我恨得不到兰姨,索性就娶她的女儿,一解相思。”
“可惜,我不像她。”
梵无梦怕倾国误会,急忙解说:“十年来,人事已非。就算兰姨重生,愿意委身与我,我也不会要她。倾国,你明白吗?我已经不爱温柔的女子,或许该说,我不敢爱人。我不去找你,是怕你跟我受苦。”
“那么,你如今为何告诉我?”
“我怎么会知道,你还是陷了进来?”梵无梦低头苦叹。“你本该是我的人。不想,阴差阳错,成了梵天的妻。”
倾国冷笑道:“你不甘心?”
梵无梦瞅着倾国轻笑,贴向她耳侧道:“方才,窗外之人你也看到了。这荷园,不,整个梵家都是险境。我答应过你娘,保你平安,怎么放心把你留在此地?”
倾国心下一动。“你要带我走?用秘道?”
“梵家面上虽然三分,但地底的秘道还是相通的。”梵无梦握紧倾国的玉手,恳切道:“倾国,和我走吧?”
倾国不答反问:“今夜,你怎么会来?”
“我的伤,便是那窗外之人所赐。”
“你知道他是谁?”
“我没看清他的脸。”梵无梦道:“我受伤三日,怕你有失。特意备筵,想看看你。谁知……倾国,你喜欢我这个侄子吗?”
倾国挑眉道:“怎么?”
“我以为你不喜欢,才想带你走。”梵无梦托起倾国的双肩道:“告诉我,你爱他吗?”
“不。”
梵无梦心下一喜,哪知,倾国即刻追上一句。“但我不会跟你走。”倾国嗤笑,出了龙潭,又入虎穴。谁会做那么傻的事?
梵无梦凝滞笑意,眯眼道:“你不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倾国质问。
梵无梦急道:“就凭你是我的契妻。信我,我不会害你。”
突然,一条人影旋身钻出暗道,掠至床头。嘶的一声,刀刃出鞘,刺向梵无梦抓着倾国的手臂。
梵无梦带着倾国侧身一避,闪过来人的刺击。
“我不知道,叔父还是个多情种。”一道讥嘲,划破室内的纠合。“可惜,倾国是我夫人。叔父,不要夺人所爱才好。”
[侯门深似海:第十六章 你争我夺一场空]
“梵天,你是不是喜欢倾国,大家心知肚明。”梵无梦拉过棉被遮住倾国的身子,跳下床,夺步窗边推上半开的雕花纸窗。“我劝你小声些,别弄得不好收场。”
侯爷夫人,三更与叔父相会。这事要传出去,不仅侯府,只怕整个梵家,皆是名声扫地。
果不其然,卧房门外闪起烛火。布鞋拖地的骚乱脚步,聚集在红木门外。“夫人,您没事吧?”
房内一片寂默。
倾国,她为何不答?难道真要让人闯进来,在她头上按个淫妇之名才好吗?
“夫人?”
婢女的急切声,仿佛下一刻,便要破门而入。梵天迫于无奈,阻喝道:“是我在夫人房里,你们退下。”
“是。”婢女们惶恐地应答,吹熄蜡烛,立即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梵天躬身上床,抓过倾国的身子,沉声喝问:“方才丫鬟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可知,淫妇是要被沉塘的?还是,你以为梵无梦会保你周全?”
梵无梦跨步而上,以掌为刀劈向梵天的后颈。梵天左臂一搁,挡下对方的攻势。同时,左腿斜踢,击向梵无梦的下盘。
梵无梦急退后避,提脚迎上梵天的下腹。梵天斜身翻至床榻的另一头,与梵无梦隔着倾国,冷冷对视。
“梵天,你既然无意倾国,为何不放了她?”梵无梦率先撕破沉静,低喝着质问。
梵天冷哼道:“叔父,这是我和倾国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梵天,刚才我与倾国的话,想必,你也听了不少吧?”梵无梦弯腰坐上床榻,毫不避嫌地揉住倾国娇嫩的身子。“十年前,我把玉佩交给她的那刻起,我便要保她一生。”
梵天不甘落后地占据倾国的左侧,拉开梵无梦揽着倾国的臂膀,讥嘲。“你不是十年没去看过她吗?说什么保她一生,真是戏言!”
梵无梦长叹。“梵天,你不明白吗?让她远离是非,就是对她好。倾国如今在荷园,随时都可能遇袭,你保得住她的命么?”梵无梦暗中握着倾国的手,倾诉。“倾国,你知道,兰姨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梵无梦自问自答道:“你生父是燕州名士苏放,兰姨不过是小家碧玉。偶然相逢,她慕苏放文才,委身与他。她以为,苏放至少会娶她为妾,谁知却盼来,苏放迎娶燕州郡守之女的花鼓喜乐。”
“此时,她肚子里已有苏放的骨肉,苏放却弃她而去。兰姨本还想着,生下儿子再登苏府,求个名份。”梵无梦摇头苦笑道:“哪知是个女儿,她万念俱灰。不出一月,苏放之妻也产下一女,名为倾城。兰姨恨苏放绝情,至今未见女儿一面,索性为你取名倾国。盼你花容月貌,压下苏放的正妻之女。”
梵无梦抚摸着倾国的手心道:“当年,我带你去燕州,苏放不想认你。我抬出梵家的名头,并给了他一万两金,才让你成了苏家小姐。兰姨曾对我说,她后悔为争一口气,给你取名倾国。一个女人何必倾城倾国,只愿你平安,她就放心了。”
梵无梦说罢,看向梵天道:“兰姨已惨死荷园,你想让她女儿也死在此地吗?”
“从今日起,我会陪着娘子睡。叔父,不必过虑了。”梵天伸手插入锦被,想握倾国的柔荑。怎料,一摸之下,竟是骨节分明的手掌。梵天指爪一弯,扣住梵无梦的手掌。一脚踢开棉被,拦腰抱起倾国。掠向一旁。“梵无梦,我不管你是否与倾国有婚约,她现在是我的妻。”
梵无梦右臂一撑,跃下床面。左脚飞踢梵天的膝盖,趁其躲闪,步伐不稳之际,探身勾向倾国的纤腰。一带,一扣,臂膀绕过倾国的蛮腰,把她揉进自己怀内。“梵天,何必呢?休书一封,你得你的倾城,我要我的倾国。”
“梵无梦,我是不会休妻的!”梵天一掌劈向梵无梦的脑门,伸手欲夺其怀中之妻。
无梦昂首后仰,避过梵天的手刀。胳膊一展,揽着倾国朝左一偏,躲开梵天的争夺。男人讥讽道:“你不喜欢她,为何不放了她?天下之大,你偏偏娶了倾国,只怕是别有用心吧?”
梵天一击不成,眼看梵无梦揉着倾国溜向秘道。他顾不得反驳,飞身上前阻拦。右手捞向倾国的腰间,企图夺取她的身子。哪料梵无梦左臂一托,把倾国推向他的右臂腕,梵天只抓到倾国睡裙上的腰带。
别走!梵天心中绞痛,右手缠着丝带,狠狠一拉,妄图使倾国回到他怀中。
睡裙的腰带被抽,润滑厚重的绸衣,顿时贴着倾国的肌肤滑入于落地,倾国雪白的身子,猛然映入男人的眼帘。
啪啪!
梵无梦,梵天双双偏过脑袋,只觉脸上的一巴掌,疼入心肺,嘴里泛出一丝血腥。
“滋味不错吧?”倾国甩开梵无梦的臂膀,取过梵天手中的腰带,弯身拾起绸裙,披上身子。他曾是男儿,从没甩过耳光,此番一试,真是爽快。
男人自觉背对倾国,不约而同地相互瞪视,暗恨对方打斗间扯上倾国,使自己展不开手脚。要不,非得往死里揍,才甘心!
倾国原想透过梵无梦,梵天的争辩,扯出小侯爷娶他的内幕。怎奈,两人说几句便动手,还拖着自己一起受罪。倾国拐了二人一眼,转身回床,他可不是受人摆布的玩偶!
倾国掀开棉被,躺入其中。身子半靠于床头,嘴里飘出冷漠的嗓音。“梵无梦,我说过不会走。”
梵无梦眉梢一拧,握紧拳,听着五步开外梵天的嗤笑,心口闷得发慌。恨不得一脚踢翻对手,揍垮男人脸上碍眼的笑。
然,梵天也没能得意多久。倾国的下一句话,便激得他唇舌发苦。
“除非,你能取到小侯爷亲笔写的休书。”倾国侧着身子,柔软的手臂滑出袖子,轻轻托腮。朱唇微弯,狡笑道:“无梦,我可不能带着淫妇之名,和你离开靖州。”
该死的!为什么喊他无梦,却叫自己小侯爷?梵天难忍怒意,一拳打向梵无梦的鼻梁。
梵无梦反手接住梵天的直拳,拐腿扫向对方的脚裸。“贤侄,你不是喜欢倾城吗?我带走倾国与你何碍?”
“叔父,我怎不知,你有夺人妻的喜好?”梵天抬脚躲过偷袭,弓膝撞向梵无梦的下盘。
梵无梦掷开梵天的拳,两手攀上对方的肩膀,双脚一蹬,倒立着越过梵天。与其背对相持。
哗啦——!
没待梵无梦站定,梵天回身反击。一盆冰凉的水,扑面而至,淋了二人满头满脸。水滴沿着颈项滑入里衣,霎时冻得两人发抖。
“看来,之前的巴掌,没打醒你们。”倾国摔下手中铜盆,冷冷讥笑。“洗脚水,好喝吗?”
无梦,梵天各自抹了把脸,瞧着对方的狼狈相,一时气苦。他们为床上的女人,争得你死我活,她倒好,用一盆洗脚水打发了。
男人哭笑不得地转望倾国,见其卧于床榻,神色冷淡,眼底一派戏谑的嘲弄。不禁想提手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奈何,又打不下手。只能任由她取笑,顶着半张红肿的脸,默默发泄憾恨。
“两位想动手,倾国不拦。出门,左拐。”倾国躺下身子,拉拢棉被道:“都已是五更天了,恕倾国不便奉陪。”
梵天,梵无梦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入睡的倾国。想走,怕对方偷偷回来。不走,恐怕要傻站一夜。
“侄儿,你我难得相见。不如今夜,同榻长谈如何?”梵无梦提议。
“正合小侄心意。”
两人一拍即合,带着一身的湿漉,跨入暗道,推上机关。各怀鬼胎地步向秘道深处。
[侯门深似海:第十七章 侯府深院锁清秋]
倾国唤丫头在荷园中摆了竹榻,卧于其上,闲看书卷。秋日的凉风吹乱了她耳边的发丝,倾国微微拢了拢,喝了一口热茶,挪过一边的薄毯,盖上身子。
倾国敛下眼睑,盯着那一池寂静的荷花,幽幽地想。他前世,哪有过如此闲暇之时。为了活命,做尽违心之事。结果,仍免不了惨死异乡。
倾国轻叹了一声,望着田田荷叶出神。如若往后,每日都能这么悠闲,他也没什么可求的。怎奈,这侯府白天明媚,深夜却阴寒无比,透着重重杀机。他不想深入,无奈身不由己。
他的脑中虽有千头万绪,却看不分明。东一鳞,西一爪,等着他慢慢拼凑。
梵无梦的话,未必是真。不过,聪明人说谎,三分假中七分真,使人挑不出什么破绽。兰姨带女儿来侯府、身亡、倾国回燕州,这些事找个老仆一问便知,梵无梦没必要骗他。
可是,梵无梦与倾国的婚约,恐怕只有兰姨知晓。此事,依他所见,梵无梦说的是真话。毕竟,兰姨已逝,无人再能分辨真假。如他不信,男人所言不过是一句空话。
要是梵无梦,倾国真有婚契。他俩之间相差十二年岁,门不当户不对,单单因为梵无梦喜欢兰姨,爱屋及乌,实在不合情理。
再者,大富之家备有秘道是常事。但这秘密,历来该是由掌权者知晓。为何梵无梦得知,甚至,能从梦宅钻入侯府的正室之内?如有异心,梵家还能太平吗?
说起梵无梦,自然想到梵天。对于这个名义上是他丈夫的男人,倾国有些感喟。先不论梵天是不是想利用倾国,他知道,男人已经手下留情了。倾国前后变化之大,谁都看在眼里,梵天生疑,却没有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
当然,梵天怕触怒他,反倒丢了想要的宝贝,也是一点。但最重要的,只怕是梵天对倾国确实有些情意。他来这世间,还没睁开眼睛,便耳闻梵天喜欢倾城。不管那女人有多毒,梵天仍是心心念念。或许,男人就是爱上倾城的毒吧?
那么,只盼梵天爱着倾城,不要变才好。如想他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万万不能。
倾国翻了个身,支着香腮深思。
梵天娶倾国,必不是偶然。与十年前,有何关联?倾国如何嫁与梵天,又为什么逃出侯府?
倾国颦眉叹息。这些事,兴许过问真正的倾国,才能解答。
昨夜,梵无梦来到身边,他竟然毫无所觉。连那窗外之人,亦是梦中惊醒,才得眼见。他明明习惯随时戒备,为什么一到这梦里,就失了防备?此事,如放在前生,怕死了百次有余。
“夫人。”春风快步从小径走来,福身道:“主子,请夫人去迎客堂。”
倾国放下书册,眼光撇向春风道:“去迎客堂?有什么事?”
春风笑道:“今日,是靖州一年一度的庙会。没有出阁的姑娘会去求个好姻缘,太太夫人们,则是参拜送子娘娘,乞求早生贵子。”
去庙会?也许,能看一看靖州要道,熟识此地的风俗人情。倾国心下一喜,脸上仍是一片漠然。投下书卷,弯腰起座,回房稍作梳洗。稍顷,由春风陪着出了后院,步入迎客堂。
“夫人,你来了?”梵天见倾国踏入厅堂,忙起身搀扶。挽着她的手,招过陪在他身侧的二女,为其引见。“这是碧桃,莲叶,她们是我三年前纳的小妾。”梵天横了两人一眼,喝道:“还不快见过夫人!”
二女匆忙福了福身,低头见礼,奉上香茗。
倾国微微点头接过茶水,算是认了小妾的名份。
梵天揉过倾国的肩,带着她迈出迎客堂,行至侯府正门。随即,一把抱起倾国,送入马车。碧桃,莲叶则由婢女托上车厢,静静坐于一旁。
倾国撩起车厢左侧的窗帘,窥探着街道上的景致。小妾们互看了眼,忍不住问道:“姐姐,是在看相公吗?”
倾国眼梢探向碧桃,冷然道:“叫我倾国,或是夫人。姐姐二字,不敢当。”
碧桃挑起媚眼,一脸诧异道:“姐姐,方才不是接了我们的敬茶吗?一眨眼功夫,怎么不认了?”
倾国没有回头,看着车窗外的大街小巷,脑中熟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两位青春几何?”
“一十有九。”
“正是桃李之年。”
倾国颔首解说:“我开年刚及笄,依你们的年岁,不合叫我姐姐。”
莲叶为难地咬着下唇,一张小脸隐含着委屈,惹人怜惜。“但,这是祖上的规矩。”
倾国不耐地回道:“那我说的,便是侯府的规矩。听明白了?”
二妾原以为倾国是外乡丫头,又蒙贾全绘声绘色说了一通倾国的不是。说她如何阴险陷害妹妹,如何耍手段嫁与侯爷,又怎样把倾城赶离靖州……
两人瞧着侯爷悄悄迎娶倾国,不曾为她操办婚宴,从未在倾国房内留夜,更没有带她们拜见。以为对方能攀上正妻之位,不过是小侯爷给苏府的交代。心中恼恨倾国命好,又笑她只得了个空架子,仅仅名声好听而已。
不想,今日一见。小侯爷对其大有怜爱之意,倾国短短几句话,更是直捅她们的短处。禁不住脸色一僵,不敢再轻易挑衅。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倾城掀起布帘的窗口,忽然塞进个油纸包。随即,梵天骑马与车厢并行,一手扒上窗栏,身子前探,凑向窗边笑看倾国道:“饿了吗?吃些糕点。”
梵天替倾国遮下窗帘,轻声道:“女眷不宜卷帘,走马观道。到了青山寺,我会陪你四处走走。先躺下,歇息片刻吧。”
倾国转过身子,靠着车内高高垫起的毯子,拆开油纸包。霎时,一股桂花的香甜,悠悠飘满整个车厢。倾国伸手捏了块热腾腾的糕点,送到嘴边咬了口,细嚼慢咽。糯米的柔软,芝麻的甘甜,渐渐在倾国的唇舌间,散布开来。
好吃。倾国一连吃了三块,望着糕点的眼神,仿佛看着深爱的情郎。
对面的小妾,细观倾国的神色,觉得为了区区几块糕点,这么欣喜,有些愕然。她们哪里知道,倾国曾经受的饥苦,那种简直恨不得砍下自己的腿,吃个饱饭的悲伤。
倾国抬头扫了眼,把眼光沾于他身上的小妾,扬眉问:“想吃吗?”
“不。”莲叶婉拒道:“这芝麻糕,是相公特意为夫人买的。莲叶,怎么好意思伸手?”
碧桃挥着锦帕,娇笑道:“不用了,我不爱吃甜味。夫人喜这口,改日,碧桃做几个送去荷园。”
二妾嘴上说笑,心底凄楚一片。想想三年来,床边人哪一次对自己,有过这份贴心。怎奈,她们不过是小妾的命,哪能与正室夫人相比。
倾国吃完糕点,抽出丝巾,擦拭指尖的碎屑。目光撇向小妾问:“你们二位,可是靖州人?”
碧桃斜着丰满的身子,摇头道:“贱妾从小生在穷乡,十五岁时,逃难来靖州。蒙侯爷买回侯府,充为妾室。”
莲叶听得倾国的问话,本就楚楚可怜的脸蛋,更为凄苦。纤纤细指,掩着小嘴,哽咽道:“奴家是皇城人士,爹爹官拜侍郎。谁知,官路不顺,贬为庶民。幸得小侯爷收作侍妾,要不,奴家定被卖入勾栏。还怎么活啊?”
