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紫雨幽蝶
作者:雷霆战斧EX
第三十五章
更新时间2009-2-23 16:03:25 字数:8847
辰巳的情报来得真是时候,彷佛嫌幽华还不够忙似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来。
原以为接着可以讨论明晚京城幽灵首领聚会的对策,一听说有个神秘客来家门口
勘查地形,顿时没人有心情去管那个会了。
看幽华没有要讲话的意思,爷爷只得开口:“首先该厘清的是…他是怎么来的?
又为何而来?这两点吧。”
“为何而来需要想吗?”辰巳问。
“谁知道?也许真的只是来偷东西的,我们家确实有些值钱的器物,而小偷手脚
利索点,也不是太值得吃惊的事情。”爷爷说。
辰巳只是往后一靠,摇摇头。
“要逃过辰巳的追踪,绝非“手脚利索点”就能办得到的。”幽华说:“因为我
见识过,所以敢这么讲。”
“嗯?”空寂突然想起什么:“是那个丢球游戏吗?”
“都说那不是游戏了…”紫音好像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
-约一年前的某日,白玉楼计画尚未开始前-
黄昏,幽华侧躺着拿着一个线球,一抛一抛的,丢出去再捡回来,如果不考虑她
盯着线球深思熟虑的眼神,看起来真像是家猫在无聊地打发时间。
“太慢了…”她嘟哝着。
“您到底还要玩那颗球玩多久啊?”爷爷不在家,空寂闲闲没事来找幽华聊天,
他可以作证,幽华真的光是玩这颗球就玩了一个下午。
“那些蝶也真是有耐心的陪您这样玩,在这种时候倒是一点都不恐怖呢。”空寂
继续说,幽华没回话,只是又把球往前一丢,球滚了几圈,像被只无形的手抓住
一样止住,又一个抛物线回到幽华手中。
“还是太慢了,我都已经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丢球了,还是有时间差。”幽华倏
地站起身:“那么,如果我没办法预知球什么时候会动,这差距还会更大。真的
已经不能再快了吗?”
空寂已经懒得问她在说什么了,那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幽华咚咚咚地冲出去,不
久又跑回来,手上拉着一个人,当然是紫音,手上还拿着小刀跟木铲,红通通的
脸上沾着一点泥土,似乎在整理庭院呢。这种粗重的活原本不是紫音该作的,但
也没办法,没人敢进入幽华这一区的庭院,如果幽华向上抱怨,自然就会有仆役
被逼得过来作整理,但她好像一直不觉得庭院很乱是一件严重的事情,看不下去
的紫音又不想逼人过来,只好自己动手。
“紫音,丢球。”她跑离紫音数步,转身喊。
紫音应声把球丢过去,球在半空中煞停,又轻轻向她回抛回去,但她似乎被吓到
了,手忙脚乱地接住。
“太慢了,不用怕砸到我,用全力丢过来。”幽华命令。紫音丢出去,球的路径
却荒腔走板,以内野高飞必死球的大抛物线,被幽华无言地用手一把接住了。
“…紫音你真的丢得很烂。”她说着,歪头想一下:“不过也许丢得烂一点也好,
不可预测也是很重要的因素,继续吧。”
夕阳下,两个传接球的身影,好像有点跑错时代了?
“好,紫音你现在往前一步,力道一样就好。”幽华不时会发出这样的指示,然
后紫音就往前,直到丢出去的球擦过幽华脸颊,掉落在地上为止。两人相距大概
还有五步远。
“好,就是这个距离,再过来就不行了。”幽华好像满意了些,却又沈思起来:
“但是,紫音其实每一球快慢都不同,何况那也不是什么值得参考的速度…果然
还是需要更准确的计数方法吧。啊!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幽华不丢球了,只是把右手打直,手一放,球自由落到地面上。
“只要高度一样,时间就是固定的,这实在是太理想了~”幽华超得意的叫着,
但是旁边的空寂与紫音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兴奋什么。只是随着这样闹一阵,大概
都猜得到她是想试什么。
距离幽华下命令,到死蝶起动作,似乎有一段短短的时差,幽华就是想抓那到底
有多长,以及在各种情况下,这样的延迟会起什么影响。她经常作类似的事情,
所以空寂跟紫音早就见怪不怪了。
“好了,这样才有固定标准…紫音,你随时想放手就放手吧。”
紫音高高地站在台阶上,幽华则站在庭院的地上,紫音手一放,球在距离地面的
土不到五公分之处煞停。
“比想像中的还要严重许多呢…”幽华说:“我想想,一定有办法更快一点…”
紫音从站在台阶上,到坐在台阶的地面,到跟幽华一同站在庭院地上,此时月亮
已经快升到夜空中央了,两个人都累得要命,而幽华终于,初步地,满意了些。
紫音再度放手,球的高度大概从她胸口下缘处下落,可以刚刚好在快要接触地面
时被毒蛾抓住。这就是死蝶跟毒蛾的“反应时间”。
反应时间是任何召唤师都会面临到的问题。所谓的召唤师,即力量不是自发的,
而是借自外界的物种,比如说骗来的抢来的抓来的灵兽。召唤师订定契约,给予
任务,然后供给灵力作为奖励。好处是方便:叫正确的灵兽去作它擅长的事情,
召唤师甚至可以不用理会过程如何,只需要确认结果就好。而且可以速成:要发
出一个很强的咒语,需要天赋异禀加上多年的苦练;但要拥有一只很强的灵兽,
如果掌握了诀窍再加上些好运,是有可能迅速得到的。
但有好处也会有坏处。既然力量不是自己的,自然无法像自身的法力随心而发。
讯息从人介面的讯息转到灵兽介面需要转译,而且灵兽未必与主人是一心同体,
颇不乏觉得主人去死也不错的灵兽存在。因此,从主人发出命令到灵兽实际动作
之间会有时差,决定时差长短的因素,从灵兽种类为何、智慧高低、到术者的对
咒语的掌握熟练与否、双方感情好坏等等都会有影响。虽然反应时间差一秒好像
差不多,但一旦涉及战斗,只要零点一秒就足以决定生与死,所以召唤师共同的
课题就是尽可能缩短这时差。
幽华此时对死蝶的反应时间即使与职业召唤师相比也算极为优秀了,因为她自始
至终就只用这一种灵兽,而且经常出入在生死关头,反覆练习与求生意志造成了
惊人的成果,即使这样,她还是从来没满意过。与紫音抛球练习又让她进步许多,
但她还是想试试实际的成果,于是…
“辰巳,麻烦你过来一下好吗?”幽华笑嘻嘻地问。
“问我从多远的地方全速起跑,能在球落地前接住它?”辰巳摇头:“这算什么
怪问题?”
“不是奇怪的问题,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幽华此时却不嘻皮笑脸了,相当严肃
地解释这行动背后的意义。
“原来如此…你是想知道‘死蝶的间距’啊。这确实很重要。”辰巳看一眼幽华
手上的球,又往后踱了十几步:“如果是这么高的话,大概是这样的距离吧。”
此时两人已快要相距三十步,而且是以辰巳的大步去算,幽华难以置信:“难道
你能够跑得比紫音丢出来的球快那么多?”
“说也没用,实际试试如何?”辰巳懒懒地蹲着:“几时开始都可以。”
幽华看着辰巳的眼睛,抓一个他似乎疏忽的瞬间松手让球落下。眼前突然一花,
辰巳已蹲在身旁,而球落在地上。
“我抓不住,抱歉。”辰巳站起身,说:“那球穿过我的手掌。”
“对不起…”幽华难得讲话气不太顺:“…能不能请你再做一次,我看不清楚你
的动作。”
“好啊。”
同样的过程精确地重演一次,但幽华这次非常努力地看,终于能够看见几个模糊
的瞬间:辰巳的步幅宽得吓人,常人走三十步的距离他大约只跨了三步就到了;
起跑毫无征兆,停止得非常突然,跟普通人充满惯性的动作相比,有种说不出的
诡异;而且确实在球落地前他手掌已经伸到下面,幽华清楚地看见球穿过了他的
手掌落地,并受到异常大的震撼。
“…好快!你以前也是这么快吗?”
“差不多是这样。死亡似乎对我的身体状况没增也没减。”辰巳表情冷淡,好像
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幽华十分兴奋地绕在他身边问东问西,于是他
很难得地开始说些平常不会讲的事情。不,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人不多;京城有
几个这样的人?他也说不上来,总之不会超过二十个。但若不要求这么快的话,
那便很多了;忍者?那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体系,他们虽然不讲究这么严格的
锻链速度,但在其他方面确有独得之秘;辰巳这一脉络的主要偏山系,在崇山峻
岭间锻链脚力的侠客们奔跑纵跃之际有时会被居民看见,于是便有某处的山上有
天狗居住的传闻;有些侠士则选择隐居在闹区中,虽然不时会与山民保持联络,
却主张在人群中体现自己的侠义之道…辰巳说,幽华便专心听,继续发问,就这
么聊到东方既白。
***
-回到一年后的现在-
“所以意思是,如果是辰巳这等级的武者,只要能潜得够近又动了杀意,死蝶或
毒蛾应该都挡不住。”爷爷皱着眉头。“难道不能让死蝶挡在你四周,在他动手
前先一步把他解决?就像那些幽灵接近不了你一样。”
“那是两回事。”幽华说:“幽灵接近不了我纯粹是因为害怕死蝶,就像人类会
害怕吃人的老虎一样。但人类对于死蝶很钝感,顶多感受到‘寒意’、‘不安’,
靠这个也许能驱逐闲杂人等,却无法把真正的敌人挡在门外。”
“不然就让它们时时刻刻备战,一有人怀着敌意靠近你,就解决他?”
“或许我可以跟它们说:‘毁去会威协我安全的人’,但它们怎么知道那个人什么
时候会出现呢?命令要能遂行,还是得等到某个‘事件’去‘触发’,它们才会
起反应。而如果在那触发的瞬间我就丧失性命,杀不杀他也失去意义了。”
“不会没有意义的…”辰巳说。“就算为了你家人也好,绝对不能让任何闯入者
活着离开。”
“嗯,如果是关于那个,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算是我发生任何事情,白玉楼的事
也绝不会泄漏出去。”幽华说得轻淡,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
“准备…?”蓝听到这里也楞了一下,不知为何,感觉非常的不好。
“我相信她会想些退路,但白玉楼的组织已经太复杂,不管是任何退路,若没有
她这个领袖的调度都无法成立,怎可能自己不在场还能做到滴水不漏?除非…”
蓝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
“除非有颗毁灭的开关跟她的生命锁在一起,一按下去就哗啦啦啦,所有人死光
光,你是这么想吧?”紫帮蓝说完:“不过幽华倒是没那么想。我说过她向来很
小心的,如果对死蝶下太过单纯的命令,很可能会变成无法控制的大规模屠杀,
所以她不管下什么命令,都要非常明确地限定‘对象’、‘时间’、‘地点’。
如果后两者无法确定,也会有非常明确的‘条件’。‘对象’与‘条件’均成立
后才会有‘动作’,这是她给自己下的制约。”
“条件?但她怎么可能预知谁会在她出了任何事后会作出什么反应…啊!…”
“嗯,既然无法确定别人会作什么,那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自己’啊。”紫说:
“不管谁能抓到她,并且在‘死蝶无法保护’的情况下控制了她的生死,那么她
便会在失去自主权的同时失去性命。为防敌方所有可能让死蝶失效的咒术行动,
她怀中始终藏了一只死蝶,只要一判断条件成立,就会执行命令。”
“…”蓝摀住嘴。
“而且,为了防止自己在家门外的地方被发现,毒蛾会随后启动,连尸体都不会
剩下一点。”紫补充。
“这实在…”
“那是最后的一步,不管情况多坏,总之她消失了之后一切也就死无对证。”紫
摇头笑道:“这是那些幽灵眼中,‘觉悟不够’的幽华小姐。”
“真的有办法做到这样吗…?”蓝问:“但是她与死蝶毒蛾间的契约能够成立,
不正是基于妹妹对姊姊的‘眷恋之情’吗…因眷恋而生的契约,真的能完整无误
地执行这种命令吗?这不是本末倒置了?”
“应该可以吧。”紫说:“不管喜欢还是讨厌,契约就是契约。咒术契约不比用
白纸黑字写出来的契约,文字可以涂改,纸可以撕毁不认,但咒术契约就是两个
灵魂相互认定之下达成的协定。当然可能会有一方后悔,想要不认帐,那就比比
哪一边的心念更强了,咒术上是平等的两者也好,主从也罢,原本就是在心念上
不断争夺主导权,心念强者便能主宰契约。如果是当时的幽华,想要让这个命令
遂行是毫无问题的。”
“不…”其实这些蓝都懂,不知为何又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有一天紫下令
要她杀了主人,她能下得了手吗?
也许不是下不下得了手的问题,紫做什么事情都有理由,就算有一天她下令要蓝
杀了自己,一定也有什么非要如此不可的理由。就算那会让蓝痛苦得发疯,还是
必须承认那理由真是无可辩驳的正确。
“啊啊…”紫看看蓝,微微摇头:“但不管多正确,毫无疑问的,那是很不体贴
的要求就是了…”
***
来探路的神秘客,“为何而来”?“如何来的”?讨论了半天还是没什么结果。
在这微妙的时机发生这样的事情,正足以刺激所有最坏的想像。比如说,最糟糕
的版本大概是:“其实那些恶人们这一连串捣乱的行动都只是烟幕,他们已经找
出了未知的方法去联络人界,并且把白玉楼的内幕全都泄漏了出去,这才是他们
真正的杀手鐗。”
更糟的是这说法听起来实在很合理,能最好地解释目前发生的所有不对劲。几乎
每个人一碰触到这想法,便再也无法将它视而不见。
“…总之,到那个来探路的家伙被解决为止,我会待在这里。”辰巳说。
“我们能做什么呢?”爷爷问。
“能做的事情很多。”辰巳说:“战斗最重要的必须认清敌我的胜机各在哪里。
他只有在潜得离幽华小姐够近时才有威协,所以只要在死蝶来得及反应的距离外
让幽华小姐看到他,我们就赢定了。说起来其实胜算不小,而且这是我们能做的,
只要能越早发现他在哪,就能越确实地掌握住胜机。”
众幽灵不了几声,刚开始听到有个不知名的强敌来袭确实有些慌乱,但想想只要
在一定距离外,死蝶就是无敌的。就算他用什么奇谋诡计,外头也还有辰巳在看
着,这种时刻还有什么比有个经验丰富的侠客坐镇更能令人安心的呢?虽是棘手
的问题,但当它逐渐被分解为可以解决的小块时,心也就感觉踏实多了。
“面对这种等级的敌人,得稍微统合人力了,幽灵们日常的巡逻与警戒勤务必须
作更有效的布置。空寂,可能得借一些你的人,可以吗?”
“就算把我排进去也没问题。”空寂说:“还有,可能的话摸一摸那家伙的底吧。”
“那是一直都在做的。”若葵说:“只是目前还没有值得一提的结果。”
“差不多的话,该让小幽睡觉了。”爷爷一讲,众幽灵才赫然发觉天已蒙蒙亮。
紫音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那里就睡着了。
“真对不起…完全没注意到…你晚上还有那么重要的事…”幽灵们道歉,他们不
会累,所以也缺乏时间感。
“没问题的,我很开心。”即使熬了一夜,幽华确实笑得很精神:“只要有你们
在我背后,还有什么更能让我安心的呢?”
***
幽华就这么去了首领聚会,辰巳指挥着白玉楼幽灵操练警戒阵型,若葵跟爷爷分
循各自熟悉的线去探查那神秘客的身份,留守寝室的,还是只剩一人一鬼。
紫音与空寂平常是有满多话说的,不过今天不太一样。沈默像是无形的盖子一样
令人喘不过气来。
“其实,我仔细想想…”空寂勉强发话。“说幽华小姐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你,
可能太武断了些…”
紫音双手环膝靠在墙边,显然没意思要讲话,他只好继续。
“一直以来,当她认定什么事情该怎么做,就一定会照着自己的方式把它做完。
所以,如果你的意见不合她心意,她也根本就不会采纳。你只是刚好说出她心中
想的同一件事情,如此而已。”
紫音只是用手臂把身体缩得更小。
“就算是你不说,她终究还是会这样做的。既然如此,就不用那么自责了吧?”
空寂无奈地说,今天跟紫音讲话简直像跟空气交谈。
“…她提到了战斗,这倒是让我有些感慨…”和尚继续自顾自地说:“她始终不
要我们任何人插手,理由都是不想让状况更复杂,但我想,那应该只是想让我们
比较安心的一种说法而已…幽华小姐要战斗的对象,与其说是那些恶人的灵魂,
更不如说是…在跟自己的‘罪业’作战吧…”
“对那些大可不用理会的恶人却追求宽恕,不断地退让到令人担忧的地步,如果
不这么讲,一切便无法合理。”空寂摇头:“其实,只要把对方打为万死莫赎的
败类,不就能把自己从罪恶感中开脱了?大部分的人都会那样做的,但她不会,
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逃’。看来好像是无谓的坚持,但想想曾发生在她
身上的事情,若不是一直如此贯彻着自己的道路,也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吧…
既然她决定如此,我们能做的只有支持与相信…”
“…最起码,不要成为负担。”和尚看着紫音,刻意加了最后一句。
“…若说负担的话,我一直都是个负担。”紫音终于开口了,语气很冷淡。
“这我就无法同意了。”空寂缓缓摇头:“我是负担,西行寺老头是负担,辰巳
与若葵是负担,整个白玉楼都是个负担,但只有你不是,没有人能质疑这一点。
要证明?要走到与现在同样的局面,少了我们哪一个也可以,但若少了你,幽华
小姐绝对撑不到今天,虽然没人说过,但这早就是共识了。”
“所以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不该为了小事情劳神。开心一点吧,外头每个人都
在忙,需要的是姑娘可爱的笑脸,而不是一副凛冽得像要找人打架的表情啊。”
空寂拍拍紫音,紫音勉强笑了一下。
“那也…仅限于这里而已…”
“嗯?”
“我尽全力做…那是因为我也就只能在这里有影响而已…只能希望她在这里尽
可能的能开心,能暂时忘记外头…那些永无止尽的事情…但是…”
“不管怎么做,效果也只是有限而已啊…”
紫音一直低着头缩在墙边,说着说着,开始不自觉地用头轻敲着墙壁。
“已经不记得多久…她连听我吹笛的余裕也没了…像是整天被什么东西赶着跑
一样…日以…继夜…睡一下…然后又飞了出去…”
刚开始是轻轻的,后来有越来越用力的趋势,已经听得见些微的叩叩声了。
“停吧…”空寂皱眉。
“已经不记得多久…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在烦什么…在怕什么…我弄不
清正在发生的事…看不见即将要发生的事…只能听一些只字片语,然后尽我所能
地…反应而已…”
叩,叩,叩…
“停吧。”空寂说。
“这么…没用的我,随口说一句话,居然也被她采纳了。我知道的,她根本一点
都不觉得可以跟那些恶人和解,会那样做只是因为她相信我,她相信我对于人性
的判断比她更准确…也许她只是为了…想证明我不是那么没用…除了做些杂事外,
还是可以有些别的价值吧?”
“停止啊!”空寂无法阻止紫音一直撞墙,只好尽全力一吼,紫音果然被吓到了,
暂时止了动作。
“算我求你了,别这样啊…”空寂一句别的话也想不出来,只是不断重覆:“别
这样啊…”
紫音抬起头看着空寂,泪流满了双颊。
“对不起,对不起呀…也许我只是…受够了…等待吧…”
“就算知道她前面有多少危险困难…我也只能像个笨蛋一样在这里等她回来…
就连一点点的危难都无法帮她化解…我好恨,我为什么这么弱…我恨死了这样…
什么都不能做的我…”
她闭起眼睛,水滴落在地板,散落成更小的银珠。这时唯一正确的举止该是轻轻
搂住她的肩膀,至少也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但是幽灵在此刻真是非常非常无力,
就连这样也做不到。
“…真是辛苦你了。”空寂只这么说。
***
鸟啭,清晨,小姐回来了。
原本以为应该要有什么不一样的,因为这一夜确实有些特别,结果,还是跟以往
的任何一个清晨差不多。
“怎么还没睡。”就算明知会这样,每次幽华回来还是会问一次。
“一切都还顺利吗?”紫音语气没有增加一丝浓淡,很普通的好奇,配上最可爱
的笑容。
“啊,比想像中要顺利。”小姐有些倦容,但看起来气色不算坏。
“这样啊…”
“我要睡觉了喔。”幽华说。
其实每次两个人先睡的都是紫音,刚回来幽华总是有些事情要在心中整理,根本
没心情睡觉。但紫音不为她做好就寝前的准备就不肯休息,所以她也习惯不管有
多少事情想说,都等紫音睡醒再说。
果不其然,不到一会紫音就睡沈了,幽华看着晨光想着自己的事情,两人的互动
精准得像一场演出。
真正的辛苦,是不会被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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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更新时间2009-2-24 17:37:05 字数:8460
“三个月!?”紫音问。
“嗯,他们最多就给这么多时间。”
“之前不是说至少半年?”
“是‘最多不会超过半年’吧?”幽华说:“怎么完全弄反我说的话了?”
还不是因为半年之内解决一切问题听起来太不可思议,所以尽管听到的是那样,
心中却很自然地理解成相反的、感觉比较合理的答案。
“三个月,三个月…”要不是在小姐面前,紫音早就焦虑得站起来转圈圈了。
“真的有可能做得到吗?”她问。
“这个嘛…”幽华笑:“脑袋目前还一片空白呢。”
紫音此时的表情实在堪称经典,完美诠释了至少由四到五种负面情绪混成的情感
原本全部隐藏在极度压抑之下却仍忍不住在此时瞬间爆发出一点点的微妙过程。
“你要打我啊?”幽华随口问,只有与紫音说话她是不经大脑,直接凭第一眼的
直觉发话。
“…没有,怎么可能呢…”
“总之现在争取到一点时间了,我暂时没心情处理那些捣蛋幽灵的事情,一件一
件来,先对付那个不知名的敌人比较要紧。”
“……”不知为何,紫音一时完全提不起劲。
***
“他似乎是自主行动。”爷爷说:“这几天我找遍了所有可能成为雇主的贵族,
一点风声也没有。”
“不一定什么都会跟上司报告吧?”空寂问。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为了争功,确实有可能不稟报雇主便自行下手。但小幽的
惩罚式反击向来是直接追至背后的头头,而没有贵族会仅凭一个猜测去拿自己的
性命冒险。他们一定会要求详细报告,循其他管道验证,思虑再三,最后才决定
要不要下手。”爷爷说:“之前一直是这样的,现在没有理由会例外。”
“我这边也是。”若葵说:“情况特殊,只动员几个最靠得住的幽灵去探,城里
稍有实力的武力集团都没有异常的人力调动,也没有任何备战的态势,连一点点
风声都听不见。真的很不寻常。”
“也许他们害怕消息泄漏,私底下串连?”空寂。
“如果他要私底下串连,要做到如此密不透风,人数也应该不会超过十个。不过
以我的直觉,敌人应该少于三个。”若葵。
“如果对自己的本领非常有自信,就不会想要找一堆救兵?”爷爷。
“正是。如果要闯什么龙潭虎穴还有可能,只是一般大官的宅子,有那种本事的
人多半自重身份,顶多找一两个后援已经算是小心了。”若葵。
“这样我们的胜算更大了。”空寂兴奋地说:“他们一进来,才会发现这根本就
不是什么普通的官宅,这里就是龙潭虎穴。”
“我倒是没那么自信。”辰巳说:“我们这里有经验的幽灵也不多,大部分无法
长时间维持临战状态,但经过训练稍微好些,对付普通的高手算是绰绰有余了。”
“但你不觉得对方是普通的高手。”爷爷。
“这个…实在难讲。”辰巳说:“我以前曾见过那种,即使一万个人里也未必有
一个的高手,如果是对上那种对手,那怎么布阵都是不管用的。”
“还没开打,怎么先漏自己的气?”若葵说:“万中无一的武者全天下也没几个。
刚好在京城,刚好插手这件事情,刚好被他听到最关键的情报,这机会有多少?”
“若葵说得很有道理。”空寂:“你也对自己这几天的辛苦有些自信吧?辰巳兄…”
“如果怎么布阵都没用…”幽华突然插嘴:“那要怎么赢?”
“这个嘛…”辰巳说:“对上那种人,只能抓紧武器,站稳脚步,全力挥出你最
漂亮的一剑…”
幽华等著,他却不说,她只好问:“然后?”
“然后?”他苦笑:“就看天命要让哪一边活吧。”
“这样简直就是输定了吧?”空寂。
“不,那次我赢了。”辰巳说:“他比我强很多,但最后站著的是我。我到现在
还想不透为什么那时天选了我。而之后,我与幽华小姐的对决,天命则选了她。
突然我就懂了,事情就是这样而已,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怨的。”
“怎么突然变得宿命了?”空寂。
“我不知道…”辰巳难得露出困色:“也许只是有点不好的感觉吧,我也说不上
是什么让我有这种感觉…但我就是觉得这会是场硬仗。绝不能松懈啊。”
幽华点头。
***
是夜,月光稀微。
一位山伏打扮的身影出现在幽华家门前。
(注:“山伏”即日本修验道中步行在深山中求道的行者。一般形象是头戴头巾
(一种多角形的小帽(有点像文文戴的那种),也有时为了挡日遮雨会戴著宽扁
圆形的“斑盖”(就是斗笠))、身著白衣、结袈裟,手持锡杖,负著肩箱,还
有其他林林总总共十二项(也有一说是十六项)修验道具。)
***
那身影才出现就被捕捉住了。那人的声响极为特别,行走速度比常人均速稍快,
双脚却落地无声,心跳藏在不知名的深处,很久很久才缓慢地跳动一下,而且几
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如果他的动作不是那么轻快柔软,几乎会以为那不是人类,
而是僵尸之类的鬼物。
首次接触不是由幽灵们,而是死蝶直接与幽华报信。
若谈到索敌,死蝶远比幽灵们更便利,因为无论幽灵动作再快,从“看见”到“回
报”终究有时间差,无法像死蝶那样几乎与幽华意识同步,而且幽灵会烦会分心,
死蝶不会。幽华其实一直觉得白玉楼的幽灵们去休息也没关系,只是她实在无法再
拒绝他们的帮忙了。
“紫音,我肚子有点饿了。”幽华语气轻松。“请你帮我去准备些东西吃吧?”
--还无法确定。她告诉自己,不能因为对方声响异常就动手。更重要的是不知对
方到底有几人,必须把范围再往后拉一点…
她才刚把包围网往后拉开,那存在感突然消失了,她眨眨眼睛。
接著,西北方位的死蝶起了反应,距离位于南方的大门口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但是这两次侵入相隔只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
--有另外一个人?…不对。
--同一个!
--太快了!而且…
在死蝶刚刚要围上去前,他又消失了,然后是出现在东北方,然后西南,绕了一
圈,又回到了大门口。
--他…在试?他在试我的包围网有没有漏洞?
仅仅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绕了这么大的宅子一圈。幽华整个毛骨悚然起来。
“幽华小姐?”若葵注意到她眼神中的异光。
“来了。”她低声说。
“来了!”这时,守卫的幽灵才奔过来:“可疑的人来了!”
***
破烂的草笠,本来应该是白色的粗布衣上已经染成脏脏的灰黄色,背著已经看不
出上面漆著什么纹路的箱子,怎么看都像个普通的山伏僧…如果不考虑他手上那
长得不太寻常的锡杖的话。
锡杖一顿,彷彿宣告著什么,接著又在幽灵们眼前消失了。
随著辰巳的布局,每个点都配置了几个幽灵,各司不同职掌,有专职地面警戒的、
对空警戒的、各点交互传令的、与大本营报信的。只要一个点传来异常,所有点
都会随之警戒,效率极高,每个幽灵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不会乱掉。
报告一声一声传过来,那人又开始狂奔了,但这次不乖乖绕一圈,而是四面八方
乱窜:正东、西南、北、东北…在每个地方稍停片刻,等死蝶起了反应,即消失
踪影。
--他对于死蝶的反应似乎瞭若指掌。莫非他…看得见?
经过这么左冲右突,遭到不断挑衅的死蝶也有些躁动了,幽华感到自己越来越难
抑制它们,而周围幽灵们不断传来的消息又相当扰乱了听界。她原本已站起身,
忍不住又坐倒下去,举起一只手,请幽灵们暂时安静。
--绝对!不准轻举妄动!她集中精神斥喝死蝶群。
--他就是想要你们乱动!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只要
各归其位就没事了!
渐渐,她听不见周围声音,看不见四周动静,死蝶静了下来,随著幽华的布置组
成了阵型,如铜墙铁壁般的死之障壁。由数万只死蝶组成的复眼,紧紧锁住对方
哪怕是最细微的动静。
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
他突然立定了脚步,像是发现了对方已经不再受其左右,然后漠然地漫步走著,
始终距离死蝶十步左右的间距。
然后,像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似的,回过身,走掉了。
幽华直到确定了对方走远,这才整个人松下来。这样的敌人实在是前所未见,但
他的小心谨慎反而给了她珍贵的机会。幽灵们这次已经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了。
这次不会再让他逃掉了。
直到她感到一阵凉意如针般袭上背心,回头看见庭院里多了一个影子之前,幽华
都这么想。
最初只是听见杖头铜环微微叮铃,然后是劈啪,一声如风吹动簾幕的声响,幽华
房间的竹簾像纸一样被撕成碎片,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什么事情,咽喉与右手已
落入敌人掌握,背后紧紧抵著一个陌生的驱体,这时死蝶的警讯才传来。
--被骗了。念头闪过。
是啊,对方之前一连串的动作既然已经试探到反应时间,直接冲进来虽然大胆,
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举动。怪只怪幽华自己天真,当对手本领完全超乎想像,
自然想尽快脱离眼前的困境再想办法,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表象,便中了这么
简单的诡计。让人闻之色变的白玉楼,在一瞬间,已被人喊“将军”了。
--那么下一步是…杀了我,击昏我带走,这二者其一吧。
条件成立。球已丟下,死蝶的反应时间开始倒数。
***
--原来我死在这里。
当念头浮现幽华心中时,竟然出乎意料地容易接受。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只是对不起了…
眼神带过众幽灵们,以及,那个现在不在场的人。
--还好她不在。
这样更好了。几乎可以接受了,如果一切能够这样结束的话…
眼神与辰巳短暂的接触,他的表情比惊慌要更多一些…
--这感觉是…敬畏?说起来,他只瞥见对方模糊的背影,却有浓厚的不祥预感…
突然一个想法如电光闪过天际,最后的孤注一掷。
“你是辰巳的师父!”幽华大叫。
那人好像受到不小的震荡,双手微微松开,幽华可没有放过这一瞬间,指尖一弹,
毒蛾的神经麻醉已经侵入他手掌肌肤,她双手挣开,矮身迴旋,便以这将倒未倒
的姿势挣脱重力,如穿花蝴蝶般迅速飞越被击碎的竹簾,轻轻滑落在五十步以外
的墙头,远远看起来真是诡异到不行的动作,却又非常漂亮。
死里逃生,原本以为脑袋会一片空白,但她异于常人的心脏在此时发挥了强大的
功用,现在幽华只觉得头脑清醒,状况极佳。那人仍然站在她的寢室正中,摩挲
著双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四周。死蝶群首次团团包围住他,围了一层又一层,这
可不比之前他跑给死蝶追的情况,这次真的说什么也逃不掉了。
--…不行。幽华瞬间估算了所有利害冲突。
--绝不能在现在杀他,至少不能在今天,不能在辰巳面前…
“请等一下!”她用一般的音量说话,虽然两人相距很远,但她就是觉得对方听
得见。“如果您是辰巳的师父,我们也许没有理由为敌,因为辰巳是我的朋友。
其中必然有些误会,我们能否先把话讲清楚,先别急著动手?”
那人思索一下,摘下檜笠。
“好吧,我暂且认输了,你先把他们撤走吧。”
他连面相都很特殊,轮廓很深,双眼湛然若神,长发短髭,鬚发皆全银,应该是
个老人,但脸上几乎没有皱纹。声音也没有苍老的感觉,如果把鬚发染黑,整个
看起来就是三四十岁的瘦削大叔。
幽华从墙上跃下,虽然有毒蛾承著,落地时仍有片刻脚软了一下,危机缓解的反
作用力似乎现在才开始呈现。她脸微微一红,因为感到即使如此短暂的幌神,也
逃不过那双逼迫力十足的眼睛。
“不知怎么称呼?”那人问。
“叫我幽华吧。”
“如果是这样,”那人说:“叫我山鬼。”
***
两人面对面坐著,自称为‘山鬼’的大叔默默无言,于是幽华也没话说,两人便
大眼瞪小眼。
“幽华小姐,现在有心神听我讲话吗?”辰巳低声说。
幽华眨一下右眼,意思是“好”的暗号。
“请留意,接下来他也许会出乎意料地用和颜悦色的姿态对你,但千万不可掉以
轻心。你知道他的外号吗?”辰巳深吸口气:“可不是什么山鬼啊。‘赤焰之鬼’,
对于所有与他交手过仍活在世上的敌人,这都是个忘不掉的称号。”
幽华不觉得意外,从来没人能把死蝶逼得这么惨,即使此刻她已将他团团围住,
仍然觉得生命就在呼吸之间飘摇著。
“首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人终于开口,问。
幽华微微一愣,之前这人整体的行动便像是看得见死蝶一样,但此时他的问法却
宛若睁眼瞎子,只是四面观望像在找寻什么东西,却看也不看就在幽华头发旁繚
绕飞舞的死蝶。
“什么‘东西’?”幽华重复。
“你刚刚是用什么机关围住我?又是用什么让我的手麻了一下?”
--机关?
“喏,这是什么东西?”幽华举起手,豎起食指,死蝶就停在她的指尖。
山鬼的视线只盯在她的指尖,即使死蝶随后飞起,绕著幽华飞了一圈,他的视线
也并未跟随。
“你想给我看什么呢?”
“没什么。”幽华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知道状况的人,想
不到这人还是看不见。
“您为什么觉得那会是个机关?”幽华反问。
山鬼的眼神飘忽了片刻。
“我懂了。”他说:“阁下与安倍泰成大人怎么称呼?”
“那是谁?”幽华当然知道那是谁,现任的阴阳助(位阶仅次于阴阳头,阴阳寮
的副长官),但她想想自己的身份,还是装傻比较好。
“不知道他是谁?你师承何人?”
“师承?”
幽华其实大概都猜得到他在问什么,现在他是把她当作咒术师来看待了。问派系
没获得回应,再问师承,一般如果是咒术师就该回应,虽然这猜测很接近了,但
她掂量一下,还是装傻为上策。但是,用这招是有极限的。
“若不方便说…”山鬼虽声色不动,幽华仍感受到他的不耐烦,应该认定她只是
一味推托,毫无诚意吧。但她倒不是不回答这问题,而是无法回答。如果直接说
“我没师父”,只怕更难取信于人吧。
“…那就算了。那么,你又为什么会认识我那逆徒?”
“辰巳是逆徒?”这倒真有趣了,幽华眼睛亮了起来。
“拐跑了前左大臣的侍女,从此叛出师门,不是逆徒是什么?”山鬼摇头叹气。
又说:“说到这,有件十分古怪的事情。当初为防殃及同伴,他曾发誓终生再也
不履京城,他发这个誓时你应该还非常幼小,而一直到死,他都没有破誓。”
他身子前倾:“我很好奇,你却是怎么认识他的?”
***
“请稍等。”幽华说:“让我确认一下我们说的是同一人,辰巳是一个个子很高
的男子,高约九尺,左额有一道伤疤,眉毛很浓,长几乎到额角…”边说,边比。
山鬼默默听完,点头:“你记得很清楚嘛。”
当然清楚了,因为幽华就是看著他背后的辰巳说的。
“我大约是在八岁的时候遇见他的,当时我发大病…”前面说那么多废话,都是
为了拖时间而已,幽华已经趁这机会想好一整套剧本,开始瞎掰。大意是父亲为
了她的病求遍了城内名医都没用,听说某处的寺庙很灵验便想带她去祛除风邪,
没想到在车行颠簸的半路上遇见山贼…
“于是辰巳这么巧地刚好路过,救了你与家人?”山鬼哼了一声。
“错了。”幽华说:“辰巳就是山贼。”
“喔?”
确实如此,辰巳从京城出来时并非一开始便去种田,一身武艺,心又未定,当然
是先跟若葵跑去做没本钱买卖,虽然仍是劫富济贫,后来终究是觉得无聊了,才
又跑到更偏远的地方去垦荒。至于父亲遍访全城名医也是事实,但那却是为了她
母亲体弱多病,远方有一间寺庙相当灵验父亲很想带母亲去也是事实,只是母亲
的身体始终无法负荷长途旅行,之后幽华“被恶鬼附身”,于是这些累积的资源
就都用在她身上了…
幽华的谎言精妙之处便在于并非完全瞎扯,而是根植于许多事实与事情发展应循
的脉络,最后再把虚幻的自己镶嵌进去。越是厉害的人反而越是容易被其迷惑,
因为他们已经靠著别的途径知道了许多“事实”,所以当他们所知的在幽华口中
得到验证时,也会不经意地把她虚构的部分一起吞进去。
山鬼便是如此,他经由侧面消息得知辰巳确实当过山贼,偷拐幽华一句,幽华直
接说出了正确答案,之后反覆不断询问,那庙宇的位置,那座山的景色等等幽华
也都答得若合符节,因为那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寺庙,空寂也跟她提到过。不管
怎么旁敲侧击都没有破綻,山鬼最后判断幽华的说词是可以相信的。
幽华于是继续说。当时父亲忙于公务,未能随行,忠实的家人为了保护她伤了好
几个,她看不下去,提出自己去交换付贖的要求。
“喔,由小姐亲自当人质,条件相当优厚嘛,家属非得快快捧出大笔银钱不可,
他想必答应了?”
“当然拒绝了。他可不是笨蛋呢。”
“不。”山鬼不置可否。
“‘我要钱就好,要人干嘛?’他是这么说的,嫌我麻烦呢。就一个山贼而言,
实在太过正直了。”
“那么?”
“我当然还是死跟到底。”幽华笑:“我早就很好奇这些人究竟怎么过生活的,
既然天幸让我遇见一个正直的山贼头头,又有一个看得很紧的漂亮妻子,那不跟
去看才是笨蛋。”
山鬼不断摇头,好像感到难以置信。
“他真让你跟了?”
“不,倒是他的妻子似乎觉得我很有趣,答应带我同行。”
山鬼背后,故事里的“山贼头目”跟“他漂亮的妻子”听幽华越说越扯,都不禁
啊了一声。
“所以你跟他们相处过一阵子?”
“是啊。还学了不少东西呢。”
幽华确实跟辰巳讨教过许多关于武艺的学问,辰巳虽然很强,可实在是不会教,
说了半天幽华的领悟还是不多,但那诀竅却是记了不少。至于若葵,虽然与辰巳
很能沟通,对武艺却毫无兴趣,从她那边幽华学到的是侠士的学问中比较“文”
的方面,如天变的预测、观星辨位、甚至常用的药草与可食植物等等。虽然一个
富家千金跑去跟山大王跟压寨夫人学这些实在太不可思议,但幽华随口背诵的口
诀、密语可绝对假不了,完全是从山鬼那一脉流传下来的结晶。既然口诀是真,
对于那些夸张的情节也只得照单全收。看幽华竟然把这个老江湖唬得一愣一愣,
只看得辰巳目瞪口呆,若葵笑得停不下来。
“所以…”
“后来我父亲带著人马来了,他们不想多起冲突,直接放了我回去。”幽华说:
“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了。”
“我便不懂了,既然不想要钱,那要你去干什么?”
“我一直也不懂,不过后来渐渐猜到一些,也不知道对不对就是了。”幽华说:
“让我跟的不是辰巳,而是若葵。我猜这便是原因了。”
从一开始埋的伏笔到现在才起作用,原来幽华转述的“八岁时”,换算起来刚好
是辰巳与若葵从山贼转农民的时间点,如果山鬼知道这件事情,便会理解幽华想
表达什么,但她却又不说破,若全说破就太刻意了。
“原来如此…”山鬼果然知道辰巳不当山贼去垦荒,只不知为何要这样,幽华的
说法恰好补足了这一块,他自以为的猜测,却被引至幽华想要他相信的结论。
“…真是奇妙的缘分呢。”他喟然叹道。看著幽华的眼神明显温和亲近了许多。
“大骗子…”辰巳摇头苦笑。
“幽华小姐有写物语的天分呢,要不要考虑写一些来看看?”若葵的语气中多有
揶揄,但也掺杂了些许佩服,幽华笑著,眨眨眼,无声地回答:“谢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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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更新时间2009-2-25 16:37:46 字数:6713
紫音端着食物回来时,两个人的谈笑已经热络如同旧识了,紫音看到房间多一个
人也不以为意,她早就习惯幽华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两个访客了。她微笑点头,而
山鬼也同样点头回礼,紫音把食物分配停当,转头看见被撕得乱七八糟的竹帘,
这才惊问:“原来那是人啊?”
山鬼眼神有点疑惑,幽华笑容有点尴尬,幽灵们则大笑:“恭喜!紫音又慢半拍。”
“不慢半拍就不叫紫音姑娘了嘛。”
“清楚状况了吗?他是人,而且现在敌我未明,所以你最好假装看不见我们,更
不要跟我们说话。”空寂急忙提醒。幽华随后简单介绍了双方。
--敌人…?来这里做什么?
紫音的眼神仍然无法掩盖住戒备之意。幽华命令她下去。
“令人印象深刻的小姑娘呢。”山鬼懒懒地说。
“哪里,不懂事的小丫头,真是让您见笑了。”
“不懂事的小丫头?”他笑:“她并非不懂礼貌,从她端盘走路的动作、细微的
表情与举止,应该是受过很严格的礼仪训练。刚刚那样对我,不是不懂礼貌,而
是把我当作某种不是我的东西了…比如说…不是人的东西…”
他慢慢一个字一个字说,眼睛紧紧捉着幽华的双眼。
“我越活就越发现,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无聊的,再小的东西只要仔细看,都
可以看出很多事情…你那小丫头经常没睡好,长期处在压力与忧虑中,身体似乎
不太好,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是什么让她如此烦心呢?”
“不寻常的事情…大概就是我吧。”幽华轻轻带过,双眼无畏地看回去,不带威
吓,却也毫无逃避之意。
“喔?”
“我是个很难伺候的主人,您这么厉害,想必也看得出来。既然有这样一个主人,
丫头感到难办也是很正常的吧。”
山鬼大笑。
“而你,就更有趣了。”他摇摇头:“经常孤身一个人生活,身旁除了刚刚那个
丫头外,一个下女也不敢跟随,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是一个人?”
幽华不动声色。
“就算极力隐藏也没用,你的身体语言已经泄漏了许多秘密,这世界上不会有一
个被当作病人而被软禁起来的人能拥有这么轻松的动作与丰富的语言表情,更不
可能只有孤身一人对着看不清的黑夜,却不摆出防御的姿态,姑且不论你卓越的
轻身功夫与我识不破的谜样法术,光论寻常可见之事,你就已经太不寻常了。”
“你的动作,在在都说明了你时常跟各种不同的人说话、聊天、甚至相处很长的
时间,但我也知道你身旁除了那个从小跟随的忠心侍女外,谁也不会主动来找你
说话,那么,那些人是谁呢?或者该说,是什么呢?”
“我打听过你,关于你的风声非常有趣,甚至称得上诡异呢:被恶鬼附身的疯子
少女、能随意御使妖魔的鬼子、带来不祥的附身狐妖、拥有肉身的座敷童…多么
可怕又迷人、甚至相互矛盾的谣言呢?不过,到底这些话语只是风吹树叶的飒飒
乱响?还是反映着月影的湖水流光?你怎么说呢?”
他深黑色的眼神彷佛要吞没一切世间之物,旁观的幽灵们全都紧张得如同雕像。
“你是吗?白玉楼主?”
幽华笑了。
“是啊,那就是我了。赤焰之鬼,京城侠客的首领,名不虚传。”
见她直认不讳,幽灵们忍不住爆出一声叫喊,银发大叔向后一靠,冷冷微笑。
“那么,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谈些有意义的事情了?”他说。
***
幽华全都说了。
虽然讲“全都说了”是非常不正确的,她照例隐瞒了很多事情,死蝶毒蛾的详情、
白玉楼幽灵的组织与现况、京城幽灵的派系,凡属于非关人类的事情完全没讲,
如果一定必须提到,就用另外一种说法含糊带过。但关于一路行来的过程,一次
又一次的战斗倒是几乎没漏,以她而言真的算是非常难得的实话实说。
“所以,你为了守护父亲,手上染满了血…”
“然后,又为了不辜负这些血,你要杀遍这世间的不公义…”
“…无间地狱啊。”赤焰之鬼右手支颐。
“嗯。”幽华闭着眼睛,在月光下像是一尊雕工细致的人偶。
“…所以,你才会不怕黑暗,不惧死亡。”他说:“那是背负了沈重事物之人会
有的特质,因为背上的重担推着不断往前走,所以不是不怕,而是没有时间怕,
没有机会怕,既然非做不可,只好让自己在这一刻麻痹了所有知觉,然后慢慢的,
一天也麻痹了,然后是一辈子,也麻痹了…”
“…很辛苦啊。”他说。
“那也还好了。”她说。
赤焰之鬼又一次看进幽华的眼眸,用死亡浇灌的灵魂是不可能美的,他预期将会
看见一团即将熄灭的灰烬,但为什么?明明是这样的生活,为什么她的眼神仍然
如此澄澈?一股热切的生命光芒隐隐从那雾蒙的秋水中透出,虽然不强,也不霸
道,却是那么真实的存在着。
“负重之人,并不一定便是值得信任或崇拜之人。”他摇头:“当然,人心有时
只会在这种时刻闪现光芒,而且是足以照亮世间黑暗的灿烂光芒,但也有一样多
的人承受不了这负荷,于是便丧了心,变成狂人。”
“我不确定你会是哪一种…但你所背负的愿望实在沈重得非人类所能承担,现在
虽然看起来还好,多半,可以预期的是…”
“第二种吧。”幽华帮他说完。
“那么…”
“我只能说我会尽全力,不要变成那样。”她说:“不过…如果是几十年以后的
自己,现在确实也无法说什么吧。”
“如果现在取你性命,我也不会歉疚,因为我会认为那是帮你一个大忙,而且对
许多人而言,也是好的。”
“是吗?”
两人再不说话,气氛瞬间沈重得如同凝结。
幽华没有摆出防御的姿态,这种距离,用什么姿势去抵抗都是没有意义的。能依
靠的终究还是死蝶,而且得快,若等他先动手才反击,受限于反应时间就来不及
了,赤焰之鬼会死,但在他死之前对幽华的威协极大。但幽华如果抢先一步命令
死蝶与毒蛾,确实可能将赤焰之鬼立毙当场而自己毫发无伤。
但她却不想这么做。
基于一堆合理也好不合理也好的理由,不说也罢,但也许真正的理由,只是想跟
天赌一次命试试,毕竟对方都来到这里了。
这样的敌人值得对等的尊敬。
所以她仍旧等着。
“…但是,即使我想动手,好像也不行了。”许久,他苦笑着。
“…?”
“因为我爱上你了。”
啥!?幽灵们下巴掉下来。
“你真是独一无二,我确信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适合我的女人了,嫁给我好吗?
幽华小姐。”
啥!?死蝶与毒蛾的振翅也凝止了。
“…我不要。”幽华睁大眼睛说。
***
“拒绝得很熟练呢。看来你对于这样的要求已相当习惯了,居然一点也不吃惊。”
“我很吃惊啊。”幽华说。
“是嘛?那就是还有余地了?再考虑久一点嘛。”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幽华毫不考虑。“刚刚还在想杀我,突然又求婚?您
这样要我怎么回答?”
“也就是说,明天我再来你就会答应了?”
“明天来我也不会答应的。没有人这样谈恋爱的啦!”幽华语气稍微激动了些。
“真是难搞,刚刚还一副出生入死浑不在意的样子,怎么突然又变得小家子气?
终于想起自己是个女孩子了?”
“是啊,我是女孩子,而且是年轻的女孩子,来日方长。”
“意思是嫌我老了?”赤焰之鬼笑:“没有意外的话,我的寿命可是你无法想像
的长呢。但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直话直说的个性,正是我辈中人的特质。”
--我可以杀了他吗?死蝶的意念化为语句传进幽华心中。
--等等,别忙,我现在好乱。幽华扶住额头。
“这是在唱哪一出戏啊…”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爷爷竟然也哭笑不得。
“…所谓的‘赤焰之鬼’…是形容他的热情就跟火焰一样炽烈吗?”空寂。
“我想,应该是形容他战斗时,攻势凌厉得如火焰一般吧。”若葵却一副看好戏
的样子冷静回答。
“嗯,确实是令人猝不及防的猛烈攻势呢…那么辰巳兄,你说他可能会和颜悦色
地对幽华小姐,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所谓的和颜悦色,有包含求婚在里面吗?”
空寂。
辰巳暂时冻结了,若葵帮他回答:“我想应该是没有,虽然这些人很讲及时行乐,
平时也会找许多情人,但若谈到婚事就是认真的了,毕竟事关名誉呢。”
“啊,原来如此。那么,有这种看对了眼就求婚的例子吗?”
“…也不是没有。”若葵看了看辰巳,红着脸一撇嘴。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果然了不起,正所谓有其师…”空寂说到一半住了嘴,
也许是看见了辰巳的表情吧。
“…总之您回去吧。我怎么也不可能答应您的,若不想浪费时间,还是直接死心
比较快。”语句是冷峻,但被这么毫无预警地乱一下,幽华的气势整个钝了。
“我这个人啊…不会打赢不了的架。”赤焰之鬼说:“我也可以循正规途径慢慢
追求你,但我已见过太多对男女间的追求,能成的就是能成,不会成的终究不会
成,与其用一堆虚幻的动作与言论去掩饰真正的目的,还不如直接把该讲的话讲
一讲实际些。若双方都有足够的智慧能认知这一点,就帮彼此省点力气吧。”
“您说不打赢不了的架…意思是您提出这要求,就有把握我会答应。”幽华冷笑:
“是什么让您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呢?”
“这个嘛,就容我卖个关子吧。”赤焰之鬼说:“毕竟,你也还瞒了我很多东西,
不过爱情本是盲目,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会原谅那些的…”
他咧嘴一笑:“那么,明晚再见。”
话音刚落,人已无踪,留下空荡荡的明月照庭院,与一群错愕的幽灵。幽华歪头,
搔了搔脸颊。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
看幽华还是没有意愿先发言,爷爷勉强发话。危机好像暂时解除了,不过情况却
没有因此变得轻松一些。
“之前怎么没猜到可能会是他呢?”若葵的语气不无责备。
刚从震惊中回来,辰巳的模样前所未有的萎靡:“…因为我一直以为他早就退出
了…在我离开京城前他就说过很多次了…都这么多年了…”
“或许是离开后又出山了吧?”
“不,看那样子大概是从来没离开过吧…”辰巳。
“你回来城里,从来没去见过以前的伙伴们?”爷爷。
“不,”辰巳低声说:“我没有脸去见他们。”
语气很轻,意思却很重,众人好像有些能了解,为什么辰巳会带领坏孩子帮在前
冲锋,为白玉楼计画不遗余力了。
“你没必要这样…”若葵轻轻握上他的手。
“…总之,”爷爷说:“现在必须考虑的是,若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你真是有够杀风景的。”空寂插嘴。
“…该怎么应对。老实说,这样的发展并没有让我感到比较安心。”
“该怎么应对?…”幽华想了想:“…没怎么应对。如果真的演变成最坏的状况,
那也只能认了。所以,只能设法不让那情况发生吧。”
话语绕来绕去,所谓“那情况”始终没人敢讲出来。现在白玉楼的事情已经多了
一个活人知道了,而且他显然在某个圈子是决定性的重要人物,“最坏的情况”
自是不言可喻。虽然对方本体已现,却又卡了一层深厚的人情,幽华无法下手。
真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结。
“果然,还是只能让他与我们利益一致吧,当保密符合他的最大利益时,我们就
暂时是安全的。”幽华笑:“如果是像辰巳那样令人信赖的人,就不用怕他会乱
说话了。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辰巳思考许久,长叹:“…我只能说不知道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所知道关于
他的一切,但我也必须提醒你,我完全不认识今天晚上的他。在我面前,他向来
是严厉的、公正得接近冷酷。我从来没看过他对任何人表露过感情,做出任何会
让人发笑的动作或说出什么幽默的话语,从来没有。无论实际的战斗、或是台面
下的谋略交错,永远都能以常人难及的冷静与正确掌握胜机,而凌厉的出手又如
爆燃的火焰般难以预测,所以才有那样的名号。”
“听起来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呢。”空寂。
“是啊…我…很崇拜他。”辰巳的目光飘向远方。
“所以,只有在与美女独处时,会变一个人吗?”
辰巳的脸顿时暗了下来,爷爷轻声嘟哝,听起来像是:“还敢说我杀风景…”
“对喔,我一直觉得这里人很多,都忘了其实当时真正的活人只有他跟幽华小姐
呢。”若葵击掌:“还在想唉呀唉呀,真是个热情的男人,竟然就这么当众告白,
现在想想,如果是独处的话就合理了。但是…人前一个模样,人后又一个模样,
这不就是所谓的…道貌岸然的好色老头吗?”
看着辰巳欲哭无泪的表情,紫音只想:“这就是所谓的…一击必杀吧。”
“无论如何我不能接受。”爷爷断然说。
“轮不到你说话吧,老头,这是幽华小姐的人生啊。”空寂。
“不,其实我也觉得那样的男人靠不住…”若葵。
“他靠不住有什么关系,反正幽华小姐靠得住就好啊,怎样?想不想让辰巳叫您
一声师母?”
你一言我一语,幽华看辰巳的耳朵已经快冒烟了。
“…总之,对这个追求我暂时不会说什么。既然是不能撕破脸的人,便得想办法
争取他的谅解与认同,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他。”幽华的口吻非常公事公
办,虽然没有刻意制止幽灵们乱闹,但这几句话说出来,大家自然而然就安静了。
“确实如此。即使到了现在,‘如何来的’、‘为何而来’这两个问题还是答不
出来,如果不先弄清楚这些,也无法讨论接下来的策略了。”爷爷。
“不只两个,现在又多了一个问题。”幽华。
“嗯?”
“‘即使面对这样的敌人,即使已经被逼到身边,有无办法能不失去主控权?’,
如果不能回答这问题,会让我很困扰的。”
“不能让死蝶的反应更快些吗?”爷爷。
“似乎暂时是到了极限了。”幽华看着自己的手。“即使现在,我用他们做任何
事情就像用我自己的手做一样方便,还是无法改变那短短的延迟,平时生活已经
感觉不出来了,但在实战时,差异就很大。”
“‘做任何事情’…”幽灵们实在很难想像那一群蝴蝶怎么可能取代得了人手的
细腻动作,但幽华说做任何事情,那就真的是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虽然她从来没
把努力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把生存的机会提升到更高的可能,
对她而言,没有侥幸成功这种玩意。
“如果随便一个跟他一样强的人侵入我周围,都可以任意主宰我的生死,让一切
化为乌有…我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长久存在的。”幽华说:“基于上述理由,
即使是虚以委蛇也好,我都要找到答案。”
“呼…”空寂叹口气:“与你们爷孙俩讲话真是有够无趣,你们的世界里难道就
没有除了夺胜争先之外的可能吗?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要…稍微笨一点吗?”
“笨一点?”
“类似像谈个恋爱之类的,就算跟个笨拙的男人也好,稍微放松一下…”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空寂老头,对方是敌人啊。”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跟他。我也同意他危险又不可信任,虚以委蛇是唯一且正确
的应对。”空寂说:“但是,其他人呢?我看你现在就像个绷得太紧,随时会断
的弓弦,一把太过锐利,反而易于折断的剑。这样的凶险,也许不下于任何一场
你遇过的决斗啊。”
众人默然,虽然不曾说过,却多少也有过类似的感受,但是只要再想想幽华其人…
“谈恋爱?”幽华笑:“…我吗?”
虽然没有明讲,但众人鬼都能充分领会她的意思了,这事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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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更新时间2009-2-26 10:57:09 字数:7910
隔天下午,赤焰之鬼果然来了,穿着一身青黑色的狩衣,搭配低矮的冠帽,两把
细细的长剑系在腰间,看起来就像是某个贵族的护卫或是随从。
“今天不扮山伏僧啦?”幽华。
“我昨晚那样穿,是以为这里有妖魔要降服。”他说。
“现在你知道这里没有妖魔了。”
“不,妖魔是有的,只是那装束降服不了,所以穿了也没用。”他笑着,坐下来。
紫音依旧冷冷的表情瞪着他。
“不需要那个样子啊,我现在已经不是敌人了。”
“暂时的休战。”幽华。
“那个的话…”赤焰之鬼只是微笑。
两个心机都很重的人,聊起天来却意外的轻松。
“…所以你们山之居民也有虾夷的遗族啊?”幽华。
“什么人都有啊,只有山是不会拒绝人的,虽然有可怕的暗夜与各种毒虫野兽,
只要找到栖身之道,它就不会拒绝你。无限宽广的包容,正是仁者之心。”
“那么海呢?您有看过海吗?”
“有啊,很壮阔,壮阔到可怕的广阔之蓝。看似平静无波却暗潮汹涌,晴朗无云
却会暴起风雨,住在山里久了之后就会熟悉山的呼吸、山的脉动,某个时刻,你
会感到自己只不要粗心大意,便能在这里活到终老而死。但即使在海上航行再久
你也无法完全掌握它的嘘息,即使最有经验的水手,也无法说自己绝不会翻船。”
“所以是智者之心了。”
“是女人之心吧。”
两人微笑,各怀着成百上千的算计暗暗戒备着,所以闲聊的内容反而平淡无奇。
带着好奇心、期待看好戏的幽灵们,久了之后也觉无聊,各自离开了。
***
“您到底是欣赏我哪一点呢?”幽华。
“为什么少女总是喜欢问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呢?”他说:“我喜欢你的感觉不是
可以分割成单纯的几点,就像你赞美一棵樱树的美,不会单说它的枝条有多漂亮
一样,那是整体的感受,就是你之所以为你的本身,这印象让我欣赏。”
“既然如此,有没有考虑过收我为徒呢?”幽华以闲话家常的语气说。
她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咕嘟,过于惊讶的吞咽口水声,虽然说着不想再管了,辰巳
果然还是躲在后方远处偷听。
--原来如此。一直在听的爷爷与空寂则对望一眼。确实,虽然乍听感觉突兀,但
如果想要最快得到那三个问题的解答,这是唯一可见的路了。
“我拒绝。”赤焰之鬼连眉毛都不挑一下,看来早就料到有此一问。
“真有趣,肯求婚,却不肯教我东西,您果然也是认为女人就该乖乖管家便好,
是吗?”幽华。
“那倒不是,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我自然什么都肯教你,只怕你不学呢。”赤
焰之鬼懒懒地说:“但我早就发过誓,不收徒弟了。”
“为什么?”
“我这个人啊,向来没什么徒弟缘,教出来的徒弟总是留不住。”他淡淡地说。
“就因为辰巳跟若葵私奔了?但那也怪不得他吧,若葵真的很漂亮,而人家也是
正常的男人啊,如果一个身份地位一无所有的男人,能够让衣食无缺的女人放弃
安稳的生活去跟着他,这不正是你教出的徒儿很优秀的证明?”
“其实呢…辰巳还不是最让我伤心的,虽然以那样的形式告别确实让我很意外,
但我早已知道,他就是注定会走自己的路。”
“为什么您会知道呢?”
“因为他无法领略最深刻的武道。”他叹气。“而且我教不会他。”
“是资质不足吗?”
“要那样说也可以,不过真正的原因是…他太强,太过强悍了。”
幽华不懂他的意思,太强了反而无法领略深刻的武道?若要继续问下去也可以,
但总觉得会是一篇长篇大论,所以还是先问另一个她比较在意的问题。
“这意思是…有另一个人,他领悟到您最深刻的武学之道,然后却走了?”
“没有。”赤焰之鬼说:“他有那个资质,有那个可能做得到,但他却放弃了。
这小子,没耐性又懒惰,我还没看过比他更浪费天分的家伙。”
***
“少纳言大人…”猿飞怯怯地问。
“恕我多言,但您是否该走动一下了呢?与那些人的约定没问题吗?”
从那次谈话之后整整一周,秀麻吕都待在主祭大人的客房里,偶尔跟主祭大人聊
聊天,除此之外不是吃饭就是睡觉。
“猿飞啊…我可是很认真的在工作啊。有生以来从没这么认真过呢。”
“……”猿飞。
“工作也不一定非得跑来跑去才叫认真啊,最厉害的人靠的不是腕力强,而是靠
这里啊,这里。”秀麻吕指指脑袋,但看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猿飞怎么看,
都只觉得他在找藉口。
“对了,少纳言大人,您上次对那些家伙真是厉害得很啊。”
“那些家伙?”
“就是那个啊。”猿飞比着几个拳打脚踢的手势,但他的四肢粗短。看起来有些
滑稽的猴样。
***
-上次秋季的和歌吟会后-
月亮的出现又让这群贵族们乐了很久,让主人又平白花多了不少银子的餐费,但
既然面子保住了,便当作政治投资也觉得值得。
秀麻吕提早起身告辞,主人自然挽留,但随从却已经备好牛车,他婉拒了主人的
好意与礼品,一身轻快地离去了。
坐上牛车,行过几条街,慢条斯理地下车来,还与驾车的随从挥一挥手。
“你先回去,”他扬声道,声音有种浓沈的醉意:“气闷许久,总算拨云见月,
少爷我今天心情好,慢慢踱回去就行了。”
随从也不回头,喀拉喀拉地继续带着空的牛车走掉了。猿飞在远方的隐蔽处看见
这一幕,只觉得两人的互动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秀麻吕好像真的醉了,有点辨不清方向,竟然往牛车行去的反方向走去,一边大
声哼着歌。猿飞原本想出声叫住他,突然背脊一阵震颤,他心中察觉危险的雷达
此时警报大响。
“大人。晚安。”
几个人影出现了,既突然又静悄,像是从阴影里延伸变化出来了,
“您似乎不太舒服呢,不知贵府在何处,有没有这荣幸护送大人回府?”
“我才不要。”秀麻吕的口气还是醉醺醺:“月色正好,凉风徐徐,这种好时光
不回去抱老婆或情人的男人,十之八九不太正常,我可不太想跟一群不太正常的
男人去任何地方…啊,呃!”
一声打嗝,浓浓的酒味好像连远处的猿飞都闻得到。
“是嘛,那可会让我们为难呢…小人负有使命在身,必须得请大人回府,即使稍
有得罪…”
猿飞完全看不清他们怎么移动,刚刚原本站成“人”字形的五个人影,不知何时
已经散成五边形的合围之势,秀麻吕靠在墙边,半面阴影投在他瘦削的侧脸,看
起来像个纸搓出来的假人。
“…您可真难找呢。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当天那衣着褴褛的青年,居然会是那位
神秘的少纳言大人…上次敝门的头子可是承蒙您好好教训一顿了。我们都很好奇
您到底是什么来历呢?区区一个偏门贵族,后面到底有谁,让您敢这么做呢?”
铿锵,齐整无比的一响,那些夜行服色的人影抽出亮晃晃的刀刃。
“不好意思,若不想受伤,能否请您与我们走一趟。”
领头发话的人声音又尖又细,还带了一丝喘音,彷佛中气不足,但那只是另一派
调整节奏与战斗态势的心法,在说话的当中,心跳与呼吸已经被逼到极端的缓慢
与深沈,将劲道全蓄积于双臂与足尖,利于高跃之后俯身下击。
--…大概就这样吧。在几个片刻的捕捉后,秀麻吕的眼神又被慵懒的沙尘蒙住了。
“咳咳…出来!”他说。
合围的五人只当他在发酒疯,无可奈何的相对发笑。
“我说,出来啊!”他声音稍扬:“那边树下的三位仁兄也是来找我的吧?还有,
那边街角的那位,真不赖,竟然还带着锁链镰刀,你是想请我还是想杀我啊?”
边说,手指随意边指。“还有这两位躲在墙后面的,你们的兵器短又薄,估计是
打不破这面墙的,再不出现我就被他们抓走了喔。”说完,轻轻敲敲身后那面墙。
那五个人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
在秀麻吕胡言乱语之前,他们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背后竟然也被盯上了。
“看到没?傻傻的冲出来,结果可能会让你们大吃一惊啊。”秀麻吕说:“那些
做壁上观的君子们,要现身?还是要撤退?赶快决定。我很忙的。”
月光下,又多了几个人出现了,他们显然不太习惯这种反客为主的变化,脸色都
不太好看。
“好吧,这么多人都想要我去他们那边坐坐,怎么办呢?”秀麻吕悠闲地坐下来:
“我看就…你们先打一架,看谁赢我就跟谁走,但这样好像会死人呢,不好不好…
或是你们坐下来商量一下,决定由哪一组人带我回去,顺便记一下其他组人马想
问什么问题就一并问一问,这样大家都不吃亏吧?但这样也太花时间了,我说过
我很忙的。这么一来果然只有…”
“…你们全都回去,跟你们的老大回报说你们谁也请不动我。这样谁也不会死,
也不用浪费我时间,这才是最省时省力的绝佳方案。”他说到最后一击掌,带着
“我果然是天才”的得意表情。
回应他的当然是一片静默。
“啧,啧…明明有不用受伤的轻松方法可以用,何必一定要弄到有人挂彩呢?还
是不挂点彩回去老大就会不高兴?像这种老大就是一点也不体贴,还是早点离开
比较好…”
“你自说自话,到底说完没有。”那个拿锁链镰刀的汉子冷冷地说。
“有人不爱听的话我当然就长话短说…”秀麻吕说:“第一,请认清敌我实力,
不知好歹的猎人,很可能变成猎物却不自知。第二,请认清自身处境,你们家老
大跟我聊过天,知道我是谁之后仍然派你们过来,他真的觉得你们抓得了我吗?
我想你们被送到这里的目的,应该只是测试一下我是否真的能够胜任我的承诺,
而为了让他们放心…”
秀麻吕没有任何备战姿势,双手也只是自然垂在身侧,包围他的众人突觉眼前一
花,身侧一凉,他的右膝已降落在其中一个包围者的后脑杓,那人五官亲吻地面,
发出类似水果落地的“啪渣”重响。
“…很抱歉,我就必须要把你们打趴在地上了。”他拍拍手,膝盖一撑站起身,
神色如常。
包围圈的众人先是发楞,好像看到什么最不可能的事情。这小子明明还在眼前,
什么时候绕了一大圈跑到后面?他们也没看过用膝蹴踢击后脑杓这种匪夷所思的
招数,秀麻吕也承认这招确实缺乏实用性,但是震撼力却是十足。
然后,就像所有老套的情节,发一声喊,杂鱼们全部围上去,一阵刀光剑影。
猿飞现今已无法详细重述那场战斗,因为不管哪个瞬间都远远跳脱了他的想像,
他也说不出是哪幕情景让他永远回想起来都感到震撼。是秀麻吕悠闲地在刀阵里
穿梭,只用最小的步幅与角度闪开所有攻击,以致他已不像个具有实体的人,而
是像风之类的无形之物?还是他闪过一次劈击,手掌轻拍过太刀的刀面,手一扭
把刀夺过去,再顺势用刀柄回撞,精准地撞在那刀原主的人中,那人向后飞弹两
步,应该在倒地前就晕过去了。
或是他解决了其他人,只剩下锁链刀客。那刀客的锁链在空中画出复杂的轨迹,
却不敢随意掷出秤铊,他看出秀麻吕的眼明手快实在太危险了。锁链轨迹一转,
如蛇昂然猛袭,秀麻吕一样堪堪闪过,刀客手一转,秤铊竟与锁链分了家,锁链
往右扫过,秤铊则直击向秀麻吕的脸,他终于有点狼狈的仰身急闪,秤铊刚刚擦
过他额角,让他纱帽掉落,而刀客并未放过良机,纵身飞扑向重心已失的秀麻吕,
镰刀闪出致命的光线。
下个瞬间,镰刀却插落在地,秀麻吕没有勉强抓回重心,反而顺着摔跌之势,左
手抓正刀客手腕,让他武器无力掉落,一个回旋,右手已抓住他后脑,以自己的
摔力加上对方的冲力,狠狠把他的头惯在墙上。
“碰咚!”
那刀客斜斜摔落在地上,白色的粉墙多了长长一抹血红色的书法。
秀麻吕则顺势站好,环顾倒了满地的人,摸摸额角,捡回帽子,看了看沾了自己
与敌人鲜血的右手,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厌恶?这是猿飞第一眼的直觉。
“那么…那边那位。”秀麻吕突然说话,背对着猿飞。“你是主祭大人派来的吧?”
猿飞一阵惊慌失措,只能出声承认。
“那好。麻烦你带我去找你师父好吗?”
他微笑着,头发乱了帽子也歪了,一道鲜血缓缓流到下颏。
***
“你知道吗?”赤焰之鬼语气平淡。“辰巳已经去世了喔。”
幽华盯着他,眼神失焦了片刻。
“…这消息确定了吗?”一段时间后,她问。
“确定了。”赤焰之鬼微笑:“我们自有一套可靠的传讯方式,谁死谁活至少是
错不了的。”
“被谁杀的?”幽华。
“你想帮他报仇吗?”赤焰之鬼盯着她,像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幽华看回去,
眼神带着淡淡的、稍微急迫的询问。
“…嗯,那些杀他的人现在也都死了,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吧。”赤焰之鬼似乎没
在幽华眼底找到他想看的东西,转眼看向即将入冬,一片枯槁的庭院。
“那若葵呢?”幽华问。
“那个…”赤焰之鬼沈吟一会:“…我不知道。”
--骗人。爷爷与空寂和尚对看一眼。
“她也死了,对吧?”幽华逼问:“你们怎么可能不去照顾自己人的遗族?你们
一定会追踪下去吧?”
“辰巳早已不是我们的人了。我们也实在没这个闲工夫管这么多琐碎的事情。”
赤焰之鬼好像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现在反倒是幽华逼视着他,他转开眼睛。
--厉害,反客为主了。爷爷想。
--…所以,他是知道的,不只知道辰巳死了,还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如果他
仅知道“辰巳死于我儿子发迹的那场战争”,而且“此后所有的胜利,小幽都有
插手”,以上两件事实便会推出“辰巳的死,与小幽也脱不了关系”。但正因为
他连“辰巳是死于自己人的背叛”都知道,而之后的叛乱首领,小幽对死蝶熟悉
了,无需多加尝试,全部让他们神秘死亡,这种“死法的差异”便能成为让小幽
解套的关键。她能把一切推得干净,正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
--尽管如此,他仍然想试试小幽,而小幽也洞悉了对方的想法,不仅以没有破绽
的演技溜过,那反问还暗示如果想问更多,就得拿自己的情报来换…他选择逃,
表示他虽然相信小幽不是凶手,却仍不把她当作可以信任的人吧。
--真是的。爷爷叹口气。这两个人啊…
爷爷转眼,发现空寂和尚不见了,大概又去把紫音姑娘带开了吧。确实呢…这种
暗藏刀枪的对话,若是紫音大概三两下就抵挡不住了。这么说来,今后这家伙在
的时候,紫音最好都躲起来才安全…虽然和尚这样做是对的,他总觉得这家伙对
紫音的在乎有点不太寻常…
--算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他又能怎么样?那种情感连黄昏之恋都称不上,毕竟
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呢…星辰之恋?这形容确实比较贴切,他能作的,大概也就是
像星星一样,远远地看护着她吧。
爷爷耸肩,像要把心中奇怪的想法赶开,眼前赤焰之鬼已经成功地转了话题,但
幽华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两人聊到了她最在意的主题。
***
“为什么您上次说…辰巳太强了,反而无法领略最深刻的武功?”
“…辰巳啊,是我见过身体素质最好的人。”赤焰之鬼说:“你知道吗?我们人
体内有许多‘孔窍’,或者该说像孔窍的东西,那种东西细得肉眼几乎不可见,
在人刚生出来的时候是最完整的,但随着年纪增长,如果不多加锻链,便会逐渐
消失。”
“那个孔窍,就是您提了很多次的,‘气’的通道吧?”
“真聪明,确实如此。所以我们选择徒弟,年龄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果过了
那个岁数,等到他身体都硬了、钝了,就非常难教了。”
“要教的话还是可以吧?只是如果花同样心力却得到较差的效果,便不值得?”
幽华。
赤焰之鬼微笑不答:“…但是辰巳呢,他得天独厚。体内的‘孔窍’大概是常人
的两三倍粗,因此得以保持完整。即使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将近二十岁未曾受过
训练,仍然大有可为。异乎寻常的强壮,却又没有因此显得迟钝,寻常武者要严
格锻链许久才有的东西,他却毫不费劲地得到了,真是天赐的礼物。”
“你们第一次见面时,是敌人吧?”幽华。
“对。”
“但您还是收他为徒了?”
“因为优秀的徒弟实在太难得了。”赤焰之鬼笑:“如果一个无论如何都想变强
的徒弟有多渴望一个优秀的师父,那么师父就多渴望有一个优秀的徒弟。那渴望
甚至更强烈,因为徒弟很难分辨真正的‘优秀’,因为他们什么都没经历过,什
么都不懂。但我们懂,能够成就技艺是多么不易,又只有多么少的人能撑得过来,
因为我们经历过,所以看得见,因为看得见,所以知道可贵。”
“即使是敌人?”
“只要是师徒,就不可能是敌人了。”赤焰之鬼说:“当重要的、珍贵的东西从
上代传自下代,若下代能充分理解其内涵与价值,两人的生命便从此分不开了。
那种关系很像血缘,但在某些方面而言甚至比血缘更亲。”
“…那便是心法了。”他说。
***
“所以,辰巳无法领略心法?”
“当时的我是这么以为:如果许多武者费尽心力才能得到的东西却只是他的先天
条件,那只要他付出一般人的努力,不就可以到达常人作梦也想不到的境界?”
“这想法很合理。”
“是啊,我也觉得错不了,但成果却不如预期。辰巳是有进步,但总是慢慢的、
慢慢的才进步一点,慢得让我都觉得不对劲了。一开始是以为他笨,但后来发现
他虽然话少了点,人也不笨啊…”
“会不会…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呢?”幽华说:“他走的既然不是一般人走的路,
那么对一般人很重要的东西,对他也许没那么重要吧。”
赤焰之鬼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这样的想法会困死他,害他无法进步。天底下有多少
天赋异禀的人?能留名青史的又有多少?当你很弱时,只要循序渐进就能变强,
但若你强得很少人能够教你什么,要更强要付出的代价就没那么轻松了。有时,
甚至痛苦得像要把骨头打断再重长出来那样。”
“既然会痛苦成那样,那为什么要变强呢?”
“是啊,为什么呢?”他支着头,懒懒地像在考虑什么,却更像什么都不考虑。
“…就是,过生活嘛,也没有为什么。”
幽华点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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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更新时间2009-2-27 17:35:32 字数:8279
“所以,所谓辰巳无法领悟的东西,是什么呢?”
“你知道‘武道’的原意吗?”
“止息干戈为武?”
“那是后来文人的附会,‘武’这个汉字在创出来时,并没有‘止戈’的意思,
就是纯粹画著手执兵器的样子而已。拿著长兵器打谁呢?当时的人们不知道是否
已经学会了相互攻杀,不过‘戈’,也就是长矛这种东西被发明出来,最初确实
不是用来刺人用的…”
他站起身来,距离幽华数步,右手虚握,左手一执,双掌间就宛然握著一只长矛。
作势发劲一刺,幽华好像听得见不存在的破空之响。
“最初这样的东西应该是拿来杀野兽吧,最初人类击石为刃,取得了自身没有的
锐利爪牙,但光有爪牙,遇上力气比人强很多的野兽终究死多活少,于是有聪明
人便想到了把爪牙延伸到长长的木棒远端这个主意。人类能站在野兽爪牙不能及
之处,便能掌控与野兽的距离,也掌控了胜机。从此,人类与野兽才算站在不同
的水平。这便是武道的雏形。”
“之后,有些傢伙想到若能把长矛投掷出去便能更安全猎杀猎物,更有人想到把
长矛缩小,变得适合飞行,再搭配一些工具,便更能以逸待劳的杀掉野兽,于是
便有弓箭。但整体的理念是相承的:利用掌握距离来掌握胜利。而如何掌握距离?