倾国对莲叶的哭泣视而不见,转问碧桃。“你们往年今日,都来青山上香?”
“哪里啊!”碧桃厌烦地斜视着莲叶,瞪了她几眼。眼珠转了个圈,回望倾国道:“今个儿能出府,还多亏了夫人。否则,相公哪有这个闲心,陪我们去青山呐!”
倾国凝起眉峰,指叩着车厢壁面的木板。“平日作何消遣?”
“绣绣花,在院里走走,等相公召唤。”
倾国奇道:“不出门吗?”
碧桃讶异地瞅着倾国道:“夫人,我虽是小妾。但一入这侯门,哪里还能与市井民妇并论?何况,妇道人家,没有相公陪着,怎能随意出府?”
“前些日子,侯爷的伯母招我和月胧,同去游湖。我们三人,皆是女眷啊?”倾国不解道。
“那怎么一样呢?”莲叶擦拭着眼角的泪滴,插入话头。“她是大家夫人,无况,已过知命之年,算是母辈。你们由她带着,自然能出府。”
碧桃寂寥一笑道:“我方入侯府之时,总想着庙会、花市、灯会。还曾偷爬树,看府外的大街。慢慢的,一年年过去,我的心都木了。”
车内不再言语,暗暗流溢着淡淡的哀愁。女人的命,好比无根的浮萍,顺水流逝。女儿的青春,也都埋葬在深深的院落,被一道道高墙,锁住了清秋。
[侯门深似海:第十八章 大殿之内起誓言]
青山寺座落于青山脚下,大门口迎来送往,香火鼎盛。寺庙两旁摆着小摊,小贩们不停的么喝叫卖。不少小家碧玉头戴纱笠,让丫头搀扶着,走向摊边细看,买上些香烛带入寺院。
梵天握着倾国的左手,由小厮在前方开道,身后跟着二妾,及八个使唤婢女。
倾国本欲抽回自己的掌心,无奈梵天抓得紧,倾国只能由他拉着步往摊贩。迢国的世俗人情,与他前生相若。倾国暗道,如能从侯府脱身,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每日看那山中美景,倒也不枉此生。
“夫人,你觉得这钗子如何?”梵天从摊位上取过一支束发金钗,递向倾国。
倾国隔着斗笠上垂下的白纱,稍稍撇了眼发钗道:“不错。”
听得倾国的敷衍,梵天笑容一掩,暗自奇道,女人不都喜欢珠宝首饰吗?倾国怎得不见一丝喜色?但,这些日子的相处,梵天熟知倾国与众不同。虽觉讶然,却没有追究。只是放下金钗,揉着倾国沿着街旁的摊子迈入寺院。
梵天把倾国揽于怀内,使她避开人流,走得舒心。
碧桃,莲叶盯着梵天的背影,心中满是凄然。正室,便能得丈夫的嘘寒问暖。而小妾,只能吃她的后尘,甚至,求不得相公盼顾一眼。
梵天伴倾国跨入正殿,捐了香火钱。寺主得了二十两金的香油钱,特意隔开小民,让出大殿正中的蒲团,请倾国上香。
倾国原是不信鬼神之说,可自己的死而复苏却是不假。他缓缓跪于神像前,目光穿过白纱,仰望着仿若观音菩萨般的雕像,感慨万千。
如果,这世间真有神。为何害他一生如此凄惨?又为什么使他再次重生?倾国闭上双目,轻轻磕了三个头。
梵天插上香烛,扶起蒲团上的倾国。倾国挺直了腰身,跟着寺主一路参拜。眼中看着一尊尊神像,心道,参神拜佛有何用?人只能靠自己活。
“哎呀!这不是小侯爷吗?”正殿一旁的靖州首富,无意间看到梵天,急忙偕同夫人女儿,靠向他招呼道:“小侯爷真是贵人,一向少见。这是小女,青梅,今儿刚好十六。小女常来青山寺上香,不如让她带着小侯爷四处走走?”
梵天推过倾国,冲来人笑道:“今日,区区正陪贱内上香。黎爷的好意,梵某心领了。”
首富黎爷挺了挺肥肚,瞪大眼慌道:“小侯爷何时娶妻的?怎么都没听说?”
梵天方过弱冠,便已封侯,祖上家财又丰厚。这世道,士农工商,为商者,即便有金山银山,还是得看人脸色。梵天不仅是郡侯,更是靖州御史,当地富商,哪个不想攀得此等贵婿啊?
靖州首富,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梵天按下不耐回道:“贱内身子弱,经不起婚宴的繁杂。我只在府内摆了个家宴,没有告知黎爷,还请莫怪。”
“哪里,哪里!”黎爷拉过女儿,推向倾国,吃得油光水润的脸堆起笑,两眼眯成一条缝。“让青儿陪着夫人参拜吧。都在寺内,不会有失。小侯爷,在下有几个人,想托你引见引见。”
梵天方欲婉拒,不料倾国接口答应。“夫君,你有正事,就去吧。”倾国转朝青梅道:“麻烦青儿姑娘作陪了。”
青梅仰慕梵天已久,对倾国自是又恨又妒。转念一想,正妻之位,虽被对方占了,可还有侧室的地位,等着自己啊。何况,等她嫁入侯府,最后,谁能坐稳正室之位,还难说呢!
青梅是富商之女,对利益得失看得明白。她知道,没有嫁与小侯爷之前,还需巴结眼前的女人。青梅娇柔地俯下身子,施礼道:“蒙夫人不嫌弃,青儿这就带路。”
青梅抬手,作了个请势。倾国快步跟上。
梵天不及阻拦,只能由倾国离去,低声吩咐身边的仆从。“好好守着夫人,不要走丢了。”
待小厮,婢女领命而去,梵天请黎爷把人带至寺庙的正门边召见。而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大殿。时刻,关注着身侧进出的人流。
“小侯爷,很疼爱夫人呐。”黎爷捧着肚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道。
梵天微微点头应和。“贱内甚合我意。”他望着正殿大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心急道:“黎爷,请引见吧。”
黎爷摇头叹道:“好,来来。这位是……”
比之正殿外的喧闹,大殿之内,可说是人声鼎沸。参拜之人不停地涌入,肩比肩,脚踩脚,稍挤的角落,步履艰难。
倾国指点着神像,专挑人多处挤。不消一刻,身边监视他的仆从,被甩了个干净。倾国隐于人群内,转了一圈,发现这大殿没设后门。要走,还需从原门退出。无怪梵天肯放行,任他随意走动。
他头戴的纱笠,有侯府的标记。欲待除下,又露了脸。此外,身穿的衣物,亦是没处更换。倾国的眼角,掠过一个个进香者,思索着要不要去旮旯里,敲昏一人,换了装再走。
倾国深知,时不待人,如今的机会要是错失,不知哪年才脱得了身。他打定主意,步向暗处,刚迈了一步,腰间便是一紧,背脊贴上厚实的胸膛。
“想逃么?”男人的嘴唇凑向纱笠,隔着薄薄的丝巾,轻声道:“那昨夜,为何不让我带你走?”
梵无梦?为什么每次都坏他好事?当日,湖心山上,他偏入小道。如不是对方带梵月胧追来,自己本可避开梵天,躲于偏僻处再行事。之后,他盘算跳崖,从水路逃脱。谁料,梵无梦,梵天二人跟着他跳入湖中。
倾国轻叹时运不济,柳眉一横,脚跟微微一抬,踩上背后男子的脚尖,重重地碾。
梵无梦一阵苦笑,忍疼抱起倾国,使自己的脚不至伤残。他揉着倾国随人海前移,小声道:“别小看梵天。他是靖州御史,可以调动兵马。你即使能走出这寺庙,不出半日,便会封城,一家一家地搜人。你一个女子,没有援手,怎么逃过搜捕?”
梵无梦眼观四路,躲过梵家的奴仆,接着说:“出城得有祖籍,需备一吊钱,缺一不放行。你要逃,还得从长计议。”男人弯身低头,劝道:“倾国,跟我走吧?”
倾国勾起唇角道:“叔父,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你别有居心。”
“难道,你宁可信梵天?”梵无梦轻抚着倾国的纤腰,不解道:“你信他,又何必走?”
倾国斜视着梵无梦道:“一只熟悉的猛虎,和一条陌生的毒蛇。请问叔父,你会选哪一边,稍作停歇?”
梵无梦推开欲挤向倾国的人流,把其护于怀中,摇头讶然道:“我就是你眼中的那条蛇吗?”男人侧过脸,无奈苦笑。稍息,紧了紧倾国的腰身,贴于倾城的耳畔,呢喃道:“可惜,没有我这条蛇,你走不了。”
“叔父的意思,是我只有靠你,才能离开侯府?”倾国轻耸眉峰,问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婚约之事,不必再提。”
梵无梦的眸底,飘过一丝异彩。沉默半晌后,男人转过倾国的身子,掀开丝巾,凝望着她的面容,正色道:“如果我说,想要的是你。你会给我吗?”
倾国淡然一笑,冷漠疏离。她伸手遮拢纱巾,背过身子答道:“照叔父所言,我出不出侯府,有什么分别?”
梵无梦哑然失笑,叹息道:“我这话说得太早。不过,你记住,此话不假。”
倾国转过话头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早你片刻跨入大殿,自然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梵无梦拉着倾国跪上蒲团。
倾国抬眼,竟是先前参拜的神像。那么身后即是大门,他几乎可以听到,门外赶来的急促脚步,还有背脊上那刺目的眼神。
“梵无梦对天起誓。”梵无梦捏着倾国的手,不让抽离。“我对身边之人绝无异心。如若违誓,甘受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倾国方闻梵无梦发誓,忽觉耳目一昏,身子已在梵天怀中,被他拦腰抱起。梵天眯眼瞅着,潇洒起身的梵无梦,眼瞳急剧收缩。对立少时,朗声道:“有劳叔父,找到我爱妻。侄儿,在此谢过。”
“能助夫人一臂之力,是我之幸。”梵无梦撩起下摆一甩,扫却衣衫的尘土。俊颜一展,与梵天并行出殿,邀约道:“今日天公作美,不如一游青山如何?”
梵天推拒道:“带有女眷,不便同行。打搅了叔父的雅兴。”
“月胧也来了,你不会要她和一群男子同行吧?”梵无梦挑起剑眉,笑问。
你用月胧威胁我?梵天深深地望着梵无梦,目光中透着阴冷。
梵无梦转首回视,眼波里藏着狡黠。
梵天把倾国抱入车厢,眉目一扬,隐去不快应允道:“既然如此,侄儿恭敬不如从命。”
[侯门深似海:第十九章 美人何以言倾城]
从青山寺绕过山脚,往深处走,再行十里便是马场。女眷们在特备的厅堂前,下了马车。由管事的领路,带太太小姐进入客房,稍作歇息。
“夫人,方才是青梅不好,让你受惊了。”刚入房内坐定,青梅有心地倒了杯茶,送至倾国手畔的茶几上谢罪。
原本,来这青山马场,不过是梵家亲眷同游玩乐。然,青梅假借寺殿内走失倾国一事,坦言看顾不周。愿一路服侍,敬赔罪之意。倾国哪里不明白她的用心,只是自己对梵天无意,何必挡人情路?
倾国摘下纱笠,端起瓷杯,掀了掀茶盖,喝下半杯甘泉。冷淡的脸庞,弯起唇角道:“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怎能怪你?”
青梅眼梢微侧,偷偷扫了倾国两眼,暗自欣喜。她以为侯爷夫人,该是花容月貌。如今一观,不过是个清秀丫头,哪及得上她的姿色。青梅见倾国为她开脱,反而娇声自责。“可要不是我大意,怎会……”
倾国放下瓷杯,左手一抬,示意青梅莫再争辩,借以显示她的贤淑。
青梅在倾国澄清如水的眼神中,默然住口。纱巾后的玉容羞红,扯着裙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青母看女儿吃亏,忙解围道:“不知夫人,是哪里人士?”
“燕州人。”倾国不冷不热地回道。
青母拉拉女儿的裙摆,暗示她不用在意。“哎呀,夫人不是靖州人啊?那来日,让小女带你一游靖州可好?”
“这如何使得?”梵月胧坐于一旁,插嘴道:“我嫂子,岂能随意出府!”
青母知道女儿心思,当下不便得罪梵家人,陪笑道:“这位小姐是?”
除了青梅母女,在座四人,皆是梵家女眷。倾国、梵月胧、二妾,其中倾国年岁最末,但她是正室夫人,理应由她为双方引见。
倾国面向青母,右手偏向梵月胧道:“这位是我小姑,月胧。”
“月龙?”
“明月入朦胧。”倾国提点道。
青梅除下纱笠,冲梵月胧笑道:“我是黎府的青梅,有幸见过月胧小姐了。”
梵月胧看着青梅娇丽的容颜,不吭一声,伸手取下纱笠。白玉般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如黑珍珠似的眼睛。悬胆鼻,樱桃口,还有那三千乌丝。美得好像月中仙子,立时把青梅比了下去。
青梅红润的脸色,刹间一白。她自知不及梵月胧,心里满是羞惭。
青母轻拍女儿的手背,悄声安抚。一边转向倾国,指着碧桃,莲叶二人,询问。“这两位是?”
碧桃冲青母笑了笑道:“不用夫人引见了。我等只是侯爷的妾室,名唤碧桃。”
“我是莲叶。”待碧桃话毕,莲叶接口道。
青梅细细打量二妾,碧桃一身粉衣,头戴金钗。耳朵、颈子、手腕、腰间,佩戴了好些珠宝。把整个人,点缀得富丽华贵。碧桃眼角勾魂,身子丰满,颇有些媚骨。胸口一对玉乳贴着薄裙微微耸荡,要是男人见了,只怕恨不得摸上一把,拉入床榻尝之后快。
莲叶正巧与碧桃相反。她身穿青色罗裙,带着碧钗,耳配绿坠,好似一朵娇嫩的荷叶,惹人爱怜。男子最爱的,便是如水般的女儿。只要她轻轻一哭,铁石亦化为绕指柔。
青梅对碧桃,莲叶深有忌惮,反观倾国,倒是一无所长。为何倾国入得侯门,爬上正室之位,令她费解。
两盏茶过后,倾国等人换过骑装,戴上纱笠,出房转往大堂。
梵天见倾国入厅,赶忙快步迎上,右臂缠上她的纤腰,带着倾国进马场。
“这里就是青山马场。你看!”梵天指着另一头,那灰蒙蒙的山脊道:“直到那边的山脚,都在马场之内。如是深入密林,还可打猎。”
倾国望着眼前的青山绿野,和重重叠叠的树林,心神悄悄浮动。
“弟妹,你也来了?”梵尘牵过骏马,靠向倾国问:“会骑马么?”
如何不会?他曾是跨马征战的无名之将,多少的岁月,是由他的战马陪着渡过的?倾国感慨一笑道:“小叔放心,倾国善骑术。”
梵月胧环顾四下,望着梵尘道:“尘哥,怎么不见伯母,和你的姬妾?”
“她们跟着你大堂哥回府了。”
梵尘,月胧说话间,梵天扶着倾国跨入马厩。
马房两侧关着一匹匹骏马,肤色油光水滑。马儿悠闲自得,吃着牧草,不时打上一个响鼻。
梵无梦瞥见倾国走入,别过马夫,上前道:“我已经给你挑了匹小马驹。出去看看吧?”
“谢叔父好意。”梵天故意当着梵无梦的面,把倾国揽进怀中。“夫人,她与我同骑。”
倾国双手抵着梵天的胸膛,脱出怀抱,淡淡回绝道:“二位的心意,倾国领受了。夫君,莲叶不会骑马,你还是带着她骑吧。叔父,倾国的坐骑,你不认为,该由倾国自己挑么?”
说罢,倾国穿过两人,掠向马槽旁,自行挑选。
青梅不想平淡无奇的侯府夫人,气势如此迫人。看来,不可小觑。但,她对梵天,梵无梦二人这般讨好倾国,仍是不解。难道,梵家男郎喜欢霸道的女子吗?
黎爷呵呵笑道:“侯爷,小女不会挑马,你能否点拨一二?”
青梅按亲爹的示意,贴向气苦的梵天,柔声道:“爹爹说的是。小侯爷,青梅不懂挑马。能不能帮青梅选一匹呢?”
梵无梦正幸梵天被黎爷父女所缠,欲待提步赶上倾国。谁料,月胧扯住他的衣袂,闹着要他指点。无梦只能耐住性子,为其解忧。等两人脱困,马厩内,哪还有倾国的身影。
无梦,梵天对视一眼,慌忙奔出马房。拉过一边的马夫问:“方才,挑马的夫人呢?”
“她……”答复的话刚启口,已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践踏的不见踪迹。
众人纷纷抬眼,寻声探去。
一骑金黄的人影,如同带着太阳恩泽的光辉,由天边而来。遮面的纱笠,看不清她的容颜。于竹笠中窜出的数缕发丝,像温柔的美人,用她那娇弱无骨的纤指,款款地抚摩着情人的脸庞。
近些,退了耀眼的锋芒。白色劲装包裹的女子,抓着缰绳,迎风飞驰。她的身子略感纤细,举止间却盈满了魅惑。
潇洒啊!好比传说中倾倒众生的美人。与容貌无关,是那渗透着刚毅的英姿,使人移不开眼。唯一可见的,菱角分明的唇,勾画着完美的弧度,微微上翘。旁人即能体会骑者飘扬的心境。
狂放的奔驰、果断的驾御、仿佛骑马并非是纯粹的游兴,而是一场支配着生命的豪赌。
好快!迅捷!飞跃一道道高耸的栅栏,危险却透露致命的吸引。甚至,是霸道地占据了他人的目光,撼动隐藏于魂魄深处的激昂。
淘气的秋风逆流着,吹抛了骑者的纱笠。似有对无形的双手,牵引着它,在空中伴着几丝惊愕声,翩翩落地。
来者,没有停歇。她右手绷扯缰绳,身倾至地面相平,牢贴马腹左侧。与横落草坪的竹笠,错身而过的瞬间,左腕执短鞭一挑,纱笠嗖的飞往天际。
策马间,她坐正身姿,猛拉缰绳。黑马长啸嘶鸣着踢前蹄直立。骑者修长匀称的双腿紧夹马腹,只是轻松的伸手,便接过下坠的纱笠。
盘旋脑顶的乌发,由于激烈的动作崩散,像极了最终挣破网的游鱼,欢喜地散开。发丝飘摇着,纠缠于芳香的苍穹之中。白色的肌肤,映着刺目的光芒,愈发突显神秘末测。在狂乱发丝的陪同下,那抹灿烂的笑意,与其视作豪迈,不如形容为率性的狂野。
当众人皆以为,黑马将咆哮暴怒的刹那,来人放缓缰绳,轻拍马颈安抚。随着坐骑前蹄落地,帅气地跃下马背,反手随意扎系长发,步向梵天。
马场上的众人,一片惊愕。双目牢牢牵系着倾国。心里不由感叹,眼前哪是个女儿身啊,分明是个美男儿。
青梅躲开倾国灵动的目光,自惭形秽。美人,美人,仅仅美一张脸有何用?她向来自视甚高,想不到,今日是带眼识人了。倾国的美,不在外,而是由内而发。女人迟暮,最怕夫妻情断。然世间,怕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一眼便使男儿丢了心神,致死亦念念不忘吧。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章 心锁往事难忘情]
“难怪弟妹说,自己善骑术。”梵尘挥动短鞭,轻轻抽打马臀,扯着缰绳策向倾国。“方才那一手,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就是堂弟,也未必有这么好的身手。”
“小叔,过誉了。”倾国时松时紧地扯动缰绳,驱策着胯下的黑马。
梵尘笑看着倾国清雅的容颜,打趣道:“堂弟许你不带纱笠?”男人眼角斜望,身后半个马身落差的梵天,正眯眼睨视着自己。更有不少人,虽已身在马背,却仍没从倾国英姿飒飒的骑术中,回过神。
倾国的眼,淡淡扫过梵天,轻笑道:“夫君怕纱笠吹丢,我又如刚才那般,骑马弯身而拾。只能由得我,不戴竹笠。”
梵尘连连摆手,指正道:“什么弯身而拾?你的脚勾着马腰,身子都贴地上了,还能算弯腰么?怪不得堂弟心慌,我都以为你会伤在马蹄之下。”
倾国勾唇淡笑。“倾国许久不曾骑马,一时忘情。让小叔担心,是倾国顾虑不周。”
“哪里,我还想向弟妹讨教一二呢。”梵尘细观着倾国的身子,实在难以想像,一介女子有如此高明的骑术,和在那飞马奔驰下,拾竹笠的胆魄。
“夫人骑得真好!”青梅策马上前,与倾国并行。“不知何时学得骑术?”
倾国驱马前行,并不看向青梅,敷衍道:“多年了。”
青梅见倾国不愿答,也不多问,陪笑道:“今儿,多亏遇上夫人,才有幸来这青山马场。”
“是啊!”碧桃颤巍巍骑着小马驹,妩媚的嗓音从纱笠后,飘逸而出。“我这还是头一次骑马呢!”
“要不是夫人,莲叶怕是一生都不知骑马的滋味。”莲叶卧于梵天的怀中,绵声软语道:“夫人骑马的样子,一点不输男儿郎啊!”
倾国不语,对三女所言仅是付之一笑。
哗啦。
一只白兔从草丛中钻出,窜过马蹄前。梵无梦眼明手快,抽箭弯弓。嗖的一声,竹箭破空射向白兔,兔子应箭而倒。无梦翻身下马,拎起箭羽,白兔蹬踏着四条短腿,不停挣动。
梵无梦捏着兔子的背脊,拔下后腿处的利箭,扯过头上的发带,包扎白兔的伤处。随后,原路而回,登上马背,一手拉缰绳,一手揉白兔,驱马凑向倾国。
“喜欢吗?”梵无梦把兔子送入倾国怀内。
倾国看了眼怀中嗦嗦发抖的小东西,左手托着兔子,转赠莲叶。随即,回视梵无梦坦然道:“倾国,谢叔父好意。不过这白兔,还是合莲叶这般心细的女子喂养。”
不爱珠宝,不喜宠玩。难道,她没有心爱之物?想他梵无梦,何时讨好过女人。而今,三番两次对倾国掏心,皆被轻易打发。梵无梦不禁猜想,倾国是否已有了中意之人?
梵无梦尚在一厢猜测,其后的梵天,却正因他的殷勤怨怒。梵天恨道,梵无梦即便喜欢倾国,也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肆无忌惮。狩猎送于妻妾,是迢国沿传至今的古礼。他一个叔父,竟把所猎之物,当场送与侄媳,就不怕家丑外扬么?
倾国把兔子转送莲叶,倒在梵天所料之外。他不由暗自欢喜,悄悄压下怒意。
梵天的转变,只有坐于他怀内的莲叶知晓。当梵无梦把白兔递向倾国时,她腰间搁着的臂膀猛然一紧。待倾国将兔子转入她手中,环腰的胳膊又渐渐松开。
莲叶明白,她虽置身梵天怀中,丈夫的心却始终不在她身上。那又如何呢?她不过是个侍妾,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由相公抱着骑马,已算是难得了。她还能求更多么?
“哼!”骑马殿后的梵月胧,盯着莲叶掌心的白兔冷哼。
梵尘听得,放缓马步,等着月胧前来,笑问:“怎么?不高兴了?不是你吵着来马场的吗?”
梵月胧伸手道:“我要弓箭。”
梵尘看了眼月胧,又望了望白兔,恍然道:“月胧也想要小兔子?行啊,等看见了,我射给你。”梵尘拍拍腰侧的弯弓。
梵月胧把头扭向一边,不依道:“把弓给我,我自己射!”
梵尘摇头。“那怎么行?你骑马,尚能走得两步。给你弓箭,还不让你射人去了。”
“你不给我是不是?”梵月胧耍赖道:“回头我告诉伯母,说你欺负我!”
这是哪的事儿啊?小丫头真是被宠坏了!梵尘干脆不搭理,策马步向一边。
倒是黎爷赶紧递出弓箭,交与梵月胧。他一直盼女儿嫁入侯府。想借机讨好月胧,让她在梵天耳边美言几句,成其好事。怎么说,对方也是小侯爷的亲妹子。
“等等,别射!”梵尘见月胧取过弯弓,搭上利箭,心道不好。立即出言止喝。
月胧对梵尘的话置之不理,用尽全力拉了满弓,对着前方便是一箭。梵尘出手相阻,已是不及。
飞箭如脱缰之马,直取倾国的坐骑。以梵月胧的臂力,她的箭射不了多远。就是离得近,也可驱马躲开。无奈,倾国前有梵无梦、左右是青梅、碧桃相伴,想避谈何容易?
眼看,黑马即将伤于箭下,倾国右臂紧扯缰绳,反身扭腰,朝着箭矢就是一鞭。利箭顿时失了准头,如同受创的飞鸟,跌落于地,箭头深深插入沃土。
没等众人回神,一声嘹亮的哨音,从倾国的口中倾斜而出。群马的耳朵猛然竖起,下一瞬,暴怒地踢踏四蹄,向八方爆射而去。带着背上的骑者,疯狂地飞驰。林间霎时响起女眷的惨呼。
倾国罔顾他人,抱着马颈掠向密林深处。穿梭的气流,刮上他的脸颊,感觉有些刺痛。
他有过一匹马,黑色的皮毛,温润的眼睛。他从没朋友,寂寥一身,只有那匹马,陪了他半生。两国议和,他被收押回京。他知道,自己是踩着别人的命,存活的,绝不会得善终。他把马放了,让它回山林之间,不要在卷入战祸。
可是,它没走,跟着他到了京师。他大殿面圣,被公主相中。但他的心早死了,自然不会应公主之情。公主被拒,心生恼恨,威逼利诱不成,驱使宫女狎玩,凌辱他。女人的手段,往往比男人更阴毒。
当公主察觉,没有任何酷刑能撼动他时,囚来他的黑马。当着他的面,抽打鞭挞,用匕首切割马肉。他看着血淋淋的马身,心疼欲死。他才明白,自己的心还没死,至少在世间还有一丝牵挂。
黑马哀哀的叫,它并没有在意身上的伤痛,而是用舌头添去他身上的血迹。公主见他们情深,狞笑着命人割下黑马的舌头,剜去它的双目。即便如此,他的马,还是忍疼,流着血泪,一步一颤跪在他身边。
公主哪容得他们依偎,吩咐绑了黑马的四肢,活活拉扯致死,喂狗而食。就在那一刻,他发誓,他一定毁灭这个王朝。他要让这皇宫内所有的人,为他的黑马偿命。他忍人所不能忍,他活得生不如死,就是为了复仇。
女人,那细腻得纤指,柔美的细语,好比毒蛇般狰狞。除了投入倾国的身子,无可奈何。他这一生,都不会让女人碰。他想起公主,和折辱他的宫女,便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看着爱马惨死。就算是过了千年万年,他也忘不了,那瞬间的心如刀绞。
别想了,别想了!他如非刻意锁住尘封的记忆,恐怕早就疯了。倾国怅然叹息,抽紧缰绳轻抚马颈,在一弯波纹涟漪的湖边停下,俯视脚边石碑上的刻字。
“断情湖。”倾国翻身下马,低头嗤笑道:“人要是真能断情,或许就不会这么苦。”
啪嗒,啪嗒。
倾国乌黑的眸子,幽幽地凝望着凄凉的断情湖,心下一片惆怅。忽觉脸颊一热,一条热乎乎的舌头,舔上他的侧脸。
黑毛润肤,水灵大眼。倾国揉抱着马首,手抚马鬃。眼前的黑马,多像他曾今的爱驹。甚至,有刹那的恍惚,好像回到了前世。
他的马懂人言,善人意。他多想告诉它一次,在自己心里,早把它认作兄弟。是不是可笑?他竟把畜生当人看。其实,在他眼里,人还不如畜生。
他是杀手,是刺客,也是无名战将。普天之下,他能信谁?有谁不会背叛他?他受过多少次伤,他是怎么死里挣扎,又有谁伸过援手?
畜生的直觉,往往比人聪敏。黑马跟他上京,明知会死,却宁死对他不离不弃,这份心意即便是缠绵缱绻的爱侣,亦未必临危不惧。
多少年过去,那王朝恐怕早已化为尘泥,但这恨却盘据他的心头,千年难灭。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一章 断情湖边情初定]
月胧射箭,倾国挥鞭,口哨惊马,不过在眨眼之间。梵无梦好容易止住马身,立刻回转,策马追寻倾国。
梵无梦心道,月胧是梵家的掌上明珠,她的脾气一上来,谁也拿她没法子。也许,是见他们讨好倾国,气怒之下放箭。这丫头向来没轻重,高傲任性,此番无的放矢倒也不出人意。
反倒是倾国,竟为这一箭,以哨声驱马。毫不顾及黎爷青梅,实不寻常。梵无梦知道,倾国被激怒了,但是何为?仅仅因为月胧举弓相向?
依梵无梦几次所见,倾国可说是女中丈夫。就算她想厉惩月胧的莽撞,也只会针对月胧一人。如今,把旁人都连累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马蹄嘀哒,穿过丛丛树影,一片青波即在眼前。梵无梦刚欲绕道而行,一道纤细的身影,深深映入他的眼底。
一身白衣,一抹孤魂。静静站于湖边,望着那一池秋波。她的眼瞳温润如水,却透着一腔寂寥。明明嘴角含笑,竟飘出浓浓的悲凉。
清风乍起,吹动那乌黑的发丝。她唇边的笑意逐渐隐没,目光一沉,深邃如渊。旁人,明明不知她想着什么,却已被倾天的恨意所围,疼得心底发颤,满身皆是凄然。
梵无梦强压住颤动的心神,抓着缰绳的手指,不知不觉刺破掌心。然,这破掌之苦,哪里抵得上胸中那撕心裂肺的抽痛。
梵无梦压下喉间的苦涩,深思。她是谁?倾国,年仅十五的深闺之女,怎会有这般凄凉的笑意,和那恨不得付之一炬的眼神。如非亲眼所见,他岂会相信,一介女子,居然有武将亦无法披靡的威慑之力?还有那过尽千帆,看等闲的傲然。
无梦以为女儿姿态娇柔,如幽幽芳草。孰不知,疾风之中,才能知劲草。此时,湖畔的那缕身影,仿佛烙铁般搁上他的心头,烧得他疼痛欲死,又巴不得融入自己的骨血才好。
如果说,先前倾国骑马的英姿,使他钦服。那么,此刻她只身的孤寂,害他心痛,怜惜。想抱住她,想亲吻她,倾其所有只愿挥走她眉间的一缕忧愁。
梵无梦闭目苦叹,他此生见过多少娇娥?美人恩,胭脂泪,俱是春风一度化作尘。他的薄情,毁了无数的春闺梦?而今,竟也有这么一道漠然的身影,刻入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往后,恐怕再忘不了终年冰霜的黑眸,与那疏离的容颜。
嘶嘶。
梵无梦座下的白马轻轻嘶鸣,点蹄欲行。无梦一惊,俯探坐骑,收紧缰绳,却不知马匹因谁而动。一看,一拉,再复望倾国。
只见一匹黑马,舔舐着倾国柔嫩的脸颊。他以为倾国会推开,没想,她任由黑马亲昵,伸手温柔地抚摸马鬃。
无梦心口一顿,拧得发疼。倾国凝视黑马的眼神,是那么的深情,好比看着自己的爱侣。此时,她的眸中,除了黑马,再无其他。倾国揉着马首,展颜一笑。顷刻间,悲怆之气荡然无存,腻得化不开的柔情,悄悄融于风中。吹不散,挥不去,慢慢回旋与一人一马之间。
她透过马,看什么?难道活生生的人,还及不上一匹马?梵无梦叹息道,任谁,在那多情的目光下,皆会俯首称臣。奈何,她看的却不是自己。他想知道,是谁,使她这么伤感,又是谁,让她会心一笑。
无梦轻踢马肚,踱向倾国。他心下暗道,这情字真是沾染不得,一旦陷入,便不可自拔。他一腔的滔天醋海,怕是昨日的自己,难体会万一。
倾国听得脑后马蹄声,却不回头。不过须臾,背脊一暖,陷入温暖的胸膛。一左一右,两条强健的臂膀,把他紧紧置身怀内,柔软的唇贴着他白皙的颈项。
对此,倾国早有所料,却仍是遽然一惊。他明知男人没有歹意,但这感觉太暖,太柔,只会使他丧失防备,掉以轻心。他今世虽是女儿身,内里毕竟还是铁铮铮的男儿郎。他不要呵护,不要同情,更不信任何人!有所求,必有所失,他早就绝望,不!该说他早已习惯,只靠自己而活。
倾国托起梵无梦的双臂,身子一缩,钻出对方的胸怀,转身与男人对面而立。
梵无梦怀中一空,顿失柔情。他凝望着岸边的倾国,只要再退一步,她便失足,落水流逝。无梦的心猛然一颤,他对上的,是一双何样的眼睛?寒如秋波,好似早看透这世间无常。目光辗转,平如死水,仿佛要带着一身寂寞,沉入这断情湖中。
“别!”梵无梦一跃而上,揽住倾国的蛮腰,把她牢牢困于怀内。神色慌张、心痛、急切,哪还有平日他笑看风云的洒脱?但,此时无梦的心底,除了怀里的倾国,再无其他。
十年前,他也曾这般抱着倾国,当初,她还是个黄毛丫头。无梦感叹,他没料到,今时今日,会对倾国倾心至此。梵无梦摇头苦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想放过倾国,可区区几次相见,已情根深种。该叫他如何取舍?
梵无梦贴着倾国的脸颊,侧眼间,沉溺于倾国的眸中。忍不住,印上倾国的唇,放情掠吻。倾国的唇舌温润柔软,虽没回应,仍逗得男人欲罢不能。
无梦正美得神魂俱销,忽听身后嗖的一道箭响,当机揉着倾国就地一滚,避过利箭。箭身与无梦贴身而过,蹿入断情湖,没入水底。
箭羽来势汹汹,充满杀意。梵无梦回头,遥望着百步开外的梵天,相对无言。各自的眼中,却都燃着不退缩的恨意。
倾国脱出梵无梦的臂腕,拉着缰绳,翻身上马。马蹄点地,不过几个起落,已至梵天身旁。方要掠过,梵天伸臂缠上倾国的腰身,一手扯住对方的缰绳,放开身前的莲叶。他侧身凑向倾国,揉住她纤腰的手掌,刹间移向她的颈子,托过她的脸,倾身便是一吻。
梵无梦眯眼,跳上马背,上前挥鞭抽开梵天的臂膀。
梵天扭身躲过,冷笑道:“叔父,小侄亲自己的发妻,与你何干?”
“只怕,还不知鹿死谁手!”梵无梦反唇相击。
倾国并不理会男人的纷争,斜了眼惊呆的莲叶,甩动缰绳策马而去。梵无梦,梵天与她相见之数,屈指可数。一个是家有娇妻,一方是心有所属。可而今之举,却是为何?
倾国稍稍勾了勾唇角轻嘲。世人皆道,女儿心难懂,如今所见,男儿又何尝不是?倾国听着身畔的马蹄声,扬声道:“
男儿少年有雄心,
志在乘风三万里,
挥鞭沙场扬威名,
天下山河任尔行,
女儿娇姿悄盼兮,
画眉梳妆求君惜,
情郎难懂妾之凄,
享尽三千温柔意,
长夜慢慢红烛泪,
依寄熏笼至天明。”
倾国驭风而行,把唇间的热吻,抛至脑后。他是谁?怎么可能为了揽夺君心,画眉梳妆?更不会为丈夫左拥右抱,哭坐到天明。他想借诗意告诉梵家叔侄,他们身边早有了佳人,等待怜惜。何必,再招惹他呢?