靠的便是聪明才智,人不需要跟野兽一样强壮,也可以赢。”
他边说,脚步游移,双手变幻了数种姿势,在幽华看来至少是三种不同的枪法,
不同路的招数思路也不同,但都是精妙而变幻莫测,她看得入迷了,忘了答话。
“…但这种聪明也要建立在一定的力量上才有意义。沈浸于安逸的人类渐渐迈入
华而不实的窘境,舞剑成了取悦贵族的余兴,于是又有武者主张毫无矫饰的强悍
才是武学的正道。透过某些特别的训练方法鍛链先天之气,确实能把肉体的强度
提升到常人难以想像的地步,只要拳出如风,剑去如电,敌人连招架都来不及,
当然也无需讲究什么招数,他们觉得这样就够了。那如果两个走同个路子的武者
相对决呢?就比谁的剑更快些,拳更强些,骨头更硬些,谁就赢了…”
“…如果那样就叫做强,那辰巳绝对能成为最强的武者。”他摇摇头:“只要把
自己练得跟熊一样壮,自然就不怕熊了,是啊,但人终究跟熊是不一样的东西。
武道最初的精神并不是要让人在肉体上变得像猛兽一样,而是在面对近乎绝对的
力量差距时,仍保有从更高水平俯视战斗的智慧,并能掌握住取胜的最佳时机,
在瞬间击倒强敌。”
“以强凌弱,是兵法之根本,以弱敌强,才是武道的精髓。”
当赤焰之鬼肃然说著这些话语,幽华忘不掉那整个心旌都为之动摇的震撼。
***
“我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吧?”爷爷无奈地说。
“嗯?我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像个好奇的小女孩挂在大人旁边问东问西的,
好像从来没看过她这么天真可爱的样子呢。”若葵。
“我是不管那傢伙有什么小手段骗得小幽团团转…”爷爷:“但她也该考虑一下
现在的处境吧,如果不赶快跟他作个了结,根本没空去管幽灵叛乱的事情了…”
“我倒觉得她已经很努力在解决问题了。”空寂:“‘作个了结’,你说得很容
易,但要怎么了结呢?既然是‘情’绊住了幽华小姐让她无法下手,那么解决的
方法大概也只有同样用情绊住他,至少让他能够保守秘密。而这,并不是说作就
可以作得到的事情…”
“绊住他…我看在绊住他之前自己会先摔一跤吧。”爷爷。
“死老头没必要这么讲话吧?你平时最自豪的冷静都丟到哪里去了?”空寂。
两位老人家怒目相视。
“…总之,你看呢?我想还是问你最准了。”若葵完全无视于后面的噪音。
“应该没问题吧。”紫音用笔写。
原本只要赤焰之鬼来访,紫音就会习惯性迴避,后来发现他根本对紫音没兴趣,
所以也就渐渐恢复自由活动了。
“虽然看起来是那样,她还是很清楚自己在作什么的。”紫音写。
“作什么?”若葵问。
“找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
两人几乎天天见面,随意的闲聊中,另外两个问题已经得到满意的解答了。
他当然是为了捕捉白玉楼主而来,但背后没有指使者,似乎也没有直接的仇怨,
纯粹只为了平息最近同时困扰黑白两道的骚乱而来。至于为什么能作得到…只能
说天下之大,奇能异士所在多有。在侠客的集团中,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只要有
一技之长,也能在里面找到容身之处。
其中有个人能听鸟语,就是他让幽华的行踪漏了痕迹。
“我原本还以为他骗我,因为能够跟人说话的就是灵兽,而在我的预设里,死蝶
应该是可以追踪到这种生物的。”幽华说:“后来才知道他指的不是已经有相当
年纪与力量的灵兽,而是那种很普通的,短命的鸟儿。那些鸟居然也有一套自己
的语言。”
正确来讲,那实在不能称作语言,没有文法,连词汇都没有。只是群鸟杂乱的意
念波被某种特殊的人耳接收之后,在心中转换为一些能理解的、有意义的单词。
“人。”“会飞。”“在晚上。”
类似这样的只字片语,刚好被赤焰之鬼帮里某个不起眼的人听见。幸好那人因为
脑袋结构比较特殊而听得懂鸟语,反而不太能理解人话,平常被兄弟当作怪人,
只让他干些跑腿搬工的粗活。虽然对于人情世故一竅不通,他对于鸟的异常行为
却很敏锐,这讯息让他很兴奋,一直试图跟别人讲却不断遭到白眼与嘲弄,偶然
的机缘,被赤焰之鬼听见。
“你再说一次,是什么鸟?在哪里听见的?”
赤焰之鬼花了好多的力气与时间才从他口中挖出一些破碎的讯息。为什么他觉得
这重要呢?因为鸟并不是到处乱飞都可以,而是有自己固定的地盘,有习惯觅食
的路线,他便由此点出发,把白玉楼主所在的可能范围从整个京城,慢慢锁定到
只剩几条街,然后再自己亲自访查,走访许久一无所获,进而怀疑起是否鸟儿有
什么他没有的特质。最后才藉由几个巧合与幸运,确认了目标在西行寺家。
说来其实也是个满长又精彩的故事,可惜本故事的主角不是这位银发老头大叔。
“如果真是这样…勉强可以接受吧。”爷爷。
“不只可以接受吧,该欢呼了。”空寂说:“至少我们最担心的事似乎还没发生,
光这样就值得庆祝了。”
“但这样居然也能撑著不出事,运气太好了吧?”爷爷。
“这世上,本来就很少有事情是真的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若葵:“像白玉楼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要完全瞒天过海更是不可能,但幽华小姐已经几乎办到了。
那么多人追逐她,竟然到了现在才只有一个人能闯破重重迷障,而且还是藉助一
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加上不少巧合才能办到,反过来说,如果不循著这种不正常
的途径,也根本得不到正确答案吧。这么曲折、甚至看起来根本没路的羊肠幽径
竟然也被人走通了,幽华小姐是运气太好呢?还是运气太差呢?”
“‘根本没路’…也对呢,只从一个看起来是胡言乱语的疯子嘴里,从一羣寻常
无比的飞鸟中,竟然找到了目前全城最难解的迷团的解答,这种事情真的有人能
作得到吗?”空寂。
“如果要说的话…”紫音还未说完,众人鬼不约而同沈默了,对望一眼。确认了
彼此心中想的是同一个人。
“…是啊,如果立场反过来,也许她也作得到吧。”
好像终于有些瞭解了,幽华为何对赤焰之鬼另眼相看。
也许是第一次,她碰上了称得上是势均力敌的人。
***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赤焰之鬼果然受不了了,正如他所说,年事渐长的师父唯恐自己的技艺不传,一
旦遇上资质够好的徒弟,真是宛若一个长年戒酒,某日某时却被撩起酒虫,顿时
痛苦不已的酒鬼。即使明知道喝下去自己要糟,仍然会说服自己,这等绝世名酒
可遇不可求,错过只怕后悔一生,虽然医生千叮咛万交代,但如果只喝一点点…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幽华宣称她一切的异能来自某种缠上她的无名妖魔,他对于这点半信半疑,但可
以肯定幽华确实没有扎实的武功根柢。从她的肩、背、手臂、手腕都可以看出没
有挥舞兵刃的习惯,尽管还残有一点曾经练过剑的痕迹,却是来自一种土法炼钢
的、非系统化的胡乱学习。而从她走路的姿态观其腰腿之劲,肯定支撑不了那如
同穿花蝴蝶般的优异轻功,与其说他相信妖魔会给人力量,不如说就像幽华讲的
其他话一样,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又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他只好姑且采纳。
他知道,她从未遇过适合她的师父,甚至连稍微合格一点的都没有。如果她还是
个小女孩,如果她不是白玉楼主,他会毫不犹豫地收她为徒,甚至如果她不愿意
跟他走,那么为了她暂时进这个家当护卫之类的,也不是不能考虑的事。
可惜,现在就是现在。
不过正如师父苦寻徒弟,他也深知一个从未遇过明师的高徒,是多么渴望有人能
解答他心中源源不绝的疑问。那种渴望是藏不住的,他看得出,总是习惯在战斗
中独立找寻答案的幽华,已经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开始依赖他了。
但是,他不会因此而放松的。数十年积累的奥义与要诀始终深藏在心里,如果她
要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自己的心去换取。这是一场赌注,用生命中最珍贵的
东西去确认对方真正的本心,是否接受得了这份礼物。
但是,她不会因此而放松的。有太多理由,让她必须把太多事情锁进心底,没有
谁能碰触到那把閂锁,而她也不在意别人有什么人生秘密,她只在意此刻自己必
须知道的,若对方愿意给是最好,若不愿意给,那便用偷的骗的也无妨,总之要
得到。
平淡的对话,堆积了过多的算计,一对被时空捉弄的师徒,开始了一段史无前例
的传授。
***
那真是最怪异的组合,两人没有名分,关系从敌对,到追求,到现在不知该怎么
定义的关系,两人讲起话来好像比最好的朋友还亲近,却又小心翼翼相互周旋,
就算坐在一起赏著细如鹅毛的飞雪,看起来也不是“一对”,而是“两个人”。
那也真是绝无仅有的传授方式。一般师父教徒弟武功大都是从基本功开始,“挥
剑五百下”之类的,然后动手比动口多,因为许多东西用讲的也没用,徒弟姿势
不对就直接动手拉正,剑法有误就直接试演给他看,在汗水、血、长出厚繭的手、
眼泪与师父的斥骂中,度过一个武术少年的青春。
而这对师徒,如果真的称得上是师徒的话,传授过程却完全是动口不动手,从头
到尾赤焰之鬼连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幽华。每天大概都是黄昏时分前来,他没别的
嗜好,就爱喝茶,而且偏好超级贵的高级茶叶,所以幽华每天沏一壶茶等他,他
坐下来喝一口,也不讲废话,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武学的道理,一讲便是四五个
时辰,幽华也就像不会累一样的听著,不时发问,而他就会直接拿生平的某一场
实战当作范例,详解其中关竅,胜负在哪一刻已经决定,一边说得起劲,一边听
得用心,如果幽华拿起一张纸作笔记,那便像是私塾里先生在教课一样。
“战斗最重要的莫过于掌握时机。”赤焰之鬼:“人类已经相互争斗了数千年,
累积至今,有成千上万种法门研究克敌制胜之法。说是成千上万种,其实一法通
万法通,那一法是什么?想赢,便要作出‘有效的攻击’。而何谓有效的攻击?
便是在正确的时机,打到正确的点。多少门派,多少传了百年以上的秘笈、密语、
口诀,说来说去,还是不离这想法。”
“不懂其深意的人,喜欢招招都跟敌人抢快,抢那一步先手,反而容易陷入窘境。
因为只有在敌人与你实力差不多或比你弱时,抢那先手才有优势。若对方比你强
很多,那么半弔子的攻击只会比拙劣的防御还要危险。所以更厉害一些的人会先
看清楚敌招,掂量敌人的斤两,再决定要不要出手,以及怎么出手,判断打不过
就想办法溜,也不失为保命之道。能做到这样就算是略懂深意的了。”
“而真正瞭解深意的人,眼中已经没有招数了,所谓的招数已经被切裂成最单纯
的砍击、刺击、劈击…等动作,而在背后运行这一切的,就是时机。进入战斗时,
他只看见两个东西:自己的节奏,与对方的节奏。所谓的节奏,已经不只是可见
的四肢动作、眼神呼吸,甚至表皮之下血液在流动、气脉在运行,深藏于胸中的
心跳、乃至每一条肌肉最轻微的颤动都能觉查,若能做到这一点,对方在何时会
做出什么动作,对你已不再是秘密了。”
“然后,只要破坏对方的节奏,便能赢了?”幽华问。
“…破坏也是一种策略,但是慢,也不漂亮。”赤焰之鬼:“更高明的,是融入
对方的节奏,当你的节奏与敌人的节奏混成一起,他的时机成了你的时机,虽然
看似处处受制于人,其实这时对方已经怎么也伤不到你了,而你的时机却不是他
的时机,所以你可以任意决定他的败亡。甚至不用刻意为之,只要顺其自然地刺
出一剑,不知何时,对方便已经中剑倒地,能做到这一步的,便算是初窥‘神妙’
的境界了。”
“您说,这只是‘初窥’?”幽华问。
“是初窥啊。只能杀人的剑法听起来很厉害,却称不上高妙。出了剑却不知收回,
碰上比他技高一筹的人,终究得认输。”
“要如何比他更技高一筹呢?”
“意在机先。”赤焰之鬼只说了这四个字。
***
过了几天,连旁观的幽灵们也看出来他在玩什么把戏。他说了半天都只有理论,
却不教幽华半点实际能应敌的招数,具体修行的法门也只含糊带过,换句话说,
就算幽华全部吸收了,也只能说得一口好拳,却完全不能动手。
她微露苦恼,用各式各样的方法,绕来绕去地问他一些“实用一点的东西”,而
他只是笑著沈默一会,便又把话题扯到天南地北去了。
“幽华小姐真被他耍得团团转了。”若葵叹。“像个孩子似的乖乖坐在那里听话,
跟我的丈夫一个样…你要不要劝劝她啊…”
“目前的状况并没有那么糟。”紫音写。
“是吗?她现在完全处于被动,而且没有反击的机会,对方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
的角色啊。”
“你看得出她在苦恼吧?”紫音写:“如果她真的苦恼,反而会不动声色,一切
如常。现在那个样子,就表示一切都很顺利了。”
“那样叫顺利?不管她问什么,那傢伙死都不答。”
“她也知道他不会回答的。”紫音甩一甩手,这样交谈真累:“她要的是另外的
东西。而且正慢慢地把那东西拿到手,在那之前,得让他感觉安全。”
“也就是说他已经中计了是吗?那敢情好。”空寂叹口气:“那东西最好够重要…
现在时间实在太珍贵了,这傢伙再一直来的话…”
幽华答应首领们三个月内解决幽灵骚乱问题,现在已经过了两周多,什么事情都
不能做,就因为赤焰之鬼待在这里。
“我都快忘记上一次你跟我们说话是什么时候了。”空寂抱怨。
紫音把笔一放,也只能苦笑,现在这里唯一沈得住气,像个没事人似的,反而是
最应该感到压力的幽华。
又是一堂长长的课结束了,幽华还是倒头就睡,不过今天睡醒之后不太一样。
“辰巳。”她说:“借个地方说话。”
***
那天黄昏,赤焰之鬼一来就感到气氛不同了。他不急著说话,因为幽华显然有话
想说。
“您曾经说过,如果双方都有同样的智慧,就直接把话说开,也帮对方省点时间
力气…”
幽华眼睛睁开,像心中做出了决定:“那好,我就直说了,我认为这样下去不是
办法。我们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状态,老实说,真的让我很烦恼。”
赤焰之鬼只是把脸埋进茶杯的雾气里,嘴角微歪,好整以暇。
“我知道您要什么,您也知道我要什么,却要装成一无所知,还有比这更愚蠢的
事情吗?”幽华说:“再聪明的人,在装模作样的游戏里都会变得愚笨。不知您
是否一样,但我倦了,因为您跟我都没有闲情花在这种事情上,不如想个办法,
让这事情尽快有个定论如何?”
“我倒是不觉得厌倦…有些游戏的重点,并不在结果输赢的…”他答:“倒是你
啊…老是‘这事情’、‘那事情’的兜圈子,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是什么事情呢?”
“因为我怀疑我们两人之间有那种东西存在。”
--真的豁出去了。幽灵们对望一眼。
相对于幽华冷漠的表情,赤焰之鬼只是笑著摇摇头。“…总之,你既然这么说,
方法一定想好了吧。”
幽华也不客气。“容我先问一句,若当真动手,您认为几招之内一定能击败我?”
这什么问题?他仔细看著幽华,确认她不是开玩笑。“…这问法太笼统了,我很
难回答。”
“场合就是两个人面对面,彼此确认后才开始的对决,地点在这里,时间无定,
两者同意便开始,您还需要知道什么?”
“用不用兵器?决不决生死?”
“我的兵器就是手上这把扇子。您要不要用兵器都随意,至于生死…我是不会伤
您性命,您要怎么作,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如果是这样,”面对幽华话语里明显的挑拨,他反而收起了笑容。“那战斗的
方式,与胜败的条件想必有所限定吧。”
“有的。战斗的方式由我决定,而胜败条件则由您决定。”
“战斗的方式是?”
“点到为止。更正确的说,双方不能碰触到对方的身体。如果碰到了,便是赢了
也不算。”幽华说:“这是有原因的。”
赤焰之鬼没费神去问她原因。“也就是说,纯比招数了,是这样吗?”
“是。”
“那么…胜败条件?”
“那就回到刚刚的第一个问题了,您自认几招之内一定赢得了我?”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三招吧。”
“那对您太吃亏了。十招如何?”
“就三招。”
“好吧,您说了算。”幽华。“那么,这是规则:如果从现在开始,十天之内,
任何一场战斗我能撑得住您三招以上,就算我赢。”
“反之,如果过了十天,我始终能逼你三招内弃剑投降,就算我赢了?”
“是的。”
“这规则有陷阱吧。如果是碰到对方身体即不算,那你只要想办法抓住我的手,
说不定就混赖过去了?”
“我都说了那样子赢了也不算,只是从头来过而已。如果怕我三招之内赢了您,
倒是不妨用这方法混赖,或许管用。”
“…哼。”虽然明知道她在挑拨,但幽华就是有办法轻声细语地把对方气得要命。
“唉呀,我都忘了,你是会飞的。”赤焰之鬼说:“不然你就飞得高高的,说:
来啊,跳上来跟我打啊,这又怎么算?”
“…在这十天之内的战斗中,我不用任何从妖怪上面借来的力量。”
“这样让得太多啦,我赢了也不会觉得高兴的。”
“那是我该烦恼的问题。”
“那么,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如果我赢了,就得答应我一件事,这是彩头,输了可不能耍赖。”
“而如果我赢了?”
“一样,我也答应您一件事。”
“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如果这样,那我就回去了。”赤焰之鬼站起身:“你刚说,开始是由双方同意
的,那我提议明天开始吧?有些事情我得好好想一想。”
“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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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更新时间2009-3-1 11:40:24 字数:8581
“…您是认真的吗?”紫音问。“不用死蝶的力量真能打得赢他吗?如果您输了,
难道当真跟著那个人去亡命天涯?”
“那样有什么不好吗?”
“这…”
“放心。不管去哪,总之都会带你一起去的。”
“请别这么说啊…好像就是一副会输的样子…”
“是有些危险吧,不过…”幽华:“如果没办法在这里赢…未来也迟早会输的,
而我,不爱下一定会输的棋。”
***
翌日,或该说约定的第一日。自从恶人帮惹是生非以来已经许久没见这么热闹的
场面,幽灵们全都兴致高昂,为免妨碍打斗,幽华房前的庭院幽灵已全部净空,
但他们仍围在外面大大的一圈,探头探脑地看著这场对决。
“来。”赤焰之鬼喝完茶,站起身走过数步。幽华要起身跟进,他却伸手制止。
“你待在那边就好。”他说:“既然不能碰到,索性作得更干脆点。我们就隔著
这段距离遥斗,可以吗?”
“这样打会有争议吧?”
“我们彼此对于自己能作什么应该都很清楚了。又能看见对方的应对,那有没有
真的交到手已经无关紧要。反正输赢自己心里是知道的。”
“…好像很有趣。现在尚未开始,我们先试试。”
幽华扇子一合,往前直刺,赤焰之鬼右手一封,左手成刀劈去,幽华矮身闪过,
绕过一步,应该是绕到赤焰之鬼身后了,但实际上她距离他还有三步的距离。她
扇骨一劈,赤焰之鬼横跨步,闪过了这一击。
“似乎真的行得通呢。”她说。
“那就开始了喔。”他说完,轻轻一掌过去。
“一!”周围幽灵起讧。
幽华才刚举起手格档,他左手快捷无伦地闪出,凝在空中,如果是近身格斗的话,
这一掌会穿过幽华咽喉。
“…输了。”幽华微微怔了一下。
“要继续吗?给你时间想一下也可以。”
“继续。”
大概等幽华输到第二十次时,旁观的幽灵们便不忍再看了,纷纷转过头找其他能
让他们分心的事情。实力相差太悬殊了。赤焰之鬼全都只用同一招,右手虚晃,
在幽华举手档格的瞬间出手,只是打的位置次次不同而已。而幽华每次档格的方
式与时机都刻意不一样,但每次他都能把幽华的反应算得准准的,若幽华往后逃
一步,他便同时往前抢一步,每次都是后发而先至。
第一天,幽华连一招都撑不过。
只有辰巳跟紫音还坐在旁边看著她打这场绝望的战斗,看久了,也渐渐习惯了这
种像是两人各自跳舞的怪异战斗方式,慢慢看得见彼此的“攻防”。
辰巳回想起今早与幽华的对话。
***
辰巳紧绷著脸,一路跟幽华走到僻静处,紫音像影子一样尾随,死蝶暂时驱走其
他幽灵,保住一处空曠的地方,还未等幽华说话,辰巳已经开口。
“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他说:“我实在没办法不带私情地
考虑这一切,只能卡在那里什么都不能作,直到今天,给您、给伙伴们都带来太
多困扰,我想我已经没资格待在这个地方了。很感谢您的照顾,您是个可敬的人,
这段时光也真的很有趣,非常特别,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幽华想开口,他又继续:“我必须要走,还有个自私的理由,我知道我师父的,
你们之间很难找到共同的利益。最后最坏的情况只怕在所难免,而我如果只能坐
在那边看,不管事情往哪一边发展,我也许都会恨我自己,甚至会恨您。我不愿
看到那一天,所以,请不要想劝我什么,这样对我也许才是最好的。”
他等著幽华开口,想不到幽华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第一次用敬称叫我耶。”她笑:“真是吓到我了,不过也不讨厌,这感觉
难道就是‘受宠若惊’吗?”
辰巳一怔。
“我没有想劝你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情。”她说:“如果赤焰之鬼不是你
师父,一切早已结束了,在我被抓到的那一刻便算结束了。现在我能好好地站在
这边跟你说话,完全是因为在那一刻我叫了你的名字。你帮过我许多忙,这次则
救了我的命,你欠了我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这…”他讷讷地说。
“…该道歉的反而是我,这段时间的变化实在让我忙不过来,但我却始终欠你一
句感谢,我向来就不够周全,真的很对不起。”
“别这么说…”
“你是个汉子,辰巳,所以你无法坐视自己的道义遭到歪曲,但你有没有想过若
葵怎么办?你要走,她一定也跟著走,所以就一起出去流浪,当个孤魂野鬼?”
幽华眉头一皱:“就算我很感谢你,也不得不说你一句,若葵为了你曾牺牲多少
东西?现在你想走,问过她没有?”
“……”
“放心,虽然这样的变化让我始料未及,但到目前都算是很幸运的。”幽华说:
“赤焰之鬼算不算最强等级的武者?算吧。像这样的武者天下有几个?我想应该
不只一个。有没有机会为敌?只要白玉楼的行动持续下去,早晚会有机会为敌的。
那么,现在竟然有机会能够跟这么厉害的人,在非敌对的情况下相互交流,这是
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如果没有你的关系,这样的好事绝对无法发生,我一直
觉得我们的阵营中有你,实在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辰巳没说话,只是撇过头去。
“你会害怕情况发展到最差,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看法吧?现在你知道了,我的
看法就是这样,所以我绝不会放任情况演变到最差的,那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今天找你,正是因为我有个想法,只有你能帮忙。”
“说说看吧。”辰巳仍背向幽华,也许是不敢转过身来吧。
--这样就中计了呢。紫音表面严肃,肚子里偷笑,跟幽华说话的人往往不知不觉
就会被她牵著走,紫音已经看过太多次了,但每次都还是感觉很新鲜。只要她想,
真可以把死人也说活。
“侠客重然诺,有傲气,若想顺利解决这件事情非得从这点下手不可。也就是说,
我得跟他挑战,以赌注的方式,让他知难而退。我有些想法,请你帮我听听看,
然后给我意见好吗?”
于是幽华就开始说她的想法了。大约就跟前文所述差不多。
“十天之内…”辰巳喃喃自语。
“听起来很不知好歹,也很冒险,但我们的时间实在太少了。算一算,我最多能
分在这事上的时间就是十天,而这么短的时间要解决这件事情,我实在是想不到
不用冒险的方法。”幽华。
“如果您没有其他一击制胜的绝招,确实就是不知好歹。”辰巳说:“不过您连
规则都想成那样了,想必那制胜的关键也已经掌握住了吧。”
“关于那个…”
***
第二天,幽华还是连第一招都过不了。
***
“…当然,凭我小时候学的那些皮毛是绝对赢不了的。”幽华说:“辰巳,还记
不记得你师父说的最高境界?”
“当然,‘意在机先’。”
“他讲到这里就没有多讲了,也许是认为讲了也没用,不过我确实能懂他的意思,
只要用猜的便能猜出大概。”
辰巳睁大眼睛。
“就像他说的,剑出无回,只要双方动上了手,死伤便在所难免。‘掌握敌人的
时机’是以杀伤敌人为前提来考虑之下,最有效的策略了。若还要往上一层,只
有追至动手之前,在时机若存若亡之时,在战斗将发未发之际,便能察觉‘时机’
发动前的‘征兆’并加以利用,那就是所谓的意在机先。”
“…我听不懂。”辰巳承认。
“辰巳你一定有这样的经验,在什么事实际发生之前,浑身已经感到不对劲了。
好像有什么细细的东西刺著皮肤、毛孔,浑身汗毛都豎了起来,这种虚无飘渺的
感觉很多人往往不会多加留意,甚至当作错觉,但你一定不会忽视吧?”
“嗯,我会提高警觉,凝神戒备。”
“但那感觉还是很难掌握,像一团濛濛的薄雾,你无法确定方向,距离,虚实,
有几个人,会怎么动手?”
“方向、距离、有几个人什么的,有很多方法可以去找。”
“但你无法在寒气侵入皮肤的那一刻就判断出这些吧?”
“怎么可能办得到?”
“至少你的师父就作得到。”幽华说:“他看不见死蝶,却能熟知死蝶的动作,
除了这个,我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解释。人都有查察别人对他们有恶意的直觉,只
是大都仅止于‘感觉’,而他多年来严格地鍛链,敏锐度已经远超过一般的武者,
或许对你而言雾濛濛的东西,对他而言是清楚得不得了,所谓的杀意,就像飘在
空气中的细线,他能够感知到‘杀意的轨迹’,宛若眼见般清楚。”
辰巳听得嘴巴一张一合。
“在战斗上而言,这也算是能够预知未来了。虽然只是极近的未来,却足以让他
洞察敌人的意图,并事先予以破坏或阻止,这应该就是他战无不胜的理由吧。”
“你怎么能这么断言?”
“因为我也看得到。”幽华浑若没事地说。
***
“…您就从他讲的那一堆理论中,领悟到这种境界!?”
“这个…倒不用他教,自然有人教我。”
“谁?”
“他们。”幽华手指画个环形,意思是四周满满的死蝶。
“武道是研究生死的学问,死蝶却是掌握生死的源头,这些年我一直以他们代替
耳目,他们的一触一觉对我已不再是秘密。从最初到白玉楼,我走过布下重围的
护卫,穿越被各种法术与陷阱镇守的庭院、走廊与房间,若看不到杀意的形状,
嗅不到敌意的气息,听不见寂静中的耳语,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
“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人作得到,而且比我作得更好。”幽华说:“不愧是
打架打了几十年,真是可怕。不过反过来讲,若能克服这点,困扰我许久的疑问
也终于能得到答案了吧。”
“等等…”辰巳说:“就算退一百步讲,你真的已领悟到与他相同的境界,那也
只是把情况拉回到最基本的谁强谁弱而已。而光论武技的话,你仍旧差他太多,
动起手也不可能赢的。”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要‘赢’啊。辰巳。”幽华:““如果我会妄想能在武道
上打赢他,也不用设那些限制了。但就是知道光论力气我就一定拼不过,才必须
把赌注限定在我最有机会的形式。我所求的只是要撑过三招而已,既然我能见他
所见,想他所想,这应该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还是太乐观了。就算你们用同样的方式思考战斗,他的技艺仍旧远胜于你。
只要别粗心大意,仍然能够让你一招都回不了。”
“这就是关键所在,我不认为我们会用相同的方式战斗。”她说:“第一,我们
条件相差太远,第二,他不知道我已经理解到这一层,基于上面两点,他的傲气
不会允许自己使出最高妙的‘意在机先’来赢我,反倒很有可能会故意让我,故
示闲暇,但他以闲散的态度应付,我的弓弦却一直都是拉紧的,这样的差别,也
会增加他翻船的机会。”
“当然,若被他发现我也看得见‘时机发动前的征兆’,也许状况又会完全不同。
但在那之前,至少会有一次机会,我能洞悉他所有的动作,他却对我一无所知,
那就是我最好的一次机会。”她说。
“…而且,如果不论别的,光比招数的话,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自信的。”
***
第三天,第四天也过去了,幽华变换了数百种方式,始终挡不住赤焰之鬼的第一
招。他早已厌倦了用同一招数,开始尝试各式各样的攻击法,辰巳从没想过只是
开启战斗的第一招竟然也有这么多不同的方式。有时严谨,有时松弛,有时即兴,
时慢时快,但都难以抵挡。
--但一直变幻莫测,光是要习惯对方的动作都很难,只剩六天了,再这么下去,
就算一路这么结束了也不稀奇吧…
虽然只是原地摆几个姿势,前进后退一两步,整体看来是安静的,毫不费力气的,
在这即将入冬的秋末寒天,幽华仍是双頰通红,几滴汗珠顺著额头滑落到衣领上。
--其实她也满努力了,撑到现在,但几十年的障碍没那么容易跨越的…
辰巳垂下头。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喔。”紫音突然说话,自言自语的语气。
“看起来很辛苦,只是这次刚好被看到了她尚未准备好的样子而已。”她继续说,
却没看辰巳一眼:“小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而这也不是她最没有胜算的一次。
当风强时,雀鸟便飞不了,但风终究无法一直狂吹的。当风缓时,就是展翅高飞
的时候了。”
***
第五天才刚开始,幽华就首度闪过了第一招,做出了反击。
“同样的招数三天前就用过了喔。”这几天来,她第一次说出除了“继续”以外
的话。“果然,开始慢慢见底了吗?”
“才撑过一招就这么高兴啊?”他浑若无事地说。
接著一个时辰过去,幽华又是一招都无法反击,然后才有一次又撑过了一招。
接下来,一个时辰有两次,进入了第二招。
然后是一个时辰三次,然后是五次。
--开始追了。紫音忍不住开心地看辰巳一眼,辰巳虽然在笑,但却更多是惊愕。
“骗人的吧…?”他低声自语:“才五天…?”
幽华并不是单靠著好运或直觉造成这个改变,而是确实从每一次的失败中擷取到
教训,并把每次的教训建构成系统化的知识,再经由重复臆想过程,将其内化到
近乎于直觉反应,以致同样的招数只能骗得过她一次。甚至只要资料量累积到一
定以上,触类旁通的速度也开始呈指数函数型式的飞跃增加,连想法类似的不同
招数,或同一招的不同变化形式也未必能唬得过她了。
当天结束时,幽华一个时辰内已经有将近二十次的交手可以进入第二招。以一个
时辰交手三十到四十次而言,相当稳定了。
对这变化的过程看得最清楚的,也许没有别人,正是站在她身前的赤焰之鬼。当
他确定了这一切并非巧合时,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虽然不曾讲明,两人的遥斗大概是从日落西山开始,到月亮西斜,天色濛亮之时
停手。赤焰之鬼虽然看来年纪比较大,却好像跟流汗、喘气这种事情无缘,反倒
是幽华疲累的状况显而易见。所以他通常坐下来喝完一杯茶然后就走人,连多说
一句都不愿意。但今天结束后,他却只是合著双掌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茶已经凉很久了。
“你啊…”他突然说:“从来不懂怎么防御吗?”
幽华勉强打起精神看著他。
“你的策略永远都是攻击至上。就算被对手占先了,也是倾向闪躲而后反击。”
他说:“如果只是要撑过三招,怎么想都是防御比攻击要来得轻松吧?为什么你
不想想该怎么挡住我的剑呢?”
幽华只是笑一下,没有说话。
“听好了。要封住别人的攻击,首先该注意的是…”
***
其他幽灵们很快得知了这转折,当天下午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幽华身边,他们对于
幽华终能突破难关倒不太讶异,毕竟除了辰巳之外,没有幽灵真正瞭解赤焰之鬼
的实力,所以也不会瞭解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反倒因为知道她不爱听那种没有
意义的话语,所以连多余的赞美马屁也省略了。
让他们在意的是赤焰之鬼的态度突然改变,这意义重大。他来了这么久,这还是
第一次他真正称得上是在“教”幽华,不再停留于空虚的理论,连实际的应用、
招式、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况,口述,比划,讲解得非常仔细。
“之前小幽用尽办法,他死都不肯开一下金口,现在赌注还没比完,突然就肯教
了?”爷爷说:“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辰巳兄,幽华小姐在今天撑过了第一招,那是很不简单的事情吗?”空寂。
“是啊…很优秀。”辰巳声音有点干:“太优秀了…”
两老对看一眼。
“您们两位难道在担心他会用假心诀矇骗幽华小姐?”若葵一针见血,随即举起
右手压住即将暴跳起来的辰巳:“…那倒是不用您们两老费心,像那种人物再怎
么谨慎,也不会堕落到需要去骗一个小女孩以便赢得一场无关紧要的赌注。就算
天塌下来也不会有这种事情的。”
“我们不认为心诀是假的。”空寂说:“但我们也不认为这赌注是无关紧要的。”
“赤焰之鬼虽然喜欢独来独往,但不可忽视的是他背后代表的可是京城里面最有
实力的武力集团之一,一个独立于贵族派系外的游侠集团,那些隐藏于闹市中、
不受政令拘束的三教九流之徒,连神明都能不敬畏的,却奉他为首领。”爷爷说:
“而小幽则是统领著京城鬼界中最特殊的一股势力,因为是史无前例,基本上也
不受人与鬼之间的大合约的拘束,所以才有白玉楼。像这样的两个领袖人物定下
了约定,输了就要听从对方一件事情,这可以牵涉到多么重大的层面!你怎么能
够说出‘无关紧要’这种话呢?”
“但是对方不把幽华小姐当作‘对等的人物’看待吧?他对于幽灵界的事情一无
所知啊。”
“…若葵你想得有些太简单了,如果真的不把小幽看在眼里,那他在订约时就不
会问得那么慎重了。之前与小幽的对谈看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都讲得七零
八碎,更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他所率领的帮派的话题。虽说停战,他可从来没有
一刻不把小幽视作假想敌,小幽的挑战也只是把冲突表面化、规范化而已,那么,
我们怎能确定他现在说的就是真心的?”
“你说得没错,他确实不可能为了赢这场赌注就说谎欺人。”空寂接口:“就算
不考虑侠客的傲气,我们也认为胡乱编的心诀是不可能骗得过幽华小姐的,而他
也清楚这一点,要能吸引她的,一定是够贵重的东西,也就是真货。问题是,把
好东西给人,可不一定就是怀著好意。”
“幽华小姐一直以来,都是走著自己的路。”空寂续言:“那是与正统武学全然
不同的道路,正统派的武学有一套属于该流派固定的‘典型’,两个武者争斗,
即是两套武功典型的相互撞击。但幽华小姐的著眼与其说是努力建构出自己专属
的型,不如说是专注于‘破解对方的型’,也因此,她的招式就如流风逝水般,
没有定性。”
“幽华小姐一直走在这样的道路,而时间紧迫,正在赶路,赶到一半突然有个人
指一条方向截然不同的叉路,跟她说:‘走这里,比较轻松,很多人也都这么走
的’,你们说她该怎么选择呢?该不该听呢?”
爷爷接话:“事实上,那条路由别的人去走,相信确实也是大有益处。甚至他早
点说、晚点说,对于小幽帮助也一定很大,但就是挑在这个时间点,仅剩五天的
时间,是要继续破解他的招式?还是从头开始,练起从来没接触过的全新招式?
就是在这种时刻,才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居心啊。”
“那个心诀…倒是真的很有趣的。”幽华终于开口了。
“虽然不算有教克敌致胜的方法,但只要掌握到诀竅,加上不断练习,真的可以
应付各式各样的攻势,只要长剑在手,除非体力耗尽,再强的对手也别想轻易地
打倒你。”幽华笑:“正是我需要的呢。实在太体贴了。”
“那么…”
“辰巳,我只问你两个问题。”幽华:“要在五天之内,熟习这种防御的心诀,
办得到吗?”
“…几乎是不可能的。”辰巳说:“如果不花一段相当的时间,反覆练习到连想
都不用想、身体便直接反应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幽华点头。
“那么,一个熟习心诀的人,有没有可能针对这个诀竅想出破解之法?”
辰巳苦恼了。昨天师父讲解时他也有在旁边听,对于这一套心法,他比幽华给的
评价更高。虽然只是很多简单而基本的元素,但越想越觉得无穷无尽,可以随著
不断的战斗,反覆重新组合,而衍生成一整套近乎于完美的应敌策略。像这样的
东西能不能被破解?这简直回到了那古老的问题:“‘最锐利的矛’,能否刺穿
‘什么都挡得住的盾’?”
然后,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一句曾经听过的话。
“…虽然我想不出来破解之法…但理论上,只要是有形的招式就有办法破解的。”
他说这些话时,表情有些痛苦。
“我知道了。”幽华点头。
“所以?”爷爷问。
“策略不变。”她说。
“放心,我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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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更新时间2009-3-2 14:37:13 字数:6802
第六天,开始降雪了。白色的幽灵配上白色的雪,有种保护色的感觉。
白玉楼的四位幽灵又聚集在旁边看,可惜还是看不懂,那种遥斗对于旁观者而言
实在无聊到可怕,所以几十轮之后,观众还是只剩下辰巳跟紫音。
当天结束之时,幽华第一次撑过了两招。
撑过第一招花了四天,撑过第二招却只花一天,是因为第二招是第一招的延伸,
原理相似,想法相承,幽华无需重头建构起模型,而可以直接把现有的加以衍生。
察觉到这一点的赤焰之鬼,又换了另外一种方式组织攻势,以“奇”取代“正”,
从“延伸”改成“变化”,第一招与第二招的型式截然不同,于是幽华又回到撑
不过两招的局面。
但也只是现在撑不过,还有四天,只需要破解他这个策略,便剩下最后一招了。
之前还剩六天时辰巳还觉得时间不足,现在只剩四天,却觉得时间绰绰有余。
当天结束时,赤焰之鬼又重提了防御的重要,讲解了两三个时辰,比昨天讲得更
加仔细,到了太阳都快升到正中了才离开。
***
第七天、第八天,她始终撑不过第二招。
幽华有点受困于第一招与第二招之间的正奇互变,从开始至今赤焰之鬼已经不知
使过了几千招,每一招已经有数十种变化型式,搭配起来又各有正奇两种变化,
结合起来便是四种衍生,随机流转,突然多了四倍的排列组合,就算是幽华一时
间也吃不消。
但她渐渐发现,惑于表面的形势变化,反而会受制于人。如果在那个转变点无法
猜测对方会用什么策略,那最好的方式就是反过来抢攻那个点,逼对方选择自己
能掌握的应对。
赤焰之鬼没有再多说什么,两天都是喝完了茶就闪人。
***
第九天,打到中途。幽华终于又一次撑到了第三招。
这次的意义大不相同,因为她开始熟悉掌握那个招数转移的瞬间,利用预测对方
可能的下一步,藉由武器与身体的微妙运动,把形势逼至自己想要的那一步,那
正是赤焰之鬼所谓“掌握时机”其中一种应用,能够掌握到这一点,招数的正奇
互变已经难不倒她了。
所以,这次撑到第三招是很稳定的,之后几乎每一次,都能撑过两招。
“我师父还未拿出他最精妙的招数。”辰巳说:“以他的个性,一定会留个几招
当作退路,但是…”
紫音点头,表示理解他想说什么。
幽华也没有拿出全力,她还藏了最重要的一张牌未曾使用过。
***
最后一天,早上飘了一整天的雪,幸好到晚上转晴,地上覆满了簇新的柔软雪花。
就像是大拜拜一样,第一天跟最后一天最热闹,幽灵们又探头探脑地挤满了庭院。
“来吧。”他说。
“请。”她说。
跟第一天的瞬杀不同,撑的招数明显变多,变化也繁复不少,最后一天的对决好
看多了,因为看起来终于比较像是在战斗了。
撑到三招败,三招败,两招败,三招败,三招败,两招败…
过于紧凑的打斗,最后一日的对决,让现场弥漫一股特殊的张力。看久了,这些
看热闹的幽灵们终于也慢慢看懂胜败该怎么分了。
“啊~!”“不!”“呃…”“嗯嗯。”
好像比真正上场拼斗的还紧张似的,观众们不时晃动著身体发出无意义的响声。
但活人看得见的观众还是只有紫音一个人,而她只是双手拢在袖子里,紧紧抱在
胸前,静得像块石头。
一个多时辰过去,幽华又连续十几次连第二招都撑不过,举起右手。
“稍等,请让我休息一下。”
她好像也受到一些影响,今天累得特别快。
再度开始时,气氛不一样了。幽华开始抢攻。
“嗯!”赤焰之鬼好像有些惊讶。
虽然是抢攻,但先攻一方破綻也多,赤焰之鬼只有一开始被吓到,但几次之后,
幽华便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别急啊。”爷爷叫:“慢慢看清楚再来…”
“累了吗?…这几天神形俱耗,是人的话大概早就撑不住了吧。”若葵。
“她不是普通人。”空寂虽然这么说,却没什么把握的样子。
虽然攻势凌厉,但她所擅长的却不是先制攻击,这样作只是无谓的消耗体力而已。
赤焰之鬼再清楚这一点不过了,但他却没说什么。
幽华执先攻许久,气势终于也慢慢馁了。
“要放弃了吗?”他问。
幽华摇头。
又是二十几次对决过去,到最后幽华连一招也撑不过去了,双肩垂落下去,好像
用尽了体力。
“要放弃了吗?”他问。
“没那么容易…”她答。重新摆出招架的架势。而月亮已经慢慢西沈了
他摇摇头,右掌随意刺了出去,就在那瞬间,他感到一切都不对劲了。
在眼前的对手突然变了个人。原本看来虚无脆弱的身体,转瞬释放出极具压迫感
的能量。他的第一招被她用最佳的时机闪过了,抢前一步,扇子随即划向他颈旁,
在他反击将发未发之际,已经收扇回身,绕到他背后,转攻他腰际,又是在他将
跟上动作之前,右手“扣住”他的左手,扇交左手反持成匕首之形,飞身连劈带
肩撞,如果是真实动手,而扇子是钢刀的话,赤焰之鬼虽然可以劈中她左肩,但
要害却会先一步被刺穿。
“刚好,三招。”她终于笑了,幽灵们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看到她露出这么可爱
的、毫无忧虑的笑容了。
“要放弃了吗?”她问。
***
赤焰之鬼呆在原地。
“…如果是刚刚那样,你会刺中我,但是我也会击中你。”他说:“…顶多是同
归于尽吧,甚至活下来的应该是我,因为要一剑致命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你从未
练习过那种剑法,但我却能确定这一掌下去,如果我想的话,你必死无疑。”
才开始欢呼的幽灵们,一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开始嘘了。
“…别担心,我不会输了不认。”他说。“尽管如此,你还是撑过三招了。只是
能否请你再陪我走个一两次?我想…看仔细些。”
幽华没有多问什么,应允了。又是几次凌空的比划。
“原来如此。”他最后说:“你懂了。你终究还是懂了。”
很难听到有人讲出这句话时语气这么复杂。有惊讶、有欣赏、很沈重,却也如释
重负。就像一个马拉松的跑者,已经跑得太久、太累了,以致比赛结束时,竟然
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空荡荡的意识到。唉呀,结束了啊…
“既然已经意在机先,动作通常比敌人还快上两三步,大可以从容地结束战斗。
但你的招数却全都是拼命的打法,动輒取人性命。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从容的本钱。”幽华淡淡地说。
“不对。虽然你与我提的要求是‘撑过三招’,却从来就没有想要只是撑过三招。
你想要追求的是别的目标…在三招之内,取敌性命的方法?不对,更确切地说…
你想追求的…”
“…是‘一瞬即杀’的境界吧。”他嗓子有些发哑。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屋里有温暖的火光,而两个人仍站在被踩成泥濘
的雪地里,细雪悄悄地落下了,在他们的头上、肩上覆了一层细细的白羽。
***
“为什么动手就要杀人呢?杀人对你而言这么有趣吗?”
“有趣吗?不对…”幽华好像真的累了,走回长廊坐下,考虑一会:“只因为我
从来不打没有必要的战斗吧。”
“不打没必要的战斗,意思是,你自认死在你手中的人全都该死咯?”
“该不该死?杀人焉有杀得仁义杀得正直?我不认为这问题可以用道德观点去
简单地分别对错,夺人性命本来就是强横无理的行为,我也从未想要假装无辜。”
幽华说。
“揭开那一层用文字织成的美善与道德,人与人还剩下什么?在我看来,人总是
把世界切裂成两块,不是黑暗与光明,而是在意与不在意。对某人有意义、有价
值的人事物,与对他没价值的人事物,两者相加就构成了他心目中世界的模样。
然后,为了他在意的那一块,去任意强夺与毀灭不在意的另一块,这样的行为都
是被默许为合理的。说起来,其实人与野兽的本质差不了多少,人类比野兽聪明
的只有人类会穿衣服。不只在身上,在心里也穿衣服,用仁义道德忠孝信爱等等,
美丽的词藻去遮掩本质的野蛮。这样,绝大多数的人就好过了。”
“而我是不想主动去犯人的,向来都只有一项规则,只要有人意图夺去我在意的
东西,我就会反击。如果我没了这力量也许又另当别论,但既然今天给了我反击
的力量,我便不能容许自己坐视不理。”
“你父亲的例子还有得说…”赤焰之鬼问:“那白玉楼又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
是自詡为正义的化身吗?”
“如果本质只是相互吞食与利用,那又何来所谓的正义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
套价值,如果正义只是取这些价值的最多共通之处,那所谓的正义也不过就是执
行一种多数暴力而已。那何妨我就以正确的名词称呼之?如果可以为了多数人的
利益去牺牲少数人,这种暴力是被允许的,那么,为什么我不能为了多数人能获
得更安稳的生活为理由,去杀掉那些掌握权力核心却完全不适任的傢伙?”
“你作不到的。”
“作不到的是您。”幽华冷静地说:“请不要因为您一辈子没想过或不敢作,就
认为别人也都作不到。”
赤焰之鬼震了一下,幽华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另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拥有的难道只是苍白的正义吗?”
记忆里,那个讨厌的小伙子说著这些话时,就是这个眼神。平静、澄澈而无畏,
毫无犹豫地质疑著,简直像深信著自己掌握了世界的真理一般狂妄放肆。
当时他还没这么老,所以好像是怒气陡生,严厉地斥责了他。然后,他就走了。
而现在…他以为自己还会生气的,却没有。
也许他比自己想像得要老得更快,也或许,某些重要的东西已经随著传承而交替
了。现在他只觉得好疲倦,好疲倦。
***
“那么,为什么我听见的、看见的后果都只是引起世局没必要的动荡与骚动呢?
你杀了这些人真的有比较好吗?”
“我用错方法了。”幽华。
“所以你还会换个方法,继续下去?”
幽华没有答话。
“…你不是想知道‘一瞬即杀’的境界吗?”
赤焰之鬼一直没有坐下,或踱步或站定,现在他走离幽华几步,背对著她。
“其实,所谓的一瞬即杀嘛…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
在幽华眼中,他突然消失了,比一眨眼还短的时间之后,他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
只差半寸距离,凝住。
幽灵慢了好几拍才惊叫出声,紫音则是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而幽华,仍然保持
端坐的姿势,除了头发被吹乱了几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是怎么了?躲不掉?还是以为我不会下手?”他沈声喝道。
“您没有理由杀我。”幽华说。
“是吗?我倒觉得理由充分。你刚刚自以为是的言论全都只是诡辩而已,真以为
能骗得了我吗?那些话让我更确信了你的疯狂本质,留你下来绝对是个祸害。”
“若是如此,就下手吧。”幽华冷冷地说:“我的命早就是您的了,这些日子您
有几次机会可以杀我?能活到现在,还能赢得赌注,已经算是赚了。”
她真的毫无备战的姿态,连死蝶与毒蛾都没有动静,没有人比赤焰之鬼更清楚这
一点了。即使催动了几次杀气,再迟鈍的人都会感到有致命危机而采取反射式的
自卫,她却仍然无动于衷,杀气就像石头掉进无底洞一般,连声响都没有。
“…连逃都不逃,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我只是觉得,如果能休息一下也不错。”幽华老实地说。
他大笑了。
虽然打从初次见面起,就知道这女孩独一无二。但瞭解她越多,就越会觉得她的
独特已经完全超乎了想像。
虽然还是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她说的那件事情。但如果是她,
他愿意抱一点点微薄的希望去赌她作得到,而他已经许久未曾感觉过什么叫做
“未知的希望”了。
***
两个人重新在室内坐下喝茶。茶已经冷了,但火炉却很暖和,虽然再也没提赌注
一事,两人却自然知道该珍惜今晚,因为若无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曾经有提过,见到死去的幽灵这回事…”
“您也见过吗?”
“啊,多得很哩。”他说,尽管对著满室的幽灵视而不见。
“从第一个死在我手中的人开始,慢慢的一个一个出来跟我见面,一开始是梦
中,后来似乎是想看到就可以看到那么容易。他们倒没怎么烦我,也许死了也还
怕我吧,但我却不怕他们,反正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所谓的‘一瞬即杀’,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日思夜想,作梦也想达到的
境界。因为我对自己很有自信,能够不带情绪地处理问题,又稍微会注意到别人
注意不到的琐事,能骗倒很多人的谜题都骗不到我,所以我自认不会杀错人。我
缺的只是力量,如果能够战无不胜,那我能做到多少事情,匡正多少的不公义?
我非常努力,发了疯似的想要变强,当时的一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只能说
生死有命,对上了我本应赢不了的人,我却赢了,那就好像吸取了他的魂魄一样,
让我更加强大。”
“我的剑越来越强,誅杀恶人的效率越来越高,渐渐地闯出了名号,慢慢地被赋
予重任,有更多人要保护、更多恶人要杀、更多无解的头绪要理清、更多无奈的
事情要跨越,我的剑突然变得好重,而且越来越重,重得我快要举不起来了。刚
开始以为是责任让它变重,是名声让它变不灵活,后来发现都不是,是那些死于
我剑下的亡魂,让我的剑变得如此沈重。”
他的话语飘荡在空气中,彷彿成了咒语的媒介,召唤出那些并不存在的亡灵。
“每多杀一个人,我都会后悔,是思虑不周吗?是觉悟不够吗?我不断问自己,
却找不到答案。后来发现答案不是太难,是太简单,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原
因,一言以蔽之,杀人就是终究会后悔的。当一个人亡于你的剑下,他并不会从
此消失,而是待在你身边,慢慢地把你拉向他们的世界。为了证明些什么,只能
更渴求鲜血,渴求刺激,渴求剑锋相交时那一瞬间的真实,所以即使剑变得再重,
也放不下,所以你会后悔,而且后悔莫及,却还是脱不了身。当你杀了第一个人,
便从此脱不了身了。”
“我感到自己努力许久的理由被否定了,那感觉真想死,走出来之后,我重新思
索武道的本质,并且从中,得到了不杀人也能制敌的方法,我发现那才是我杀戮
半生,能稍微称得上是对这世界有些实际贡献的东西,是我最珍贵的宝物。而那
些方法我都教了你了,就在第五天及第六天的时候。”
当时参与讨论的幽灵们都啊了一声。
“但你却从未使用过。也许连想都懒得想,我不否认有点难过,但能够理解,因
为你就跟以前的我一样。我很想帮帮你,以为我的老练能救得了你,或你的天真
能救得了我,后来发现没办法,因为我们两个沈得一样深,所以谁也救不了谁。”
天已经快亮了,他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正要迈步离开,突然停止了动作。
幽华拉住了他。
拉住了又能干麻呢?让他从此离开她的世界,难道不是她这些日子努力到现在的
目的吗?她的脸上很难得地写上了表情,那是满满的矛盾,理性与感性,在薄薄
的、没有血色的脸皮下激烈冲突著。
他微笑,拥住她,轻轻吻一下她的眼瞼,再放开她。
“…我想,既然实际上谁也救不了谁,那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都只会让
彼此更寂寞而已吧。”
幽华点头,放开了手,藏在衣袖里握得紧紧的。一直到他步出了房间,都没有再
说一句话。
他下了阶梯,走了几步,转过头说:“在无明的彼岸再会吧,黄泉的公主。”
话音犹在,人已离去,在簇新的雪地留下一列深深的足迹,而第一道晨光,才刚
破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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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更新时间2009-3-3 19:25:55 字数:5715
“大人…大人,大人。”
呼唤的声音从弱至强,由温和到不耐烦。
“少纳言大人!”
秀麻吕倏地睁开眼睛,一时好像抓不住自己在哪里似的。转过头,看到一个瘦瘦
的小矮个,想了一会才想起,那是主祭大人的学徒,猿飞。
“有什么事吗?”他问。
“是您要我在日上三竿之前叫您起床啊。”猿飞努力压抑著不耐。
“喔,是吗?”
“…大人您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就猿飞从旁观察的结果,秀麻吕除了当了整整一个多月的米虫,完全没有作为。
每天吃饱了,就找人聊天,偶尔弹弹琵琶古琴唱唱歌,然后累了就睡觉。他们家
也怪,主人在这里,竟然没有贴身的仆从前来伺候,只是每隔几天就有人送日常
用品、以及这位少爷临时起意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诸如乐器、古玩、物语之类的,
一般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主祭大人家里的娱乐用品。这些名符其实的“玩艺儿”日
渐蔓延,与原本一丝不苟的简洁室内风格划开了明确对比。
“真是喜欢紧张啊,猿飞,这样会老得很快喔。”秀麻吕一边说著,又随手抓起
一卷书开始翻,外表看起来是没啥营养的志怪小说之类的。
“是您太缺乏紧张感了吧。”
“真正可靠的人,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
“但是,同一句话反过来说却未必如此喔,大人。”
若是十几天前,猿飞绝对想像不到自己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一位少纳言讲话,以
他的身份地位,面对秀麻吕竟然像对等的人一般打闹嘻笑,除了不要命之外实在
找不到更适合的形容了。但这男人似乎有种异样的说服力,能让人明确地相信那
并非故作姿态,即使轻松地嘻笑也没关系,甚至这样才自然。
猿飞有点瞭解了为什么秀麻吕可以微服混进一堆游侠集团而不漏行踪,如果他穿
的不是贵族服色,确实没有人会怀疑这貌不惊人的小子竟然拥有殿上人的资格。
“你是拐个弯,暗骂我不可靠就是了?”秀麻吕碎碎念著听起来像是“臭小子”
之类的话,又用扇子敲一下猿飞的头,笑嘻嘻地问:“好啦,少爷我肚子饿了,
有什么东西能吃的?”
猿飞正待回答,突然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地告退出去。
--师父回来了。
秀麻吕已看惯猿飞这个神情,比老鼠看见猫还要惊慌三分,又带点认命的模样,
可想而知他在主祭家当学徒的日子过得如何。他总对一件事百思不解:猿飞究竟
是怎么比他更快知道主祭的归来呢?按理说这小子的五感应不及他灵敏,没道理
猿飞听得见主祭的车轮响而秀麻吕却听不见。当这件事引起他好奇心后曾特别留
神注意,却还是比猿飞慢一步。
--若非这小子双耳听力惊人,他们之间就有某种不寻常的方式可以沟通。他猜测。
其实,若与这屋子处处蘊含的怪异相比,这点不寻常实在不算什么。随意举例:
这屋子从卯时到亥时都有十数个仆役奔忙杂务。大部分仆役看起来就像正常人,
少数却绝对与‘普通’二字扯不上边,生有异相有之,身材奇形怪状有之,成天
戴著面具者亦有之。某日当秀麻吕夜间行过一段没点灯的走廊,曾看见一个人影
躲在黑暗处,发出酷似野兽的粗重喘息与低嚎声。或者,以绝佳的记忆力为基础,
他很确定某几个仆役自第一天见过面后,从此再也没有现过身。
他从来没见过整屋的灯火是谁点的,总是在黄昏时刻,刚觉得房间变暗,一眨眼,
突然灯火就亮了。
某个夜里,庭院一直传来笃、笃怪声,像是谁踩在单脚的高跷上跳了整晚,院子
里飘荡著色泽诡异的昏黄光晕,亦逡寻了整夜,就像在…找什么人或东西似的。
某日下午,他从庭院远远瞥见主祭养的黑猫在翻他带来的书,还翻了不只一卷。
--真是神秘。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学咒术的,实在非常神秘。
不过,也是这样的氛围正符合他的需要。既然疑惧已深植于门外的每个人心中,
若有谁胆敢不经允许夜闯阴阳师的住宅,那贼若非头脑不清,就一定是不要命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牛车喀拉拉的车轮响,再过一会,主祭进来了,已换好家居
的轻便服装。一见他,劈头就说:“你最近在想的那个人,已经答应见你了。”
秀麻吕楞了一会。
“…非常感谢!早已耳闻主祭大人的人面甚广,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只是靠著一技傍身,因此有缘认识些人物。”主祭毫无笑意。“不过,
您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呢?如果是您的话,对他应该不至于说不上话吧。”
秀麻吕盯著主祭,揣摩著他的话语。
“…是啊。”
他说著,心头迅速转过这些日子的记忆,应该是没有在主祭面前提过任何有关自
己过去的话题。那么,那句“如果是您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他没问“你怎么会知道我跟他的关系?”,虽然好奇却不想示弱。而且,这可能
是套话的话术,既然自认没下错棋,便没有自乱阵脚的必要。除非…
他不免想起这些日子的片段点滴,焉知在这片不可以常理度的领域中,是否存在
有能洞悉人心与过去的咒术呢?
脑筋闪过好几个念头,表面上丝毫未动地殷勤追问主祭大人怎么会认识他。
“药。”主祭简单地回答。“我懂得药,能治理一些难解的疾病与受伤,特别是
刀剑砍劈之伤、飞箭贯穿之伤、或毒伤等等。”
原来如此。所以对于整天在刀剑堆中打滚的傢伙而言,他是绝对不能得罪的重要
人物。确实,谁也无法预期自己何时会需要一个可靠的大夫来救命。
“药学啊…但那不是您本业外的兴趣吗?”
“是啊。”虽然承认,主祭却完全没有延伸话题的意图。
“所以,那个人也被您治过伤?”
“那倒没有,只是他有几个手下是给我治好的。因此领我的情。”主祭大人喃喃
说道:“那个赤焰之鬼,从来没受过重伤,好像没人能伤得了他。”
秀麻吕淡淡地应了句“这样啊”。
“对了。”主祭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您夜里要外出,烦请出去后随手掩上后门。您昨晚也许是忘记了吧?”
“我哪有忘…”秀麻吕说到一半,微微一怔。
--竟然在我想事情时,趁虚而入!
--这老狐狸…我明明很确定所有人都睡了,也掩去了所有声息与足音,他到底是
怎么知道我夜里会外出的?
主祭大人很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
幽华一个人坐在那边看雪,谁也不敢去打扰她。
***
“…是不是该去问一下呢?”
“对呢,说起来…她真的有谈过恋爱吗?”
幽灵们窃窃私语著。
虽然那天晚上两个人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但是后来与幽灵们的聊天,她讲到这件
事情时是这么说的。
“呵…被拒绝了呢。”淡淡一笑。
就这么一句,其余都是闲话家常,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
所以非常令人担心。
***
虽然想说些什么,但是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先开口,所以很自然地还是…
“要我去?”紫音睁大眼睛指自己。
“还有谁比你更适合?”老和尚瞇起一只眼睛。
“但是…”紫音:“这…不对啊?…要我说什么啊?我也从来没谈过恋爱啊…”
“只是陪著聊天,又没要你帮她想对策,别想那么多啦。”若葵。
“但但但是…真的很奇怪嘛…我是说,明明就什么都没发生啊?若我慎重其事地
去问,就好像硬要当作有发生什么似的…呃…”
“所以你是觉得,一定要‘发生什么事情’之后才需要安慰咯?”老和尚。
“‘发生什么’…”紫音无意识地覆诵一遍,脸怦地红了起来。
“别教坏小孩…”若葵一巴掌打在和尚的光头,转头说:“其实不用刻意说什么
也可以。她现在需要的应该只是陪伴吧。”
“但…是…”
“我的孙女,”爷爷恳切地说:“就拜托你了。”
“……”紫音哭笑不得。
***
也难怪她觉得难办,一直以来都是幽华看不上人家,好像从来没有幽华动了心,
而对方却转身离去的前例。
但是,紫音真的看不出幽华的心情有什么特别的扰动。是有些掉了魂的样子,但
考虑一下那令人身心俱疲的十日对决,紫音很自然地把幽华现在的样子解释为
“使用过度的心智暂时需要歇息”。毕竟之前白玉楼第一阶段,面对排山倒海的
资料时也看过她这种失魂落魄、日夜不分的样子,有鉴于此,紫音在饮食与起居
上格外地照顾、留心,却没有想太多,所以白玉楼的幽灵们这么担心幽华,反而
让她很讶异。讶异之余也不禁自我反省。
--听他们说,好像真的很严重的样子,是因为我没有经验所以才不懂吗?真是,
自认很瞭解她就掉以轻心了,这样怎么能照顾好她呢?实在太不够格啦…
怀著自责与愧疚的心情,紫音去找幽华。好不容易想好了一套说词,一见她,却
说不出话来了。
细雪飘飘,幽华在庭院里漫步独舞。那动作之舒缓、优雅,紫音一时却认不得这
舞步来自何处。之前幽华跳舞虽然多属即兴,终究是由某些已存的舞中擷取变化
而来,直到她一个动作结束,似乎不太满意,又再做一次,还不满意就再重复一
次,紫音才确定她并不真的在跳舞,她正在试演这些日子学到的新知。
连续看了十天遥斗,紫音的眼睛已经很习惯把空虚的动作拼贴上不存在的敌人。
幽华设想著赤焰之鬼用过的成千上万招,不同节奏、快慢、组合、变化之应对,
化入他所教的防御之心诀,心到,意到,身到,劲到,刚开始动作只是行云流水,
后来渐行渐速,成了白雪中一抹樱红色的身影,一片雪花也无法在她身上留驻。
紫音看得忘记了时间,而幽华早就没感觉时间流动,一人在廊上,一人在院里,
不知不觉已经夜幕低垂。
幽华终于累了,驀地停下手,默默站在泥濘中,脚与衣摆早已沾透了冰冷的雪水,
察觉到这点的紫音赶紧走下去。
“去歇一下吧,赶快换件衣服,我帮您生火…”
还未说完,幽华倏地抓住她伸出去的手,紫音还没来得及反应,重心已被幽华夺
了过去,往前一跌,幽华顺势扳过她手臂,右臂扼住咽喉往下压,膝盖顶住紫音
的腰。嘴里还嘟囔著:“这样…这样…然后…”
“小、小、小姐~~~~”
紫音一惨叫,幽华才猛然醒来,赶紧放开她。
“你怎么在这里?”
“……”紫音泪眼汪汪。
“对不起,我…”
“总之,先休息一下吧,小姐。”她很难得地抢了话头。努力把幽华拖进室内,
生起一盆大大的火,帮她换好衣服,擦干所有沾了雪水的地方,这才微笑著告退。
然后,一到幽华看不见的地方,立刻就瘫在地上了。
“唉唷…”她虚弱地哀嚎:“我的腰…”
“紫音姑娘,这是…?”老和尚问。
“什么…都不用说…”她按摩腰背许久,终于喘了口气。“…她不是有意的。”
就像练习“漫天花雨”一样,全神贯注的幽华完全沈浸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纸门
上的方格觉得很适合练习就毫不客气地拿来用。现在也是,刚好抓到了一个好像
很适合练习的东西,所以就…
幽灵们自然目睹了这幕小姐用关节技对付丫环的奇景,虽然幽华的动作确实快速
犀利,不同凡响,但还是觉得竟然能忍痛做完所有事情的紫音更厉害一些。
“…总之,她精神不错呢。”老和尚转移话题。
“嗯,能够那样做,大概就是不要紧了吧。”若葵淡淡地说。
紫音怨怨地看了他们一眼。
***
总之,即使幽华有花什么心思在所谓的“少女心事”,也没有展现在任何可见的
层面。在幽灵的记忆里,她只是把所有这阵子学到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温习一遍,
大约花了两天的时间。
“你很锋利,也够柔韧,你是一柄绝世无双的名剑,幽华小姐。”
赤焰之鬼曾如是说。
“但我却看不见那剑柄握在谁的手中呢?”
当幽华身体随著心思奔走时,世界是寂静无声的,只有些时候会响起他的声音。
大多是在讲述心诀,或是天马行空地谈武论艺,但也有少少的片刻,会说些不太
一样的内容。
“杀人就是终究要后悔的…只要杀了第一个人,从此便脱不了身了。”
在那一刻,当她听到这句话时,眼泪差点掉出来。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觉得心情
非常平静了。
“就是…过生活嘛,也没有为什么。”
是啊。她微笑著,不禁点了点头。
“你的剑柄,究竟握在谁手中呢?”
幽华停了动作,这问题应该没有这么难回答才对。
***
她独自一人飞到空曠的树林里,叫毒蛾捡了一堆石头,重新练起了“漫天花雨”。
在两人天马行空的闲聊时就有探问过。赤焰之鬼劝她不用想了,这门功夫要从小
练起。大约是觉得反正幽华练不起来,教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就很放心
地把诀竅说了许多。
要是他先跟幽华正面交手过,就不会那么有自信了。幽华能举一反十,甚至反百,
就算已经过了学龄,还是可以想出堪用的速成法。何况还有毒蛾的帮助,若读者
诸君犹记得之前第六话中所提过的“一箭没羽的神箭”,便可知幽华发暗器无须
强烈劲道,只要抓好准头,加快速度,淬上毒蛾磷粉的石子已是无坚不摧。
她没有破坏自然的嗜好,现在石头上自然没有加毒,只是随意抓目标,练准头、
练速度,进入状况之后,世界又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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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更新时间2009-3-4 10:22:55 字数:6301
说起来,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好烦啊,快消失吧,讨厌的老头。
一个过于炎热的夏日午后,一个无心的念头,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后果。后来,也
是很类似的念头,夺去了另一条人命。
最初的两人,也是现在与她最亲近的两个幽灵,从来也没有对此抱怨过一句。但
也许早在那时开始,她已不再相信自己会有好的结局。
--我甚至差点杀了紫音!
她第一次这么害怕一个人,而那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
死掉比活著还要好。
但是,幽灵们向她提出了请求。无法拒绝的请求。
“请你帮我照看著那个浑小子吧。”
这要求虽然很麻烦,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做到,所以拒绝不了。要完成这事也必须
舍弃许多东西,比如说,若要让父亲生还,可能要夺去更多人命,这心理准备她
早已做好了。但眼前的两个幽灵已在她生命划下不可抹灭的裂痕,如果继续夺取
人命,可以想见的是,自己属于“人类”的部份也会变得越来越残破不堪吧。从
死蝶初次出现到收伏,好不容易才让除了紫音以外的人愿意接近她,甚至认同了
她的存在呢。她并不讨厌被人簇拥,也满喜欢被别人需要,只要是人,都会希望
适量的温暖吧。
但是,她又想,有多大的差别吗?我之前没有那些难道就活不了?
“真的变成妖怪了呢。”
剪发时的自嘲,无意间说出了心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很不想把紫音牵扯进这件
事情,希望她离得越远越好,不想让她沾染了自己的厄运。
但在最后关头,还是软弱了。
***
之后就是战斗,一直一直不停的战斗。最初提出要求的幽灵,反而先一步退却了。
“这次不要你插手。”爷爷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真的…已经够了。”
他的眼底有深深的罪恶感,躲避著幽华的视线。幽华不懂,从开始到现在,做的
不都是同一件事情吗?为什么人总是一会儿说这是好事、该做的事,一会儿却又
改变心意呢?
“您是要直接告诉我那些我该知道的重要事情,”她问:“还是要我自己去找?
无论如何,我都是会去的。”
一次又一次,送去了胜利,带回了死亡。她是与幽灵一般模糊的物体,比阴影更
隐蔽的存在,对于亲友而言她是幸运的根源,对于敌人而言她是死亡的化身。她
对死亡的感受力越来越强,人们从一出生就开始步向死亡,每天每天累积一点点
伤害,小伤害累积成为大病,最后夺走生命。要洞悉某人还能活多久,若不计入
“死于非命”等意外因素,对她而言是可以轻易预测的,就像熟手的花匠,光看
花朵綻放的姿态就能准确预言其寿命般,要摘取也很简单,只要一个念头就够了。
如她最初所料,随著一个又一个生命被她摘取,心中“属于人”的组成也慢慢被
蚀空、崩解了。
感觉远比她想像的还糟呢…像在深山里迷了路,乌云密布的天空渐渐昏暗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找不到出口,忘却了来时的路,走著走著,连最初为何要来这里
的理由都记不清了。
幸好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某个东西引导她走出去。也许是一抹微笑,一个担心
却包容的眼神,或是一曲天下无处可觅的笛音。那人永远都是在燃著灯火的房间
里,带著比灯火更温暖的笑容等待著。
“听到这个,才有回到家的感觉。”
“欢迎您回家,小姐。”
直到她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抬头看看,庭院已经塞满了幽灵。
***
“你们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她问。
“其实也没什么,”幽灵们答:“如果真的要说的话…”
希望那个某人能健康快乐,福寿康泰,心想事成,阖家平安…过于天真的心愿,
一无所有的亡灵,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达成的愿望。
因为她看得见,透过足以引起全城瘟疫的数十万只死蝶,她看得到城市的寿命在
倒数,而且那数字所剩无几,这就是当初异常大量的死蝶进驻的原因。它们嗅到
这个名为京城的年老花树已摇摇欲坠了,而随著巨大幅度的崩解,可预期的是大
规模的兵燹、屠戮、焚城,而且乱流会不断扩张,至少这些幽灵们的故乡几乎是
无一能幸免地卷入大破坏的漩渦,为之后的重建提供足量的绝望与死亡。那对于
死蝶而言是如梦似幻的饗宴。
就像儿时偷偷潜入偷听父母说话一样,她偷听到了剧本。不太一样的是,这次她
可以选择逃,就算终将毀灭,那也不干她的事情,她的能力用来自卫,甚至保护
家人都绰绰有余,这一点早已证明过很多次了。何况,根本就没有人认为如此大
规模的瞬间毀灭是有可能发生的,所以也没有人会期待她去解决。
“希望我老家的人来年能够吃得饱、穿得暖…”
“希望明年收成好一些,让邻家那对老夫妇能安享晚年,他们人真的好啊…”
“希望不要再挨饿、不要再有瘟疫、让村子里面的人们喘口气吧…”
一个又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从已死之人口中说出。如果能够欺骗自己的话,那
活著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想做的事情,就一件。”她对幽灵首领们说。
“我们来让这污濁的世间干净一点吧。”
***
--所以,剑柄是握在我手中的。无法停止,只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她站在乱石堆中,停下了手。
--我与死蝶相遇,活下来了。与幽灵们结识,活下来了。碰上了我不应该打得赢
的人,还是活下来了。虽然我确实有努力去掌握每一丝生存的机会,却总觉得还
是什么也抓不住,什么时候该活,什么时候该死,难道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吗?
如果我连自己何时将归往何处都无法决定,又怎么决定得了别人、甚至整个城市
的死活?
--这样的生命,与系著绳子的人偶又有什么差别呢?如果我再努力的挣扎,还是
什么都抓不住的话,那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死蝶呢?为什么要让我有这个能力?
为什么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活下来?祢们,到底要什么?
与其说她不信神佛存在,不如说她是不信“求神拜佛就会得救”的说法。因为她
自己需要人救的时候,从来就是只能自己想方设法,所以神佛存在也好,不存在
也罢,反正她不认为对现状有实质的帮助时,也就没心思去多想。
但不去想,并不能让她摆脱那时常出现的无力感。
恰如辰巳说:“就尽全力,然后看天让哪一边活下来吧”。与赤焰之鬼的交锋,
让她更深刻地体会了辰巳说这句话的心情。即使作了再多准备也未必能到达终点,
强弱悬殊也未必是胜败的保证,在不可见的暗处,似乎有某些物事操控著万化的
运行,无数学派、宗教提出了各种说法试图解释其规律,而幽华则没有闲工夫去
埋进这千古论争,如果作得到的话,她便想直接抓个神明来问问,到底这一切是
怎么回事?
但是她作不到。即使把自己的心神与穿梭境界的死蝶重合至她能忍受的极限,也
无法找到在众人口中无庸置疑的,所谓“神明”的存在。
很遗憾地,如果她与八云紫的相遇再早三年,也许这便不是问题,因为紫很可能
会帮她,而这位裂缝妖怪小姐在这领域的学识早已超过了任何一个人类的智者。
但在三年前的此时,紫正在忙其他事情,幽华也没有闲暇去找能帮助她的明师,
而父亲人脉中的咒术师又没有她认为可以信赖的,所以,还是只能从京城幽灵众
那边汲取咒术方面的破碎知识,自己在黑暗中摸索,拼凑出堪用的对策,她一直
以来,都是这么孤单地走了过来。
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她这么特别。
“当重要的、珍贵的东西从上一代传承下去,若下一代能充分理解其价值,两个
生命便从此分不开了。那很类似血缘,但在某些方面而言甚至比血缘更亲…”
--…那便是心法了。而现在,你却把它给了我。
“既然我们都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又能看到对方的应对的话,那有没有实际交
到手已是无关紧要了。”
--确实如此。那么你也知道吧,若没有任何作为便离去,就等于与我同罪了?
--…这么想要保护我吗?
她笑了,低垂的眉角带了一丝苦苦的味道。
之后,不管去哪里,她的怀中永远藏了一把扇子,数十颗棋子,这两者在必要的
时刻都可以化作一击致命的利器,以备突如其来的近身战。姑且不论其他武者,
以她所知的赤焰之鬼来衡量,她有把握有超过一半的机会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
而只要能撑得过三招,已足够触发死蝶去夺走对方的性命。
如果没有死蝶与毒蛾,她只是个手无縛鸡之力的弱女子。
但如果加上它们,光以夺命的效率论,她已经非常非常接近“天下无敌”了。
两天结束,把新知融贯入自我体系的幽华,又是神采奕奕。
***
“那么,我们走啦。”辰巳说。
事件解决,如之前所述,白玉楼的坏孩子帮要先离开一阵子了。
“你们要好好看家啊,咱们出去散个心,可不想回来发现竟然无家可归了。就算
真变成那样,也要找个咱知道的地方待,别让我们天涯海角去找人算帐啊。”
“你们才别玩得心都野了,出门去流落到天涯海角不知回家,我们就在这儿等著
数,一个都不能走丟啊。”
幽灵们花了点时间互道珍重。
“幽华小姐。”辰巳低声说:“借一步说话好吗?”
“这件事情能够这样结束,实在已经比我先前猜想的好太多了。真的很感谢您。”
他的神情多了些东西,在已有的欣赏上,新添了敬意。
“这事儿也让我对您改观了,以前一直觉得您是谋士之流的人物,让我始终对您
有些疑虑…”说到‘谋士’二字,他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现在我知道您不是
那种光说不练的角色,您,是真的很强。”
“过高的评价,反而会让我感到困扰啊,辰巳。”幽华说:“规则由我订,如何
进行也归我掌握,你师父自重身份,不断相让,恰好符合我的预期,也因此诡计
才能成立。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其实一点也不光彩。”
“是不是诡计、光不光彩,我无法评论。”辰巳:“我只知道我们这些粗人呢,
是不相信‘说话’的。话语可以有诸多花巧,真假难辨,但一旦兵刃相交,这人
是什么模样便再也藏不住了。看来木讷的人也许招数意外地奸巧,或嘴上强硬的
傢伙动起手来却带著怕死怕痛的弱气,距离生死关头越近,本质越藏不住,这是
我们最熟悉的交谈方式。您能赢得赌局,并不只是因为领悟了奇招或施了巧计,
最重要的,是您用我们的‘语言’与他交谈,而他以此认定了您的本质,这一点,
倒是完全不打折扣的。”
--就是认识得太清楚,才会转身离开吧。幽华想著,没说出口。
“相识至今,客气话也不多说了。您很强,但是再强的人都会有弱点,如果说您
还有什么弱点的话,也许就是…您似乎非常讨厌弄脏自己的手吧。”
“弄脏?”幽华下意识地举起手看,笑了:“莫非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天真无邪
的小女孩吗?”
“别误会了。您对于决定要做的事情,确实从来未曾手软过,但是,好像一定要
符合某个规矩,您才准自己动手。尽管没有明讲,您却画下了一条明确的界线,
如果没有越界就不会轻易出手,即使可能会危及自身…您也不肯违反原则。”
“…说真的,我没办法说这是坏事。”他苦笑一下:“如果您不是这样的人,我
师父根本活不到今日,您大可以勒令死蝶杀了他,因为他不只一次严重危及您的
性命,但您却一直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只因为他是我师父,更因为您答应了我。
这份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但恩情跟事情得分开来讲,我感激您,但还是得说,
您这样做,是错了。”
幽华睁大眼睛。
“就算不提白玉楼计画,光是有这许多幽灵仰赖您的翼护为生,而紫音姑娘如果
没有您,在这个家大概也很难待下去,您的命实在是不能冒险的。若我师父最后
那一下打实了,您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您真的那么有把握他不会取您性命?”
幽华想了一下,摇摇头。
“…我想也是,他已知您领悟了‘意在机先’,便不可能佯攻,那一击绝大部分
是真的,只是最后关头用蛮劲硬收回来而已。而最后到底会不会收回来?您事先
绝对猜不到,虽然如此,您还是没有动作,连一丝防卫的意图都没有。”
辰巳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您答应了我,我还是做好了随时被牺牲掉的心理准备。
因为您的命已经不只是属于谁的,如果为了我而冒险,对其他白玉楼的成员也是
不公平的。即使您违背了对我的诺言,即使这会让我非走不可,如果那能让您多
一丝生存的机会,我就没理由怨恨您。因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算会失去我,
对其他幽灵也不会交代不过去。”
“平常您闯入那些奸恶者的住所,坚持如此冒险是有必要的,您既然这么说,那
我们就相信。但我师父已经逼得您无路可退,您却仍要冒险,找寻不违背您原则
的解决方法…老实说吧,我们觉得您有某种洁癖,虽然轻视世俗给您的规范,但
对于自己所坚持的原则,有种无法改变的、近乎洁癖的执著。”
“虽然,如果您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您,甚至把心交给您。
但是…如果考虑一下您在做的事情,这样的特质很可能会带来危险。”辰巳说:
“有听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这世上有太多事情不能顺心如意,更不像
棋子般黑白分明。对错难分,敌友难辨,当风险已远远大过您所能承受的失去,
为求安定,有时也必须做出牺牲。您不是想清除世间的污濁吗?但清除污濁者,
手上怎么可能不染一点脏呢?您对于生死看得很轻,却又把许多事物看得太重,
便是如此,才让我们为您担心啊。”
“那是…要我轻视世间一切事物吗?”