梵天,无梦心头一震。倾国用享尽三千温柔意,骂他们不懂珍惜。梵无梦已有妻妾,梵天虽说娶了倾国,但心里藏的却是倾城。
有了别人,便不能有她么?梵天,无梦满嘴皆是苦涩。男儿三妻四妾,哪个女人敢说个不字?然倾国的行事,往往出人意,她被吻,竟毫不在意。闺誉之事,更视若烟云。
可,她的冷淡、她的潇洒、她的决然,她的一举一动,深深牵引着男人的心,使他们欲罢不能。想要违背心意,割舍对她的爱意,谈何容易啊!
穿过重重树影,马厩即在眼前,梵尘等人早在此间等候。倾国冲梵无梦伸手道:“弓箭。”
梵无梦不发一语,抽下腰侧的弯弓,递与倾国。换手拉紧缰绳,举臂反手取过背上的竹箭,放入倾国掌中。
倾国并不停息,两腿紧夹马腹,弯弓就是一箭。箭去如飞,梵天方欲阻拦,箭头早穿过梵月胧的发髻,钉于马房的木墙之上。连带扯着梵月胧后退,背贴墙面。
倾国复又伸手。
梵无梦无有不应。
一连四箭,射入梵月胧的衣衫,贴着她的肌肤,钉入墙板。
倾国骑至马厩旁停下,睨视着梵月胧。女人早被突如其来的利箭吓傻,浑身颤抖着留下泪滴。倾国把弯弓掷向梵无梦,笑道:“小姑的箭法,倾国领教了。现今,礼尚往来,送上五支。礼多,不怪。”
梵天瞧着亲妹的狼狈,欲骂倾国,可一想到断情湖边,她凄凉的身影。话到喉间,却怎么也脱不出口。只能拥住她,轻责道:“顽皮!”
随后,梵天步向月胧,用劲拔下竹箭,暗暗朝婢女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七手八脚搀着月胧,扶上马车。梵天回视黎爷朗声道:“梵某招待不周,让黎爷受惊了。”
黎爷刚回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侯爷夫人不仅骑术了得,箭法更是高明啊!改日,我想让小女……”
没待黎爷说完,青梅偷偷拉了拉他的衣摆。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斗不过倾国。要真嫁入侯府,有这么个正室夫人压着,何年何月才能出头?低人一等的日子,她可不想尝,不如作罢。
黎爷疑惑地看向女儿,青梅悄悄摇了摇头。黎爷只得放下为女儿做媒的算计,拱手告辞。
倾国拍拍黑马,狠心转身赶向马车。他故意经过梵无梦身侧,低声道:“我劝叔父今后莫要再发誓,誓约不过是空口之言。叔父,口说无凭啊!”
倾国登上马车,放下遮布。徒留梵无梦环顾着马场,自嘲苦叹。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二章 一波未平风又起]
马场归来,梵天方扶着倾国踏入侯府,守于门侧的贾全忙上前禀报。“主子,倾城小姐来了。”
“倾城?”梵天眼珠一溜,睨视着贾全道:“就她一人?”
贾全低着脑袋,翻起眼皮,轻蔑地觑了眼倾国,转朝梵天恭恭敬敬道:“还有苏老爷,苏夫人。”
“现在何处?”
“回主子,正在迎客堂歇息。”
梵天看着怀中的倾国,柔声道:“去见见你爹娘么?”
倾国冷嘲。“小侯爷,倾城所来何事,你我心里明白。”倾国的嘴唇贴向梵天耳边,轻声道:“梵无梦昨夜的话,你也听在耳里。为了万两金,才收容我的苏家,有何恩义可言?值得我去相见。”
梵天一时语塞,只得唤过春风送倾国回荷园。不想,贾全上前阻拦道:“夫人,苏夫人有请。”
倾国径自而走,毫无停留之意。贾全快步赶上倾国,挺身挡住她的去路。“苏夫人有请!”
倾国双眼一眯,猛地飞起左腿,一脚踢上贾全的下腹。贾全吃疼,瞬间眉目拧成一团,抱着肚子弯下腰哀号。倾国的左脚并没收回,从下而上,脚尖直击贾全的下巴,狠狠一勾,把人掀翻。
贾全仰天一跤,后脑正撞上草地的石块,疼的他眼冒金星。没待贾全缓过神,倾国右脚重重踩住他的胸口,回视梵天道:“夫君。我们侯府,岂能留这等欺主的奴才?”
梵天俯视着扭成一团,起不了身的贾全。随即,转望倾国,对上她眼中的冷若冰霜,无奈笑道:“刘老。”
刘管家匆忙赶至,躬身而立。“老奴在。”
“贾全冲撞夫人,是他不该,替我逐出侯府。”梵天长叹了一声,补上一句。“他跟我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支取百两纹银给他安家吧。”
“是。”刘管家挥手招过小厮,拽起地上的贾全退下。
可怜贾全想叫冤,口不能言。他的满口黄牙,被倾国的一脚震断,舌头不慎咬破,疼痛难当,哪里说得出话来?
梵天步向倾国,拉起她的柔荑道:“夫人,对为夫的处置,可还满意?”
倾国哼笑着,挑眉冷嘲。“不错,我要谢谢侯爷,给倾国看了场好戏。贾全一意为倾城尽心,不都是听了侯爷吩咐吗?他受了我这几脚,说来还真冤枉。小侯爷,你不该把他撵出府,而是该给倾国一纸休书。”
大门边,本是人来人往之处。奈何主子们占着要道计较,奴仆只能绕道而行。仅仅数人有幸得见倾国的一言一行,瞧她一个大家夫人,竟不顾礼俗,把贾全踢得无起身之力。
而她面对的不仅是侯爷,更是她的相公,她今后的凭依。可她却恳请丈夫休弃自己。下仆惊异之余,心下对这侯爷夫人是又敬又畏。
梵天左臂一抬,贴身奴仆尽皆退开。他睨视着倾国,低声喝道:“你喜欢上梵无梦了?想骗得休书,和他双宿双飞吗?我是不会写的。”
“侯爷,与倾城郎情妾意,中间夹了我,岂不大煞风景?”倾国好言相劝。
“你说得对,我喜欢倾城,可我也喜欢你!”梵天叹息着摇头,不知拿倾国如何是好。他曾一心爱着倾城,但如今这颗心,却一分为二,不知不觉中被倾国吸引。叫他如何能舍?
“倾国多谢侯爷错爱。但我说过,不会作那三千溺水,任君取。”倾国颦眉道:“侯爷该去迎客堂,不要让妹妹等急了。”
倾国冰冷的目光,刺的梵天心口泛酸。可心疼又能如何?豪夺,恐怕只能得到一具尸首。巧取,却每每被她揭破用心。动之以情吧,却因她的疏离,使满腔热血冻成冰。
“如我……”
“梵郎!”倾城从远处飞奔而至,打断梵天的话,扑进他怀内,娇嗲道:“你回来,怎么也不先来看我?”
梵天下意识想推开倾城,但在女人痴情的眼神中,推拒的掌心,改为轻拥。梵天知道自己已对倾国动情,可因为在意她,而想避开倾城,他自问是不是太无情了?短短几月间,与倾国相会区区数日,为什么在乎她,反比倾城更甚?如此一来,让倾城情何以堪?
进门后,早该入后院的碧桃,莲叶悄悄躲于一旁静观。她们对倾国脚踢贾全,并不吃惊。毕竟,马场之上倾国连发五箭,射穿了梵月胧的衣衫。月胧是梵家疼宠的小姐,小侯爷的亲妹,贾全不过是个奴才。当家主母,责罚一个仆役,有何不可?
倒是倾城抱着梵天嗲怪的娇态,使二妾心里不齿。在两人看,倾城与梵天无名无份,怎能当众投怀送抱?何况男人的正室,她的亲姐姐就在身边。倾城此举,真是不要脸至极。
但,她们哪里知道,在倾城心里,她的闺誉早于侯府扫地,在意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如作女儿娇,以温柔风流的手段,使男人拜倒她的衬裙之下。
“贤婿,别来无恙啊?”苏放陪着发妻刘氏,缓缓而来。说话间,不屑地瞥了倾国一眼。“作了侯爷夫人,便不认得爹了吗?还不快跪下请安!”苏放冲着倾国发下马威。
倾国心底讪笑,苏放虽入不惑之年,依旧风度翩翩。年轻时,靠这副皮相骗得兰姨芳心,或许不假。可他那趾高气扬的脾性,哪是个有学之士的作为?梵无梦说苏放是燕州名士,想必亦是浮夸之名。
倾国当即也不回言,转向梵天道:“倾国累了,恕不奉陪。”
“慢着!”刘氏厉声阻喝,用她风韵犹存的眼梢,斜视着倾国。“嫁了人竟撒起泼来,我教你的规矩都忘了?还不跪下请安!”
到底是谁在撒泼?倾国颦眉暗道,苏家二老想在众仆面前折辱于他,给倾城出口恶气。可惜,他倾国虽是无爹亲,没娘养,却也不是任人欺压的弱女子。
倾国回身蔑视着刘氏道:“这位夫人,莫在侯府大呼小叫。难道,连为客之道都不懂么?再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从夫,今后自有相公提点倾国,不劳夫人操心!”
“你……”刘氏指尖对着倾国颤抖,侧脸瞪着苏放道:“看你生的好女儿,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苏放见刘氏气急,冲着倾国挥手便是一巴掌。他乘家祖余荫,在风流雅士间得了些虚名。可他除了吟诗作对,只会论风月,家中一切俱是刘氏打理。何况,刘氏又是郡守之女,他如何能得罪?
苏放此生只有一件事,违刘氏所愿,就是为那万两黄金,收留倾国。
梵天瞧苏放动粗,急忙推开倾城,伸手一挡,拦住对方的右臂。
苏放只是一介书生,如何受得起梵天于沙场练就而成的杀气,心惊道:“我打我女儿……”
梵天微愠道:“请岳父别忘了,倾国是我夫人。”
苏家三人脸色剧变,没待其争论,不远处的大门外传来铜环的敲击声,守门的小厮慌忙拉启厚重的红木门。门刚裂了条缝,王氏便带着红了眼睛的月胧跨进门栏。
倾国,梵天相视一眼,自知是为了箭射月胧之事,只得由得王氏虎脸先行,随后跟入迎客堂。
众人方坐定,刚巧,梵无梦偕礼登门造访。他避开梵天的瞪视,面向倾国点头一笑,把手牵的黑马交与小厮送入偏院马厩。
黑马赠与何人,从马场回府之人心照不宣。
王氏冲梵无梦道了声安,没有理会苏家人,开门见山道:“倾国,听说你在青山马场用箭射月胧,一连射了五箭,是么?”
“箭是我射的!与侄媳无关。”
“是我射的箭,和夫人无关。”
梵无梦,梵天争相代罪,激得月胧又落下一阵怨泪。
王氏拍着月胧的手背安抚道:“放心,有伯母给你作主!”说罢,转望无梦,梵天叔侄二人询问。“月胧也是你们从小看大的,你们忍心她受委屈吗?月胧说,是倾国射箭伤她,难道她还骗我不成?”
梵天,无梦偷偷对视,同时会意地眯了眯眼。
“月胧离得远没看清,箭是我射的。”
“叔父射了两箭,我射了三羽。”
“喔?”王氏轻耸眉峰道:“那么,此事与倾国无关咯?”
“是。”
“好!”王氏拍案怒叱。“告诉我,为何箭射月胧?她可是你们的亲妹妹,亲侄女!”
梵无梦瞅着扯锦帕出气的月胧,邪笑道:“敢问嫂子,月胧是怎么跟你诉苦的?”
“这……”王氏的眼珠骨碌一转,想了想道:“她气恼之下,说得难免偏颇。不妨,再听小叔一言。”
梵天不耐地横了眼月胧,抢先道:“月胧不知轻重,箭射倾国。为防她今后再行鲁莽,自当要送她几箭,让她记住这教训!”
“我是射她的马,又不是射她的人!”梵月胧嘟着小嘴反驳。“你们怎么不说,她吹口哨,把马弄得像疯了一样乱窜?明明是她射我,你们……你……哼!”月胧烦躁地跺脚,泪珠不停地下坠。娇媚的小脸,配上委屈的神色,不由得使人心软。
王氏替月胧拭去眼泪,斜望碧桃,莲叶质问:“你们也跟着去了马场,该知道其中缘故吧?”
二妾即便看清,又如何敢说。碧桃推托道:“回夫人话,我离得远,没看清。”
莲叶为免王氏逼问,赶忙道:“贱妾今日初次骑马,一路颠簸,哪能记得什么?”
王氏满脸不愉,正待发作,梵无梦双目精光一闪,直视她道:“嫂子是不信我和梵天的话?这事算起来,是侯府的家事,梵天还会亏了亲妹不成?”
“我哥的心,早被狐狸精迷住了!”梵月胧狠狠瞪着倾国骂道。
梵天剑眉一拧,冷喝。“闭嘴!如此出言无状,今后谁敢娶你?”
“好啊!伯母,你看哥!”梵月胧摇着王氏的胳膊,怨怼道。
不待王氏开口,刘氏手指倾国,横眉怒眼地责骂道:“你看看你!嫁来侯府,不学着相夫教子,竟去骑马射箭。把好端端的侯府,弄得家宅不宁。我要是你,还有什么脸坐在这儿?干脆下堂求去,省得丢了苏家的脸!”
王氏以眼角扫视着刘氏。虽然,她对倾国箭射月胧颇有微词,但也不见得喜欢苏家人。王氏偏身,转朝梵天问道:“倾城不是送回燕州了吗?怎么又来了?”
“什么话?”刘氏拍桌道:“我女儿在侯府吃了亏,要我们忍气吞声吗?她这样被送回来,一辈子都完了!”
王氏冷哼道:“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是倾国害她的!”刘氏怒喝着转问梵天。“你说娶倾国是不得已,你们已有夫妻之实。你喜欢的是倾城,所以她才会追着你到靖州,遇上这种事,坏了名声。你为什么不娶她?还陪着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说啊?”
倾城失贞,却有他的不是。梵天望着倾城幽怨的脸蛋,再看向倾国眼底的讥嘲,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娶倾城,倾国一定会弃他而去。选倾国,势必再难得倾城。他该怎么办?梵天暗自苦叹。
“春风,笔墨伺候。”倾国吩咐道。
“等等。”梵天拦住春风,探向倾国问:“取笔墨干什么?”
倾国笑道:“夫君,倾国不愿你左右两难,索性替你做个了断。”
“你要我写休书?”你就这么想离开我?梵天痛入心肺,深深凝视着倾国。
倾国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述说道。何必呢,如你真爱我至深,怎么会难下决断?
梵天神色一窒,指甲抠入掌心,闭目片刻,抬眼望着倾城,眸中有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倾城,我不能娶你。”
“为什么?”倾城震惊地跳起身。“为什么你不写休书?写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为什么……”
“倾城!”梵天止喝倾城的责问,喟叹道:“我喜欢倾国,我是不会休妻的。”
“不!你喜欢的是我!”倾城瞠目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梵天,她才走了短短两个月,他便忘了自己吗?“是她,是她不让你娶我,是不是?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的那张脸吗?”倾城怒视着倾国,扣着指尖,好像猛虎扑食般冲向倾国,企图撕破她的颜面。
倾国双手一撑,脚尖微点,从木椅上移开。倾城扑了个空,不甘心地再次追向倾国。
王氏手掌拍击茶案,厉声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拦住!”
小厮正待听命行事,倾城追逐的脚步突然一僵,颓然倒地。刘氏大叫着冲上前,抱住倾城,口中对倾国怒骂不歇。苏放急着叫郎中,丫鬟们赶紧备客房,由梵天抱着倾城匆匆步往厢房。
倾国冷笑着,与梵无梦交汇目光。真是一波未平风又起,苏家人会给侯府带来什么变故?而他,又将遭受何样的危机呢?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三章 书页诉尽娶妻谜]
苏家人被安顿于偏院,倾城心有不满,但也挑不出什么刺儿。如今,她已非完璧之身,梵家人对她颇有成见,倾国又不似之前那般软弱好欺,除了梵天的一点爱意,她实在没有任何凭依。
当日,湖心山断崖之上,倾国落水,梵天跟着跳湖。倾城就明白,梵天的心底已有了个倾国。之后,她竟不得见梵郎一面,被遣回燕州。面对心已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她能怎么办?
倾城自问不输倾国,从小无论做何事,她皆胜对方一等。难道,老天要在这终生大事上,让她输与倾国不成?
倾城半躺于红木床上,右手捏着梵天的掌心,怎么也不肯松手。直待老大夫看诊后,才娇羞地放开男人的指头。以湿润的眼勾引着梵天,默默述说着绵绵情意。
梵天神色凝重地陪着倾城一语不发。半晌,不顾刘氏等人的惊异,夺门而出,快步踱入后院。
戌时二刻,荷园正寝。
倾国依着卧榻,身披薄被,笑望来客道:“侯爷忙碌一天,喝杯茶吧。”倾国推过茶几上的瓷杯。
“你知道我会来?”梵天摆手遣退丫鬟,端起茶杯,抿了口问。
倾国淡然笑道:“倾城这一倒,侯爷怎会不来?”
梵天睨望着倾国,心头一颤。“那么夫人可知,我所来为何?”
“侯爷喜从天降,自然是道喜而来。”倾国背靠软枕,柔臂托腮道:“倾城怕已有了两月的身孕吧?”
方才猛然一顿的心跳,倏地狂震。梵天压下缭乱的心绪,搁下手中的瓷杯。“你要走?”
“侯爷,你有想问的,我也有想知道的。”倾国斜视着梵天道:“你我一问一答如何?”
梵天苦笑,他还有选择吗?
“侯爷,靖州离燕州有多远?”
梵天拧起双眉,这看似毫无边际的疑问却暗藏玄机。“千里之遥。”答毕,男人乌黑的眼珠透出温情,幽幽地注视着闲散的倾国。“倾国,倾城有孕,我不能丢下她。你会跟着梵无梦走吗?”
“不会。”倾国瞥向梵天问:“靖州燕州相距千里,你娶我不是偶然吧?倾城曾说,你娶倾国,是因我身上有宝。敢问侯爷,你娶我为何?”
梵天的心又是一阵颤动,咬牙抿唇,想了想道:“此事,说来话长。”
倾国唇瓣微翘,扬眉一笑。“倾国洗耳恭听。”
“这……”
倾国眉梢一凝道:“既然,小侯爷没有诚意,倾国也便不为难,请吧。”倾国右手翩举,摆了送客之姿。
梵天无奈苦叹,并未离座,顿思片刻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回我一问,你是不是倾国?”
“是。”他确是倾国,只是已非原来的苏家人。他的内里变了,然身子仍是苏倾国的。他的回话不假,怪只怪梵天问不得所。如是对方问,他是不是原先嫁入侯府的苏倾国,是不是苏家的女儿。或许,这答复,会变一变。
梵天打量着倾国指证。“倾国不会骑马射箭。”
倾国耸眉,故作讶然。“我以为侯爷的心思,全赋之倾城。想不到,还会在意倾国。”他侧面对上梵天,脸庞无忧无喜,冷然道:“答与不答,信与不信,皆在侯爷。”
倾国昏迷清醒后,数次交锋,他都败于下风。梵天暗思,人会变,可倾国这几月来,何止是变,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但她没有隐藏,行止间一派坦然,反倒迷了自己的心弦。梵天甚至怀疑,倾国现在的才是真性情,原本那幽怨柔情的女子不过是假相。
“我已经答复侯爷,请你守诺吧。”倾国以两指托着下巴,凝神盯着梵天,目光好似一汪深潭。
梵天并没答话,反而起座掀开倾国身盖的薄被,为她披上衣物。左膀右臂穿过倾国的腋下腿窝,横抱着她踢上房门,转向卧室的旮旯。
角落处,放了一座雕花架子,顶上置了一盆垂兰。梵天揽着倾国,伸手轻轻转动花盆,旁侧的白墙瞬间凹陷,露出秘道。他瞅了怀中的倾国一眼,弯身抱着她跨入密室。
秘道幽深,梵天踏着阶梯而下。当倾国感觉下了三个石阶,背后的室门忽然自闭,秘道内一片昏暗。梵天没停,好像走过千万次那般熟练,不用他的眼睛,而是他的感觉。
“秘道内,不能点火。”梵天轻声道:“如燃火烛,不出一炷香时,这条秘道化为灰烬。”
倾国默默牢记梵天的步数和转向,随口问:“梵家底下的秘道,不只一条吧?”
“确实繁杂,不过,都是相通的。”
难怪,梵无梦能从梦府一路无阻,来到侯府荷园的闺房。倾国环顾着黑暗的四周道:“这秘道你常走?”
梵天不答反问:“为何这么问?”
“秘道不能点灯,有地图也无用?唯一能熟记的办法,就是多走。”
“你说得不错。”梵天紧了紧环抱倾国的臂膀,说道:“我爹是震国侯,一生疆场奔波,与我聚少离多。十二年前,他旧创复发,病死在菊轩。当年,我九岁,哪知道什么秘道。是大伯带着我,足足走了一年。”
倾国以为秘道之事,只有嫡长子才能知晓。但,景国公却告诉了一无所知的侄子,为什么?倾国抛开疑虑,发问:“那梵无梦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么会想到他?”梵天话中颇有不满,却因倾城之事底气不足,只得讪讪回道:“爷爷生前最喜欢他,想必是爷爷带他走的。”
入秘道已两盏茶时,弯道亦转了四五十个,蓦然梵天顿身踢腿,头上拉开一道室门。男人搂着倾国缓步而上,一股清幽的书卷气扑鼻而至,正是菊轩的书斋。
书斋内空无一人,梵天把倾国置于竹榻,关上秘道。他转朝书架,抽出一本泛黄的书,稳步走向倾国,坐于她身畔,递出古书。
倾国接过细观,书面毫无所奇。翻开书页,不想竟是一本古诗。之上的墨迹,倒像是亲笔写上去的。倾国不急,待梵天点了蜡烛,一页页查看。
约莫三刻时,一首打趣诗,窜入倾国的眼底。
荷花红,
荷叶绿,
欲知荷园谜,
去把倾国寻。
黄是金,
白是银,
欲想财满贯,
需把倾国娶。
“倾国悲?”倾国悄声念着诗题。这首诗很直白,可又迷雾重重。荷园谜是什么?十年前,荷园的惨剧?梵无梦的确说,倾国或许知情。但当时,倾国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想要金银,便娶倾国。真正的倾国,知不知道这些事?或者,她不过是枚棋子。
梵天靠于卧榻边缘,回应道:“你也觉得这诗题奇怪?单看这诗中的原意,哪有一点悲伤的意思?”
倾国冷嘲道:“侯爷,你因为这首诗,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或许,能得到你想要的,可这女人能得到什么?倾国悲,我觉得名副其实。”
梵天不由气短。
倾国眼眸一溜,胸中顿起疑心。“侯爷,你不会光为这首诗,娶倾国为妻吧?”
“这本书,共有三百二十四页,一千七百首,俱是家母亲笔所写。”梵天沉声道:“我曾有过一卷诗经,与此书只差了这字迹,和一首‘倾国悲’。家母不幸惨死前,要我多看诗词,别像父亲做个武将。”
“可我还是违了她的心意。”梵天叹息道:“十年前,我不过是个幼学小儿,哪里明白她的用意?”
倾国轻嘲道:“为这区区几十字,以一千多首诗作掩饰,也算是大手笔。”倾国摸了摸纸张的字迹,若有所思。“这‘倾国悲’,是用人血写的。”而沉积了十年的血渍,早转为墨色。
“只怕是家母的血。”梵天收回依附于书册的目光,转向倾国,贪看着她冷漠的容颜。“虽然,我不明白家母的意思。但她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守边关,上沙场,都会带几本闲看。偶然,翻到这首诗,我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倾国合上书页问:“天下同名之人,多不胜数。你怎么找到我的?”
梵天笑看倾国道:“你难道忘了,兰姨带你在荷园住过两年。我当初也十岁了,依稀记得你的闺名。何况,梵无梦送你去苏府,不是秘密,找你并不难。”
“你娶我是为了家财万贯?”
梵天怕倾国误会,急忙辩解。“不,我只是为了查出当年荷园的凶手。”
倾国反驳。“按诗中本意,你想知道荷园谜,只要找到我,并不用娶。”
“可不论我如何旁敲侧击,你都说不记得十年前的事。”梵天疑惑地望着倾国道:“我登苏家门,以娶妻为名。否则,怎能见你?”
倾国挑起眼梢,嗤笑道:“看似委屈,但你遇上倾城,倒也不虚此行。”
“你……”梵天神色一窒,叹道:“倾城骄纵任性,不过都是真性情。我……”
“侯爷不必再说,你喜欢谁,与我无碍。”倾国正色道:“看在你照顾我多日的份上,有一句相告。老夫人已逝,倾城还活着,孰轻孰重,你心里自该衡量。”
梵天闻言,心底不知是喜是悲。如倾国对他有一丝情意,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不会跟梵无梦走,那么,你自己会走吗?”
倾国垂目哼笑。“此事,还得看侯爷是否放行。”
梵天一把握住倾国的掌心,盯着她的眼珠断然道:“要我休妻,此生休提。”
倾国不愿在这事上多费唇舌,拉开话头问:“我嫁来侯府,为何出走?”
“你全忘了?”梵天诧异道。
倾国眉峰一抬,沉默不语。
他该拿倾国怎么办?梵天摇头自嘲。“你在苏家过得不好,嫁来是心甘情愿。我让你住荷园,是想你看看熟悉的景色,记起小时候的事。可惜,没等你想到,倾城便追来靖州。你一气之下逃离侯府,我只能暗中追寻。”
“不是出动官兵了吗?”
“他们并不知道找的是谁。”梵天抚摸着倾国的柔荑道:“你以为,走失了侯府夫人是多大的事?倾城,贾全在此事上张扬,也被我压了下去。”
“倾城怎知我身上有宝?”
梵天一脸苦闷道:“她问过我千百遍,为什么不娶她,娶你。我只好敷衍几句。”
倾国瞅了梵天一眼,举目四顾。稍顷,眼光再度停留于梵天的脸庞。“你会纳倾城为妾?”
梵天为难地望着倾国,心愧地点头。
“那么,不要让她靠近我。”倾国直言道:“倾城是什么人,你明白。迎客堂上,她追着我摔倒,不过是做戏。如今,她是有孕之人,我怎么和她计较?”
“好。”梵天应道。
倾国冷冷地注视着梵天道:“如有万一,侯爷别怪倾国无情。”
梵天温热的胸腔,好似顿时泼下一盆冰水,冻得他不住心颤。看来,他以为倾城的孕事,会使同为女人的倾国心软妥协,想得太过简单。
“侯爷,你去陪倾城吧。”
“那,我送你回荷园?”梵天放妥诗书,顺势欲抱起倾国。
倾国举臂一挡,下巴点了点藏书道:“今夜,我想睡在这里,看些书籍。”
梵天稍作思虑,答允道:“我叫春风来陪你。”
倾国不再搭理,随手取过卧榻边的书卷,默默细阅。
梵天长叹着悄声而去。少时,春风拎着糕点茶水前来,一边伺候。倾国慢慢翻着书卷,直至隔日辰时,方回荷园。
倾国推开房门,梳洗一番,跃入床榻。刚一触枕,他微觉异样,翻身提起布枕。之下,竟藏着一张纸。抽出一观,上面写着八个字,‘久候不至,望尔珍重’。
倾国看着和‘莫住荷园’如出一辙的字样,心底微微有些歉然。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四章 盛气凌人反被欺]
倾国一觉睡至晌午,起身后草草用了膳,出荷园直奔马厩。梵无梦所赠之马,即是昨日青山马场内她选的坐骑。黑马眨着温润的眼,倾国一脸柔情地揉抱马首,抚摩鬃毛。
唤马夫端过水桶,倾国取了刷子,为黑马洗浴。马儿受用地半眯双眸,对倾国更为亲昵,回首舔舐她的脸颊。
倾国以锦布擦拭马身,豪气地拍拍油光水滑的黑马,牵着它在院里走上两圈。待马儿吃饱嫩草,倾国把它送入马房,命马夫好生照料,有什么事立刻禀报,方安心离去。
这匹马,真像她上辈子的良友。倾国冷淡的容颜,浮现一丝笑意。后院的秋景醉人眼,她慢慢往荷园踱步。低头间,身边的草丛忽然钻出一物,一下扑上她的裙摆。
“小公子!”没等倾国细看,早有人抢上前,夺过她脚边的奶娃,跪坐于地连声告罪。“不知夫人前来,多有冒犯。”
“她是?”倾国斜视身侧的春风,疑问。
春风福身禀道:“她是莲叶夫人为主子生的小公子。”
倾国奇道:“你们怎么从未提起?”
春风眼光闪烁,支吾道:“是主子怕夫人不高兴,吩咐奴婢不要说。”
倾国恍然点首,偏过怀抱小儿的乳母,径自步向荷园。徒留莲叶底下的丫鬟们,一个个胆颤地目送倾国的背影。
倾国方入荷园偏厅,椅子还没坐热,丫鬟已进门禀报莲叶来访。
待倾国应允,莲叶婀娜多姿地迈入厅堂,一手抱过乳母手中的小儿,福身道:“夫人安好。”
倾国抬手,示意莲叶入座。
莲叶含笑坐上红木椅,赔罪道:“听说小儿冲撞了夫人,贱妾特来请罪。”
“没事,你多虑了。”倾国侧身靠于座椅,看了眼莲叶怀中的孩童,淡然道。
莲叶柳眉一舒,甜甜笑道:“多谢夫人海涵。”莲叶顿了顿,凑向倾国悄声问:“听说,相公明日就要纳夫人的妹妹为妾?”
正题来了。倾国心下暗嘲,脸面不动声色。“昨夜,夫君已告知倾国了。”
莲叶愕然一窒,须臾,眼儿一溜倩笑道:“我那里还有些孩子的贴身小衣,如夫人不嫌弃,请代莲叶转赠给妹妹。”
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倾城有孕吗?想出言提醒,挑拨苏家姐妹阋墙么?倾国心下叹息,不冷不淡地说道:“改日,倾城入了后院,你亲去送她便是,何必借我之手?”
莲叶神色一凛,赶忙陪笑。“夫人说得是,是莲叶思虑不周。”她刚想说些什么,来弥消厅内的压抑之气。不想,院里的丫鬟匆匆夺步门前道:“夫人,马夫在后院大门,说有事禀告夫人。”
她的黑马!倾国的脑海窜过激怒,跃身而起,未向莲叶招呼,便快步奔出院落。莲叶心思一转,把儿子交与乳母,尾随而去。
啪啪!
“我打死你这畜生!她算什么东西?我们苏府看她可怜,给口饭吃而已!”
啪啪!
“说得好!攀了高枝,竟奴欺主,真是该死!”
啪啪!
“小姐,你可消气了?别让畜生把您气着。”
倾国方迈入偏院,一声声喝骂献媚,传进她的耳。四个男仆,婢女挥着鞭子,狠命地抽打她的爱驹。黑马的后蹄被捆于樟木之上,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踢打。倾城卧于一旁,吃着丫鬟递上的糕点,催促奴婢动刑。
倾国眼眸微微一眯,双击两掌。身后一连窜的婢女,小厮鱼贯而出,止住行凶之人。
倾城看眼前的阵式,顿然一惊。回头见是倾国,嗤笑着挺了挺肚子,冷嘲道:“想不到我打一只畜生,居然惊动了侯爷夫人。”
倾国夺步倾城身前,展颜一笑。众人忽觉春风一度,只听啪啪两声,倾城已滚落卧榻,唇边带血。倾国一脚踩上倾城的肚子,笑得更甜。“别以为你怀了种,就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小妾,我要整死你,易如反掌。”
倾国脚下悄悄使力,倾城捧着肚子高声呼救。倾国踩于倾城小肚的脚,一下子踢上她的嘴,踢得倾城满嘴是血,疼痛难当。“再叫啊?”
倾城眼眸含泪,怨恨地瞪着倾国,仿佛要撕烂她的脸皮。
倾国蔑视地扫了倾城一眼,冷哼着走向黑马。马儿前一刻光亮的皮毛上,布满了鞭痕。倾国解开捆绑马腿的草绳,轻柔地抚触那血淋淋的伤口,冷笑道:“把着几个寄人篱下,却不知好歹的东西,绑树上用力抽。”
“不要啊!”
“小姐救我!”
倾城此时自身难保,两颊肿得馒头一般,哪里还能开口?
苏家仆役挥臂挣扎,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个被捆上樟木。无情的鞭子,一次次正中背脊,打得他们哀号求饶。
倾国唤过马夫,取伤药亲手为黑马敷上。随即,由马夫把它牵入马厩。倾国撩起裙摆,翩翩然坐入竹榻,笑看刑罚道:“行了,停下。”
疼得呼爹叫娘的苏家奴役,牙关一松,以为终于熬过酷刑。谁料,倾国续道:“换人,接着打。你们歇息片刻,再换手。”
苏家仆役的胆子,顿时碎成粉末,忍不住哀求。
“夫人,是奴婢错了。奴婢不敢再犯,请夫人恕罪啊!”
“啊——!求夫人饶命,啊!”
“不!啊——!奴才不敢了,真不敢了!”
然,不论对方如何恳求,倾国始终不发一语,面沉如水。稍息,她环顾四周的仆役,朗声道:“我倾国,虽是主子,也懂体恤你们。但,要是谁欺我心善,别怪我不把她当人看!想爬到我头上撒野的人,不妨多看看他们,这就是挑衅我的下场!”
鞭子仍不停地挥舞,苏家奴仆的喊声却渐渐低沉。鲜红的血,沿着几人皮开肉绽的背脊,滴落于地,溅起一朵朵血花。院内众人观之,无不脸色惨白。
“夫人,主子到了。”春风凑向倾国禀告。
倾国瞅向拱门,一道人影冲向倾城,扶起她嚎叫。“杀人啦!”
有人死了吗?众仆不解地看向捆于树干上的奴役,再回视刘氏怀内啼哭的倾城,不由想捂住耳朵,避开女人尖利的嗓音。
梵天随后赶至,俯视着倾城青紫的脸蛋,无奈地转视倾国。当触及对方眼中的冷意,他的心一阵抽痛。“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好问的!”刘氏抱起女儿,一张脸阴冷地仿佛厉鬼。“是这贱人,打了我女儿!你今日要不把她休了,我绝不让倾城嫁你!”
倾国视刘氏,为无物。招过春风,吩咐了几句,朝梵天笑道:“不知夫君,还记得倾国昨晚的话么?”
一句夫君喊得梵天心颤,几乎想伸手把倾国搂进怀里。他苦笑自己的定力,竟不及儿女情长。“我没有让她进后院。”
“她没时机接近我,却动了我的马。”倾国讥笑。“夫君,你恐怕得把她缚在裤腰上,才能让我安心。”
“什么?”刘氏恶狠狠地指着倾国骂道:“为了一匹畜生,竟敢打我女儿!你这小贱人就像你娘,不要脸,专偷人家的相公!”