“不是全都轻视,只是必要时得做出割舍。即使是自己坚持的原则,或认定绝对
不能背叛的人,若坚持初衷会让您的胜机变得微薄,全盘皆输的机会却越来越大
时,便得做出抉择。因为您不只对被割舍的一方负责,还对另外更大的一块负有
责任,人生的每件事都是赌注,只是看失去与得到的孰多而已。”
幽华叹口气:“你的口气跟我爷爷好像。”
“您看出来了吗?”辰巳笑:“但我会转述的也是我能认同的。如果再坚持下去,
您的洁癖很可能害死您的。这是我们共有的心情,由谁来说,已无关紧要。”
***
辰巳与若葵带著坏孩子们走了。
幽灵首领们收到的回报中,有幽灵是这么说的:“白玉楼只剩下一堆老弱残兵。”
是戏言,却也是事实。去了最具活力与战斗精神的幽灵们,此时的幽华,几乎是
孤立无援了。
冬天,才刚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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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9-3-5 14:25:27 字数:6246
在说下去之前,得先提两个重要的小角色。
她们一直活在故事的角落,在时机来临之前,是薄弱到不提也罢的存在,只对于
幽华有点特别的意义。第一个是位老妇人,妇人的名字不重要,重要在于她曾参
与过的事件。在那场大瘟疫中染上了病,险些被攆出家门的她,却被正在研究死
蝶的幽华带走了。
她是幽华所救的第一个人。
***
-时间,回拨至大瘟疫刚结束时-
死里逃生,更不用流浪街头,她自然对幽华感激涕零。这位老仆妇努力宣扬:“小
姐没有被恶鬼附身,反而是救命神仙”。她以近乎传道的热情,不停且不遗余力
地扫除所有缠在幽华身旁的晦暗之气。
那大概是紫音最轻松的一段时间。为了更亲近幽华些,那些侍女、仆妇们几乎是
用抢的把紫音该做的、不该做的工作全都做完,所以她一时反而闲到发慌,只有
嘴巴累了点,因为有太多人问著不断重复的问题,紫音无法像幽华那样不想答就
率性地装作没听见,只得耐心地慢慢回答。
从生人勿近的附身妖怪,一夜变成人见人爱的灵能少女,处于剧变中的幽华,并
没有因此乱了方寸。身旁人多人少,对她从来都不是问题,所以,之后当她决定
“在我远行之时,所有闲杂人等禁止接近我寢室”,并命令幽灵们把她寢室弄成
群魔乱舞的鬼屋时,并非没有想过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是也不觉得那是非常
严重的事情。
这件事情对其他人的冲击,也许远比对她的影响要大许多。
与辰巳之战结束,回来之后,情况比想像中要更糟糕。原本幽华估计最多也就是
回到之前被视为疯子的原点,当时自己虽然被孤立,紫音却未受影响,毕竟小姐
总得有人照顾,既然她傻傻地一肩扛下没人敢接的照顾小姐工作,基于愧疚与补
偿心理,仆从们只有对紫音更好更客气,就怕她逃走了,那谁敢去顶这工作?
想不到这次众人的敌意激烈到连紫音也受到影响,不止日常工作变得很不顺利,
连许多原本与她友好的人们也断绝了往来。紫音在幽华面前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却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当时她已初步捉摸到死蝶的性能,监听仆人的窃窃私语,
沿几条线往前追溯,发现变化的根源竟是来自那个被她救了性命的老妇。她用极
为恶毒的言语詆毀幽华,比起之前宣扬她的好,这时显然用了更多的心力与时间
去攻击她,为求活灵活现还不时拿紫音一起陪葬,对她们之间的关系,说了许多
不堪入耳的话语。在那名誉受到侮辱时,轻则鬱鬱而终,重则羞愤自杀的年代,
主从俩的名字被抹得比墨汁还黑。
幽华的第一个反应却非生气,只是觉得不解,问过爷爷后,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过一阵子,紫音终于得知造成众人态度丕变的主谋是谁,想去找她算帐时,幽华
却挡在她前面。
“为什么要阻止我?”紫音的声音听得出咬牙切齿的感觉,即使多年形影不离,
幽华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怒成这样。原本温柔和顺的双眼迸射出危险的光芒,双頰
通红,彷彿头发也要整个披散开来似的,令人不敢逼视。
“算了。”幽华的声音静静的,却也带著不可违逆的坚决。“不值得。”
“如果只有我的话,确实不值得计较。”紫音:“我才不管她怎么说我,但是,
小姐您…您救了她的命啊!”
“过去的事就不用说了。”
“我要说。”紫音:“她生病时您冒了好大的险去救她,现在您最需要别人为您
讲话时,她不开口为您辩解就已经很过份了,竟然还恩将仇报,您…”
“那么,你要怎么作呢?輿论站在她那边,你怎么也辩不过她的。”
“但是…”
“要造成伤害只能动手。要掐她脖子?还是插她眼睛?你绝对会被赶出去的。”
幽华:“这可不只惩罚到她,还会惩罚到我,因为我不想跟一群表情比死人还像
死人的侍女成天共处一室,所以你是逼我跟你一起离家出走,这就是你要的吗?”
“我…这…不是…”
“无论你作什么,都不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对吧?”幽华一字一字说。
“……”
“你刚刚话还没说完,我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生气’。如果你安静地坐下来,
我就愿意跟你讲。”
“…我…”
“连我的话都不愿意听了吗?”
幽华说完就自顾自地坐下来,紫音站在原地卡了许久,终究还是颓然坐了下来。
“她会那么作,不是生性邪恶,也不是喜欢自打嘴巴。”幽华:“只是想要表明
立场而已,她必须如此。”
***
-几天前的对话-
“为什么会这么做?”爷爷:“很简单,就只是想与你切割开来。”
“切割?”幽华。
“之前说了太多你的好话,几乎把你当神来拜的人,在别人眼中,自然会被划为
‘与你同类’吧?”爷爷:“那么,如果这个圣人突然变成了恶鬼呢?跟鬼划在
同个圈圈里的人,是否也要跟著被丟石头?”
幽华大概懂了。“但是,也不用做到这样吧,连紫音都拖下去…”
“傻孩子,越是这样才越要作得彻底啊。”爷爷:“谎言只有用更大的谎言去补,
就算你救了她是实话,当众人不信时也就跟谎言差不多。那要怎么圆过去呢?光
说是自己被骗了还不太够呢,除了编织更精彩的情节外,最好再另外找个倒楣鬼
来转移注意力,在愚鈍而疯狂的群众面前,这么作才能让自己安全些。”
“就因为这种原因?”
虽然幽华脸色没变,爷爷的心底却猛地打个突,此时辰巳跟若葵才刚刚加入,他
不想这么快又多个新同伴。
“别太苛求了,你不能老是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爷爷:“第一,她之前
选择用自身最珍贵的的信誉为你保证,洗雪污名,而你最近的作为,却与她讲的
背道而驰,这很可能会被她解释成一种‘背叛’吧。尽管你从未要求她这么做,
却在不经意间踩到了她重视的东西,你觉得自己无辜而愤怒是合理的,但她感到
同样的情绪也是合理的,这就是无奈之处。”
“第二,她之前得病时,差一点就被众人拋弃吧?那对她来说比死还要悲惨,她
真的非常非常害怕,而在恐惧之下,人往往只能选择自保。你要是无法体谅这点,
做出的决定就会缺乏人性,那可不是伸张正义,那叫‘暴虐’啊。”
幽华想了想,叹口气点点头。爷爷也终于松了口气。
***
“…我其实不是不生气,只是,当我知道她作这一切,所求的就是这么卑微地、
能不受众人排挤地、窝在一个角落等死,不知为何,就觉得她不值得我生气了。
反正我也不觉得那重要到失去就不能活,如果她要,如果那会让她觉得开心,就
尽管拿去吧。但你是无辜被波及的,所以我会想办法解决你的问题。”
“不…小姐都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无所谓了。”
“傻丫头,别想在我面前逞强,那是没有用的。”幽华笑:“如果拿个晚餐都被
百般刁难,那可不行啊。”
“您怎么知道…!?”
“你一去就去好久,我怎么猜不到?”
其实,详情还是靠死蝶监听来的。那欺负紫音的厨娘让幽华很生气,还顺便命令
毒蛾在厨娘留给自己吃的食物上加点料,让她肚子痛个几天略示惩戒。虽然只是
小事,她却习惯地隐瞒了死蝶的能力,即使对紫音也是一样,除非必要,她不会
主动透露任何关于死蝶的详情。也不是不相信紫音,只是觉得跟她无关的事情,
知道得太多会为她带来危险。
“办法我已经想到几个了,只是得请你忍耐几天,情况很快就会好转的。”
后来幽华果然用了‘非常幽华’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紫音的人际关系在两周
后已大致恢复正常,代价是幽华的形象好像变得更可怕、更高深莫测了。这只是
插曲,提过便罢。
而那仆妇也就此从幽华的视野里消失了,缩进了属于她自己的角落,
直至她死前,双方形同陌路。
***
-时间,回到此刻,亦即白玉楼后约十个月-
“紫音,还记得那位老婆婆吗?”
幽华看著夕阳,突然冒出一句。她们的对话往往都是这样没有前言就开始。
“老婆婆?”
“那个老婆婆,让你很生气的。”
“啊…那位老人家啊。”紫音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突然想起什么,不悦之色又被
怜悯取代了。
“…她好像已经走了喔,前一阵子的事情吧。”
“嗯。”幽华点头。“我知道。”
“为何突然提到她呢?”
“我在想辰巳说的话。”幽华说:“想著想著,突然就想到这老婆婆了。”
“这两人怎么会有关系呢?”
“是啊…毫无关连呢。”幽华沈吟了一会。“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
夜很寒,火盆里只剩余燼,微微照亮了简陋的房舍,却提供不了暖意。四周并不
宁静,屋外的风声外只剩一个人的声息,一嘘一嘘的拖著,像是未完成的呻吟。
老妇人躺在草堆上,等死。
她始终在半梦半醒间挣扎著,她也感觉这一睡下去就是不会醒了,原本感到自己
已慢慢被黑暗吞噬了进去,四周越来越冷,冷到她不颤抖了,已没有力气颤抖。
这样也好,因为体内的某些东西正不断吸吮著她的生命,比起让那些东西慢慢折
磨死,她想冻死也许要来得舒服一些。
感到眼前变亮了。这就是人们所说死前会看到的光吗?她想抓住那光,不自觉地
张开眼睛,发现并非幻觉,是房间真的变亮了,火盆里燃起了新的火焰,有个人
影夹起炭火往盆里丟,劈啪,劈啪。
“真是…想不到…”
老妇瞪大眼睛,拼命地挤出虚弱的声音。
“…您是…来…”
--索我的命吗?剩下的话语梗在喉头。
那人却像是听见了,摇摇头,她全然不像该出现在这拥挤又脏乱的小柴房的人,
但端坐的姿态却又安之若素,全然无视于一切的突兀。
正是幽华。
她原本兴味盎然地盯著火,平常紫音在旁时绝不会让她碰到生火的工作,所以著
实花了些时间才捉摸出让火烧旺的方法。一听到老妇的声音,又用同样充满兴趣
的表情转头看著她。
老妇挣扎著想要起身。
“休息吧。都这时候了,礼数有这么重要吗?”
她试了几次终于放弃。看著幽华的眼神却始终抹不去戒备与恐惧。
--你来这里,到底想作什么啊?无声、反覆地问著。
“不用那样看著我,我不打算打扰你安宁。”她悠然说道。“来这里,只想耽误
你一点点时间,说两句话。”
“我想,我始终欠你一句诚心的感谢。谢谢你曾不遗余力地为我说话,我现在才
瞭解,要反对众人的成见有多困难,又需要多大的勇气。而你拼了命去作了,我
却只当理所当然,从来没有感谢过你,这是我严重的疏忽,与失礼。”
“另外,还欠一句道歉。我那时选了一条不同的路走,因此害得你很辛苦。虽然
我这么做,有必须如此的理由,仍是因为我的轻率与不体贴而害惨了你。再多的
道歉或许都无法弥补吧,虽然如此…”
她慢慢地说完,停了一会,风声襯托了屋里的静默。
“…我还是来了。来这里,就只想说这两句话,很谢谢你,为之前你对我的好,
也为后来种种,对你感到很抱歉。”
幽华专心地拨弄著火盆,待越烧越旺的火焰让陋室终于有了温度,才起身说:
“…那么,你剩下的时间很宝贵,我就不打扰了。”
老妇突然发出“噎、噎”的声音,又挣扎著要起身,双手挥过虚空,想抓著什么
看不见的东西似的。
幽华犹豫了一下。
心念微动,在老妇身旁飞舞的数十只死蝶瞬间被一阵无形的强风吹跑了。
“…彷彿…似曾相识的感觉啊。”老妇人看起来终于松了口气,焦黄暗沈的脸色
暂时褪去了而恢复苍白,话音也变得平稳。
“…了不起的异能…莫非,您能让死亡也听您的话吗?”
幽华只微笑一下,没说什么。
“但是,请不要花任何一丝心神救我了…老身真的不值得您这么做…”
“那些事都过去了。”幽华的语气没有温柔或包容,有的只是云淡风清的开阔。
老妇不可思议地看了她好几眼,又低下头。
“你还想活吗?”幽华问。
老妇人楞了一下,头轻轻晃了一下,又坚决地摇了摇。
“…老身也算是死过两次…看得很清楚了…到头来还是被丟在这里,只因为他们
害怕,害怕复返的疫鬼夺了我的命之后,就会找上他们,所以…哈哈,哈哈…”
“在那一刻…我就看开了,即是再活下去,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至少最后还能
待在这熟悉的地方,已是心满意足…”
幽华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那么,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老妇沈默许久。
“…心愿吗?…即是有,亦无法承受您更多恩惠了…”
又是一阵沈默。
“…虽明知承受不起…但今晚…非同寻常呢…确实有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她的语声越来越低。
“…能否…别那么急著走?…老身不求您浪费力气去延后我的死亡…只求您…
稍微,待一会就好…”
说到最后,已轻如囁嚅。
“…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去。”
幽华很快地点了头,又坐了下来。
又是好一会沈默,许久,老妇勉强拾回话头。
“…在这个家里…也待一辈子了…”
“老的走了,新人又补上,人们来来去去,也看得惯了…有时也会想,我的终末
又会是如何的情景呢?…会在什么季节,什么时辰呢?会有多少人陪在身旁,而
他们又愿意为我流多少眼泪呢?”
“想了太多,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竟然会是您。”
有人说老人家哭的时候没有眼泪,笑的时候老泪纵横。她现在约莫便在笑吧。
脸上大幅泛起了如枯干的皱纹,咧著牙齿零落的嘴,眼泪却直掉。
***
幽华确实没有出手推迟她的死亡,至少没有推迟太久。只是适当地用毒蛾麻醉掉
她的痛觉,让她不至于吸一口气就痛一下,让她能够用她想要的语调,尽情地讲
她想讲的任何一句话、一件事情、一段回忆。
然后,幽华便听。
死蝶,缓缓地掩上了。她的生命逐渐被拖离了驱体,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然后,
意识突然又清楚地浮了出来。缓缓沉落的人体,用尽力气挣脱了湖面,最后一次
看看这世界的景色,表情意外地平静。
“真的很感谢您…小姐…您真是既仁慈…又慷慨…”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说完,眼神便失去了光彩。
每当幽华想到这里,总会泛起一丝空白的笑容,尤其是当她看见幽灵们飘过眼前
的时候。
仁慈?慷慨?
对一个杀人者而言,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形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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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更新时间2009-3-6 8:35:15 字数:5992
幽华说得冷静,紫音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哎,抱歉…”她困窘的掩著眼睛,两行水珠滑落到嘴角。
“如果是在懺悔著自己先前不该詛咒老人家早死,那大可不必了唷。”
紫音不禁笑了。她真的正在想著类似的念头,几乎什么都瞒不过幽华。
“无论你曾经希望她怎样,都与她的死亡毫无关连,光是你的意念的话,就连一
只死蝶的翅膀都移动不了分毫。”幽华:“所以,感到罪恶感是完全不合理的,
也不是我提这件事情的本意。”
“会作这件事情…最初只是一时兴起,但是后来想想,影响很深远呢…或许该说
是她教会了我,如果不把死亡当作‘结束’的话,将会有多少可能性。在那一刻,
人毫无选择地放下了诸多枷锁,突然发现,原来那綑绑在身上数十载的重担竟然
都非‘必要之物’。人是孓然一身而来,亦即孓然一身离开,此乃合情合理之事。”
“在觉悟到这一点的当下,感到孤寂,恐惧都属正常,但只要习惯了,便会发现
这竟是没有拘束的自由。人在生前总不是属于自己的,在无数选择中徬徨妥协,
在无可奈何间蹉跎消磨,一辈子奔波劳碌,总不脱是为了某人某事或某物。但若
不考虑轮迴转生,死后的百年、千年,便都是属于自己的时间。或者可以说,在
生命停止的那一刻,人才真正开始属于他自己。”
虽然已经对幽华的诡辩听得很习惯,紫音仍然不时会有两耳快要冒烟的感觉。
“所以意思是…”她勉强说。“…我们要立志,死后效法那些京城怨灵一般乌烟
瘴气的活著,然后在朔月之夜便能夜行京城,四处骚乱,为所欲为?”
“当然不是…”幽华说:“那些怨恨世间的亡灵,只是众多的‘死之可能’里,
其中一种极端的展现而已,一种贯彻了自我放弃、对世间毫无价值,却以此陶醉
的生存之道。而老婆婆则让我窥见了另一个极端的模样。在终末之时,她长年念
兹在兹的名誉、背叛他人与自己的羞耻、被遗弃的深切恐惧、发誓永不原谅的人,
全都不再重要后,剩下了什么呢?”
“剩下的是一抹纯善的微笑。我很难形容,但那笑容,真是美极了。”
紫音若有所思。
“那也许是…她真正的本质吧。”许久,紫音说。
“也许吧。亡灵为了待在世间,必须抗拒‘彼岸之召唤’而转而怀抱怨愤而生存,
虽然比人类稍微自由,基本的理路却未曾变过:藉由利用某个东西把自己綑绑,
藉以得到生存之明证。他们以自己的死亡自豪,也被死亡锁进了另一个牢笼,也
因此,无法逃脱窠臼。”
“但是,白玉楼的幽灵们,却在这一点占了很大的优势…”
“他们听不见‘彼岸的召唤’。”紫音说出了答案,隐约地,她好像有些猜到了
幽华想表达的意思。
“…是的。”幽华赞许地点点头。“换言之,他们并没有哪里急著去,也不必要
找什么东西把自己绑在这里。如果人在面临死亡的前一刻会领悟到什么,那他们
就是领悟到了空无,而且被长期保留在这个状态。他们会循著生前的惯性,惶恐
地找寻值得追求的新价值,所以有白玉楼的顺利推展,也有恶人帮的骚乱,不过,
我是否也能期待…”
“…那所谓‘本质的纯善’,能够从他们身上被引发呢?”
当紫音捉摸著幽华话语里的‘他们’是指谁时,全身一阵颤抖,她从来也没想过
幽华最后的目的竟然是这个。
“我觉得这非常重要,所以,在不得不改变之前,我不会轻言放弃。”
--决定了…吗?紫音闭上眼睛,又问:
“所以…您认为辰巳错了,爷爷也错了,他们的办法,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不…他们是对的。”幽华苦笑。
“他们一直都是对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的,我也懂啊…但是,总觉得
这样的说法,非常狡猾呢。”
“狡猾?”
“这么说吧…评论某人时若用到这句话,往往那人已经作过什么不堪的事情了。
比方说,背叛、欺骗、残杀无辜…等等,违背一般公众价值与期待之事。但他们
获得了好结果,也许对更多人造就了更大的福祉,亦即所谓的‘大事’,所以在
盖棺论定功过之时,众人便说:‘果然,要作大事的人,就是不能拘泥那些小枝
小节呢…’”
“是这么说没错…”紫音。
“但是这样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幽华说:“做不做那些事情,与能否成功
是否互为因果呢?如果真是‘大事’,会影响其成败的因素往往复杂无比,那么
用某时某刻的某个作为去概括其对于‘大事’整体的影响,会不会错误百出呢?
又,看来好像是比较有胜算的选择,选了真的就会成功吗?在状况浑沌未明时,
只能尽全力地看清楚,然后选择一个比较好的决策,那如果看错了、选错了呢?
那些犯错的人们到哪里去了?”
“选错的话…”紫音说:“…就什么都不是了吧。”
“正解。”幽华说:“那么,那些选择了卑鄙作为的大人物们,在‘那个当下’,
当真是因为大家都心怀天下,忍辱负重地背叛了小小的道德?抑或,其实他们也
只是一心想追求自己的名望与成就,所谓‘利益众人的大功’,仅是顺带而已?”
“这……”
“我想,既然连能不能赢都还不知道,要说他们已经开始去细数赢了之后会有多
好的结果,才是无理的吧?所以,所谓的‘大事’,在‘选择的当下’是根本不
存在的,他们作这个决定之时,是为自己,为自己人,为自己想要的东西,总之
不是为了什么天下人。也就是说,只算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小事’喔。”
绕来绕去,紫音的耳朵又快冒烟了。
“反过来讲,你是否也有听过类似‘某某沈浸在权力中而腐化,背叛了自己一贯
坚持的道义与原则,最终导致了他可悲的败亡…’这种评论?”
“有吧。”
“或者这种说法呢?‘某某一路行来,始终坚持著自己的正义,即使被别人斥为
傻瓜依旧未改,最后,他的坚持终于开枝散叶,得到了美好的果实…’云云。”
“这也很常听见。”
“这个说法又如何?‘某某已经太过顽固、缺乏变通之能,又刚愎自用,听不下
别人善意的劝阻,最后的失败也是情理之所常…’”
“当然有听过,但您想表达什么呢?”
“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句话可能是在讲‘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紫音的脑筋努力转著:“…如果说,是在评论一个人在不同时期
的作为的话…那确实是可能的吧。”
“不对喔,是针对同一个人,在某特定时刻的作为所做的评论。”
“那怎么可能!?又失败又成功的…”
“可能唷。在选择的当下,既然无法确定结果会如何,那么当然存在著多种可能
的未来吧。”幽华说:“换言之,他坚持了原则,又成功了,就是‘坚持得到了
回报’;若失败了,就是‘顽固不知变通’。他背叛了原则,成功了,就是‘成大
事者不拘小节’;若失败了,就是‘被权力濛了眼睛,忘了自己的坚持’。像这样,
怎么说都通吧?”
“那,那么…”
“所以,到底是不是‘不拘小节’,看的根本不是‘选了什么’,而是‘最后成功
了没’。成功了,就是对的,就有道理。失败了呢?根本看不到,因为选错的就
自然被吞没、消失了,既然找不到反例,这样的说法,当然一定错不了。因此,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之类的说法,也只是后人从已知的结果,加上自己的好恶,
说出的风凉话而已。”
紫音觉得自己快坏掉了,好像心中的某一块地面被震裂、撕碎了,脚底下空荡荡
的,低头却不知从裂缝里会看到什么,感觉很慌。
“…所以…根本什么也无法确定吗?”
“嗯。即使再努力,也只能让自己机会更大一些,但最后关键的那一步,还是看
天给不给。”幽华说:“如果是这样,我还宁可贯彻自己的道路,如此无论结果
如何,至少能确定,我一直都是最初的我。”
那时的幽华,或许真的很光亮吧。虽然紫从幽华的记忆里读不到她自己,却能从
对话者的凝视中找到映照。紫音看著幽华,纷乱的眼神,好像终于找到了焦点。
“我…不懂那些很复杂的事情。不过…”
“请照著您的想法作吧。我会一直陪著您的。”
也许,她心中已经暗暗下了某个决定,语气意外的坚决。
“啊…还有,您为老婆婆作的事情…”
“…真的很了不起呢。”紫音的眼睛,微微发亮。
面对这句评论,幽华只是偏过头去,说了句“是吗?”,随即便转了话题。
***
“那个年轻人…最近怎么样了?”
幽华父亲貌似轻松地问著。
“相当努力呢。”
独坐在一旁喝茶的,正是主祭。
“喔?是吗。”
“您担心吗?”
“年纪轻轻,连续二十多天称病不上朝,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吗?”幽华父亲微
微皱眉:“还有,对他诸多的负面传闻…”
“他只是比较谨慎而已。”主祭:“出乎意料地,他是非常擅长在黑暗行路的人,
在夜里能作比白天更多的事。”
“夜里?”
“他说,尚未探知白玉楼主获取情报的来源,在那之前,能相信的人非常有限。
不知道谁是他的耳目,若在熙来攘往的白日,也许不知何时就被盯上、走漏了消
息也说不定。所以,在夜里行动还比较安全。”
“说得也是,白玉楼主总要睡觉的吧。”
“错了,是白玉楼主夜里要杀人,所以会比较没空理会其他杂事吧。”
幽华父亲怔了半晌。
“…真可怕的敌人啊。”
“其作为已经很惊人,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到了今天他的本体竟仍未曾明朗。我们
昨晚还在争论,白玉楼主到底是‘一个人’呢?还是‘一群人’?”
“当然是一整个组织吧?”
“是啊,我也这么说。白玉楼主行动至今,从决定目标到动手,靠的全是“准确
无比的情报”。而那么大量的情报,绝不可能只靠一个人就蒐集得到。”
“莫非他认为白玉楼主只是‘一个人’?”
“啊…他说情报那种东西,只要用对了方法就能得到。但是,这种规模的行动,
要这么长时间保持在消息完全不走漏的状态,很难想像是‘一大群人’,动手的
最可能是一个人,两个人已是勉强接受,三个以上,便非常困难。”
幽华父亲表情有点意外。“他…这么不相信同伴啊?”
“嗯…”主祭沈吟了一会。
***
秀麻吕自然对主祭大人讲了一堆为何如此认定的理由:白玉楼主虽本质未明,但
其行动已经证明了其具有‘轻而易举地完全犯罪’的能力,这将多么强烈地撩拨
起人的黑暗面!此能力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重压,而外界的全面缉捕是另一层
重压,在内外交关的重压之下,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仍在持续活动,再如何有理想
的团体都会分崩离析的。
所以,要达到天衣无缝的高度统合,一个人是最理想。如果有两个人,即使他们
之间有极深刻的信赖关系仍不足以支撑,此二人必须是光与影的组合,亦即影子
的自主性近乎于零,无怨无悔地跟随著光,两者如同一体。但如此纯粹的关系已
十分罕见,若是三个人以上,除光影外又多了异质,就更不可能形成稳定的结构
了。个性与想法的相异,加上排山倒海而来的诱惑与压力,很难想像两两之间不
会发生争吵,产生裂痕。如果不加挑拨也许还不会马上爆发,但秀麻吕夜夜奔波,
为的可不只是出门赏月而已。
他没有花心思监视那些可能成为白玉楼主目标的人,那些傢伙若是稍有自知之明
想必会费尽心力保护自己,也不劳他多费心了。面对绕著整座京城摆下巨大迷阵
的白玉楼主,他把全副心力用于布开同样规模的陷阱,鼓起如簧之舌,在两三层
人际网外,煽动起各种针对白玉楼的攻势。
他深信任何行动背后必有“动机”支撑。尤其像白玉楼主这种精细而理路分明地
连续犯案,若不是非常强烈的动机是支撑不了的。从白玉楼主的行事风格,已可
排除爱憎情仇等非理性的动机,而说到理性的动机,人类求的也就不外乎两者,
一曰名,一曰利。只看是什么名或什么利,品味的高低而已。以白玉楼主而言,
应可以排除“实质的利益”,因为朝中所有宦囊丰满的大老他几乎都得罪光了。
剩下的,就是“名”。只看他求的是什么名,若能辨识出来,那便是他的弱点。
于是,他开始有系统地毀坏白玉楼主的声名。手下无人可用,就想办法借到人,
没有局可以布,就想办法就地组出一个局。同时沿著多条线进行造谣、嫁祸、设
局、铺线,将他从如一朵天边浮云般暧mei难明的高处拉下来,渐渐地,白玉楼主
的形象在輿论中,被捏塑成随兴残杀、泯灭人性、*虏掠的大盗。
他连夜奔波,餌,洒下了,网,拉好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他待在主祭家中,像
一只蜷在网络中心的蜘蛛,秀麻吕认定只要持续增加毀坏的幅度,总有一天会触
到白玉楼主的痛点,咬下其中一个餌,那将是第一次把他从完美的布局中拖出来,
逼他展现出自己的意图。
餌旁当然已经布置了各式各样的陷阱。就算白玉楼主真的高明到能够识别出一切
的根源来自秀麻吕…主祭大人的咒术支援将是他最后一步棋。
“虽然有说过我会尽力帮忙…但是,您还真是毫不客气地把我拖下水了。少纳言
大人。”主祭说:“因为等待妖魔找上门,就任性地待在阴阳师家里,全不顾虑
可能带来的危险或麻烦,世间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有些麻烦,但会是值得的,甚至可以说一切希望都维系于您了,主祭大人。”
他说:“白玉楼主已经一再证实了武者的剑矛对他无效,就算用咒术手段,寻常
的咒术师也无法抓到他。但是身为阴阳头,同时亦为京城咒术师统领的您,若有
一天被他入侵到此处,有没有把握将其一举成擒呢?”
“哼…”
“若真的为府上带来危难…那么我离开也行。”
“请您,待著吧。”
主祭的语气依旧,两眼却逼视出光芒。
秀麻吕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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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更新时间2009-3-7 21:46:16 字数:5630
“说他不相信人…也未必尽然,他可以毫不客气的利用人,却也能把自己的性命
交托在别人手上,这种自信,应该是来自于他能准确地估算出每个人的价值吧。
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值得信赖的……怎么了?”
“从你口中听到对别人的正面评价,这倒是头一次呢。”
幽华父亲表情相当有趣。
“莫非…你也开始认同这年轻人了吗?”
“您别开玩笑了…”主祭严肃地说:“只是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或许值得期待,
如此而已。”
“所以,他布出去的餌,又怎么样了呢?”
“到目前为止…一切攻击都像打在空气里,半点回音都没有。”
“不…!”
“这白玉楼主真的冷静得异乎寻常,都已经被挑衅到那种地步,竟然仍可以无动
于衷,连我都感到惊讶。”
“真像是无血无感的石人呢。”
“也许是尚未被找到弱点吧,这世间没有东西是毫无破綻的…只是,咒施了就有
解开之时,局布了也会有无效之日。”主祭说:“他的布局,也快到极限了吧。”
“这样啊…”
“本是急就章布出来的局面嘛,是短期下猛药的作法。支持不久也是正常的。”
“没有办法挽救了吗?”
“如果有‘那方面’的大人物愿意援手,就有生机。不过…不知是拉不下脸还是
怎地,他好像总是不想用这方法。”
“所以我就帮他开口了。”主祭说完,喝了口茶。
***
猿飞在屋外百无聊赖地顾著车,当主祭没有特殊任务给他时,他就是负责作这类
杂事,然后等待下一个命令。
晒著太阳,却被冷风吹得毫无暖意,不过心情倒是很轻松的。或者该说,这是他
唯一有所期待的任务,尽管也只是模糊的期待,总比没有好。
当一抹雪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他还以为自己冷到头晕了。等他看清楚是谁,
大叫出声。
“安倍大人…!!”
“小声点,我还活得好好的,所以请不要用那种声音叫我。”
白晰消瘦的脸頰,一对眼角吊吊的狐狸眼,鲜红的嘴唇抿著一抹微笑,正是现任
的阴阳助,安倍泰成大人。
“但是您…怎么会…不,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虽然他的师父与眼前这位副手有心结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猿飞倒没有因此觉得
应该要对这位总是亲切微笑的长官多点敌意。即使在这种冬日他仍是一身轻装,
季节对他好像根本不存在。
“嗯,猿飞啊,确实有件急事,要麻烦你去办。”
不管跟谁说话,他都是客客气气的,礼貌很周到。
“在贵府最近是否住著位年轻人?请你传个话给他。就说…他在找的东西,赤焰
之鬼知道在哪里。”
“赤焰之鬼?”猿飞一惊:“那位大人今晚要去找的,好像就是这位赤焰鬼啊。”
“是吗?那这事更急迫了,麻烦你赶紧跑一趟好吗?”
“大人,我很乐意但是…”猿飞一脸无奈。“…我正在顾车,擅自跑掉的话师父
发现了一定会…”
“没关系的,车我帮你看著。”
“这这这…这怎么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我也在等他。”
“您在等?但是,师父根本不知道会在里面待上多久…也许马上就出来,也许还
要一两个时辰…”
“那岂不更好?若一两个时辰后才出来,师父根本就不会知道你中途跑走吧。”
“那要是他转眼就出来呢?”
“我会跟他说,我给了你一个无法违抗的命令。”
这话暗藏的意思猿飞自然理会得。
“好啦,猿飞,请你帮我这个忙,好吗?”
语气是客气,但猿飞估量一下,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遵命,那么我便去了。”
***
于是,当夕阳西沈,主祭终于走出西行寺家门时,看到了一脸慌张的猿飞,以及
某个很想假装没看到的人。
“…有事吗?”
如果平常讲话的语气只是冷淡,这时的语气大概已经结成冰了。
“无事先通知便骤然来访,先为我的失礼致歉。”身穿白衣的男子深深一低头:
“但有些急事,必须与师兄商量。”
“那就请上车吧。”主祭微微一摆手。
猿飞趁著两人上车的空档,偷偷瞥了一眼西行寺家的大门,似乎没看见自己想看
的东西,微微摇头,执起系牛的绳子。
牛车的车轮喀拉喀拉的响,车内的两人静默无语,猿飞却不禁开始心跳加速了。
***
回到主祭的家中,依旧是看起来相当阴森的房子,秀麻吕似乎已经出发了,整间
房子看起来空荡荡的。
--这栋屋子没有人味。
即使已经住了很久,即使明知屋里有许多仆傭是无庸置疑的普通人,猿飞仍挥不
去这印象。
主客坐好,直至猿飞奉茶奉点,仍然一句话都没讲。
“…让你这么辛苦地等我,莫非那些老人家们又说了什么重要的话要你传了?”
主祭终于开口了,语气掩不住明显的嘲讽。
“他们倒没有任何指示,只说这段时间,您帮忙看著那位年轻人,真是辛苦了。”
“没什么好辛苦的。事情都不是我在做。”
“那位年轻人也相当能干呢。”
“不。”
“不过,没有您的协助,终究还是不行吧。这不是‘门外之人’能解决的事件。”
“哪里。”
实在是非常冷淡。猿飞感觉空气都快变成液态了。
“猿飞。”主祭突然说。
“是!”
“很闲的话,去把该完成的工作做一做吧。”
猿飞如获大赦,却又有种不甘心的感觉。把他支开的话,代表接下来的话才正要
开始有趣呢。虽然如此,还是答应一声,立刻起身走了。
“…别讲那些多余的话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主祭的声音像卸下了一层外壳,
咬牙切齿的气音听来有些刺耳。
“我只是来帮忙的。”安倍泰成的声音则非常平和。
***
“师兄,对于白玉楼主之乱您有何见解?”
“我没有对你报告的必要吧。”
“…诚然如此。那么,我便把这段时间听到看到的一些,觉得或许有帮助的事情,
简要地对您报告。可以允许我这么做吗?”
主祭看起来不很甘愿,却又无法拒绝如此无破綻的低姿态,所以仍微微点了头。
“前些日子,我从幽灵境界那边,听来了一些有趣的消息…”
“等等。”主祭打断:“你说幽灵?…根据合约…”
“根据合约,他们禁止泄漏与人相关的一切事务,您说得一点没错。但,如果是
已经完结的事件,与人类无关的内容便不在禁绝之列。这也是有前例可循的。”
--也就是钻漏洞吧。主祭当然也清楚这种手法。
“所以你问了他们什么?”
“我问了他们,关于上回京城大瘟疫的事情。”
***
“…大瘟疫…是说三年前,不,已经将近四年前的事了吗?”
“正是那次。”
“…那场大灾难啊。”
那瘟疫来势凶猛且古怪,阴阳寮举行了多次驱除疫气的仪式却收效甚微,皇室的
声望都快要掉落谷底了。那真是没日没夜的工作,但回报却只有不断扩大的灾情
与死亡,宛若一记比一记更沈的重拳般直击这些责任者的心窝。
天谴,当时是普遍这么说的。对于缺乏德望的在位者的天罚。
那次也是这两位阴阳寮的正副首领首次主动的携手合作,似乎自从他们出师以后
就再也未曾见过如此盛况了。因为他俩实在不对盘。同时认识两人的人们,都会
同意他们简直不像是活在同个世界的人物。讽刺的是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他们
却都是“同一类人”。
两人各循著自己擅长的路线追查。主祭甘冒大险,命令猿飞与式神搬了许多病人
回家,阴阳学与药学交相运用,日以继夜,找个能治疗这怪病的处方。安倍泰成
则是待在家就是闭关在书堆中查找资料,出门就是四处奔波,企图查出这一切的
源头。
即使幼时曾一同学艺,隔閡数十年后突然合作,自然不可能毫无杆格。虽然双方
会定期见面分享各自的所得,也会帮对方遇到的困境思考,尽力提出建议,两人
说的话却怎么也搭不上边。
比如,安倍泰成很明显地对主祭努力的结果没啥兴趣,他很赞赏主祭的勇气,但
那一脸似笑非笑的欠打模样,配上那些漂亮的场面话,听在主祭耳中,翻译出来
就只是类似:“你还真不怕死啊。”这种不受用的意思。
而主祭也对安倍泰成努力的方向无法苟同。这位师弟确实查了很多东西,也走访
许多地方问了许多人或非人,但回覆的却尽是些主祭觉得完全无用的讯息。诸如:
“奇怪,时辰到了,百鬼却没有夜行,常驻京城的幽灵们好像都消失了,他们去
了哪里呢?又是什么让他们离开的呢?”
--人类的瘟疫,跟幽灵到底有什么关系?主祭想。
“高等妖怪原本就云游四方,如果暂时在城中见不到一个也是寻常。但是连中低
等的妖怪也全都不见了,怪哉,有大量的腐肉可以吃,他们应该很开心啊…”
--怎么又扯到妖怪去了?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眼前、专注在人类身上啊?
安倍泰成回报的老是类似这些枝微末节,主祭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玩弄自己、
私藏资讯了。但从侧面消息去探,他好像真的在找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且找得很
卖力。所以,就算不同意,主祭还是得回些“嗯,干得好,继续努力”之类的话。
因为现在,并不是能撕破脸的时候。
他后来想想,那时忍著听了一堆这小子的废话,从后果来看,真是颇不值得。
但他又怎能预料得到呢?竟然还等不及让他们得到个结果,瘟疫就突然结束了。
***
两人沈默了一会,为了被那场瘟疫撕裂生命的逝者与生者们默哀,也为了这件事
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回忆。如果合作有好的结果,或许还会为他们
之间带来一丝丝的转机…但是没有,瘟疫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他们因各自的努力
获得了丰厚的奖赏,但心情却高兴不起来,反而闷,闷得很。
从此之后,除了公务上必须的交谈,他们再也不对彼此多说些什么。
“…所以,怎么又扯到那瘟疫呢?”主祭问。
“因为有些在意的事情,三年前问幽灵,他们却不肯讲,说此事是人类的事件,
而且余波仍在荡漾,讨论是违反合约的。无论我怎么问,他们都不肯多说。”
“真是嘴硬呢。”
“幽灵向来很守信用的。”
虽然安倍泰成始终语气温和,眼神低垂,这句话仍让主祭隐隐感觉有刺。
--在幽灵骚动之夜管理百鬼夜行,诚然是你们家世代相传的任务。但也不用端出
那副专家架势吧?如此小事,不用你强调我也知道啊。
“所以如今事情已经结束许久,他们应该就可以开口了?”主祭问。
“不,有趣的便是…他们仍然不肯讲。”安倍泰成说。
“表示…他们认定事件尚未结束?”
“尚未结束,而且与‘人’有关。换言之…”安倍泰成的语气非常微妙:“当时
瘟疫会突然停止,果然还是有人力的介入吧。而且…仔细揣摩他们回应的态度,
给我的感觉是…”
“…那人还活著,甚至还住在这个京城里。”
直到此刻主祭才被撩起了兴趣,他差一点问出:“那是谁?”,幸好临时煞了车。
因为这类问题也是被“合约”锁死,基于合约背后有最强等级之咒严厉约束著,
幽灵是不可能,也不会想回答的。
“那么,既然他们什么都不能说,你又能问他们什么?”
“我问他们:‘造成那场瘟疫的元凶,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他们就肯回答?”
“并不是很乐意,但我用了些方法说服他们回答。我的主张是:‘无论幽灵境界
普遍的认知为何,那场瘟疫对人类而言已结束了是无法辩驳的事实。而造成大疫
的元凶总不可能是人吧!我们都同意那是超乎人类咒术之力以外的范畴,所以我
只问瘟疫是由‘什么东西’造成的,这问题我看不出不能回答的理由’。”
“他们那些自扫门前雪的,真的会理你吗?”
“只要找到正确的对象问话,再用正确的方法让他们必须理会我,就可以了。”
听他的语气,彷彿找幽灵问话,就像找个邻家的老爷爷问话似的轻而易举。但要
逼迫幽灵们、尤其是那些百年老幽灵讲出他们不想讲的话,事实上,可是困难到
主祭根本不会想尝试的事情。正如其他绝大多数的咒术师,非到万不得已,绝不
会想跟那些老怨灵们扯上关系般。能跟他们如常地交谈,甚至讨价还价的,主祭
就只认识一个人,而那人现在就坐在他面前。
--这小子…不管说甚么话,永远带著一种惹人厌的优越感哪…
主祭肚里念著,脸色如常,又说:“即使如此,那还是游走于边缘的危险问题啊…”
“是的,也许过不久,我们都会收到来自幽灵境界的正式抗议吧。”
“那么你也知道,如果抗议成立,我就必须对你做出惩处了?”主祭说。
“有劳师兄为我担心了…”虽然从主祭脸上完全读不到担心神情,安倍泰成依旧
如是说:“但他们的抗议是不会成立的。我的主张正确,史上有类似的前例可循,
手段也未逾越允许的范围。就算会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总之,你得到了什么?”
“他们给了我一个名字。师兄听过否?”安倍泰成说:“那元凶叫‘死之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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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更新时间2009-3-8 22:37:43 字数:4628
“‘死之蝶’…?”
听起来像妖兽之类的名字,主祭心中迅速翻过了所有看过的、能被驯服为式神的
妖魔,没有符合的印象。又把生平碰过的怪异法术全部过滤一次,仍旧一无所得。
倒是在记忆角落,名为“奇闻轶事”的栏目里,搜到了些可能有用的资讯。
“…听说有一奇术,能把精选的毒虫以特别的术法养大后纳为己用。成虫可以为
灵药,亦可为奇毒,或可以此为施行詛咒与幻术之凭藉,与此脉有关吗?”
“师兄说的…是‘蠱’吧。”安倍泰成说:“虫会化蝶,以特殊术法养出的虫,
或许长成后会化为剧毒的妖蝶?我那时也有类似想法,但经追查后,发现与我的
预期不尽相符。施蠱要成立,其传递媒介为细微几不可见的粉末,故此类术法多
施于闭于室内的群体,在不透风的密室里威力惊人,但在开阔地方效力会大减,
针对个人施以蠱毒还可能成功,要做到同时对全城施术实在非常困难。况且,此
一脉的命运多舛,留存至今的人数极少,而那些人们根本就不住在京城里。”
“‘那时’?”主祭听出了些余音。
“嗯,在三年前,我便已追到了‘瘟疫的关键因素可能与“蝶”有关’这一步。
只是追寻的几条线索最后都断了,又还有别的可能性待查证,只得暂且存疑…”
安倍泰成说:“而藉此事件重启旧事,意外发现幽灵们的说法实在令我无法忽视
呢。师兄啊…”
那对瞇瞇的狐狸眼终于抬了起来,闪烁著亮光。
“我们似乎,是遇上老朋友了呢。”
主祭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你是说,那场瘟疫是由一种不明来历的妖蝶所引起,而
介入此事的人,把那妖蝶的力量纳为己用,收作他的式?”主祭说:“世间没有
这种妖蝶的,若能引发全京城大疫,其力量…已经不能被界定为‘妖魔’了吧。”
“诚然。若能轻易造成如此大量的死亡,那已不是人、或妖魔等‘现界之非人’
能力所及的范畴,而是更高层次的力量了,亦即…”
“…神灵境界的力量吗?”
“也许,或更高层次亦有可能。”
“但这种力量又怎么可能被人收服呢?”
“这一点还未能釐清…”安倍泰成眼底的光芒一现即隐,现在他看起来又安静得
像块白色的石头。
“我们目前确定的只有,瘟疫由一种名为“死之蝶”的未知之物所引起,而某人
介入了此事并加以制止。但此力量既非人力所能抗衡,最有可能的便是藉由订定
咒术契约,与其取得了某种交换与归属的关系…亦即,‘收为式’。”
“而这样的人物,会与三年后此刻的白玉楼主之乱有关系吗?这点尚无法断定,
但时至今日,越来越确定的是白玉楼主使用的奇术,并不存在于我们熟知的任何
一个咒术领域。而很巧地,三年前的瘟疫也有著极为类似的特质。”
“若因此便把两者视为同源,诚然是嫌轻率了点…但考虑两事件的共通点:同为
陌生而恐怖的力量,同样对全京城造成广泛且深远的影响,能同时符合这两条件
的力量实在太少了,我认为把两件事情假定为‘同一事件的延伸’,并不为过。”
“不…”
“那么,再回到那个老问题:‘死蝶到底是什么?’,若能探究其源头,我们便
能一次解开从三年前缠绕到现在的迷惑,以及,找出对现有困境的答案吧。”
话题不知不觉已被拉至安倍泰成最擅长的领域,主祭只能听他说下去,完全提不
出反论。
“首先,尽管白玉楼主之乱不属于我们所熟知的咒术领域,仍可广泛地被定义为
一种咒术行动,师兄同意吗?”
“你在说笑吗?若把咒术的定义推而广之,世间万化存在都可被定义为一种咒。
这是基本常识吧。”
“是的,或许用词不够精确…我只是想强调:白玉楼主用来犯案的手法,与单纯
用诡计造成的幻惑,或其他任何存在于现界中的手法所能达到的效果是不同的。
换言之,应该与我们的所学相近:是藉由‘跨境界的力量’来影响现界。”
“嗯。”
“因此…若没有我们的帮助,没有处理过此类事务的人必定无法与其抗衡,即使
最后逮到了白玉楼主,亦无法将其降伏。阴阳寮虽尚未被朝廷正式委以追查白玉
楼主的职责,却可说此事的成败与主事者的生死,都维系在师兄您身上。”
主祭盯著安倍泰成,微微冷笑。这小子说得好风凉话,难道真的以为他眼瞎了、
耳聋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为什么如此特异的事件,阴阳寮却能置身事外,只以“顾问”的身份介入此事…
为什么明明旗下有数十位优秀的阴阳师,却只有他这位头子被赋予“帮助少纳言
秀麻吕”的权限…
从头到尾,都是那些“老头们”在背后运作的结果吧。
主祭对这些老不死的阴阳师前辈向来有著深刻的厌恶。虽然名义上他是阴阳头,
亦握有命令全城咒术师的权限,但事实上,若没有这些退而不休的长老们点头,
他根本没办法发布任何重要的命令。即使强行发布,也不可能贯彻超过一天以上。
而且,他也深知,从来“老头们”就是偏爱这小子。即使他循著其他途径取得了
阴阳头的位置…即使他再努力证明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用。
比如这次,只许他这位上司插手,反而刻意让居副位的安倍泰成远离,虽然不算
直接把烫手山芋丟在主祭手中,相距亦不远矣。即使有任何不好的猜想,主祭都
没有退缩的理由。因为十几年来,他也就这么走过来了。
--那么,既然这小子已经被规定要远离这些麻烦,又来这里做什么呢?
若说是主动提供情报…他却没有任何要帮助主祭的理由,主祭声名越大,地位越
稳固,安倍泰成就越难升官,情势就这么简单。但若说他可能用假情报骗主祭…
却也嫌多此一举了,考虑两人的关系,不管安倍泰成说什么,都很可能不被采纳。
而且,主祭最疑惑的是…基于某种直觉也好,偏见也好,他一直以为,安倍泰成
是自己主动提出要与白玉楼主之乱相互切割的。
既然没人期待秀麻吕会成功,若设法加强他与主祭的连带关系,便可能在秀麻吕
局势全溃时,趁机把主祭一同拖下水。尽管主祭不会轻易让他得逞,却也承认这
是个有效的攻击策略,如果立场相反,或许他自己就会这么做。
但安倍泰成先摆出了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到现在话越说越奇,完全与主祭的预期
背道而驰。他似乎完全不理会“老头们”要他远离事件的意愿,甚至可以说…他
完全就是一副想要进来淌这浑水似的。
不知是否能理解主祭的笑容含意,与背后的诸多算计。安倍泰成依旧缓缓地说:
“那么,既然是咒术行动,自然也可以用我们的所学去溯其根源…”
***
“阴阳五行流转,相克互生,在任何已知的境界上,均没有事物是能独立创生并
存在的。即使只论我们居住的现界,看似无关的万物间也必有千丝万缕的关连,
任何咒术要成立,背后亦必有其体系支撑。从外视之即为‘信仰’,由内观之即
为‘神体’。藉由‘崇拜’某种具有特定力量之‘神体’,以凝聚众人之‘信仰’
之心,并将其转化为适当的形式以便成就某个目的,此即为咒术之力的本源。”
主祭微微点了头,这是咒术师最基本要知道的道理。
“那么,若把‘死之蝶’视为一个咒术来分析,蝶之型态会是神体本身吗?由其
在大瘟疫时遍布全京城的行为观之,可推知蝶形应非神体本身,而较可能是咒力
转化后的一种实现形式。实际上在我的追寻历程中也没有找到任何以崇拜‘蝶’
为核心的咒术,大多都是某流派的众多种应用里,其中一个分支而已…”
“蝶既非本体,下一个能推想的候选便是‘虫’,以虫化蝶是相当直觉的想法。
但如我刚才所言,御虫一族乃至养蠱一族世代的居住地均离京城甚远,而且他们
相当安于现状,不太可能会来京城引发瘟疫或动乱。虫的线索到这里算是断了,
与蝶有关的神体候选还有几个,但几经追索后,能让我接受的答案只剩一个。”
安倍泰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以手蘸茶,在纸上写了一字,怪异的是明明蘸的
是茶水,在纸上描出的字迹却色作漆黑,彷彿他刚才指上蘸的是墨汁似的。
“‘华’?”主祭念出来。
“蝶恋著花,花养著蝶,两者本为依存共生之关系。但花性易碎,转眼即凋的特
质并不适合作为神体。要维系信仰通常需有个长久不灭的象征。这个字被创造的
最初含意,即为‘花树’。”
安倍泰成又蘸湿了指尖,在刚刚写就的“华”字旁边又写了个字,但中间那一直
变得弯曲如树干,下面那两横向上翘起如树枝,“艸”头与中间的十字转了方向,
如枝叶般斜斜垂落,与其说像写字,不如说更像在画图。
“这便是这个字最初的样貌。看得出是个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的花树变化过后的
图样。”
“‘花树’啊?…”主祭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重复了一次。
“对花树的崇拜所在多有。尤其是巨大长寿,需多人合抱才能围上一圈的大树,
往往被认为萃集了天地灵气而被视为当地的守护神,甚至立神社加以供养敬拜。
从城镇到乡野间,类似情形所在多有。”安倍泰成说:“但是,这世间并不存在
无中生有之事。神化灵气逼人的巨木,给予崇敬乃至信仰,这种行为是如此普遍
地被尊奉,背后也应该有个道理在。”
“对于巨大的神木崇拜供奉,此情甚为平常,又有何值得深究呢?”主祭。
“或许敬畏、乃至崇拜神木确为人之常情,但这个‘常情’又是从何而来?许多
我们认为理所当然之事,在追根溯源后却经常会连到意想不到之处。神话、传说、
信仰此类事物,尤其如此。”
“师兄试想,也许,在不知多久以前,在不知名的远方,某一繁盛的大族对神木
怀有根深蒂固的信仰,后来因为某些事情导致该族溃散了,其信仰也随著族人的
四散而流传,他们在各地开枝散叶,在世代的口耳相传下,在光阴长河的洗刷中,
最初的信仰也渐渐变质,繁复的仪式早已被忘却或被取代了,但最根本的意念却
留存了下来,然后,才慢慢形成了所谓的‘人之常情’。”
“你是说…要追溯‘信仰的源头’吗?”主祭思忖,那真是庞大而又繁杂的工作
啊,而且,他还是看不出追逐这些到底可以得到什么。
“是的。我相信源头的线索…便是来自这里。”安倍泰成的手轻抚过那写有“华”
字的纸片。“重要之物必为文以记,永志不忘,此即为文字存在之意义。什么人
描绘出这个字最初的样貌,并以此字为图腾以自称,那便是此信仰的源头。”
“…我继续追索,逆溯光阴之河而穷至远古之时,从本国直至遥远的唐土,终于,
让我寻到了一条脉络,是至目前为止,最接近所求的答案。”
“该族,名为‘华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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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更新时间2009-3-9 16:43:33 字数:9709
“初见华胥二字…是在【列子】一书中,有一段‘黄帝梦游华胥氏之国’的叙述。
著述者藉由黄帝之口描述心目中理想王国的形貌,也因此,有人便以‘华胥之梦’
来比喻人们对于理想世界的憧憬与期盼。”
主祭微微点头,看来他早就在某些书册里见过类似的记载。
“不过,如果仅是读书人的幻想与虚构的话,是无法引起我的兴趣的。华胥会让
我感到好奇,正因它如‘花树崇拜’般,在日出之国的八百万神明里,它总不是
最突出的,却经常在历史舞台边zhan有一席之地,虽不是主角,却令人无法忽略。”
“翻阅多数古籍对于华胥的记载,仅仅写道:‘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羲’。
短短一句便可概括其公认的历史地位。其故事大约是这么说:在远古以前,一位
叫华胥的姑娘到了一个名为雷泽的地方,看到一个巨大的脚印,因好奇而踩了一
下后,有感而受孕,经过三年之后,生了个儿子名叫伏羲,这位伏羲很了不起,
为上古之三皇之一。而华胥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我认为这是被刻意忽略过后的记载。在历史的发展中,时常出现为了符合上位
的需要而被刻意窜改、甚至抹杀的纪录。关于这一点…师兄您也很清楚的。”
主祭自然清楚。身为京城咒术师的首领,深知有太多事情是“无需为人所知”。
虽然他名义上的工作是负责种种的祭典仪式,实质上更重要的工作则是守护者,
恰如历代阴阳师的头子,均担负有守护所有奥妙之知识的责任。
好奇心乃人之天性,好奇心加上追根究底便有知识。当森林大火,万兽奔逃之时,
第一个古人类学会战胜恐惧,进而学会用“火”时,已经埋下了人类日后将会建
立起超规模的巨大群落,进而奴役野兽的伏笔。知识便是拥有如此无穷之力量,
让人类卓然不同的根源。
尽管知识可说是建立巨大人类聚落之母,在聚落的形式不断增生、转化,乃至衍
生成一个庞大的、要求高度和谐与统合的社会结构里,“未经管理、四处流窜的
知识”…亦即知识最原始的样貌,纯粹只因为想知道便去追求的知识,反被视为
妨碍秩序的最大禁忌。
以咒术为例。原本咒术正是源于求闻而非玄秘,只因探讨之道理太过难懂,真能
究其堂奥者非常有限,以致一直蒙著神秘的面纱。在日后的发展中,这一层面纱
成了让咒术师们方便做事的绝佳保护,既然没有人懂,人们只能选择全面信任,
把“那方面”的事务全权委托给咒术师。但从反面而言…这也是恶质的诈欺者们
赖以维生的重要前提。
原本咒术没有如许多的禁忌,只以师徒相授,法不传六耳的机制,加上神秘玄妙
的传言加以掩护而已。但经千年的流转后,咒术早已深入社会各阶层的信仰,也
促成了前所未有的精密知识控制,亦即,被称为最强咒法的诞生。
“无以名状之咒”。
***
也许大多数人从未听过此咒,却几乎每个人都看过这个咒法的图腾。
“三只猿猴的雕像”。
可曾看过如此雕像?三只猿猴各摆出姿态,或蒙眼、或掩耳,或遮口,煞是可爱。
有谁能想到,那滑稽的外表下,竟隐藏著史上最强悍、霸道之咒法的象征?
三猿之姿态,分别代表此咒之主要精神。
“不可看”,禁止找寻与禁忌相关之人和事。
“不可听”,禁止探听与禁忌相关之人和事。
“不可说”,禁止讨论与禁忌相关之人和事。
当此咒被正确地施行,并维持住足够的时间,此咒所定义之“禁忌”便再也无法
正确地被描述了。即使仍存有只字片语,也仅能供后人猜想,淹没于这些、那些
的无益口沫中,仅留著三猿之雕像,如无字的墓碑般,只知下面埋了个死人,却
再不知道那白骨究竟是何人。
封印其名,以抹杀其实,故名此咒曰:“无以名状”。
***
主祭身为京城阴阳师现任的头子,亦即此咒现任的维护人,虽然有生以来还未有
机会动用过此咒法,基于职责所系,也知道不少为此咒封印之禁忌知识。
比如“幽灵境界的真实面貌”便是被封印的重点项目之一,以“维护传统与平衡”
为由,人与鬼订定了大合约,并由此咒封锁住一切关键讯息。从此,除了极少数
被允许的人外,即使同为“门内”的咒术师,也未必弄得清楚幽灵境界里的事情,
大多只能遵循著师父传授的标准作法办事而已。
而主祭大人与安倍泰成,则属于现任咒术师的顶尖,他们是“规则外的人”,亦
即规则的维护者。他们的特殊地位除了来自非凡的身家与资历,还有无法忽略的
一点:就是他们永远比其他“规则内”的咒术师们懂得更多一些。
“那么,这位神秘的华胥姑娘又做错了什么事情,导致必须要被如此封印呢?”
主祭问。
“那就是谜了…可信的,可考的资料里都找不到相关的记载。不过,也未必是做
错了什么才遭到如此对待…其记载佚失的原因,我推想是与两种信仰体系之间的
冲突有关。”
“信仰体系?”
“是啊,自古源流至今的,以‘女性’为主的信仰体系,以及以‘男性’为主的
信仰体系之间的冲突吧…不过这不是重点。”安倍泰成说:“重点在于,并非把
文字资料全部抹灭就能彻底粉碎一个信仰的,这是主政者的自大。华胥虽然仅仅
作为‘母亲’被记载于史册,关于她的存在与影响,却仍被纪录在那些大人物看
不见的小小地方,即‘愚民们’讲述的传说,与乡野间不登大雅之堂的信仰中。”
“少了确鑿的文字纪录,被百姓代代口耳相传,任意增删情节的故事,没有必要
去精确地复述那些话语。不过,只要稍微用心去听,比较其中细微差异,总能从
支离破碎中拼凑出端倪。”
“既然是远古时期,只怕我们所熟悉的一切均未曾建立。天地浑沌,万物未明,
古早人类长期累积的智慧终于结成了果实,一个以当时而言,或许是史无前例的
人类大部族,在广大无边的蛮荒之中,慢慢地开闢出了自己的领土。因此衍生了
专属自身的文化与记忆。他们流传至后世的名字,唤作‘华胥’。”
“‘华胥’可以是此部族的总称,也可能是该族族长的名字。在原始的组织里,
人际没有复杂到需要帮每个人取一个特定的名字。为了称呼的方便,顶多只需要
外号,孩子继承父母的外号也甚属寻常。‘专属于自己的名字’这种尊荣,只能
给予非常特别的人,亦即该族的代表人物,所以说是族长。在所有传说里‘华胥’
都是个姑娘,所以也可以假设此部族是由女性所统治,因为其族长便是个女性。”
“在原始的部族结构中,族长经常也兼任神官职,也就是说,‘华胥’可能也兼
一族之长与神官的双重身份。由此,才能合理地解释那一段短短记载背后真正的
意涵。‘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雷泽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诸多说法未有定论,
但共通的解释是,雷泽即为‘雷神之居所’,而巨大的足迹即为雷神的足迹。若
华胥真的背负有一族之司命的重责大任,那么她便不该只是‘不小心’踩到雷神
足迹而有感受孕的,更正确的说法是,那就是她的职责,因为与神相通正是她的
工作,以现在的说法来讲,也就是‘巫女’了。”
“巫女作为一族之长?”主祭皱起眉头,表情有趣。
“这并不值得惊讶。即使在本国的原始信仰里也存有类似的形式,如早已灭亡的
卑弥呼王国。在最原始的信仰中,掌握神性与权力者经常都是女性,因为‘生育’
本身便是神圣非常之事,男女交合十月产子,新生命承接了阴、阳之汇流,进而
带著无限之可能将血脉延续,在随时可能死去的原始社会中,没有比这更珍贵、
更值得崇敬的法术了。但当社会型态开始壮大,人变多了,生育似乎也变成廉价
的事情,反倒是‘致死’的能力取得了普遍的敬畏与崇拜,如我们所歌颂的英雄
豪杰,大多都是以大量的死亡来彰显其功业…或许,这也促成了两种信仰体系的
换位,与对原始信仰的刻意遗忘吧。”
“…总之,‘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羲。’可说是古代神与人交合的明确
记载。如果‘华胥’是族长的专属名称,应该也是个世代继承的称号,而非一时
一地一人的名字。这历代巫女传承之具体方式不明,不过显然必须经由此过程来
获取某些神力,或许也是她们继承资格之证明,证明其确有庇佑全族之能力。”
“那么,‘华胥’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呢?由其名称可以做出一些推测,但是能做
为佐证的依据,便得远追到来自于唐土的西南方。虽然那里部分的住民文化已被
统合,仍然少数不受教化的“蛮族”维持著从古至今的信仰,亦即关于‘花树’
之信仰。”
“这一脉源远流长的信仰,相信人的魂是从一块广大的花树林而来,林中每一个
灵魂就是一朵花,而那花林便像天堂乐园般,是所有灵魂的故乡。花林的掌管者
是‘花之神’,当花神把一朵花的灵魂给予一个婴儿,便有个活泼的小生命呱呱
坠地,当花神收回了花魂,那驱壳也没了性命。也因此,每逢小孩三岁、六岁、
九岁时,便要请巫师度过‘花树关’,请求花神别这么快便把孩子的魂要了回去。”
“果然是原始的信仰,真是随兴而为,也难怪此信仰会仅限边陲的蛮族。”主祭
哼了一声。
“只限于少数蛮族吗?那为什么当绝大部分对于‘理想乡’的记述中,都少不了
漫天飞舞的花瓣与盛开的花海呢?若能引起如此广泛的认同,会否又是某个古早
信仰的概念已经过时间淘洗,在不自觉中形成了人们共同的‘常识’了呢?花林
与乐园的连结还可以见于著名的‘桃花源记’,又是一篇讨论理想世界的文章,
而提到有关于这方面的憧憬,是否也可说是‘华胥之梦’的一种展现呢?”
提到这些理想、乐园、花什么的,主祭便皱起了鼻子,像闻到什么臭味似的。
“华胥与花树,广大花林与理想世界,也许是人类所共有的,最初的美好记忆。
远古的梦境写在灵魂的深处,让人不断想要回去那童真的纯仆,这或许可以说是
‘华胥之梦’的原型吧…”
“而讲到华胥身为‘巫女’之咒术,文献虽无详细记载,可以肯定的是,应该与
‘生命’有关。将灵魂视为花朵,给予即生,摘去即死,这是花之神的权威,而
身为神之代理的巫女,拥有的应该也是与此相关的能力才对。祝福生者远离死之
威协,使死者安息并成为新生的养分,花朵的生长与凋谢原本就含有深深的轮迴
之意。管理生死方面的咒术,守护作为神体的灵木,此为对于华胥之巫女的几许
简略的描绘。”
“而当其中一位巫女生出了‘伏羲’,那位伏羲的母亲…或应称为末代的华胥比
较正确吧,因为她的命运也随著该族的命运,一起走到了尽头。”
“华胥一族突然灭绝了。让他们绝迹的原因不是战争也不是饥荒,所有传说此时
说法倒是一致:造成了他们灭亡的,是一场毀天灭地的大洪水。”
***
“虽然在目前找到的记载里,仅仅写了‘华胥生了伏羲’,但在传说里,华胥不
只有一个孩子,而是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名叫伏羲,女的名叫女媧。”
“关于那场宛若神罚般突然降临的大洪水,有些故事是这么说的,伏羲跟女媧之
所以可以活下来,是因为他们好心地救了陷在父亲陷阱中的怪物,那怪物其实是
雷神,祂给了他们一颗牙齿,交代他们在某时某刻要把牙齿种在土里。两人依言
而行,那牙齿一种下去,便长出一颗牵丝攀藤的大葫芦,一见到两人便剖了开,
里面的空间刚好够躲他们。于是两人便躲进了葫芦,大洪水一来葫芦便漂起来,
水退了葫芦就打开,于是兄妹两便成了大灾难后最后幸存的两个人类。”
不知为何,主祭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
“刚才说过,华胥踩了雷神脚印,有感受孕而生伏羲,换言之雷神应该也是伏羲
之父,怎么又变成陷在陷阱里的怪物呢?这就是传说的麻烦之处,在不断口耳相
传中,人们会随兴任意增减情节。也有一种传说讲伏羲之父之所以能逮到雷神,
正因他父亲是个伟大的猎人,而雷神为了报复他父亲降下了大洪水,他父亲不顾
伏羲劝阻,做出了一艘铁舟要与神力抗衡,岂料他在洪水中卖力划舟,神却突然
将洪水变不见,铁舟于是从千丈的高空摔下,连同父亲一起摔成碎片,而兄妹两
躲在柔软具弹性的葫芦里,从高空落下只是蹦跳了几下,两人却毫发无伤。”
“类似如此增添的情节就带有很浓的教化意味,而且显然增添情节的人不是本身
在当猎人,就是家里是靠著狩猎为生,于是本故事的意义成了要尊敬出门打猎的
伟大父亲,却更要尊敬大自然里不可测的神力云云…这些附加的意义,对于追寻
华胥之灭绝显然没什么帮助。”
“从刚刚提过的,华胥怀有雷神之孕这个观点重新审视此传说,会发现更为合理
的答案是,那接过雷神牙齿的人,很可能不是伏羲或女媧。”
“故事中雷神身陷罗网的意象,或可解释为他已被剥夺神力,或者已身不由己。
而且从此之后这位雷神就再没有现过身。前来找寻兄妹两的动作,与其说是放出
大洪水的‘大神明’所授意,不如说,是基于祂个人的私心更有可能。”
“神也会舍不得自己的骨肉么。”主祭冷笑。
“是舍不得,或基于其他原因都好,总之祂的立场显然是不赞同这场洪灾,却又
无法公然违抗命令,只好在此刻由神明降格为一个自私的父亲,只求自己的儿女
能够活命。换言之,那个蔓延千丈的洪水,也许原本就是以杀灭全人类为目的,
而伏羲与女媧可能并非被挑选出来的、必须活下去的人;而是基于其中某个神明
的私心,而碰巧躲过一劫的人。”
“既然是非法的运作,此计画当然不会有其他神明的帮助。而伏羲女媧在传说的
‘洪水之时’还只是孩子,不会理解,也不可能想要承担延续人类生命的重责大
任。雷神无法跟他们解释其重要性,也未必能确保他们能在正确时刻完成正确的
手续,这一切都需要一个成年人跟在他们身边,确定他们每一步都做得对,葫芦
要长得出来,人要躲进去,而且要在洪水中承受狂风巨浪之撞击,外头只怕还得
加上强力的结界,这一切都暗喻有个靠得住的人,在旁一直陪伴著年幼的兄妹俩
完成所有的步骤。”
“你认为那个‘传说中不存在的人’,就是末代的华胥?”
“除了她,还有更适当的人选吗?”安倍泰成叹了口气:“还有谁,面对大洪水
将临的死局,会把唯一的活路留给两个无力抵抗的孩子?让孩子进去,把那葫芦
封起来,就表示自己一定会淹死啊。除了母亲,谁会做出这种傻事?”
***
“…于是,大洪水来了。华胥一族几乎死绝了,只剩两个孩子,在葫芦里漂流。”
“有说法是等水退了,他们两个才出来,但我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说法。他们并
没能等到水退,而是葫芦飘啊飘地,有一天突然卡住了,两人打开一看,发现竟
卡在茫茫滄海中的一座孤岛,那孤岛在洪水来临之前,可是一座高山。”
“你…是说…”
“葫芦卡住了,兄妹俩只得下来,在葫芦中漂流的岁月让两人都长大了,看到彼
此的身体竟然会害羞,于是两人绕著山柱,唱歌对答,如果远方的另一座山头烟
散了,就仍作兄妹,若烟合了,便是夫妻。然后唱完,远方的山头烟就合了起来,
于是…两人便成了现在人类的起源。”
“这根本是…”主祭终于想起这种怪异的熟悉感是来自哪里了。
“是啊,这与本国的创世神话,伊奘诺尊与伊奘冉尊的神话有多像,您应该听得
出来。所以这场洪水其实与我们所熟知的那一场,是同一场洪水。”
“但是,我们讲的是那两位可是…创造世界的神明啊…”
“伏羲与女媧也是有神格的,请别忘了他们是雷神的后裔啊。伏羲在古籍的记载
中是‘蛇身人首,有圣德’,他不仅形貌不同于常人,智慧也超乎一般人类许多,
对我们而言,最大的影响便是八卦是由他所演绎出来的,换言之,他奠基了阴阳
五行最根本的思想,我们这一脉络的学问都可说是由其衍生,严格而言,他才是
阴阳道真正的始祖。”
“而关于女媧的传说就更不可思议了。关于她的能力为何就连传说也未详述,只
有流传关于她补天与造人的事迹。是她阻止那场大洪水,并且让人类繁衍昌盛,
如此功绩却不足以让她成为上古之三皇之一,只因关于她的咒术与信仰体系都早
已如华胥般湮没了,但是基于华胥为女系信仰这点,我倒是有个大胆的推论…”
“师兄您想,既然历代的华胥都是女性,她生了一男一女,会选择把一身的本事
传给谁呢?”
“你是说…”
“会选择传给‘女儿’吧,正如我们现在选择传给‘儿子’一样自然。换言之,
伏羲的咒术或许是源于他本身的颖悟,女媧的咒术却很可能传承自其母,即末代
的华胥,兄妹两人分属不同之咒术体系。”
“补天与…造人?”主祭摇头,这太疯狂了。
“自然,传说会把真貌放大百倍千倍,已失落的事物更容易被夸张地流传。无论
华胥或女媧所用之咒术均已难考察了,连信仰体系都只余些许残迹…唯一能确定
的是,华胥一族生存的时代至少可以远遡至神世七代,在那年代,神与人仍杂居
在同样的土地上。两者声气相通,甚至还会留下血脉…”
“当任性的众神仍在相互征战,当大太法师(即日本传说中的巨人)还在大地上
轰然行走,我们所面对的,或许就是那么古老的咒术啊。”
***
“如何?蓝?”紫突然打断:“你对这个安倍泰成说的话,有何感想?”
蓝楞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甚至称得上是异想天开吧。总觉得扯得太远了,
不过考虑他的目的与两人间的关系的话,或许就是要说得这么过份吧…”
“也就是说,你已经预设他在‘唬人’咯?都不先验证一下他说得对不对吗?”
蓝一惊,确实,对她的主人而言,这才是最直觉,在做出任何“揣测”前该做的
第一件事情。但是…她对于使用紫的“能力”有种隐隐的抗拒。第一,若要使用
那种能力,并不是谁都能像紫那样,一派轻松愜意、行若无事的悠闲样。
至少对蓝而言,那意味著过于庞大的资讯量瞬间涌入脑海,感觉就像有无数的人
同时钻进她的脑袋里大声哀嚎似的,导致短暂的头痛是经常的,一个弄不好还会
有严重的耳鸣。所以,只要紫没有命令,蓝多半能免则免。但是…也真是讽刺呢,
当初蓝会答应当紫的式神,有部份原因,便是因为对这个能力著迷。
“狭缝的眼睛”。
这个当初足以让蓝放弃一切前来追随紫的理由,如今却被她拋在一边,能不用就
不用。每当蓝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只因为用起来会不舒服就放弃?
她原本以为自己没这么软弱的。
不过…既然紫已要求了,便没有退缩的余地,蓝闭起双眼,全神贯注下,跳进了
由无数杂乱的线条、色彩与声响构成的激流中。约一盞茶的时间,才睁开眼睛,
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有种过食欲呕的感觉,但胃却是空的。
“如何?”紫问。
“…虽然细节并不完全对…”蓝勉强开口:“但是方向是正确的,死蝶作为一个
咒术的体系,首次被建立确实是在华胥的年代…虽然当时只是一种试作品…”
紫举起右手,表示蓝不用多说了,她自己自然一早就查清楚了,看得只会比蓝更
多,不会比她少。
“而你之前没找到这里吧。我曾问过你死蝶的本质为何,然后你仅仅追到彼岸花
就放弃了。”
“…嗯。”
“你当时,应该有感觉到自己还未追到底吧?却又因为其他藉口而放弃了?”
“……”蓝低著头。
“这样不可取啊,输给了人类呢。”
“…对不起。”
紫看著蓝一会,低声说:“不用跟我道歉。这是你的事情呀。”
又沈默半晌,紫说:“不过…这样的人类也算很稀有了。面对时空距离如此之远
的谜团,凭一己之力在无数断简残篇当中拼凑出接近正确的答案,还得兼顾身为
阴阳助繁忙的日常工作,如果这算是一般人类的智慧水平,或许他们的诸多愚行
就能少去大半了吧。”
“他作为一个阴阳师确实有著出众的才华,其锋芒难以掩盖,同儕们还帮他取了
有趣的外号。”紫说:“‘神明之镜’安倍泰成,据说其心智宛如一面能破除虚假
而映出真实的明镜,算是旁人对他洞察力敏锐的恭维吧。不过,此人若配上足够
的时运,凭他的实力,确实足以名留青史。”
“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不是他来当阴阳头呢?”蓝问。
“…因为‘政治正确’与‘客观的正确’是两回事吧。”紫笑容微妙:“虽然有
许多人把这两者混为一谈,不过两者确实有著差异。或者该说,当所谓的‘政治
正确’偏离了‘客观的正确’越远,甚至经常用‘政治正确’为由,强压下所有
与其相异的论述时…也表示该团体病得越重,会倒楣也只是迟早之事了。”
“那么,那位主祭大人…”
“…其实呢,他确实也有足以名留青史的资质…”紫撇撇嘴角:“…如果他别做
这一行的话,也许可以吧。”
蓝不太懂紫的意思,却也不追问了,她对主祭其人本就没什么兴趣。心思又转向
另一个让她好奇的事情。
“‘华胥’…‘幽华’,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注意到了吗?”紫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
“但幽华的名字,只是她父母取的吧。而且那个让死蝶附上她妹妹魂魄的神明,
确实也只是临时起意,并非基于什么构想深远的阴谋才这么做吧!”蓝的语气并
不是在问,只是在确认。
“嗯。”紫答。
“所以…?”蓝问。
“所以。”紫答。
不成回答的古怪回答,但已足以让蓝瞭解意思。她终于懂了为什么紫会对于幽华
过往的事情如此感兴趣。若一切的临时起意均不是偶然…那么幽华的存在便可能
涉及了另一个紫想要破解已久的大问题:关于主宰命运运作的深层规律。那是紫
至今仍无法碰触的境界。
蓝有些好奇,很想问问紫是否已经从中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呢?却因为熟知
她主人的个性而不曾把疑问说出口。若真问了,紫大概只会笑著瞥她一眼,用伞
敲敲她的脑袋,意思就是“想知道的话,就靠自己努力去找吧”。
实在是,很难相处的主人啊。
“总之,或许是第一次,终于有人类辨别出了幽华的咒术来源,无论要破解任何
法术,这都是最重要的第一步。”紫说:“如果咒术中师徒相传的亲密关系如同
血缘,那么能操控死蝶的幽华,也可说是华胥的遗族呢…早已灭绝多时的一族,
却在如此遥远的彼方有了传承的延续,光想就令人兴奋呢,你不觉得吗?蓝。”
看紫双眼像孩子似的闪闪发亮,真的很开心的样子,蓝也很配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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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更新时间2009-3-10 10:11:08 字数:7427
安倍泰成续言。
“…在那太古之时,所衍生的咒术没有现今这么精致的形式,威力却十分可畏。
比如神所施之咒术,下一道命令大洪水就毀灭了当时九成以上的人口,矛一挥,
矛尖上滴落的泥沙又在汪洋中淤积成岛,新的人类得以在岛上欣欣向荣。太古之
咒术经常是以异常巨大的规模在运行著,并且,只为了毀灭或创生而存在。”
“远古之咒啊…”主祭喃喃念著,脑中闪过古老神话中的无数段落,即使是必须
把许多不可思议之事视作理所当然的咒术师,也无法将那些神话中存在过的咒术
认真看待。“生出日、月、星、乃至山川万物”之类,即使将其当作广义的咒术
来理解,却不可能用现在的咒术理论去分析之,更无法重复之。
“如果死之蝶真与华胥那系有相关连…那么最坏的推测是,那不只与我们熟知的
咒术体系截然不同,独立于阴阳五行之外,更可能我们无法封阻它的行动,正如
我们无法遏止那场大瘟疫般。能无差别地掌握全京城百姓生死之咒术,至少就我
所知,在现今尚存的阴阳术中,任何法术、阵或仪式都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意思是,应该待在神话领域中的事物,竟然跳了出来,在现代复活了吗…?
--哼。还真亏这小子想得出来。
“所以…?”主祭懒懒地问。
“因此,我深信…”安倍泰成缓缓说道:“对付如此本质的敌人,最正确的对策
便是以同样蘊含上古之力量的神器与之对敌,如此才能避免没有必要之牺牲,为
万全之上策。”
“蘊含上古之力的神器?那是指?…莫非你想进宫去借…啊。”主祭突然想到了
什么。
“绝无可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可能会同意的。”
***
猿飞忙完所有的琐事,正准备偷闲打懒,溜回去偷听两人交谈,正好听见客房内
的两人在争执著什么,气氛异常热烈,一扫之前的冷淡疏离。
“去请求他们援手?你到底在想什么?”
主祭这么激动的说话,在猿飞的印象里,好像从未有过。
“如果您同意我之前所言,便能瞭解,想把这次的事件圆满解决,又不伤我们的
羽翼,那是最适合,也是最稳当的策略了。”安倍泰成的声音却仍沈稳。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立场?”主祭怒道:“白玉楼主的本体仍未曾明朗,
而阴阳寮至今都还在袖手旁观,就连一次称得上正面的交锋都没有!如今你竟然
已经要跪地求饶,宣称我们无力解决,必须对外求救兵了?”
“如果连正面交锋都还未曾有,便不算是‘求救’,而只是‘战前的调兵遣将’
而已了。若能因此顺利解决这事件,功劳仍然算是出自师兄您高瞻远瞩的决定,
对您的名声并不会有分毫折损啊。”
“那么,阴阳寮中数十位优秀的咒术师,乃至全京城通算起来,懂得咒术的人才
超过百位,他们的立场又如何?若这么做,等于宣称我们认为他们所学的一切都
不可信任,也不认为他们能帮得上任何忙,才会远至别处寻找救兵。我倒想请教,
你到底要怎么跟他们解释,才能安抚得了他们的心情?”
“这些杂音是必然会有的…”安倍泰成承认:“但是,忍住一时之辱、乃至苦痛
与烦闷,都会是值得的。师兄啊…请您想想,白玉楼主是怎么对于那些误信谣言
而杀人的人们施以报复的?”
“当某人被误认是白玉楼主而遭杀害时,动手杀他的人,乃至背后给命令的人,
全都被连根拔除。相对于他想达到的目的,这些误杀只是枝节小事,根本不用去
理会的,他却仍做到如此过份,由此可见,此人对于捍卫自我认定之正义是近乎
痴狂的,是个冷静谨细的疯子。而且他行事的风格是不动手则已,一旦决定动手,
若对象是人则必定丧命,若对象是组织,也必定受到足以动摇根基的重伤。那么,
如果他有一天把矛头转向了阴阳寮,乃至京城中任何一个咒术的门派呢?”
“略过京城的咒术师,对外求援,诚然会伤害到他们的尊严。但名声可以回复,
误会可以消解,死去的人命却无法复活,因而失传的秘术亦无从再生。即使他们
因为感到尊严受损而詆毀我们,也只得暂时忍耐,但我们自己知道的,不许他们
插手,正是源于爱护他们流派的考量,而包容这一切,难道不是身为领导者的您,
展现高贵气度的时刻吗?”
“我们京城的人不能死,所以,外地的人前来送死就无所谓吗?”主祭冷笑。
“自然不是…正因认为只有那个人能迅速解决这事件并全身而退,才向师兄推荐
此人选。”
“‘阴阳玉的主人’吗…”主祭喃喃自语,陷入了沈思。
“她那被神器所赋予的能力,保护自己已绰绰有余,即使对手是白玉楼主也不会
改变。而且年纪虽轻,却已展现了令人惊豔的才能,是人类与妖怪间相争有纪录
以来,最年轻的‘仲裁者’。即使经验稍嫌不足,我们也可以提供充分帮助,在
如此条件下,即可期待此事件可能在我方之人未有重大死伤前圆满地解决。”
“即使如此…”主祭仍在思考。安倍泰成也不再说话。房间突然静了下来。
许久,主祭开口:“你的对策也不无道理…但是,我仍然认为现在不是请求支援
的时候。你把白玉楼主估得太过强大了,也太小看了京城的人才,就算最近那个
‘阴阳玉的主人’近来声名鵲起,难道这里竟找不到像样的人与她抗衡?此地,
可是天下咒术的中心啊。”
“只要汇集足量的智慧与力量,我就不信胜不过那个来历可疑的‘阴阳玉’,与
现任掌管它的黄毛丫头。若果真如此,那‘天下秘术之汇流’这招牌便可以卸下
了,在这城市生活了一辈子,钻研奥妙之理的人们也无法再挺起胸膛,认为自己
已在一个最杰出的地方取得了一席之地,并以此为傲。因为这块土地上的问题,
竟然连在其上过活的人都解决不了,还得依靠外人才能得救?”
主祭握紧拳头,轻轻敲击地板,一字一句也像要打进地板的釘子似的,鏗锵有声。
“我无法坐视这种事情发生,我认为你应该也无法忍受,我们是负责守护这一切
的人,是责无旁贷的啊。生命固然可贵,但有些事情应该比生命更重要。所以我
无法同意你的提案,甚至对于你会有这种逃避的念头,我不得不感到相当遗憾且
惋惜,希望你振作起来,努力思索,该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好吗?”
主祭原本期待在安倍泰成脸上看到一丝悔悟,或是难堪的神色,但却没有。令他
惊讶的是,即使听闻自己的建议被峻拒,安倍泰成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失望或遗憾
的表情,反而是…
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恭聆师兄教诲,实在受益良多…可惜的是,刚才那提案,也不只我一人如是想
而已…”
“事实上,长老前辈们都已同意了这个提案,也已用正式书信知会相关的总会与
分社,计算路程远近,估计这一、二日内,阴阳玉的主人便会抵达京城。”
***
在廊下偷听的猿飞,突然听见好可怕的声音,碰咚一声闷响,然后又是一声,竹
簾啪啦地掀开,有个人影跌落在阶梯上,猿飞赶紧一滚,悄然躲进地板与地面间
的空隙。
那闷响,猿飞以前常听到的。在流氓打架时,当拳头打到肉,就是那种声响。
但是他强烈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实在无法想像,再怎么说,这、这两人…
“你们已经都想好了?也什么事都做好了?”主祭的声音阴沈。
“然后,全不征询我的意见,直到人都快来了,这才知会我一声?”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听到安倍泰成的声音,猿飞确定了自己没听错…那话音就包含了“好痛”的感觉,
而且,应该是打到脸了,话音糊糊的,咬字有点不清楚。
两人对峙良久,猿飞感觉心脏快跳出了胸腔,虽然隔层地板,还是感到上面站立
的那个人散发出沁然的寒气,穿透木板缝隙直扑猿飞头顶。而那挨揍并跌落台阶
的人也起了对应,地板下吹起了无声的热风,坚固的阶梯喀达、喀达地震动著。
一边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一边则感受到主人受伤而自动升起,人虽未动,两股
灵力却已相互摸索、冲突、争夺先手。
--动过手脚还不够?这两人接下来该不会更用咒符对轰吧?
那样就非常严重了,姑且不论双方可能死伤与这栋房子会被毀成什么模样,光是
“对自己人使用詛咒”,犯此禁忌者视情节轻重,是有可能被“废掉”的…但是
这两人是正副首领啊!不管废掉谁,猿飞都难以想像那会是多惨重的后果。
一人还在房间里,一人跪坐在阶梯上,只听见两人隔著簾幕,发出沈重的呼吸声。
“…真的非常抱歉,对此发展,我也甚感遗憾。”
许久,安倍泰成又说了一次,然后主祭哼了一声,猿飞的胸腔才稍微减轻了重压。
当主祭的徒弟,必须从师父千奇百怪的鼻哼声判断出他的真意,猜错就会被罚得
很惨,像刚刚那样的话,表示他虽生气,却还在理智控制的范围…总之,两人是
不会真的打起来了。
“那么,待阴阳玉的主人抵达,莫非我们还得顶著鞋子站在路旁恭迎她到来?”
主祭讥讽。
“…考量诸多层面后,决定目前情况特殊,一切从简办理,所以不会有任何待客
的礼节,亦只有非常有限的人会知道她已来到了京城。”
“老头们也怕丟脸啊?”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维护她的安全。至今我们仍不知道白玉楼主的消息来源,
但他对于每个欲动手的对象都有相当惊人的瞭解,我们不希望远来的客人这么快
也成了白玉楼主想要瞭解的对象。”
“那她将落脚何处?”
“仍将住在贵府。”
主祭好像有些讶异,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
“你…走吧。”主祭说。
安倍泰成也不多话,微微躬身,转身便走了出去。
***
猿飞以不被发现的最快速度偷偷溜了出去,在六条街外追上了阴阳师的脚步。
“猿飞啊?有什么事情哪。”
似乎是早就知道猿飞跟在后面似的,安倍泰成已停在一个路口,面对著气喘吁吁
的猿飞。
“大人…师…师父…”他大喘一口气,稳定住声音,然后跪地深深行礼:“小的
来传师父的话语:适才绝非有意,实乃事出仓促之举,对您深感歉意。”
“喔?”安倍泰成微笑:“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不敢,小的也感到歉疚不已,对于如此发展真的非常遗憾。”
“却不知你又怎么知道发生了值得遗憾的事情呢?这短短时刻,相信师兄是不会
对你解释这么多的,莫非你躲在地板下偷听吗?”
猿飞的呼吸停了一拍。
“有个脾气古怪的师父,弟子适当地出面缓頰是必要的,但也是‘适当’的程度
才可以,‘假传圣旨’可是不行的喔。”
虽然安倍泰成的语气轻松愉快,殊无责骂之意,猿飞仍然一动也不敢动。
“好了,起来啦。最重的礼在于心诚,你心好又耿直,这样的心意我确实收到了。
虽然表现的形式不可取,你这个性却是很珍贵的,尤其在这一行中,更是少见。
善加保持的话,不知何时或许会救你一命呢。”
“大人把我说得太好啦。我什么都不会,烂命一条,应该也没什么人想取吧?”
猿飞站起来,拍拍尘土,又是一脸无所谓的笑容。
“等贵客上门,你又有得忙了吧。诸多琐事,都要麻烦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但我很好奇…那人真的厉害到值得大人如此赌注吗?”
“也谈不上什么赌注。只是想把正确的人摆到正确的位置,如此而已…”
“但让您这么…”
“那没什么,这样就可以了。已经比我料想中的要平静多了。”安倍泰成笑著,
剩下的话却含在口里,怎么也不能跟猿飞说。
如果一切交给师兄作主…顺利的话,可以在合理的伤亡范围内了结。若不顺利,
大概要等到己方伤亡惨重,才会被迫对外寻求帮助吧。虽然名声在这个时代是与
生命同等重要的,安倍泰成也并非不能瞭解主祭背负之重…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又何尝不想依照自己的任性与白玉楼主正面对决?正如
那过往时光,他的先祖晴明大人,即使拼著失去一切的危险也要立起守护皇城的
巨大之阵。这种故事他从小听到大,也曾幻想过,要是自己能够这样,那样…
但是,时代变了。属于英雄的华丽与任性,都随著那光辉的时代而过去了。或者
该说每一代有他们应尽的责任,属于泰成这一代的责任并不是创业,而是守成。
特别是此刻,每一滴咒术的血都非常珍贵,实在不值得浪费在门户之见或地盘与
名声之争上头。为了那不知何时来临的‘某一天’,哪怕任何一个细小的脉络也
好,今日保存下来,未始他日不会成为另一个活水的源头…所以,他必须忍耐…
他没有任性妄为的自由…无论如何…必须忍耐…
“…因为讨厌的时代就要到啦。猿飞啊…我们没有足以挥霍的奢侈了。”
最后他只是看著重云遮掩的夜空,如此低语著。猿飞却听不懂,茫茫然地望著他。
***
黄昏,一间素净的房间里,秀麻吕耐著性子等著。
这里是赤焰之鬼其中一个落脚处,也是今晚他最可能会来的地方。与此地守门的
老头子打声招呼后,秀麻吕便像熟客一样地进来了。虽然,他明知道这地方在这
时辰还不会有人在。
原本他没有预期会这么早来的,但当猿飞传来那句话语,他就实在是坐不住了。
手中毫无筹码只能伺机取胜的战斗,与稳握胜机只待上场的战斗,无论心情上或
方式上,都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进行方式。
猿飞送来的,那个从不知名的人手中稍来的礼物,就是这样的东西。所以他此刻
心情是平静的,甚至有闲情逸致看看四周的布置。
柜子、摆饰、佛座之类的家具完全没有。空荡的地板上只放著一幅屏风,用单纯
的墨色画上山水,用笔法疏淡间表现出乍雨时晴的光影变化,称不上是什么丹青
妙笔,但在秀麻吕看来,这原本也不是单纯的山水而已。群山耸立如层叠的剑刃,
山岭间云雾变幻如兵法之虚实,彷彿连画上流过的小溪都藏著什么意涵,这屏风
很老旧了,而秀麻吕相隔多年再见此画,觉得似乎比当年所见又多看到了些有趣
之处,玩味之际,脑中不禁浮现一个彷彿总是白发苍苍的男子,手执墨笔与空白
的屏风对峙著,彷彿临阵对敌般地严肃,眉头微皱,像沈思又像坐禪。
那就是赤焰之鬼了。在外头,他可以大啖酒肉,大吃大笑,但在自己的地方,就
只有剑与自身。秀麻吕隐约听过他年轻时是个剑痴,可以日夜奔行数百里路只为
了确认一把传说中的名剑是真品还是伪作,房间里高高低低挂著的摆著的堆著的
也都是各种兵刃,每一把都有故事。不过到老来似乎已不拘于物,不再追求腰间
挂的一定要是什么名刀,更把年轻的收藏分送散尽,可惜这间房里唯一的装饰,
那幅看似随意的山水,在看得懂的人眼中,仍是剑气森然如秋风拂面。
他等著,突然身旁一响,转头看,那个平日维护此地的老人家端上了一些茶点,
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啊?来这作啥呢?”老先生问。
秀麻吕一怔,他明明进门时才跟老人家打过招呼,而老人家也放他登堂入室了,
怎么现在又问这问题?
“银爷爷,您不认识我了吗?”他问。
“你怎会知道我名字啊?小子真不简单,交个朋友如何?”
“可不敢跟您交朋友呢,您老人家跟我辈份不同的。”
“什么老人家?我才不老呢!”银爷爷好像突然生气了,絮絮叨叨好一会,突然
想起来似的,问说:“那您是哪位啊?”
“我是‘泉叶’啊,银爷爷。”
老人家扬起头,像要把这名字咕嘟一声吞进去似的,许久,摇摇头。“来找头子
吗?他不在这里,大概一会才会回来。”
“嗯,我知道。”同样的话,进门时已经说过一次了。秀麻吕重新打量著眼前的
老人,发现老人的眼神好像根本没在看他。
“昨晚真是爽快呢。”银爷爷说:“与头子追逐那剧盗野厨子追了整晚,那盗贼
死到临头竟然还贪花好色,抓了一个良家妇女充作人质,幸而我们家头子脚步快
啊!逼得那贼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没法,不然只要跟丟了一忽儿,一个好好的女人
只怕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不过那贼的刀法,一点不夸张,真是快得连眼睛
都跟不上啊…”
老人就这么喃喃念著,如果秀麻吕没记错,那个名唤野厨子的盗贼早在几十年前
就已经伏誅了,但他却活在老人家的昨晚。是死人复活?还是时空错乱呢?
“好不容易将其正法,光在一旁看都吓得胆战心惊,看完已经浑身冷汗,魂魄都
去了一半了,头子却浑若无事似的,说这事耽搁了他的行程,说著又走了,真是
可怕,好像只要不闭眼睡觉,便能把一天当作两天来用似的…”
“去作什么呢?”秀麻吕百无聊赖,凑趣地应著声。
“去干嘛还用问?能够让头子感兴趣的,自然又是哪个地方又出现了什么传说中
的名剑嘛。”银爷爷嘻嘻笑著,样子就像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我们家头子
酒不爱喝女人不爱抱,就偏爱这种冷冰冰的东西,你说怪不怪?”
秀麻吕也跟著笑,笑一笑,老人家的神情突然迷濛了一会,转过头看著秀麻吕,
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你是哪位?来这作啥?”
“…我是泉叶啊,银爷爷。”
“哎呀,长这么大啦。好小子,终于知道要回来了么?”
秀麻吕:“银爷爷还记得我啊。”
“怎么忘得了呢?”老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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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更新时间2009-3-11 10:17:59 字数:6399
银爷爷的状况时好时坏,像破了个洞的小船,载浮载沈。秀麻吕渐渐抓到了什么
时候他是活在现在的,什么时候他又坠入了不知哪个过去的时空中。
“老爷子最近心情不错呢。”银爷爷说:“让我想起以前刚跟著他的时光,那时
我头发都还黑得发亮呢…即使在那不知道什么叫累的年纪,有时一天下来,也倦
得想要倒头就睡了,他却像是全无感觉似的,整天往外跑,好像只要不闭上眼,
便能把一天当作两天来用…”
“最近也是这般么?”
“是啊,真是好久没见他没这么开心了呢。前一阵子还让我颇担心,你知道…”
老人家碎碎念了一阵子,这是银爷爷珍贵的“活在现在”的时刻,怕不知何时老
人家又掉入了往日时光,秀麻吕努力找著话缝问道:“是啊,这代表师父的身体
也很好,那我就放心了。却不知师父最近有什么好忙的呢?难道会有什么值得他
老人家出面的事情吗?”
“是啊,其实日常琐事都是那些后生小辈们接下来了,我也听说他们干得不错,
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一定非老爷子作不可的事情呢…要我猜的话,大约又是去访查
什么名剑了吧。”
“名剑?”
“他那副模样…就像年轻时,听到哪里有什么名剑出土似的。那时的他,若听到
哪边有了令他感兴趣的兵器,就非要见识一下不可,再远也要去瞧瞧。”
秀麻吕沈思片刻,又问:“但您最近倒是有听师父讲过什么名剑的话题么?”
“那倒没有…但那表情从前我可见得多了。即使在那个心火熾烈的年纪,找这些
冷冷的钢铁,倒是比找姑娘还来得热心好几倍。他总是说,一把稀世的名作本身
便有一种无可挑剔的美感,只要能在一旁看著这种美本身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他看著一把好剑的表情啊,真的…就像看著什么绝世美女一般,温柔得很。所以
他最受不了看见一把好剑握在一个不配用它的人手中,年轻的时候,若看到恶徒
手上拿著宝刀,就算追他千里也要把刀夺过来,他总说好刀是有灵性的,若所遇
非人,刀剑也是会哭泣的…”
秀麻吕微微点头,心头掠过了些许古怪的念头,但还不及抓住,那念头已经不知
跑去哪了。
***
赤焰之鬼在踏进房门前远远地,已经听到了平常罕有的笑语声,但因为感觉不到
敌意,也就不怀太多戒心地踏进了房间。当他看到秀麻吕时,微微地顿了一下,
还没问出口的话语哽在喉头。
“头子,您看看谁回来了?”银爷爷说。
“嗯。”赤焰之鬼点头。
“银爷爷,这样没关系吗?被师父逮到您在偷懒了呢。”秀麻吕说。
“哪里,反正是自己人嘛,是吧?头子。”
“阿银,你先去歇会吧。”
银爷爷好像有话要说,但一见赤焰之鬼的表情就退缩了下来,大概无论在他生命
中的哪个时空,赤焰之鬼的命令都对他具有绝对的强制力吧。
“阿银也老啦。”赤焰之鬼叹口气,自顾自地说:“已经有些糊涂了,明明年纪
就比我还小好几岁的…”
“还好,身子骨看来还硬朗呢。”秀麻吕说。
“脑袋不清就不中用啦。”赤焰之鬼依旧背对著秀麻吕:“那么,前途无量的‘少
纳言大人’跑来找我这老糊涂,有何指教呢?”
“怎敢?反倒是我需要您指教的事情,多不胜数呢…”秀麻吕说:“但今天来此,
只是想确认您的本心而已。”
“…?”
“我一直相信…即使我与您的路已渐行渐远,至少不会相互冲突。因为,即使曾
发生过那些事情,我仍然愿意相信,您是对的,是我太天真了。”
“……”
“那么,白玉楼主又是怎么回事?您为何竟放过了他?”
两人的眼神终于碰触了。
“谁都可以。”凝视好一会后,秀麻吕缓缓地说:“我真的不在意是谁收拾了他,
就算会让我这些日子来的所有努力全部付诸流水,若能够早点把这件事情了结,
谁都可以。甚至,如果是您来动手,我更高兴。因为您从来就比我想得更周到,
如果是您,可以确定这事件能够在影响最小的前提下,迅速无声地解决。但您却
轻轻放过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从哪听到了什么…”
“明人就别说暗话了吧,师父。”
赤焰之鬼扬起一边眉毛:“你叫谁师父?我可不记得有收过你这徒弟啊。”
“是啊,您早就把我赶出门去了。”秀麻吕说:“尽管如此,我却从未违背过您
的教诲,一次也没有。我骗过人,也杀过人,但没有一次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
背弃侠义之道。因为我会的一切都是您教的,就算有过争吵,我仍相信您的判断
比我更正确。但现在我却完全不能懂了,您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
“‘为何小盗小贼不妨随手除之,大恶人却不能杀?’”秀麻吕悠然说道:“‘晝有
晝之道理,夜有夜的规则,斯人虽恶贯满盈,若能镇住一众小妖小魔,便有存在
价值,从长远考量留之有益,故不能杀。’这些话,是谁教我的?”
“‘阴阳流转如日夜不舍,而世间之理从不以何者为归臬。故若正邪中当真存在
所谓的正道…大概也是处在两者间,该如何取得“平衡”这一点上’。跟我说这
些话的,又是谁?”
“您知道吧?应该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如果追求所谓的‘平衡’是您奔波一生
的道路,那么白玉楼主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却都是在打破这个‘平衡’啊!”
***
深夜,月被云濛了,漆黑的寂静映著几乎看不见的雪地。主祭听见远方传来沙、
沙的脚步声。那人走进了光圈里,看见是秀麻吕,主祭有些惊讶。
“真不像你啊。脚步如此濁重,呼吸不稳。带回来的莫非也是坏消息?”他问。
“…说坏嘛…也不尽然吧…”秀麻吕说:“倒是主祭大人您,说‘也是坏消息’,
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下属不太听话而已…”
“这样啊?”秀麻吕笑了一下:“我这边倒是反过来呢,总之,看来我们今天都
过得不太好。”
“想说说看吗?”
“您在喝酒啊?”
“很稀奇么?”主祭似乎有些酒意了,声音动作都比平常轻浮许多。
“反正,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讶异了。”秀麻吕也坐了下来,倒一
杯酒,仰头便灌进了喉咙。
***
“是…或许我错了,甚至可能错得非常离谱…所以,我也没资格再待在这位子上
了吧。”赤焰之鬼简洁地说。
“我近日内便会辞去‘头子’,从此再不过问任何一件事情。‘赤焰之鬼’到今天
算是死了,此后,再没有这个称号了。”
秀麻吕睁大眼睛,像看见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为什么?”他勉力冷静下来:“为什么要袒护他到这种地步?”
“如果说什么你都听不下去,那我说再多,也是多余的吧。”
“您凭什么认为我听不下去?师父?”秀麻吕问:“是我听不进去?还是您说不
出口?”
“你是什么意思?”
“您能不能像多年前的那天一般,毫无迟疑地对我说,是我错了,是我不懂,说
您认为白玉楼主是正确的?而如果我错了,又错在哪呢?若您能大声指责,说得
我哑口无言,我便转头就走,从此再也不插手此事。”
他等了好一会,赤焰之鬼却一言不发。
“如果无法这么说,代表您对他的作法,也不是毫无疑义的吧。那为何还要护著
他?您不可能受他威协,更不可能惧怕于他。除非…您基于某些原因,承诺了他
什么吗?”
“无论如何,都不干你的事吧。”
“容我说一句,您此言差矣。这怎么会不干我的事呢?”秀麻吕笑:“虽然久未
见面,我的作风应该多少都进过您耳里吧。我从不是为了找人麻烦才四处奔波,
今天也一样,我来这里,单纯只是想帮忙的。”
“…帮忙?”
“您一诺值千金之重。若白玉楼主竟能拿到您的允诺,实在是他的幸运。但您要
贯彻与白玉楼主间的诺言,便必须背弃另一个看不见、却更重要的诺言。”
秀麻吕说:“您的剑能一往无前地强悍,只因出剑没有疑惑,收剑也无后悔,您
确信每一剑都是在贯彻自己的侠道,每当出鞘回鞘时,必会重新确认一次,勿使
有违初衷,有违仁义,有违本心。一路以来,这个与自己的承诺支持您走过数不
清的刀光剑影,即使未曾宣之于口,却确实存在。”
“而白玉楼主却与您一贯行之的路背道而驰。我不问您为何如此信任他,但我绝
不相信您能对这种背离视而不见,没有任何一丝动摇。我不知道他到底跟您说了
什么,让您认为他能做到您做不到的事情,但您也深知‘人’是多么不值得信任,
只消一点冲击,便可能产生动摇、毀坏、甚至丧失心神或性命。人不可信,可信
的只有‘道’,但白玉楼主的道绝非康庄大道,而是他一人的独行之道。这种道
是多么容易偏差,而一旦偏差付出的代价又有多重,这些顾虑,您必定也都想过。”
“于是,对自己的诺言,与对白玉楼主的诺言,将陷您于两难之中,无可两全。
事已至此,您即使想退出亦不可得,若白玉楼主的一意孤行失去控制,您大概会
再度与其一战,无论如何,至少也要拼得同归于尽,以全这两难之义…”
“…这是您一个人的解法,但,您也可以不用照这么去走。”秀麻吕说:“我是
您教出来的,您也清楚我的斤两。我是朝廷下令平定此乱的主官,背后有阴阳寮
全力的支持,更重要的是,您答应了他不对他动手,我与他可没有任何承诺。”
“请让我代理您吧。把烦恼与难处交给我,我必定会在短期内给您满意的答覆。
我要的不多,只要他的名字,或住所,只要给我这两者其一,剩下的无须您烦心,
我自然会将一切处理妥当。”
“若告诉你这些,与背弃承诺也无异了。”赤焰之鬼说。
“这倒不然,我没有要求您提供任何实质的援手,我想要的只是与他一决胜负的
条件而已。从敌暗我明化为对等,但仍是一对一,所谓决斗不就是如此吗?您既
然对于白玉楼主仍有疑虑,便更不应拒绝我的请求。‘若有疑难未定,以武而决,
天会让对的一方活下来’,这不正是侠客面对争议时的一贯作风吗?”
“所以,他是谁?在哪能找到他呢?请您告诉我。”
***
在省略了不想讲的细节后,秀麻吕对主祭略述了这段对谈。
“您…真是雄辩滔滔的诡辩家啊。”主祭笑。“虽然再多想几次就觉得有破綻,
但乍听之下,还真觉得极有道理,就连我,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原本不想说的
话跟您讲吧。”
“过奖了。”
“所以,他被您说服了吗?真的把名字给了你了?”
“没有。”
秀麻吕答得爽快,主祭也没有意外。因为若真这么顺利,秀麻吕便不可能是这个
语气,这副表情。
“他算是我见过极硬气的人,一旦允诺了什么,便不可能反悔。即使怎么后悔、
怎么被威协利诱,也没有动摇的余地。”
“不…”
“如此才够格叫千金一诺啊。如果说真正的侠客是置生死于度外的硬汉,那能统
率这些人的头子若非城府异常深沈,就是比他们更加坚定不移的死硬派。赤焰鬼
偏向后者,却偏偏是这种人握著我最想知道的消息,白玉楼主运气实在不错。”
“您怎不想想,如果他真与白玉楼主见了面,他难道就不会被动上些‘手脚’?”
“您是指?”
“咒术的契约并不比寻常,不管是‘形式’或‘交换的东西’都可能难以想像。
比如…若说出了某些‘禁忌的言语’,就可能触发连带效果,轻则皮肉受损,重
则丧命。这也是可能做得到的。若以白玉楼主的一贯风格去推测,您可能差点就
逼死了一个人喔。每逼问一句,就让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原来还有这一层吗?”秀麻吕慨叹。“对这方面,我懂的实在是太少了啊!…”
“我猜赤焰之鬼应该就理解得比您多许多。”主祭懒懒地说:“活久了,对什么
都懂一些。虽然没交过手却听过,他似乎是少数连咒术师也觉得难缠的门外汉。”
“是吗?…或许吧。”秀麻吕笑。
“那您又是怎么知道他跟白玉楼主有接触的?”
秀麻吕微微一怔。“不是您跟我讲的吗?”
“我可是刚刚听您讲才知道有这件事情。之前引介您去见他,只是认为见见这号
人物或许对于解决困境有帮助,如此而已。”
“不是您传话的?但是…猿飞他…”
“猿飞?”主祭突然像被电击一样,坐直了身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他说。
“…?”
“所以,他在装傻?还是莫非…赤焰鬼连那傢伙的式神都甩得掉?”
“您是指?”秀麻吕问。
“没什么。”主祭怪怪地笑著。“您既然没问到想问的事情,今天的对谈是浪费
了您的时间呢,是我促成了这次见面,却似乎没有帮上忙,深感抱歉。”
“哪里,我非常感激主祭大人您啊。虽然无法直接攀上那条直达终点的捷径,但
我原本就没有期望过有这么一条捷径存在啊。若回归当初去找他的原点来看,则
我想要的已经全都拿到手了,这是出乎意料的大丰收呢。”
“呃?他既无法正面与白玉楼主为敌,又不可能把您想知道的消息泄漏给您,又
何来所谓的‘丰收’可言?”
“如果只是随随便便的其他人的话,确实就是没有用了。”秀麻吕:“但他可不
是随便哪个谁,光凭他的声名,便足以把目前浮动的局势压得死死的。”
“但他不可能会出面帮你协调局面啊。”
“我也没有要求他‘出来’帮我讲任何话,若有他这种地位的话,要帮人便可以
有很多种手段,包括…‘不说话’也能是一种帮。该说的话我都可以帮他说,他
只要‘不否认’…就等于是默认了我的说词。”
“不…!”
“就像那个狐假虎威的故事一样吧。不太相同的只是,这次老虎多少是心知肚明
的,只是不想戳穿狐狸而已。”
“这算…骗局吧?”主祭叹。
“被戳穿了才算骗局。在戳穿以前,便不存在骗局,而只有‘事实’喔。以这面
大旗而言,要压住我的阵脚算是绰绰有余了。能拔去大旗的只有他本人,但他不
会去拔的。”
“您真的这么肯定,他不会拆穿您的说词?”
“他不会的。”秀麻吕说:“因为我去找了他,而且他让我把话讲完了,这代表
就算嘴巴上再不同意,至少心中的某一块,他是无法反驳我的。既然我要的与白
玉楼主完全一样,都只要他的‘沈默’而已,只要我确实有撼动到他内心某处,
而他又不能提供我实质的援手,以人之常情而言,至少也不会想落井下石…”
“而且,我口口声声是为了他而战,为了他的道义与坚持,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
不惜。姑且不论有多少是实,他既然听了,就不可能会撒手不管的。所谓侠客,
就是这么温柔又愚蠢的生物啊。”
秀麻吕又一口饮尽,表情不知是高兴或难过,像嘲弄又似同情。主祭看著他的脸,
掂量著这些虚虚实实的话里,有多少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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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更新时间2009-3-12 10:25:15 字数:6664
白玉楼侧自然也监控到了此次对谈。这是秀麻吕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幽华脑海中
“值得注意”的名单上。之前便已知道他不时会来家里,还算是父亲欣赏的年轻
人之一,并且被赋予了公认超出其能力的任务。不过,他这次与赤焰之鬼的晤面,
确实是出乎幽华预料之外的快。
“值得庆幸的只有他守住了诺言吗…”幽华心中暗忖:“不过,这情报也是‘某人’
给他的,那个某人…怎么说,都不可能与阴阳寮毫无关连…”
--说起来,他们好像还有提到很有趣的事情…有某个大人物要来是吗?该派幽灵
去盯住主祭的住宅吗?
那是很简单的,只要一个命令就行,但幽华仍然慎重地考虑。
虽然幽灵作为监视的眼睛实在非常方便,尤其白玉楼的幽灵们经过“境界分隔”
后,是可以不被咒术师、有阴阳眼的普通人、乃至任何会与人类接触的妖魔看见
的。但同时这也是双面刃:虽然现在是看不见的,但如果哪一天有哪个人竟发现
了这群特异幽灵的存在,距离发现她的所在也就非常接近了。因此除非有必要,
她尽量不让幽灵们有机会接触这些“可能看得到”的人,尤其是某些重点人物,
如对幽灵的专家安倍泰成,更是连出现在他面前都不行。
同理,会让咒术师群聚的某些住宅也是高度危险区域。即使幽华对于主祭的评价
不高,也不敢轻视历代的掌门可能会用多强的咒语去守护他们世代相传的住所。
相对而言,皇宫的咒语防护反而比这些地方更松,因为若无命令,是不会有人敢
随意对天皇的居所施咒的。
先前也因如此,主祭家中未有白玉楼的势力入侵。但现在去找赤焰之鬼的秀麻吕
住在主祭家中,未知的大人物也将住在主祭家中,甚至,也许那位安倍泰成也将
频繁出入主祭家中。
线已经慢慢汇聚在同一点,但这块区域,她实在不敢交给任何一个幽灵前往。
最安全的方式是用死蝶偷听。但死蝶直接与她感官相连,换言之,如果要“听”
某处的声音,就意味著必须要分散她一部份的心神。而她并没有时间候在原地,
慢慢过滤绝大部分的无用资讯。
“还是只能用那办法吗?”
即使是幽灵无法抵达的区域,也并非没有突破的方法。幽华能够以“条件”驱使
死蝶产生“动作”。换言之,如果以“某事件的发生”为条件,从事件开始发生
的时刻再开始死蝶的监听,便可以略去大部分的无用片段,只听到她想听的部分。
不过幽华不是很喜欢用这一招。其一是死蝶不像幽灵那样充满弹性,要让它们依
条件产生动作,首要必须要非常正确地定义“触发的关键事件”,否则不是触发
失败,导致想听的话听不到;就是触发太多次,以致一直送资讯过来,过滤效果
不彰。但是,在状况未明前,想要正确的定义触发条件,实非易事。
其二是,死蝶是使命必达的。如果幽华下令“当某某事件发生时,我要监听某人
或某事的进展”后,死蝶便会忠实地执行。但既然无法预测触发监听的事件何时
会发生,亦即只要条件满足,即使幽华熟睡时也会被死蝶硬是叫醒,或与人对话
之时突然被灌入大量而清晰的幻听(偶尔会导致她突然呆滞,或语句错乱),这
还只是恼人而已。如果在她需要全神贯注,比如突发的战斗时,这种“条件监听”
却突然被触发,以致被死蝶强制占去她一部份的听觉,这可就是性命攸关了。
所以,除非是真的很必要的事情,幽华不会用上这能力。不过现在显然正是时候
了。以“有陌生来客到达主祭家门口”为条件,轻易地掌握了那人到达的时间。
当牛车喀拉拉地停在主祭的门口,约近申酉交接之时,亦即所谓的“逢魔之刻”。
车上坐一人,随行拉车者一人,迎接者一人,是名为猿飞的主祭随从。当那人从
车上下来时,猿飞发出了轻声的惊叹,随即像察觉了自己的失礼而闭嘴。
“…远道而来辛苦了,请跟我来。”猿飞的声音像在压抑著什么似的。
***
主祭与安倍泰成早已候在厅内,待那人与她的随从走进,两人不禁一怔。
来者是位少女,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有些尘土感的旅行装束上,看样貌约末二十五
六岁。皮肤白晰如深闺的小姐,五官端正而清秀,但在第一时间抓住所有注意力
的,是她的双眼。大大如漆般的眼眸,没有焦点。
很明显地,这女孩看不见。
--没听说过阴阳玉的主人是个瞎子啊。
怀抱著疑问的主祭,说了几句客气话。女孩深深躬身行礼,然后说:“感谢您们
的欢迎,我叫阿雪。现任阴阳玉的主人阿清因故不能成行,因此我替她来到此地。”
两人再度面面相觑。
“总之,旅途辛苦了。”主祭终于开口:“详情等你稍微休息后再谈,这段期间
猿飞会负责你一切所需,需要什么就开口,不用客气。”
“感激不尽。”女孩再度深深鞠躬。
***
“到底在搞什么东西?怎么会来了一个无关的人?这种事情是可以代替的吗?”
主祭连问三句,安倍泰成沈默不语。
“你们派去的人没把状况解释清楚?还是对方根本没把我们看在眼里?是哪边
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安倍泰成答。
“…我想,唯一能确定的是,什么重大威协,需要借助特殊力量才能摆平的敌人,
大概只有你这么觉得吧。”主祭冷笑:“被轻视到这种地步,到底该怎么收尾,
你自己去想办法跟老头们解释吧。”
虽然脸上还挂著愤怒的表情,但主祭其实已经许久没有心情这么好了。没有任何
词语,比起“自掘坟墓”能更贴切地形容安倍泰成的处境。越是高位的人,往往
越是丟不起脸,即使微感受辱也可能演变成一生之仇恨,而声名的起落更与仕途
之顺遂密切相关。现在待在客房中的那位恍若被错置在此的少女正是一把活生生
的利刃。不但此间过节难以善了,这位副手的前途更是堪虑了。
--你活该。
所谓的政治原本就是在刀口上跳舞。主祭对于师弟受到这种似遭戏耍之侮辱,毫
无一丝同情之意。
而安倍泰成却仍是像个没事人似地,微笑著,令人摸不著他到底在想什么。
***
为了远道来客,主祭家夜里点起了炊烟,一切均照章行事,唯独主角不对。主祭、
安倍泰成、秀麻吕、阿雪姑娘与其随从分别列席坐好。相互说了些客气话,怀著
各自的心绪吃著这临时加开的宴席。
“但是,阿雪姑娘很了不起呢。旅行已经是很累的事情了,如果看不到的话,会
更辛苦吧。”秀麻吕说完,同时被除了阿雪以外的数人瞪了一眼。
“其实,跟各位比起来,真的说不上什么辛苦。”阿雪倒是不以为忤:“我其实
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出来,一路上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反倒是照顾我的人比
较累,这一趟想必感觉度日如年吧,对他很不好意思,真的非常感谢。”
那个沈默的随从窘得只管低头喝汤,惹得其他与会者笑得开怀。几个城里人交换
几个眼色,均觉这乡下姑娘虽然不太熟习礼节,言行举止的气质却不错,个性也
温柔又开朗,相较于装模作样的京城女士,显得很好相处。
一旦最难的话题在无视中被跨越了,接下来的谈话就轻松许多了。谈笑很愉快,
但并不能迴避掉最尴尬的问题。
“所以阿雪姑娘,你来到这里,主要想做什么呢?”主祭问。
“我这次来,是为了两件事情。一是要传递一个口信。”阿雪正了正坐姿,表情
也严肃了起来:“我首先必须代替阿清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她相当认同贵派
欲尽速结束此事以解救宝贵人命的作法,更佩服于此大节上,能不计门户之见而
对于敝派寄予深刻的信赖,实不愧为天下秘学之源流,此乃苍生之福,也是贵派
气度宽宏的最佳示范。”
--说法听来像是经过高人指点,为了背这稿子,想必花了她不少心力吧。主祭想,
给人难看后还得努力帮他们圆回来,也真辛苦这盲女了。
自然,即使心中那么想,口中还得謙让:“岂敢,应该的。”之类的客气话。
“…因此,带来口信、同时也被任命为代理人的我,对于能被赋予本项任务感到
相当荣幸,即使再危险艰困的任务也不会推让,请把我视作你们旗下的一员,直
到事件结束为止吧。”
“你口中的那位阿清,就是传说中很了不起的那一位咯。可她虽然佩服得很,也
认同得很,却还是没来嘛。”秀麻吕侧头支颐:“这样实在很难相信她的诚意啊。”
说完,又被除了阿雪之外的所有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均想这男子今天怎么一直哪
壶不开提哪壶,简直像是故意在找这位少女的碴似的。他难道看不出来,即使强
作镇定,阿雪的表情与动作都在在泄漏了一种绷到极限的紧张,即使是主祭大人
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还欺负这女孩,感觉那样会失去自己的气度。
“不,请您千万别这么想…”果然,原本讲那种拗口又文謅的话已经很不顺口的
阿雪,被秀麻吕这么一抢白,更是有点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你真的清楚状况吗?不瞒你说,这里虽然看似平静,却是全京城最暗潮汹涌的
地方。外头有个四处疯狂杀人的魔头,而这里是专为对付那人的本阵,总有一天
会正面交锋,因此,这里的每个人性命都像风中之烛一般喔。虽然说得好听,但
那位阿清姑娘就是把你送到了这样的地方啊。你真的还能为她辩解吗?”
“…我…”不知何时,阿雪身上些微的抖颤停止了。她好像拋开了什么,连声音
也截然不同了。
“…我愿意相信她。她不可能把我送到明知可能会死的地方。这位大人,不瞒您
说,您口中的阿清,正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亲妹妹。”
这真出乎意料,在座的众人都轻轻惊呼了一声。
“她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正如我也是她在世唯一的血亲一般,所以,她不可能
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绝对不会。她对我说,那些京城的阴阳师非常厉害,所以
即使敌人再强,也一定应付得了,我在这里会很安全的,而我,相信她。”
阿雪端坐一如石雕的佛像般,声音平静中带著隐隐的激越。再铁石心肠的听者,
也不可能不为其所动摇。
“…原来如此。”秀麻吕说:“我相信这两位大人一定非常赞同你的话。也就是
说,你被送到这里,是作为重要人物阿清的‘人质’,而非‘战力’了?”
“…大人的说法,恕我无法同意。”阿雪沈吟片刻,谨慎地对答。“第一,我能
确定若阿清她自己能来,一定不会把责任旁落到他人身上。之所以必须这么做,
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愿闻其详。”
“不瞒大人,阿清现正身处近江国的深山中。”阿雪说:“敢问大人,对于伊吹
一族之事,可曾听闻否?”
“伊吹一族…是酒吞童子?”主祭猜秀麻吕大概不会知道,先一步答道。
“是的…”阿雪点头。
“主祭大人,请问这伊吹一族是?”秀麻吕问。
“他们属鬼族中的酒吞童子一类。因其只要喜欢上某座山头便会长住不走,通常
便以其盘据地点命名。住在伊吹山上的,便称为伊吹一族。”
“酒吞童子?真可爱的名字。好像是很爱喝酒的妖怪。”
“酒吞童子最大的特色确实是嗜酒,附带有鬼族特有的巨力与暴烈个性。其中,
某些地方的族类能自由变化形貌,某些地方的族类据传性好女色,有些则无…”
主祭简要地解释了几句。
“那么,请问阿雪姑娘,这与你妹妹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在伊吹山麓那里,出了些…棘手的事情。”
“莫非这些恶鬼们对山下的村镇发起攻击,将村民虏掠屠杀?”
“不,好像正好相反…”阿雪低头道:“是伊吹一族遭到了村民的突袭,据说,
几乎可说是遭到了灭族的命运…”
秀麻吕虽然看著阿雪,眼角余光却从未放过房间里的任何人。他注意到阿雪带来
的随从表情惊讶,显然阿雪一路上从未向他详细解释过此行的原因。主祭的表情
则相当淡然,伊吹一族遭屠杀似乎并无牵动他的悲悯之心,倒是安倍泰成的表情
明显有了变化。始终像带著微笑面具的他,此时眉头深深锁了起来,嘴唇紧抿。
一会,他仅轻轻吐出一句话。
“这下…糟了。”
阿雪虽然看不见,仍把脸转向了这位阴阳助,深深地点了点头。
***
“安倍大人,您说‘糟了’,请问此言何解?”秀麻吕问。
“伊吹一族…是鬼族中非常特别的一族。”安倍泰成简单地说:“鬼族也有分很
多种,而伊吹一族或可说是其中最好相处的。据说他们的个性率直,甚少野心,
而且对酒的兴趣远胜于对人类的侵略…总之,对人类态度可谓相当友善,同族们
也相当喜爱他们,因为据传他们釀出的酒是惊人的美味,而且取之不尽。”
“这么有趣的妖怪,为什么村民要杀了他们呢?”秀麻吕奇道。
“是的,这是令人费解之处…想必背后有著超乎仇恨的原因吧…”
“嗯…原因嘛,人会选择动刀动枪,原因大约也就不脱那几个。此事惨则惨矣,
但您真正的意思,彷彿还在言外?”
“是的…刚刚说鬼有分很多种,其中也有分对人类友善的,或对人类不友善的,
而后者才是鬼族的主流。像伊吹一族那样极少侵略人类的鬼族,其实是异数。”
安倍泰成闭起了眼睛:“事实上,早已有许多鬼族认为人类不断开垦荒原,建立
村落这种行为…相当碍眼。这种事件,无疑是给了他们最好的藉口。”
“而且,更不利的是,若是原本就对人类有深深敌意,仇怨深结的一族发生这样
的事情,我们还能与其据理力争。但伊吹一族…没有鬼族会相信他们竟然会大举
威协到村民的性命,因此这也不算是自卫,而是单方面的屠杀。错是在我们。”
他沈痛地说:“鬼族力大又狂躁,之所以危害不大,只因他们的团体意识薄弱,
如果只占据各自的山头,便不足以成灾。但这事件可能足以促成鬼族空前的大团
结,若要引发疯狂的报复与大量的鲜血,没有比全然无辜的牺牲更好的祭品了。”
“亦即,或许数十座山头上的鬼之一族会串连一气,同时冲下山来大举侵略?”
“是的…到那时,便不只是一个鬼的部落对一个人类村落之事,而是一支由鬼族
组成的军队,对上人类之城市这种规模的全面战争…”
他突然发现室内一片静默,微微躬身:“对不起,无关的话语似乎是说太多了些,
请不要介意。”
“哪里…”秀麻吕说:“不会无关的。只不过,我完全没听过类似这样的话题呢…
感觉真像是我们住在不同的世界似的。咒术师的生活经常都是这么刺激吗?”
两个阴阳师对看一眼。主祭回道:“类似这么特殊的事件确实是相当罕见。不过
人类与异族之间的小冲突则未曾间断过。一年总有个好几起事件,双方也经常互
有死伤…不过,总是在演变成大事之前,就会把根苗拔除干净。因为人类与异族
唯一的共识,便是全面的冲突是最愚蠢且无益的。尽管平日是各活各的,但在此
前提上,两边甚至可能合作。”
--一样。秀麻吕心忖,虽然职业不同,但这些阴阳师的说法,与侠客之理也类同。
“那么,若是苗没拔干净,以致小事真的演变成大事呢?”
“我们是不容许失败的。”主祭肃然说道:“因为不出事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
如果哪里真出了大事,那当地的咒术师也得与居民共存亡。最先知道的是我们,
最后撤离的也是我们。无论在哪个地方,这都是不会变的誓言。”
彷彿是共通之语言,在座的安倍、阿雪与随从也同时点了头,表情一样严肃。
“那么,身为此处一介不懂咒术的普通人类,我可得多谢你们了。请多多指教。”
秀麻吕躬身行礼,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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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更新时间2009-3-13 12:51:48 字数:6265
“所以,你妹妹离不开的原因,就是想解决这场可能产生的暴乱?”
“是…她说,身为仲裁者,这是责无旁贷的。”
“难道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她吗?”秀麻吕说:“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妹妹只可能
比你更小。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因为她说,全面开战对于双方都是不可承受的打击,无论如何都得避开;但此
事件原委特殊,以致鬼族对于懂咒术的人类抱持著极深的敌意与怨恨,如果过多
的咒术师进入邻近区域,只会让双方误会越来越深,最坏情况只怕难免。所以,
为防己方有人轻举妄动,她要求将实情暂时封锁,只把邻近地方的咒术师集结,
沿著近山之人类村落遥遥布开防线,以备万一交涉破裂时可以作为第一道防御。
而她本人则独自深入山中。”
“就她一人?”秀麻吕好奇地问。
“是…”阿雪无神的眼睛,不知何时湿润了。“为了避免任何一丝引火的可能,
她坚持这次的交涉只能她一人出席。她说既然护卫派多了一定会起冲突,派少了
又只是徒增死伤,那还不如不要派,拿那些人去保护平民不是更实惠?何况,若
只有她一人,对方是骄傲的鬼族,想必也会难以直接翻脸动手吧,以那样的前提,
才谈得上交涉。”
“好个游走于边际的策略,不知该说是太过天真?还是胆大心细?”秀麻吕说:
“主祭大人,这就是您提过的,有纪录以来最年轻的‘仲裁者’吗?”
“是的。”
“真可惜…”秀麻吕摇摇头。
“在这种情况下,要求她抽身来此确实是个无理的要求了,是么?”秀麻吕说:
“伊吹山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算远。因此,这事件与京城也不能说毫无关系。
如果能够顺利解决的话,或可说是京城之福呢…怎么办呢,主祭大人,安倍大人,
我觉得她说服我了。您们能否原谅那位阿清姑娘的意外失约呢?”
主祭微微一愣,然后笑了。“叫我所知,好像没有请您替我难为这姑娘啊。如果
负责询问的您都没有异议了,那我再多说什么,这坏人不就变成由我来当了吗?”
秀麻吕哈哈大笑。
“总之,阿雪姑娘,如果你瞭解当前情况,也不害怕的话,这里很欢迎你待下来,
想住多久都可以。”主祭说。
从刚刚就在少女眼眶中打转的水珠,终于流了下来。
“谢谢!”阿雪伏地说道:“真的很感谢您…”
“那么,你刚刚说过,来这里只为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传递口信。”秀麻吕
说:“口信递得差不多了吧,却不知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咦?”阿雪楞了一下:“糟糕,这一开心就忘记了呢…真是的。待我想想…”
她闭上眼睛,似乎是真的非常努力地回想著。
“嗯…嗯,想到了,但是,我可以在你们面前夸耀自己的能力吗?”
她虽然是非常严肃地问著,这问话却又把众人逗乐了。
“请尽管开口,我洗耳恭听。”秀麻吕说。
“好的。虽然我无法战斗,但是,有个本领或许在此处能派得上用场。”阿雪说:
“我的‘口寄’之术是非常准确的。”
“‘口寄’…你是指让神明附在你身上,然后便可以预言未来的法术,我这么说
对不对?”
“形式是类似那样的没错…”
“嗯。虽然非常好奇,但这好像不是在宴席间能够随便表演的事情呢。”秀麻吕
转头问主祭:“我记得为了摆开仪式,光是那排场就必须预备许久,同时,还得
选择良辰吉时,花上许多时辰,才能得到几句珍贵的諭示,是吗?”
“一般说到口寄的话,那是没错的。”
“那么,假设你要的东西我全都准备好,你能告诉我白玉楼主住在哪吗?”
“大人…我能作的不太一样…”阿雪慢慢地说:“我不需仪式,也不用准备任何
东西,您也不必等候几个时辰,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
“喔?”
“但是,如果针对特定对象的话,仅限于对我看过的人,才能做出预言…”阿雪
说:“所以…您若问白玉楼主住哪,只怕是不行的吧…”
“…这样啊?也就是说,你能预言在座的各位,比如…我的未来?”
阿雪点头。
“那我只问一句就好,我能不能抓到他呢?”
阿雪抬头,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彷彿‘紧盯’著秀麻吕似的,那真是非常诡异的
画面。
“…可以的。您一定可以抓到他。”
“多谢,我就想知道这个。”秀麻吕笑:“主祭大人,请问有酒吗?我想跟这位
了不起的巫女喝一杯。”
***
虽然想知道的事情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幽华却无意中听完了宴席间全部的对话。
一个大官,两位阴阳师,一个巫女,奇妙的组合,谈话的内容也相当有趣。虽然
无法看见他们本人,想像的画面却历历在目。
不过,像这样的娱乐,对她而言终究还是奢侈的。她接下来又被其他事情打断了,
以致无法听见或许是这个夜晚最重要的两段对话,都是在宴席散后才发生的。
一是主祭大人与秀麻吕的对话。
“主祭大人,您对于这位巫女瞭解多少呢?”
“如果她是阴阳玉之主的姊姊,应该也算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从她旅行的随从也
看得出来,那个随从倒是很厉害,寻常应该是请不起这样的随行护卫。若以战斗
而论,他比阿雪更有资格称为战力。”
“但她的能力…相当微妙呢,预言?”
“关于这一点…大人觉得如何呢?”
“听起来,这能力所受的限制太大,若只能对于看过的人下预言,就代表她必须
勤加走动,去与各式各样的人见面才有意义,但我却无法真的让她去到处乱晃,
若让她出了什么事情,您也会很麻烦吧。”
“一点也不错。”
“在这样的预设下,这能力就成了鸡肋。我认为派这女孩过来确实是个精心设计
的决定,她是一颗很重要,但我们不能随便乱动的棋子,虽帮不上忙,却也因此
无法怀疑对方的诚意。如果这是那位巫女阿清的决策,我还真想见见这位人物。”
主祭忍不住笑了,这年轻人的想法,怎会与他这么相似啊。
“而且…说真的,我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
“喔?”
“要是某件事情的未来,可以被一个从未接触过此事的人轻易地预测,还有比这
更令人讨厌的事吗?”秀麻吕苦笑:“因此,恕我无法相信所谓的预言。我想,
还是把她当作‘贵重的人质’看待,是最好的应对吧。”
“我很赞同您的说法。预言确实是一门可靠度很低,以致无法被期待的学问…”
主祭微笑。“突然这么说,也许很奇怪…不过,我曾见过许多高官,其中也不乏
聪明博学之士,但您与他们都不同,实在非常令人欣赏。”
“夸奖的话,等我当真抓到那人,让预言名符其实了,再说也不迟吧。”
***
另外,是安倍泰成与巫女阿雪之对话。
“阿雪姑娘,能否请问一个问题。”
“若我能回答的话,请尽管说。”
“发生冲突的两方,必定会请能代表双方的仲裁者出面协调。阿清是作为此事件
人类侧的仲裁者,不知鬼族那边却是以谁作仲裁者呢?”
“就我所知,他们好像根本不打算请仲裁者的样子…”
“果然如此吗…”
“不过,似乎是有一位妖怪方的仲裁者,不请自去了。”
“妖怪?叫什么名字呢?”
“我也不清楚呢,阿清没有对我讲得很仔细,只说,他们两个都有共识,绝不能
让事情延烧下去而已…”
“真有趣,通常妖怪只管自己的事情,却哪来这种爱管闲事的妖怪呢?”
安倍泰成陷入了沈思,阿雪等了一会,说道:“不过,大人真是了不起呢。”
“嗯?”
“其实,此行我最害怕的,就是面对大人您。因为您是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生气的,
但在席间,您却始终保持沈默,连一句话都没有质问我。”阿雪说:“我第一次
见识到气量如此宽宏的人,真的非常佩服。”
“哪里…世事难料,阿清姑娘因故不能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安倍泰成说:
“倒是你宴席间的表现真是救了我一命呢。还欠你一句谢谢,现在才说,会不会
太迟?”
阿雪原本就有些害羞的,被这么一说,脸又更红了些。
“如果真对我感到歉意,能否告诉我一件事情呢?”
“请说?”
“如果你真想帮忙的话,为何要对自己的能力有所隐瞒呢?”
“…!”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能力应该远不止于此。若只是这样的话,想在那里
立足大概很辛苦吧。”
“…”
“何况,我记得有听过一个令人非常惊讶的预言,好像正是你做出来的?”
“…您连这个都知道?”阿雪惊讶。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被一个住得那么远的人,预言自己的城市将遭毀灭。身为
世代居住京城的人,听到这样的风声,多少会想要留意一下的吧。”
“…但那是…那是被严格禁止泄漏的…您又怎会…”
“话只要说出口,总是会被听到的…”安倍泰成说:“不过,你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隐瞒?如果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请恕我实在无法将你当作自己人。”
阿雪垂下头,想了一会,说:“实在很抱歉,隐瞒并非我的本意。但我也绝对没
有说谎,您相信我吗?”
“那得视你的说词,才能决定我要不要相信了。”
“隐瞒的理由…是由于那位在席间向我问话的大人,他是主导此事的大官吧?”
阿雪说:“我认为他对于这种事情非常排斥,若讲得太多,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所以选择沈默。”
“你怎么知道他排斥?”
“因为我‘看得到’啊…”阿雪说:“就像从他说了某一句话开始,我便‘看到’
他其实是想要‘帮我’而非‘质问我’;在我讲出我的能力之时,我也看到了,
他其实对于我的能力一点兴趣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会让气氛变僵而已。”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能力吗?你能够看到未来的景象?”
“我不敢那么说…因为这不算是很稳定的能力。大多数的时候我是什么都看不到
的,您随便拿一件事情抽问我,我也未必答得上来。但是过了某个特殊的时点,
感觉像是在我面前之人的某个未来确立的那一刻起,眼前不时就会闪过些关于他
的景象,回返往复地,都是尚未发生过的事情,而且,通常都会成真…”
“这能力虽然在我身上出现,却好像不归我管,我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会看到
什么,也说不出那会在多久之后成真,只能从看到的人事物大约推测这未来是近
是远,所以,总觉得这能力像是被借放在我这里,而非我自身所有之物…”
“不…这还真是特殊,与一般的预言者经由迷幻而生的预言,或经由算学推得的
概率似都不同。”安倍泰成问:“但我有些好奇,你有没有计算过那些突然闪现
的景象,与后来实际发生的事情相较,准与不准的比率有多少?”
“太多了,从没算过呢…”
“这样啊。”
“既然我说不出那会在何时发生,自然也就不知道那究竟是失准了,或只是时机
未到吧。真要说确实地验证…只有一种方式。”
“喔?”
“人生只要未到尽头,便还有变卦的可能。能确定没有未来的,只有死者。有时
我会看见某些人的生命终点。他们死前会遭遇什么事情,又会在哪里,以何种方
式结束生命,旁边有谁等等…类似这样的预言我做过不少,而其中,有好些个人
已入了鬼籍,也验证了我的预言。”阿雪苦笑:“截至目前,还没有错误的例子。
很讨厌的形式吧,我宁可看不到那些,当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也不想看见那些我
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地…即使我都已经告诉过他们了……”
“不…”
“但我的能力,确实是经由这样的验证而得到了注意。也因此,获得了与我妹妹
不同形式,却同等的关注。因为若命运无法转变,不论好事或坏事都一定会发生,
早知道只是早痛苦的话,则预言也就失去了意义。让我们在意的是,命定非绝对,
这世上确实存在有能够改变命运的人。”
“喔?”
“大多数的人每一次我遇到他们看见的景象都相同,除非那已不再是未来,才会
显现不同的景象。但其中有极少数人,在我预见的事情尚未发生前,看见的画面
却已改变了。”
“那不就是失准了吗?”
“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但有些显然是尚未发生的未来。比如主角现在或许是个
年轻人,但我看见的却是他步入中老年后的未来。所以与其说失准,倒不如说是…
原本预定的命运遭到了改变吧。”
“这倒有趣了…”
“更有趣的是,当这些人的未来改变时,也会同时改变身旁数个人的未来,便像
水波似的一波一波地传出去,我常在想,传得越远,是否代表著那人的生命份量
越沈重呢?就像丟一颗大石子或小石子入池塘,所能引起的波动有差一样…”
“不。”
“若只是个小水窪,也许只需一颗石子就可以让其波荡不停,但池子越大越深,
就越不可能以一颗石子引起全面的震荡。因此…”阿雪说:“回到您提过的那个
预言吧。那最初是我在一个新生儿上见到,等那婴孩有一天老得走不动时,将会
参与到难以想像的可怕浩劫。因为在其他人身上从未见过,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但在许久之后,在另一个婴儿身上又看见相似的景象,在差不多远的某个未来…”
“以此,我做出了那个预言。因为涉及的范围太大了,以之前的直觉,我根本不
觉得这是能够被改变的事情…不过…最近刚好有机缘遇上当年的婴儿,现在已经
是个三四岁的娃娃了,从他身上,却看见了前所未见的变化。”
“变得更好?还是更糟了?”
“都不是…景象…扭曲了。”阿雪好像很难选择用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
看见的,原本清晰无比的图样,就像被画在一张纸上,然后将那张纸揉过、折过
似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暧mei不清的未来…甚至没办法说出那到底是好还是坏…”
“所以,恰好有这个机会,阿清要我帮这个忙。除了想帮助她,我也…按捺不住
自己的好奇心,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如果接近一些,
是否能看得更清楚点呢?这么想著,于是我就来了。”
“但,你应该知道吧?我们不可能放任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贵客四处乱走。因此
你的行动可能会很受限制喔。”安倍泰成的表情里有些许同情:“不可能想看谁
就可以看,想去哪都可以去。虽是冒著风险待在这里,却很可能看不到你想要的
东西。即使这样,你还想待著吗?”
“大人您实在是个体贴善良的人…”阿雪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但是一见到您们,
我就知道来对地方了。虽然我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即使再危险也不要紧,现在,
我只想看到最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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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更新时间2009-3-14 11:03:21 字数:6989
接下来,请容我介绍人类篇最后一位出场的人物,亦即之前提过的,两个重要的
小角色之一。与老婆婆类似,她的个性与能力殊无特别,特别在于所占的位置。
她名叫“秋草”。
***
-时间,白玉楼前约三个月-
“请带我走吧。”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身裹重衣的小女孩如此对幽华要求道。
她的发色与皮肤都毫无孩子应有的柔润光泽,空洞的眼眸直视前方,枯干的嘴唇
又说了一次。
“请带我走吧。”
即使已面临过多次生死关头,面对这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幽华却感觉被逼得无处
可逃。
***
-时间,再往前推七天-
车轮喀拉、喀拉地响著,这是幽华难得心情轻快的片刻。
如前之述,虽然她经常偷溜出去,就一个千金小姐,而且还是“得病在家静养”
的千金小姐标准而言,简直是什么天涯海角都去过;但就帐面上而言,她是几乎
不出门的。既无朋友可拜访,也没有疼她的长辈能问候,会出门就只有一个理由。
当帮死蝶暴乱的大瘟疫收拾残局时,顺道接触了许多病人。有些在幽华助了一臂
之力后,靠自己的力量康复了;有些运气则没有那么好,身体的平衡已被摧毀,
无可挽救,尽管如此,幽华只要定期去看他们,仍能够维持住一口气。
这些先前残留下来的羁绊,不知为何,幽华总是放不下。
该发生的总要发生啦,尘归尘土归土啦,那样活著也只是自欺欺人啦,这些道理
幽华并非不懂,只是不想理会而已。她觉得只要他们还想活,而她帮得上忙,就
没什么拒绝的道理。
而且,她难以否认的是,自己喜欢这种感觉。
不管是被解除了痛苦的病人愉悦的神情,或是家属不时流露出的欣喜,这些都让
她开心。
--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呢…
有时也会这么想,不过,反正不收钱,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喜欢幽华的民俗
疗法,他们可以去找自己喜欢的方法、信任的大夫,她也不会死缠不放。
她总是这样说服自己。
***
今天去拜访的是秋草的家。这两字感觉不像名字,比较像是绰号,与那小女孩的
形象也甚为吻合。
幽华下了车,此家的主人已在门口迎接,热情地不停嘘寒问暖,登堂入室,遇到
这个家中的女主人,尽管面相的眉眼间有股峭寒之气,见到幽华仍然非常客气地
微笑著。继续往深处走,便会在一间四面不透风的斗室里,见到此行的目的。
即是天气不冷的白晝,仍然只开了小小一扇气窗搭著火盆。小女孩裹著重衣,一
年四季都被禁止出门。专属的侍女随时维持住室内温暖,在这间房里没有季节。
幽华一个人进去,早已习惯的父母已不再随行。
“看起来精神不错呢。”幽华说著探病的人都会说的谎话,秋草妹妹转过头来,
对她露出了非常开心的微笑。
***
说治疗,其实只是聊聊天而已。幽华并不想摆些特殊姿势,弄点声光效果以取悦
观众,何况,她虽然不健谈,却很会说话。秋草妹妹爱听惊险刺激的故事,她就
可以讲得十足惊心动魄,虽然有些是她自己经历过的,自然不会让秋草知道。
幽华好像天生就有随口编故事的能力,虽是随想乱掰,讲得却出乎意料地用心,
秋草妹妹睁大眼睛,听得好像忘记了呼吸,直到闷濁的室内空气让幽华觉得有些
难受,将故事俐落地导到结尾,秋草妹妹才突然松口气,这下不妙,呛咳了起来。
咳了几声,外头侍女便问:“小姐,您还好吗?”
“没事的。”秋草妹妹以最开朗的声音说:“我好得很。”
“嗯,时间过得很快呢。”幽华说。
“已经要走了吗?”开朗的眼神,瞬间被寂寞淹没了。
虽然看不见天色,幽华对时间的流动感是相当准确的。从进门起算约已过了将近
一时辰,若只要驱散死蝶,其实只需动个念头,一眨眼的时间就行,若是不喜欢
的人,她几乎是坐下来,随口敷衍几句就转身离开了吧。会陪小女孩聊这么久,
除交情外,多少也掺杂著同情。
按理说,小孩子的复原力是最强的。但这女孩始终缠mian病榻,无论幽华如何努力
驱赶死蝶也无法让她能走出房门吹吹凉爽的夜风,只因她天生便是容易吸引死蝶
的体质。按理说,这样的孩子应该活不到这个岁数,从生下来起各种病痛就没有
停过,她父母找遍各种名医名方,几可说是散尽家财,硬是让她活到了九岁。
那一天,正值她即将十岁的生日,药石已罔效,看来这一关是再也跨不过去了。
她父母在病急乱投医之下,找上了幽华,那时她才刚驯服死蝶。所以,秋草妹妹
年纪虽小,却可说是幽华的老交情了。
“嗯,家里有人在等我回去啊。”幽华歉然道。
其实等著她的不是人。那时正是白玉楼第一阶段,为了建构出涵盖天下之棋盘,
正如火如荼地收集资料中。幽华待会便是与几位幽灵有约,但在之前出来走走,
改变心情,或也有助于提升效率吧。
“请姊姊稍微等一下下好吗?”
“嗯?”
“你还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吗?”
“你这么问的话…”幽华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即将三年了唷。”
“你算得这么仔细啊?”
“有秘诀啊。”秋草妹妹笑了笑:“那扇小小窗户,看到那棵花树了吗?你也许
要在我这里才看得见喔…对,就是那一棵树。每当我快要生日时,它就会刚刚好
地开花,像是提前送我礼物一样,一年就开这么一次。”
幽华想起来了,当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棵座落在园中
的漂亮花树。
“从我认识你后,它开了两次,谢了两次,现在又满树含苞待放了,等它开了,
我们就相识整三年了。”
“真快。”幽华叹。
“那么,能否请姊姊你也送我一个礼物呢?”
幽华楞了一下:“我不会忘记的啊,去年我不就有送了嘛?”
“那是绝不可能忘记的。但,今年能否送我一个我真正喜欢的礼物呢?”
“越长越大,越古灵精怪呢。”幽华苦笑:“也罢,若是我能力所及,你就尽管
开口吧。”
“我听说过,姊姊你真正能做到的,似乎远不止于治病而已喔。”
幽华的表情停顿了十分之一秒,随即皱眉笑道:“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虽然姊姊你说的故事很精彩,但你的生活却比你的故事更精彩许多吧。
我很响往那种生活,请带我离开这里,让我加入你们好吗?”
***
幽华表面虽不动声色,却觉两耳听见的全是轰轰作响,感觉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竟然遭到了可怕的突袭。
“你在说什么呢?该不会是作了什么奇怪的梦吧。”
“再隐瞒也是没用的喔,姊姊。”秋草妹妹笑道:“我是‘看得到的人’啊。”
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同时在幽华心中翻涌,不过,多想无益,现在最急切的问题是,
要继续装傻?还是直接正面放对?
她选择了后者。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继续装傻下去,似乎只会显得自己很蠢。
“你对我知道多少呢?”
“不太多。”秋草妹妹说:“我知道你可以夺取人的魂魄,就像死神一样。但是
魂魄却不会离开凡间,反而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久而久之,便自成一群,随你的
驱策而行动。”
--听这种讲法,似乎不是从我这边的幽灵漏出去的消息…?
“那么,既然明知被我夺取的魂魄要听从我的命令,你为何还想要加入?像现在
这样的关系不是更好吗?”
“因为听说在你身旁的幽灵都很快活嘛。整天悠悠闲闲地四处飘流,似乎其中还
有一个是漫游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去随意游玩?这样的生活,岂不是比整天关在这
小小的房间里,哪都不能去来得好多了嘛。”
“什么嘛,所以,你只是想出去玩一玩吗?”幽华笑:“如果只是想这样的话,
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看你想去哪里就去,只要我陪在一旁就好啦。”
“才不要呢。就算你再好心,也没那么多时间好陪我吧。顶多便像现在这样,久
久才来一次不是吗?”秋草妹妹叹口气:“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跨出过家门,就连
出这间房门的记忆都非常稀有,如果有一天,让我暂时离开这里,发现外面竟然
比我想像的要漂亮十倍,好玩百倍,而我只能停留一下下,然后又得被关回来…
在这没日没夜的小房间里…慢慢等待那不知多久以后的下一次…我想,我绝对会
受不了吧。”
幽华默然,确实,若换作是她自己也一定受不了。想当初与死蝶相遇前,成年后
生活无聊到快要发疯,即使偶尔作了一次好梦,醒来后也会难过得流泪…
“何况,也或许会有些地方是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的喔。即使是我最喜欢的幽华
姊姊也一样。”
--这小鬼…幽华不禁苦笑,不过,她向来讲话就是这么直接。
“所以说,好吧?答应我嘛。”
“怎么说呢…答案当然是…”幽华:“…不行,绝对不行的吧。”
秋草妹妹楞了一下。
“第一,你太任性了。哪有人会把自己的死亡当作一种礼物的?只会带来痛苦的
东西不能叫礼物。你又不是孓然一身,有没有考虑过费尽千辛万苦把你养这么大
的父母,若你就这么走了,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计辛劳、不论代价,无论如何都要让你活下去?一切
只因为你是他们无可取代的掌上明珠啊。你的性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任性所能
决定的了,竟然还这么说,若不是觉得你受不起,我早就狠狠打你屁股了。”
“…简单说,不就是我母亲再也生不了,我父亲又不想娶妾,所以我才这么重要
嘛。”秋草妹妹完全无动于衷。“是啊是啊,我带给他们一堆麻烦,但是,我有
要求他们把我生下来吗?我有求他们一次又一次把我救回来吗?你有死过吗?
幽华姊姊?你知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
“…!”
“死亡…就像一盆大得看不见尽头的水,我便是在那水面上挣扎的虫。沈下去,
呛了几口水,又被捞了起来,好不容易好受一点,又被丟回了水面,继续挣扎,
无力,下沈,再被捞起来,丟回去,我即将十三岁,这就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
你觉得我好快乐么?”
“…”
“我知道的,我欠父亲母亲的,一辈子都还不了,也别想还。但是,从一开始我
就没有要求过要被生在这世上,是别人帮我决定的;我也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体或
命运,都是父母给的;现在你说连死亡也不能让我自己决定,要看病魔何时乐意
拿走。那么,我的性命到底算是谁的?从起头到过程,连结尾都不能操之在己,
那这个被称作‘我’的人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反正身体都这么烂了,为什么
不顺便把我生成一个白痴?如果连自我都没了,就不会察觉到痛苦了,不是吗?”
幽华楞在原地。过于深刻的表情,却出现在一个全不相称的稚气脸庞上,那奇异
的压迫感,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况,我不在了,对大家应该也是好事吧。”秋草妹妹继续那清淡的语气,
好像一切都是如此理所当然。“我从来就是个拖累。原本家里不算穷,是为了我
而穷下来的。原本父亲是很傲气的,为了我去向许多许多人低头,其中也包括了
你的父亲。母亲尽管对其他人很凶,对我却很好,但我却知道的,每次见过我,
回去后她几乎都会哭。”
“我觉得够了。不管是泪水或恶运,都够了。少了我,或许短期内他们不会习惯,
但总有一天,会淡掉,会消失,那样就好。比起像这样一天一天地折腾下去,让
每个人都苦不堪言,绝对是更好的。所以,你愿意帮助我吗?”
“…为什么要我来?”幽华的声音涩涩的。
“我虽然想很久了,却没有实行,只因我不甘心。”秋草妹妹说:“我从未尝过
生为一般人而活的喜悦,从未看过朝阳夕照,从未见过漫山芒花,我不知道春天
的风闻起来该是什么味道,也没有用自己的脚走过去,摘下一朵花闻闻它的香。
对虫子而言,花就只是花而已,但对人而言,那可以是任何东西。作人实在太有
趣啦。雨只会吃跟飞行的虫子相比,实在是有趣得太多了。如果就这么死掉了,
下次投胎可不知道能不能当人呢。冥府那地方,谁都不知道的,不是吗?”
“我想以人的眼睛,人的感受,好好地看著这个世界,看到再也不能看,闭上了
眼睛为止。为了这个小小的梦想,我耐著性子一直等,就想等著,看会不会有人
能够治好我。听到关于你的事情,我就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我觉得你是唯一能够
圆我梦想的人。所以,好嘛~姊姊。”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开心呢?讲得好像要去玩耍一样。幽华无奈地想。
“总之,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幽华用绝决的语气说。“我还是认为你把一切
想得太简单了,以作这么重大的决定而言,你收集的消息显然还很不足,否则就
不可能会想要加入我家幽灵的行列。你可知道我家的幽灵们怎么叫我?”
秋草摇头。
“他们叫我‘比恶鬼还要可怕的幽华小姐’喔。我是不是在唬你,你可以用自己
的管道去确认。我对幽灵与对活人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对活人还需讲究礼貌,
对幽灵,我可是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当奴隶来驱使。而你却连这都不知道,就跟我
提出这种要求,未免太轻率了吧。”
秋草毫不在乎地说:“是吗?我听到的却是你对底下的幽灵好得很,别的幽灵都
很羨慕有个这么美丽又年轻,又很照顾属下的首领。还说若不是头子不准,他们
还真想要跳过去你们那边呢。”
“…‘他们’是谁?”
“那是不能说的喔。”
幽华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幽灵这么大嘴巴,随意对人类谈论幽灵界的事情,这可
是大忌啊!
“…对外嘛,多少是得作作样子,所以外头才会以为我家的幽灵们都过得很好,
其实只是‘隔岸灯火看来比较亮’的道理而已。你叫他当真找个我家的幽灵问问,
就能知道真相了。”
“何况,你说到想以人的方式去感受这世界,你应该知道幽灵已不算是人了吧!
既然不是人,所有感觉自然也与人大相迳庭。你将食不知味,看得到东西却难以
移动,无法与任何人交谈,整天只能飘过来、飘过去,不然就是跟一群面目可憎、
个性糟糕的百年怨灵聊些你绝对不会感兴趣的话题。你嫌整天关在家里生活无聊
得紧?那去当幽灵显然是很蠢的决定,因为那只是另一个没有墙壁的监狱而已。
而且,当人还有死去这个退路,我家的幽灵,我可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投胎呢。
在找到方法前,他们都是以‘或许得永远关在这里’的觉悟,度过每一天的喔!”
“我才不相信你呢。”秋草妹妹微笑。
“…喂。”
“你说得那么可怕,都只是想要说服我而已,我很清楚你的厉害,所以你就省省
力气吧。我已经决定了,只看你要不要帮我而已,但看在你还欠我一些情的份上,
我真不知道你为何还能拒绝我的请求。”
“我,欠你情?”幽华又是一怔。
“在三年前的那一天,我才在想著,太好了,一切终于能在今天结束了。结果,
你却硬是把我拉了回来。”秋草妹妹说:“如果你能体验一下我的生活,便知道
每个大夫都是我的仇人。他们努力想教我生命有多可贵,却只是延长我的痛苦,
让我更加厌憎生命而已…”
“不过,你跟他们不一样。从不会救了我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会用
怜悯的眼神看我,或跟我讲什么生命可贵的大道理,你总是很诚实地面对自己,
所以我喜欢你。”
“…?”
“你救我,只因为你想要我活下来,这样会让你开心,而你很需要这种让你开心
的事情。你是唯一不把我当负担,而只是纯粹‘需要我’的人,那样的你,并不
让我讨厌。于是我想,无所谓啦,本来弃若敝屣的命,为了你,再走几步也无妨。
如今我已陪你走了近三年,让你尽情扮演拯救我的角色与这个家的希望,只是我
现在也累了,想想,这样的情分,够不够让你帮我这个忙呢?”
“我根本就不认为这算是帮你的忙。”
“这个,应该由我来决定吧。”秋草妹妹说:“如果,这条命还算是‘我的命’
的话,难道不该是我自己来决定什么叫帮我的忙吗?若你肯帮我是最好的,若你
不肯帮,也不用再来找我了。我自己去跟閻罗王说吧,希望下辈子,能当个身体
好一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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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9-3-16 11:27:19 字数:7635
幽华回去之后,这事件几乎让白玉楼翻了过来。
爷爷说:“他们不是说‘京城的每一个灵能者全都在掌握之中’吗?结果这里就
有一条超大的漏网之鱼啊,怎么会这么巧?刚刚好就被小幽发现了。”
“果然,那群老鬼完全不可信赖…”若葵苦笑。“之前还说‘根据大合约条文,
我们的事亦可被解释为禁止对人讨论之事项’;而基于幽华小姐的要求,首领们
也对其下的幽灵严令再三,绝对严禁对人泄漏有关我们的一切事情,结果还是被
漏出去了,不但如此,似乎还漏得相当彻底…”
“幸运的是,目前我们还仅止于‘策划’,而非‘行动’阶段吗?…”空寂摇头:
“真是拍案惊奇,紧张无比,令人胃都痛了。”
“你并没有叫做‘胃’的东西。”爷爷冷冷地吐槽。
“总之,现在是紧急时刻,兵分两路。”幽华说:“辰巳,请你率领旗下的幽灵
彻查究竟是由哪一个、或哪几个幽灵泄漏的?违反规约的惩罚是很重的,我相信
应该没有幽灵会为素昧平生的人类这么做,可以从该家族的血缘关系去找,答案
或许就在那里。”
“有道理。那若不是呢?”
“若不是的话,就代表我们的认知显然有问题,而且京城的幽灵比我们想像中的
更不可信赖。那也意味著整个合作关系都可能改变,甚至可能会作废。”
“…!!”
“至于我,会去与首领们理论,要他们直接把我们要的幽灵交出来。”幽华说:
“必须试探对方的反应与诚意,视其结果,决定要不要继续或改变。请各位做好
心理准备,我们过去的这一年可能是白忙了。如果反应不友善,最坏的情况就把
之前花间之宴提过的事情全部放弃,不是不想管,而是不能管了。”
“有道理。等真的动起来时,便是个与天下为敌的态势。若不时还有芒刺在背,
后果实在承受不起。”爷爷说。其余的幽灵都表赞成。
“那么,那个秋草小妹妹…您又打算怎么办呢,幽华小姐?”若葵问。
“我以她还是没考虑清楚为由,暂时拒绝了她。”
“不…果然还是拒绝了啊。”
“正确来说,或许称不上是拒绝…我给了她七天时间慢慢想,同时答应她会派些
我们这里的幽灵去看她,让她实际瞭解一下幽灵的状况。七天之后,再作决定。”
“!!”
“所以,空寂大师,或许得请您派些幽灵过去了。如果自己愿意去开导她当然是
更好。若葵,或许也得麻烦你吧。要怎么跟她说,用任何方法都行,总之,请尽
全力打消她加入我们的念头。我们并没有缺人到连个病弱的小妹妹都不放过。”
“请恕我直言,但您为什么不干脆就直接拒绝了她呢?若您都无法说服得了她,
我们去又能有什么用?”