梵天见倾国受辱,心下不愉,挥手让奴婢拉刘氏等人退下。
刘氏推开丫鬟喝道:“梵天,你不给我个答复,我马上带着倾城回燕州!”刘氏是郡守之女,又在苏府横行多年,自是见不得人违逆她。如今,仗着倾城肚里的孩子,更是有恃无恐。
“不,别。”倾城口舌不利,勉强说了两个字,轻扯刘氏的裙摆。她虽怨怒非常,却明白不能逼迫梵天。万一惹恼了男人,她还有什么指望?
梵天不忍见倾城泪流满面,弯身欲扶,又怕倾国不喜,只得暗施眼色,命人尽快弄走刘氏。
倾国背对梵天,待春风等几个丫头端来木盆。倾国下巴微抬,丫鬟们会意,把盆中之水泼上苏家仆役被打烂的背部。
“啊——!”
苏家家奴因盐水淋伤口,从昏迷中醒来。顷刻,又为激痛昏死过去。
众仆垂下脑袋,一时间,对倾国敬畏有加。
倾国招来马夫,令他牵黑马去梦府,交与梵无梦。随后,嘱咐管家赏马夫一百两银。
刘管事慌忙点头答应。
倾国满意地颔首,起步欲行,刘氏从一旁冲向她喝骂。“你不过是个贱婢!当年在我苏家……”
倾国眉目一笑,夺过家仆掌心的短鞭,举手就是一击,打破刘氏的怒骂。
刘氏为躲马鞭,连连后退,踉跄着跌倒在地。倾国冷笑着从她的身上跨过,轻声笑道:“夫君,侯府有这等奴才,害倾国不能养心爱之物。夫君,日后该多约束他们才是。”
倾国不顾刘氏的嘶喊,扬长而去。梵天对倾国无可奈何,只能由得她回荷园。他转眼寻望苏家人的狼藉,看着倾城含泪的目光,心底一片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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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男主角的事,幽幽没想好。本来,大家喜欢梵无梦,现在却有不少朋友喜欢梵天。比较喜欢梵天的宠小盈大,写了梵天的好处。那么各位喜欢梵无梦的,也请回个帖子,让幽幽知道一下,行吗?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五章 荷花池边诉怒言]
昨晚,贾全对倾国无礼,被梵天驱逐出府的事,侯府众仆尽皆知晓。今日,又逢倾国严惩苏家人,梵天没有丝毫责备。当时在场的仆役,都是会看眼色的角儿,待主子离去,一个个奔走相告。
不出一盏茶时,整个侯府的奴仆对倾国是又佩又畏。倾国嫁来之初,梵天对她不冷不热,反倒是倾城更受宠爱。哪知,时过三月,梵天竟对她渐渐上心了。
众仆眼中,倾国喜静少言。谁料,一旦惹恼她,那手段不是常人能受得起的。无况,她身后还有侯爷撑腰。曾对倾国不敬的丫鬟们,经不住心惊肉跳,各个奄了气,低头做人。
倾国命小婢在荷花池边摆了卧榻,遣退左右。她睡于竹榻,盖了薄被,赏荷闲看书卷。忽闻林中传来步履声,有远而近,倾国随手放下书册。下一瞬,被人紧紧拥入怀中。“看来,梵家到处是秘道。不过,叔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与我相会,实出倾国所料。”
梵无梦嗅着倾国颈项的女儿香,苦笑道:“怎么把马送回来了?”
倾国斜视着梵无梦道:“你的眼线没禀报你么?我的马挨鞭子了。”
梵无梦勾起唇角,眼眸含笑。“放心,我已命人看过马伤,只是些皮肉之苦。”
倾国默默颔首,靠着梵无梦的胸膛问:“苏放是不是去了你府上?”
“你怎么猜到的?”梵无梦奇道。
倾国哼笑道:“如是,有人送还你私生女,并奉上万两金,你会忘记他么?”倾国的眼光游移于田田荷叶之上,淡然地看着满池的白荷。“恐怕昨日他在迎客堂,就巴不得和你叙旧。”
梵无梦抱着倾国轻笑。“苏放找我,想借笔银子。”
“你给了?”
无梦摇头。“苏家这十年里,待你还不如个丫鬟。我怎么会便宜他?”
倾国的右手托着下巴,指背搓摩着唇瓣,沉思片刻问:“你在苏家埋有暗桩?”
梵无梦神色一窒。“你怪我把你送去苏府,害你受了十年委屈,却不带你离开吗?”
倾国讪笑道:“倾国本身并不出奇。依我所料,当年兰姨来侯府,时机巧合,让我成了一块人人相争的肥肉。你送我去苏府,就像把肥肉放入碗橱。虽然,谁都能打开橱门取肉,却没有一个人敢先动手,成为靶子。”
倾国感觉缠于腰间的臂膀稍稍收紧,淡漠一笑。“你不送我去燕州,倾国留在侯府,活不到及笄。再者,命靠自己而活,怪你有何用?”
梵无梦凝望着怀内的温香软玉,目光里尽是复杂的神色。“苏放来靖州,或许,不仅为了倾城之事。”
“我知道。”话毕,倾国听得荷花池通往厢房的小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忙推开无梦,掀起薄被小声道:“进来。”
梵无梦与倾国对视一眼,即刻缩起身子钻入锦被。倾国面不改色地整了整被子,方巧春风迈出小道,疾步奔向倾国禀道:“夫人,苏老爷求见。”
算算,他也该来了。倾国暗暗点头,询问:“侯爷呢?”
春风如实说道:“主子正陪倾城小姐看诊。”
倾国拿起书卷翻了一页,吩咐道:“请他进来。”
“是。”春风领命而去。
倾国翻开薄被,轻轻踢了梵无梦一脚。“你走吧。”
梵无梦抬头狡笑道:“我怎么放心你和苏放独处?”
“只怕,梵天还不放心我与你独处呢!”倾国想掰开梵无梦揉抱她纤腰的胳膊,奈何男人缠得紧。“放手。”
无梦隐去笑意,正色道:“你在意梵天?”
“与你何干?”
梵无梦抓住倾国的手腕,柔声道:“我说过,我喜欢你。”
倾国眉梢一挑,微笑道:“我也说过,口说无凭。”
“那我就用做的。”梵无梦邪妄地撑起双臂,俯上倾国的身子,薄唇贴上她的小嘴,亲了一口。
倾国听小道上步声又起,拉起锦被盖上梵无梦的脑袋,狠狠压下去。暗骂梵无梦枉费她的口舌。倾国扫却心中的薄怒,举目看向来人。
苏放倨傲地昂着头,迈着八字步往倾国,一屁股坐上丫鬟端上的座椅,翘起二郎腿道:“我有些事要说,叫她们退下。”
倾国冲春风挥了挥手,丫鬟们福身退却。
苏放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待会儿,去给你娘,你妹妹赔罪。别以为成了大家夫人,就能欺负苏家人!”
倾国瞅着苏放,笑问:“不知,苏老爷想让倾国如何赔罪?”
“唔。”苏放摸了摸美髯,双目闪光。“哼!你今日犯的忤逆之罪,把你打死也不为过!但,我看在侯爷面上,饶你不死。让你娘打上五百鞭,再赔千万金,就罢了。”
“苏老爷说笑了,倾国哪有千万金能赔与你?”
苏放眉眼一瞪,怒喝道:“小贱人,敢骗我?倾城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你身怀巨宝,竟敢偷藏!说,你把我们苏府的钱偷到哪里去了?”苏放拍着茶几,唾骂。“小心我告上官府,治你个偷窃之罪!小贱人,枉我养大你。”
倾国难忍笑意,嗤嘲道:“听说苏老爷是燕州名士,没想如此粗鄙。敢问,可会写状纸?如是不认得府衙,明儿,我让人送你去。”
“小贱人,你竟敢这么同我说话!”苏放怒指倾国,气得脸色通红。他是名士,却有名无实。此刻,被倾国直指痛楚,他怎能容忍?
“苏放!”倾国冷喝道:“我叫你一声苏老爷是客气。而今,我是侯爷夫人,你不过是一介布衣。竟在主人家大放厥词,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你……”苏放手指颤抖,脖子涨得与脸颊同宽,一口气憋于心头,哪说得出话来?
倾国睨视着颜面铁青的苏放,诉斥。“你无凭无据,状告侯爷夫人,小心落个诬陷之罪。”
苏放拍着胸,定了定心神道:“你别得意,侯爷喜欢的是倾城。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世子,你就等着被休吧!”
“喔?”倾国冷冷地遥望着苏放身后的梵天,淡淡相问:“夫君。苏老爷说,你想休了倾国,可有此事?”
梵天何时来的?苏放闻言额角泛出冷汗,不停地用衣袖擦拭。
梵天缓步走向倾国,依着她坐于榻边,握上纤纤玉指。他静静看着苏放,沉声道:“看在倾国份上,我喊你一声岳父。你别欺她无母,若是再听到一句不敬的话,别怪梵某翻脸不认人。”
“难道,你不要倾城了?”苏放质问。“她肚中可有你的骨肉。”
梵天寒着脸,叹息。“倾城怀的不是我的孩子。”
苏放喝问:“你想不认账?”
“我不是你!”
苏放想起倾国之母,不由神色微变。
“倾城回燕州前,我不想她未嫁生子,让她喝过堕胎药。她并不知情。”梵天叹气道:“此次,倾城怀着身孕,不远千里而来。我不愿她再次成为笑柄,才提出纳她为妾。我对她有旧情不假,但,别想我为了她休妻。”
苏放一脸惨白,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梵天以眼角斜视着苏放道:“她肚里的骨肉是谁的,你们该最清楚才是。既然,她容不下倾国,你们带她回燕州吧。”
“这……”苏放眼看婚事作罢,急忙为女儿开脱。“倾城这么做,是为了她弟弟啊!她弟弟得罪了权贵,下了狱。无人能救,只有靠贤婿了。”
梵天冷嘲。“所以,她就爬上男人的床,有了种载到我头上?”
苏放窒了窒,无言以对。
“我懂倾城,她不会为了弟弟,做这种事。”梵天转望倾国,凝视着那双平淡的眸子道:“她是为了自己。”
“贤婿,你别见死不救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苏放向梵无梦求财不成,巴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死不松手。
梵天疑道:“为何不去求燕州郡守?他不是令夫人的贵尊吗?”
苏放哭丧着脸道:“他前些日子被贬了。”
“贤弟得罪了谁?”
“燕州,伊郡伯的女儿。”苏放疼心道:“小儿只是轻薄了几句,哪想就下了狱,还动了刑。贤婿,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梵天心念一转,撒下鱼饵。“你把倾城带回燕州,今后别再来我府上。我便救他一命。”
“这……”苏放本想把倾城嫁入侯府,从此有所依持。再救出儿子,夺取倾国身上的宝。此时,哪肯应承。但又怕梵天甩手不管,只得含糊点头。干笑着告辞,去偏院与刘氏商议。
等苏放灰溜溜告退,倾国睨着梵天疑问:“你以为他会守信?”
“当然不会。”回话的不是梵天,而是掀被子起身的梵无梦。
“怎么是你?”
…………………………
写到三点半啊,幽幽也没话了,大人们投票啊!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六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为什么不能是我?”面对梵天地怒目而视,梵无梦扬起剑眉道:“你陪倾城之时,可想到倾国在这荷园之内,是身处险境?我不来护着她,还指望你吗?”无梦说得巧妙,不提他逾越之事,直击梵天的痛处。
梵天撇开对自己不利的言辞,半眯的眼睛射出尖锐的锋芒。“叔父在我府内的眼线不少啊!”
梵无梦狡狯一笑道:“彼此,彼此。”
男人话不投机,同时错开目光,伸手拉起薄被,想为倾国盖上。掌心暗暗使劲,谁也不愿松手,叫对方献了殷勤。薄被哪经得起两人的你争我夺,不消片刻,撕拉一声断为两截。
“你……”
男人瞅着手中的破被,怒意更甚。不约而同地掷开锦被,拳脚相向。
梵天提左脚,扫向无梦的胸膛。梵无梦侧身躲避,蹲身踢腿,痛击梵天的右足。梵天左脚才刚收回,只能奋力点地,连退数步。
倾国并未相阻,反倒依着竹榻取过糕点,边吃边看。前夜,梵天,无梦于正室内争斗,一来天黑,二来房里施不开手脚,倾国并未看清。现今所见,两人比起她前世的武艺,万万不及。如以十分而论,男人至多就占了一层,只可算腿脚灵便。
倾国暗思,梵天怎么说也是个将军,难道,这就算顶尖的好手了?
无梦抓向对方的右肩,梵天肩膀一缩,梵无梦一爪捞空。梵天的右膝,即将击上他的下腹。无梦正待回手自救,忽然一道清爽的音色蹿入耳内。
“扣不到肩,反手刺他双眼。收腹,踩他左脚。”
无梦依言而行,梵天不仅没踢中对方,反被无梦的蛮力扫了个头昏眼花。要不是他躲得快,只怕眼珠不保。他轻轻动了动左脚,不禁抽了口冷气,疼的他额角冒汗。可是他身上的伤痛,哪及得上心头的凄楚。
没等梵天喘息,梵无梦乘胜追击,飞起一脚,横扫对方的颈侧。
“躬身低头,左臂为刀砍他左膝。右拳作锤,击他小腹。”
梵天不及多虑,已按倾国的话,挥出双臂。
梵无梦刚躲开膝盖的一击,肚子已吃了结结实实的一拳。他退后三步,揉着小腹,脸色惨淡。想来,梵天的拳头劲力不小。眉宇间的喜色,也消却无踪,心底泛苦。
男人稍稍收敛怒意,双方皆不敢冒然而动。
“叔父,倾国是我的爱妻,是你的侄媳。你与她私会,所为何意?”梵天摸着青紫的眼角,喝问。
“爱妻?”梵天耐不住讥嘲道:“你不是喜欢倾城么?何时回心转意了?倾国五岁,便与我定有婚约。我没有怪你夺人所爱,你倒怪起我来?”
梵天不怀好意的提醒。“叔父,别忘了,你身边已有叔母了。”
“小侄放心,我不会委屈倾国的。”梵无梦弯唇倾笑道:“我身侧的正妻之位,从十年前,就一直为她空缺。”
“可惜,你晚了一步。”梵天得意道:“倾国已为人妻,如今,是我侯府的夫人。”
梵无梦瞥了眼倾国,垂目而笑。“她未必愿禁锢在侯府之中。连一匹爱马都不能护周全,她这个正室夫人,还不如一个小妾。”
梵天辩解。“此事,今后必不会再有。”
“有一就有二。”梵无梦反驳道。
叔侄二人言语不合,胸中激怒狂嚣。无梦方跨了一步,梵天便掠身袭来,一掌拍向他的心口。
“侧身,右脚扫他下盘。”
梵无梦偏身避开梵天的击掌,反把对方绊了个踉跄。梵天埋头前冲,一个趔趄,跌了个狗吃屎。方稳住身形爬起身,就听得背后拳脚击来的风声。
“蹲身,左手撑地,反腿后踢。右手握拳,向天一击。”
梵无梦偷袭不成,疾步中被踢上膝盖。倒向梵天背部时,刚巧下巴受了一拳,疼的他龇牙咧嘴。
无梦,梵天互觑了一眼,看着对方的伤势,忍下疼痛,相继退开。两人明白,有倾国在侧,打下去定是两败俱伤。
梵天回身转望倾国,见她俏脸含笑,压下怒气问:“不知夫人在笑什么?”
倾国翘了翘唇角道:“看你们的样子,让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梵无梦奇道。
倾国绽颜一笑道:“狗咬狗,一嘴毛。”
他们是狗?她知不知道,他们为谁而战啊?无梦,梵天顿时气苦,恨不得捏着倾国的双肩,把她摇个清醒。然,望着那犹如白荷般清淡的笑意,心里憋的怒气,霎时一泻千里。
梵天正色道:“倾国!”
“怎么?”倾国勾起眼梢仰视梵天。
梵无梦插口问:“你究竟喜欢谁?”
倾国的笑容逐渐隐没,眼瞳收缩,她掠过男人的脸,转视一池碧绿的莲叶。遽然跃下卧榻,拉起裙摆潇洒一挥,整罢衣衫,她迈步直取小道。倾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多情总被无情恼,此事不关风与月。”
男人目送倾国,待她的背影消失,转首对视。彼此眼底的痛苦无奈,一目了然。好一句,多情总被无情恼?她是不是深深爱过,到头来,却一身伤痛。她想借这句话告诉他们,别对她认真吗?
他们何尝不明白,情爱之事岂能强求?可惜,她说得太迟了。
这两天因为请假在家,所以写的特别晚。因为,早上睡多了。
谢谢各位大人关心幽幽,谢谢宠小盈,草草等人的威胁。幽幽一不舒服马上睡觉,别不投票票啊~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七章 侯府惨事连夜起]
倾国回卧室,小歇片刻,便已至晚膳时分。她夹着菜肴,默默思量。看梵天等人的武艺,不谈飞檐走壁,最多只能跳上书桌。但,要说他差吧,也不可一言蔽之。
两人学术不精,根骨却极佳。单论他叔侄出拳之力,换位之速,如学得上层心法,知道些招式的皮毛,恐怕可以一敌百。
“夫人。”
“何事?”倾国吃了口清江菜,斜眼睨视春风。
春风的眼神瞅向红木门边,旋即回转,朝倾国递了个眼色,躬身道:“主子来了。”
梵天造访,她如何不知?只是,不想理睬罢了。倾国转望房门,刚想说些讥嘲之言。然一看之下,男人脸皮青紫,顶着肿胀乌黑的眼圈,哭笑不得的样子,心底一阵舒畅。便不作挖苦,回头不紧不慢,夹菜吃饭。
梵天瞧倾国不搭理,内心苦海翻腾。他方去过菊轩上药,碧桃莲叶见了,哪个不心疼?殷勤敷药,软语安慰。反观倾国,伤势明明因她而起,竟不得半句好话。偏偏自己作贱,推拒了妾室的晚宴,匆匆赶来陪她。怎知,娘子无视于他。相公做到他这份上,也够凄楚。
梵天迈入门槛,纳纳道:“我陪你吃吧?”
丫鬟们赶忙搬开座椅,为梵天添上碗筷,端上美酒。
“这是什么酒?”倾国盯着酒壶,淡淡问了一句。
可怜,这句话本是问婢女的。但,梵天竟抢着答道:“梨花醉,夫人要不要喝一杯?”
倾国想起前世难得品尝的美酒,莞尔一笑。“也好。”
春风立刻送上酒樽,梵天提壶,为倾国置了满杯。倾国望着青瓷白酒,闻着香气,捏起瓷樽一饮而尽。
“梨花醉,甜而后劲。怎可一口饮尽?”梵天起座夺下倾国的酒杯,轻责道。
倾国如今的内力毕竟不比从前,何况是女儿身。一杯梨花醉下肚,两颊顿起红晕。饶是如此,倾国仍怨花酒不够男儿豪气,追思着当年抱着酒坛,仰天而灌的日子。一时间,黑色的眸中喜痛参半。
梵天见惯了倾国冷漠讥嘲的神色。此刻,倾国那冰封的倩颜,因酒色滋润,渐起娇媚。眉目间,又带着几丝英气,不禁使男人怦然心动。
“春风,你去回了菊轩,就说我今儿在荷园歇下了。”
“是。”春风当下应声,出了厅堂。
梵天等了片刻,见倾国并不出言相驳,禁不住暗喜。痴想道,难不成她竟许了自己?疑思至此,不由心猿意马,恨不得立时撤了饭食,抱了人儿去卧房才好。
梵天这厢欢喜之色难掩,那方倾国依旧悠悠喝着热汤,丝毫没把男人的蠢动看在眼里。待膳毕回了卧房,丫鬟们点了灯,倾国捧了书卷,一页页翻看。
梵天不敢催促,手边又无事,干脆端了香茗,细细打量起倾国。一顾之下,觉得她与初时相见大有不同。柳眉上翘,好似出鞘的利剑。鼻挺如山脊,小嘴菱角分明。一双大眼盼顾有神,像桃花诱人迷思,黑瞳深处却同渊海,吸人魂魄。
男人看得心头一震。俗话说,相由心生,倾国的容貌隐隐透着英挺,不仅添了神采,更藏有刚柔并济的美态。
梵天曾跨马杀敌,横扫半个迢国,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可眼前的倾国,实出他的意想。女子的柔媚,男儿的俊逸,都被她占尽了。他原道倾城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此时才明白,美人固然难得,但倾国这般耐人寻味的风情,天下谁人能有?
当铜壶滴水漫过亥时,倾国唤婢女打水净面,拭足。梵天在旁侧,依样而行。
待丫鬟奉上热茶,退出内室掩了房门,他快步跨至门边,挂上插销。转身之际,见倾国脱衣入床,欣喜地夺步床畔。方欲屈膝上床,两条厚被飞出帐子,劈头罩脸的把梵天的欲念砸了个粉碎。
“你睡竹榻。”帐内传出倾国冷漠的嗓音。
倾国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立时浇熄了梵天的心头火。他心痒许久,不想竟是自作多情。男人呆滞地抱着棉被,气恼非常。想爬上他床榻的女人多不胜数,却有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三番两次不让他碰。
如是别个女子,还能说贞烈。可那人儿,恰恰是自己发妻。梵天想就此袖手而去,又怕再入不得她的闺房。只得忍着怒气,倒头睡上卧榻。
室内寂静无言,正是好眠之时。怎奈,梵天憋了一肚子气,哪里睡得着?他堂堂一个侯爷,从不迁就他人,却为倾国一次次破例。梵天原是聪明人,如何不知倾国在心中的份量?可他怕自己一腔深情尽付与她,到头来,倾国仍是无动于衷。
子时三更,梵天正迷迷糊糊入梦,便听得春风前来叫门。
“什么事?”梵天轻声问,怕惊醒了倾国。
春风隔着门回禀道:“主子,偏院出事了。”
梵天翻被起身套上衣裤,松了插销,拉开房门问:“什么事?”
“苏老爷起夜,死在茅房。”春风凑向梵天耳畔禀报。
梵天睡意顿消,神色一紧。他侧脸看了看红木床上的人影,小声道:“你守在这儿,照看夫人。”
春风刚欲答应,倾国出声道:“下去吧,不必伺候。”
梵天本待争辩,无奈情急,只得让春风跟着出门,暗中吩咐众丫鬟穿了衣物,站院里守夜。
梵天方离,秘道的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梵无梦从密室步向床榻。找了个空隙,仰天而卧。
“你来多久了?”
“两个对时。”
倾国轻嘲道:“如是梵天不走,难道,你要在秘道站上一夜?”
梵无梦挑眉笑道:“我铺了棉被睡在墙边,冻不着。”
倾国对梵无梦而言算什么?仅仅为了年少时的婚约,寒夜躺在阴冷的秘道,作守卫?要是她信,岂非白活了一世?倾国知道,梵无梦此人,十句话中有九句是假,故而也不追问。
梵无梦拉过锦被为自己盖上,低声道:“先是冬雪,后是苏放,这侯府处处杀机。我知道,你不信我。”无梦自嘲地叹了声,掏出怀中的匕首,放于倾国枕边。“带着防身。”
“你在秘道里,对外面的事倒一清二楚。”倾国试探地问。
“这秘道专为避难而设,外间的动静自该了若指掌。”梵无梦贴着倾国的耳朵回言。“你对苏放的死,并不伤心?”
倾国眼角瞅向无梦,奇道:“你觉得他把我当女儿了吗?”
梵无梦被一语点破,滞了半晌道:“他一死,倾城之事只怕不能善了。”
倾国轻声笑道:“这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他确实盼梵天被倾城纠缠,助自己赢得倾国芳心。无梦脸颊一热,庆幸黑夜遮掩了彼此的目光。“依你之见,苏放他为什么会死?”
倾国看着漆黑的帐顶,冷冷应道:“叔父,倾国不是捕快。我还想问你,十年前梵家出过什么事?侯爷夫人和兰姨为何惨死荷园?你置我十年不顾,命人暗中监视的目的?本已对我无意,为什么茗花湖之后,不避礼俗和小侯爷争抢我?”
“我……”
“你别说喜欢我。”倾国阻拦无梦的话头,漠然坦言。“我自知不是佳丽,更没有女儿娇姿,使人倾心。而今,你我不过相逢几次,就引得你和侄子大打出手?其中定有缘故。或许,我身上藏着你们想要的东西?”
梵无梦沉默须臾,左臂探入倾国的棉被,一把抱住她哼笑。“倾国,你真是宝贝!有些事,我会慢慢告诉你。”无梦翻身置于倾国之上,额抵着额,正色道:“但你没答应嫁我之前,你身上的谜底,我是不会说的。”
嫁他?昨日,不是只说跟他走么?变得好快!倾国皱眉思虑间,听得院内丫鬟的脚步声一乱,逐渐远去。她心角一颤,立即抄起枕边的匕首,拉着梵无梦滚下床榻。
刚落地,便眼见两道细长的黑影破窗而入,直蹿倾国前一刻躺卧的所在。
“别动。”倾国着掀起棉被,送前一挡。梵无梦听到两声撞击被絮的轻响。
倾国嗖的一声拔出刀子,点脚飞上圆桌。月色从破碎的纸窗射入,方巧把倾国的脸照个正着,那乌黑的眸子,不知何时竟转为紫红。梵无梦一看之下,竟痴了。
黑影听声辩位,猛地蹿向倾国。梵无梦眼前刀光一闪,倾听着淅沥的喷泉声,房内飘起一股血腥之气。
“你快走。”倾国还刀入鞘,冲梵无梦低喝。
“我怎么放心你一人在此?”
倾国催促道:“有人来了,我不想背上淫妇之名。”
梵无梦转念一想,在秘道内一样能听清,忙嘱咐倾国小心,悄声进入密室。
碰——!
红木门被一脚踢开,倾国刚觉一丝寒风穿堂而入,整个身子便置入温暖的怀抱。
“你没事吧?”梵天摸着倾国的乌发,心惊地询问。
倾国稍稍推开梵天的臂膀,望着男人慌张的神色,柔声道:“没事。”
丫鬟们提着灯笼入内点灯,梵天俯视着一地的血迹,和四段丑陋的蛇身,满心后怕。唤过春风质问:“我不是叫你守在门外的院子里吗?怎么还会出这种事?”
春风双膝跪地道:“我本是守在门侧的,谁知巡视林边的丫头突然叫救命,就急忙赶去……春风知罪,请侯爷责罚。”
“那林边的丫头呢?”
“死在小道口。”
梵天眼光爆射。“怎么死的?”
“咬破颈项而死。”春风回禀。
梵天哼了声道:“下去,自领二十鞭家法。”
“是。”
等春风磕了头退下,梵天弯身横抱起倾国,踏出正寝,吩咐婢女打扫卧房。
梵天搂着倾国入偏室,抱上床,替她披上锦被。“别怕,我陪着你。”
倾国疑惑道:“你怎会回来?”
“苏放的死因与冬雪相同,我怕有人声东击西,想把我引开,对你下毒手。”梵天握着倾国的柔荑回道。
倾国默默颔首。
梵天注视着倾国俊丽的容颜,温柔慰抚。“快睡吧,五更天了。”男人不舍的放开倾国的手心,吹熄蜡烛,悄悄在竹榻躺下。
倾国听着窗外树影摇曳的沙沙声,带着满腔疑思,渐渐沉入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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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深似海:第二十八章 娥皇女英梦成真]
次日,倾国幽幽苏醒,已是巳时三刻。他感到浑身劲气散懒,骨子里发酸。磨了稍顷,掀被子起身,只觉裆部一凉,低头看,其上竟透出点点红腥。
癸水?倾国心念一沉,霎间不知如何是好。他附魂至今三月余,并未来过红潮。虽知投入女儿身,底子里仍一派男子作为。但此刻,却不得不认,自己成了女人。
倾国脱下亵裤,躺入被窝,喊丫鬟入内。把贴身小裤交与婢女梳洗,吩咐送上入月所需之物。她不同小女子,对月潮有羞涩之心。当梵天闻她不适,前来相询,她直言而告,反惹得男人面红耳赤。
梵天心道,她怎么连女儿事都不知晓?心念一转,想到倾国之母早逝,苏家人待她不亲。倾国从小孤苦,不知此事却也难怪。这些日子,倾国为人处世远胜于他,自己都忘了,对方只是个年仅十五的姑娘。
梵天坐于床边,揽着倾国,小声答道:“你今次,怕是初潮。日后,每月有这么几天。怎么?不舒服么?”男人拉过倾国的左手,搭上她的脉搏。
梵天诊断片刻,摸着倾国的掌心道:“有些气虚,没事。我让人给你炖了人参乌鸡,弄了红豆枣子羹,多吃几碗。”
倾国点头,看了眼男人道:“我想喝茶。”
梵天命秋霜倒水,等接过瓷杯,拧眉喝道:“怎么是凉茶?”男人环顾室内的婢女,怒叱。“你们听着,好好照料夫人。再送上这样的茶,别怪我家法伺候!”
“奴婢不敢。”丫鬟们跪地叩头。
梵天不耐地吩咐秋霜。“还不快去端热汤来!”
“是。”秋霜答应着步出偏房。
梵天挥退丫鬟,回视倾国嘱咐。“这几天,你不能喝凉茶。糕点,也需趁热吃。”
倾国眉目含愁道:“能走动吗?”
梵天抚摸着倾国的长发,笑道:“闲步无妨。谨记,不能跑跳。”
要是再遇昨夜之事,他该怎么办?倾国深思一晌,开口问道:“昨天的事,报官了吗?”
“尚未。”
倾国疑惑地问:“苏家人没闹着去?”
梵天神色一沉,叹道:“她们说可以不闹上公堂,私下了结。只要……”
倾国接口。“只要你休了我,娶倾城为妻,再救出刘氏的爱子?”
梵天应道:“不错。”
倾国扬眉猜测。“她一定说,苏放是我杀的。你要是不娶倾城,就告我个死罪。”
“我真疑心,你是不是在一旁偷听。”梵天摇头苦笑。
倾国挣出梵天的怀抱,笑看着他道:“侯爷,你不如娶倾城遂了心愿吧。”
梵天冷哼道:“然后,放了你?”
倾国笑而不语。
“行了,此事不提。”梵天凝视着倾国,柔和的目光中参杂坚毅。“我不会让人伤你。”
倾国垂目嗤笑,又是纸上谈兵,说不如做啊!
秋霜端着红豆汤进门,双手奉与梵天,禀道:“主子。景国公王氏夫人,请夫人过府一叙。”
倾国想接过红豆汤,梵天推开她的手,勺起汤水凑向她的唇畔。倾国不便相争,只得就着汤勺喝下。梵天看得欣喜,不在意地问:“请夫人去她府上?有什么事?”
秋霜福身道:“说是想让月胧小姐和夫人多相处,以免姑嫂不合。”
“去回了伯母。就说夫人身体有恙,不能出府。”梵天吩咐道。
“是,主子。”
倾国目送秋霜应声而去,讥讽道:“你的妹妹伯母,对我成见颇深。”
“你那五箭,射去了月胧半条命。”梵天喂着豆汤,提醒道。
“喔?”倾国抬起下巴,正视梵天道:“侯爷为妹子鸣不平,不妨回送倾国五箭。”
梵天望着倾国,深深叹息。“月胧行事轻妄,此番是该给她个教训。再说,为夫怎么舍得罚你?”
倾国敛下眼睑,眸底闪过不齿之色。男人的甜言蜜语,他听过太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是当真,更为可笑。倾国牵起唇角,不想在这事上打转,问道:“对这几桩命案,你怎么看?”
梵天把倾国的不屑看在眼里,心上掠过一丝不悦,暗暗自嘲,何必喜欢个对自己无意的女人。虽这么想,他仍不愿朝倾国动怒,好生回话。“杀手或许是冲你而来。”
“杀手为我来不假,但他有什么目的,就该问侯爷了。”倾国喝完汤,靠于床头斜视着梵天道。
梵天诧异地说:“问我,我又如何知晓?”
倾国遮拢锦被,疏疏而谈。“侯爷,明人不说暗话。侯府不比苏家,处处守卫森严。如是有人早想置我死地,何必等到来靖州之后。况且,凶手以苏放之死引开你,赶来取我性命。由此看,他不仅知道苏家的歇脚处,更熟知府内的路径。只怕,此人躲在你我左右。”
梵天疑道:“即便如你所言,可我又怎么知道对方是谁?”
“侯爷,苏放二人的死因,你弄明白了吗?”倾国反问。
梵天瞅了倾国两眼道:“蛇咬毙命。”
倾国提眉探向梵天。“想必,侯爷是看到我房内的蛇尸,才断定的?”
梵天抿唇颔首。
“仵作验尸,有没有开膛破腹?”
梵天眼珠微转,暗生疑窦,回道:“伤在头颈,为何破腹?”
“侯爷,可曾记得冬雪是怎么死的?”倾国睨视着梵天问。
“肚破肠流,皮肉尽失。”
倾国指出疑点。“杀人得手后,他为何不走?而把冬雪的尸首,弄得惨不忍睹?这些手法,可能就是掩饰。”
“掩饰?”梵天沉吟道:“你是说,那是为了迷惑人的手段?”
倾国颔首解说:“昨夜之蛇,剧毒性猛,只怕是人驯养杀人的利器。咬开喉咙后,蛇从伤口钻入人腹,食其血肉。凶手怕仵作验尸露了马脚,便开腹把蛇取出带走。”
倾国微微一顿,睇向梵天道:“然,剖腹太过突兀,冬雪的心肺又为蛇所食,任谁都会疑心肚内有异状。故而,他割肉剃肤,混淆视听。”
“那么,苏放和那婢女的体内……”梵天头皮一阵发麻。
倾国道:“显然,对方想要我的命,并非临时起意。来者若不是拿钱与人消灾的杀手,就是为了我而苦练杀招的凶邪。单就为了区区一个倾国,他未免太看得起我。”
梵天悄声道:“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背后关连的谜底?或是,那首‘倾国悲’?他想杀你灭口?”
“侯爷,荷园之事你查了多年,竟没有一点头绪吗?”
梵天默默摇头道:“家母素来和善,不可能与人结仇。”
“侯爷,倾国既然已经牵扯其中,自然不愿死得不明不白。我想问你几句。”
梵天盯着倾国灵动的黑眸,点头道:“你问。”
“梵家除了伯父、已逝的老侯爷、梵无梦,可还有至亲?”
“伯父之下,有个姑母。正是现今陛下的宠妃,她有一子,是我表兄。”梵天咂嘴轻叹。“我小时候,她每三年回宅问安,自从爷爷过世,便不曾再来。”
帝王宠妃,岂能轻易回府探亲?无况,皇城与靖州相距千里。倾国凝眉暗思,嘴上问:“侯爷夫人,又是何妨人士?”
梵天柔着眼神道:“我娘生在书香门第,从小与爹定亲,可惜嫁来梵家时,家道已经没落。”
倾国正待细问,秋霜站立门槛外福身禀报。“主子。刘氏夫人,倾城小姐求见。”
“这……”梵天踌躇地看向倾国。
倾国应允道:“让她们进来。”
“夫人,你身子不适。还是为夫出去见她们吧?”
倾国对梵天的体己话,毫不动心,眼角瞄了他一眼道:“侯爷有什么话,不便说与倾国听吗?”
他本是好意,哪料反倒被倾国挖苦。梵天怕倾国疑心,不再多言,愀然低头苦叹。
“倾国,你还我老爷命来!”刘氏人未到声先至。
“娘,你别这样。”倾城与刘氏拉拉扯扯着跨入卧房,见梵天揉着倾国,两人脸色遽然转为铁青。倾城委屈的视线幽幽扫荡着梵天,哀声道:“娘你好好说啊!”