“我只是在尽可能找些方法而已,因为她都已经明言不相信我了,换个不同的人
与不同的说法,可能会有机会。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掉…当你们亲眼看到她,
跟她聊聊天,或许就能瞭解为何我一时拒绝不了吧…”
幽华看著空寂,不知为何忆起了当他还在四处云游时,这里的幽灵因为不满被她
夺命的怨恨,整天骚动著。
--好恨啊,我不甘心啊…
--还我命来!
被她杀掉的人,整天嚷著活著多好;被她救活的人,却对她叨念著好想死去。
--什么世道嘛,真是的!
***
当秋草妹妹窝在房里时,绝对想像不到外头的幽灵界发生了多大的震撼。
面对幽华的抗议,三位幽灵的首领展现了相当大的诚意,并且以惊人的效率解决
了这件事情。与辰巳循线追索的结果一致,泄漏消息的,论血缘应该算是秋草的
外曾祖父,因为心疼病弱又寂寞的外曾孙女,当发现秋草妹妹竟然看得到他时,
便忍不住跟她讲话,这一讲,久而久之,便不小心讲得太多了些。
其情可悯,但他在错误的时间站到了最差的位置。在这种背景下,无论如何幽华
无法手软。那幽灵遭到流放之刑,那是仅次于魂飞魄散之外,最让幽灵们害怕的
刑罚,因为地域观念很强的幽灵,一旦有家归不得,便只能徘徊在永恒的失落与
无限的恐惧之中,有少数幽灵还宁可选择魂飞魄散也不想被流放,但那幽灵只是
默默地接受,然后就此消失了踪影。
自此,全城的幽灵整肃。原本随时间已逐渐松散的规约,又暂时恢复了强制力,
尤其是对于白玉楼的事情,更是不敢对人类泄漏半分。这事件爆发在此刻,或许
对幽华而言是相当幸运的,因为其后续效应,即将在七个月后让安倍泰成从京城
幽灵那边几乎问不到有利的消息。就算用尽了交情与计谋,也难以突破他们心防。
再来,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灵能者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出乎意料的,答案竟然
就在幽华身边。
“总觉得,那个小妹妹好像跟我有点像呢。”最初的契机,是紫音的无心之言:
“我是说,那幽灵不是提过她以前看不见他,是后来才突然变得看得见他的吗?
听到这里,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我好像也是这样呢。”
从看不见突然变成看得见,类似案例以前也不是没有,但人的知觉并非这么容易
便能剧烈改变的。若非以特殊的法术去诱导,便是当某人的生命遭到极大震撼,
甚至是重大伤害时,才可能突然出现这种转变。像紫音、秋草这般浑若无事地从
普通人转变为灵视者,连见多识广的幽灵首领们都从未见过。
而两人的交集点,甚为明显。便是幽华。虽然幽灵首领们不算什么这方面的专家,
毕竟见多识广,既然掌握到最关键的一点,剩下的便已猜得八九不离十。
“您是说,只要跟我接触的人,就有机会变成阴阳眼?”幽华讶道。
“更正确的讲法,应该是‘被你救过的人’吧。”文官鬼说:“你那驱逐死亡的
动作,让本来应该死去的人活了下来,久而久之,自然会让他处在一种暧mei不明
的状态吧。人还活在现界,一只脚却跨进了我们的世界,若是这样的人,其中有
几个变得能看见我们,也不足为奇吧。”
幽华好像有些被说服,却又心有不甘地说:“但是,紫音变得看得见你们,是在
她昏倒之前啊。在那之前,我可从未‘救治’过她喔。”
“你真的没有吗?”
“我很确定没有。”
“或许是有,只是你不记得而已。”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记错呢?”
“我不是说你记错,而是紫音姑娘一直都在你身边行动,因此你根本无需刻意去
‘帮她驱逐死蝶’。若看见死蝶在她身旁绕时,很自然地就会想要让它们离紫音
姑娘远一点吧?如此随手为之是不会留下印象的。或许在你不经意间,早已帮她
驱逐了好几次死蝶也说不定。”
“您是指,紫音其实已经有好几次徘徊在生死关头了,但她却一无所觉吗?”
“只怕便是如此吧。我早说过亡者的阴寒之气对常人的伤害很大,但只要待在你
身边,就算原本可能死的也变得死不了。即使是那次晕倒,也许原本是足以致死
的重病,但在还没来得及出现症状前,你已经把死的可能性给彻底抹除了,所以
表面上看起来,就只是普通的劳累晕倒而已…”
幽华看起来好像心神不属,如此反应让文官鬼有些误解了。
“若真不相信,就去彻查所有你接触过的病人吧。我敢说那个秋草不会是特例。
与你长期接触过的病人,多少会出现几个与她有一样的情况吧。”
幽华如梦初醒:“我不是不相信…我会去做的。若有结果,我会尽快跟您说。”
于是辰巳继续把网路布出去,持续彻查所有幽华接触过的病人,果然发现了其中
两人各自产生了或强或弱的灵视能力,好消息是因为他们多半也病奄奄了,都把
这突然冒出的能力当作是病中的幻觉,与人与鬼的互动都不多,亦未发现此变化
有对白玉楼的隐密产生什么影响。
这场由秋草妹妹引起的风暴就这么落幕了。但对幽华而言,最麻烦的或许才刚要
开始。
***
“…我从来没有看过死志这么坚决的孩子。”空寂回来,面色难得十分凝重:“她
看起来真的好小啊…怎能这么年轻,就把所有的希望摆在死后?这到底是怎样的
宿业啊…”
“…跟她讲什么都没用。”若葵回来,表情跟所有去看过秋草的幽灵们一样沮丧。
“不断徘徊在生死之境,好像让她的心智超乎年龄的成熟…与她讲一讲话,心情
就变得很闷,闷得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下去。更闷的是,明明就知道她说得不对,
我却反驳不了她,好像硬是叫她活下去,反倒变成是我在无理取闹似的…”
幽华刚写完一张‘幽华式鬼画符’的笔记,把笔搁著,沈默不语。
若葵说的,确实是最让她感到难办之处。如果秋草妹妹跟她大吵大闹,乱耍孩子
脾气,幽华根本就懒得理她吧。如果秋草妹妹对她哀哀痛哭,卖弄可怜,应该也
无法让幽华动摇。但麻烦的是,都不是。她一直都是那么轻描淡写地讲著、冷静
地分析著自己的一切,而她的论点从来只有一个,清晰无比。“无论如何,这是
我的生命,应该由我自己去主宰。”
幽华实在是无法反驳。这种说法唯一能非议的只有:太过任性了!只考虑自己的
感受就可以了吗?人生可不是只对自己有责任啊!但…
她在骂别人以前,总会先想想自己。如果易地而处,换作是她自己整天关在黑暗
的斗室里,与缠mian不休的病魔纠缠,而且注定将无法获胜,她会不会想死呢?
一想,便发现其实自己也是一样任性的人,没什么资格骂秋草。
“那么…幽华小姐…”若葵的表情阴沈不定:“只剩一天了,明天就是答覆之日,
而我们…应该是…说服不了她吧…”
幽华不怪他们,说起来,亡者去劝活人要拥抱生命,原本就是非常怪异的事情。
那么,她这被全城幽灵称为“死神小姐”的人,去对人说要尊重生命、爱惜生命
这种教,岂非更加无稽?
“那您,打算怎么作呢?如果她仍然要求您带她走,难道真的要…”
“不行吗?”
“她太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根本就无法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要多大,才足以瞭解自己所说的话?才足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幽华反问。
“十五岁?十八岁?二十岁?我们是否要划定一个年龄,然后硬是把她关到那个
时候,这才说:好,现在你想死的话可以去死了。是这样吗?”
“…”
“最麻烦的就是…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否则,无法把我们全都驳倒,不是吗?”
“我…不认为她真的知道。”空寂说:“再怎么说,求死都只是一种逃避而已。
说得再好听,再漂亮,还是逃避。既是逃避,就还存有迷障,只是不愿正视而已。”
“她会后悔的。”若葵说:“她把死后想得这么美好,我们都知道若她真进来了,
一定会失望,然后总有一天会非常后悔的,不是吗?空寂大师。”
“我同意。但若拒绝了,一样会造成非常强烈的憾恨。如此一来她死后即使不来
这里,多半也会跑去待在别的怨灵团体中吧…”空寂叹气:“所以说是迷障啊…
若现在不看透,早晚也都难逃要面对的…但是,我修为还是太过浅陋,实在度她
不了…非常慚愧。”
“那如果你们是我,会怎么作呢?”幽华问。
“拒绝她的要求。”若葵毫不犹豫。
“她说过,要是拒绝的话,连我都不要见了。那就是放著她自然病死了?”
“就算用硬逼的也好、用诱骗的也罢,总之让她继续活下去。只要活著一天,就
有希望治得好,前十三年药石罔效,不代表以后找不到高明的大夫。想见见世面,
找个方法偶尔偷渡她出来,在有您的陪同之下晃一晃也就是了。小孩子不是那么
难满足的,也许她会闹,但稍微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就不会一直那么想死了,
而那才重要。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有生路在。”
幽华点头,问:“那空寂呢?”
“硬逼著她活,您也许就感到问心无愧了,即使完全不考虑她的心情,至少您还
可以举出许多理由去支持您的决定。但…我不认为这算是唯一的正解。拒绝她,
然后让她自然面临死亡,依循应有之规律去走,未始不是一种办法。但我不支持
让她加入我们。我们的存在…并不算正常,我还是希望能见到她好好的成佛,而
不要留在这里,只为了眷恋某个不成熟的悬念,这不是体贴她的作法。”
幽华点头。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于是,约定之日到了。
***
清朗的夜,巡夜人的灯笼火光在过于明亮的月光中显得微弱。即使是如此夜色,
幽华依旧能在阴影中穿梭自如,如散步一般地走在再熟悉不过的走廊,轻而易举
地绕过正在打瞌睡的侍女,在秋草妹妹身旁坐了下来。
秋草妹妹几乎是转眼间便惊醒了。或者,她其实根本没睡著,只是闭著眼睛而已。
一见到幽华,虽然面容枯槁,仍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你派过来跟我聊天的幽灵们都很有意思呢。但我的答案,始终都没有变过。”
秋草妹妹说:“你今天肯来找我,代表你已经准备答应我咯?”
“遗憾的是,我不能这么说呢…”幽华说:“我原本不打算来,但相识一场,我
不想要彼此的最后一面是在上次那样的情景下,我当时想著许多事情,甚至无法
好好看你一眼。因此,我才来这里。”
“所以…答案是…”
“我还是无法带你走,对不起了。”
原本想解释些什么,突然又觉得怎么解释也是多余,幽华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
如她说的那般,好好地看著这小女孩,就像以后再也看不到似的看著。她预期对
方或许会反应激烈,用虚弱的声音咒骂她,或用根本没力气的拳头搥打她。即使
那样也没什么关系,但…秋草妹妹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冷静得像没听见似的,
一言不发地回望著幽华,表情甚至没有改变。只是那一对眼睛中,有些什么东西,
悄然熄灭了。
“…是吗?那么,很谢谢你来看我。我也很想再看看你。”
语气如此平和,嘴角的笑甚至未曾隐没,尽管如此,幽华却瞬间洞察了某些隐藏
在声音、表情背后的讯息,与那眼神的些微改变所代表的意义。
她不慌乱也不愤怒,是因为早已做好准备了。包括被接受,或被拒绝的一切准备。
路由幽华帮她选,而她将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若被接受了,那只需一个与幽华
同行的决心,若被拒绝了…又会如何?她已说过不想活,也不要幽华再来找她,
她痛恨被病魔缠身的自己,恨得要命,那么…如果以她的个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一定要死,那她肯定不会想要死在病魔手里。她一直说,
自己的生命由自己主宰,即使开头与过程无法选择,至少结束要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她会选择自我了断生命。
幽华悚然而惊,这不是明摆在眼前吗?她想不到自己竟然这么愚蠢,一廂情愿地
认为所谓不要她再过来的意思,是秋草会选择循著自然的途径,因病衰弱而死。
但那根本只是顺著她自己的方便才会如是想而已。最有可能发生的是:在她离去
后,几天之内必定会听到这不幸的少女的死讯。她近乎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死期与
死法,不假他人之手,对自己亦无慈悲。
--那么,她会怎么作呢?
刀剑?她虽体弱,割腕的力气多半还是有的…服毒?毒药有这么容易拿到吗?常
人也许不可能,但是她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幽华根本不知道她计画了多久,也许
早就把某些少服是药、多吃是毒之物日积月累地藏起来,也并非不可能…投水?
院子里就有一个水池,就算池水不深,以她的身体,想必也无力挣扎…
无数思绪闪过幽华脑海。然后又是一个念头闪过。
--反正她终究都会死,那怎么死的,又有差别吗?
--有,当然有。
因为,如果导致了这种种下场,都与她的拒绝不无关系。她无法说服自己那都是
秋草自己的选择而推得一干二净。可笑的是,若死于疾病,反正幽华见死不救也
不是第一次,这罪恶感似乎不难摆脱。但若秋草选择用其他方式了断,对幽华而
言,那就好比她亲自拿刀子架在秋草的手腕,或将毒药塞入她口中,或将她的脸
压入池水里…
如此这般,幽华无法甩开这种“是我逼死了她!”的念头。她的理性明知道这种
想法荒谬,但她也知道一旦秋草死去,这种荒谬的想法将会如影随行,如鬼魅般
缠住她,至少在短期之内她都将无法释怀,肯定无法的,她太清楚自己的个性了。
思绪虽奔腾著,两人却仍静默无声,相互凝视著,秋草意外地发现,幽华刚刚那
没有破綻的姿态,不知何时却悄悄地动摇了。也许全凭直觉地,她说出了:“请
带我走吧。”
幽华震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往后仰,竟像是被这句话给逼退了一般。
秋草看著她的眼睛,又说了一次。
“请带我走吧。”
即使已多次面临过生死关头,面对这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幽华却感觉被逼得无处
可逃。
驀地,想起了两人七天前的对话。
“你救我,只因为你想要我活下来,这样会让你开心,而你很需要这种让你开心
的事情。你是唯一不把我当负担,而只是纯粹‘需要我’的人…”
--我一直以为,是‘他们需要我’,然后我才去帮他们延续生命的啊…
“那样的你,并不让我讨厌。于是我想,无所谓啦,为了你,再走几步也无妨…”
--原来,却是‘我需要他们’?…被解救的人,反而是我吗?
“如今我已陪你走了近三年,让你尽情扮演拯救我的角色与这个家的希望,只是
我现在也累了…”
--被我延续性命的人并未真的感觉得救,反倒是我一次次从他们那边汲取力量,
却反以恩人自居吗?多么可笑呀…到头来,只是我自欺欺人,闹剧一场…
“想想,这样的情分,够不够让你帮我这个忙呢?”
--是啊,既然是由我所开始,那自然,也该由我结束吧。
“请带我走吧。”
--罢了,罢了。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全都归我吧。
幽华想回答,喉咙却哽住了,不能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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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更新时间2009-3-17 12:08:56 字数:4664
那一夜,幽华带了一个小小的魂魄,随她回家。
夺取灵魂是她做过很多次的事情,此后次数更会多到让她毫无感觉,但那一次,
她感觉自己不只是夺取了一个生命,彷彿同时也杀了一部分的自己。
那个会坐在车上哼著歌,自以为作了好事的自己。
那天以后,她仍会对那种请求做出回应,但那种心情已一去不返。毫无感性地,
仅仅只是尽一份义务,作个举手之劳。
如果老婆婆算是“开始”,那么秋草妹妹,就是“结束”。
***
之后,秋草妹妹加入了白玉楼。刚开始的那混乱自是不在话下,令人意外的是,
当大家开始习惯这个存在后,混乱与麻烦却没有随著消失。
因为她与谁都合不来。
她那一意求死时,超越年龄的沈著与敏锐知觉,在达成心愿后好像被打包起来,
收进了名为“潜能”的抽屜。她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或许是个聪明的十三岁孩子,
但光看她现在的样子,绝对难以想像她曾经说得幽华哑口无言,甚至迫得她无路
可退。
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叛逆少女。甚至比普通的叛逆少女要更麻烦一点。身
体被病痛禁錮时,被委屈已久的精力,在变成幽灵之后毫无保留地宣泄了出来。
问题是,她有了体力去与人互动,却没有相应的人生经验与其搭配。卧病在床十
三年,她的世界里只有父母、不认识的大夫郎中与服侍她的侍女。这样的世界观
当然是很有些问题的。
她懒得跟任何幽灵互动,刚开始时几乎都是独来独往。就某方面而言,这或许是
好事,因为她似乎有一种‘一开口说话就惹人生气’的特殊才能,如果太积极与
他人互动,或许会很快便被孤立了吧。虽然没被刻意孤立,她仍对大部分的幽灵
不予理会,多半是只跟自己玩,一个人四处乱跑。
刚开始,很自然地分在空寂和尚的好孩子帮,尽管是个性温和,包容力强的团体,
即使有好些幽灵不断主动与她接触,却一次次地被打回来,原因似乎是她最讨厌
别人说她“可爱”,每次被当作孩子看待时,她就忍不住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后来,空寂和尚那边似乎拿她没輒,幽华改托辰巳的坏孩子帮与她接触,成效也
不佳。坏孩子帮的风格原本就不是友善与替人著想,如果对他们爱理不理,他们
就很自然地以相同的态度回敬。
总之,整个白玉楼似乎只有幽华是能够让她服气的,除了幽华,她似乎对谁也没
啥兴趣,也不想瞭解。问题是…
她看紫音很不顺眼。
而这将会让她付出相当的代价。
***
在人间,紫音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从身体到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但在幽灵
界,她可是被公认为“白玉楼的第二号人物”而闻名于世。即使总是默默地做著
自己的工作,从未刻意张扬过自己,白玉楼的幽灵们却不曾轻忽过这位外柔内刚
的女孩,向来对她极为尊重客气,正如她对他们的态度一般。
但秋草不能理解这点,打从首次见面,她大略问过紫音一些话后,唯一的回应是:
“呵呵,所以,你是下人嘛。”
如此简评,和那轻蔑的笑意,让紫音很不舒服。
--虽然令人讨厌,但…她说得也没错啊…为什么我会这么生气呢?
事后,紫音却对自己会这么明显地被影响情绪感到讶异。
--果然,多少是被幽灵们宠坏了吗?大家都对我太好了,或许我也该更谨言慎行
一些呢…
反而检讨起自己来了。这是紫音的缺点,却也是她的强项。在初遇逆境时很容易
被人欺负,但随著时间过去,慢慢地,在她所深耕的地方就会变成几乎是无敌的
存在。她没有跟幽华说这件事情,但白玉楼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瞒不过幽华。
这样的态度自然看在眼里。
“你不可以这么跟紫音说话。”幽华多少也劝过她。
“我怎么了吗?”秋草的眼神没有邪气,也非装傻,就是纯粹地不瞭解。
“你可以客气一些,有礼貌一点。对你只有好,没有坏的。”
“但我为什么要跟她低头呢?”
“若不赶快改变你的态度,可能会后悔唷。”
“她难道会对我怎样吗?”
“…是不会啦。”
虽然知道,幽华却没有刻意帮紫音出头,因为没有必要。秋草太低估了紫音这种
柔韧的力量,她还不知道,自己或许是得罪了全白玉楼最不能得罪的一个人。
如果她敢对幽华出言不逊,或许会因为太过于螳臂挡车,仅仅被付之一笑便罢。
但换作是紫音,她就等于是连同每个喜欢紫音的幽灵一起得罪,而那最少也等于
白玉楼全体同仁,若往外推展,紫音与全城不少的幽灵都有相当交情,那数量之
惊人,效应之庞大,是难以估计的。
紫音本人确实是不会对她作什么,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但正因为大家都知道她
是这样的个性,反而更会让人觉得无法对她的事情坐视不管。幽灵们不聋不瞎,
将秋草对紫音的态度都看得明白,闲闲的幽灵们生平又最爱乱晃串门子聊八卦,
不久,秋草妹妹发现自己不只在白玉楼中屡遭白眼,连出门都有种寸步难行的感
觉,那种如影随形的敌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最近怎么比较少出门玩了?”幽华问。
“…没什么啦,只是觉得外面很无聊,没有想像中的好玩。”
虽然嘴上还在逞强,再过一段时间,京城之大,却好像只剩幽华身边可以待了。
但那并不是什么可以依赖的避风港,虽然幽华对她的态度始终没变过。
因为白玉楼的第二阶段已经开始动了。幽华有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
时间是白玉楼后三个月,某一日两人的闲聊,此时紫音正在忙日常的杂务。
“每次回来都看到你呢。”
“…”
“上次告诉你的那些地方,去瞧过了吗?”
秋草妹妹摇头。
“我是不会派工作给你的,但你得自己找些事情作啊,老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我想不懂一些事情,姊姊你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事呢?”
“为什么每个人都对她那么好?”
幽华根本不用多问“她”是谁,这小鬼头在转什么念头,对她而言简直像是透明
的一样。
“实力有差吧。”她简洁地答。
“差在哪里呢?”
“你很清楚我对她的观感吧?那么我讲了我的看法,难道你就会服气吗?如果你
真的在乎这问题,也许你就该自己去找能说服你的答案吧。”
“……”
“我只能提醒你,如果真想瞭解一个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去探听那人之前做过
些什么事情,而且别只看肤浅的单点,要看,就要把前、中、后一起纳入考虑…”
幽华看秋草显然听不下去,也就耸耸肩,直接闭嘴了。
“…谁想知道啊,她的事情。”
“若不要想那么多也行。我直接告诉你能最快地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如何?”
“?”
“只要诚心诚意地跟她道歉就没事了。”
“才不要呢!”秋草反应激烈。“我又没有作错事情!”
“有喔,你错估了情势。从很多方面来说,那都是比没有礼貌更糟糕的错误。”
幽华理所当然似地,说著绝对会教坏小孩的话。
“但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一个下人道歉?”
“瞧瞧,你来了这么久,却连这一点都没看清。这里啊,并没有分什么上人下人
喔。”幽华说:“能区别高下的,只有‘实力’而已。”
“实力?”
“就是你帮别人作事情的能力。那件事对别人越重要,这能力就越珍贵。那件事
越少人能够做到,也会帮这能力附加价值。”幽华说:“秋草呀,有没有什么事
情,是你可以帮别人作的?”
秋草楞了好一会。
“如果想不到的话,那你的实力就是零喔。”幽华喝了口茶。“相对的,没有地
位也是很自然的,懂了吗?”
***
下一次的对话,已经是一个月后了。一样是紫音不在的场合。
“我想了好久…”
“嗯?”
“结果,根本想不到什么是我可以帮别人作的事情……”
秋草在紫音在旁时一直维持的冷脸,到此时突然崩落了下来,面具底下的表情是
极为失落的哭丧脸。
“嗯,那也没关系啦。毫无实力也活得很好的人所在多有,不用因此感到难过。”
幽华再度说出了不该对孩子说的问题发言。
“但…但是…”
“你这么希望增加自己的实力,就是想要解决当前的问题吧?”幽华右手支颐:
“但我也告诉过你了,有更简便许多的方法。你根本不用突然成为什么人,只要
跟她道个歉,一切就解决啦。”
“我…道歉…”秋草眼睛转一转,突然恍然大悟状:“你一直叫我跟她道歉,意
思是,其实她才是一直在背后暗算我的人吗?”
“想到哪去了呢?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幽华摇头叹气:“你会陷入如此窘境,
绝对不是因为她拿你当作敌人,刚好相反,正是因为她完全不把你当敌人,所以
你才会输得这么惨喔。”
“……?”秋草满脸都是问号。
“因为根本无视你的攻击,所以你施的攻击全都返回自己身上了,反倒是她对于
当前的情况也一无所觉。而要是你跟她道了歉,她才会惊觉到你处于多么糟糕的
处境,进而帮你的忙…她就是这样的个性。”幽华笑:“一句道歉换来一个最强
的帮手,这难道还不够划算吗?”
“我…我…”
幽华等著。
“其实道不道歉也无所谓了…但…我只是…不想要输给她而已…”秋草勉强挤出
这句话。“我不想…什么事情都没办法作…难道只能靠别人施舍的善意过活吗…
如果这样…那跟活著时那个没用的自己,又有什么差别呢?…”
说一说,眼泪就掉了下来。幽华轻轻摸著她的头。
“如果你要累积实力,就要付出耐性,慢慢从自己作得到的事开始做起…你要有
彻底改变自己的决心,并且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大概要多久才能变得像她那样?”
幽华一时语塞,她说不出:“那大概永远没办法吧”这种答案。不过如此沈默,
也和真的说出口相距不远。
“果然是不行吗…”
“其实,也未必不行喔…”
幽华目光微斜,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容诡异莫名。如果是紫音,看到这样的
表情就会反射地提高警戒心了吧。可惜,秋草不是紫音。
“不过那是一条很不好走的路,想要速成,往往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呢。”
“什么代价呢?”
“痛苦。”幽华说:“想比别人快一倍,要付出的或许不只是多一倍的痛苦。那
还是最浅的代价喔。”
“到底是什么方法啊?”秋草被激起好奇心了。
“我劝你还是别听的好。乖乖道个歉,或是稳扎稳打地循他路解决问题不是很好
吗?那条路…哎呀,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走的。”
“说说看嘛。”
“跟眼前显而易见的两条路相比,这一条真的痛苦得多唷。而且你一定会恨死我的…”
“请跟我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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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更新时间2009-3-18 10:05:12 字数:4858
-翌日,白玉楼领域内,恶人帮-
“所以…”前左大臣大人的幽灵说:“你想要加入我们,但不能说是什么原因?”
旁边的幽灵们都讪笑了起来。
“我说的不是加入你们,我才没兴趣加入你们这种幼稚的团体。都老大不小了,
还跟别人捣什么乱?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你们对抗的目标年纪可比你们对半再打
七折都还要小?”秋草妹妹开口毫无来由地便是一阵好骂。“我没说加入,只是
想要跟在你旁边而已。”
“我?”前左大臣指指自己,一脸错愕。
旁边的幽灵们又笑了。从死后就拼命地想要复仇,而且还一直失败,那日子真是
说有多无聊就有多无聊,说有多丧气就有多丧气。以致于即使只是个讲话气人的
少女,竟也让他们颇感趣味。
“大人您鸿运当头啊。”“好羨慕啊,想不到死了以后还这么受女孩子欢迎。”
“教教我们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前左大臣一脸无奈地举起手要群众安静。又问:“你到底为什么想来这里?是被
派来的?还是你自己想来的?”
“我自己想来的。”
“是嘛…”前左大臣手往胸前一叉:“但我们没道理让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请你自行离开,或是想要我们帮你走出去呢?”
“几句话就生气了吗?真是没有大人的度量,我才不要走…你们干什么!快放开
我!没用的傢伙…”
几个幽灵就这么把秋草拎了出去。剩下的幽灵们面面相觑,转的都是同个念头。
自然与秋草无关,而是…会让她来这里的人,大家都心里有数。
“那个死神小姐…到底想作什么啊?”
***
“才这样就要我放弃的话,还太早了喔。”
秋草整整被揪乱的衣领,想起幽华说的话。
“你知道前左大臣大人吗?”
“就是那个…在计画中,第一个被你带走的嘛。”
“答对了。就是他了。我要你盯住他。”
“盯住?但他们不是什么都作不成吗?这么做真的有价值吗?”
“如果他们持续著一盘散沙的状态,确实是毫无价值的。”幽华说:“但那个人
不太一样。你有仔细地观察过他的作为吗?”
秋草摇头。
“他在所有恶灵们都在乱冲乱撞时,始终保持著冷眼旁观的姿态,同时却谨慎地
收集著每次失败所获得的资讯。而且他通晓在恶灵中的各个小团体的人才分布,
同时在暗中拉拢了足量的关键人物。如此一来,才能让他在所有的小团体都开始
灰心丧志时,才一出手就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首脑地位。并且把各个零散的小
团体逐渐整合成一个粗具规模的集团。这是相当难得的才能。”
“喔…”秋草似懂非懂。
“真不愧是我第一个看上的目标呢。这样的才能用在好的方面,能让整体不断向
上提升,但若反过来用,也足以窒死整体的发展。才能这种东西就像刀剑一样,
无谓好坏,端看握在谁的手上而已喔。”
“嗯。”秋草还是似懂非懂。
“所以,虽然他现在还不成气候,总有一天,我认为他会是个很大的麻烦。”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若要解决他,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而且这是只有你才有可能作得到的事情。”
“喔!”秋草终于听到了关键词,振奋了起来。
“但是…既然知道他会是个麻烦,为什么不直接…我不是记得你可以…”
“啊,天无绝人之路嘛。”幽华笑了笑:“我都已经夺走了他们的一切,如果连
他们仅存的魂魄都要抹杀,岂不是太过份了?”
秋草不太能够认同,突然想到在白玉楼幽灵间盛传的说法:幽华小姐会在“某些
不该心软的时刻,不知为何,竟然却下不了手。”大概指的就是这件事吧。
不过,幽华确实没有随便丟个小事敷衍她呢。如果这件每个白玉楼幽灵都在意的
事情,却被她漂亮地解决了…谁能不承她的情呢?
“我答应了!请告诉我要作些什么吧!是要去打探他们在作些什么,然后一一向
你回报吗?”
“别傻了,要当间谍的话,你至少心机要比对方深沈、行动要比对方迅速、思考
要比对方縝密,而这些你全部都没有。”幽华很遗憾似地摇摇头。“不必逞强了,
考虑一下你的人生经验,要你真比他厉害,他还不如去自杀好了。我也不可能会
对你做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你也只比我大几岁而已啊…”秋草不满意地咕噥著。
“我要你作的,”幽华说:“就只是像字面上那样,跟在他身边而已。”
“跟在他身边…作什么?”
“啥也不用作,就像在…玩游戏吧。你想办法接近到他三步之内,如果能够做到
这么一直亦步亦趋地跟著他,你就赢了这游戏。”
“什么都不用作?那要跟到什么时候呢?”
“当游戏结束时,相信我,你一定会知道的。应该不会太久吧…”
“但…为什么这能让我迅速累积实力?又有什么好痛苦的?”
“‘有什么好痛苦的’?”幽华看著她,好像听到很荒谬的话似的。“你以为要
做到我的要求很容易吗?我可以说,光是要跟著他就够难了,难到即使你失败了,
我也不会怪你。”
秋草心中再度浮现了幽华的表情,确实就是一副不觉得她真作得到的样子。
“才这样就要我放弃的话,还太早了喔。”她又重复了一次。
***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每天秋草都在尝试著突破,每次都被丟出门外。
“那个死神小姐派她来,到底有什么意义?”恶灵们不时也会讨论这异常现象。
“会不会是想探听我们的策略呢?”
“但就一个间谍而言…未免也太不够格了吧!也许她说的全是谎话?根本就是她
自己无聊想来找我们的碴?”
“只是想羞辱我们吧!派这个喜欢胡言乱语的小丫头专门乱我们的心神…”
“我从某处听到些有趣的消息。这小丫头似乎在那边也是被排挤的…”
“哦?是吗?所以她果然只是因为太过无聊,才来恶作剧嘛。”
“我唯一在意的事情是…”前左大臣大人说话了。“之前确实有情报说…‘死蝶
有可能可以窃听任何死神小姐想知道的消息’…对吧?”
众幽灵们点头。
“判断的依据是:‘有时死神小姐做出的决策,会超出幽灵们给她的情报所示,
据此推断她的情报来源,或许来自更多未知的方面,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死蝶’…”
“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呢?”
“因为这非常重要,我很想要知道这情报是否确实。若果真如此,那我们每一步
对她而言都是透明的,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吗?我们现在的策略,正攻法已注定会
失败,如果连剩下的也被窃听去,我们就连最后的反击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我们…”幽灵说的话很快地被其他幽灵用眼神制止了。
“…确实如此。”最后只剩下这句话。
“总之,这小丫头是由死神小姐派来的,我相信这已确然无疑。”前左大臣大人
说:“那么她来此到底有什么目的?探听我们?监视我们?这是否代表她的能力
也有极限呢?以致于还得派遣一个小小的耳目到这里?”
“总之,不要让她渗透进来,就不会有错了。”
“不会有错,却也不会有突破。”前左大臣大人说:“…不过,就目前而言,我
们确实没有任何犯错的余地了…”
***
“如果我是你的话…”
秋草妹妹不知尝试第几百次渗透失败,正坐在墙上无聊地晃著双脚。冷不防后面
传来一个说话的声音,转头一看,竟然就是她的目标人物。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再帮她做事了。”左大臣大人悠然说道。
“再怎么坏,也不会比你们坏吧。”
“是吗?我们再怎么坏,好歹夺取幼女生命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也作不出来。”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秋草蔑视道:“那是我自己的要求,跟她又没有关系。”
“啊,你当然是会这么想了。要让你这么想,实在是太简单了。”
“我懒得听你胡说八道,你都不听我讲话的,我又为什么要听你说?”
“我相信你被派来这里时,她一定跟你解释过许多为什么要派你过来的好理由。
大概是说我们是多么讨人厌,像苍蠅一样四处乱窜,而我则是苍蠅群中最碍眼的
一只,所以才要你跟著我,好好地盯住我,以防我做出什么事情…”
“我只问你一句:既然觉得我们讨厌,为何不干脆把我们全部都灰飞烟灭算了?
死蝶是可以轻易作得到这种事情的,甚至不用费她本人半点力气,那为何要留著
我们?”
“因为她是好人。”
“因为杀了我们都是不得已的,所以不忍心再多伤害我们一点吗?”左大臣大人
笑了:“这么天真的说法实在太可爱了,正如你也始终深信著她带你来这里纯粹
是基于好意,因为尊重你的要求,想要让你开心一些,是吗?那我倒是问问你啊,
你来到这边,真的很快乐吗?”
秋草愣住了。
“她把你带来这里,理应对你的生命负责,但她又有照顾你吗?”
“她很照顾我的!”
“照顾的方式,就是要你去跟一群她讨厌至极的幽灵们混在一起?”
左大臣大人停了一下,看著秋草的细瘦背影,虽然看不见脸,却几乎可以想像她
的表情。
“…你为她努力了这么久,她又有主动给过你什么好脸色看过吗?每次是不是都
是你去找她,然后她才多少跟你说些话?”
“因为她…”
“很忙?但她留给自己喜欢的人的时间,倒是很多嘛。”
“闭嘴!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你倒是好好想一想…”左大臣大人悠然说道:“这里到底有谁能真正知晓她
能力的全貌吗?是否从来没有人能够获知底细,只能大略地得到些揣测、推论,
而她从来也就只会给些零零碎碎、无关紧要的解释?既然如此,我们又怎能知道
她是否在骗人?语言这种东西是很不可信的。但有些东西却是骗不了人的。见财
会起贪念,见色会起*,尽管嘴巴上说得冠冕堂皇,人真正的样子却会从各种
细微的缝隙显露出来,而我们,只相信那缝隙露出的东西所代表的意涵。”
“从那缝隙看进去,可以看出她的本质,相较于你们这些好人,其实与我们更加
接近。在她内心深处,甚至藏有连我们都无法正视的、宛若无底深渊般的黑暗。
你听说过吗?在她夺取生命之时,会露出一抹绝美的笑意,比起那些正义的宣示
言语,那笑容要更接近她真正的样貌。因为她就是喜欢作这样的事情,她爱得不
得了。因此才不能抹杀我们,因此才治不好你的病,不然她哪来生存的乐趣呢?”
“你…在骗人…”
“在骗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吧。只能延续生命却不能治得好病,世界上有这种
道理吗?跟谁说都不会相信的事情,你却始终深信不疑,我才感到不可思议呢。
我说她就像是花间飞舞的蝴蝶,只是吸食的是名为痛苦的蜜。周围的人越痛苦,
越离不开她,她就越开心。所以不能一次治好病人,得让他们零零碎碎地受苦;
所以不能一次抹杀我们,要让我们像无头苍蠅一般四处乱撞。她看在眼里,却还
摆出一副高贵的姿态,而手下的那群幽灵便用些过于夸张的言词帮她粉饰形象,
在我们眼中,这一切,都只有病态才能形容…”
“别再说了!”
“对那些听不懂的人,我们当然连说都懒得说…”左大臣大人说:“跟你说,是
因为觉得你听得懂…当然,也可能我错了。”
秋草捂著耳朵,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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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更新时间2009-3-19 12:48:10 字数:4038
当她发现时,已经跑到一个陌生的街道上。她已经好久没出西行寺家门了,此时
却忘了之前不好的回忆,心烦意乱地四处乱走。
--骗人的…骗人的对吧!?
--我真笨,干嘛傻傻地听他说啊?他是坏人啊!我明明知道的,他坏透了…而且
还是幽华姊姊的敌人…
--当然全都是谎话吧!如果这样就被拐走,回去会被嘲笑的。
稍微定下心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流眼泪了。
--这样就撑不住了,怎么会这么不中用呢?
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么难过。或许是因为面对左大臣大人对幽华的詆毀,她却
一句话也没办法说。原本以为只是自己口拙,但此时冷静了点,想一想,却发现
或许不是来不及反驳,而是…无法反驳。
--到底怎么了?我当然要相信她啊,如果连她都不能相信的话…
他说的每句话,都打中了她心中一直隐约有疑虑,却从来不敢细想的某些地方。
幽华这个人实在围绕了太多的迷团,从来未曾有过确切的答案。她向来只是选择
相信,正如每个白玉楼的幽灵一般…而现在却接触到了另一极端,以截然不同的
观点去解释这个人,竟也完全说得通。幽华的行为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差异是,
这些行为究竟出自“善意”抑或“恶意”…
秋草一直很想相信是“善意”的,但同时,她也讨厌人类,甚至讨厌这个世界。
她把幽华当作一种理想,但如果问她:“这世上有没有完美的人存在?”,她必定
会摇头,而再追问一句:“那么,幽华凭什么例外?”,她大概就会傻住了。
--如果…连她都不能相信的话…
秋草感觉眼泪好像又快掉下来了,赶紧拍了拍脸頰分散注意力。
“如果真的在乎这问题,”她对自己说:“也许就必须要自己去找能说服自己的
答案吧!”
***
幽灵是不用怕迷路的,只要想著要去哪里,便能去哪里。
秋草回到了白玉楼的领地,却没有继续执行幽华交代的任务,而是拐回去熟悉的
地方。她觉得自己信心动摇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待在陌生的地方太久了,连自己
这么熟的人形象都开始模糊了。
但步近幽华的房间,她却犹豫了一下。
房间传来相当响亮的笑声,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感觉除了幽华与紫音外,
还有不只一个幽灵在里面。她讨厌群众,所以立刻打消进去看幽华的念头,却又
好奇究竟什么事情这么好笑,恶人帮的聚会气氛通常十分凝重,笑声是非常罕见
的,现在听到笑声,感觉出乎意料地怀念。她靠近了一些,听到了几个她不熟悉
的声音在讲话。
“所以,我才在想那小鬼最近到底跑到哪去了,怎么好久没见到她,却原来您…”
“这主意虽然过份了些,却也未始不能收一石二鸟之效呢…”
“要她去监视那些惹人厌的傢伙们…”
--在讲…我的事?
秋草越靠越近。这个月来,她为了达成幽华交办的任务,把她想得到的所有方法
都试过,其中当然也包括偷偷潜入。虽然那几次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但每次
失败都让她更有经验,此时她无意中以同样眼光审视环境,发现幽华这边的警备
比恶人帮那边松太多了,简直是门户洞开,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藏身之处,悠哉
地坐下来偷听对谈。
“不过您也真狠心啊,不怕那些坏傢伙对她作什么事情吗?”
“都是幽灵,又能发生什么事情呢?”是幽华的声音,语气相当冷淡。
“我是说,难道对方就不会想要反过来利用她吗?她只是个不通世事的孩子呢…”
“即使那样,也无所谓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能提供的情报列入计算之内,
因为对方轻易地就能把她骗得晕头转向。那些恶灵们尽管去乱猜我放这枚棋子的
用途,但其实她真的只是一枚弃子而已,除了扰乱敌情,没有其他用处,毕竟…
她最杰出的才能,也就是惹人心烦吧。”
又是一阵笑声。
“我说的是…”那陌生的声音仍然不死心。“对方可能会用诱骗的手法将她吸收
进去,进而从她那边挖出什么他们无法得知的珍贵消息。她之前不是一直在您身
旁待著?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你以为我会犯这样的错误吗?”幽华轻轻地笑了,几乎可以想像那是多么清纯
淡雅的笑意,就像在说她不会犯类似把衣带系歪这种愚蠢的错误般。
“所谓的弃子,就是对于大局毫无影响,即使被吃去也无所谓的吧。我从来不会
在她面前讨论任何重要的事情,这确实是需要费些心思呢…所以即使她真被骗过
去了也无妨,虽然那些可怜的傢伙们,也许光挖出她所能知道的那些琐事就如获
至宝,千方百计地想要诱骗她加入也不一定,不过这样的发展,或许也不错。”
“您的意思是?”
“我喜欢让人们待在最适合他们待的地方,所谓适才适所嘛。”幽华说:“所以
没用的傢伙,就该跟没用的傢伙待在一起,这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原来啊,这才是您的目的吗?”
“我不否认,她确实是让我有些心烦呢…”
***
当秋草再度出现在前左大臣大人的面前时,左大臣大人差点认不出这个前一天才
跟他讲过话的小女孩。样貌是没变,但隐藏在五官背后的气质却迥异,光是绝望
还难以确切地形容,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打碎了般,毫无神采的双眼比雪还要没
有温度…
“…您想知道什么呢?”
“呃…”左大臣大人发现自己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您想知道什么呢?我都说…我全都告诉您…”秋草低下头:“但是…求求您不
要赶我走…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
秋草就这么在恶人帮中待了下来。对于恶人帮而言,她实在是个绝佳的情报来源,
在生前已经对白玉楼有不少认识,死后更实际在白玉楼侧生活了许久,所见所闻
都可能是他们难以得到的宝贵资讯。此外,她的礼貌也变好了许多,或许是有礼
得太过份了些。
“我还没问那么多,你别主动说得这么详尽嘛。”某日,左大臣大人说:“这样
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专门被派来漏消息给我们的了…”
虽是无心之言,他却看到秋草整个人缩了起来,像惊弓之鸟般,眼神充满了恐惧。
“开玩笑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他不得不安慰她。
“…要是有一天,你们再没有问题好问我了,会不会不想要我继续留在这里?”
秋草囁嚅问道。
“不会。”左大臣大人说:“只要你一直乖乖地听话,就不可能会赶你走。因为
那时我已经确认了你的心意,有那种眼神的幽灵,就是我们的同伴。”
她被幽华派来的前因后果,与后来造成骤变的转折,他自然也全盘知晓了。
原本只是想藉由刺激她,观察幽华是否会做出帮自己辩解的反论,藉此判断死蝶
是否确实能监控白玉楼领域中的每一个对谈,但想不到结果竟完全相反,似乎是
被她听到了最不该让她听见的一段对谈。
虽然感觉实在巧合得过份,但秋草的反应却是真实不虚的,无论怎么看,她都是
全然的绝望而无助,而从其他方面去验证秋草的说词,也确实没有漏洞,她真的
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这一切都是演技,左大臣大人也真是只能认栽了,
竟然给他遇上了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演员。幽华也就算了,左大臣认可她是罕见
的天才恶魔少女,但怎么看,秋草都不是那块料。
而怎么想,幽华都没有必要千方百计演这么一齣戏,只为了平白地送他们一个情
报来源。就算秋草再没用,也无须让她有机会扯自己后腿,何况秋草确实不笨,
以她的年龄而言可说是聪慧过人,虽然幽华确实不会主动跟她说什么,但她自己
有眼睛有耳朵,光是观察幽华与众幽灵的互动,包括京城的恶鬼首领们、白玉楼
的众核心成员,往往能提出他们得花上数倍时间才能得到的珍贵见解。这些资讯
想要得到很困难,想验证却相对容易许多,大大节省了他们的力气与时间。
无论怎么从理性的角度去分析都说不通。他只能相信这一步并不是理性的选择,
而是基于某种情感上的动机所做出的决定。之前有听说过秋草在那边受到排挤的
原因…难道,竟然是基于如此幼稚的理由才把秋草放到这里?
再怎么聪明的人也会作蠢事,左大臣深知这一点。即使是幽华,也不可能永远不
会犯错。太多心思的人反倒经常可能因为某些常人看来无谓的坚持而导致失败。
看来即使幽华看似行动精密得无懈可击,也有意想不到的漏洞。
秋草就代表了这个漏洞。包括幽华个性上的漏洞,以及死蝶能力的漏洞。这证明
了死蝶的监听能力并不是完美的,至少眼前就有一个监控失败的幽灵。尽管恶人
帮早就想出了好几套防窃听的机制,提前得知敌人的能力比预期的要更差,总是
一个绝佳的鼓励。
***
于是,随著白玉楼计画开展,恶人帮的势力也越发庞大,就算辰巳他们有所疑忌,
白玉楼侧的幽灵想要紧迫盯人也渐渐不可得,左大臣大人耐心等著,慢慢布线,
阴谋逐渐成形,秋草在其中自然功不可没。
终于,引爆!
短短几天之内,白玉楼已是风雨飘摇之势。当幽华即将前往与幽灵首领们谈判时,
转头看了这些阴谋家一眼,秋草反射地躲避她的目光,她心情始终非常复杂,虽
然完全不同情幽华,却也不开心计谋的成功。纯粹就是觉得很疲倦,很疲倦,最
后怎样也好,赶快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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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更新时间2009-3-20 8:57:26 字数:4825
-时间,白玉楼后十个月-
于是,时间回到了此刻。幽华与赤焰之鬼的十日对决刚结束。辰巳率领坏孩子帮
撤离京城,白玉楼即将迎来最冷的冬天。
距离承诺幽灵首领要解决一切骚乱的时间,还剩两个月。
时间如此紧迫,幽华此时却显得异常地低调,似乎没有任何特殊的行动。只是待
在家里默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出门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不过
从她的说法看来,好像就是单纯出去散心而已。
虽然一直以来,她就像个魔术师,挥挥手绢就能凭空变出一堆意想不到的物事,
但这次,实在不知她究竟要如何作才能在两个月之内消弭这许多的仇恨与骚乱,
同时竟然还能不伤害双方幽灵。即使一向对幽华充满信心的白玉楼幽灵们,也不
可能盲信到这种地步。死蝶能夺取的只有生命,从来不可能改变人心。
空寂和尚提出双向的谋略,也就是蜜糖与鞭子战术。一边散出“幽华小姐一旦被
逼到不得已,最后手段就是毀掉恶人帮的每个幽灵”这种恐怖的风声,另一边则
命好孩子帮进行多点渗透,释出善意,能够消弭多少敌意算多少,伺机看有没有
办法藉此由恶人帮内部逆转战局。
幽华的回答是:“在不起冲突的前提下,作所有你们认为合宜的事情。”
虽然被批准,空寂和尚却毫无开心的感觉。因为连他也觉得这策略成功率很低,
幽华很少会准许这么粗糙的策略,他也只是想要拋砖引玉,看看能不能引出幽华
真正的想法,但她竟然完全没有表示,连一点实作上的建议都不给。这是否代表
在某些方面而言,她也无计可施了?
怀著类似如此的悲壮心情,空寂和尚与紫音开始努力尝试。最初料想的困难果然
一一浮现了,即使是白玉楼侧最有亲和力的两人也不可能打得进恶人帮的圈子,
与幽华越亲近的人越是不可能突破得了这层障壁。坏消息一直远远多过好消息,
而幽华似乎一直在沈睡著,完全没有出面逆转的意图。
决定性的噩耗在约定时间仅剩三周时传来。
***
虽然看似毫无关连,但或许早已在幽华放逐那个泄密的幽灵时便埋下了伏线。那
处置造成了一部份京城幽灵对于白玉楼的强烈不满,如此不满虽然在幽华积威下
未曾浮现,要成为背后补刀的动机,却已经够好了。
幽华与三位首领的约定是绝对机密,首领们都不是笨蛋,自然深知这种附带限期
的约定,一旦漏了出去,就再无实现的可能。
绝对不能泄漏的约定,却还是漏出去了。
连白玉楼的幽灵们都不知晓的内情,恶人帮却经由谜样的管道得知了密约全貌:
若再压不下旗下幽灵的骚乱,幽华就必须无条件接受首领们的协议来处理白玉楼
的一切争端,而双方约定的时间,仅剩三周。
当空寂得知内情,向幽华报告时,即使是修养最好的他,也不禁声音发颤。
在绝佳的时间点,幽华已经无法翻身的时机,将如此关键的消息漏给了最关键的
对象。无论背叛者是三首领中的哪一个,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万事皆休了。
即使幽华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还有什么戏法好变。
因为魔术师的手绢已被戳破了。
***
--听说,事情好像有了很严重的变卦…
--我们将会怎么样呢?
白玉楼的幽灵们耳语著,脸色混合了惨澹、疑虑、恐惧。
相对于此,恶人帮则是一片欢欣鼓舞。
赢定了!
在短短五个月前,他们还感到绝望、走投无路,怎么想得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
绝地大逆转,那种狂喜简直难以想像。
得知大势底定的那一日,恶人帮显得意外的安静,除在自己的地盘大肆庆祝外,
不再对外惹事。因为既已确知胜利,现在就没有必要出门冒险,只需在最后关键
时刻再一次给幽华难堪就够了。
如此精妙的算盘自然是由前左大臣大人所打,其中多少也混有与“谜样管道”的
暗盘,而恶人帮的幽灵自然是一致同意。这恶人帮的首脑已经被拱为这个集团的
神,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但此时,这位聪明绝顶的首领终于有心思去想想赢了之后的事情。然后就陷入了
长考。他的沈默,与周围的喧嚣很不搭调。
他转头看看如影随形的秋草,意外地发现她也是一脸无聊的样子。
***
对白玉楼幽灵而言极长的三天,与对恶人帮幽灵而言极短的三天,过去了。厌倦
了哀悼与狂欢后,双方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死寂,或许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来临前,
都会维持这种似弛实张的台风眼状态吧。
等待,等待,等待…
对双方而言,时间都过得好慢。冬天夜长,适合幽灵活动的时间多,这样的等待
显得特别折磨人。
一个清朗的冬夜,秋草突然拉了拉左大臣大人的袖子。自秋草跟他越来越熟后,
讲话也都直接说,很少用这种欲言又止的表达方式,让他有些好奇。
“什么事?”
“您现在,好像暂时没有事情好忙了吗?”
“你是指?”
“能不能请您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从我变这样以后,就没回去过了…”秋草妹妹轻声说:
“我好想…回家去看看,回我真正的家。”
“你大可以自己去啊,关于你的风波已经平息了那么久,现在不会有幽灵还这么
无聊去找你的麻烦。”
“我…害怕…”秋草说:“之前我就已经不敢自己回去了…现在也…”
“那你就该学学自己一个人该如何鼓起勇气,不是吗?”
面对他有些烦躁的回应,秋草又畏缩了起来,一言不发。看到她这模样,左大臣
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仔细想想,自己始终担任幕后策划,确实也没有正面得罪
过哪个京城的幽灵,行动的风险不大。而且,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计谋已经
完成了,就算没有他一样可以走到终局,也没有非要在这里发呆的理由…
“…算了,反正左右无事。”他最后说:“我也很好奇,想要看看呢。走吧。”
***
两个幽灵跨出了久未离开的西行寺家门,看著幽灵才能看到的景色都觉得新鲜。
就这么在幽冥道上晃啊晃,感觉才走几步路就到了秋草家。
“完全没变哪…”秋草喃喃自语。
“应该要变成什么样吗?”
“我还以为少了我,至少家门看起来该更气派点的。”
“你想太多了吧?”左大臣大人不禁失笑。
“当时就听佣人说过,大门有轻微的损坏,因为积蓄不够始终没有整修。买我的
日常用药是很花钱的,据说爹娘的积蓄大都花在这上头了。”秋草仔细瞧著门板:
“我走了,好像还是没好,反而越坏越大了。”
--有这么不修边幅的家庭吗?…好歹也是‘门面’啊。
左大臣大人还在想,秋草已经先一步跨了进去。
曲曲折折地走著,左大臣心中了然,这个方位的房间大概都是主寢室,原本因为
可能有内眷而避嫌不入,转念一想就感觉有些无谓,还是跟著秋草进去了。
对幽灵来说,视觉并不是光线反射入眼,而是灵魂对灵魂的感受转化为类似影像
的东西。因此,即使房内没有照明,还是清楚地看见房内只有一个女人沈睡著。
“娘…”秋草妹妹唤著,往前走了几步,却停了。
尽管眉毛剃成看不出情绪的样子,仍然可以看出女人的梦境并不快乐。眉间蹙著
皱纹,嘴角紧抿的细纹也清楚可见。
“娘,我回来了啊…”
秋草又近几步,跪坐在女人身旁,轻轻用手抚过她的头发。
“没事了,我很好,我…过得很幸福,在那里,大家都很疼我…”
“所以,请不要那个表情,好不好…能不能再对我笑一下呢?我喜欢看您笑…”
左大臣大人惊讶地看见,女人的眉间好像真的缓缓解开了,嘴角露出了一抹浅笑。
秋草好像看入了神,直到左大臣大人走出房间,缓步将屋子大略逛过几圈,她都
未曾抬起头来。
直到实在有些太久了,他才略略轻咳一声。
“嗯。这样就好。我很会照顾自己的。请不要担心我…我很开心,真的,每一天
都过得很快乐…”
她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转身离开了女人身边。
左大臣看著她表情的变换,莫名地想起了在他生前抱过的无数个女人,每一个在
他面前各有喜怒哀乐,但都只是一种演出而已。女人天生擅长隐藏情绪,即使是
这么小的孩子,竟也分得出前场后台,在前场时,如此自然地支撑出合宜的表情。
回到后台,重新面对自己的情绪。
他轻轻摸过她的头,然后迈开脚步,不去看她的脸孔。
***
这么晃过几圈,左大臣大人看得很清楚,男主人并不在这家里。秋草也机灵,在
她母亲枕边完全没问父亲跑哪去了。男人三更半夜不在家,去作什么事情大概很
明显了。这么一来,为何大门失修也没人管,原因似乎逐渐明朗。
左大臣大人走了几步,等秋草跟上来。一会,感觉自己的袖子又被拉了拉。
“请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就好,可以吗?”
没什么赶时间的理由,于是两个幽灵又绕过曲曲折折的走廊。到了一个肖似箱子
的小隔间。
“这就是我的房间了。”秋草说完就走了进去。
“完~全没变呢。”她的语气里有种很刻意的开朗。
“真是的,人都走了,还留著这地方干什么呢?拿来堆不要的杂物也好啊,真是
弄不懂啊,到底在想什么?”
左大臣大人没回话,因为秋草并不是在问问题,只是纯粹找话说而已。
“真是佩服我自己呢,竟然可以在这么狭小的地方窝著十三年,天天都只能躺著
不动,就连身上都长了奇怪的东西…”
秋草妹妹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那表情像是见到鬼似的看著左大臣大人背后。
左大臣大人猛地转身,也吓了一大跳,秋草的母亲竟然像影子般出现在他身后,
手上提著一盞烛火,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她看得见我们!?
四目相交的瞬间确实有过如此疑惑,但下一刻就排除了这可能。
人鬼眼神对到只是纯属巧合,如果真看见斗室内出现了陌生的男人跟自己已死去
的女儿,便不可能是这种漠然、甚至是还未睡醒的眼神。
果然,下一刻她便迈步直走,穿过了左大臣大人的“身体”,然后继续往前越过
秋草,放下手中灯火,一个人独坐著,望著空荡的房间发呆。
“…你在这里吗?”她突然出声问道。
“是你来找我吗?或只是我作了个好梦呢?在的话,就应我啊!”
她等著,却完全无视于就在眼前的秋草。
--没用的…
左大臣大人几乎不忍看下去。就算秋草再怎么大叫大喊都没用,因为人在梦中与
醒著是截然不同的状态,以她而言,最有效的方法是赶快再进入熟睡,才能够在
某些层面感受到秋草的讯息。可惜人心中并没有一个掌控睡眠的开关,此刻思念
却让她越发地清醒,但她想见秋草的想法越强烈,实际上就离她越远。
秋草妹妹回应了一遍又一遍,但她母亲只是呆望著火光在墙壁上画出的光影。最
后好像终于放弃似的,拿著灯站了起来。原本要走出房间,突然止了脚步,须臾,
转身走到墙角的柜前,从柜中取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件小小的衣服。
她放下灯火,两手展开那件小小的单衣,细细审视著,许久,轻轻地抱住那件小
衣服,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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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更新时间2009-3-22 10:16:30 字数:2967
左大臣大人在房外看着月亮算着时刻,心想这一回大概要等非常久了。那画面在
他心中仍挥之不去,他能理解,为什么这小女孩过了一整年仍然鼓不起勇气回家。
--却不知此刻,我家里是否也仍留着一间我的房间么?
或许是想着自己的心事,或许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总之秋草倒是比他预期的还要
早走出房间。
“你其实可以多待一会,我真的不赶时间。”
秋草摇摇头,泪痕仍清晰可见。
“…她那么聪明,一定有料到会这样吧?”她突然说。
“嗯?”
“我是说,她带我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会这么难受!”
“我恨她!我真的恨死她了!她去死好了!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秋草妹妹嚎啕大哭,左大臣大人叹口气,转头继续看月亮算时刻。
***
“…真的很对不起。”
秋草妹妹的声音仍带着非常浓重的鼻音。
“还有,真的很谢谢您,麻烦了您这么久…”
“哪里。”左大臣大人说:“相互帮助也是应该的…”
嘴上虽这么说,其实自己也很讶异。他很清楚自己是没这么好心的,尤其对一个
他毫无兴趣,以后也无所求的人,到底是哪来这么无穷无尽的耐心?但这小女孩
身上似乎有某些特质,令他感到熟悉的特质,让他始终无法坐视不管…
“…喂,能不能请你陪我去个地方呢?我也有个人想见见。”
突然一个冲动,一个看似突兀的邀请。后来想想,或许并非偶然。
秋草妹妹好像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点点头。
***
“皇宫?”秋草妹妹讶道。
“嗯。”
以幽灵的眼光看皇宫是非常有意思的。因为有多代阴阳师的心血结晶融合其中,
各种驱魔阵法有新有旧,有些仍健在,有些已随时光无效,有些因无意间搬动了
阵中的要石而改变了位置,以致宫中的灵道被切割得乱七八糟,像走迷宫似的,
走一走还会走进死路,又得绕出来。
左大臣大人好不容易绕进一个女御的寝宫,发现想找的人竟不在宫内。他的眉头
锁了起来。
“怎么会呢…”
一老一少的幽灵继续玩着寻宝游戏,一座一座寝宫绕去,绕到第六座才找到他想
找的人,绕过沈睡的侍女们,见到了这座宫中的主人,看起来大概三十来岁左右,
相当美丽,但也看起来很不快乐。
“为什么会被搬到这里…”他看着那仍在熟睡中的女人,喃喃自语。
“请问这是哪里呢?她是谁啊?”
左大臣大人默不作声,便像没听到似的。许久才说:“她就是我想找的人,你已
看到了,若待在这里让你觉得无聊,就自己回去了吧。”
“您不一起回去?”
“我有些事情想知道,所以暂时还不能走。”
“我陪您一起等吧?”
“真的不需要,这会花上一些时间…”
“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秋草妹妹倔强地坐下来。“我可不想自己一人回去,
然后被大家责问我把最重要的头子拐到哪去了?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随便你吧。”左大臣大人彷佛心不在焉。
***
一连好几天,前左大臣大人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女子的起居作息,秋草虽不知道他
在等什么,但也看得出无论他想知道什么事情,这样的行为都称不上有建设性。
“您对于收集女人家的消息似乎不太擅长呢…”
“嗯?”
“闲话是不会当面讲的啊,若一直待她的身边,是绝对听不到关于她的话题的。
若想知道关于谁的消息,就得往与她有关的人们聚集之处去找,比如那些下人们
之中若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便容易从言谈间听见您想知道的话题…”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在这方面却像是老气横秋的专家呢。”左大臣大人笑道:
“可惜我向来没那种心思慢慢听人碎嘴,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你帮我去作这件
事情呢?”
“当然,我非常乐意。”
***
“…哎呀…真可怜…”
“…自从她父亲死后就失宠了呢…”
“…个性本来就不好呢,之前仗着她父亲声势庞大,就老用那附瞧不起人的模样
惹人生气,但又不会看时机跟场合,现在会被人耍着玩也是自然的啊…”
“…说起来,若不是背后曾有那么强大的靠山,她根本就没可能在这种地方闯出
一片天啦。本来没那个能力,而现在,也没那个运气呢…”
“…过不久,大概连这里也待不下了吧。”
“…那是当然的,有太多人看她不顺眼了嘛…”
“…赶快放弃,出家当尼姑吧…这样我们也乐得轻松啊…”
***
听过秋草简要的说明后,左大臣大人只说了一句:“是吗?”,就陷入了长考。
说是长考,其实更接近无限重复的呆滞状态。虽然他无法像秋草那样从侍女们乏
味的闲谈中慢慢过滤出想知道的资讯,光用看的也知道,他女儿在这里过得非常
不快乐。
在他仍呼风唤雨的时节,谁敢这么欺负她?谁敢如此随意移动她的住所?
但死后就一切都没了。他此时重新感受到了身为一介幽灵,想要影响人界的巨大
无力感。即使满腹的计谋都只能沦为空谈,说到底,他就连一句话都无法传递…
--难道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救她了吗?
他这几天之内,几乎把生前对她的回忆重温了一遍。自己的溺爱确实把她骄纵成
一个言行无忌的大小姐,但他也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天大的事情,
他总罩得住。
怎么会忘了她呢?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想到要来看看她?变成幽灵后,难道会让
记忆退化吗?
不,他随即否决了这念头。他并未真的完全忘了她,眼前的秋草就是个例子。他
终于发现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这世上连他的元配夫人都不敢这么跟他讲话,
更遑论那些讨好他唯恐不力的情妇们。敢这么任性无礼地对他撒娇的,就只有这
女人,因为他几乎从来不会对她生气…
只是,从死了之后就专注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以致于无暇他顾,一直认为
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活得很好,到此刻才发现,并非如此。
--谁能给她援手呢?只要能帮得了她…任何人都好…
说起来,怎会这么巧?刚好就是这样的人待在我身边?若非有这宛若他女儿童年
之重现的孩子待在身旁,不知还需多久,他才有心思念及幽居深宫的女儿身上。
那么她到底是怎么会到我身边的?
--只要能帮得了她…任何人都行…?
他突然如遭雷殛,眼前的秋草,幽华所谓的弃子,他认定幽华所犯的最大疏失…
若一切的不合理,都不是她决策上的失算…甚至,为何她不消灭恶人帮的幽灵,
明明看起来没有胜算了,为何直至今日她仍在等待…
难道非要这么解释,所有的异常才能各归其位吗?
直至此刻,他才似乎终于窥见了幽华巨大阴谋的一角。身体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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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更新时间2009-3-23 8:57:52 字数:4127
当晚,白玉楼来了一个出乎意外的访客。
“你…为何…”空寂和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面前的竟是现今最大的对头,前左大臣大人。旁边还跟著秋草妹妹,看起来
很不乐意的样子。
空寂周围的幽灵们也骚动著,除了惊讶外,也不乏蠢蠢欲动,摩拳擦掌的氛围。
“我找您,是因为相信大师您是白玉楼中少数聪明识大体的人,而非一见面就会
找人厮打的莽汉。”前左大臣大人说:“因此,这件事情只能请您帮忙。”
“什么事情?”
“我有要事想找幽华小姐相商。请您帮我引见好吗,就是现在。”
***
已经多久没这么近的会面呢?但感觉仍与当初第一次与她见面的印象相差不远。
即使在此刻,她理应遭到严厉的内外交逼,左大臣大人依旧无法从幽华脸上看到
一丝困顿的神色。似乎连觉都睡得满安稳,气色好得令人咬牙切齿。
“果真是稀客,您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谈,请问是什么事情呢?”幽华问。
“我想问问您,对于我们有什么看法。”
“是指你们造成的事件?还是你们本身呢?”
“可能的话,都谈谈如何?”
“如果是事件的话,感觉就像坏孩子的恶作剧吧。”幽华微笑:“但是白玉楼向
来也不缺坏孩子,所以即使稍微令人感到头痛,也必须忍耐呢…”
“喔?”
“至于你们的话…我从不抱持任何看法。若真要说,就像我对白玉楼的每个成员
都说过的:你们来到我家,就是‘我的幽灵’。不管好的坏的都算我的。就像是
这种感觉吧。”
“真有趣…所以您不把我们当敌人?”
“当敌人没什么意思吧。又累又没好处,能让我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但我们可快要把您扳倒了喔。”
“扳倒了我,又怎么样呢?如果那真的会让你们开心,就尽管那么作吧。反正至
不济,这个地方整个让给你们也没关系,天下之大,我自然找得到地方可以待。”
“不…所以,即使任我们任意妄为都无所谓吗?”
“我说过了,我的地方,就是我所属的幽灵的地方。既然是自己的地方,你们爱
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不适合待也由得你们,我走了,你们可以自己去想办法去跟
京城的首领们交涉,看看有没有办法确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我祝你们好运。”
“不。”
“…但若想对现界的任何一个人类作祟,尽管试试,我可以先告诉您结果,那是
必定不会成功的。而且后果会很惨。因为那是我的幽灵唯一不可触犯的禁忌。”
“那么,您可曾想过,也许无须那么麻烦,如果今日之事件能被解决又如何呢?
您愿意用多少代价去换?”
“如果只是‘事件’的话,我什么代价都不愿意付,因为不值得。”
“喔?”
“只要是聪明人,想制造出多少次事件都可以。每惹出一个事件就来跟我要一次
东西,我有多少可以给?”幽华拂拂袖子,拍拍胸口。“您也看得出我身无长物,
有的只有一颗心。要给的话,也只有这个可以给。”
“心…?”
“谁为我著想,我就为谁著想。谁帮我的忙,我就帮谁的忙。大家互相。”幽华
说:“所以,如果只是‘解决事件’的话,对我而言一文不值。但如果是‘人’
的话,我就愿意付出相当的代价去换取。”
“那么,如果是我这个人,又如何呢?您愿意花多少代价,换取我的忠诚以对?”
“如果是您所提,价钱自然是由您开了。”
“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那是不可能的。”
“无法估量我的价值?还是我在您心中不值分文?”
“这与我们正讨论的话题无关吧,现在重点应该是,您提出您想要的价钱,然后
我回答您我愿不愿意给,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该给什么答案。”
“我只怕我开的价太高,超出了您的能力所及,让您感到难堪呢。”
“如果商品被标了过高的价钱以致滞销,该感到难堪的是路过的买家,还是负责
卖东西的店家呢?”幽华轻轻地顶回去。
“那么,我想要我的女儿恢复她在宫中曾有的地位,并且再也没人敢对她暗地里
动什么手脚,这难道您也作得到吗?”
“让我想想…”
幽华闭起眼睛,室内一时沈默。
“…不行,这代价过高,我作不到。”她断然说。
“果然如此吗?”左大臣大人起身道:“那么,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代价过高,是因为您女儿已经跌到了较不利的地位,如果要重攀高位就必须
挤下已在其位的其他人。但那人可能付出一辈子的努力才爬到那位子,要我漠视
这一切去帮您女儿,恕难从命,就连白玉楼的幽灵都无法对我这样要求。”
左大臣转身欲走。
“…不过,如果要求只是让您女儿保住现有的地位,让她目前的政敌别对她出手,
这样的代价我就可以接受。”
左大臣停下了脚步。
“她现在的沦落,多少与您生前的恶业有些关系,但只要她不要毫无自知之明地
主动犯人,安分守己地待在现在的位置上,我就可以考虑让别人也别去犯她。也
就是说,在她是无害的前提下,我愿意帮您切断恶业,使其不再继续报应在您女
儿身上,让她至少能够维持住现在的生活,能让她跌下来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样的条件又如何呢?”
“…您果真作得到吗?”虽然极力强忍,左大臣的声音仍微微发颤了。
“这个…就得看您值不值得让我这么做了喔。”
左大臣大人干笑几声。
“那么…如果其他幽灵也对您提出类似的要求…”
“比照办理吧。”
“我瞭解了…既然如此,从此刻开始我不再与您为敌。至少直到我俩的约定无效
为止…您最好祈祷我女儿长命百岁吧。”
“必要的话,甚至可以让你们两人见面喔。”
“即使是在梦中,是吗?”左大臣大人嘿嘿笑道:“算了,也好,与您为敌实在
太累了…以前为了让事情往期望的方向进行,我什么手段也用过,却仍输您一筹,
只因您是一个连‘天真无邪’也能做为武器来利用的人啊,我实在甘拜下风。”
“您在说什么呢?”
“您的武器就还给您吧。”左大臣大人拍拍秋草的肩膀。“别那样看我嘛,这样
也许更好,因为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更重要的事情啊。”
“但…但是?还给她是什么意思?你答应过我不赶我走的…”
“不是赶你走啊,只是请你暂时在安全的地方待一下,好吗?”左大臣大人说:
“幽华小姐,那做为见面礼,让我表演个余兴节目如何?只要三天就够了,我会
解决所有的混乱,让他们全体向您输诚。”
空寂与紫音面面相觑,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那么,”幽华微笑道:“欢迎加入白玉楼。”
***
“山绵延千里,欲鋤之,不能平也。
海深达万寻,欲勺之,不可干也。
恶变幻无方,欲律之,无法阻也。
以闇之正义为名,
吾等齐聚于白玉楼的旗帜下。”
多年以后,一个幽灵以如诗的口吻,追述那段往事。
那是一段疯狂而清醒的梦境,如烈日灼身的回忆。
***
在与幽华订定契约之后,左大臣大人回去,开始变他所谓的“戏法”。
从他与秋草小妹消失近一周时便引起恶人帮内诸多猜测,之后更令人惊讶的消息
不断传来:他们的首领甫现身,便与那个恶魔死神小姐密谈许久。密谈内容为何?
又为何挑在如此敏感的时间点?谣言,如野火般传开。
在有心无意地操弄下,谣传越发骇人听闻。有传说幽华小姐终于对恶人帮的首领
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投降就全体毀灭;也有传言说,其实左大臣大人早已暗中与
幽华小姐交易了许久,只待最后来个大背叛;而秋草小妹的间谍说亦再次抬头…
各种说法,大致上总也脱不了一个核心:“恶人帮全体的毀灭”。虽然这是早已
能意料的最坏情况,他们也一直如念经似地大声疾呼:“即使魂飞魄散也好,总
比一直困在这鬼地方来得强,反正我们已没什么能失去了!”
在面对之前那无数艰难时,这个维系他们前仆后继,突破困难的行动纲领;乃至
由那些视死如归的言行,凝聚而成的同伴意识,在他们自认获得漂亮的全面胜利
后,竟然再也无法如之前那般强烈地抓住他们的心了。
“好不容易,拼了命才撑到此刻,如果现在才魂飞魄散,岂非太不值了吗!?”
当他们终于尝到了胜利的欢欣,类似的想法已悄然植入他们心中,再无法像之前
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而另一个更重要,却无法言述的原因是…
如果是恶人帮全体一起湮灭,也许还有些凄风苦雨、同舟一命的悲壮感;但如果
这一切只是被某个有心人士所利用,以致自己的牺牲竟然图利了其中一个同伙,
这可严重违反了这些恶人的直觉。向来只有自己可以出卖别人,怎能被别人出卖
呢?这是说什么都不能接受的事啊。
耳语与疑惧,无止尽堆叠,濒临满溢的一刻,前左大臣大人终于现身了。在一场
大聚会中,用巧妙的话术让决定性的多数接受了幽华的条件。因生前造业太多,
恶人们的家族在他们死后遭报复的情况甚为普遍,即使尚未发生,也无法抹去这
顾虑,幽华开的条件因此显得非常诱人。而得知有人已得了甜头后,基于“你有
我也要有”的心态,所谓的面子与坚持相对而言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前左大臣大人取得这关键逆转,确实仅在他答应幽华的三天之内就办到了。尽管
还剩少数拉不下脸的死硬派,也只是半弔子而已。知其不可而为之,是怀有天真
理想之人的专利,不适合这些逐利之徒,时间稍微拉长些,也就各个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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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更新时间2009-3-24 10:08:57 字数:5322
“即使到现在…”紫音说:“我都还不敢相信,竟然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时间是白玉楼后一周年。恶人帮的叛乱弭平,几乎全体收归于白玉楼之下。
“这样的结果,与小姐您最初的算计…完全没有误差吗?”
“…这种事是不可能完全准确地预测的。”幽华好像快睡著了,听到紫音说话,
又从她膝上抬起头来看著她。
“我料想的最差情况没有发生,那就算是进展顺利吧。秋草做到了只有她能作的
事情,而且作得很漂亮,所以一次解决了好几个问题,包括她自己的问题在内。”
“相较之下,我与紫音姑娘那阵子的作为,似乎毫无意义呢…”空寂笑道。
“此言差矣。”幽华坐起身来看著空寂。“你们的那些行动也是在我的计算之中,
达成这个结果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绝非毫无意义喔。”
“是吗…”
“当然。那是只能拜托你们作的事情。在我假装消失的这段期间,你们便是扮演
我的替身,替我镇住了白玉楼的阵脚,你们觉得这工作重不重要呢?”
“能不能请您讲清楚些?”空寂摸摸下巴:“说真的,我也同紫音姑娘般,对于
情况为何会演变至此,直到今天都还没有真实感。”
“…嗯。好啊。”幽华说著,笑容藏著“果然还是躲不过吗”的无奈。
“想完成这次的计谋,尚不论其他细节,便有三个难题横亙眼前。”幽华说著,
伸出三指,又屈起一指。“其一是,必须让他们察觉到:‘即使扳倒了我,也不
会得到什么实际利益,反而只会让之后的日子更难过而已’这个事实。”
“白玉楼能在京城站稳脚步,死蝶之力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少了死蝶翼护,他们
想在京城立足就只能期待其他京城幽灵的善意对待。但要这些人相信别人会毫无
来由地对他们好?那是绝不可能的。若非握有足以吸引或威协对方的筹码,就不
存在所谓的信任关系,这是他们的常识。”
“既然没有信赖关系,无论那个暗中与他们交易的首领承诺了他们什么,要背叛
都是非常简单的事。即使该首领真想帮他们,他们这段时间制造的骚乱,在死蝶
的屏障随我离去而消失后会引发多少报复,又是该首领压得下来的吗?再想想,
京城幽灵中有反白玉楼的势力,自然也有亲白玉楼的势力。我离去后会不会联络
这些势力反将他们一军呢?他们的策略,就‘不计代价地对我复仇’的前提而论
可说是相当出色;但若今后还得继续以这种形式过活,而我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则他们这段时间的作为,全都会变成日后沈重的枷锁吧。”
“确实如此。”空寂喃喃道。“正所谓个人造业个人担吗…”
“其二是:要让他们想到这点,却不能藉由我、或任何一个会被认为是‘我的人’
之口去说,而必须由他们自己醒悟才行。若由我方主动提出,只会被当作是我们的
‘让步’,而让他们更加地得寸进尺,这就完全失去本意了。所以我说‘难’,
就难在想造成这样的结果,却又不能藉由我的手去完成,这就像要我隔空变戏法般,
实在是伤透了脑筋呢…”
“于是我便想,要同时解决这两个难题,或许唯一的可能就是‘必须让他们深信
自己已经胜利了’。哪怕只是短短的幻梦也好,先赢了才有办法考虑得到下一步,
而考虑到‘赢了以后怎么办’之后,我说的那些问题才会直逼眼前,进而发现,
他们想与那些京城的老幽灵们平等谈判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京城的幽灵们根本
不怕、也不欠他们什么,势力更比他们压倒性地强,再考虑其他种种因素,只怕
逼走了我,他们在此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只有被予取予求的份了吧。”
“所以,相较之下,即使这念头初看起来多么荒谬,他们越想,就越会发现,若
想确保住自己今后的退路,与我这个凶手谈条件,竟会是比与那些京城幽灵谈判
更合理的选择。”
“不…!”空寂忍不住惊叹一声。
“他们造成的麻烦,换个角度看,可作为威协我的筹码,使谈判不至于一面倒。
且京城幽灵从未表现过真想与他们和平共处的善意,我这边虽未曾明讲,和解的
诚意可是不断经由各种方式释出的。他们爱怎么解释那些作为都可以,但想要把
一切合理地归于一个结论,就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您从未把他们视为敌人。”
“是吧,他们惹那么多麻烦,我也帮他们挡下来了,而且始终如此,持续至今。
不过我倒不会把他们的理解估得那么善意,我猜他们大概会这么解读吧:‘让我
必须这么不辞麻烦,原因只可能是:我在某些方面也有求于他们。既然如此,便
有谈判的空间。’”
“有求于他们…?”一向在人前不会插嘴的紫音,也忍不住问了。
“嗯。白玉楼计画真想成功,少了他们是不行的。”
幽华讲得轻描淡写,但空寂跟紫音却因为过度惊讶,以致于无法答话。
“…而第三个,也是最大的难处在于:在最绝望的时刻,我们仍不能自乱阵脚。
这方面的工作,我任性地全都丟给您与紫音了。而你们真的作得很好呢。作为与
我最亲近的人,你们的一切作为都会被解释成‘我的意思’,也就是说与我自己
动手去作是同义的。微妙的不同在于,你们自己清楚那并非我的想法,所以仍会
暗暗期待我藏著什么逆转的手段,这样就足以让你们直到最后仍怀有一丝希望。
我必须承认这算一种欺诈,看著你们无怨无悔的付出,却无法获得应有的评价,
对你们真的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无须道歉。”空寂突然插嘴。
“咦?”
“您无须对我们感到抱歉。”空寂的语气相当平淡:“因为到最后您也没有背弃
我们的期待,不是吗?而且您选择隐瞒,就等同把所有成败的责任扛在自己肩头,
我可不认为那算是一条更轻松的路。我们都不是小孩了,不会因此闹彆扭的。”
紫音微笑著点点头。
“你们啊…别太纵容我了,真的会把我宠坏啊。”
“要是您什么事都自己抢去解决,才会把我们给宠坏呢。”紫音低声咕噥。
这句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好像仍是太大了些,与直接说出口也没啥差别。空寂
大笑,幽华侧头搔了搔脸頰,紫音的脸又发烧了。
幽华叹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什么都自己来,但这次却非这样不可。
逆转的手段确是藏著的,但我却无法跟任何人明言我的想法。这策略需要太精细
的控制,以致于被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失败的可能性。你们越想帮我,反而有
越大的可能会弄巧成拙,因为对方也不简单,若在错误的时机被他们识破我真正
的目的,所有计算都可能会变成无效…而且,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策略,连我
都没有把握会成,说出口也无法增加你们信心,反倒一定会全力劝阻我吧。”
“确实如此。”空寂说:“直到现在我仍觉得能成功实在太侥幸了呢。您竟然把
胜败的关键托付在敌人的自觉?还是靠一个不知何时会做出什么事情的小妹妹来
引发这么重要的关键点?”
“引发的关键,秋草小妹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是我认为最可能成功的一条线。
同时也布有对恶人帮其他关键人物的线,任何一条都可能引发类似的后果,只是
刚好,这两位都不负我的期望而已。”
“其他?却又是谁负责去布那些线?”
“爷爷跟我。”
空寂瞪著眼睛看幽华。
“我完全不瞒你们了。爷爷知道的不比你们多多少,他主要是提供我那几个关键
人物身家的必要情报,以及其他较琐碎问题的解答。但这些背后的想法,一样是
等到有结果才告诉他。如果他早先知道了,绝对会拉你们一起反对我。”
“难怪我觉得他最近老闹失踪…也就是说又回到最初的形式了嘛。原来你们出外
散步,尽是在谋画这些事情吗?”
“爷爷跟我超合得来的啊。”幽华的语气与笑容,像在说著祖孙两一起出去玩耍
踏青似的。
“而且,他的个性也不适合作您跟紫音的工作,这是重点。”
“那若布出去的线全都失败了,您又打算怎么办呢?”
“若真失败了…”幽华说:“那也只能全部打翻,重新再玩吧。”
空寂深深地看进幽华眼底,总觉得难以估算所谓的“生命”在她心中到底值多少
价值。与恶人帮的对决过程里,每一步都是人情,处处留有诚意与余地,但为何
他始终抹不去一种感觉,好像看著猫玩弄著落入掌中的老鼠,尽管这只猫的玩法
很特别,但基本上两者的关系没变,而行为的本质也是…
那么,这些白玉楼的下属们对她而言又如何呢?她口中所称的“我的幽灵们”,
在她心中到底又值多少份量?是对等的吗?抑或只是另一种猫与鼠的关系呢?
“所以,就结果而论…他们也只是救了自己一命吗?”最后,他叹道。
“总之,能成功真是太好了,不是吗?”幽华淡淡地说。
***
在约定之日,幽华与首领们的聚会中,恶人帮全体集合,当著幽灵首领的面表达
歉意,宣誓永不再犯,并且表达从此会遵从幽华命令,归于她节制的誓言。三大
首领面面相觑,实在猜不透她到底施了什么样的魔法,怎么可能把互有生死仇怨
的人们纳入旗下,无法想像,更难以置信,这种事情竟然真会发生。
幽华也说了些话,暗示她无意追究在这期间发生的,任何从外来的,有心或无意
的干涉,因为那些干扰反而有助她顺利解决此事。她既已无意追究,只望首领们
也能相对地展现善意,大人有大量,原谅这群年轻幽灵们先前不懂事的作为云云。
无论是三首领中的哪一位曾在暗地里与恶人帮达成协议,他都只能相信幽华最好
真的如她所言,不知道也不想追究。延烧许久的白玉楼恶灵骚乱果真就这么结束
了?半信半疑间,首领们也只能在席间说些客气话,然后观望后来进展。
不管各自怀著如何期待,之后的发展只让他们越发深信了一件事,那就是别再与
幽华为敌了。诚如左大臣大人所言,与她正面对敌,实在太累了。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
“秋草啊,我看你今后就待在幽华小姐身边吧。”
左大臣大人如是说,秋草却嘟著嘴,不发一言。
“还在气她?那是很无聊的行为啊。”
“是啊,很无聊,但回她身边就比较有意义吗?她都说了,我在她眼中,就像个
可以随意丟弃的棋子…”
“我不是都说过了。”左大臣说:“如果这样的发展才是她真正想要的,那怎么
看那件事都不是什么意外嘛,她那些话根本就是知道你在偷听所以才那么说的。
你完全被她耍得团团转了。”
“就单纯为了让我顺利地扮演好我的角色?”
“还有什么理由呢?”
“她这么聪明,大概也可以把同时两、三个目的合在一起吧。让一个她讨厌的人
去解决她讨厌的事情,不是更加方便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呢。”左大臣说:“但若如此,我就感到困扰了。本来是有件
非常重要的事想拜托你的。”
“拜托我?”
“虽说是归入了白玉楼的旗下…”左大臣说:“但我可没天真到认为所有仇怨会
从此一笔勾消。幽华小姐身旁几乎全都是非常厌恶我的角色,我没什么可以乐观
的理由,早已做好会受罪的心理准备啦。好转的时机会在何时出现也无法预测,
如果忍气吞声就能解决,还算是太幸运了呢…”
“但让你们加入也是她的期望,不是吗?既然她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走到了今天这
一步,自然也不会对你们受欺负置若罔闻,处境不至如此艰困吧?”
“秋草啊,你太小看讒言的威力了。人心有多么容易受影响,我那几天玩的把戏
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明白吗?就算她目前还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若是不断有人
在她身旁说长道短,抓紧每个挑拨离间的机会大作文章,长此以往,也不知情况
又会变得如何?在最坏的推算下,也许艰困两字还不足以形容呢。”
“…那您说有求于我的事是?”
“如果未来在她身边,有一个我能说得上话的人,会非常有帮助的。”
“…!”
“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虽是稍嫌大材小用了,但你
愿不愿意帮我去看著她,可能的话,别让她在未来作出什么傻事呢?”
两人对望一眼,都笑了,不禁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那可真是差
到不行。但对此刻而言,却是值得纪念的记忆。
“当然,如果你还是无法抹去对她的敌意,拒绝也无所谓。”
“不,若能帮您的忙…我很乐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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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更新时间2009-3-25 10:52:12 字数:4994
秋草重新踏进了幽华房间,看到那个午睡中的背影,感觉竟恍若隔世。
“找我有事?”
幽华突然转过头来,秋草原以为自己已将说词想得周全,尽可平心静气慢慢来;
突然间心头却犹如打翻了锅,滚烫,翻腾,刺痛不止,五味杂陈。
“我…应该算赢了这游戏,对吧?”她勉强开了口:“那么,既然游戏结束了,
也就该回来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这样没错。”幽华从紫音膝上抬起头。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照理说,你应该要很讨厌我吧。”幽华说著,仔细看了她一眼。
“…看来实际上也是如此呢,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回来?”
“…意思是说,这里已经没有我能待的地方了吗?”
“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想暗示什么。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而已。”
秋草没回话,好一会,才说:“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被那种理由限制了我的自由。
我现在就只想回到最初的地方,但是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找麻烦,请给我机会。”
虽然秋草这么讲,幽华却从她眼里看不出一丝称得上强烈的动机。
--出乎意料的发展呢…与其说是她自己想回来,不如说是被“送回来”的更正确
吧,但与其说那个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送她来。倒不如说是…
--为了她本身的发展著想?若要回来,确实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但秋草
自己却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好时机,这是左大臣那种人才会有的善意呢。而且为了
不让她有拋弃同伴的罪恶感,还刻意把动机说成是有求于她,这也真是…
“你不用这么说话。”幽华又躺了回去。“早在一开始就说过吧?你想待在哪里
就待在哪里。我不会给你命令,因此你也无需对我请求。现在也没有改变。”
“我想作什么都可以?”
“嗯。”
“那么…”秋草对紫音说:“对于之前的种种,我感到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紫音吓了一跳,虽没答话,那表情却说著:“搞错了吧?为什么是跟我道歉?你
有对我做过什么值得道歉的事情吗?”
“…就是许久之前,曾经对你出言不逊,态度恶劣之事…”
紫音依旧满脸都是问号,习惯地低头看幽华,却发现她完全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只是在偷笑。
--果真是个迟鈍的笨蛋呢…那笑容就是这意思。紫音知道是在笑她,但是猜不到
自己是作了什么惹得她如此发笑。
“…算了。总之,今后请多多指教了。我希望能当你日常工作的助手。”
“啊?”
“我想要尽可能地帮你的忙。我没做过这方面的事情,刚开始可能会非常迟鈍,
但请你不要太快放弃了我,我一定会努力去学的。”
事情来得太突然,紫音无法思考,只能反射地謙逊几句:“哪里哪里,别这么说,
你一定可以的…”
“啊…我作的工作…也没什么了不起啊…都是一些日常琐事而已…说起来根本没
什么,也不需要…啊不是,我没有说我不需要你喔,但我不知道幽灵可不可以作
那些事情耶…嗯,只要有心应该没问题吧…”
紫音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求救地看著幽华。
幽华坐起身,搔搔头,说。“若你这么说,一切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
“这点小事已经不再要紧了。”秋草。
“那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这么做呢?绕了好多远路呢。”幽华。
“说绕路也未必尽然。如果不是现在的我,这就不会是件小事。”
听了秋草的回答,幽华笑了。虽只是轻轻一抹,但却是纯然开心的,彷彿能点亮
整个房间的微笑。
“那么,这事就麻烦你咯?紫音。”她转头说。
“不…喔…”
***
“话说回来…您有没有想过呢?幽华小姐。”空寂问。“辰巳他们快回来了呢…
那么,该怎么解释现在这…情形呢?”
侠客与恶大官,天生就水火不容的两极。说起来,当初会叫坏孩子帮出外避风头,
也是恶人帮所造成的后果。他们可不会像好孩子帮那般好说话。
“那…也只能边走边想了吧。”虽是没把握的语气,幽华的表情却很沈稳。
***
结果,这问题却没有想像中那么难解决。
出去度了两个月假的坏孩子帮,与留在此地相互对峙,累了两个月的好孩子帮跟
恶人帮相较,显得非常神清气爽。亲友相见格外喜悦,执手详述别后点滴;仇人
见面分外眼红,暂熄的敌意又像捅开了余燼般熊熊燃起。那一阵热闹便不贅述了。
当他们得知现况竟演变成是恶人帮全数纳入白玉楼旗下时,真惊讶得合不拢嘴。
幽华命令他们稍安勿躁,大致现况的说明由私下交情好的找一找,各自带开说明
已足够。辰巳与若葵则一如以往,与幽华对谈。
***
“原来如此…总之,发生过什么事情,大概是知道了。”辰巳的语气有些敬佩,
却有更多无奈。
“…有些不中听的话,现在说出口可能非常扫兴,但此刻不说今后也许再无机会
可说,不知幽华小姐您却有那心情听吗?”
“你是肯跟我讲真话的人,这种话我永远有心情听的。”幽华说。
“用如此异想天开的解法,确实很像您的作风。但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就能说
是结束了吗?”辰巳说:“您为何非得妥协不可?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太过宽容,
而他们更加胡闹一阵,您非但没有严惩,反而跟他们谈条件,这难道不算退让吗?
他们难道不会觉得闹了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之后就更加恣意妄为了?”
“若是目前的话,我还不认为这算是退让啊。”幽华说:“辰巳,你还记得我们
一起找到的答案吗?对于大部分的幽灵而言,唯一值得眷恋的是什么东西?”
“…尚在世的生者吧?”
“是的,这或许算是人性中比较美丽的一面吧。虽然不乏有只想某人去死的怨灵
存在,但一旦恨的目标消失,剩下的往往是对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事物满怀著
珍惜与感念,这是白玉楼的精神。只要能认同这一点,就是我们的一份子。”
“您难道以为他们会去认同这精神?”
“为什么不呢?他们也是人,也有人性,因此也符合我们说过的推论。如果那种
满心复仇的怨灵像是心里生了病,那你不妨宽容一些,把他们当作病得比较重些
的人,既然是病,就可能医得好,只是要稍微费些功夫而已。目前我所做的事情
都只算是让他们回到轨道,并且,重新认识到我的能力能做些什么。”
“都输给您那么多次了,他们还认识得不够清楚吗?”辰巳失笑。
“不只他们,连你们也似乎认为我的能力‘只能用来杀人’,是吗?”幽华微笑:
“但‘生杀予夺’,可是君王专属的大权呢。而所谓的权力并非一定要拿来用了
才叫做‘拥有了权力’。恰如刀剑此物,也不是非得砍了人后才能称为刀。”
“想想,若我真能展现出足以保护他们家族的能力…”幽华举起右手,掌心朝上
作捧物状,突然又一翻手,就像甩落了掌中虚捧的物体般:“则反过来说,也就
随时能让他们的家族覆灭。没那么作,只是我不想而已,不代表我不能。”
“不…!”
“既然已与我订了契约,不用我说出口,他们自己也会感觉到的。想维持住现状,
就必须继续跟我保持良好的关系。也就是说,得努力帮我做事,才得以持续换取
我的保护。他们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本钱,因为握著全副筹码的是我。这么说来,
你还觉得我对他们太过宽容,以致于显得人善可欺吗?”
辰巳沈默不语,用一种与空寂不同调性,却相同意涵的眼神审视著她。
“…不,我猜我大概再也不会认为您好欺负了。”辰巳说道:“但我还是不懂,
为何非要弄得这么麻烦?以前白玉楼的行动实行起来虽复杂,道理却非常简单,
那就是除恶务尽。曾几何时,却成了无尽的计谋与算计。您不疲倦吗?幽华小姐,
但我总觉得很累,如果您花了这么多心思与力气,只为了要与您曾对抗过的对象
和解,那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或相信谁。您难道不觉得您的路已经在无止尽
的妥协中,越走越偏了吗?”
幽华沈吟一会,问:“辰巳,你觉得我与你师父相比如何?我有比他强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就算您随时能取他性命,我还是不认为您比他强了。”
“很好。我同意。那么他贯彻了一辈子的侠道,也只能维持住一个均衡的局势,
所谓除恶务尽,善恶不两立只是口号而已,在他内心深处,早已不认为这是真能
做得到的事情。你却为何认为我就办得到?既然我实际上并不比他强,你这信心
又从何而来?”
“…但他选择相信您啊?”
“那是他的判断,而他也可能错了。那你自己呢?你真的认为我办得到吗?”
“…我曾经如此相信过。但您要问我为何相信,我也说不上来。”辰巳慢慢地说:
“而现在,我却已无法这么说了。为何变了?我不擅言词,无法给您一个好理由,
我只感觉您走偏了,这里也不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地方,如此而已。”
“你知道吗?辰巳。无论你曾对我有多少信心,正确答案是只靠我的话,确实是
不可能做到的。”幽华说:“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如果只有我一个,能造成的
影响极为有限,顶多只能自私地保护好家人。而若加上你们,有死蝶之力为前锋,
人眼不可见的侠客集团为后盾,我们就能勉强与你师父相抗衡。但我还是不可能
赢得了你师父。如果只是这样,我不可能做得到他做不到的事情。”
“其实只是一个观念的差别而已。差别在于:你始终把他们当敌人的人,却也是
在我计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在你看来我不断地退让,好像失去了自己的
坚持;但在我看来,若是受了他们的挑拨,一怒之下把他们全灭了,那才是真正
迷失了自己的道路。你们也好,他们也好,少了任何一块,我都不可能走到终点。”
“他们到底有什么值得让您如此看重呢?”
“这么说吧。‘还是只有玩火的人,最懂得火的一切。’这是我最初的想法。”
“不…!”
“这是他们与我们决定性的不同:他们是以此为生,必须要尽全力搜刮一切可得
之资源,无时无刻地思考算计,才能当一只吃人的狼。我认为当坏人并不会比当
好人轻松的,与他们比起来我们比较像过客,偶尔冲进故事里改变一两个结局,
却难瞭解箇中始末。而他们长久浸淫其中,应该会有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观点。”
“所以…您是想让他们认同您,进而把重任托付给他们!?”
“当然不可能。就算想要懂火,若不小心这些爱玩火的人,很容易会反被烧伤呢。
所以我会比以前更需要你们。我能请求你成为制衡他们的力量吗?辰巳。请你们
帮我看著这些人,他们想要骗我很容易,但想要骗得过你们全部,就非常困难。”
“你虽不喜欢他们,却能否瞭解:我们想做的事并非奉行现存的任何一种正义或
信仰就能成的,唯有统合各式各样的力量才有可能做得到。而失去了任何一方,
都会让我最后只能选择放弃或投降。”
辰巳又沈默了。幽华也不再说话。若葵始终事不关己的样子,眼神却微带著有趣
的审视意味,而紫音看起来反倒比幽华更紧张。
“您说想要我帮您镇住他们,但我看您自己就做得很好,似乎不需我来多事吧。”
辰巳说话了,语气有种做出决断的如释重负:“但我早已决定,只要您仍是当初
的您,我就会继续帮您。您说您没变,我就相信您。虽然我还不清楚您最后到底
想要什么,也仍然抹不去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
“你言重了。世间还有谁比侠客更合适去压住恶霸呢?如果还觉得我走偏了,请
仍不吝指正,请记得,只要你愿意说,我是永远都会听的。”幽华深深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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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更新时间2009-3-26 9:14:08 字数:4350
于是,这些幽灵当真齐聚一堂了,那画面真是说多怪异便有多怪异。他们生前有
以重金劈开权力之路的奸商;有榨取民脂、作威作福的贪官;有貌似杀人不眨眼
的山大王,却自许是劫富济贫的侠士;亦有看似德高望重之住持,实为装神弄鬼,
发佛祖财之神棍…
他们各自带了些信赖的心腹,每个背后都彷彿满怀故事,甚至不乏看来凶神恶煞
之徒。带有死之气息的亡者本会令活人颤抖,但在这亡灵群聚、生人勿近的氛围
里,最惹眼的却是那个看起来最年幼,貌似手无縛鸡之力的官家千金。正值二八
之龄,芳华正盛,怎么看,都无法将她与“致命武器”之类的字眼连在一起。但
若知晓前因后果者,必能同意,她无疑是此间最危险的存在。
此刻,这危险的姑娘环视眼前这群幽灵,带著像是已等了他们许久,终于见到了
似的开心笑容,完全无视于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与无限疑猜。
“欢迎各位,虽然已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得再说一次,欢迎你们加入白玉楼。
以往已发生过许多事情,但真正有趣的事,现在才正要开始。要完成我们的图画,
最关键的要素已经齐聚了,未来规模或许会越发庞大,但基本结构是不会变了。
请各位有此自觉:此刻在这里的你们,已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只要你们发挥
出各自独特之价值,必能在某些时刻发挥撼动历史的力量。这一点非常重要,请
务必时常牢记在心。”
话说得很玄,好像在鼓励,又好像不只这一层意思。当幽灵们各自揣摩著她话语
的含意时,幽华又说:“既然条件已齐备,也意味著白玉楼的全新阶段到来。在
今天之后,我将退出决策圈,不会再主导或干涉任何白玉楼决策的订定。这也就
意味著…”
她不理会幽灵们爆出的惊呼声,续道:“…从今以后,白玉楼下一步该怎么走,
由你们共同决定。你们去自主调查认为有必要摘除的对象、经过反覆讨论,一致
通过之后,再告诉我结论就好。我同意的话,就会照著你们的决策作。换言之,
如果你们不想作,也大可像没事般一天混过一天,我是绝对不会催促你们的。”
她说完,室内一阵长长的静默。
“太…太突然了吧。”空寂勉强开口说话:“一直以来,我们都是遵循您的命令
而动,现在突然要我们自己去拟定未来的方向,甚至于决定要拔除的对象…?但
除了您之外,谁有资格去主导这整件事情呢?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来自于您的
发想,而能代替您去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吧。”
“来自我的发想是没错,但说没有能代替我的人,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喔,
空寂大师。”幽华说:“若只论随意的想法,自然每个人都不相同。但若说的是
白玉楼的运作模式,我们已运行过那么多次了,我是如何决定对象的,你能说你
一点都猜不到吗?我的选择是完全不带感情的,而决定的过程并不那么复杂吧。
就只是根据你们给的资料,挑选一个看起来合理的对象进行抹消,观其影响后,
再决定下一步。而这种事情,我认为并不是只有我能作到的。”
“虽然之前是完全依我的命令行事,但你难道完全没有犹豫过,没想过我也可能
犯错了,没有想过如果怎么作的话会更好吗?不只空寂,你们这些跟我这么久的
幽灵们,多多少少都会想过类似的事情吧。”
她盯著与自己熟稔的幽灵们,而他们确实没有反驳。白玉楼向来不好马屁文化,
所以没有幽灵在此时冲出来大喊类似“幽华小姐真神人也,永远不会犯错”这类
无意义的吹捧,那只会触到幽华的逆鳞而已。而且幽华向来就喜欢跟他们争执,
逼他们思考,若想出比她更好的点子时也会不吝大声赞赏,并加以采纳。白玉楼
的幽灵们都很喜欢被幽华夸赞,因此若说没有想过这些,是不可能的。
“其实我也思索过,我的计算不一定适合现状,也就是有很多错误,所以请别把
我想成绝不会犯错的人。刚开始必须先确立风格,我的独断作为便是拋砖引玉的
那块砖头,你们之中有许多已与我合作日久,所以我不用担心交给你们后白玉楼
会失了原本的面貌。我甚至期待有让我惊豔的成果,若是你们的话,确实是可能
作得到的。”
“但是…您真要这么突然地撤手吗?即使有如此想法,何不稍微再带我们一下,
待一切步上轨道之后,再慢慢地让出权力,这应是更稳当的作法吧。”
“空寂大师,我很清楚我的个性呀。即使再带多久也没有意义的。”幽华苦笑:
“因为我太固执了。如果参与了讨论,就忍不住会干涉,然后就顺势把结论导到
我最喜欢的那个答案。于是很可能大家忙了半天却还是毫无改变,停在由我主导
一切的老路上。那样不思长进是很悲哀的啊。”
“就算退出了决策圈,也不代表我就此沈默了。我说过我只会在‘同意’的情况
下才会实现你们的决策,而不够好的东西是无法让我同意的喔。若说服不了我,
也是会被我打回的,我自会明言我认为不够好的原因,那就看看谁能说服谁了。”
“我们的合作从未改变,只是换个形式而已,你们仍会是我最重要的后盾,甚至
可说是比以前更重要了些,因为今后只有当你们合作而成的心血有了足以命令我
的价值,我才会有所行动。我再强调一次,请各位正视自己的独特,努力发挥,
便可能拥有撼动历史的力量。机会已平均地握在你们手中了。”
“言尽于此了。我很期待大家的成果喔。那么,祝各位好运。”
幽华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幽灵们。
***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那个死神小姐…”
恶人帮的代表们议论纷纷。
--只是引诱我们表态吗…?不,看那些幽灵的反应不像是作假的。他们好像认为
她是认真的,而真的慌了似的…
众口纷紜中,左大臣沈吟著。
“那些自命不凡的旧白玉楼势力一定会联合起来排挤我们的啊!如果她自己又不
再出面主持…那我们也无法做任何事情吧!”
“虽然她话说得好听,但不用当真啦。漂亮话谁都会说,但真正有价值的话往往
是无法上达天听的。我们大概顺势跟著敷衍一下,犯不著跟他们认真啦…”
--这样的说法也有道理,对于那种太过理想的说词,如此去解读也是合理的吧。
但,那小姐向来也不太正常呢。用习惯的模式去解读她的行动真的好吗?…
“…软弱的抱怨就少讲吧。”左大臣说:“你们说这是陷阱,不予理会为上策,
我倒觉得这也可能是个绝佳的机会呢。若要一击逆转我们的处境,不会有比这个
更好的赌注了。”
“您的意思是?”
“绝大多数讲这种话的人都不会当真,这我也同意。但万一真被我们遇上,如果
她本人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期待一个转变;我们想应对就得拿出东西来,足以
让她眼睛一亮的东西,那并不是很难的事。”
“能让她眼睛一亮的东西?”
“就是整个白玉楼计画到底有何问题,又该怎么解决?死神小姐为了得到答案,
已经费了许多心力,也冒过风险,不但同意我们的要求,现在甚至开口说只要有
够好的提案,她愿意放弃决策的权力。要说她对我们毫无期待,我实在很难接受。
如果猜测无误,这将会是个巩固我方势力的绝佳机会。”
“…您难道是想要…但那从来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姑且不论死神小姐本人,光是
在她身旁的那些幽灵,他们根本不会懂,更听不下去的。只要察觉到我们有任何
动静,就会急忙把我们斗垮吧…”
“我们不需要去跟谁硬碰。若她是当真的,自然会给我们机会,只要能一举让她
惊豔,今后便大有可为。虽无法预料这机会将在何时出现,但若是轻轻放过了,
未来很可能懊悔不已。所以我只是说必须先准备著,当成是被骗也好,试试看吧。
反正没别的事情忙,这么做是有好没坏的。”
“那么就请各位想想吧,那些太过天真的作为,在我们看来自然是破綻百出的,
但我要的是轻、重、缓、急,把问题简洁条列出来,然后提对策。我不想听琐碎
的抱怨或无聊的议论,要的是可行的、重要的、能一举从根部撼动白玉楼这棵树
的想法。我们能画出越大的饼,就可能得到越好的东西。”
--…把权力让给更懂得该如何使用的人…她真能有这等气度吗?虽然我是早已对
此不抱期待了…
--但若果真如此…那不是有趣得很吗?
***
辰巳闷闷地看著夕阳。
“又不想干了吗?”若葵冷不防地从后面说。
“正好呢。我也觉得她把一切弄得好复杂,我都听不懂。之前那样不是很好吗?
拐这么多个弯真的不会出问题吗?我是觉得听起来就行不通,才不想费这种无谓
的工夫呢。若你不想干的话就太好了,我们赶紧跟她说一说,请她另请高明吧。”
“我何时说我要放弃了?别把自己的想法牵到别人头上。你自己想放弃,跟我有
什么关系?”辰巳突然生气了。
“这一点变化难道就吓得到我吗?跟随她这么久的我们难道会输给那些阴险的傢
伙吗?幽华小姐已经拜托我,要我守护白玉楼的根基,现在你竟然叫我逃跑?要
是这么怕麻烦,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吧!但我是会继续做下去的!”
“何必这么凶呢?我知道了就是啦…”若葵吐吐舌头,又想起幽华对她讲过的话。
“你们一回来就面临这么剧烈的改变,会不会觉得很辛苦呢?”
“你向来是两人中比较柔软的,有智慧的,不管情况怎么变也能找到适应之道,
所以我不担心你。反倒是辰巳,他比较喜欢用他熟悉的方式做事,不习惯改变,
面临新的局面可能会感到很挫折吧…”
“能否请你适当地激励他呢?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你们两位齐心合力。而想带动他
的力量,就只有你做得到啊。”
--这种事,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会做呀。这么慎重其事地拜托我,反而会让我觉得
压力很大呢…
若葵看著辰巳气鼓鼓的背影。不管时间怎么变,这男人在她面前总是这么单纯。
绝不示弱,绝不投降,永远不说做不到。
--无论如何,这样就暂时没问题了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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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9-3-27 8:55:01 字数:4595
“所以,若是这样的变化,结论就是你来代替幽华小姐当头,是吧?”空寂问。
“说什么呢?”爷爷反问。
“都这么熟了,有话直说吧。”空寂摇头。“幽华小姐说她要退出决策的圈子,
那总得有人补这个位子吧?而我怎么想,都没有谁比你更适合了。”
“我?怎么会是我呢?”爷爷又问。
“别再装傻啦。她为何要突然改变,又想要怎样的结果,她总跟你说过一些吧?
之前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也解决了问题,但我已经不想再一次被傻傻地摆在某个
位子,直到终局才得知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站在那里。那感觉实在不太好受。”
“她想要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吧。”爷爷说:“她希望我们能够胜过她。”
“那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因为你觉得做不到,所以你不会是那个负责改变的人吧。”爷爷懒懒地说:
“别对我生气,我也觉得不会成功,所以我扮演的应该跟你是同一个角色。她只
请我在适当时机出来维持秩序,别让两边的冲突流于意气,随我想怎么做都可以,
但必须达到这个目的:让他们去争,但是要有意义的争,而不是恶斗。”
“…!?”
“看你的表情,该不会她刚好也跟你说过很类似的事情吧?”
“……”
“看来我猜对了呢。”
“所以总地来讲,我们都各分到了一部份她之前扮演的角色…”空寂说:“如果
我们在自己负责的那部分能做得比她好,全部加起来就能胜过她?”
“大致没错,很像是她会有的想法吧。”
“我还是觉得不会那么顺利的…”
“所以你才会担任‘抑制’而非‘冲锋’的任务啊…”
“我知道啦,求求你别再跟我说教了。我知道了啦。”
***
每个人都感觉行不通,但及真正开始运作时,却意外地和谐。
恶人帮的态度非常低调温顺,而原白玉楼的成员也不会展现出刻意欺压的态度。
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甚至会觉得他们像一群相识已久的老友在认真共事似的。
爷爷跟老和尚几乎完全不用出面去说些什么来维护场面。空寂好像感到很意外,
但因进展顺利而开心,爷爷却仍是摆著臭脸不发一言。
“果然没那么顺利呢。”某次,爷爷喃喃自语道。
“什么不顺利?”空寂问。
“这样子啊,肯定不行的嘛。”
“不行?”
空寂倒是看不出有何不对劲。一切确实如幽华所说,即使她不在,与她相处已久
的幽灵们也能够推测出她的偏好,自然能够以“如果是她一定会这么做吧”取得
共识。而需要补充时,恶人帮也确实提出了些很有帮助的情报,虽然那些靠自己
去找也行,但一定会浪费数倍以上的时间,幽华的虚位策略反而帮双方都留下了
迴旋的余地,这样的合作可说是出乎意外地成功。他很有信心,如此的策略品质,
确实可能会比只靠幽华与原白玉楼成员时还要更好了。
“到底哪里不行了?大家都很努力啊!看著曾经相互厌恶的人们,竟能齐心朝著
同样的目标迈进,实在是令我非常感动呢。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如果你要这么想,也好啦…”说完,爷爷又闭起了嘴。
白玉楼的幽灵们想让幽华惊喜,希望展现出符合、甚至是超越她所期待的表现。
他们可不想让她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一次就要让她点头,甚至赞叹不已。所以,
每个环节都小心翼翼地考虑,融合之前的经验,把可能面对什么状况,又该如何
应对,都想得十分透彻。
这样绝对没问题了,实在想不出她还能挑得出什么毛病呢。怀著如此想法的幽灵
们,在幽华宣布后的一周内,以自傲的姿态,把成果递交给幽华看。
结果却如爷爷所预言,这个提案被幽华打了回票。她简短地提几个问题,幽灵们
顿时无言以对,从意气风发到鎩羽而归的转折,还不到半个时辰。尽管不断重新
振作精神面对幽华的挑战,转眼间一个月过去,幽灵们的努力成果已是第二十八
次被幽华驳回了。
不管再怎么修正,幽华永远有办法从其中挑出问题,几句简单的问话:“那么,
如果怎么怎么样的话又该怎么办呢?”,若答不上来或答案无法让她满意,她就
一脸歉意地要幽灵们再回去想想。但她提的点往往是两难,并非想个简单的解法
就能蒙混过去,几乎都要做出痛苦的抉择。而一旦做了一个选择,便会连带影响
后面一连串的考量,面对乱如缠丝,牵一发便会动全身的复杂局面,每个身处在
白玉楼核心的幽灵们都陷入了无止尽的头痛(虽然他们事实上头不会痛)与疲累
(幽灵们理论上也不会累,但当过于消耗心神时便会出现类似人类疲累的反应,
包括想睡、脾气暴躁、失去理智等等)之中。
在第二十九次被幽华驳回时,幽灵们终于受不了了。
“这样还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为何不直接讲出你要什么,给我们一个确定
的答案,然后我们就只要照著做就好了?”辰巳终于抓狂了。
“请你冷静点啊,辰巳。”幽华仍然是静如止水的语气。
“说真的…即使您对我们很有信心,但这种比万花筒还要让人眼花撩乱的问题,
我们实在是无力解决…”空寂无奈地说:“我们已深刻体会到您曾经有多辛苦了,
那能不能将一切回归过去的进行方式呢?大家都已经非常灰心了。”
“一旦改变过,就很难再回到从前呢。”幽华说:“我有些惊讶,你们好像认为
想要说服我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你们才刚刚开始认真考虑的问题,却已是我从
好几年前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的问题,你们怎会认为这么快就能胜得过我呢?”
“…所以您的意思是,在我们能比得上您之前,这样的过程还要重复下去?”
“才不是呢。我从一开始便说了,我根本不希望你们只是单纯地走我走过的路。
因为那已经确定行不通了,就算你们想得再完全也还是不会有用的。我希望的是
你们能做得比我更好,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最快的方法就是:你们得用完全不同
于我的方式去思考这问题。”
“这…”
“若老是循著我习惯的思路,就像是勉强学著我的剑法,当然会轻而易举地被我
打得乱七八糟。跟我走同一条路,你们面对的难题我早已面对过了,那你们顶多
只能被动地防守而已,这样要怎么赢呢?若你们能以一种我完全没想过的方式去
得到答案,我就必须反过来去瞭解你们的理路才有可能反驳,从那一刻起,你们
才算是做出了有效的攻击喔。”
“那,在之前我们所做的那些…”
“啊,毫无威协呢。”幽华笑:“我完全没有被撼动到的感觉喔。要让我说不出
话来,还得加把劲呢。”
“…再怎么说,要我们来做决策,还要能赢过您,实在是太勉强了吧…”
“人要以有限的力量去实现过于庞大的梦想,原本就不可能不勉强。”幽华说:
“再怎么说,我们在做的可是改变世界的事情啊,所以,请你们认真一点好吗?”
***
“…已经不想干了。”
“说起来,这原本就是她自己想玩的游戏吧…那到底为什么我们还得帮她想这些
有的没的啊?她想杀谁就去杀啊…”
“不想管了…反正她自己也说,我们不想做,也不会逼我们做不是吗?那我们就
啥也不做吧。讲难听点,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跟我们也没有关系,不是吗?…”
在惯常开会的场所,原白玉楼的幽灵们几乎都垂头丧气的,连辰巳也沈默不语,
再不鼓舞大家继续努力。若葵发现幽华那特别慎重的托付似乎是针对此刻而发,
看来要让他们重新振作实在是个艰难的任务,气氛低迷到难以置信。
“总之…下一步该怎么做呢?西行寺家的大爷。”辰巳问爷爷:“我们已经尽过
力了,她却怎么也不满意。我不喜欢承认失败,但您不觉得这要求原本就是无理
的吗?能否请您与她沟通一下,改变一下作法。这样下去我管不了下面的人,连
我都很难再为她说什么好话了。”
说完,旁边的幽灵们一阵“是啊”、“没错”的附和。
爷爷还在沈吟著,暗处突然传来一个阴沈的声音,
“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决定,实在令人失望呢。”
众幽灵转头,看见声音来源正是在之前会议中一直保持沈寂,没人问就不会开口
的恶人帮,发话者在他们的中心,身著官服的左大臣大人。
“原本以为长久在她身旁的你们,比我们更能瞭解这里,这才抱著后进的心态,
謙虚地学习应对进退…”左大臣说:“现在看来,我似乎是白费心机了。可真是
难为幽华小姐了,把重责大任交付给一群不值得信赖的下属们,还刻意慢下脚步
等待你们成长,而如此践踏她的用心,就是你们的回报吗?”
场面顿时大乱,原本貌似和谐的会议场,顿时转为双方撕裂的状态。原白玉楼的
幽灵们不满的言语大作,恶人帮却全体保持沈默,连眼神交会都完全避免。
“我曾认为与你们合作是有价值的。”左大臣无视一切混乱,缓缓地说:“因为
你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该怎么做,但我看到的却是不断抱怨,只遭遇小小的困难
就喊著要投降,这就是以除恶务尽自居的白玉楼幽灵们该有的态度吗?”
“我猜,我们无法毫无疑虑的前进,或许就是因为我们并未能真正地除恶务尽。
那些被我们除掉的傢伙,不久又会换个模样出现在身旁,这实在很让人心烦啊。”
某个原白玉楼的幽灵一说,除恶人帮外的众幽灵顿时讧然笑了。
“若喜欢这么想的话,就由你去吧。”左大臣脸上摆出很刻意的怜悯神色,就像
看著一个笨小孩般的脸色:“因为你们自认与她相熟已久,偶尔心情好帮她些许
便算施恩给她,你们就尽管这样悠闲度日下去吧。但我们可无法如此置身事外,
因为还有许多在世的人要记挂,所以我们非干不可。这点挫折根本挡不住我们,
只会挡住那些意志不坚、又自以为是的傢伙而已。”
“你们爱放弃,那是你们的自由。道不同,就不相为谋。你们继续占著西行寺家
的庭院,与那些京城怨灵们聊天喝茶吧。我们会继续向她提供我们的想法,如果
这集会已有名无实,也非在这边不可,我们正喜欢‘独占’与她对谈的机会呢。”
“即使刚开始会不断失败,我们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到时可别因为眼红跑来
抹黑我们啊,你们这些以正义之民自居的幽灵们若偷学这些在官场打滚的技巧,
不就失去了自己的格调吗?说起来,我倒很期待看到真有那么一天呢。要不要我
教教你们黑函要怎么发,讒言又该怎么说,会比较容易收效呢?”
左大臣冷冷笑著,一摆手,恶人帮的幽灵们一齐转身离去了。
***
“西行寺老兄啊,这,这情况是…”空寂扶著额头,一脸头疼的表情。
“这表示,我们的工作现在才开始啊。”爷爷说:“一人搞定一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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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更新时间2009-3-28 16:42:49 字数:4180
“…你们想脱离集团而独立,是绝对不会成功的。”爷爷说。
“我很清楚她的个性,她绝不可能为了你们就去得罪以前的战友。即使你们想要
独占她的周围,也不会成功,只会让你们的处境更恶化而已。”
“喔…?”左大臣只是虚应一声。
“而且,虽然这么说,你们的目的原本就不在独立吧。”爷爷说:“如果目的在
排除异己,就根本没必要把意图讲给敌人知道,在暗地里进行不是更好?会采取
‘威协’而非‘背刺’,正因你们已瞭解到自己没有那么做的本钱,站得还不够
稳,真那么做只会自取灭亡。所以你们只是想要吸引注意,观察反应而已。你们
大概会这么想吧:若能让他们感到足够的威协,他们就会派说客前来刺探口风…”
“而我没想到的是…”左大臣接话:“他们竟会委托您这么重要的人物来,真是
受宠若惊呢。”
“若让你产生误解,那便很抱歉呢。”爷爷悠然说道:“要不要信我是你的自由,
但根本没有谁派我过来做什么。”
“喔?”左大臣目光一闪:“所以,到这边来是您自己的意思了?”
“没错。因为你们提到的事情,让我颇感兴趣。”爷爷说:“我不属于哪边,也
不特别偏袒谁,我只是想看见一切能进行得顺利而已。因此,我可以是你的敌人,
也可以是你的朋友;此间差别,只看你的诚意如何。”
“‘诚意’,多么美丽的词。”左大臣惊叹地收起扇子:“我向来乐意对双方都
好的合作,却不知该如何展现诚意呢?”
“若是如此,便听我一言…”
***
“他们不可能会这么做的。辰巳兄。”空寂说:“幽华小姐不会允许的。”
“我不知道。”辰巳阴沈著脸:“我已经越来越弄不懂她了。她毕竟还是文人,
文人跟武人想要相互瞭解,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吧。她喜欢怎么做都行,爱听那些
邪恶之徒的话也尽管去,我既无法阻止,也已不想管了。”
“那么即使有一天,整个白玉楼的行动都被那群恶人们掌握了,也无所谓吗?”
“…”
“辰巳兄…”
“我说了,阻止不了。我已经试过了,她听不进去,那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呢?
空寂大师?我们也许都过气了吧。让她去选吧,要是她真的接纳了他们的意见,
也就代表我们全都不合时宜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实在太让我惊讶了,竟然能从你口中听到如此丧气的话。”空寂沈
痛地说:“事在人为啊。辰巳兄。如果你要先一步退出,怎能怪别人放弃你呢?
这完全本末倒置啦。一直以来,都是你出外帮幽华小姐打探敌情,而我在内负责
稳住阵脚,若幽华小姐是头,我们就是白玉楼的驱干跟手脚啊。若少了你,这里
才真的完全失去原样了。但即使如此…”
“即使我像你一样不安,不时也会怀疑,但我仍会继续下去。或许你累了,但我
还是会等你回到以前那种充满干劲的样子,说太多也只会惹你厌烦吧,但我想说
的就是这样…”
空寂离开后,换若葵开口了。
“我记得,幽华小姐好像从来没有要你去‘主导’吧。”
“我现在不想讲话,你暂时让我静一下…”
“不想讲话就别讲,现在你给我安静点听好。”若葵的语气突然混入了一股凜冽
的气息,虽宁静,却充满魄力。
“如果我的耳朵没聋,她从一开始说的,不就是‘为了守护白玉楼最初的精神,
请你帮我盯好那群恶人,成为制衡他们的力量’吗?其中有哪一个字提到你必须
去主导决策了?你自己求好心切,然后失败了,干她什么事?又该怪谁?”
“……”
“要是今天恶人集团扯出了什么烂污,你无法阻止,跟她讲也不听,你说你不干
了,我绝对完全支持你。问题是现在人家还什么也没动,你就已经因为一些别的
事情灰心丧志了,你是输给谁?你是输给自己吧!”
“你…”
“你给我听好了,我亲爱的良人。你不管败给了谁我都可以原谅你,就是不准你
败给自己,因为那样我没办法为你找任何理由,懂吗?只有那样我是无法原谅你
的。现在你给我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要是做不到的话,当初就别那么义正辞严
的斥责我啊。”
“但…你是要我…就坐在那边,看他们主导一切的进行…?”辰巳痛苦地说。
“有何不可?要是他们真的厉害到可以说服得了幽华小姐,有何不可?就算他们
想暗中施什么诡计,你眼睛没瞎吧?耳朵没聋吧?你难道不能先一步察觉出来,
然后把他们狠狠修理一顿吗?那才是最适合你扮演的角色吧!”
“……”
“…多谢你了,我似乎是,稍微有些被迷惑住了。”
“被你自己?”
“被我自己。”辰巳说:“但是事情不一定要按照我想的那样去做,你说得没错。
我该做的是做我擅长的事情,而非想得过多,反而困死了自己。”
若葵开心地笑了。
***
于是这两派人马再度群聚在同样的议事场合。那表面的和谐气氛早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明目张胆的敌意。虽然如此,彼此之间的敌视却没有像点燃爆竹般
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噪音,反而以深沈的目光相互审视著。只因能在幽华面前
击倒对方的不是争吵,而是能够站得住脚的道理。愚蠢的言行只会让自己看来更
愚蠢而已,不会因此获得什么东西。
空寂好像对这种紧绷的气氛有些不安,爷爷却像是终于醒过来似的,眼神如鹰隼
般锐利地扫视全场。
“那么,无益的客套便省略了。我们直接说重点吧。”左大臣不讲废话,他知道
这么重要的场合,幽华虽不在场,必定也在背后听著。
“关于为何白玉楼的行动至今仍无法取得成果,究竟原因何在…”
***
“在座的诸位,对你们而言,一个所谓权力集团的首领,到底代表著什么呢?”
“让我们假设那是个你们所谓的尸位素餐,滥权又无能,除了内斗外什么也不会
的腐败集团,则那个掌握此集团,足以代表它的最高权力者,在你们心目中又是
什么模样?是无能痴肥的老头?是奸恶狡猾的白脸?他便是一切阴谋的发軔?便
是万恶的源头?”
“我不妨直说结论:这是太过天真的想法。这世间确实存在那种能以个人的意志
主宰全局的人,现在我们因一人之意志聚集在此已是证明。但那种人非常稀有,
除实力外更需异常雄厚的时运,那是名符其实的天之骄子,一如不在此处的幽华
小姐。你们无法期待像这样的人随处可见,甚至一生也未必能见到几个。”
“若不提那种特例,就一般情况而言,或许有些领袖的才智,或你们所谓的奸巧,
相对于集团里的其他人显得杰出,但那只是相对而已,差距并不远。没有才智的
人也可能靠著非凡的家世或际遇被拱上那个位置。而无论才智高低、心机深浅,
他们都不像外表看起来有著无边权力。他们能造成的影响往往极为有限,拥有的
自由更是大为受限,表面上他们可以做许多平民百姓不能做的事情,但反过来说,
许多普通人能做的事情他们也都不能做。”
“换言之,最接近常情的说法是,所谓的首领也不过就是集团中的一份子而已。
他们因为所占的位置特殊,被喻为是组织的头,但事实上并不真像人的首级一般
是最重要的,甚至也并非是无法取代的。”
“以白玉楼的首要目标:权力集团与暴力集团来讲,‘头’的意义便非常微妙。
集团并不是为了首领一人才存在,但首领却能在名义上主宰这个集团。在‘换头’
的过程,新的首领或许不需经过创业维艰的痛苦,便能享受首领的荣光与权力,
这么高的利益足以让任何人不择手段。而在爬向最高阶段之前所欠下的庞大人情
债,便会一层层地锁住那首领的可能性。弄得不好,往往爬到了那个位置也用尽
力气,手脚都被绑死了,再不能有任何作为。这样的首领,往往会得到‘愚拙’
之评价。而若欲过桥抽板,就看看他与那些捧他的人们谁的手段厉害,多半会是
双拳难敌众手,落得自我毀灭的命运。这样的首领也不会有什么好评价。”
“讲这么多,只是想让你们瞭解到,要用超于常人的标准去衡量这些首领是完全
不合理的。能爬到顶峰者往往有其过人之处,但也未必非得那样不可。即使果然
高人一等,但有一得往往必有一失,他们达到高处是用其他代价换来的,那当初
让他登上天的绳索,也能反过来绑住他,甚至吊死他。一个强力的领导者确实会
透过各种管道探查自己辖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但并不代表他们一定有能力阻止。
他们是集团内所有罪恶的共犯,或许他们确实知情,也因此而获利,你们大可把
那些罪名全都挂在他们身上,这样想或许就足以让你们心安了,但把他们拔去,
也无法防止同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综合上述,为何白玉楼的行动无法成功?因为把集体之罪怪责到一人之身是最
简单明瞭,却也是最不实际的。当头的人理应对集团的所有行为概括承受,我也
并非想为自己撇清,但事实就是即使砍去了头,集团也只会换一个头继续下去,
除了挂的名字换了一批,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便是你们的败因了。”
***
全场一片静默,甚至可以说,被“震摄”了。
会如此震撼也是自然,他们已为白玉楼计画奔波许久,努力的成果却被如此直率
地批评。虽然他们各自已看到了许多征兆,也有各自的解读,但被如此酣畅淋漓
地讲出来,连一句都无法反驳,那是比对全然无知的人更震撼许多的经验。
“不…”现场能保持冷静的好像只有爷爷。“我瞭解你们想讲的,但我猜应该还
不只这些吧。”
“没错。”左大臣说:“刚刚讲过‘问题’,那么,现在就该提‘解决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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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更新时间2009-3-30 8:30:41 字数:5835
“腐败是人所造成的,想解决此问题关键也在于人。我猜想幽华小姐之前的选择
重点,应该也不在于‘除恶’而在于‘空出位置’。若能把不适任的人物拔去换
成适任的,就能从根本去改变整个体质。容我再说句或许会得罪人的话,你们的
提案会被打回多半也是在于这一点,因为若太重视‘除恶’,却没有考虑到之后
的许多问题,如果留下的权力真空由更差的人去接,一切就白费了。”
“她为此颇感心烦,但你们无法深切体会那心情,因为你们只能从各自立足之地
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再加上些自我的解读,却无法像她那样把什么都装进心中
再拼出一幅完整的画。所以你们永远只能等事情发生后,才在讲‘看吧?我早有
预感了,这样是不行的’;却没办法在事发之前许久,仅存一些细微的迹象时,
就明确地对她警告:‘这样下去不行,未来数个月到一年之间,会发生如何如何
的问题’。但是,若做不到这样,就无法真正为她分忧。”
“意思是,你们倒做得到?”一位幽灵质问。
“如果是预测全局会往哪走,除了幽华小姐本人,大概没有人敢说他做得到。”
左大臣笑道:“但如果仅说预测人事布局的变动,那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呢。
‘人’从来就是我们最重要的投资,谁值得我们费心?谁不用费心但需提防?谁
只是不值得在乎的垃圾?判断准确与否往往便是主宰成败之关键。而如何判断呢?
官场自有其游戏规则,利益分配。若想什么都尽如己意,甚至逆势而行地布局,
那就像是要求水往高处流一般,是不可能作到的。”
“举例而言,为何白玉楼的行动无法成功?原因是不管幽华小姐心中藏著怎么好
的替代人选,她心目中的‘适任’,必定包含了几个特质:有理想,有主见,并
有能耐撼动到现有的结构。问题是实际掌权的人却是怎么想的呢?他们多半会想:
若继任者能助我巩固地位最好,否则,最少也不要给我惹麻烦。因此,幽华小姐
心中的适任,却恰好是在位者心中的不适任,那当然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就算
明知那人的能力不足以承担那位子又如何呢?‘政治正确’与‘客观的正确’本
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奈何有那么多人却喜欢把两者混为一谈,好像认为掌权者理
所当然要帮他们想,必须要在乎他们的感受似的。”
左大臣轻轻一笑,毫不隐藏他的轻蔑之意。
“这种老是要别人照顾的人实在是天真得可笑呢。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因为地位
得来困难,要失去却很简单,所以必须极力自保,这有什么不对?幽华小姐即使
聪慧过人,毕竟也是年轻人,免不了这种天真的错误…”
“你吃百姓的用百姓的,作恶一生毫无贡献,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明知自己满身
罪孽,不深自反省,还自鸣得意!?你这吸食民脂民膏的臭虫、吃人不吐骨头的
禽兽!”
辰巳虽然没说话,但底下的幽灵已经不满地叫嚣起来。
“幽华小姐又不是请我来这边懺悔,我干嘛说那些来浪费时间?”左大臣轻蔑地
说:“就算我现在感到后悔,又为何要跟你们说?你们就能怎样吗?我还没说完,
现在你们给我坐好听著。不然就请自己去跟幽华小姐解释,为何我们在开会时都
保持沈默吧。”
辰巳伸手,向底下的幽灵们一挥:“大家,先安静。现在时候不对。”
立刻安静了,但气氛更加恶劣,场中的空气简直像是一摩擦就会有电花出现似的。
“你可以不用再试探了。”爷爷沈声说道:“虽然他们很恨你,也不会用残暴的
作法去对待你,至少我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而辰巳兄也不会允许。无论如何,
都会听你把话说完,如果我可以接受你的说法,就会转达给我孙女知道。但我的
耐性也有限,所以你最好快一点。”
“是的,多谢你了。”左大臣向爷爷行过礼,又向辰巳深深一点头。
“若听者有气度能接受,话才有可说的价值。虽然我们在可预见的未来都不可能
合得来,与阁下的合作却是值得期待的。”
辰巳冷冷地看著他,没多说什么。
“请原谅我必须如此试探。只因这一步太过重要,若不打破这层迷思,我们就一
步也不能前进。”前左大臣大人深吸一口气,说:“如果各位无法接受幽华小姐
也会犯错,那无论我们再往下说什么,都只会是空谈。”
回应他的是一片诡异的宁静。等待著,压抑著,冷眼旁观著。
“…我无意对她不敬,事实上,我非常地欣赏她。但即使再怎么聪明,人力有时
而穷,她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让一个人伟大的不是不犯错,而是能及时警觉,
并且想方设法去弥补自身的不足。”
“从真心关爱自己之人口中,经常能获得受用的建议,只要謙虚些,谁都能接纳
这样的雅言。但若是从敌人口中说的话呢?有谁能虚心地从充满恶意、尖酸刻薄
的话语中,擷取出对自己有益的部分?说来简单,却又有几个人当真做得到呢?”
“如此困难的事情仍能做得到的才叫难能可贵。那样才叫气度。正因如此,即使
曾经为敌的我,也无法不欣赏她。”
左大臣停了一下,观察听者的反应。有不少对面的幽灵不自觉地微微点头,看来
大致已稳住阵脚了。简直太容易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此乃千古不易之理也。
“因此,她说自己再也不介入决策过程,是放弃了吗?我认为正好相反。”
“她不想介入,只因她瞭解到自己不足。不能领会规则的人,便只有被规则玩弄
的份。想要反过来玩弄规则也未尝不可,但必须对规则非常理解才可能做得到。
但之前在她身旁称得上是熟稔政治运作规则者,或许只有西行寺家的老太爷了。
他尽力把幽华小姐保护得很好,若说要传授此间道理却实非朝夕便能成就之功。
只因若非被狠狠骗过、玩弄过、见识过人性最幽暗的面目,便难以理解其中深意,
无法培养出那种‘嗅觉’。因此,即使聪明如幽华小姐,也难逃‘游戏胜负’的
思考范畴。”
“但她仍旧未曾放弃。既已瞭解自己不足,若选择无视这些,选择为了面子死撑
到底,那才是真正的放弃。她把决策的权力交出,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想要看
大家疲于奔命,更不是做出了不切实际的期许。正因她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所以
才要寻求一个更有可能成功的方式。为此不惜竭尽心力,冒尽风险,然后把一切
机会赌在我们,亦即现场的每一位幽灵身上。”
“而这到底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是一个更好的方式,却不是她能决定,而是由
我们共同决定的。她能做的是信任与期待;而我们该做的亦相当明显了,那就是
去回应这个期待。”
他又听到了骚动声,但不同的是这次发自对面的敌意收敛了许多。有一种独特的
张力悄悄包围住此处。某种久违的兴奋感觉又被渲染开来了。
“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回应她的期待呢?”辰巳问:“如果她的期待落空,我想
你们也不会太难过。那么,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们会为了同样的目的而尽力?”
“理由有二。其一是,无论过往如何,往者已矣,而现状就是我们必须有所建树
才有可能得遂心愿。而让白玉楼计画能顺利推展,就是我们唯一能达成的功劳。
在有利可图的前提下,我们愿意付出等值的努力。”
“理由其二就比较不足为人道了。其实我们这边每个幽灵都想过,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就不是那某某人呢?我底下的每个幽灵都跟我抱怨很多次了。而我们这种
人就是见不得跟我们同类的人还在人间享福,自己却只能在这里飘著看云。如果
可以,我们是非常乐意拉他们来一同作伴的。”
“这算公报私仇吧?”辰巳问。
“如果单只是公报私仇,别说幽华小姐,你们也不可能同意吧。若你们都认同把
这人拉来这里对整个计画是很有益的,那他个人与我们有何恩怨又有什么要紧?
说到底,你们与我们也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么,你们就最好收敛点。究竟是公事为重还是私事为重,我们自会判断。”
辰巳说:“你们为了必要时能向幽华小姐提出要求,必须有所建树,但别忘了,
幽华小姐要的是我们的‘共识’。在此奉劝一句:共识本于取得互信。因此越是
耍些小聪明,绝对只会让你们的处境越糟。说到底,你们有立功的急需,我们则
无此必要。要取得共识,是你们要来找我们,而非我们去找你们。”
辰巳续言:“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个人是懒得陪你们慢慢磨,只为了找你们麻烦
而挑骨头,一点乐趣都没有。但如果你们的作法有任何可疑之处,我们会有方法
查出来。我们对于白玉楼付出的远比你们更多,因此无论对自己或对幽华小姐,
都没有坐视不理的理由。丑话说在先,之后得罪莫怪。”
“我瞭解了。既然该说的话都说了…”
“啊,各尽本分吧。”
***
从此之后,幽华房前的广大庭院再没有安静过,永远都是吵吵嚷嚷的。虽然凡人
听不到那声音,但对幽华跟紫音而言,那就像是外头无时无刻都摆著一个吵闹的
市集似的。
那天下午幽华在紫音膝头打著瞌睡,在紫音第三次皱眉看外面时,幽华便先一步
开口了:
“你别去打扰他们。”
“但是…”
“我没关系,这点声响是无法让我分心的。”
紫音想想也对。幽华操纵心神的技术已经接近神技,当她想要不被打扰,比如说,
全神贯注地做什么时,就像被关入一个黑暗的盒子里,要撬开那盒子非常困难。
所以,当她想要装没听见时,是真的可以一句都听不见。据她所说,这是从小听
母亲每每长达两个时辰以上的训话里练出来的功夫。
“除非他们打扰到你,那就另当别论。”
“小姐,您忘了吗?”紫音笑道:“我从小到大从不曾有过自己的房间呢。早已
很习惯在各种声音中入睡了。我只是担心您而已。”
幽华仔细看了紫音一眼,确定她不是在逞强,然后才点点头。
“…他们正在学习该怎么合作。”幽华说:“…‘终于’开始学著真正地合作了。
要走到这一步实在很费神,直到现在还在磨合;但大家都很尽力了,也没有谁在
偷懒。只能说这真是非常贵重的奢侈品,需要花大量的心思去养,才养得起。”
“希望一切的花费都是值得的呢…”
“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一赌了。”
“说到这个…您会不会觉得他们好像作得太辛苦了些?”
“嗯?”幽华脸转过来,面对著紫音。“谁辛苦了?”
“…您别装傻呢。不就明摆在眼前吗?”
“他们算辛苦?”幽华嗤了一声:“那是最轻松的部分了。怎不想想是谁要负责
去实现他们的想法呢?如果我只要整天想点子,想好就自然会有人帮我做到完,
这样的生活简直好得难以置信,宛如美梦成真呢。”
幽华随口讲完,才发现这话题有些危险,隐约会戳到紫音的痛处,赶紧说些别的
话语蒙混过去。幸好紫音正专注地看著幽灵们,没想那么多。
“…虽然幽灵是不用睡觉,他们以前也经常不分晝夜地为您奔波…”紫音说:
“但这次不同,他们好像远比以前更加地疲累,”
“因为他们终于不是‘听我说,然后傻傻地去做’了吧?”幽华说:“自行想像
还未存在的事物,然后找出最易实现的方法。这是远比浑浑噩噩地渡过每一天,
更累许多的事情。”
“那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呢?”
“因为想要掌握自己的舵,这就是最少该付的代价。”幽华说:“他们已经随波
逐流地过了一生,既然到我这边,或许换个方式会比较好吧?”
“但看起来好可怜啊,我是说,他们好像把自己越逼越紧,两边都很想赢过对方,
有时真想跟他们说一声,谁赢谁输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们都…”紫音说著,
突然停了下来。
“…‘都’怎么了?”幽华笑著问。
“…然后我就说不下去啦。”
“是吧?紫音啊…幽灵此物很玄妙的。你若当他们活著,就可以比什么都鲜活;
你若当他们死了,也就真的能像空气一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幽华悠哉地说:
“而给予期待与依靠,正是我供养他们的方式啊。”
“供养?怎么看您都在压榨他们嘛。”紫音轻声吐槽。
幽华扁了扁嘴:“…无法反驳呢。毕竟,若什么事都我一肩扛起,哪有时间听你
吹笛子啊?”
紫音惊了一下。
“…这么说太狡猾了吧?”
“唉呀,我可是认真的唷。”
“…有多认真?”
“大概有六成五左右是认真的吧。”
“…为什么是这么微妙的数字啊?”
“难道你想听实话吗?实话就是超过九成以上喔。”
紫音又是一惊:“骗人!”
“没骗你喔。所以若他们做得不好,就都是你害的了。”幽华悠哉地笑。
“…这么说还是很奸诈啊。”
“又奸诈又狡猾的,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样子哪?”幽华叹口气:“好啦,说
得够多了,你到底要不要吹给我听?”
“就算您这么说…但现在的心情完全不对啊。没有值得庆祝的事情,也没有什么
急欲诉说的话语,那样的曲子只是热闹,不会动听的。”
“没有值得庆祝的事情吗…”幽华眼珠转了转,表情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
“…心情不对,那就等它对吧。需要多久我都可以等的。”
虽然幽华故作悠闲地装睡,当紫音沈吟许久,好不容易从袖里拿出笛子时,斜眼
仍觑见她在偷看。
紫音装没发现,幽华也装没看见,紫音把笛子掂在手上,油油亮亮的笛身触感有
些冰凉。
然后第一个音落下,房间静了下来。
音符迴旋飘荡,庭院也慢慢静了下来。
渐渐地,整个世界也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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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更新时间2009-3-31 12:11:25 字数:3291
幽灵是不会有“体力”的。既不会睡饱则醒,也不会困极而眠,时间感也因此与
人类大相迳庭。如地缚灵,每天啥事也不作,只是漫长等待,或许百年也如一瞬。
直到己身也忘了在此的理由,自然消融为止,感觉只像一场太久的睡眠。白玉楼
的幽灵们则刚好处于相反的极端。他们把“幽灵理论上不会累”的陈述用到极限,
把常人的一天,拉长到四五天甚至更久。在人类的现界里才过了几个昼夜,他们
感觉却好似已争论了好几个月。
恶人帮的幽灵合力做出了堪称惊人的成果。与生前毫无创造力的表现恰恰相反,
有可行性又创新的谋略如泉水般不断涌出。
“与其以‘个体’为基准,去详细计算每个人可能造成的微妙影响及其后所牵涉
的繁复可能性;不如逆转思考,以‘集团’为思考之主轴,以‘集体之趋势’为
着眼点。”
“虽说很难只靠拔掉首领便瘫痪整个集团,但集团也并非无懈可击。相反地,正
因为牵涉的层面过广,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弱点。那弱点或许是某个人、
或某件事、或某一个同盟或敌对的集团…甚至可能是上述答案错综复杂的加总,
所牵涉到的人事物都必须按照正确的时间顺序走到正确的位置,整体才构成一个
弱点的网络。”
“因为各种答案都有可能。想要抓出集团的弱点远比针对个人要来得困难,这是
缺点。但相对地也有优点:既然很难靠着解决个人就重伤整个组织,反过来说,
整个组织的弱点也很难靠个人就能弥补。那是日积月累的巨大空洞,非一时一地
一人之过,也难以成为一时一地一人之功。”
“若能善加掌握那些弱点,便有可能一击将目标瘫痪。而若能确实造成重伤害,
想准确预测其下一步便不困难,甚至,可以进而控制其行动。”
“而想击中弱点,需要事前的精密计算,计算则需倚赖极大量的资讯蒐集。同时
实行上还需绝对的狡猾、迅速且心狠手辣。”
计算,每个恶人帮的幽灵都非常擅长。资讯,除了恶人们在生前早已藉由各自的
管道握有许多情报,坏孩子帮的搜查能力也已在白玉楼的前段完美练成了。在这
人眼不见的虚幻楼阁里,永远不缺在现界要花费钜额代价才能蒐集到的情报。
而实行层面则有幽华小姐提供保证。虽仍没有幽灵摸得透死蝶的详细能力,但她
想夺哪一条性命,至今还真是没有失手过。即使她常亲身游走于敌阵,至今仍连
稍微危险一点的失误都未曾发生。因此,虽无法计算幽华其人,仍可简单地假设
她基本上是不可能失败的。若有必要,或许连天皇的命都可以随手取来。
当这些条件均成立时,许多对常人而言是无法使用,甚至不切实际的疯狂谋略,
都有了实践的可能。
诚如秀麻吕所言,“完美犯罪的能力”将如何强烈地撩拨起人类的黑暗面!虽然
幽华给了一个非常困难的游戏目标,但同时又不限任何手段,他们尽可以用自己
喜欢的方式去说服自己的同伴或是对手,说他们的想法是行得通的。
刚开始,恶人帮的幽灵们确实大多是抱持着应付的态度对待,但当他们渐渐察觉
到幽华不再是‘敌人’时,竟能是多么强悍的后盾,便渐渐压不住想尝试的心情。
各种奇妙的想法,当他们活着的时候绝不可能会认真对待的策谋,现在却不得不
仔细思量,甚至将其发展完善。
许多奇想,如“拔牙锁喉”、“明灯暗台”、“雾锁重城”等策略,便在如此气
氛下,从最初一个小小的想法,逐步发展成一整套完整的谋略。完成度极高,只
因史上大概从未曾有过这么多以“算计别人”为毕生职志的人齐聚同一阵营下。
即是如三国般的乱世,也未必有主公能有幸聚集他们,或有能力消受他们。
而相对的,辰巳他们则永远挡在面前,扮演讨人厌的角色。史上大概也从未有过
这么多异议份子被汇集在另一端。每项计谋都被彻底挑战,检验,甚至推翻。当
双方各执一词,冲突无法遏止时,不时会爆发激烈的争吵。爷爷跟老和尚几乎是
费尽了心力,才勉强守在幽华说过的底线:“让他们争,但不要无意义的恶斗”。
很苦,很累,但也不知不觉一天过了一天。对幽华而言的一个月,对幽灵而言的
简直近乎一年的时光过去了。辰巳与左大臣大人同时站在她面前,递上成果。
“这是你们的共识了?”幽华问,看着两位幽灵。虽然外表没变,气质却泄漏了
秘密。若将他们的气质以人类习惯的方式具体形容,大概就是深深黑眼圈,配上
胡渣满面吧。
“是。”左大臣答,辰巳点头。
“那就说说看吧。”
***
听完,幽华沈吟许久。
“我只能说:‘以目前的阶段而言,堪称完美’。你们两边都做得非常好,也因
此才能有这样的结果。真是辛苦了。”
左大臣大人没什么反应,只是眉毛稍微挑得高些,这大概就是他高兴时的表情。
辰巳则最初一脸不可思议,既而闪现出狂喜的神情。
“但…还可以更好些。”她以商量的口吻说着,一边打开了摺扇:“比如说呢…
像某件事,你们刚刚说…是要如此这般做,对吧?”
她的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聊,左大臣大人还未察觉,辰巳却一见幽华如此反应,就
露出绝望的神情。
然后仅约一盏茶的时分,幽华边说,就看见左大臣大人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s
“…大约如上了。你们已经几乎说服我了,但若这么卓越的成果却被许小缺憾所
干扰,岂非太遗憾了吗?再注意一些细节的转折,是不是会更好呢?”
她扇子一收,再度用微笑送走两个面色铁青的幽灵。
***
“她真的是…”左大臣说。
“嗯。”辰巳。
“你们一直都是这样…”
“啊。”
“…我开始由衷地佩服你们了。”
“喔?”
“这…真亏你们能耐得住。”
“怎么?她有说错吗?”
“不,最难过的就是…”左大臣说:“她没讲半句废话,每句都是一针见血。”
“那不就好了。”辰巳叹了口很大的气。
“但…您还记得吗?我曾说过天真是她这年纪无法避免会犯的错误。所谓官场、
所谓世故人情,那些幽暗曲折之处,都是她现在难以学会的学问…”
“嗯。”
“那是针对几个月前的她而讲。但照适才那般看来,大约不出几年,我就得把这
评论吞回去了。”左大臣叹道:“她问的那些问题,若非了解计谋的深意,势必
提不出来。数个月前她对此确实连边都摸不着,但她一直都在学。只要给她抓着
一个角,她就有办法翻上来。而且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人害怕。”
“讲成这样,太夸张了吧?”辰巳斜眼。
“你们难道不觉得可怕吗?”左大臣反问。
“…会可怕吗?”辰巳想了想,终于笑了。“…那我们大概对此已非常习惯了吧。”
***
两天之后,修正版本出来,幽华终于无异议地点头了。人间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
对幽灵们而言却彷佛打了好几年的苦战,当他们得知这个消息时,原本以为自己
会开心地欢呼,结果却几乎没有余力高兴了。只见幽灵们呈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
飘浮着,默默无语,走近一点才发现他们在睡觉(虽然幽灵不用睡觉,但当他们
实在被弄得太累时,循着以前的习惯展现出来的行动就是睡觉)。幽华的庭院里
彷佛在放流水灯,到处都是淡淡的光晕飘浮在无形的河流中。
终于休息够了之后,白玉楼的核心,爷爷、和尚与三个集团的头目们集合起来,
在继续下一步的行动前,幽华要讨论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关于白玉楼的“撤退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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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更新时间2009-4-1 10:52:32 字数:5979
“既然已经昭告过有这么一件事情,这就够了。”幽华说:“我并无意成为传奇,
白玉楼多存在人们心中一天就多一分风险。所以,我要让白玉楼从此消失。”
“是说,想在人们的心中做个了结,此后活动转入地下吗?”爷爷说:“这想法
非常好啊。问题是该怎么做呢?要让他们感到‘结束’,首先必须有个众人信服
的凶手,而突然要塑造出这样的角色,还真不是想找就有的,此乃难处之一。”
“而且你之前报复性反击的威吓太强了,只要有人被冤枉,冤枉他的主犯跟从犯
都会被拔除,以致于现在到处在抓白玉楼主,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你就
还需要个不怕死的勇者来‘揭发阴谋’,那又该是谁呢?此乃难处之二。”
“再怎么说,这都是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情,即使从今天开始策划,大概也要数月
甚至一两年后才有可能看到成果吧。你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嗯,若是‘从今天才开始策划’的话,确实需要那么久的时间吧。”
“咦?”
“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做呢?”幽华说:“退路早已铺在
那边了,我今天找你们来,只是想请你们确认我的想法有没有漏洞。”
“您说早就铺好了!?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著我们进行…”
“说瞒著好像也不太对吧。我铺的线不是都明白地展现在你们面前吗?”幽华:
“还是,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之前的人选都是‘随便挑的’吧?”
“……!!”
“多少会觉得奇怪吧?好像有时我会刻意漏掉某个对象,或先找某个你们觉得没
那么急迫的人,或似乎特别偏好某几个势力…”
“…没错,而当我问你原因时,你总是说,你在尝试。”爷爷深吸一口气,闭起
眼睛。“…试的就是这个?”
“是啊,我从一开始便想好了几条退路,然后才开始白玉楼的计画。因此接下来
的策略,大致都以不去堵塞那些路为优先。”幽华说:“当然,局势会一直变,
我不可能掌控得那么准确,其中有些已走不通了。不过,仍有三条我认为最值得
一试的路。每条路线就是一个剧本,演到完,就是‘白玉楼主’束手就擒的结局。”
幽灵们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总之,听听看吧?”
***
听完幽华说明,幽灵们只低头思索著,努力想抓出她布局的漏洞。
“这…实在是…”爷爷叹道。
他们觉得很难找到的对象,却想不到在真正开始动手前已被幽华锁定住,藉由一
连串精细的幕后调控,将利害关系的网络一步步收紧,缓慢但确实地将目标人物
塑造成最适合的“白玉楼主”人选。
要做到这件事本身已很困难。但更惊人的是,这回幽华确实没有在暗地里动什么
手脚。完成这撤退计画所需的每一步都在幽灵们眼前明目张胆地进行,与白玉楼
的行动完全重叠。只差她没有明讲:夺取某人性命的理由除了白玉楼的行动外,
其实还包含了另一层含意而已。
但经她闡述后,顿时一切变得脉络分明。她在什么时机选了谁,为了什么,以前
被他们解读成她随兴所至的所有作为都有了解释,也才终于发现幽华的每一步能
包含多复杂的意义。恰如她曾狂妄的宣言:把天下当作无边的棋盘,以人为棋子,
排著只有她自己清楚的阵局;幽灵是她眼睛,死蝶是她手脚,而主要的计算,最
可怕的工作量,则全都在那颗小小的脑袋瓜中完成了。
“我以前无法明讲的理由,应该很清楚吧。”幽华说:“这是一环扣著一环的。
如果还未开展手脚便为了退路而烦忧,那叫胆怯。但此刻众志已成城,谈撤退便
不算逃跑,而只是为了更广大的布局先清开场地而已。虽然一步一步走给别人看
比较威风,若真想作事,还是从暗地里进行会更顺利吧。”
“…确实如此。”左大臣哑声说:“在我们的计算中,若这行动在人们心中持续
延烧,到头来白玉楼主这虚名反而会成为难以估算的变数。谋略本身既已完整,
则任何多余的变化都不会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根本不觉得这是能拋弃的负累,
其一就像老太爷所言,有实践上的困难;其二是…我们也担心您拋不下这虚名。”
“从一开始,这‘告知天下’的动作就只有两层意义。一是对现界告警,让行动
迅速深植人心,方能让每一步造成的影响尽可能地加大,进而凝聚起变化之风;
二是燃起我方背水一战的士气,既然已经讲出口,自然就算拼了命也要做下去。
如今目的均已达到,那这外在形式又有什么拋不掉的?”幽华笑。
“前置的苦工就由我先做,而你们没有让这些努力白费,真是非常感谢呢。若这
预先铺好的退路能让你们的精心之作更能发挥,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完美的呢?”
幽灵们也感染到她的兴奋,觉得倦怠彷彿被一阵狂风吹跑了,又精神奕奕起来。
虽然之前的苦闷烦恼让他们几乎要讨厌她了,但此刻却觉得非常值得。只要有她
带领,一切就会按部就班地前进,而所有的辛劳都会是有回报的。
“那么,路都铺好了,却要靠谁去走这条路呢?”爷爷问。
“我恰好知道一个人选喔。”幽华说。
--是啊,她当然也找好了。幽灵们已经不再讶异了,他们必须习惯这种经常被拋
在后面很远的感觉。
“…他最适合了。因为他正是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笨蛋呢。”
自与赤焰之鬼达成无言的协议后,秀麻吕终于得以暂离像过街老鼠的困境。虽然
现已可以回家了,他却仍赖在主祭家,成天与主祭、阿雪、猿飞、与不时会来的
安倍泰成闲扯胡聊,主祭好像有些无奈,却又找不出赶他走的理由。毕竟他之前
跑到这里是为了逃避。但现在留在这里,则是为了宣示不逃避。
名为赤焰之鬼的大旗确实把他的阵脚压得极稳。暂不用愁手下棋子起什么异心,
行路时也不再有不知名的混混找碴。这些找他麻烦的人虽凶,但通常欺善怕恶,
而赤焰之鬼无疑是比他们更狠的角色。之前那些使力妨碍他的人只得摸摸鼻子,
斜眼瞧著这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单挑白玉楼主,看似完全是自取死路的对决。
但他却让他们失望了。
冬天过去,幸运之风似乎终于吹向了他这边,之前的努力有了收获。他所布置的
陷阱开始有些小兽踩了进去,数个陌生的杀手在袭击他或他暗藏的人力时,反被
更巧妙的方法逮住了。主祭与安倍泰成只从旁略展身手,杀手们武功再强,如果
眼不能见、脚不能移、连兵器也拔不出来,又有何用?
被逮的人大多在失手的同时选择自尽,但有两个被阻止了,进而被逼问出源头。
这是至目前为止追捕白玉楼主的行动未曾有过的重大突破。终于有人迫使他偏离
原本计画,做出未经深思熟虑的攻击。同阵营的伙伴们无不士气大振,看来这小
子拼了命的危险尝试终于抓住了白玉楼主的痛脚。只要撑下去,胜利已然在望。
迥异于先前的蟄伏,此刻秀麻吕手脚快如闪电,飞也似地突破障碍,短短数日间
已逮住了首恶。近乎完美的表现,唯一遗憾是无法活捉,只因主谋已畏罪自杀。
但那也不是十分要紧,毕竟所有迹象都指向他就是白玉楼主,即使他还活著,也
是百口莫辩。
这是正义的伟大胜利。每个贵族都这么讲。之前那些觉得他很碍眼、使尽心机也
想妨碍他的人们,此时反而更加卖力歌颂他。这年轻人自然必须是非凡的,否则,
那些费尽心机也逮不住白玉楼主的人们不就显得太无能了吗?
***
秀麻吕获得了丰厚奖赏,却未有实质的晋升,因为这是不能被记录下来的丑事。
正如被幽华父亲讨伐的叛民,白玉楼主之乱也是上头完全不乐见的敏感议题。而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正是人类专属的特技。为此,尽管元凶已殒命,余党均就逮,
秀麻吕想圆满结案,却还需煞费苦心。
天皇方面认知是:此乃一场包藏祸心的阴谋颠覆行动,主谋藉由巧妙地挑拨离间
各势力,引发各敌对势力的连串相互残杀,为其狼子野心铺路。幸而皇恩浩荡,
胜于穹苍,明照万里。此等恶徒终究未能逞其阴谋便已摔得粉身碎骨。所谓天理
昭彰、邪不胜正真乃千古不移之理也。吾皇万岁,万万岁。
但深处其下,实际与白玉楼主交过手的人们却非如是想。他们不相信有任何一个
野心家能凭藉一己之势力去挑起如此异常的动乱,其中的曲折离奇更非“巧妙的
挑拨离间”就能解释。
有谁能无声无息地杀了这么多人,却无人可见其真面目?
若此说为真,能为此事者必为极厉害之妖怪,才能如此任意耍弄甚至包括阴阳师
在内的众人于股掌中。
事实上,确实也有许多人深信一定只有妖怪作得到这种事情,而且必然还是道行
深厚的大妖,如修行千年以上,形貌变幻无方的九尾狐。此说一成形,各种传言
便越来越多,越来越真确。有说那种神秘的死亡必定是妖怪吸干了该人的精气,
还举证历历地说该怎么样才能防备妖怪的袭击。但是各方说法不一,时日一久,
各种厉害的精怪都被点过一次名,各有其支持者,到头来倒像在举办一场大妖怪
的人气投票似的。各种避邪咒具更是狂销热卖,著实让神棍们狠狠赚了一笔。
但怪力乱神并无法说服每一个人。
特别是越常接触真正的“怪力乱神”事件的人,反而越难相信白玉楼主真是妖怪。
就像主祭大人说的,有某些迹象让整个动乱不像妖怪所为,虽然事件的进行方式
就仿若妖怪作祟般地不可思议,但背后却总是带著一股人类的气味。虽只是一种
模糊的感觉,但他们就是无法把答案推至“妖怪”然后就感到安心了。
若此说为假,则此中必有谎言。亦即,必定有人看到了什么,却选择沈默。
保持沈默,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若是不想说,却为何要袒护一个杀人者?而且还是一个被悬以重赏的杀人者?
若是不敢说,又有谁能有如此权力,足以扑天盖地,将事实完全扭曲甚至封杀?
一如那最为强横的咒语,“无以名状之咒”?