刘氏哭丧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中年丧夫,儿子又逢牢狱之灾,刘氏颇有姿色的脸,一下子老了十岁。
倾城推着刘氏入座,劝解道:“爹爹的死,与姐姐无关呐。”
“无关?”如非倾城压着,刘氏几乎要跳起来冲向倾国撒泼。“要不是倾国施手段,你早就是侯爷夫人了!她也不想想,是谁给她口饭吃,养大她的。要不是她,我们会来靖州?不来靖州,你爹会死吗?你爹来这里跟她说上几句话,当夜惨死,怎么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娘,别说了。就算倾城命苦。”倾城伏于刘氏肩头,轻轻耸动身躯,娇声啼哭。
刘氏拍着倾城单薄的背脊,白眼道:“不成!我要给你讨回公道!”刘氏虎眼瞪视倾国,喝问:“听说,你不让梵天娶倾城?你凭什么?”
倾国不愿与刘氏蛮缠,斜目示意梵天解决。
梵天推拒不得,苦笑着迎上刘氏的怒意。“倾国并无此意,是我不想娶倾城。”
倾城惊闻噩耗,猛地抬起花容,转视梵天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娶我?我哪里不如倾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啊?”
梵天瞧倾城泪流满面,有所不忍,双目流露怜悯之意。“倾城,此生是我负了你。来世,我一定娶你为妻。”
“不。”倾城摇着脑袋,乱了三千乌丝。“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梵郎,我不求为妻,难道一个妾室之位,都不能给我吗?”
倾国暗中冷笑,梵天不娶倾城,实则为了她好。此刻,侯府哪里有太平?可在自己面前,他又不能明言。倒苦了小侯爷,被误认作负心汉。
梵天狠心不看倾城,冲刘氏道:“我会救出令郎,给岳母一笔银两。明日,岳母带着倾城,和苏老爷的棺木回燕州去吧。”
“不!我不走。”不等刘氏回言,倾城厉声否决,目光闪烁地望着梵天恳求。“为了救弟弟,燕州的祖宅都换成银两,托人走动打点了。梵郎,我如今无处可依,只有靠你了。求你,别赶我走。”
梵无梦给苏放的万两金,在十年之内已挥霍殚尽?倾国不禁叹苏家奢靡,讥嘲间,正对上梵天犹豫不定的神色。倾国眯眼笑问:“倾城,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吗?”
倾城一听有转机,立时福身委婉道:“我当然认你是姐姐。素日都是妹妹不好,请姐姐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我对天发誓,再不与姐姐相争。”
“女儿,何必求她?”刘氏扶起倾城怒喝:“如若,她赶我们走。我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告她夺你相公,杀死亲爹!看她还有没有脸活在世上!”
“娘!平日是你我亏待了姐姐,今儿蒙她不弃,你就不要多说了。”倾城摇着刘氏的胳膊,暗使眼色。经前日鞭打之事,她与倾国视同水火。她今天用哀兵之态示弱,没想倾国真的上钩,不管对方用意如何,这是她最后攀入侯府的契机,怎能错过?
再者,倾国夺梵郎,杀爹亲,那皆是没影的事,能告什么罪?最终,怕只会弄得自己颜面尽失。爹是风流雅士,不知柴米贵。娘是官家小姐,奢侈成风。小弟又爱赌,把好好一个苏府,输成空架子。要不是没有后盾,她今日怎么会看倾国脸色?
倾城握紧拳,眼中溢过一缕厉色。心中暗道,总有一天,她要把倾国踩在脚底下!倾城扯动红肿的嘴角,柔顺道:“谢谢姐姐,往后妹妹任凭吩咐。”
“嗯。我替夫君作主,明儿你就搬进梅斋吧?”倾国扫过倾城得意的颜色,暗笑她自投罗网。倾国转朝神色复杂的梵天道:“我知道夫君对妹妹情有独钟,苏府已倒,按往日情分,你也该收容她。再置块墓地,让爹入土为安。”
“姐姐说得是。”倾城搀起刘氏告辞。
“你怎么……”刘氏哪肯罢休,欲待纠缠,倾城在她耳边小声道:“来日方长。”
梵天等倾城消失眼际,回首质问倾国。“你为什么把她留下?”
倾国挑起眼梢,一道淡漠的眼光刺向梵天。“我只是不愿做恶人。你赶她们走,这仇,势必算在我头上。”倾国冷目含笑道:“你不放心,可以夜夜陪着倾城,不用顾虑我。”
“你……”梵天瞅着对自己无动于衷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你以为,我就不担心你吗?”
“侯爷大可放心,少了你,梵无梦必至。”
倾国如实相告,梵天横眉瞪眼,脸皮气得发紫,怒斥道:“你要和他独处?休想!”
倾国耸耸肩,不管梵天内心煎熬,打了个哈欠道:“侯爷,倾国乏了。”她朝梵天递了个请便的眼色。
梵天眼瞳收缩,拳头握紧放开数次,凝视着倾国仰天长叹。半晌,他躬身起座,为倾国压了压棉被,压低嗓音柔声道:“好好睡,我坐竹榻边陪你。”
“不麻烦?”倾国露出小脸,扬眉道。
梵天咬牙切齿道:“不麻烦。”说罢,握紧拳,转身步向卧榻,冲门外冷喝。“去,把我书房的公文拿来。”
倾国把头埋入锦被,唇角上勾,心底一片冷嘲。
……………………
对不起,很久没有来,也没有更新。
我去年透支了精力,每天只睡三小时更文,上班,最后住院两次,被锁网了。好笑的是工作也没了,因为请假不能太长啊!我重新找了工作,今年4月才上网,本来第一个想来的就是潇湘,可惜我怕上来被骂。
结果,在别的网站,不少潇湘的朋友找到我,告诉我这里的朋友等着我回来。
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如果觉得更新慢的话情去
也是我的专栏,打草稿的地方。
[侯门深似海:第二十九章 尔虞我诈丧黄泉]
苏放的棺木置于偏院,由倾城祭拜三日,出殡下葬。苏家衰败,如今人又客死异乡,只余刘氏母女二人跪堂。
梵天贵位侯爷,名义上却是死者的东床,少不得敬一炷香。倒是倾国对此事淡漠至极,别说上香磕头,即便刘氏喊人来催,也被她以身体不适,打发了。
梵天连日伴着倾国,在他眼中对方好像一个谜。燕州初识的娇羞、嫁入侯府当日的惊喜、得知他喜欢倾城时的怨恨、再次苏醒后的狡黠、一成不变的冷漠、以眼还眼的手段、还有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
要说倾国是原来的她,叫人难以取信,可又不得不信。试问,世上怎有如此相像之人?
“在看什么?”梵天批罢公文,冲秋霜交代了府内的事务,悄声走向红木床,夺过倾国掌心的书卷。一观之下,不禁奇道:“这不是我写的行军策吗?”
“怎么?此书我看不得?”倾国斜靠卧枕,扬眉道。
梵天赶忙把书交还倾国,挨着她坐下,陪笑道:“哪里。我侯府内,有什么不能给夫人看的?”只是他没料到,如此枯燥的字句,倾国竟看了五天之久。
倾国几日来躺床上渡月潮,倒也便于习内功。可梵天在侧终究不妥。他翻开书册,斜视着男人淡淡说道:“侯爷,倾城近日丧父,你不妨多去陪陪她。”
“我走了,杀手来又待如何?你叫我怎么放心?”梵天深深凝望着倾国,垂下眼睑叹道。
倾国哼声笑道:“侯爷,难道不想早日破这谜案?引蛇出洞,也是一计。”
梵天蹙眉沉吟。“对我而言,你的性命比谜案重要得多。”
“侯爷,你娶我的初衷,是为了什么?为破这荷园谜。”倾国摇头嗤笑,自问自答。“你要是真看重我,岂会置我于险境?何况,而今这侯府之内,哪里太平?场面话,就不必说了。”
“你……”梵天苦叹,他何尝对女人如此用心?到头来,她竟不为所动。但一想到倾国喜欢上梵无梦,他的心便阵阵抽痛。梵天轻轻握住倾国的柔荑,质问:“为什么不信我喜欢你?”
倾国甩开梵天的手,冷笑。“你喜欢我,不假。好比你喜欢碧桃,莲叶。在侯爷心里,倾城才值你倾赋所有。我于你,不过是利益相关,你一时兴起,得不到手,反而惦念不忘。”
“我心系倾城,时日已久,一时自是难以忘情。倾国,你既然难容倾城,又何必留下她?”
男人眉宇间满是不耐,他在倾国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对方却依旧若即若离,正思忖着对方是不是想得寸进尺,只听倾国开口道:“侯爷,我留下倾城,就是盼你别移情与我。你说心爱倾城,何不让我看看,此情能有几许春秋。”
梵天顿然一窒,想说什么,却是舌根苦涩张口难言。
倾国脸面春风一度,勾起唇瓣道:“侯爷。如今,倾国吃穿用度都是你给的,自会助你破荷园之谜。我生来守信,你不必再用情爱约束我。”
梵天捶着额角,哀声长叹。他想告诉倾国,自己对她确实有情,并非仅仅为了荷园之事。可倾国反要他用情与倾城,别作负心人。男人对上倾国幽深的黑眸,肚子里的话,此刻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侯爷无言起身,退出卧房,不敢再看倾国清澄的眼瞳。梵天一脸怅然地跨出荷园,心海如滔天怒潮般翻腾。他征讨四方,见过不少奇女子,她们只求良人真心相待,而倾国要的竟是唯一所爱。
此时,梵天脑袋里装的,尽是苏家姐妹的影子。他苦笑着想,如果人心能由自己掌控,他不该爱上倾国,使得现今取舍两难。
“奴婢见过主子。”
梵天倏然一惊,抬目而观。青衣的丫鬟,正对他福身问安,婢女身后的拱门之上,镶嵌着‘梅斋’二字。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梅斋,梵天转动眼眸,随口问:“你们夫人可在院内?”
“今儿晌午,倾城夫人去陪莲叶夫人赏花了。”丫鬟低头禀明。
梵天微微点头道:“刘老夫人呢?”
“她在房里歇息。”丫鬟眨眼问:“主子是不是要奴婢把她叫醒?”
梵天摆手道:“不,我只是四处走走。你去告诉夏雨,有什么事尽快向我禀报。”
“是,主子。”
梵天回身往菊轩而去,避过人流处,钻入偏僻小道,不差二刻触目皆是花海。园里花枝错落有致,有贴地的,到膝盖的,更有密密麻麻乱人眼帘的。梵天悄然躲于树影之后,睨视着不远处背对他的二妾,洗耳倾听。
“莲叶姐姐,你入侯府三年余,又替夫君生下长子。今后,要多照顾妹妹啊!”倾城玉指端拿瓷杯,冲莲叶巧目盈笑。
莲叶望着满园秋色,娇声道:“倾城妹妹说哪里话?我不过是相公的姬妾,要说照顾,还得有劳夫人。”莲叶眼梢瞥向倾城,露齿一笑。“怎么说,妹妹也是夫人的亲妹,何况怀着相公的骨肉,还怕不得宠么?”
倾城抚了抚长裙,故作愁眉。“姐姐,我们一家人不说二家话。夫君本是想娶我的,可有人从中作梗,不仅害了我名节,更连累苏家家破人亡。要是姐姐这样温柔贤淑的女子,坐上侯府夫人之位,倾城也甘心作小。但她那样的人,倾城即使为妾,亦不安心呐!”
“妹妹说笑了。”莲叶捏起贴身丫鬟送上的梅花糕,弯下柳眉柔声道:“诺大一个侯府,也须得夫人这般手段,才能降得住那些偷懒的小仆。”
“莲叶夫人,别吃。”丫鬟慌忙喊叫,一把拉住莲叶作势把糕点送往口中的寸肘。“这是按您吩咐掺了砒霜的糕点。”
莲叶狠狠瞪了丫鬟一眼,喝道:“那你端上来做什么?还不快拿到房里去!”
“慢着。”倾城伸手止喝,拦住婢女的去路疑问:“姐姐为什么弄些有毒的点心?”
莲叶哀叹了一声,解说。“妹妹不知,我的卧房整夜闹耗子。这些糕点,就是想放屋角,毒耗子的。”她指着丫鬟左右手的瓷碗道:“白碗无毒,红碗砒霜。”
倾城合掌轻拍,喜道:“姐姐,不知能否给倾城些许?”
莲叶斜眼,颇有深意地望着倾城。“妹妹的房里也有鼠辈?”
“可不是吗?”倾城拨弄着胸前的发丝,媚眼一抛道:“还是只打不死的畜生!”
莲叶哼声笑道:“妹妹想要,做姐姐的岂能不应?小玉,把梅花糕均些给倾城夫人。”
丫鬟听命退下,不消一刻,又端着一红一白两个盘子复至。倾城向身后的婢女扫了眼,丫鬟会意地接下糕点。收妥梅花糕,说笑声再起。片刻后,倾城起座告辞,摇着纤细妖娆的身子,步出菊轩。
倾城没有回梅斋,一路朝荷园而去。梵天尾随其后,眉宇间一片阴云。
对于倾城来访,倾国只是轻轻觑了眼,随即目光又回书卷。她翻着书页,低声道:“坐。”
倾城低眉顺眼入座,垂下的眼帘内,神色利似出鞘之剑。须臾,她抬头面向床榻,柔声低语。“听说姐姐爱吃糕点,方才我去菊轩赏花,莲叶姐送了些梅花糕,贱妾特来孝敬你。”
倾国摇头叹笑,眼梢轻挑道:“赏花?想不到你有这雅兴。”
确实,爹刚死,她该守丧闺中,而不是嫁作人妇,赏花扑蝶。可这些能怪谁?要不是倾国,她早成了侯府夫人,爹不会死,苏府亦不会倒。倾城眼瞳收缩,一口银牙紧紧咬合。
但,为了让倾国吞下诱饵,她不得不压下胸中的震怒,指甲微微抠入掌心。“爹不幸亡故,娘看我哭了几日,怕我伤了身子,才打发我去赏花。唉,不说了。巧儿,还不快端梅花糕给夫人。冷了,就不好吃了。”
巧儿领会倾城的眼色,正欲端起桌上的红碗。可一想到前些日子,倾国对其不敬之人厉辣的手腕,使她心慌不止。手伸了一半,停也不是,拿也不是。
倾城狠狠瞪了巧儿两眼,下巴朝倾国处一点,喝道:“还不快送去!”
巧儿是倾城的心腹婢女,陪了她整整八年。自然明白对方是何样人物,今日若违了她的意,只怕往后不见天日。她身为倾城的丫鬟,根本没得选。
巧儿捧起红碗梅花糕,颤巍巍行至倾国床边,躬身递上糕点。
在倾城满眼的期盼中,倾国放下书册,捏起梅花糕,凑鼻尖闻了闻。“不错。”倾国轻启薄唇,看似要把糕点送入口中。
倾城的心简直跳到嗓子眼。可惜,下一瞬,那块致命的梅花糕竟又回到了碗里。让她扼腕的同时,恨不得自己上前把点心塞入倾国嘴里。“姐姐,为什么不吃?不合口味吗?”
倾国似笑非笑地看向倾城,那了然的视线,使对方神色一紧。“你来,所谓何事?不讲明白,我怕受之有愧。”
“这……”倾城神色一僵,随即哀怨地瞅着倾国道:“姐姐,你我何必如此生疏?不过是一碗梅花糕。”倾城连连向巧儿使眼色,让她劝倾国进食。
“可这区区一碗点心,或许就会要了我的命。”
倾城闻言神色剧变,遽然起身道:“既然姐姐信不过倾城,不如我先尝尝,为姐姐试毒。”倾城快步上前,抓过巧儿掌心的糕点,两三口吞下肚。随即,双眼瞥向倾国,目光中爆射出赤裸的挑衅,大有你非吃不可之势。“姐姐,请吧。
倾国勾唇一笑,推拒道:“这些天,我身子不适,口舌无味,吃这梅花糕是糟蹋了。不如请夫君代我享妹妹的好意吧?”
房内的倾城,门外的梵天俱是一惊,刹间冷汗淋漓。莫待梵天跨入厢房,倾城吩咐巧儿收拾了糕点,朝男人轻轻一福道:“既是姐姐忌口,郎君又不爱这等甜物,那妹妹只能自享了。”
说罢,倾城轻推巧儿出门,柔声告辞。“姐姐身子不好,梵郎多陪陪姐姐,倾城就不打搅了。”
等倾城迈出院落,倾国觑视着无动于衷的梵天,手中默默翻过书页道:“侯爷不必相陪,倾国自会打发闲时。”
梵天并未接话,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梅花糕有毒?”
“什么,糕中有毒?”倾国愕然抬首道:“倾国足不出户,侯爷不会以为倾国下毒吧?”
“你……”梵天知道,倾国不愿说,即使逼问也无法得知,便不做强求。他掀起衣摆,坐于床头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倾国眉峰微耸,目视书卷道:“侯爷是说,倾城为了让我吃下毒糕,宁可自食剧毒为饵之事?也许,她恨我入骨,或是这侯府夫人之位,太诱人垂涎。”
梵天沉思片刻道:“此事,夫人想如何处置?”
倾国眼角眺着梵天,冷冷轻嘲道:“我记得曾对侯爷说过,不要让倾城入荷园,更不许让她靠近我。而今侯爷违约,置倾国于险境,如有差池,侯爷不过是添一具棺木,未必在意,倾国却是丢了一条性命。试问侯爷,你觉得倾国该如何保命?”
“不论你信不信,当时我在门外,绝不会让你有闪失。”
倾国闻梵天之言,并不作辩驳,颔首笑道:“既然侯爷如此看重倾国,此事交与侯爷无妨。且听倾国一言。”
那方倾国正疏疏而谈,这厢倾城却痛断肝肠。方入梅斋,倾城便觉心口不适,忙唤人拿了催吐药丸,连吞了三颗,不见其效,怕得倾城脸面惨白。
刘氏瞧女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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