那便只剩一个合理的解释:即如此深不可测之实力,只可能来自权力的最高阶。
所谓的白玉楼主之乱只是幌子,实际上,这是高层为了消灭党争,进而巩固领导
中心,所祭出的虚幻之旗。朝廷左手发令讨伐白玉楼主,右手却又暗助他遂行其
野心,令各朋党与白玉楼主斗得两败俱伤,进而无力争权,才是此番乱事真正的、
最主要的目的。
而在计谋收效后,“主谋”白玉楼主自然只剩一条兔死狗烹的结局。他或许知道
这其中有来自朝廷高层的暗助,亦可能一无所知地被利用。但无论他知不知情,
那位神秘的高层都不能容许这号人物继续活著。
收起这面旗子,是宣告这段“修枝剪叶”的时期暂停,却也是另一种警告。即使
白玉楼主已伏誅,但其死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者重申了其拥有主宰生死的
威能。若为臣者仍苟活著,只是脑袋暂寄放在颈上而已,所以最好乖一点。
那个被秀麻吕抓到的“白玉楼主”是用来说服皇上的答案。而上述的推论,则是
用以说服那些被白玉楼主吓得心惊胆战的贵族们。秀麻吕用非常隐晦的方式暗示
了以下意思:既然一切都是“天威难测”,即使对结局仍有疑虑,最好都别追究
下去,装不知情,命才能长一些。
他拿了一个凶手的尸体去向皇上邀功;再拿著皇上的影子回头恐吓那些平日耀武
扬威的贵族以牟利。主祭在一旁看著,一方面庆幸自己在这段时间始终跟他站在
同一边,另一方面也想著这两位难得与他有深入交往的朋友,际遇是多么相似,
内在却又多么不同呢!
同样曾是政坛的边缘人,同样被赋予了公认超乎其能力,吃力又不讨好的工作;
却又获得奇迹似的完全胜利,并因此得以重回舞台,成为众人急欲结交的对象。
相似的剧本,幽华父亲与秀麻吕这两人却相差甚远。
或许是与幽华父亲太熟了,无论外界如何赞扬或贬抑他,在主祭心中,他始终就
是初识时的那位公子哥儿。虽然经岁月流逝,现在他看来外示沈稳,内蘊威势,
颇有深不可测的气质了;但真与他相熟的极少数人却能识破那伪装,知道他其实
很易被外界的动荡影响情绪。那种情感波动的幅度之大,相较于他的年龄与际遇
而言并不算正常,甚至可说是有些幼稚的…
主祭总不懂,为何如此矛盾的特质竟会出现在一个常胜将军身上,他以为这种人
应该要心计更深沈一点的。这男人的实绩与他的本质实在难以相提并论,他到底
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始终是主祭心中解不开的谜。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一次
又一次地赢到现在,即使主祭有再多问号,也只能吞回心中,承认或许他确实藏
著某些过人之处,而且仅在面临生死危机时才会展现,以致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来。
相反地,秀麻吕则是看来就一副浮浮躁躁,半点也不可靠的样子,但认识他越久,
越会被他的作风吓到。
他简直像在用全副的生命试探自己可以走到哪里,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到多少
东西。主祭接触过许多贵族,从没见过这种人。大部分的贵族都会有太多的考量,
太重的荣辱与背负,以致无法如此任性妄为。
话说回来,若非这么任性妄为到足以赌命而行的人,也解决不了这种怪事吧…
简单地说,对于幽华父亲,主祭很清楚他的为人,却不瞭解为何这样的人能作到
那些事情。而对于秀麻吕,他则是很清楚他能办到的原因,但无法理解为何他会
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他不能懂的人可多了。他父亲是个例子,他师弟也是个例子。他永远不懂这个
永远在微笑的安倍泰成心中在想什么,即是自己硬把原本该属于他的位子霸著,
用各种言行羞辱他,也无法把那抹瞧不起人的笑容从他脸上拿掉。
当主祭心头掠过这些浮思时,眼前正办著一场小小餐聚。虽然自从事件解决之后
秀麻吕已参加过数不清的宴会,但这仅仅数个人的聚会却别具意涵。因为这是为
了欢送阿雪的聚会。亦是这个因为白玉楼主事件而临时成军的小组,在心中划下
句点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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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更新时间2009-4-2 9:15:56 字数:3158
餐聚很热闹,气氛非常愉快。连严肃惯了的主祭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阿雪虽然
话不多,也凑兴地喝了酒,呛了几口,惹得大家大笑不止。原本就随和的秀麻吕
边喝酒边唱歌,还弹奏著敲打著各式各样的乐器,酒到酣处,感觉简直要与出席
的安倍泰成、猿飞、还有阿雪的随从勾肩搭背起来了。
这是主祭家中难得的欢乐场面。
但最重要的话语,当然还是在宴会之后说的。
***
“主祭大人…可以带我参观一下你那房间吗?”秀麻吕的声音还带著醉意。
“什么房间?”
“不就是每个阴阳师都会有的研究小间嘛。我很想见识一下呢。”
主祭瞪著他,他从来不记得有跟这年轻人提过自己有这地方。
--该死的猿飞…他心中暗骂,随即语气轻松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呢?只是一间
窄小的房间堆著气味不好闻的药材而已。绝对不是什么适合待客的地方。”
“唉…咳,我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今后只怕再也没机会住这么久呢。您也知道
我好奇心重,就算增广一下见闻也好,带我去嘛。”
主祭看他醉态可掬,原本无论如何都会拒绝这要求,最麻烦也不过先把他弄昏再
施法术修改记忆就好。但他突见秀麻吕对他眨眨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
“实有要事相商,恳请允可。”上面是这么写的。
再一看,秀麻吕脸上却哪有半分醉色?
“…真是拿您没办法呢。”主祭说。
***
“不,这就是吗?”一进房间,就是扑面而来的浓浓药味。秀麻吕一时有种晕眩
的感觉,虽然通风没问题,这狭窄的空间很自然就会给人密闭的错觉。
“又窄又乱,真是太丟脸了。”主祭说的话,与房内一尘不染的齐整完全不合:
“所以说,实在不是个适合招待贵客的地方吧?”
“不,真有趣呢,好多好多没见过的新奇玩意。”秀麻吕眼光一闪,边掏出一张
纸条,边说:“若我想学习这其中的道理,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时光呢?”
主祭一看,纸条上面却写著:“若在此说话,会否被人用任何方式偷听去?”
主祭皱起眉头,看看秀麻吕,后者点了点头。
“…那大概怎么也作不到吧,那并不是想学就能学得去的学问。”主祭说著,用
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纸条。
秀麻吕点点头,神色赞许,语气却非常失望:“真的没办法吗?用任何方式都不
可能?您可别小看我啊,如果我的能力远超过您的预期,您还能这么说吗?”
主祭沈吟了一会,这男人的话中含意让他感觉很不对劲,他显然要主祭必须考虑
到“各种千奇百怪的可能性”…
然后他肯定地说:“我无意轻视于您,但此间学问也不光只我一人,这么小小的,
半点不起眼的房间,却累积了数十代最杰出的阴阳师共同的心血的结晶。如果是
想要就能随意拿取,取去就能任意使用的话,就毫无价值可言了。”
“…即使我拼死去学,也不可能?”秀麻吕在“死”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主祭终于确定了他的意思正如自己所猜想,他的心中一时塞满了疑问,但问与答
一次只能选一个。
“…我认为不可能作得到,即使拼死去学也不可能。您信不信我,自然也由得您。”
秀麻吕笑了。
“我信您。”他说:“只要是人,用任何手段也不可能突破得了?”
主祭很肯定地说。“只要是现界内的存在,无论人类或妖魔,绝不可能强行击破
或越过这结界。容我说句狂妄的话,若哪个人意图将维持此阵的要石破坏殆尽,
大概整座京城也不会没事吧?”
“那,若是现界外的力量呢?”
“若是现界外的力量,不敢说绝对,或许有些真的很特别的力量能绕过此结界…
但却不可能瞒得过我。”主祭说:“我说过了,虽然此地看来不起眼,却是汇聚
了许多杰出咒术师的毕生才学,即使无常要上前来索命也得先穿过了结界才行。
而那就一定会先知会到此间的主人,也就是我。”
“那敢情好。”秀麻吕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般,随地坐了下来。
“什么要紧的话非在这里说不可?”
秀麻吕的表情很有趣,就像沈默了太久,突然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但
他明明却是个那么聒噪的人。
“…这么说吧,主祭大人。很遗憾地,‘预言’果然还是骗人的玩意啊。”
“‘预言’?”
“我不是问过那个叫阿雪的巫女,我能否逮到白玉楼主?”
“是的,而您也确实逮住他了啊。”
“我没逮住他。”
“什么?”
“他干干净净地跑掉了。被我逮到的那个,是假的。”
“假的!?但…”
“但我还活著,对,我没有像之前那些抓错人的傢伙一样被杀。”秀麻吕的脸上
交杂著阴沈与苦涩:“因为这次正是他要我去逮的。”
***
主祭实在有太多话想问,以致一时反而问不出来。
“先回答您的问题。”秀麻吕反倒抢先一步说:“不,我没喝醉,此刻相当清醒,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痛快一醉的心情;不,我没见过白玉楼主,也没有以任何方式
接触过白玉楼主,所以也没跟他达成任何协议;不,我也没有被吓得精神恍惚,
以致于杯弓蛇影,老是觉得这事件还没结束。”
主祭楞了一下,然后微微苦笑。
“先把这些讲明了,接下来会比较好说话吧。”
“是,既然您已这么讲,那我一定会问…”主祭说。
“‘既然如此,我又怎能肯定我抓到的是假货,而正主仍逍遥法外?’”秀麻吕说。
“…没错。”主祭说。
“主祭大人,您还记得这张纸吗?”
秀麻吕从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主祭感觉有些眼熟,一会才想起,好些月前,
这小子才刚接手调查白玉楼主之命令,初次来主祭家拜访时,便带了这张他号称
是“心血结晶”的纸条给他看。
“我从奔走收集而来的死者情报中,经由利害关系交错,推算出来的可疑人选。
一共是三个家族的名字。”秀麻吕边说,边把纸用手掌摊平。
“…那就请您重看一遍吧,上头写的第一个名字是谁?”
“…这…这不就是您抓到的…”
“嗯,从最可疑的,到其次,到第三,分级罗列下来。”秀麻吕说:“而我当时
也说过吧?我认为这是白玉楼主设下的烟幕。因为利益交集得太漂亮太完整了,
简直像一切都排好在那边似的,而我觉得白玉楼主就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他叹了口气:“现在我的答案也没有变。”
“那…您的意思是…!”
“我早已看到他在那布了个局,与他不同的只是对于此局的解读…”秀麻吕说:
“我曾认为这是陷阱。白玉楼主是疯狂,但疯子未必无理可循,反倒经常是因为
对自己的道理过于偏执,才会变成疯子。而白玉楼主的道理就是:他好像非得要
有个什么理由,才能让他下定决心去夺谁性命。即使要消灭敌人,也要有个确认
其为敌人的仪式,否则他就不会动手。”
“所以才需要陷阱。他不爱随意而为,而喜欢划定一个范围,踩到界内才动手。
抓狗需要抓狗专属的陷阱,抓狐狸就需要抓狐狸专用的陷阱…因此我的猜想是:
那种布局,正是用来抓我们这种会去汇整情报、并理出个头绪出来的人。”
“听起来…满有道理的啊。”
“但我错了。”秀麻吕说:“那不是陷阱,而是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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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更新时间2009-4-7 10:16:16 字数:3452
“留下那些宣言与文字游戏,塑造似乎很爱出风头的错觉,都只是迷阵。事实上
名利从不是他的目的,他好似只要能让那些人死就心满意足了。简直像在…收集
这些死亡似的。”
“您说出名不是他的目的,那又为何要弄得这么复杂?在暗地里动手才更不会被
妨碍吧?那为什么要昭告天下,让一堆人追在他后面跑?这完全没有意义啊!”
主祭质问。
“看起来无意义,经常只是观点不同而已。”秀麻吕耸肩:“您也同意这些行动
绝对有预谋。那么,如果他从一开始已决定要取那么多性命…这种事无论再怎么
低调,终究还是会被注意到。且被发现的时机并非操之在他,他只能被动地应对
被追捕的窘境,如鼠辈般躲藏。反过来想,既然无法避免被发现,还不如以自己
决定的方式登场,让一切在自己设定的舞台上玩。”
“这很像在下棋时争夺那一步先手吧,若能始终把先手握在自己手上,他能操纵
自己出场,也就能操纵自己退场。而换成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
“…我还是很难接受。”主祭皱眉:“如果秘密进行,就不能确定会不会被发现,
亦即未必会有那些被追捕的危险;但若自己选择被发现,则是肯定会遭追捕,想
不要都不行。而您想说服我,他为了去避免未来可能会有的危险,宁可自己先惹
麻烦上身?这根本是违反常识的行为。”
“有常识的人就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或该说,他的常识从来就跟我们不同,所谓
的疯子不就是这样吗?”秀麻吕轻描淡写地说:“但我的说法也未必正确,或许
他确实是为了达到其他目的才这么做,而他可能得到满意回报,也或许高调行事
带来的麻烦已经多过益处,总之,他决定要就此消失。”
“想做到这件事情,需要一个笨蛋去咬住一个假餌。而那笨蛋就是我。”秀麻吕
说著,两手一摊。“他一共布下了三个假餌,任何一个都有充分的条件去顶替。
而只要其中任一个被抓出来,他就能顺势悄悄下台,继续在暗中进行他的恶行。”
“这不是陷阱,而是退路…”主祭仍是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还没完呢。这计策最精妙的地方在于…能够从那一大群看似无序的死者中理出
头绪,进而将那三个餌找出来…恕我自夸一句,要不是有些本事,还真是作不到
这一步的。”虽说自夸,秀麻吕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沈。
“…但越是精明,将事件始末证明得越是无可置疑,就会把白玉楼主的退路遮掩
得越没破綻。到头来,赌上一切去追杀他的人,反倒变成是最尽力为他开脱的人,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讽刺的呢?”
“……”
“我曾认为那是陷阱,是因为…我以为他会把我们当敌人。”秀麻吕往后一靠,
深呼一口气。“…而这个判断错了,则是因为事实上他眼中大概只有自己想要的
东西,与可利用来得到那东西的踏脚石。说难听点,他从来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当作是个值得在意的敌人来对待。”
“被瞧不起到这种地步,真是难以想像的奇耻大辱呢。”秀麻吕虽然还在笑著,
那笑却有些齜牙咧嘴,令人想起瘦削的狼。
“但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照他的计谋做?”
“因为,只有这么做才可能逮住他啊。”
***
随著秀麻吕话越讲越玄,主祭眉间的纹路也越来越深了。
“为了逮住他,所以才帮他逃跑?这算什么道理?”
“嗯,对付这种不寻常的敌人,让我讲话好像也颠三倒四的呢。”秀麻吕苦笑:
“说理由…就得讲到,为何我要在这里讲这些话了。”
“喔?”
“简而言之,白玉楼主的能力可以分两个层面去看待。一是用来‘夺命’的能力。
因为有迹象显示他会进入对象的家,甚至距离对象极近,即使这么做会非常危险
也依旧如此,合理的推论是此能力会受到‘距离’与‘墙壁’的限制。如此一来,
他便需要第二个能力:能‘从他人眼中消失’的能力,如此才能让他能闯入任何
他想闯入的地方。”
“关于他夺命的能力,因为能够致人于死的方法实在太多了,尚无从得知详情。
但讲到‘从他人眼中消失’,能做到此事的方法就很有限了。”
“先说结论吧。我认为要做到他那种地步,若没有‘超乎寻常的听觉与嗅觉’,
是不可能办到的。”
“嗯…”主祭说:“有意思,多说一些吧?”
“白玉楼主作了那么多案子,却连一抹鬼影都不见,这件事始终让我很在意啊。
主祭大人,咒术方面我不瞭解,但武术上确实有人穷一生之力研究‘匿踪’这门
学问。隐藏自己的形迹,以争夺一瞬之先机,效果乍看神奇,其实道理都类似。
而最有效的方法也不外那几种…”
“白玉楼主之乱延烧近一年,死的都是些大人物,他们大可雇最好的护卫来保护
自己的生命。这段期间,无数武者被牵扯进来,尽他们所能去防备一个无形无影
的敌人,我想所有已知的匿踪法门应该都可以排除了。同理,亦有众多咒术师被
扯进此事,而他们必定也作过一切可能的防备,亦即所有现存已知的‘隐匿行踪’
之法术,都可排除了。”
主祭点头。
“当诸多复杂可能被一层层剥去,便只剩最基本、也最赤裸的东西,以人来说,
就是五感。”
“眼、耳、鼻、舌、触觉。其中‘舌’首先去掉,‘眼’与‘触’是在正面接敌
时最为重要;但对于远在数重墙外的敌人,则以‘耳’与‘鼻’为主力。若考虑
白玉楼主的作为,便得把可能性推到极端,亦即,他拥有灵敏异常的‘听觉’与
‘嗅觉’,如此才能预先探知所有敌人与陷阱,并完美地迴避。”
“仅凭‘听’与‘嗅’就能作到这样?”主祭质问。
“那已经不是普通的‘听’与‘嗅’了。会有这想法,正是来自您给我的提示啊。”
“嗯??”
“在您回家时,猿飞便会感受到某种我接受不到的声响,进而做好迎接的准备。
这让我联想到:若藉由某种手段,便可能达到超距离的听觉。若考虑白玉楼主,
便得将可能性推展到极限:假如他能‘随心所欲地听见任何他想听见的声音’…
则任何空间对他而言都像是透明的。既已明瞭敌人的位置与行动,便能在相对的
阴影与死角中移动,完全不为人所见。”
“同样道理,‘嗅’也不再是一般意义的‘嗅’,而是进入了某种非常之境界,能
‘嗅出敌意’或‘嗅出危机’等,就我所知,确实有人作得到这种事。在那异乎
寻常,近乎灵感的领域中,如陷阱这种没有声息之物也将暴露无遗。若上述两者
均成立,则要做到‘完美的迴避’,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听您讲,好像是很容易的事情呢…”主祭的语气不无讥讽。
“您是说,即使有可能,也很难作得到吗?”
“即使真能随心所欲地‘听’,人一次又能听多少个声音呢?要在当下立刻便抓
出所有敌人的位置,还得即时算出死角?怎么想,都非人力所及的范围。”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的确,即使有此能力,也无法这么用吧。”秀麻吕说:“但
若讲到这位,我倒是信心十足。请想想那三条隐藏在利害关系交织下的退路吧?
他已一再证明了自己很擅长大量又繁杂的计算。若是他,应该可以把这种能力用
到淋漓尽致,在外人眼中近乎于神技吧。”
“不…”
“察觉这一点后,我就认为不可能正面与他为敌。”秀麻吕说:“如果只要他想,
就能掌握我的行动,那我怎可能抓到他呢?即使有能防止窃听的法术,让他知道
我们怀疑他能窃听,也是很危险的。因为他太谨慎了,一旦感到有不对劲,我们
可能立刻会被盯上,甚至成为下一个被排除的目标也不奇怪。”
“他在暗,我们在明,绝对的优势在他那边,而我们毫无机会。因此,当我察觉
到他开始有‘退场’的意图时,才会顺势去作,让一切似乎如他预期地结束了。
这样我们才算躲进了暗处,与他站在对等的位置。”
“所谓的胜负…也从此刻才算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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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更新时间2009-4-8 9:21:48 字数:5250
恰如来时般,阿雪突兀又静悄地随冬天一起离开了这城市,真是人如其名。
送行者只有安倍泰成一名。这是刻意低调的作法。不过另一方面,主祭大人却也
太失礼了点,这种冷淡的态度,似乎是对于这姑娘完全没有兴趣了吧。
阿雪临走前,留下了几句话。
“我就这么走了,可以吗?”第一句。
表情仍旧淡然,不过其中却有某个细微的表现,让安倍泰成敏锐地抓出她真正的
意思。
--“真正的白玉楼主还没被抓到吧?那么,就这么让我回去,真的可以吗?”
若他的解读没错,把阿雪的问句展开就是这样。
但这样的解读是很有问题的。
从来此到现在,阿雪几乎可说完全被蒙在鼓里,只大概知道现在大家在作什么,
详细曲折却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只要稍微有些重要性的情报,都会尽量迴避她。
因为此人身份尴尬。
与原本该来的阿清不同,阿雪作为一个无法战斗、却很重要的人物,注定只能像
吉祥物一般被保护著。虽然其个性开朗温和,也与愚蠢的行为或话语无缘,所以
始终看似非常自然地与众人相处。对自己受到如此对待,从未有过一丝怨言。
或许,她也是自知自己立场尴尬,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行事,不愿招惹任何人吧。
迴避她,并非觉得她会泄密。只是为了避免激起任何不必要的波澜。从她对自己
能力的描述看来,若想善用她的能力,最好就是带她四处跑。让她看遍所有白玉
楼主可能动手的目标,只要其中有任何一人能够提供详细的,有关白玉楼主即将
动手的“人、事、时、地”情报,便能轻易地达到秀麻吕费了千辛万苦才达到的
“让白玉楼主对著我方已预设的陷阱出手”之目的。
这一点,相信她自己也很清楚吧。但那却是不能被接受的要求。
原因是太危险了。
这次,安倍泰成倒是难得地与主祭大人意见一致。面对能力不明,只知异常谨慎
的敌人,如此大动作地将她送来送去,简直就像对著白玉楼主高呼著:“能杀我
的话,就试看看啊?”
安倍泰成倒不害怕己身的死亡,因为早已做好相应的准备了。但这姑娘却不同。
她在自己的宗派里是极受重视的人物。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那么阴阳寮的名声
可不只是“扫地”二字能够形容的。想移动这颗棋子,要背负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但碍于立场,又不能直接对她要求:“你就待在此地吧,别乱动也别多说话。”
毕竟对方都满怀诚意地从远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了。如果她提出了麻烦的要求,
比如要去哪里勘查之类的,不回应是己方的严重失礼,更等同间接表明:“我们
不敢让你出去,是因为我们害怕自己无法从白玉楼主手中保护你。”
此题既无解,只能你不提,我不讲,大家耗著。此外,还需避免阿雪会产生“为
打破僵局,看来我必须得插手了吧”这类念头,所以才会尽可能地迴避她。阿雪
只能被动地从旁感觉到“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这种印象而已。所有的情报
都是几经考虑过之后才告诉她的。阿雪既是盲人,又在这陌生之地,要让她完全
被蒙在鼓里,真是一点也不困难。
既然如此,为何她会有这种念头?每个人都跟她讲白玉楼主已经被顺利逮到了,
为何她却好似并不相信?
安倍泰成在短时间内闪过了如许多的念头,考虑著该怎么应对。
--一定是我过度解释了吧。他很快地做出了如此判断。
类似的套话技巧其实不罕见。但是阿雪向来给人“单纯、没有心机的乡下姑娘”
这种印象。很难想像她会用这类满怀心机的招数,更何况…此时此刻,虚张声势
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他犹思虑未定,阿雪却轻轻摆了摆手,摇头微笑,彷彿在说若是为难,或有疑虑,
就不用勉强回答了。
然后她说:“我瞭解的,您们必定有自己的考量才会这么做。不过,值得吗?”
“暂不论逝者,即是生者,也会为此付出极惨重的代价啊。…”阿雪顿了一下,
缓缓地说:“而且该人将不会是吾等之一,亦即,他将不知情地迈向那不可逆之
道路,以己身之性命,去换取一个吾等所期待的终局…”
“我不禁想起那夜说过的话呢,安倍大人…‘无论情况再恶劣,我们永远是最早
知道,却最晚离开的人’。以多年苦练之修为做外人之翼护,是我们责无旁贷、
亦是引以为傲之处。若依此理,如此的安排,是否太过于…残酷无情了呢?…”
因为临行了,阿雪的随行护卫也在一旁等著。他显然听不懂阿雪猜谜般的话语,
却也没有想追问的好奇心,或许早就习惯阿雪讲话的风格了吧。而安倍泰成听到
阿雪的说话却全身轻微地震了一下。阿雪的盲眼虽然仍无焦点,却彷彿正“盯著
自己”,有股异常的压迫感。
“…对不起,我太僭越了。”阿雪低头深深行礼:“我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女子,
却对于大人们的事情擅加议论,您一定感到不悦吧。”
“不会。我很感谢如此热心而率直地指正。但也正如你所言…”安倍泰成好似想
说什么,停一停,又觉得没有话好说了似的,只低声说了八个字。
“实非所愿,不得已也。”
“小女子如此狂言妄语却未受责备,大人实在虚怀若谷,感佩万分。”阿雪微笑:
“此行实在受大人太多关照了,无以为报,我没别的才能,只送大人一句话。”
“请说。”
“路已至此,便得走完,到头来您终将获得那本应属于您之物。”阿雪沈吟一会:
“只是请远离危险的人和事,切勿被卷进去了。您智慧过人,却有侠气,在紧要
关头会有按捺不住的危险。但既已决定要这么做了,便请…务必忍耐到底。任何
轻举妄动,都只会更坏,不会更好。”
安倍泰成表情相当复杂。但只隔了极短片刻,阿雪的随从又看见那张微笑的面具
被戴起了。
“我瞭解了。那么,祝姑娘一路顺风。”
***
“您对我说这些,是想找个认同您说法的伙伴吗?”主祭问:“还是,想找个能
劝您别白费力气的人?”
“我还是不能说服您吗?”
“很遗憾地,您还是不能说服我。”主祭说:“您刚讲的话中实在太多推测了。
太多的‘可能’、‘大概’、‘应该是’。而这些推测同时成真的可能…恕我直言,
实在低到难以估计呢。用大量死亡布出的局?超距离的听觉与近乎灵感的嗅觉?
还有许多我认为是无法理解的坚持,比如为了争夺先手,宁可先自行彰显存在?
恕我实在无法把这么多的特异放在同一人身上,甚至想像不出他可能的样貌。”
“即使不提这些,您适才所言是以一个门外之人去臆想所谓的‘奇术’。但既是
奇术,又如何能以常理推断呢?如此一来便很容易陷入完全依自己方便去诠释,
其实早已矛盾了却无从知晓的窘境。”
“比如,您说他为了躲避追踪,使用了‘某种能力’先一步抓住了敌人的存在。
您推测那是‘特异的听觉与嗅觉’,姑且不论别的可能,我只问这难道是全天下
唯他独有的能力吗?如果不只他会,别人难道不能用同样方式反探测他的存在?
或者您一併考虑,他同时还得是个没有气味也没有声响的人?”
“不…”秀麻吕苦笑道:“我认输了,我说这些,正是想听您的想法。”
“我能同意的部分是…”主祭:“能隐藏形迹的方法确实有很多种。但想把破綻
减得越少,原理就必须要越简单基本;只是实践上,也会越困难而已。”
“以武者的角度而言,要不被人看见,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先一步掌握对方行踪,
究其根本则为五感,甚至是第六乃至第七感,来争夺这‘先制之机’。”主祭说:
“但以咒术师的角度而言,要不被人看见,最直接的方法是:躲到对方看不见的
境界就可以了。亦即,‘境界分隔’之术。”
“说得再多也没什么用…”主祭眼睛微瞇,右手用一种很轻的动作往身前一划,
随即又回复了双手拢袖的姿势。
“…现在您感觉如何?”主祭问。
“…真不可思议!”秀麻吕惊叹道。
那确实是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明明听得到主祭的声音,也看得到他的人,却感觉
对方化成了某种很不真实的存在,像是存在于画中的人般。秀麻吕此刻的惊讶就
仿若看到画像突然朝著自己说话,油然生起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感。
“我稍微对于所处的境界作了改变,阻断了除了视与听之外的所有连结。您向来
很敏锐,应该可以感觉到明显的差别。”主祭说:“同样道理,如果我想的话,
也能从您眼中消失,这就是外界所谓的‘隐形’了。”
“不。”
“…虽然说过很多次了,却还得再说一次。无论是我讲的话或做出的演示,请您
务必放在心中就好,别说出去,否则我会有些麻烦。”主祭苦笑。
“因为您是负责看管别人的嘛。这我自然理会得。”
“我信得过您。”主祭说。
“那么,靠著这种法术,有没有可能隐匿住自己的气味或声响呢?”
“若欲施术的对象是门外之人,那自是轻而易举。但您说的是想欺瞒全神防备的
一流咒术师嘛…我只能说:当然有可能,但我不相信有人作得到。”
“为何作不到呢?”
“恰如您所言,那么多咒术师想抓白玉楼主却失败了,所有已知的、可为人所用
的境界应该都可被排除在外了才对。”
“‘已知的境界’之数,与‘未知的境界’之数相比,又如何?”秀麻吕问。
“问得好。未知的境界数确实远多过已知的。经常也听闻某个新法术是借用某个
未知的境界之力…”主祭摇头:“但‘借用其力’是一回事,‘整个身体躲进去’
又是另一回事。人的身体是很重的,能待的境界非常有限,更不能距离现界太远。
比如进入幽灵之境界,若没有施以适当的守护就会折损己身阳寿。再待得久些,
甚至可能会回不来。那还算是距离现界相当近的境界了。”
“所以,尽管未知的境界无限,但人类能待的境界是有限的,且都已被排除了?”
秀麻吕问。
“是吧。若连这一点都作不到,那些失败的咒术师们就实在太丟脸了。”
“嗯…那么,会不会是个全新创出的境界,以致从未有人知晓呢?”秀麻吕问。
“好个突发奇想,那更是不可能了吧。”
“为什么呢?对这方面我实在外行,望您耐心讲解。”
“以人力为衡量之标准,或许会较易理解吧。”主祭说:“现存已知的境界多达
数十个,每个境界都有其独特的规则、型态、与衍生之咒术应用。若一位术者能
深究其中的一两个境界,并将其力量纳为己用,便足以称自己为‘师’了;若能
更进一步,将所学纵横数个境界,进而悟出还未有人知晓的道理,便是足以名留
青史的大师。这种奇才是非常少见的,而那还只限于‘理解现有的境界’而已喔。”
“光是想理解现有知识已如此困难,若想要从零开始另起新局,那他便必须理解
所有现存的已知,才能进而‘超越’,那岂是人力所能达到的?”
秀麻吕沈吟著。
“总之,目前一般的共识是:若某种‘存在’能创生一个完整的、全新的境界…
则此存在,通常也不能再用‘人类’一词去描述了吧。”
主祭说著,耳际突然又闪过了安倍泰成的声音,讲著华胥、太古咒语、神秘的死
之蝶…
--那已不是人力的范畴了…他如是讲著。那是…
“无论如何,白玉楼主之乱应该是人类的罪孽才对。”主祭提高了音量,仿若想
赶跑那心头的声音。
“同意。”陷入沈思的秀麻吕,并未发现主祭的异样。“如果对手是鬼神,或许
还是尽早认输比较快呢。不过我们可以知道对手是人类,而且人类无力创生一个
新境界,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愿闻其详?”
“要不就是他借用了某种‘远超乎人类范畴的力量’去创了新的境界。”秀麻吕
说。“这也可以对照到任意操控死亡时间这件事情。能操控‘死之力’,亦即本身
不再受此力之拘束。能超脱死生者为神仙,那自是非人类范畴之力了。”
主祭好似要说话,却又改变了主意,维持沈默不语。
“或者,并未有新境界创生,那个被白玉楼主所用来隐蔽己身的境界,其实还是
处于人类已知的范围。”秀麻吕的语气犹疑:“只是大家都忘了去找而已。因为
那正是个早已被遗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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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更新时间2009-4-9 10:09:12 字数:2892
安倍泰成一人静坐在暗室中,难掩翻涌的思潮。
在除了自己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内,他终于不再需要对著任何人微笑,或假装微笑
了。所以他沈默著,非常难得地皱著眉头,像强忍著痛楚似的。
--那姑娘也可能只是操弄著言语的骗术而已。他对自己说。
--再没有任何别的咒术,比预言更难证实为存在了。
但她确实说了。
“事情尚未结束,我就这么走了,可以吗?”
这话里藏了一个前提:她现正对话的此人,也明知白玉楼主事件尚未结束,既然
如此,为何装傻?
阿雪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淡,毫无威逼之意,他却很难得地被激起了对应的情绪,
好多个声音如飞溅的水花般在心中的湖面漾开。
“请忍耐…您已是现任当家…不可在无谓的事情上冒险…”
“您是要作大事的人…请务以大局为念…时刻牢记,绝不可以身犯险…”
“请谨慎…再谨慎…您现已不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身份了…”
到底有几个人的声音呢?算也算不清了。总会有那么多人跟他说,怎么作才好,
怎么作不好。那些人里,有比他年纪大的,有比他年纪小的,有比他地位高的,
有比他地位低的…
太受人期待,也是很累人的呢。他只能这么宽慰自己。从小他就是个对人极温和、
善解人意的孩子,因此很容易让人对他交心,也因此,会让人为他担忧。
“神明之镜”的美称并非坐在家里就可以拿得到的。那意味著他年轻时的奋斗与
拼搏,无数次与死神擦肩,完全凭著自己的本领与极度精准的判断,才得以次次
杀出重围、度过难关。
“既然我能做比别人更多的事情,就理应帮人分担更多的危难。”
“只要力所能及,我便要保护我能保护的一切事物!”
他年轻时始终这么想。他甚至认定这个信念就是让他能不断向上爬的重要力量。
因为想要保护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他就必须让自己越强。
但也是这个信念,让他在十多年前的“那个时刻”,跌入了谷底。
当时由他主导处理一个棘手的事件,因为算错了一步,结果几乎赔上自己性命,
而三个友人在此过程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其中一个丧了命。
那改变了很多事情。
包括让他失去了本来应该得到的地位。主祭大人,一起长大,从未赢过他一次的
师兄,以后来居上的胜利者之姿占据了那位置。
包括以往一直被认定为“可靠”、“可倚赖”的他,从此与“轻率”、“不稳”
这类词语连上了线。
包括,他感觉一路走来,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被击成碎片。
被逼得正视自己的无力,并且…
重新思索什么才叫做“好的结果”。
“您无需在意…没有值得后悔的事情,只要您还活著,这(伤)就会很有意义。”
在该事件负了重伤,仍缠mian病榻的友人如是说著。而他却只是紧抿著嘴,不是笑,
却也没哭。
一步之差,便牵涉多条人命的存亡…他第一次深刻体会,这就是自己面临的战场。
只要一个决策失误,可能会让许多生命陷入死地,但我也只有一条命,哪里够赔?
人命的价值谁可估算?比较好的结果真的存在吗?
***
在密室里的对谈,主祭与秀麻吕最后话怎么也说不在一块。简而言之,主祭不断
在劝秀麻吕放弃,但秀麻吕也反过来努力想说服主祭大人。虽然还未有火yao味,
两人一来一往,便如两牛互角般互不相让。
“您之前用以说服众人的白玉楼主,是将那‘不可见之谜’,从难以置信的奇术
降成了单纯的谎言…”主祭以作结论的口吻说:“无人可见白玉楼主踪影,只因
他是个虚幻的影子。真正在幕后支撑他的势力早已渗透各处,在名为‘白玉楼主’
的影子行凶的同时,黑幕便散出更多谣言来模糊其行踪。当四周被谎言包围时,
人们便什么也无法确定。”
“这说法的狡猾之处在于:对于任何一个身处高位的人而言,‘不可信任的人’
都是远远多过‘可信任的人’啊。所以,此说永远无法被证实为误,却也无法被
证实为真。”主祭摇头。“虽然如此,我却也打算接受这答案了,因为除此之外
的确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说法。如今您却说:这中间其实没有谎言也没有阴谋,
那难以置信的、无人得见其行踪的奇术,才是真实的存在?”
“在我看来,您是想用一个虚无飘渺的可能去推翻一个相较之下更合理、且众人
也接受的说法。若我果真全盘接受,那必然只是在迎合您而已。”
“更合理,而且众人也接受的说法?”争执太久,秀麻吕的嘴角微微拉长,笑容
相当无奈。“可惜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事情的真貌从来不随著人们接不接受而
改变分毫。您可以接受,是因为那说法对您而言也是另一种可能。但对我而言,
那就只是用来混淆局面的谎言,要是我连自己讲的谎言都信,那我一定是疯了。”
“所以在您看来,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就更加贴近事情的真貌吗…”
“‘异想天开’…?”秀麻吕说:“被您这么说,真让我感到为难呢。我以为您们
日常所面对的世界早已比我所能想到的更加异想天开,以致于对于任何看似怪异
的可能性,都能平等地加以考虑才是…”
“正因为我们所面对的是个非常识的世界,所以必须更为注重在其中之‘理’,
并非随意乱想都可以。若不循一定的理路去推断,思路必会陷入迷途或死路。而
您刚刚说的虽然看似言之有理,却都游走在规则边缘,沈溺于那样的推论,必会
陷自己于危局啊。”
秀麻吕嘴巴微张,话还未出口却摇摇头,终于放弃了争论。“…我想,白玉楼主
最令人头疼之处,或许不在于其可怕的杀人能力或敏锐知觉…而是他能把所有的
‘理’都拐到他那边啊。对他是无法用‘合理的推断’去赢的,因为他会反利用
这一切,成为防卫自身之盾牌…”
“若是面对这样的对手…大概只剩最根本的‘直觉’可以应对了吧。”
“直觉?”主祭有些惊讶秀麻吕竟会说出这种话。
“是啊,摒除一切繁琐思考,回归最简单的点。我说白玉楼主还活著,您说白玉
楼主已死,或从未真实存在过。既然如此,有个最直接的方法可以知道谁是对的。”
“喔?”
“那么,如果证明我是对的,您愿意帮助我吗,主祭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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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COOLCATE大人所写的紫雨幽蝶就只有这些了,至于这个大坑什么时候能填完,那还要看COOLCATE的心情了,话说我可是从高中开始看他的连载,一直到现在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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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1-6-10 19:55:32 字数:15437
夜幕深沉,男人醒了。瞧瞧时辰离上朝的时间尚早,却已睡意全无。
“怎么了?”他的动作惊动了枕边人。
“我……”
“又作恶梦了吗?”女人用像哄孩子的语气问。
“不算是恶梦……”男人停了片刻,有些怒意:“怎么说得好像我经常作恶梦似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是。”女人语气朦胧:“既然没作恶梦,是什么让你睡不安枕?”
“我……又梦到父亲了。”
“‘又’?这么说来还不只今晚了?”女人叹口气:“真不寻常呢。”
男人啧了一声。
“还说不是作恶梦?”女人笑了。“若说在这世上你最怕谁,大概就是他了吧。”
“我并不怕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只是话不投机。”女人说:“而他又是父亲大人,所以你们之间一点回避的余地也没有。”
男人沉默许久,突然迸出一句:“我……很想赢他。”
“嗯……”
“我想证明,人也可以不用像他那样活……终日汲汲营营地奔走……露着逢迎拍马的丑态……整天只知道算计,只要合了算盘谁也可以出卖……我真想让他看看,我不用那么作,也能比他还要成功。”
“你已经做到了啊。”女人淡淡地说:“你的官位已经比他高了。”
“不……”男人的语气很热切:“我还未达到顶峰呢。我甚至还没有出过全力呢……如果,我想,我还可以更上层楼,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瞧个清楚……”
话未说完,声音却突然低了,女人嗯了一声,一时无话。
“那么,他在梦里作了些什么呢?你父亲……”许久,女人问。
“他一直在说话,不厌其烦地在讲着什么……”男人低声说:“但我一句也听不见。”
-翌日早晨-“习惯偷听父母讲话是不好的喔……”
紫音听完幽华转述,第一个回应是虽明知没用,还是得无奈地说教。
“若没记错,这也只是第二次跟你提我父母讲的话吧?”幽华嘟嘴道:“你说我‘习惯’偷听,这又算什么?”
“依照我对您的了解嘛……”紫音说:“您大概每偷听三十次才会跟我讲一次。这是第二次跟我说,那估计您已经偷听六十次以上了。”
“毫无根据嘛!”
“是毫无根据啊,所以我只是很保守地估计。”紫音笑说:“若合理推估的话,那便是每五十次才会跟我讲一次。但您不能以常理估计,所以我觉得真正的数字即是偷听了上百次才跟我讲一次也不奇怪。”
“……想不到我在你眼中竟然这么不值得信赖?真是让我太伤心了。”
幽华偏过头去装无辜。但在紫音的理解,每当她装无辜,就表示猜得大致没错了。
“不过您虽然不常去看他们,其实还是很关心他们嘛。真是太好了。”紫音笑。
“好啦,我不是为了听你说教才跟你讲这些。”幽华说:“对于刚刚讲的那些,你有什么感想呢?”
“……首先,我不觉得老太爷会有那时间去给老爷大人托梦。”紫音说:“老太爷最近不是忙白玉楼的事情都快忙不过来了吗?”
“嗯。”幽华点头。
“所以老爷大人作的梦就很值得玩味了。怎么会梦到自己不喜欢的父亲在跟自己讲话呢……?或者他只是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心里真的很想念老太爷吧?”
“是的,母亲大人也是这么想吧,所以才会用玩笑的语气看待。毕竟,父亲大人有时也真是有些孩子气。”
紫音听这话实在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幽华的语气就像是在讲一个比她幼小许多的孩子,但她谈论的对象明明是她父亲啊。
“我只担心一件事情。”幽华续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您是说……”
“或许,他有些心虚了。那些心虚化为权威者的谴责,也就是爷爷的形象,出现在他的梦中。”
“心虚?”
“嗯。”幽华的笑容慢慢收敛下来,像一抹云雾般让人猜测不透:“如果那样,就伤脑筋了呢……我会动手除去对他有害的敌人,但我是‘不会帮他往上爬’的。
也就是说,我们的利益已经开始分歧了吗……?”
紫音已经听不懂幽华在说什么了,虽然幽华仍微笑着,却有些无奈之意。
“那我又该怎么去看待他的要求呢……?不知道呢,这样的改变让我有些害怕。我能很容易地看透他正在想什么,但却难以捉摸到他接下来会怎么走……”
“您,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幽华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吓到紫音了。想解释几句,想想却仍是作罢了。
“没事啦……”她只和缓地说:“我接下来在白玉楼会有很多事情好忙,所以大概暂时不会有时间去顾父亲大人了。这话麻烦你去跟爷爷说一声。”
紫音一楞,如果有话,她大可自己去跟爷爷说啊。如果要紫音传话,不就等于是委婉地对爷爷下了命令:“不要多问,帮我看着就是了。”
幽华一般是不可能这么失礼的,虽然她与爷爷早已熟到无须多言,紫音相信爷爷也不会介意幽华的举措,但光是这句话,已足以让她感觉事情非同寻常。
“……我知道了。”
“辛苦你啦。”幽华收去了阴霾的表情,此时笑意便如和暖春阳般。
“嗯……那么,”紫音虽硬着头皮,只要提到这话题,总是得再说一次不讨好的话。
“既然您已时常关切他们,或许不用提醒您,但我经常听人说,夫人近来的身心状况着实令人忧心呢……”
“嗯。”幽华的表情果然又沈了下来。
“放心,她是不会死的。”过了一会,她只这么说。
“当然,您是能控制生死的人,但生死不是人唯一要注意的事情。”紫音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能否抽空去见见她呢?听说夫人最近似乎有些烦躁、情绪抒发不开的样子,您或许能逗得她开心一些吧?”
“若是情绪烦躁,那我去见她也只会让她更烦躁吧。”幽华冷道:“都被说成是鬼生出来的孩子了,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是让彼此眼不见心不烦吧!”
紫音只是看着幽华。
“……好啦,或许过一阵子吧。”幽华勉强说:“但现在我要专心,好吗?”
紫音点点头,咽下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因为知道幽华已听不进去。明知提这话题会让她不快,紫音还是得不厌其烦地一再重复。
幽华是不怕“敌人”的,她从来没有逃避过横在眼前的恶意与威胁。既然如此,越是她不想听见、害怕见面的人,也就越是她打从心底在乎的人不是吗?那么,为什么还要放弃与彼此相处的宝贵时间?
或许总得等到幽华跨越了这个结,她才能安心吧。
八个多月飞也似地过去了。
这是从人界的观点阐述。幽灵的时间感是迥异于人类的,若没有特别事情好作,如在原地空等待的地缚灵或无咒杀对象的怨灵,百年也如一瞬,一晃即过;反之,若是极罕见的劳碌命者,如白玉楼的幽灵们,没日没夜地工作,还经常分身前往二、三个地方,他们的数月便可等同常人的数年来用。
也因此,随着第三阶段的推展,被带回来加入白玉楼的幽灵越来越多,组织日渐庞大,成员们却大多只觉此乃循序渐进之必然结果,没有幽灵感到不安,反而因感到场面越来越热闹而兴奋不已,仿佛一场逐渐被推至高潮的嘉年华会。
是的,这是一场从两年前春夜的‘花间之宴’起,就未曾停过的死之盛宴。打从那一夜幽华随着紫音的笛声悠然起舞开始,白玉楼最初的幽灵众,到全京城夜行之百鬼,乃至之后被白玉楼计划夺走性命的众多恶人幽灵们,也纷纷地,或情愿或不情愿地,以各自的步调与姿态加入这场狂舞。
最初谁能料到会有今日的这番光景?但对紫这局外人看来,更值得她惊讶的是:
竟然能有如此长期的集体疯狂,在发生当下却完全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至今日,紫仍能异常清晰地从白玉楼幽灵的心中攫取当时的光景的记忆。能够留下如此清楚的印象,通常只会是那人异常珍惜的回忆。但考虑一下前因后果,又有什么比这个事实更讽刺的呢?
从结果来看,幽华真的就像个魔术师。但她变的魔术却从来不需要用手帕遮掩,每一步都是以分明的理路与巨大的规模直接在众人眼前展开。洋洋洒洒转过一圈之后,身陷其中的人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牵连进去了。能感到自己‘身陷局中’者还算是能自省的了,多得是被牵过来拉过去,在被同伴们团团地包围与推挤中,只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参与一个很了不起的事件,绝不允许在此刻离去,否则自己将陷入永恒的寂寞中。脱队这行为就意味着落伍、意味着离弃、意味着生命意义的丧失。
因此,只能在这场仿佛永无止尽的盛宴中,在仿佛不会休止的暗夜里,继续前进。
“我们确实如此深信,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更好的‘生’之形式。”某幽灵对紫如是说:“相较充满束缚、不断重复、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的人间,在这里却能纯由理想支撑,以致于所有改变都成为可能。我相信许多幽灵都觉得在这里的时光反倒更接近所谓‘活着’,而我们就是被赋予了这么珍贵的机会才能加入白玉楼。我们的死亡,会因为她的不凡而被赋予极为特殊的意义。”
“所以,你们死了,而她活着,这事实完全没有困扰你们啰?”紫问。
“她与我们本来就不同吧?”那幽灵笑得像紫问了个笨问题:“人或幽灵的定义根本就不适合她。她是活人没错,但即使你说她像幽灵一样,不会老也不会死亡,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吧。”
事实上,那正是‘他们最希望的事’。这是紫的解读。
在这座幻影楼阁中,或许最讽刺的一点莫过于这个以“死亡”为行动主轴的团体,联系彼此的却非恐怖或仇恨,而竟然是“温情”。
每个新来的幽灵会被好孩子帮的幽灵们给予热忱的欢迎与照顾,不让他们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与体验突如其来的死之孤独,反而给予完全接纳的温暖包容。待其与团体的连结建立稳固后,才会随各自的意愿与能力归入白玉楼的三面旗帜下。
若是生性好动,喜爱四海遨游,渴望在团体间找到强烈内聚力与同伴意识,需要找到一种无需质疑的价值去认同,这类幽灵往往会在辰巳、若葵之处找到归属。
若是生性阴鹜,只信利益不信人性,爱好算计局势与得失,为自己欲得之事物能不惜任何手段,这类幽灵则往往会在左大臣大人那边找到适合的对手或盟友。
若已在人间游倦,只想寻块清净地方,在安静时可以歇息,在寂寞时有份简单、温暖又无压力的人际关系,空寂和尚的幽灵们便营造了很符合这类需求的环境。
那不尽然是个没有烦恼的乐园,相反地,除好孩子帮外,恶人帮与坏孩子帮每天都过得相当刺激。经常听说有倦怠的幽灵请求退出这个令他们身心俱疲的争斗,跑去与好孩子帮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在休憩一阵之后,那些幽灵们几乎又都回到了最初选择要待的团体中,投入他们觉得有意义的战斗中。
每个人总得找个地方待,是不是?
那真是个奇特的世界,近百数的人类灵魂聚在一处,竟能融通无碍,如一个巨大的生命体般分工合作、运行机能。坏孩子帮是白玉楼之耳目,恶人帮是白玉楼之头脑,好孩子帮则是白玉楼之心,而爷爷跟老和尚是支撑这一切的骨架,那幽华又是什么呢?
幽华就是白玉楼,却又不是白玉楼。
对于白玉楼的幽灵而言,她无法用任何词语去定义。她看起来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又是支撑所有,让一切变得有意义的关键。她便是天地,便是太阳。
她是他们共同的仇人。
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人类实在是……”蓝摇头:“难以理解啊。”
“喂喂。”紫笑:“妖狐已算是最能理解人的妖怪了,连你都这么说,那怎么行啊?”
“将一群人长期孤立于某个空间,给予全面而彻底的压迫,到最后……压迫者本身反而成了被压迫者不可或缺的存在吗?”
“别谦虚了,你难道作不到类似的事吗?”紫说:“‘魅惑人心’确实也算妖狐的基本能力吧,对你而言应该不会那么难理解的。”
“……若是限定时间内,对数量固定的群体,那是很容易便能做到……”蓝说:“但如果对象会像白玉楼那样不断增加,施的‘术’也会越来越难维持啊。而且我们谈论的已是三年前的事吧?直到物换星移的此刻,束缚竟还能持续不衰吗?”
“那其实也是一种咒语啊。”紫说:“名为‘梦想’的咒语。”
“梦想?”
“嗯,白玉楼的凝聚力,全系于所有幽灵将其梦想寄托于幽华一人之身。无论是对世间遗留的爱或怨恨,全部得经由她的手才得以实践。只是更巧妙的是……那些爱恨交织的非理性成分,却被一句更漂亮的布幕掩盖了。”
“那便是名为‘正义’的旗帜。在此名下,一切的行动都是可以允许的,所有的牺牲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蓝,你想不想知道,死在‘正义’之名下的人类,比起死在‘邪恶’之名下的人类,何者较多呢?”
蓝没有说话,但她觉得答案非常明显。
“那种热切到可以不顾一切的疯狂样,真是可爱呢……”紫微笑:“但更可爱的……或许是始终对这一切的虚伪了若指掌,却又完全不在意的那个人吧。”
“那可真的是一场精彩绝伦的……骗、局、呀……”
“幽华大人今晚又要去与京城幽灵的大人物们宴饮吗?”某个新来的幽灵遥望那华丽的身影,感叹道:“真想去见见那种大场面啊……何时也会带我们一起去呢?”
“你以为她是去玩耍吗?”一旁,资格没比他老多少的幽灵嗤笑道:“幽华大人可是去办正事啊!她脚下踩的每一步都含有极为深奥的意义,都是为了大局预先落下的伏笔啊,你这种菜鸟怎能了解呢!?”
不知从何时起,“幽华小姐”这称呼仿佛被收了起来,成了只有某些身份特殊的幽灵们才能使用的称呼。如辰巳、若葵等叫惯了便不会改口,但也是专属这些从很久前便跟随幽华至今的幽灵们特有的尊荣。至于那些地位不够的、资历尚浅的,一律习惯用“幽华大人”的敬称来称呼她。
同时,更夸张的“幽华传说”以猛烈的态势在白玉楼内燃烧开来。但这次对幽华的进一步神化,令人意外地,却是恶人帮的刻意为之了。
“若有个‘绝对者’存在,带来的安定之效是无可取代的。”左大臣用就事论事的口吻向辰巳解释。
“任何团体都有内聚与外散两种力量相互拉扯。像我们这种被孤立在神佛、甚至轮回之外的状况,理应更难维持,却经由巧妙计算将内外力量恰好均衡住,才会有现在看似的平静。但平静能维持多久呢?光考虑现有的幽灵数已是难以断言,而白玉楼还会持续扩大规模,会有更多可能打乱均衡的因素加入,永远无法预料可能发生什么事。”
“你说‘发生什么事’是指……就像你们之前搞出的事嘛?”辰巳说。
“嗯。但类似的事却未必非要有心人士引发才行。”左大臣说:“因为白玉楼的本质便是矛盾与冲突啊,假象与真实常常只在一线间。即是我们的合作……视结果成败与否,可能很有意义,也可能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怎么突然连斗志也没了?该不是昨天被我们修理得太惨了吧?”虽讲着坏话,辰巳的笑容却无恶意。直来直往是恶人与侠客和谐相处最好的方式。
左大臣咧嘴笑笑:“我是想说……幽华小姐现在显然又在变另一个戏法了,而这次的戏法更大,大到把我们整群也扯了进去。无论有没有希望能成,未揭幕前谁也不会知道结果如何。而你这次还想置身事外,直至揭幕才能一观底细吗?”
辰巳不语。
“我们无法像她那样掌控全局,但我们可以将造成麻烦的因素减少。若不预防,可能不知何时又乱了起来,什么也没办法作,然后之前累积的成果可能就又全都浪费掉了。我们绝对不愿见到这种事情发生吧?刚好幽华小姐又是天生就是非常适合担任这种角色的人,若不善加利用,那才叫愚蠢呢。”
辰巳是懂,所以他也无意妨碍这种事态的进展。但是,虽然理智告诉他是必要的,情感却怎么也无法认同。每当他听到对幽华的歌功颂德,便会露出厌烦的表情,尽管他不常起身大声疾呼自己的主张,却从未掩饰过对此的排斥。
他喜欢幽华本人,但却又讨厌幽华“被神话”的现象。这种矛盾让这生活中经常只有一直线的大汉痛苦了很久,而最后他采取的自我保护是“无视”。
“唉,反正她很厉害,也轮不到我去管吧。”
渐渐地,当谈到幽华的事情时,他便会这么应对。因为痛苦,所以不想去想了。
反正幽华自己就可以把很多事情搞定了,似乎也不需要谁去保护嘛。
这不尽然是单方面的怠慢,因为幽华本人对自身安全亦是钝感到夸张的程度了。
不过话说回来,谁能杀得了她呢?谁又有资格拍胸脯说自己可以保护她呢?
至于幽华,当自己变成这种神话般的奇妙存在时,还是一如以往地没放在心上。
一般紫音是会劝她去阻止这种歪风,此时却不忍心去打扰她了。自从白玉楼进入第三阶段:幽灵自主运作的时期后,表面上幽华的空闲时间似乎变多,其实反而要比之前花上更多的心思。
因为白玉楼计划已不再是她的私有物了。当更多的集体智慧被掺杂进来,便换成幽华要去理解幽灵们的思维,加以质疑,甚至完善之。她不想现身幽灵们讨论的现场去影响决策,因此,每一条幽灵们深思熟虑过的决策都像一件全新的挑战,若想质疑其可行性,辰巳与左大臣可不会轻易让她过关。一进入讨论便耗去许多时辰是很常见的事。
她的头脑几乎一天到晚不停班地运作着,尽管内在动得激烈,外表看起来却静如木石;有时静坐许久,不知何时便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却没在睡觉。偶尔她会请紫音吹笛子,吹些舒缓的曲调,吹上好一阵才听得见她轻微的鼻息。这让紫音很担忧,她是否不如此便无法安眠。
而紫音能做的,也就只是时间到了劝她吃饭,尽量准备有营养的食物,并且当她要求时,凝神吹好每一首曲子,只望这能让她睡得安稳些。
即使以一敌多,她还是经常能让左大臣与辰巳惊讶。用全然不同的观点切入他们的思维,提出意外的精辟见解,为回应她的质问,他们也必须不断思索如何才能准备得更周全,因为幽华也不会轻易让他们过关。
幽灵们大概每七天可以向她回报下一步的对策,幽华与幽灵们反覆质疑讨论大约又会花三天左右的时间。
而当她一点头,便代表验算已毕,可以动手了。
白玉楼“动手”的方式早已不限于夺命,而对象亦早已未必是恶人了。第三阶段统合众幽灵的智慧,总是分多线同时进行。有些计谋相互关连,有些则否,唯有目的都是相同的。而“挡路”的家伙好人坏人都会有,移去挡路石的作法也很多。
允许幽灵影响其潜意识,亦即俗称的托梦也好,趁他独处时装神弄鬼也好,甚至藉助假灵媒之口操作也好,不问格调高低,只问奏效与否,能将白玉楼计划顺利推展下去便是好手段。
虽然从平安京早期便曾订下人鬼大合约,其中有严格限定幽灵不得插手人间事务的条文,白玉楼既有幽华这超级恶势力在后撑腰,便总是钻些合约的漏洞,其他幽灵首领也不太常抗议什么,幽华自会去稳住他们。
不过还是有些需要“动手”的对象,无法避免,非出动到幽华不可。
一旦决定,关于目标的详细资讯会立刻呈上她面前,只要听过一遍便足够。然后动身,一击得手即退。过了几天,白玉楼的好孩子帮便准备迎接新朋友了。而在此同时,坏孩子帮与恶人帮已细查了这段期间的局势变化,检讨与之前计算有无误差,然后继续下一阶段的策画。
“那么你们又怎能确定局势真的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呢?”紫问:“说到底,你们各自都还只能看见‘计划的一部份’而已。除了她,没人有能耐一窥全豹不是吗?”
当紫这么质问时,幽灵们略略迟疑了一下。
“哎,但是事情的发展确实都如预期般顺利啊。即使我们看不清,幽华小姐必定也是心中有数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呢。”
——局势是否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我是不敢讲。但能肯定的是……“你们”确实是完全陷入在她的掌握中了呢。
紫笑了笑,没说出心中想法。对一个艺术家的作品,是该尊重一下呢。
日子一天天过着,白玉楼的幽灵们就以这种微妙的紧张感维系着忙碌。虽然感到自己已经走上正确的方向,这仍是一段辛苦漫长的路。幸好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仿佛也回到了那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年纪,不仅习惯了快速的生活步调,后来甚至也颇为乐在其中了。
而幽华也不光是压榨他们而已。日常事务外也定期带他们出门玩乐或旅游。这类玩乐活动一概由白玉楼的好孩子帮负责筹画,或夏季观海、秋季赏月,或与京城的幽灵们同欢取乐。之前与他们的过节已烟消云散,现在京城的老鬼们倒觉得有这群“年轻人”在,能给乏味至极的日常添些变化,倒也不算一件太过讨厌的事。
与去年冬季的惨澹光景大相迳庭,白玉楼满怀喜庆的心准备庆贺新年。空寂和尚手下的幽灵们忙碌地准备着,听说这次的特别节目是夜游富士山,让幽灵们相当期待;还听说会弄个扮装大会,要逼每个白玉楼的主管上去唱歌跳舞,弄得辰巳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相当好看。当然,明年春天的花间之宴也差不多是时候开始准备了。反正幽灵什么没有,时间最多。何况,那是白玉楼满三周年的纪念日,确实是值得大肆庆祝的。
-某个夏末的午后艳阳一吐最后的余威,即已斜抹天边,暑气仍然未减。
“真想不到……”主祭大人说:“亏您还是年轻人呢,竟然会中暑……”
秀麻吕额头上敷着湿布躺在西行寺家的地板上,好像要起身说几句找场面的话,最后却只是咕哝了几声无意义的声响。
“您不是自负武艺不错吗?照现在这样,谁都杀得死您呢。”
“……啊。”秀麻吕。
“真拿您没办法,这不是太叨扰主人了吗?”虽皱着眉头一脸正经,看得出主祭其实还满高兴能藉机念一念这个平常太过得意的小子。
“别太苛责他啦。”后面突然传来幽华父亲的声音。
“他今天也太过劳累了吧?而我这里并不缺一块让人歇息的地方。”
幽华的父亲装扮十分潇洒又不失威严,随着越来越习惯被人簇拥,他穿着的品味也越来越好了。但这么一个衣着得体的大男人,背后却挂着一个嘻笑撒娇的美丽少女。她的头发细滑柔顺如春草,如漆黑水晶般的双眸深邃而充满神采,焕发出的光芒让她不似存在于世间之物。
“唉呀?”幽华一见秀麻吕,有点惊讶地把双手从父亲肩头收回来,缅腼地掩嘴笑着。
“糟糕,我还以为客人全都回去了说……”
一个夏末的午后,他们终于见面了。
以一种刻意为之的巧合,双方相互窥伺着。
原本按理幽华应该要立刻回避的。但她说完“糟糕”后,只兴味盎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秀麻吕,显然完全没这个意思。父亲应该要立刻斥喝她的,但他也没反应,规矩既然已为主祭这位父亲的多年好友开了一个例外,自然也可以开上第二个,而父亲也早已放弃要幽华乖乖遵守礼节的努力了。
“这是哪位?怎么像亡者一样脸上蒙块布啊?”幽华问。
“别乱说!没大没小的!”父亲终于还是斥责了。“他是我重要的客人。今天才刚在御前演示过武艺呢。”
“唷,真不简单。”幽华吐了吐舌头。“御前演武可是足以流芳后世的荣耀。却不知这位大人为何得以拥有如此天大的荣幸呢?”
“他便是那位逮到白玉楼主的秀麻吕大人啊。”
“喔,原来他便是父亲大人您常提及的那位……”
幽华还未说完,倏地凑上前去,手脚轻捷如微风吹过,已揭去了覆在秀麻吕脸上的湿巾。眼见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脸颊略显清瘦,眼神迷濛,在与幽华的双眼接触瞬间,突然明亮了起来。随即端坐了坐姿,低头行礼。
“抱歉,我太失礼了。”他的声音比其相貌给人的感觉更低沈。
“怎么突然变拘谨了?”主祭笑。
虽然眼神只交会一瞬间,秀麻吕眼神中闪过的光采幽华却再熟悉不过了,她已在无数男子眼中看过一样的闪光,而每次看到这种眼神,往往便暗示着接下来会有麻烦的事情发生。追求,拒绝,在死之公主面前只如儿戏。
其实幽华在来之前早已知道这位躺在地上的仁兄是谁了,包括他姓啥名谁,家住何处,名声评价如何,当然也知道他就是那位“逮到‘白玉楼主’的秀麻吕大人”。
——不过,原来他长这个样子啊。
虽然他早在幽华的计谋中当过一颗重要的棋子,直至此刻两人才初次见面。
——前一夜“小幽,我想跟你谈一件事情。”
幽华看着爷爷。
“还记不记得,你很久以前曾经提出,要我帮忙看着我儿子?”
“嗯。”幽华想想:“说久也不久,大概是七、八个月之前的事吧,没错。”
“才七、八个月前吗?感觉好像更久呢。”爷爷说:“你虽没说明这么做的目的,我倒是乐于接受这样的要求,虽然心情是一半欣喜、一半忧虑。”
爷爷与她交换了眼色,得知四周已净空不妨直言,便低声续道。
“欣喜是你既然要我这么做,自然会为我开方便之门。我可以任意进入他梦中,或动用少数白玉楼的资源去查明一些想知道的事情。因为你的默许,这些都变得相当容易便做得到。”
“而您显然也乐在其中。”幽华说。
“是啊,我可没有你那么好耐性,早在好几年前就想用白玉楼的力量干预家族的事了。”爷爷跟着幽华笑了。“没那么做,只因你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好归好,总得公私分明。而你既然已经示意,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对您的尊重,谢意深感在心。”
“而忧虑则是……”爷爷续言:“你既然对我提出这般要求,就表示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说不对劲倒也太严重了……”幽华说:“当我委托您时,只是有些模糊的想法,没有根据的猜测而已。”
“是吗?”爷爷说:“我目前也只是有些没有根据的猜测,但已经足以让我坐在这边跟你聊天了。我们有多久没能这样坐下来,聊些白玉楼以外的事情了呢?”
“确实有好一阵子了。”幽华说。
“他没有做出任何大善大恶之举,还没有。”爷爷说:“但却已牵扯上许多足以令人担忧的势力了。”
在官场上多年结交的朋友们多已渐渐爬上了高位,缺乏强力政敌的他,舆论优势可说牢不可破。在台面下,他动用主祭大人的人脉笼络了不少咒术师,官方的或非官方的都有,这还不意外。令人惊讶的是也有不少暴力集团牵涉其中,从破落家族的残存武士、或者寺院私养的僧兵团、甚至还有许多法外之徒,与盗贼只有一线之隔的人物都有涉猎其中。
一如往常,幽华大多沉默地听爷爷说,只偶尔追问几个细节。
“摆这种布局……想作什么呢?”她最后这么问。
“你是真心想问我吗?”爷爷笑了。
这确实不算问句,因为目的其实很明显,就只能是想要排除异己以换取更高地位而已。而且……态度相当热切。
“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难抓出个时间点呢。”爷爷说:“你知道,他不是那种城府深的人,更不会花时间去看清周围的情况,计算未来每一步的利害得失。而他的顺遂,让他身边很容易便聚集了许多人,或许太多了些,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而他也不懂得去慎选其中哪些人对他是好的,而当他不会那么做时,那些对他好的人就自然会离他越来越远。”
“很容易理解。”幽华右手支颐。
“总是这样嘛。”爷爷说:“顺风顺水的日子过久了,便会有人开始顺水推舟,请神上轿。怀着各自的目的,尊他为首,愿效犬马,再怂恿他更上层楼,以便把他们一起带上去。而同时,最初结交的一些好友自然就远离了。所以现在他身边聚集最多的,多是一些拍马屁的家伙、或只想往上爬的家伙、或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以及他个人的兴趣,一些不太入流的武者……你知道,他最欣赏会武之人,但他的眼光又很差。”
“若看惯了赤焰之鬼或辰巳,看大部分的武者都会觉得很差。”
“是啊,但有能者就有傲气。若技艺高强者有一股巍然如山的气势,那半吊子的家伙就只有半吊子的傲气,一副硬摆出来的空架子,成天互相冲撞、好勇斗狠,那傲气便带了股霉味,臭不可闻。”
“您对他们真是相当反感啊。”
“因为那笨小子把他们全都当宝啊。”爷爷怨恨地说:“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货色,他却把他们当什么大师似的养在那里,供吃供喝还供玩乐,出了事还花钱帮他们擦屁股,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再不缺钱,也不该是这样浪费啊!”
幽华随后问了爷爷采取了哪些步骤去劝阻父亲,爷爷依序讲来。那可真是个漫长崎岖的过程,爷爷讲着不时干笑几声,而结果幽华大概也猜到了。
“最后,他叫我滚开。要不我自己走,要不他会请人让我离开。”他最后简单地做结,声音苦涩。
幽华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沉吟一下,问:“所以,您要我怎么做呢?爷爷。”
爷爷沉默了。在当初他听到紫音传来“请帮我照看父亲大人”的话时,稍微深思一下,也就明白了幽华必须托他的难处。
“委托他全权处理”,换言之,也就是她自己不好处理。除了她不喜欢把白玉楼的力量用在自家的理由外,幽华最难发挥她影响力的地方,也大概就是这里了。
她能帮自家父亲布好一个平步青云、无往不利的局面,让他从政坛边缘人摇身一变成为当今的红人,又是清流派的领袖人物,声誉清高、众人拥戴,只要别乱动、别乱讲话,基本就不会出事;但她始终无法控制他想往哪个方向走。现在她父亲显然不满于“白”的身份,想要来个黑白两道通吃了。
她是西行寺家一路攀至高峰的幕后操纵人,但对于这个家的主人想选择的道路却无力干涉。她能插手他的决策,能教他该交什么朋友、不该交什么朋友吗?
不行,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情。
就像当初帮她父亲在战场上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尽管她明知如何能更有效地取得胜利,却苦于没有基础能建言,最后仍只能靠暗杀帮助父亲取胜。而现在又陷入了相同的泥沼。
尽管与各种幽灵多年相处,她已非昔日的初学者,而是幽灵领域的超级专家了。
现在的她有能力提供一切必要的后援,让爷爷去干涉这件事情,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去警告父亲,将其拉回正途。在那迷信的年代,经由托梦或其他超自然的方式警告生者,经常能收出奇制胜之效,这是最好的胜算了。
但现在,八个月后爷爷出现在面前,她已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而且事情只有比八个月前更差,不会更好。
一人一鬼对望一眼,无需更多的解释,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很想说,把你父亲身旁的坏家伙一口气全灭了,我们也就不用那么烦。”
爷爷说:“但我还是不建议这么做。第一,不符合白玉楼的作风,他们虽坏,也只是喜爱趋炎附势、兴风作浪,罪不及此。第二,自从把白玉楼‘隐藏起来’后就一直避免引人注目,而一群互有关连的人同时死亡无疑太引人注目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把他们全灭。”幽华同意。“但这次离我们家太近了,可能会惹火上身。而且您说得对,虽坏,罪不及此。”
“那该怎么办呢?”
幽华又与爷爷讨论其他许多白玉楼常用、不伤性命的手段,但讨论到最后总不免进入死巷:父亲离这些人实在太近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难以避免波及到父亲。
她倒不怕父亲吃不起惊吓,但父亲一旦被波及,便很可能会去找主祭大人求救。
主祭大人本人也还好,但若因此牵丝攀藤出他背后的众多咒术师介入此事,那就真的麻烦了。
“总之,看来是无法期待从我们的层面去解决此事了。”爷爷叹。
“我们无法解决的话,就得靠别人了……”幽华说。
“靠那几门吃闲饭的亲戚吗?我看里面也没几个像样的家伙,还是不用想了吧。”
爷爷哼了一声。
幽华思考了一下,问:“父亲大人身边,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朋友吗?”
爷爷说:“有,当然有。虽然流失了不少,他身旁还是有几个会劝诫他的良友,只是已寡不敌众了。”
“那么,谁最可能帮得上忙呢?”
“若这么问……就只有一位了。虽然是个年轻小伙子,不过他的机会最好。”
“果然是他啊?”幽华心里已有底了,问爷爷也只是确认而已。
“嗯,是啊。那个我们都熟的,‘抓到白玉楼主’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傻瓜。”
爷爷说:“在之前那事件中受过我儿子不少照顾,现在他算是我儿子身边最得力的人了。除了帮他做事,也不时会规劝我儿子应走的路,而我儿子也算是很给他面子,从不当面给他难看,所以我说他的机会最好。”
“也就是说……”幽华说:“得找机会见见他了,是不是?”
日已沈,夏虫仍鸣叫着,猿飞脸上写着‘无聊’二字站在车旁等待。当两位客人步出西行寺家的大门时,秀麻吕仍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您就不用再假装中暑了吧,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主祭带着取笑的神情:
“在客人离开后,她便有机会出现,不过你的运气真不错,试第一次就成功了。
要是您这次见不到她,以后还得用什么藉口留下来呢?这我可吃不消啊。”
“主祭大人……刚刚我见到的那位……就是这家的千金小姐?”
“是啊。在您跟我提起时,我也吓了一跳,您以前竟然没见过他女儿啊?”
“是初次见面。之前都只有耳闻她体弱多病,长年在家休养……”
“这样啊……”说着两人上了车,猿飞一声吆喝,上路了。
“……若只是那样的传闻,算是好了。”主祭继续话题。
“您是指?”
“您是来此作客时听别人谈起的吧?做客人的自然不便揭主人的家丑,不过讲起其他的传闻,可就真是千奇百怪了……”
“您是说……恶鬼附身的传闻吗?”
“您也听过?”主祭声音有些惊讶。
“要打听事情,与下人攀谈是很有用的方式。”秀麻吕说:“虽然那些人讲话时很少顾虑情节前后是否相符,亦多是道听途说之言……但是同一个人身上竟然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传言,倒也令人一听难忘。”
“果然是您的作风啊,不管到哪都会从下层开始侵蚀起吗?”
“怎么把我讲得像蛀虫一样。”秀麻吕笑说:“有传言说,这小姐身旁附有极为凶狠的病魔,当她被病魔缠上身时,行走会冒黑烟,口鼻会吞吐瘴气,而且只要一靠近她便可能染上难治的病症,轻者病上十天半月,重者就这么一病不起……”
“或也有说她的庭院前经常聚集大量死灵,夜里可见各式鬼火飘荡在她庭院里,而她能跟死灵对话,甚至驱使百鬼夜行为她效力。只要接近她势力范围的人都会遭到诅咒,运气坏一些甚至可能当场丧命……”
“更夸张的传言,是说真正的小姐其实早已经去世多年了,现在在家里的其实是化身妖怪假冒的人形。至于妖怪的本体……蛇、猫、狐狸、都有听说。最风行的是妖怪狐狸之说,此传闻之所以风行,除了因为内容涉及一位美丽女子外,多少也影射了西行寺家的兴旺吧。确实也听过类似‘供养妖狐之家容易积累大量的财富’
这种传说呢。”
“您打听得还真是仔细啊。”主祭有些没趣,明明他才是那个跟西行寺家的主人长久深交的人啊。
“但这些传言,我判断没一个可信的。”秀麻吕说:“连我都能打听到,您一定比我更早听说,甚至也亲自检视过这些传言了。而您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去救助或限制该少女的行动,即可推得……这些传言全属子虚乌有。”
“嗯。”
“但我好奇的是:既然无凭无据,为何还持续有不好的传言冒出来?既涉及自家女儿的名声,中将大人也不会容许传言持续蔓延,想必会做出各种禁止与反制的动作吧?但恶意中伤却未曾衰退……合理的推测是:必有个‘流言的根源’存在。
但那根源又是什么呢?”
“这谜题的答案,您猜得到吗?”
“我有个答案。”秀麻吕说:“但缺乏旁证,不确定是否正确。”
“我也有答案。”主祭说:“虽不像您那么会猜,但多年看下来,八成错不了。”
“愿闻其详?”
“真难得,您竟会向别人要答案啊。”主祭微笑道:“要我说倒也可以,只要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您先是拜托我想方设法帮您跟她见一面,然后从刚刚到现在您的话题没有离开过这位小姐,究竟是什么让您对她这么有兴趣啊?”
-前一夜“你确定吗?”爷爷有些惊讶。“我们可以想想其他方式,不一定要你亲自上阵与他见面吧?”
“什么其他方式呢?”幽华说:“还有什么方式比直接面对这个人更能了解他?
比直接跟他对谈更能影响他?”
“但是……”
“还有什么,比解决眼前这个问题来得更重要呢?”幽华加重了语气:“爷爷我不瞒您,我个人对于西行寺家是没有什么非得维持下去的责任感,但这个家却是您非常重视的事物,因为我尊重您,我就会给予对等的重视。”
“但……”
“您以为在您处理父亲这事的同时,我什么都没做吗?”幽华苦笑:“我了解到的情况,比您跟我讲的还要严重些。现在外头已经开始流传一些不好的流言了,说我们家有些不稳的迹象,弥漫不祥的谋反之雾。虽然目前流言还停留在不足以造成影响的层级,却已足以让我重视它了。”
“……”
“我是跟您一样心急的,为了您的儿子,我的父亲,也为了这个家。”幽华说:
“如果有人能帮忙的话,我当然得亲自与其周旋了,不是吗?”
爷爷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肩膀耷拉了下来。身影看起来有些脆弱。
“所以……您对那小姐……容我这么讲,甚有好感,是吗?”主祭的声音并不惊讶,只是有点疲倦。“但理由是什么?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吗?”
“她确实是个容貌美丽的女孩,我不否认那是很重要的因素,虽然更关键的原因不是这个……”
“但她同时也性格怪僻,甚至是阴阳怪气的……”
“您说她性格怪僻,是指那些谣言大多是‘她自己传出来’的吗?”
“……!!”
“这应该是主祭大人您的答案吧。我想不会有第二个答案才对。考虑前因后果,那也是唯一自然的解答了。”
“您说‘自然’?我实在无法同意,这解答怎会‘自然’呢?为何一个人要如此自毁名誉,让自己被当作病人,甚至邪魔来看待啊?”
“若要合理的解释……”秀麻吕说:“大概就是她对‘幸福’的定义与一般人不同吧。”
秀麻吕续言:“说起来,每个人对于幸福的定义本应相差甚远,只是大多人缺乏前往追求的勇气,只是坐在原地等着看命运给予什么就接受什么。而被动等待,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走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的路。亦即所谓的常识之路。”
“其实常识之路没什么不妥。一条路既能让众人认同,必有其不可取代之价值。
只需贯彻到底便会被当作已尽人事,而成败便看天命了。‘只要照著作就不会错的路’是多么吸引人啊?大多数人都会这么选的。但总是有些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把唯一一次的人生掷在‘只为了让别人认同’这种目的。于是看在多数人眼中,这种人就像是得病了,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异类。”
“只除非……此等异类另辟蹊径,却竟然获致成功后,便又会被大家所接纳,当作英雄、天才来看待。人总是这样,把无法理解的东西命个名就可以感到安心了。
对妖怪,对人,还不都是一样?”
主祭默不作声。
“在我看来,她不仅清楚自己的幸福在哪,更积极起身捍卫自己‘幸福的形式’。
只是比起愚直地撞向舆论而遍体鳞伤,她更善于利用舆论形成保护自己的壁垒。”
“人言可畏,利于刀枪,哪来壁垒可言?”主祭问。
“表面上看来,她仿佛被不利的言论重重包围;但反过来讲,那些言论真有对她造成实际的伤害吗?”
“……若您这么说……”
“坏的传言会像利刃般把一个人的生活割得四分五裂,但对她却不是这样。造成这差别的原因有二,一是中将大人,二便是主祭大人您了。”
秀麻吕坚定地点头以回应主祭疑问的表情,竖起两只手指。又扳起一只:“中将大人为人宽和,又疼爱女儿,即使其女有着如此不幸的传闻,观其衣着、气色、表情,可知其生活仍是极受关爱,不仅吃住并未受影响。就连行动,看来只要别随意出门游荡也不受限制。也就是说,实质上与一般千金小姐是没有差别的。”
秀麻吕扳起另一只手指:“而她即使被抹黑为妖怪,这些流言出了西行寺家门便不会被认真对待。只因有您在此地镇守,刚刚讲的推论便会成立:‘西行寺家有妖怪?怎么可能,西行寺家主人跟阴阳寮的首领可是长年知交呢!有什么妖怪是阴阳头驱除不掉的?’,您的名望正是最稳当的靠山,有您在此出入,她个人的毁誉便不会对家声造成妨碍。”
“如此一来,即是被说成怎样恶毒,只要她本人不介意便无妨。那么,若她追求的幸福便是‘不受打扰,自由自在地活着’,这局势不正是最好的壁垒吗?”
主祭停了很久,长叹一声:“那或许是我无法理解的生存之道吧。那么,这样的女孩又为何会让您动心呢?”
“啊,不是夸口,但我还真见过不少贵气逼人的千金小姐。”秀麻吕说:“就像关在金丝笼里养大的贵重雀鸟,言谈举止均是无懈可击地优秀,只因她们从小就被教导要那么做。但若掀开那一层,剩下的多半只是病奄奄的空壳。这也不能怪她们,在那种环境里,活出自己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反而是需要被根除的毛病,就如同被驯养的雀鸟得先被剪去多余的羽翼,只怕她们太会飞,撞到笼子反会伤到自己。”
“所以,像西行寺家的小姐那样的存在是相当稀有的,这样的女孩子让我好奇,想要多了解她一些。这说法可以让您接受吗?主祭大人。”
“但如果您讲得都对,我只怕追求也是徒劳无功。”主祭说:“照您说,她一切的作为都只是想要‘不受打扰地活着’,那您的追求对她无疑会是个打扰。”
“这是没错。”秀麻吕承认。
“但您至少有个优势。”主祭说。
“啊?”
“中将大人似乎相当欣赏您。”主祭说:“以我与他多年的交情看来,错不了。
在那些青年同侪间,可说对您特别青眼有加呢。”
“是吗?”秀麻吕的语气有些讶异:“……我倒是没感觉。”
“那您就该更重视这一点。”主祭说:“那是您与那些失败的追求者之间最大的差别,我认为,也会是决定性的分界点。”
“原来如此。”秀麻吕如梦初醒:“多承指教,感激不尽。还有什么不到之处,也务必请主祭大人多多帮忙了。”
“不是吧?”主祭无奈道:“帮您追凶,帮您逮人,现在还得帮您追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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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1-6-10 19:56:37 字数:9919
于是,与其他追求者不同,秀麻吕下一次见到幽华,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他在这段期间只是努力打入西行寺家的圈子。原本便与西行寺家的主人有交情,再加上主祭大人似有若无的牵线,很快地,家里就只听到对秀麻吕的一片好评了。至于为何会有此突然的转变,在众口纷纭中,也不难与那天他与幽华的初会相连接。考虑世间对双方的评价,结论大多是类似:“人长得漂亮真好啊,能被这么优秀的男人追求,幽华小姐实在赚到了。”
而幽华在对方采取主动之前,只能被动等待邀请。而当她听到关于秀麻吕的相关情报时也没有特别的表示,这就代表她有意接触对方。于是白玉楼的幽灵们也没对他做出相关的反制或排除措施,就连他的资料,也仅停留在当幽华之前需要他做“撤退计划”时做过的相关调查,就没再追加过了。
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与幽华也有够多事情好忙了。日常运作的白玉楼计划外,还有与京城幽灵们日常的交际应酬,以及即将到来的新年与花间之宴,也是白玉楼满三周年的纪念会。
闲暇时,幽华与爷爷拟定了几个作战策略,逐步排除掉父亲身旁的有害人物。更同时动了些手脚,装神弄鬼地吓跑了一些次要角色。但这类方法毕竟不能常用,要达到目的还是得从根部铲除。而他们商量了各种策略,最关键的几步还是必须靠外力干涉,而这“外力”,列举不少人选讨论再三,最后还是秀麻吕最理想。
大概只有紫音不这么认为。幽华与爷爷讨论时,她始终只是端坐在旁听着。幽华也只在与爷爷讨论的空档不经意问她一句,想不到她却很认真地回答了。
“总觉得,倚靠一个外人解决去解决这问题,好像很危险呢……”紫音说。
“是说,可能会为业已湮没在烟尘里的白玉楼主事件再掀波澜么?”爷爷说:“这早已讨论过了,他已没有任何可供怀疑的根据啦。他所知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
死亡纸签以及无预警的暴毙,唯有这两条线能与白玉楼主相连。但现在这些都已不存在了,他根本无从怀疑白玉楼主仍在人世啊。”
“是这样没错……”紫音皱眉,好像很努力才能把话讲完:“但是,欠了别人的,别人就会想要回报啊。小姐您如果欠了他这么一份情,能用什么还他?”
幽华与爷爷面面相觑,显然两人都没有想过这问题。或者更正确地说,两人根本就没把这个当作值得考虑的问题,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还了。这大概就是坏人跟好人的差别吧。
“如果他藉机要求更接近小姐的生活,对老爷或夫人提出婚约请求,该怎么办?”
紫音双手往两旁画个圆:“我是说,白玉楼的一切,该怎么办?您真的觉得这里多住一个人也无所谓吗?”
平安时代盛行的是“妻所婚”,也就是婚后不是女方嫁到男方家去,而是男方住到女方家来。但考虑这里的特异,确实有很多窒碍难行之处。
幽华说:“即使要给他什么回报,我也会画一条能够接受的底线。而婚约无疑是远在那底线之外的。”
紫音叹口气:“小姐,您对他的聪明才智评价如何?”
“当然很高了。”
“嗯,从之前的事件看来,他不只很聪明,还很难让他放弃。”紫音说:“若让这样的人迷上了您,您无法用像是对其他贵族少爷的方式挤兑他,即使用了,也很难让他死心;而在婚约上您又只能担任被动被追求的角色,最终决定权仍然在老爷与夫人手上,我不觉得您能轻易解决这件事情。”
“唷,唷。”爷爷击掌笑说:“小丫头这回心眼灵了,想得真仔细。”
“我懂你意思,他确实不像那些没用的贵族少爷那么好应付。”幽华轻描淡写地说:“但你也说了他必须过我父母这一关,而我认为他想要说服我父亲并不容易,这是其一。”
“他想说服你父亲不容易?”爷爷啧啧连声:“我看你这次估错了。你父亲真的很想要拉拢这小子,而还有什么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更能拉拢一个人呢?”
“嗯,但这次情况特殊,父亲大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幽华讲完,看到爷爷与紫音疑问的眼神,才多加一句:“父亲大人很尊重我的意愿,我若说不要,他不会逼我。这一般的父亲可不容易做到。”
爷爷应了一声,却觉得幽华没说实话。她确实很有自信父亲不会轻易答应婚约,但可不是为了尊重她意愿之类的理由,这只是说来搪塞的话而已。
紫音也有同样想法,她的视线不意与爷爷对上,看见彼此的心意相同:虽不同意,但真正原因为何也不是重点,反正她有把握父亲会拒绝就好。
“其二是,就算他真的用什么诡计迫使我父亲答应了。”幽华说:“那也简单,只要我不见了就行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爷爷追问。
幽华只是笑而不答。
“但……您们为什么都没考虑过另一个可能呢?”紫音说。
爷爷投以疑问的眼神,幽华则在紫音开口前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紫音……你也说过很多次了,我母亲近几年身心状况都不佳,那她怎么能管得动这件事呢?”幽华用劝诱的口吻说。
“何况,那本来就不是妻子该管的事情吧?”爷爷说。“丈夫在外要跟谁交游,政治上要采取什么立场,如果还要被妻子管,那男人也就毫无器量可言了。”
“夫人会管的,如果她知道详情。”紫音不死心:“而您也很清楚,老爷会听她的话,向来如此。这么一来不就能让问题在家里解决了吗?既不用让外人介入,也就不会带来刚刚那些可能的麻烦了。”
看紫音说得这么笃定,爷爷也有点动摇了:“看来,我是不是该对我媳妇托梦会来得更有效果些?”
但幽华坚决地说:“我不想让母亲大人介入这件事情。”
“但……”
“够了。”幽华极少这么疾言厉色地对紫音,场面一时冻结。
“……她帮不上忙的,除了把场面弄得更糟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冰冷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意气用事。紫音闭上眼睛,微微躬身算是无言的道歉。
爷爷想要讲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声叹息。
于是,他们见面了。
就像所有男人追求女人的过程般,浪漫的月色下,隔着一层帘幕互诉衷曲。尽管双方早已见过面了,幽华却不想与他的距离拉近得太快,太容易得手只会让对方不懂得珍惜。
简单地交谈,对吟过几曲和歌,双方暂时陷入沉默,然后随着幽华询问,秀麻吕谈起了他过往的奇妙经历。
“我啊,曾经跟着‘山民’一起行动过。”虽隔着帘幕只照见轮廓,他声音中的愉悦仍是清晰可闻:“与京城里的生活相比,可真是一段艰难的岁月啊,但回想起来却怀念无比。没有比那更自由的生活了,在山中的深林间求生存,只靠泉水、果子与少许兽肉便足够,不知年月也无需在意,当真是‘帝力于我何有哉’。”
“为什么您会有这么特殊的经历呢?”
“……主要想锻炼自己吧。在我年幼时,总觉得关在一处的生活实在气闷,学问、武艺、礼节、诗歌,总觉得都像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牢槛中,越是深刻地钻下去,感觉越是被关得密实。于是我就想,若有机会一定要逃跑。”
“而有一天,刚好遇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个扮成巡游僧的老人经过,也不知道看上我哪一点,就说要当我的老师。刚开始还以为是拐带孩子的人,但他随即露了一手精妙的武艺,我这才知道他真是本领高深莫测的奇人。”
“您都不怕他是什么危险人物,一去就可能回不来了么?”
“老实说,刚开始当然会怕啊。但刚好家父与师父有交情,深知他的为人,说是要我去磨个几年看回来会不会乖一点,而对外就说我是病了。我就得到了这么个好机会,出去晃个五、六年,还真是见了不少世面。”
这一段其实白玉楼侧早就知道了。他师父就是赤焰之鬼,辰巳是他师兄,幽华也不懂为何自己会与赤焰之鬼一脉的人会有这么深的缘分。讨论这方面的话题,只是想用已知部分验证他的说词,测试此人是否值得信赖。顺着他的话风,幽华装着很有兴趣的样子反覆询问一些细节,发现此人言语相当平实,即使在女人面前也不会浮夸。虽然有些内容似乎夸张得像编故事般,但幽华已从辰巳口中与其他侧面消息得知,大致上都是实际发生过的。
想想自己曾被无数少爷追求,也听他们说过不少夸张百出的情节,只是多半不起一戳,经常被幽华抓着破绽多追问几句便露出马脚了。这么真材实料的公子哥儿还真是生平头一次见。
只有一个连辰巳也不知道的问题,她却无法直接用问的问出答案了。他确实没说谎话,却也没有完全吐实。他乐意以一个贵族子弟的身份到赤焰之鬼门下磨练,说是天性喜好冒险也勉强说得通,但他以前与辰巳讲的并不只如此。
据他曾经与辰巳聊过的内容,他到赤焰之鬼门下另有个很重要的目的,是要寻个女孩子。而且那女孩子形貌特征相当特别,是个“满头白发的女孩子”。
满头白发应该是老婆婆,但他又说那女孩形若少女。莫非是白子?或是某些特定派别的巫女?在与辰巳提到这件事时,他只有描述这女孩的形貌特征。当辰巳再追问为何要找她、这女孩什么来路等问题,他并没有细说,只是摇摇头说关于这女孩他知道得也很少。至于为何要找她?其内情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若说出来,一定会被笑。
这在当时的辰巳听来,少年人追个少女,说出来会被笑的原因还会是什么?自然就笑他年轻人脸嫩,找个心上人还需要遮掩什么,吞吞吐吐,是否不把兄弟当作兄弟了?这么闹着闹着,也就混过去了。
在后来幽华需要他帮忙“撤退计划”时,白玉楼曾对他做过一些调查,却也未曾对于“那女孩”做出更进一步的调查。毕竟那只是他的背景里的一个支线,他也不是敌人,不需要了解到钜细靡遗,便没有对这条小支线多加留意。
幽华此时也没来由地,或许只是感到秀麻吕在陈述最初加入赤焰之鬼一派的动机时对此有一丝想遮掩的意思,这尚未厘清的片段便浮上她心头。一时有些好奇,但这可没办法用问的。而且他会想回避这方面的话题也是自然,在一个女孩面前讨论另一个女孩绝对是不明智的,就像他也不可能会与幽华讨论他另外那十多个曾经有过的情人一样。
——算了,那不是重点。幽华想。正面对谈,就像正面对决,能给她许多白玉楼的资料无法提供的感受。现在她可以在心中对这男人形成一个相当清楚的印象:其内在,天性喜爱冒险、思虑清晰分明,可说是胆大与心细的完美揉合。而外在,观察力相当敏锐,处理事情的手腕也很高。在他赌徒性格的背后,这些特质都是非常有力的支撑。
——姑且不论父亲大人眼光多差,身旁又有多少龙蛇混杂,至少还是有个相当不错的人愿意挺他嘛。
她这么想来,便觉得父亲的前途还是不至于黯淡无光的。这么说来,也是时候该切入正题了。
“秀麻吕大人,我时常听家父提起关于您的事情。您已与他相识多年,对他而言,您是他非常欣赏的人,也是最能倚赖的盟友。却不知家父对您而言又是什么呢?”
秀麻吕楞了一下,想了想,沈声说了三个字。
“是理想。”
幽华有点惊讶,她曾模拟过一些可能的答案,却没想到会是这个。
“……应该说,令尊曾是我的理想中值得追随、赋予忠诚的人。”秀麻吕原本愉悦的声音里突然带了无奈。“我曾真心认为那种人真的很不简单。你知道当他还在打仗时,别人给了他什么称号吗?”
“什么称号呢?”
“‘仁将’。”秀麻吕说:“他表面上看来好像很弱。论计略,他不像其他将领喜欢夸耀自己的才略;论武艺,他也不好与人一较短长。但不管面临多么恶劣的局势,他总能撑过危局并获得胜利,而胜利之后,对可以任意残杀的败者却始终保持高度的慈爱之心,而对唾手可得的权力又全无野心去争取。”
“所以,他很容易聚集人群,却又不会去滥用它。那才是能够正确使用权力的人。
即使他不开口,我也愿意帮助他,而且不求任何回报。”
他好像忍了很久似的,滔滔地讲了一堆,讲到最后一句,却又沉默了。
幽华感到很新鲜。她不常有机会听见别人对她父亲的真心话,而她父亲在秀麻吕口中简直变了另一个人,一个外表朴实无华,内在却真正伟大的人物。看来不管思虑再怎么周密,只要给予错误的前提,便会产生错误的解读。她父亲不好夸耀计略及武艺,是因为自知拼不过人家;面临恶劣的局势仍得撑下去,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而她则在走到半途时便把胜利直接交到他手上。
事实是如此,但只缺了她这个变因,便会让所有的解读倒转。她父亲的无能反而变成了莫测高深,而无作为则变成了谦虚谨慎。其实他父亲最擅长的是隐藏自己的缺点,只要不轻易露出自己真正的实力,别人就无法轻易论断。而论起实绩,她父亲可是完美无缺的全胜。
不过他还是说对了一件事情。父亲确实对于败在他手下的人们非常宽容,这也是幽华能说服自己帮助他的重要原因。再怎么说,他毕竟是个好人,是个疼老婆也爱孩子的人,光这一点,就够了。
幽华让两人之间的沉默在空气里回旋了一会,然后才说:“您说,曾经是如此,意思是?”
“最近有些……改变了。”
秀麻吕好像不想多谈了。幽华追问:“什么改变了呢?”
“或许就是……随着时间过去,人也会变吧。”秀麻吕说:“财富多了,朋友多了,衣服变得华丽了,想法也就不一样了。”
“那都是身外之物,本人不还是一样吗?”
“你久处深闺之中,也许不易理解吧……”秀麻吕说:“这么说吧。如果有人跟你说:‘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你会怎么回答?”
“我有哪里了不起了?”
“普通人都会这么想的。”秀麻吕说:“那如果他不是只说一遍,而是说上百遍、千遍,翻来覆去地说,换个方式又说,用个比喻再说,这么连续不断地在你耳边说上一千个日子,你会怎么样呢?”
“我大概会听到乏了,连理都懒得理会吧。”幽华笑。
“是吧。也或许,你会开始信以为真了。喔?我真的这么了不起吗?”秀麻吕说:
“然后就会开始作些没有必要、甚至以后可能后悔莫及的事了,这是人的天性。”
静默又再度笼罩两人。
“……对不起。”秀麻吕好像很懊恼:“怎么跟小姐谈论这样的话题,你一定感到相当无聊吧。”
“一点不会,说来这话题本来就是我起的头呢。”幽华说:“会这么问,只因为我最近也有些古怪的感觉。但因为家父很少跟我说什么,而家母身体又不适,我很难知道实际的状况;只觉得家中的气氛与之前不太一样,却不知道为什么。”
“如今与您一谈,真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所以我可以这么说吗?问题是否在于家父交上一些不好的朋友了?”
“素闻西行寺家的小姐非常聪明,果然名不虚传。”秀麻吕笑。
“那么,您能否让家父疏远那些人呢?”幽华的声音有忧虑也有请求。
“这……”秀麻吕说:“实不相瞒,我已在尝试这么做了,但是并不容易。历史上这种劝诫别人远离损友的角色大多是以失败收场,而且下场多不会太好……”
“是的……但是,其实家父是没有变的。”幽华说:“既然您说您有劝诫他,而他仍没有疏远您,时时对您赞誉有加,那是否也表示家父其实心中暗暗同意着您的意见,只是不好开口呢?也许家父一时间不那么容易看清身旁的每个人,但他却很信赖您。我相信,若是您的话,必定也能像敉平白玉楼主之乱那般举重若轻地办到的。”
秀麻吕只是哑然一笑。虽然幽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猜到他没说出口的话一定是:“哪有这么简单啊?”于是幽华决定再对他施点力。
“您是家父最倚重的人,请不要轻易心灰意冷了。家父膝下无子,本家现在只剩内眷,对外实是无从施力,更无法给予家父建言……”
幽华将手伸过帘幕,无声地覆上他的手,并感受到对方全身微震了一下。
“……而我也只能仰赖您了啊。”她轻声地说。
他眼神无法离开幽华那白晰、秀丽无双的手,那短短的片刻便好像持续了许久。
他的手没有逃开,却也分毫未动。整个人仿佛化为一尊石像。
“……请交给我吧,我会尽力而为。”
说完,他倏地起身,微微一躬身示意后,迅速转身离开了。
“……他就这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似乎还没有要回家,方向看来应是往主祭大人的住所前进吧。”辰巳收到幽灵线报,转达幽华。
“已经要去与老爷的老朋友研拟作战计划啦?态度积极,值得赞赏呢。”空寂道。
“我看是去吹嘘与心仪小姐的约会过程有多顺利吧。”爷爷没好气地说:“这样就受骗啦,年轻小伙子真是……”
“你也是,就这么去碰他的手,这样对吗?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应该随便去碰一个才见面第二次的男人的手吗!?实在太不庄重了……”爷爷又转头念幽华。
“也还好啦。毕竟幽华小姐也经常接触各种形形色色的幽灵,从来没怕过生啊。
回到人间突然又得变拘谨了,一时间还真难习惯。”若葵说:“不过刚刚那说话方式确实高招啊。好像什么都答应了,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幽华小姐可真是个危险人物。啊,不过也是青春无敌啊~”
“……总之,这样就没问题了吧?”辰巳以深思的口吻说。
“后续发展还需麻烦你们帮忙观察,我也好奇他会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情。”幽华说:“我父亲既然本来对他就意义重大,而我刚刚又给了他另一个必须干涉此事的好理由,我想应该足够让他放手去做了。”
“我想也是。如果那小子决心要做,多半就会有办法。”辰巳说:“他以前也是这样,论武艺也差强人意,但就是鬼点子多。他只要想到了什么主意,大概最后都能安然过关。”
“不过,估计他之后也会经常来拜访啰。”若葵说:“您多半还得花点心力与其周旋吧。在白玉楼之外,这样不会太辛苦了吗?”
“我想,他的确不是那种只会埋头苦干的人。”幽华说:“也许会想一箭双雕吧,解决父亲的问题,同时取到他女儿的芳心。若是那样,他就会假参谋之名经常来找我,表面是为了交换情报,实则是为了拉近距离。”
“那不会很麻烦吗?”
“若是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吧。”幽华笑:“这样他进行的方向与速度就都掌握在我手上了。如果他敢怠惰,我就疏远他,不愁他不会尽力。”
一听此言,众人都露出无奈的表情,意思是:“……果然是坏人。”
幽华确实料中了,他之后又不时来拜访幽华,交换一些情报与个人的想法。不过,对方也不是什么好耍的角色。在幽华说来,与他合作好像把绳索套上马的脖子,绳头则牵在幽华手中;但实际进行时,幽灵们在旁看来可不是那么一面倒,反而像是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互丢套索,看谁先圈中对方脖子,谁就掌握了主控权。
秀麻吕二次来访,并没有太多谈情说爱的意思,反倒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因为此事牵涉太大,他必须要求幽华也了解整个来龙去脉。
“您要我了解父亲大人在官场上的现况?”幽华说:“但我怎么可能懂这么复杂的事情呢?”
她当然能懂,但她想知道任何事情,循白玉楼的管道去查当然是最快的,还要等别人来告诉她?她觉得秀麻吕只是在浪费她时间而已。
“朝廷或许是个你所陌生的环境,但只要对人情世故有基本认识,就一定能懂。”
秀麻吕用温和的语气劝着:“我会说得很简单,但你得了解关于你父亲大人目前面临到的状况,即使只有个概略的印象,也会很有帮助。”
“为什么我非得了解呢?”幽华。
“因为政场上最麻烦的,就是敌我难分。”秀麻吕:“而我要作的又是逆转一个已成的颓势,这意味着我做出的事情经常会被认为是在违逆你父亲,甚至很可能最后会被你父亲当成是他的敌人。”
“……但即使我了解了,又能作什么?”
“如果你在了解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后,判断我的举动其实都是对你父亲有利的,到时请你不吝在他面前帮我说句公道话。”秀麻吕说:“我毕竟不是圣人,不想忙了半天,最后却被我想帮助的人当作仇敌或叛徒。那实在无法接受。”
“当然,也不是要你一定得帮我说话。我是不是真心诚意地在帮你父亲解围?你自然可以有你的判断。如果我确实有帮到你父亲,帮我讲话对你才是有利的。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先知道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你全不知情,该怎么决定要不要帮我呢?”
才刚接触便被迫答应对方的要求,可不算什么好的开始。但他说的确是无法反驳的正论,所以幽华想了想,答允了下来。
刚开始幽灵们还猜他这么说只是预先将接下来的来访合理化的说词,但秀麻吕接着展现出他惊人的情报搜集能力,证明这提议并不只是如此而已。
他接下来的数次拜访,像对初入学堂的学生般,用说故事的口吻简单却又完整地向幽华描绘了整个现况的草图。从与父亲大人牵扯的数个势力开始,条理分明地按敌友强弱分析;再将以天皇为中心的权力核心暗示的意向、朝臣与民众的舆论融合为一个概括的时势,以作为最后定策的依据。综合起来,他最后的结论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却相当具有说服力。
“总之,中将大人虽然纠集了不少势力,看似比以前声势还要更壮大了,但这些势力却是各怀鬼胎,毫无向心力可言。要帮忙清除一些小鱼小虾当然简单,但靠他们绝对动不了权力最核心的大人物。因为这些人最初也只是想依附在中将大人的名或利之下得些小利,没有一点与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拼斗的觉悟。对付弱者时或许很无情;面对强者,大概只要一被惊吓便会屈服了,完全不能倚靠。”
“尽管这种‘人多势众’并不足取,却已经足够引起那些与中将大人位阶相仿或略低的朝臣们的派系相当的戒心,尤其是那些曾经得罪过他的政敌们。因为相对势弱,他们不敢明地挑衅,但只要中将大人一有什么足以打草惊蛇的举动,他们协议打破派系之间的隔阂,全体涌上也是有可能的。总之,目前中将大人的势力对上位是撼动不了,对中位与下位却已引发敌意,这种形势若不算危险,我还真不知道怎样才算危险。”
秀麻吕改不了滔滔不绝的口吻。
“而我前几天曾跟你约略提过,中将大人突然获得丰厚的封赏,还附带好长一篇文藻华美的上谕,大意是说是要奖励他多年来为朝廷征伐的辛劳与贡献,希望他仍能长久持续一贯对朝廷的忠心办事云云。对此封赏中将大人似乎相当欢喜。但这件事早一年两年发生都好,挑在现在发生,我认为意味很不妙。”
“我记得父亲大人确实因此相当高兴。那天家里好热闹,请了许多客人来宴席。”
幽华说:“莫非这其实不算好事?”
“无功不受禄,无功受禄就没有好事。”秀麻吕说:“这代表朝廷或许已开始起疑心了。送封赏一方面为了稳住对方阵脚,另一方面应该已经派人暗中调查有无可疑情事。朝廷要调查尽管可以明着调查,如果他们认为需要做得隐晦,便代表他们也对于中将大人的意向与其聚集的势力抱着相当高的戒心。”
“或许,您刚刚说的敌对派系所造的谣言,也可能让朝廷起过大的疑心?”
“是的,西行寺家的小姐果然聪明,他们确实很可能这么做。自己没有胜算,就找比自己更大的人物介入此事。”秀麻吕笑:“我原本担心对女人家而言,这些话题怎么说都太沉闷了,但你真的了解得很快。”
“哪里,从没有人会跟我说这方面的话题,我听着也觉得很新鲜。”幽华的表情确实是兴味盎然:“当然,如果听的不是与自己有关的事,那就更好了。”
“……是啊。那我们就不用这么伤神了,只要坐着看好戏就好。可惜世事总是没有这么轻松呢。”
两人虽隔着帘幕,笑容却一般无二,那是一种棋逢对手,莫逆于心的欢喜。
“那么,在这种情势下,您会怎么作呢?”幽华问。
秀麻吕说:“最下策,是选择与那些敌对的派系对上。”
“事先用手段分裂他们的利益,消灭他们之间结盟的可能,然后拉拢几个比较弱的派系一同把比较强的敌对派系拖垮,再回头收拾掉那些弱的。这么一来,至少就可以把台面上不利于他的情势镇压掉了。”
“听起来还满潇洒的啊。”
“嗯,这方法听起来比实际作起来好多了。”秀麻吕笑说:“若实际执行,便会面临到几个困难。第一,掌握在别人手上的因素太多了。你必须期望对方的颟顸、自私与被动,还要他们连续发生这类失误,才能提供够好的机会。再者,以中将大人目前的势力,还无法提出足以吸引敌方加入己方阵营的条件。第三,这只是在中将大人的层级发生的权力恶斗。这种层级的派系,就像几只甲虫在皇上掌心互角。只要君心不悦,一翻手,就看他想踩死哪一只虫;而我们并不算特别受到眷爱的那边。都已经被怀疑了,还引发斗争,肯定是雪上加霜。”
“确实不可行。听起来胜算太低了。”
“是啊……但看来,中将大人似乎满喜欢这个策略的。”秀麻吕慢吞吞地说。
“怎么会呢?”
“因为他现在蓄积的势力就只能打这种层级的争斗啊……而由中将大人积极的态度推测,很难不把它当作一种准备斗争的意图。也就是说,我刚刚提到的下策,在他心中可能是上策呢。”
“那可不行,您一定要阻止他啊。”幽华的声音很急。
“所以我不正在这么做了吗。”秀麻吕的声音则有股很稳定的力量,短短几个字真的能催眠听者,深信只要交给他一切就不会有事。
“至于中策,便是中将大人出面主动挽救自己名声。亲近已经远去的好友,峻拒所有启人疑窦的势力。若别人问起为何,则闭口不言。他只需要做到这样,其他该说的话我会请人帮他说。只要找回几个以前常聚的良朋铮友,再配合几个刻意演出的事件,要塑造出对中将大人有利的舆论并不为难。”
“这方法听起来很稳当啊。”幽华。
“可惜,也不太可能成功。”秀麻吕。
“为何?”
“因为这需要中将大人自发性地努力。虽然听我刚刚说来,要他作的事情似乎并不多,过程我都可以帮他谋画,他只需在关键时表个态就行;但他要疏远的势力可没有这么轻易放手,要亲近的人们也多不会主动示好靠近,光是要把持住那些关键时刻,便需要极大的毅力与决心。”
“而目前,并没有任何理由足以支持中将大人那么做。”秀麻吕叹气:“如果他不愿意,即使只是要他点个头,说几句话,都如同要举起千钧重物一般困难;更别提直到完成计划前,他要点许多次头,说很多句话才行。我认为即使一时让他应允了,也难期待他能下定决心撑到最后。除非突然发生什么异变让他受到极大的震撼,震撼大到足以让他醒悟过来,否则要改变一个人真的很难。”
“……也就是说,他还没尝过苦头,就不要想让他醒悟。”幽华的语气苦涩。
“这结语极为贴切。”秀麻吕苦笑。“但等尝到苦头,可能就来不及了。这就是当家人需要背负的压力,这也就是为何我们得煞费苦心了。”
“那上策呢?”
“上策听来粗暴,但可行性最高。”秀麻吕淡淡地说:“必须逼中将大人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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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1-6-10 19:57:09 字数:9734
幽华没有说话。隔帘的人看不见她脸色,应该会将这安静解读为震惊的沉默;但幽华并没有浪费时间在震惊那种事情上。震惊让别人去做就足够了,她正利用这短短的、社交上允许的时间,迅速考虑可行性,并且讶异-在于这提议竟然如此贴合她心中某些早已飘过,却尚未成形的思绪。
确实,父亲大人已过了他的最高峰了。或者该说,他一直都是在生涯的最高峰,因为他的地位早已超过他自身能力所能负荷。与其让他继续待在高处,等着不知何年何月会掩上或扑上的危险,还不如急流勇退以取得家族善终,也不失为成全了百年的美名。未来每一个受其功名余荫的族人都会感谢他。
本家没有嫡子,需要靠入赘才能取得血脉延续,而这个人目前还渺无踪影。所以只要他一退,现在的政敌就不会在意他,更不会怀疑这只是另一个交棒给儿子的政治策略。他大可去捧着满满的钱与名声去过他那舞刀弄剑、随心所欲的生活,这也正是幽华心目中她父亲最理想的生活方式。
——当然,或许非他所愿……但为了不要把这个家的一切搞垮,也没办法了。
幽华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多像是专制的父母,不听意见、强行插手子女的生活,不禁摇头苦笑。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了。
她不再费心去听秀麻吕说话。反正可想而知,他会设法把这过于大胆的建议圆到合理,试图说服她这是最好且唯一的策略,而他更不是出于私心才这么说等等。
幽华在意的问题只有:对方会基于什么理由,对一个女儿提出推翻她父亲权位的建议?而且竟然还厚着脸皮要求这女儿必须支援他?
究竟是过于率直?理性?还是不通人情?或者还有更深的原因?
——难道,被试探的人是我吗?
无论如何,先把该做的动作作好再说。
幽华倏地掀开帘子,脸色气得苍白,眼眶还有一点打转的泪水。她瞪着他,并察觉对方被她如此迅速的动作吓到而产生的僵直-尽管只是一瞬间。然后她一巴掌甩过去,大声叱道:
“你!大胆!”
就连打的力道都被完美地削弱到,大概就是蛰居在家的千金小姐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力道。
两人对峙片刻,旁观的幽灵们紧张到差点要扑上去围殴秀麻吕了。紫音很迅速地挡在两人面前,动作熟得像排练过似地,说:“什么事啊?小姐,有话好好说嘛,是他欺负您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幽华没有理会紫音,她的声音真的听起来很生气,气到连敬语都忘记了。
“别这样,小姐……”
“你要求我背叛我自己的父亲?是怎么说的,‘拉他下台’,是吗?”她眼光宛若两盏火炬:“那你是不是接下来就会说,一切都交给你了,你会继承他的位置,顺便接过他所有在政坛的势力?是不是啊?难道我这些日子的等待,却只是等着一个小偷来偷走我的一切吗?”
她眼神如刀地逼视着他,同时藉机看透了他的复杂表情,由愤怒、难过、震惊等交织而成的图案,而她很高兴地看到其中并没有羞愧。如果他的反应有一丝足以让她怀疑的地方,她会有些失望的,因为那代表两人短暂的合作就此结束了。
“小姐,别这样啦……”紫音与她一搭一唱,试图把她拉回房间:“无论如何人家都是贵客,不能这么失礼,夫人会怎么说呢……”
随着紫音劝说,幽华的眼神终于慢慢弱下,原本坚硬如石的态势软化了,泪水却也同时流下来。
“我还以为……终于遇到了一个肯跟我说真话的人……”
话未说完,便被紫音转身推进房间了,帘幕晃了两晃。一会,紫音出来,半道歉半逐客地劝秀麻吕离开。
“我会再来。”秀麻吕仿佛没听到紫音说话,两眼瞪着帘幕后的人影。
“您怎能如此……”紫音瞪着秀麻吕,仿佛没见过这么不知趣的人。
“我不要见你。”幽华的声音冷若寒冰。
“请你务必,仔细地思考一下我刚刚说的话。什么对中将大人真正是好的,什么对于西行寺家是最有利的,你就会了解我并没有骗你。”秀麻吕一字一字地说:
“我曾说过,试图力挽狂澜的人总没有好下场,就因为说真话总是难以被接受,人们宁可自取灭亡也不愿接受现实并寻求生机。但我愿意跟你说,只因为我相信你是有能力了解的人。”
“当然,刚开始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我不会怪你。”秀麻吕抚着脸颊,好像真的很痛。“我会再来一次,若还是不能获得谅解,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秀麻吕说完,转身便走。
“演得会不会太夸张呢?”
待秀麻吕一步出白玉楼的范围,幽华便突然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模样收去,转身对幽灵们笑道。而他们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还真被你吓到了,但再细想,听到那种话的人确实是要有那种反应,如果太轻易就答应才是不正常。”爷爷说:“但你都不怕大鱼就这么溜掉了吗,要是他不肯替我们做事了,怎么办?”
“他不会的。”幽华说:“因为我并没有把话说绝。”
“还没说绝?都跟他说不想再见他了。”空寂。
“听女孩子讲话,可不能只听内容啊。”幽华悠然说。
“光是一句‘我不要’,可是能有好多种不同的方式去说呢。”若葵说:“随说的方式不同,意义也能完全不同。刚刚幽华小姐说‘不要见你’,却看似不经意地流露出想见他的意思,而对方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订了下次约会。看来这小子也是不简单的角色呢。”
“麻烦得要命,我这辈子都不想谈恋爱了……”空寂叹。
“总之,他既然敢当面跟我提这计策,应该也算得到我的反应是不会好的。所以我不用跟他客气,太客气了,反而会让他疑心我根本没把他的提案当一回事。”
幽华说:“不过提案本身,倒确实是可行的。”
“你似乎满中意他的主意嘛?”爷爷说。
“那也得看他会用什么方式,又怀着什么心意进行吧。”幽华说:“如果他真是为了我父亲打算,我就愿意帮他。即使让他帮忙的代价是要把我父亲目前在政坛的地位与人脉让他接手……若能让父亲圆满下台,从此过着悠闲的日子,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他当真是想藉此机会更上层楼,我反而安心了。”爷爷说:“不知道他要什么的人最可怕。价钱谈定,剩下的便纯粹是信用问题,无关道德那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他一开始把你父亲讲得太好让我有些担心;但由他提出的计策看来,他终究还是慢慢摸透了你父亲的底,知道他并非那么殊胜的人物。而我不敢期望他只为了顾念自己曾经的欣赏,就帮咱们卖力办事。”
幽华点头:“爷爷说得没错。从他过往的处事看来,并不是个会过河拆桥的人。
得了实际好处,也不会介意做得漂亮点,把虚名作给别人不是很好吗?父亲大人有了面子,也应该就不会对自己的下台有诸多抱怨,这会是个双赢的局面。”
爷爷突然笑了,幽华问他笑什么,爷爷摇头说:“你不觉得,他做事的方式跟你有点像吗?”
“嗯?”
“都是一肚子算计,却又不喜欢拐弯抹角,大方而直白地将自己的盘算全部展在你面前,反而弄得像是你不接受就不够聪明似的。”
“这么说来,好像是呢。”幽华说:“他想拉我作他的后盾也无可厚非;但普通人应该都会用哄骗的方式试图让我听从,他却敢正面跟我提出要求。光这一点,就值得让我对他抱持期待了。”
虽然目前看来顺利,爷爷还是有些心事无法厘清,挂在心头。不是对秀麻吕,在他看来,这年轻人的动机已经相当清楚,甚至未来采用的手段也大致猜得到。
他想不透的是幽华。
幽华对这件事采取的处理也不能说有哪里不合理了。从她看到征兆开始,便毫不犹豫地向他求援。之后也协助爷爷采取许多行动,当他最后回报她坏消息时,也积极地给予回应。但……爷爷总有种感觉:幽华好像不太想被牵扯进来。她很帮忙,却总是隔在一个距离之外动手。她叫紫音转达这件事,请爷爷警告父亲,让秀麻吕介入将这事了结。
她对于影响自己的父亲确实是无力的。“白玉楼式”的谋略不可能用在父亲身上,而父亲也不会在重要事情上征询她的意见,就算她主动对父亲提出建议,他不听的机会也很大。
但爷爷总觉得,以幽华的作风,有没有用是另一回事,她还是会倾向自己先试着解决。连试都不试一次,真的不太像她。
——叫紫音转达,是要我别多问吧。但有什么不能多问的理由吗?
爷爷又想起之前幽华淡淡地说过,她父亲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婚事。问及原因,她只是搪塞过去。
而且,她相当果决地同意了秀麻吕那让她父亲下台的计策。
其实爷爷打从心底不喜欢这好像投降输一半的策略,只是之前八个月的失败尝试让他说不出反对的理由而已。而幽华却毫无悬念,很爽快地赞成了。
他原本对此的理解是:小幽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啊。面临胜算未定的赌注时,终究还是倾向保守的一边。
现在爷爷通盘考虑一下,却觉得连这个理解都不太有把握了。保守家本真的只是她唯一的考量……吗?
他还无法将自己的疑虑转成一个解答,但总觉得不太妙。他暗自决定得靠自己去验证一件事情了。只是要查明此事,还需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行。
“小姐,还是没有睡意吗?”
“……嗯。”虽然忙了一天,幽华精神却仍是好得很。
紫音沉吟一下,说:“换个味道,听听这如何?”
以笛就口,不多时,丰富多彩的音色便跃动于室间。
这次可不同于她常吹的安眠曲。紫音只打叠精神催动音符,庭院中的幽灵们虽已渐渐对她的笛音有抵抗力,听了这曲声仍不自觉地跟着跳起舞了。若有双能看见幽灵的眼睛,便能看见这幕景色:在黄昏的秋色间,一道道淡淡的银光顺着音乐闪烁流转,好看煞人。爷爷跟老和尚对看一眼,也只能苦笑着让议程暂停。
一曲既终,幽华才睁开眼睛。
“很棒呢,简单、爽朗又热情,仿佛还有些俚歌的曲调……”
“是的,小姐猜得到这是什么曲子吗?”
“这么开心,一定是为了什么好事才会写的曲子……”幽华沉吟:“在笛音中,我仿佛看见了秋天的欢庆与收成,黄澄澄的稻谷,这是农家庆丰收的歌谣吗?”
“您讲的完全正确。”紫音说:“这是农村的丰年祭歌,把最好的稻谷献给赐与丰壤的神明,感谢上天把甘霖赐与大地。每当这个时节,在祭祀土地神的神社前便会吹起这样的曲子,然后村民们便会跳起舞。”
紫音说着,挥了挥双手,比了几个手势。好似不甚熟稔,比划几下便停了下来。
“紫音,论吹笛你是天下无敌的,但若讲到跳舞你就得多练习了喔。”
“练习就不必了,我再怎么练习也比不上小姐。”紫音微笑:“况且厉害的人也不是我,是那个把歌谣收集过来,再教给我的人啊。”
“流石夫人吗……”
“嗯,下乡采集歌谣也是她常做的事情。有时也会带我去,每次旅程都不轻松。”
紫音笑:“她完全没有世俗的常识,却又不想摆出贵妇人的架子来威压那些村民,她说让那些人紧张音律就不对了。但不那么做,当然没人会搭理她。”
“即使穿着微服也看不出她气质与众不同吗?”
“嗯……乍看之下感觉就是一个老妇人,很瘦,很不惹眼。若脱去贵族的华裳,您甚至完全不会注意到她的身影。我猜她是真的讨厌与人接触,才会让自己的存在感如此薄弱吧。只要别人不跟她搭话,她也就不用费心去理会人了。”紫音说:
“但若拿起笛子,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交涉不顺,她便直接吹奏起来了吗?”幽华不可思议。
“我是没亲眼看过。她若带我去,就都是我去交涉嘛……但从她的话里推测,似乎正是如此。若别人不听她讲,便拿起笛子,吹到对方听为止。一曲吹完,便说:
‘带我去找这附近最善音律的人,我要听他演奏’。”
幽华轻轻吐了口气。
“奇怪的是,当她一开始吹奏,存在感就会变得异常鲜明,似乎身形也被放大了许多。刚开始别人多半不太想搭理她,但我相信听完一曲后,能忽视她要求的人大概不存在吧。”
幽华点头:“一个纯粹为某事而活的人,便会发出那样的光彩了。紫音,虽然听你常说她是个脾气乖戾又孤僻的人,但她的生存之道却是很可敬的。”
紫音点了点头,表情没有悲喜,只是满怀回忆。
“紫音。”
听幽华叫唤,紫音才发现幽华走进了庭院里。
“再吹一次……好吗?”幽华衣袖微摆,便从紫音刚才随手舞出的动作开始。
笛音又起,夕阳已渐渐落下。在奢华贵气的庭院中,流淌着农家欢庆丰年的祭歌,而幽华随着淡淡的银光共舞。
转呀~转地,澄黄的稻穗是天地之恩赐啊。
转呀~转地,生命的延续乃无限的奇迹啊。
转呀~转地,不知惜福的愚者必遭报应啊。
两人心思随着乐曲流转,不觉时间经过。
直至这一曲一舞的表演,多了一种声音加入。
是琴声。如月光漏进窗隙,悄然侵入了这空间。
紫音听到了,以眼神无声询问。
——如何?
——无妨。幽华并未停止动作。
——在哪?紫音用眼睛找寻,但毕竟范围有限。
幽华用眼神示意,在远方角落暗处,有个人正在弹着琴。
——别怕。幽华停了动作,看着紫音,嘴角微笑,清楚地表明:别输给他了。
紫音曲调一转,突然从农家的祭典飞越入深山。
琴音亦紧随,音调渐趋冷森。荒山孤月,飞瀑流泉,怪石嶙峋十八转,飞上青天。
景色又突变,转眼晴空湛蓝,远方却乌云笼罩,转眼风雨大至,龙吟虎啸者雷电,密如联珠者骤雨。
幽华安坐在紫音身旁听斗。
雨停,云消,转眼花开,绽放,鸟叫虫鸣,这是春天的景象了。然后五月雨后,渐趋炎热,虫鸣蝉噪,暑气难消,而秋季又悄悄溜入,萧瑟,沁凉,渐入冬季的冰雪,将万物一视同仁地埋葬。笛音渐低,琴音也随之,在经历一个四季的旅程后,如一叶落地般的轻悄,随即静寂。
“那位无礼的客人,”幽华说:“到此刻还不报姓名,莫非要我们先开口?”
“真是相当失礼了。”那人回答,一现身,幽华与紫音对看一眼。
“虽然早就猜到他会挑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现身……”幽华轻声说。
“但也真是太突然了吧,好个急性子的人呢。”紫音苦笑。
“这么晚来打扰我们,有什么事吗?”幽华特别强调“打扰”两字。“如果理由不够好,紫音就要把你赶出去了,可别怪我没先说。”
“那就伤脑筋了……”秀麻吕说:“我是为了挽回名誉而来,这个理由对我无疑是够好了,但是对你们而言或许不够好。那我是不是得被赶走呢?”
幽华沉默片刻,叹口气,语气柔和了些:“来都来了……”
身旁的紫音会意,转身去准备待客的茶点。一出房间习惯双眼张望了一下庭院,意外地发现爷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那么,您又打算怎么说服我呢?”幽华说:“又准备给我好好上一课,来证明您是对的,我是错的?”
“不……课已经讲得够多了。”秀麻吕的声音一派悠闲:“能懂就会懂,能认同就会认同。我今天可不是特地为了讲些无聊的话而来。”
“那又是为何而来呢?”
“不怕你笑,我却是想来与你们一同饮酒作乐而来。”秀麻吕说着,从袖中变出一壶酒:“为了这个秋夜良宵,也为了刚刚何其有幸看见了一场无与伦比的演出,现在该轮到我稍微致意了。”
“唉呀……但我不能喝酒呢。”
“是吗?中将大人却说你酒量好得很,三不五时都会找他要酒喝呢。”
“父亲大人连这种话都跟您说!?”幽华难以置信。
秀麻吕只是笑,又从袖笼里变出个绸缎小包,再从小包中拿出三个相叠的酒杯,从容不迫地依序放好,紫音见状连忙上前帮忙,被秀麻吕挥手阻止了。
“就当是向一位伟大的乐师致意吧。第一杯非由我来敬你不可。”边说,秀麻吕已经手脚便捷地把三杯酒杯装满,却先端给紫音由她分配。紫音先挑了中间一杯给幽华,左边一杯敬客,自己这才拿了最后一杯。
——“以示无他”吗?
幽华也知道这种让对方选杯的举动,有一个暗示自己并未在酒中动手脚的道理。
尽管是很江湖的举动,秀麻吕作来却很优雅且浑若无事,寻常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动作的意涵,只当是单纯敬酒而已。
尽管如此,幽华还是用“毒蛾”扫过一遍确认酒中并没有掺任何怪东西。虽明知对方使这种下作手段的机率极微,还是不得不防,毕竟自己要是翻了船,身旁的幽灵们可都帮不上忙啊。
紫音与幽华眼神交会,完全不需开口便问了两个问题。
——可以喝吗?
——没问题。
——需要我去取什么食物来配酒吗?
——不需要。
幽华只是微微摆手回答紫音,一边却开口说:“哎,可惜这里并没有适合款客的酒食呢。这时辰又该上去哪去找呢?”
“那倒无须烦心。”秀麻吕又从他的魔术袖笼里拿出两缶由密封的陶罐牢牢装着的物事,手指轻击,罐口的封印已碎,食物的香味随即飘散出来。在开罐的同时幽华已用毒蛾的超凡嗅觉瞬间判别出,是用木炭熏烤过的腌鱼干及渍萝卜,无毒。
他随即又从容从袖中拿出碟子与一应餐具共三份,像是早已习惯随身携带着这样三人份的野餐包到处行走似的,然后用快得让幽华或紫音都不及开口的动作,转眼便已分配妥当,微笑开口说请。紫音只得道谢并将食物接去,摆开了一个小小的筵席。
幽华不禁开始好奇他的袖中怎能装得了这么多东西?话说人家刚刚还浑若无事地与紫音斗琴呢。装这么多易碎品不会对演奏有妨碍吗?
两人对看一眼,心意相通,微微苦笑。
——还真是输给他了……
幽华房前的走廊与庭院是经常会有这种待客的场面,但饮食通常是由紫音张罗,而来客也大多不是人。突然来个人类访客,还自备全套饮酒配菜来访,感觉实在很新鲜。
“大名鼎鼎的秀麻吕大人招待的饮食,想必是好的了。我就不客气啰?”幽华尝了尝酒,她对酒有下工夫研究过,知道确实是高级的好酒。又动了筷子,但她对吃的东西反而尝不出多少名堂,或许是因为幽灵不太能分辨食物味道好坏,所以没研究过吧。紫音曾笑她的味觉跟幽灵差不多。
但她还是淡淡地说:“……很好吃呢。”
“能得到你的赞赏真是太荣幸了。”秀麻吕的语气开心中带了些别的意涵,幽华多想了一下,突然明白了。
“这是您亲手做的吗?”
虽然对谈时便经常赞叹便幽华的才智,秀麻吕好像还是第一次被她的敏锐吓到。
因为这句话不合常理,怎么说,秀麻吕都不是需要自己动手准备食物的身份。
“……怎么会这么猜呢?”
“嗯,就是这么感觉。”
“只是凭模糊的感觉随口一猜,还是真有所本的猜测呢?”他若无其事地追问。
幽华想了想。
“这两样食材都便宜,也不太费工夫,在千金之家或许会视为上不了台面之物;但却很方便携带保存,是惯于旅行者的选择。考虑您的经历,或许在过去便经常吃着这些料理,与您那些啸聚山林间的朋友们用来下酒吧?”
“如今您虽已高居庙堂之上,却也不改旧习。但一时要您家中的下人去准备这些粗食也不容易,要多费唇舌解释,更未必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按照您的行事作风,自己做的机会还比较大些,所以我就这么猜了。”
秀麻吕“嗯、唔”了几声,旁观的幽灵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习惯侃侃而谈的男人无话可说的样子。
“如果猜得对,您准备这食物来赴宴的用意也就明白了……”幽华轻轻放下筷子。
“多半是想传达这个意思吧:即使今日饮着上等好酒,却仍是搭配当年那粗糙的下酒菜,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您不忘本了。而一位懂得饮水思源之理的人,又怎会背叛那些曾有恩于他之人呢?所以……”
幽华没说下去,两人隔帘对望。然后秀麻吕大笑了,笑得开朗,笑声绵延不绝。
“我说得不对吗?”
“西行寺家的小姐,你若把对方想讲的话全都讲完了,对方不就无话可说了吗?”
秀麻吕说:“无话可说,便只能笑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能够大方地说出自己输了的人,才是气度不凡。”幽华淡淡地说:“聪明才智是天赐,气度却是后天的涵养。虽然我早已知道您是个聪明的人,这宽阔的气度却更令我佩服。”
“输了还被安慰,岂不更加输得彻底?”秀麻吕笑得更开心了。
“也罢,输了却毫无悔恨感,这好像还是生平头一次呢。那么,”秀麻吕虽然还笑着,却已收去了漫不经意的神情:“考虑刚刚的猜想,你还觉得这粗食美味吗?”
幽华能领会他的这一问并不单纯。眼前的酒食代表了他的现在与过往,也暗喻了他这个人的特质,所以问食物如问人。她想了想,说:“食虽粗,工却细。看似不起眼的配菜,料理手法却细致,不仅极易入口,配上酒更引人想再多吃一些。
只可惜良药多苦口,美味的则多半对人无益,吃多了更是有害。不知这么吃下去,会不会伤身体呢?”
“是的,药食同理,均以适量为佳。而如何知道是否适量?便在于‘了解’了。”
秀麻吕悠然说:“了解面前的酒食,更需了解自己,才知道吃到何处也不会过量。
你已经解破了眼前酒食的意义,却不知你是否了解自己呢?”
“了解自己,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呢。”
“确实如此,‘知人者易,而自知者难’嘛。”秀麻吕说:“那么,我们就来讨论这难题好了。”
说要讨论难题,他却只是起身把背在身上的短琴卸下,捧在双手之间。
“不过在那之前,先看看这宝物吧。”
他把手中那琴小心地搁在廊上,烛火照着这具看来旧旧脏脏、貌不惊人的古琴。
白色的琴弦下,黑色的琴身满布着灰白的斑点与奇妙的纹路。
“我建议熄了烛火……今天恰好是十五,是最适合欣赏这琴的时间。”秀麻吕说。
紫音用眼神询问幽华,得到同意后,正准备起身熄灯,秀麻吕却说一声“不用麻烦”然后两手一扬,一阵细微的嗤嗤声,廊上近处的灯火已经熄灭,只剩房间里的火盆还透出些微光亮,从幽华的背后亮了出来。
“啊……!”紫音不禁轻声惊呼。那琴上的弦竟然像吸收了月光一般,发出了淡淡银色的光芒。就像幽灵一样,优雅而银白色的微光,恰好足以照映三个围绕此琴的脸孔。
然后,仿佛回应这微光,琴上也亮起了一点一点的光芒,疏密相间,仿佛凝缩了星空的一角在此,而银色光芒的琴弦便如银河般悬在这迷你的星空上。
“琴弦会映出月光,而琴身上的斑点则会映出琴弦的光。这是古代巧匠呕心沥血的杰作,天晓得某个不识相的大人竟然把这把琴丢在仓库里,完全不识其价值,还以为琴身的白斑是发了霉,险些拿小刀把它刮去。”
秀麻吕像在说笑话,但双手却像碰触婴儿脸颊般地、极温柔地抚过琴身。
“所以我当然拼了命也得把它要来了。”
然后他端坐起身,手指便灵巧地在这小小银河间漫舞,音色盈满了整个空间。
边弹,眼神有时专注在琴上,有时则看着紫音,紫音正握着笛子,如武士握着刀一般肃穆的神色。她与幽华交换一下眼神,仿佛接收到某种无声的同意,脸上便突然绽出笑意,以笛就口,与其呼应。这一回可不是像刚刚那般争斗般地,最好要让对方跟不上的争鸣;而是有如声响的舞蹈,各展所长的合奏。
而幽华坐在那边听着,看白玉楼的幽灵们飞上飞下似乎玩得很开心,她也就只是微笑着欣赏这幅声光皆热闹非凡的盛景。
曲子结束了许久,庭院才真正静了下来。
“……这琴只有在十五月夜,在最盛大的月光下,才会展现绝佳的光彩。”秀麻吕从琴上抬起头,闲聊一般的语气。
“如果错了时间,错了地点,这就只是把貌不惊人的古琴。如果不懂欣赏它精细的做工,就只会看到它又旧又脏的表象,根本不想多望一眼,或许还会把那工匠费尽心思嵌上去的星空当作霉斑刮去;而如果没有独自在山林月色间抚奏高歌的兴趣,也无法发现这琴弦的秘密。说起来,时间错或地点错都只是托词,真正的关键是人错了。只有在真正珍惜、善待乐器本质的人面前,这把琴才会是绝世的宝物。”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推到人身上。”秀麻吕深深地看了幽华一眼:“我并不在意任何表象上看起来像白斑的东西,谁知道换个时间地点,那会不会变成最美丽的部分呢?”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那个我所爱慕的人,至少在我面前,能做回她真正的自己。
尽管或许要花不少时间,才能慢慢让她在我面前也能自在地展现本质,但我相信这会是值得的。”他轻轻一拍那小小的星空:“就像这把琴一样。”
许久未见的静默,从人间界到幽灵界,都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幽华仍然没说话,但这次却好像是因为有些困窘才会无言。
“我说中了吗?”
面对秀麻吕的问题,幽华只能苦笑了,看来对方也相当擅长自己擅长的那一套。
以琴喻人,好像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了,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错。
“题目还答得中式吧?”听幽华没回答,秀麻吕又补了一句。
“怎么问我呢?题目都是您出的,第一道我帮您回答了,第二道您则自问自答,到头来,我还是不清楚您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想让彼此了解深一些而已。”秀麻吕叹口气。
幽华想着,以酒食喻己,以名琴喻人,以琴韵表心声,用意确实是很浅白了,但她还是装傻说一句:“了解深了些,那又如何?”
“我只是想让你了解,我并不是个卑鄙的人。”
其实后面还有话,但秀麻吕说到这里就停了。虽然明知他大费周章,想说的只是这些,听他真的说出口,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所以,”幽华说:“我可以依靠您、相信您吗?”
秀麻吕没有说话,幽华重复了一次,只是问句变成了肯定句。
“我可以依靠您,相信您。”
“请交给我吧。”秀麻吕答。
那是短暂的、有如凝结一般的时刻。然后,等那沁凉夜风吹动帘幕,簌簌有声时,时间才再度流动,两人又显得自在了。
“想必会很辛苦吧。”幽华问。
“辛苦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要来得及。流言就像野火,你不知道它何时会烧到哪里,不扑灭便始终无法安心。”秀麻吕说:“接下来我的动作必须加快,或许不再有机会能像最近这般经常来拜访了。”
“嗯。”
“所以说,我能不能把这把琴借放在你这里呢?”
“咦!?”
“可不是送给你喔,别会错意了。”秀麻吕微笑:“请给我一个好理由,让我能更常来见你,而不会只像个好色之徒。”
“喔……嗯。”幽华轻轻点个头,算是允了。
“那便这样,请多爱护它了。”秀麻吕说完,起身欲走,突然被幽华叫住。
“怎么这么急着走呢?再稍坐一下吧,我很想多知道一些……关于这琴的故事。”
“下次再说吧,今天已经叨扰太久了呢。若时间允许,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秀麻吕说完,便离开了,还是那么看似急忙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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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1-6-10 19:58:58 字数:14769
“……所以说,连定情物都留下来了是吧?”空寂低头看着廊上那还在发光的琴,啧啧有声。
“好青春啊……”若葵感叹。“他可真是个不错的人呢。长得也好看,个性也很好,只可惜我认识你时他已经离开师门了,唉呀~”
“有什么好可惜的,还‘唉呀~’呢。”辰巳翻白眼,明知若葵只是想气他。
“但真是可惜了……”若葵说。
“真的这么可惜啊!?”辰巳没好气地说。
“你想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可惜我们只是利用他,到头来幽华小姐也不可能会爱上他,是吧?”
虽然这么说,若葵却看着幽华,又问了一句:“是吗?”
“……是啊。”幽华在回答前只是短暂地犹豫一下,但跟她朝夕相处的幽灵们确实抓住了这短暂片刻,顿时闹了起来。
“紫音姑娘,怎么办,主人快被抢走啰。”空寂打趣。
“怎么会被抢走呢?”紫音不解:“不管她去到哪,我都会跟着她啊。何况婚后她还是会住在家里,或许连房间都不会变呢。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原来你早就打定主意了嘛!难怪一点都不担心。”
“我打什么主意?”紫音睁大眼睛。
话休絮烦,总之白玉楼众显然对于难得出现的人类访客,与幽华难得必须端出大小姐的矜持模样深觉有趣,像看了一场精彩表演似的兴奋聒噪。
“话说回来……”空寂皱起眉头:“这时少了那个喜欢吐槽的老头子实在很不对劲。
我想趁机闹他一下都不行,怪没趣的。”
众人这才发现爷爷失踪了。
“我记得……老太爷大人好像从那男人一出现,便没看到人了。”紫音说。
幽华皱眉片刻,摇头说:“他也不在家里,或附近。”
“真奇怪,这老头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我们出去玩都未必会跟的,怎么会挑这种时候出门散心?”空寂思索,忍不住又说:“太古怪了!”
“总之,我可以确定没有侵入者,所以爷爷是自己想要出去才出去的。”幽华说:
“既然如此,也不用担心他会把自己搞丢吧?”
“这倒也是……”看幽华一脸平静,料得没什么值得担心,这事就这么算了。
幽华与紫音在房间里坐着,在秀麻吕拜访时熄掉的烛火没有再点起来,因为幽华对紫音说不用那么麻烦。紫音原以为幽华是要睡了,岂知她只是端坐在身旁,看着黑暗,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小姐,不想睡的话,我还是把灯点起来吧?”
“不用。”
外头月光很亮,但隔了一层帘幕光就只剩稀疏的几线,连幽华的轮廓都映不出。
紫音觉得自己仿佛在跟黑暗讲话。
“但不点灯的话,什么事都不能做啊。”紫音。
“可以说话啊。”幽华。
“是什么话,非得在黑漆漆的地方说呢?”
“那些不好说的话。”
“会有什么不好说的话呢?”
“你可以不用管,因为不是跟你说的。”
紫音追问几句,但幽华不答了,她只好死心地陪幽华等着、发呆。
幽华突然对着空荡荡的漆黑空间说:“您回来啦。”
紫音突然有种错觉,这生活了十几年,熟得不能再熟的空间突然看来变得陌生,好像黑暗突然往后延伸,让房间显得深不见底。这感觉似曾相识,当她记起这是什么征兆,顿时从原本的端坐变为即将起身的姿态。
这是幽灵要“现身”前的征兆。
如前所述,幽灵是循着幽冥道在旅行。虽然只要想着目的地哪里都到得了,还是有礼貌上的考量。就像进别人家以前会先敲门,幽灵去拜访时也多不会选择直闯对方房间,那就跟活人不先敲门打招呼就擅自闯入一般无礼。如果先在房子外面走出幽冥道,再循着人界的路径进房,自然显得尊重对方许多。
在幽华还没有在京城的幽灵界闯荡出名堂,变成众鬼敬畏的白玉楼主之前,许多京城幽灵会基于好奇心来访。而其中有些恃着自己资格老,就直接进到房间来,甚至在幽华的身旁现身。紫音已吃过不少惊吓,所以对这种感觉很熟悉了。
黑暗空间会突然产生延伸感,是因为看得见幽灵的人能同时看到他身后尚未关闭的幽冥道,才会觉得眼前仿佛多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紫音曾听说,绝不要在这时傻傻地跑到那幽灵身后,否则要是不小心跑进了幽冥道,可能再也回不来。
而随着幽华在幽灵界的名声日益响亮,已许久没有幽灵敢放肆地直接在她房间里现身了。紫音在这短短片刻,除了几许回忆的浮光掠影飘上心头,也大概猜到了谁会这么做。
“……爷爷。”幽华唤道。
果然,爷爷缓步出了幽冥道。空间感慢慢回归正常,那黑暗退去后房间有种变亮的感觉。
“这么不想被别人看到您回来了吗?还是急着想找我聊天呢?”幽华笑。
爷爷的表情看来十分凝重。
“小幽,我想跟你单独谈谈。”说完看着紫音,意思竟是要紫音离开。
这又是个古怪的要求,爷爷跟幽华讲的话,从来不会要紫音回避的。虽然如此,紫音也一句话不多问,起身就走了。
“……您知道了?”幽华问。
“你知道了?”爷爷反问。句子一字不差,问的却是不同的问题。
幽华不答,只是微笑。爷爷压低了音量,感觉更阴郁了“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已经知道你是白玉楼主了!?”
“……首先,我不认为他‘知道’我是白玉楼主。”幽华小心地说:“‘知道’代表确定不疑,而他并没有掌握到任何能‘确定我是白玉楼主’的证据。所以可以说,他应该不会‘知道’我是白玉楼主。”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差别。”爷爷。
“有的。”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了。”爷爷烦躁地说:“管他确不确定,事实上他就是把你当作是白玉楼主来看待了。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
“他有叫你帮他杀人,而你回应了他的要求?”
“我才不会做出那种蠢事。”幽华说:“而他也没叫我帮他杀人。”
爷爷显然并不满意这答案。
“那又怎么会这样呢?你说对了,他确实不同意把你嫁出去。”爷爷说:“但这跟你的意愿根本无关。我想了又想,除了这个解释之外没有别的答案了。”
“他不准你嫁出去,是因为你对他而言是一把不能送人的宝剑,一张可以在关键时刻反败为胜的王牌,所以才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离开他的手心。”
秀麻吕琴音一响,同时也惊动到许多人。而爷爷在察觉到来者是秀麻吕的同时,也察觉到要验证自己在意的事情,现在正是绝佳的良机。虽然他也很想看看幽华会如何与秀麻吕周旋,爷爷仍旧决定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最快速度,转眼出现在幽华父母的寝室。
很意外地,他看到两人正在激烈争吵,甚至动手拉扯,情况很不对劲。
他印象中自己儿子是极爱妻子,甚至为了她可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此刻却完全不像那么回事。他从来没见过儿子这么愤怒的模样,嘴里喃喃念着听不懂的话,而幽华母亲挡也挡不住他,扯住他臂膀却被他用力一挣,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眼看儿子连扶也不想扶,竟转身要走了。刹那间,倒在地上的病弱女人原本看来气都喘不过来,一时却发了蛮力,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脚。而他无法挣脱,俯身想拆掉妻子的手指,却怎么也扳不开。
“……放开我!”他最后只能这么说。
“我不放!不放!”女人看起来濒临疯狂了,那披头散发的模样令人怵目惊心。
“你连这个人也要赶走了吗?”她大叫。
这句话像一声焦雷般打进爷爷心中。
“混帐!快让开啊!你根本不懂……”
接下来的话爷爷暂时听不进去,因为太多思绪同时冲上来。
“你连这个人也要赶走”,暗示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也不是第二次,她会说这句话,代表这是个已成惯例的动作。
同时,幽华说过的话浮上了心头。她说:“他必须过我父母这一关,而我认为他想要说服我父亲并不容易……”
而自己是这么回应的:“我看你这回估错了,你父亲真的很想要拉拢这小子,而还有什么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更能拉拢一个人呢?”
是啊!就常理而言是这样没错。把女儿嫁给有利用价值的人以结为政治联盟,是所有贵族的常识。虽然秀麻吕的地位不算很有吸引力,但幽华大概也不用考虑能嫁给什么高官子弟了。如果两人难得两情相悦,能绑到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副手永远对自己忠诚,或许还能顺带洗脱幽华妖魔缠身的污名,怎么想都是件好事。
没有一个当官的父亲可以拒绝这种提议。
前提是,在一般的情况之下,这推论才成立。而幽华说:“这次情况特殊,父亲大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
……什么叫情况特殊?
而另一个问题突然又浮上心头:幽华到底有多久没有去找她父亲聊天了?
幽华曾请紫音转达:“我接下来在白玉楼会有很多事情好忙,所以大概暂时不会有时间去顾父亲大人了。这话麻烦你去跟爷爷说一声。”
是从那时开始?还是更早之前?她真是因为白玉楼诸事繁忙以致无力兼顾吗?
抑或……她是在躲她父亲?
他突然发现这样想一切才合理。为何要紫音转达?因为她不想爷爷多问她什么。
为何不想被问?因为只要他一问,她就必须说谎。
思及此处,爷爷宛若当头浇了桶冰水,全身都战栗了起来。
而眼前,夫妇俩的争吵推挤仍在上演,只是节奏变慢了。儿子似乎终于明白此时再企图阻止已经太迟了些,所以动作也缓了下来,轻言软语地哄妻子缓下情绪,说了一大堆空泛的理由。比如曾与女儿承诺要尊重她意愿啦,秀麻吕的男女关系太过轻浮并不适合女儿啦……等等,像念经一样,几个理由反覆说着。
但秀麻吕之前努力打入西行寺家生活圈的策略毕竟有了成效。从幽华母亲的眼神看得出对丈夫说的理由一句也不相信,就像爷爷也不相信。看着儿子越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的心情越沉重冰冷,因为感到自己的猜测一步一步坐实了。
“我曾经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幽华母亲的声音也没了激情,只剩一个空洞的回音。
“为什么你这么急,甚至要跟我拼命似的?”父亲终于放弃了答辩,问道。
“因为我感觉自己快没时间了。”幽华母亲简单地说,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而且我欠了她的。”
“欠……她的?”
“不看着她交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手中,我便一刻也不能甘心。”她缓缓地说:
“死也不甘心,你懂吗?”
“不要老是说那个字!”
“那是离我很近的事情,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很久以前开始就说过很多次了,但现在还是很健康啊。”父亲笑了笑,想让气氛轻松点,但母亲看来并不领情。
“为什么还活着,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并不健康。”她低下了头,又抬起来。爷爷仿佛看见肖似年长版幽华的倔强表情在眼前浮现。
“这是了却我唯一一桩心事的机会,而且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如果这次你再敢阻挠……”
她没说会怎么办,幽华父亲也不敢问,只是哄着她,像稳住一支风中之烛,轻柔地用双手拢住,只怕它熄了。
“原来如此,所以您刚刚消失,是去听我父母谈话了。”
幽华并没有听爷爷转述这些过程,但她还是很快地猜到,可能的选项并不多。
“而之后不见踪影,是去外头散个步,顺便理出个头绪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去哪里做什么,根本不是重点。”爷爷凶道:“我要知道这整件事的起因与过程,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而你又做了什么?”
幽华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现在她的疲惫是货真价实的,不带任何伪装。
“爷爷,您别生气。如果您问我起因,我也只能跟您说我不知道。因为我很确定我没有在作法上犯错,我没有给他任何可能把我与白玉楼主连接的暗示,或照着他的任何意向去夺人性命。您知道我的作风,我不可能去做这种事。”
“但是……”
幽华一挥手,意思是不要吵,听她说完。
“如果您能相信我,您就能接受我的解释。父亲大人根本没有觉得我是白玉楼主的理由,却认定我是意义相近的存在。如果说唯一能够勉强称得上原因的,大概就只有身为亲人的直觉。”
爷爷显然很难接受,但一时却无法开口反驳。
然后幽华讲述了多年前,爷爷才刚死,甚至还没回来找她,而她也还不是死蝶的主人时,曾经帮病重的父亲斩过妖蝶的故事。(按:过程详见第四话.死蝶)“当时我的行动只能说鲁莽,但奇怪的是,病中昏迷的父亲却做了一个我与妖怪搏斗的梦,而且他以此相信是我救了他。”
“嗯……”爷爷还真是第一次听见,因为幽华寻常是不会提这段往事的。
“然后是他第一次带兵上战场。那次我必须亲身介入,待在他身旁,这来龙去脉您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按:过程详见第六话.毒蛾)爷爷点头,那也是他与幽华头一次联手出击,当然是想忘都忘不掉的回忆。
“后来虽是用生灵什么的理由蒙混过去了,但他是第二次在生死关头中转了一圈回来,而两次我都在其中扮演了转向幸运结局的关键。这接连发生的事件加强了他的印象,或许在他心目中,已经把我与幸运的转折连上了线,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理由,就只是这么相信。换句话说,就是迷信。”
“迷信啊……”爷爷低声重复,仿佛在咀嚼这两个字。
“说开始的契机,大概也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契机而已。接下来,过程……”幽华说:
“您也知道,我刚掌握死蝶力量时,跟父亲大人还很亲,经常跑去听他说政坛上的事情。”
“会那么做,确实是因为我不想用白玉楼的力量介入家里的事情。因此想藉由探他的口风,察觉到可能威胁我们家安全的敌对力量。但我当然也设下了保护线,无论死亡的时间、顺序、方法,没有一个能跟白玉楼牵得上线,更不可能跟我与父亲大人之间的对话牵上线。”
幽华稍微加强了口吻:“事实上,在白玉楼主造成的大量死亡之前,那些零星的死亡根本是会被忽略掉的。就连秀麻吕也没办法由那些死亡追到我们家来。这也说明了藉由合理的推测是不可能将我与白玉楼主相连的。”
“嗯。”爷爷点头。
“但是,迷信就不同了。”幽华说:“迷信就是没什么道理。而这整件事既是以迷信作为开始的契机,自然也以迷信延续下去。那我就实在无法控制了。”
“你是说?”
“父亲大人跟我提过与他敌对的人物,我没仔细算过,但总有超过百人吧。其中绝大部分不构成威胁,真正由我动手除去的,仅仅三人。他跟我说过那么多人,却只有三人是被我抹去的,各有其不同的死亡法,其中两人甚至是在他跟我提过之后超过一年才去世。爷爷,换成是您,会认为这是巧合还是人为操控?”
“……会觉得是巧合吧。”爷爷说。
“是啊,但若以迷信的角度去诠释,便不是那么回事了。”幽华说:“就像……跟神明许愿吧。你可以跟神明许很多很多愿望,其中绝大部分都不会实现,但只要碰巧实现了一个,你就会觉得有效验。若实现了两个,你便觉得这神明似乎真的满灵的。若实现了三个……你就会开始认真地对祂抱持期待了。而以这样的心情去解读,就会越看越灵,进而把一些完全无关的事情也穿凿附会上去。”
“比方说……他跟我提过的百多人,其中至少又有六人死于各自的原因,如疾病、或另有仇敌暗算之类的,但父亲大人似乎也把他们算在我的帐上。”
“这……”爷爷。
“而且更麻烦的是,既然不是我动的手,死亡的时机也就不在我的控制之内。”
幽华叹气:“六人当中有两个人,无巧不巧,刚好死于他跟我抱怨之后不久。这或许也让父亲大人印象更深刻了。”
爷爷皱眉考虑一下:“也或许,事情的发展是反过来。他是从那两个‘巧合死亡’
中得到错误的暗示,然后才把其他死亡全都算进来。”
“大概就像那样吧……”幽华疲惫地说:“形成迷信的路径可以有很多条,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更麻烦的是,他经由错误的推论方式,却碰巧得到接近正确的答案。
而且死咬着这答案,深信不疑,不管我后来怎么误导他都没有用了。”
“所以……”爷爷突然想到:“在白玉楼主事件中,他对于秀麻吕诸多关怀与照顾,也并非基于单纯的欣赏啰?”
幽华嗯了一声,爷爷不满地说:“但之后秀麻吕不是‘抓到’白玉楼主了,而你父亲看起来也完全相信啦?”
“因为对他而言,这是更好的结果啊。”幽华:“我猜秀麻吕在查白玉楼主时,父亲大人确实暗暗担心有引火上身的危机,所以才请主祭大人在各方面尽心帮忙秀麻吕,顺便就近看管。但最后抓到白玉楼主了,不是我;但在他心中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并没有变,而危机却已解除了。这岂不是‘太完美了’吗?”
爷爷闭上眼睛一会,点头同意,又问:“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在第二个‘巧合死亡’发生之后。”幽华说:“我察觉他好像试着暗示我什么,于是仔细研究他的神情,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再把他最近讲过的话前后想一下,就有些明白了。”
“所以,你就来找我帮忙了。”
“不,没那么快。”幽华苦笑:“就像爷爷您一样,我也……挣扎了几个月,试着把事情拉回来,或者证明是我想太多了。我还是第一次不肯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真的很希望自己猜错了。”
爷爷郁郁地听着。
“不过后来的发展越来越不对了。父亲大人向来有自信不足的毛病,这是源自他在仕途面对的诸多挫折。但从那时开始他不再信心不足了,反而显得信心过剩。
对别人送上的逢迎拍马不再斥责或阻止,开始乐在其中。”
“至于对我……他始终带着一种古怪的、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神情,若要形容,就是一种‘我跟你共有一个秘密,只有你知我知’的感觉。而聊天也不再是单纯与我分享日常琐事,而是带着别有所求的样子,话中藏着各种似有若无的暗示……或许我笨一些就可以听不懂。可惜我终究无法假装自己不懂。于是我开始躲了。”
幽华说到这,突然笑了出来:“我突然能够体会那些整天坐在庙中倾听信众烦恼的神明是怎样的心情,而祂们整天被那么多的贪嗔与烦恼包围,又会如何厌烦。
如果真有灵验的神明,那必然是有极好的修养与对众生的热情才能作得到吧。”
爷爷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所以说,他就像去拜拜似的,三不五时对神明倾诉烦恼,看看神明要不要慈悲施恩帮他解决敌人。反正拜一拜也不会少块肉,如果愿望成真,就算赚到了吗?”
“更好的是,这尊神明就供养在自家里,还碰巧就是自己女儿。是幽华大神啊?
哈哈,哈哈哈……”
两人笑得欢畅,就像在讲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似的。
“……我饶不了他。”爷爷脸色突然沈了下来。
“爷爷……”
“真的,我饶不了这小子。他以前无能或无用也就算了,起码还有个正直的优点。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要说的话,就是我的错。”
“不是这话!”
“是我的错。”幽华凄然说:“‘生杀予夺’拥有多么大的魅力啊?可以让多少人为之痴狂、扭曲、乃至灭亡……而死蝶就是这样的力量了。我……已费尽心思,设法封阻足以令人发狂的黑暗妄想,使其不要乱窜;却仍力有未逮,漏了少许出去,而那少许,便足够让一个好人变成现在这模样。”
“完全不对!”爷爷怒道。
“他是你父亲啊!父母的职责不是将子女带向更好的地方吗?子女领不领情是另一回事,但如果压根不怀有这份心意,便根本不配称做为人父母!”
爷爷愤慨地说:“如果他从头笨到尾,完全不知情那也还罢了。但他既然猜到了,竟然还放纵、甚至期待子女去帮他动手杀人?这感觉实在恶心至极,我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话是正论没错,但爷爷,您以为我们是在做什么样的事情啊?不也是杀戮吗?
不也是夺命吗?我们真的跟他有差别,真的有比较好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当然不一样了!
爷爷想这么说,但幽华的表情让他说不下去。他突然发现此间被伤透了心的不只他一个。而他是新受的伤,幽华却是从发现的那一刻起,心就被割了道与他一样深的伤口,只是掩盖到现在。而刚刚,旧伤又被挖了开来。
寂静,像一记重槌般,将两人的对话声击碎一地。
“我当初或许不该要你救他的。”后来,爷爷这么说。
“这话不对。即使您不交代,我应该也会那么做吧。”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还真的感觉好多了。”爷爷嘲讽地说:“所以你怎么打算?
要把与秀麻吕的这出戏继续唱完,直到他好好地下台?”
“是吧。”
“我只怕他无福消受你帮他苦心策划的圆满结局呢。”爷爷丢下一句,然后看见幽华的表情,不由自主地说了声:“……对不起,我只是……”
平常他与幽华都是直来直往,也不觉得如何;但今天的她并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没问题的,爷爷。”幽华勉强笑了一下。
“……随你高兴去动手吧。小幽。”爷爷说:“让我们一起把这团混乱结束掉吧。”
幽华看着爷爷,点了点头。
之后,秀麻吕便开始动手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白玉楼侧的掌控之中。便如他所预告,一旦决定要做,手脚便是奇快无比。
他同时从明地暗地进行,向敌我双方下手。首先设法分裂幽华父亲组成的阵线。
他与一些幽华父亲的政敌在暗地里结盟,一方面藉此伸手进敌方阵营以达到最好的监视与控制;另一方面作为交换条件,献策让他们设法进攻,从忠诚度最弱的一角开始侵吞,进而弱化幽华父亲的势力以降低政敌戒心,让幽华父亲的挫折感激增,进而减少他轻举妄动的可能性。
同时,他设法分化幽华父亲旗下几个最激进的武斗团体,不只挑起他们对彼此的不满,更善用自己在白玉楼主事件中建立起来的人脉,同时从黑白两道对其施加压力,逼使其不断发生一定程度的风波。不至于大到引发朝臣的弹劾,却也不会小到他们自己有办法摆平,这逼得幽华父亲必须不断暗中出面帮他们缓颊、对外求助、甚至逼得他不得不宣告与某些人断绝关系。这类的风波不断考验幽华父亲的耐心,为他萌生退意预作准备。
另外,明地里他也开始联络幽华父亲旧有的人脉,安排已有隔膜的众人开始产生互动与联系。有趣的是,秀麻吕做那些阴谋分裂的工作简直是得心应手,轻松得像吃饭一般;反倒是这种摊在阳光下的工作,对他而言是比较伤脑筋的。
“这群贵族老爷每个都顽固又不明理,实在很难伺候。”某日,他忍不住向幽华抱怨了一句。
“但是,帮他们建立人脉不也等同是建立您自己的人脉吗?”幽华说。
秀麻吕搔搔乱发,叹口气:“我也只能这么想啊。不然怎么做得下去?”
虽说一动手就会非常忙碌,秀麻吕还是每一周到两周便会来拜访幽华一次,向她更新最近的进展,虽是经过缩略与简化的版本,基本上和白玉楼的回报没有很大的出入。尽管如此,每次幽华都还是会把时间空出来,再听他说一遍。
“真是抱歉……”幽华说。
“有什么好抱歉?”秀麻吕正在吃紫音准备的点心,口齿有点不清。他好像完全不介意在幽华面前展露自己没有气质的一面。
“抱歉的是,您为了这件事情这么忙碌,我却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倒不会,反正进展比想像中要顺利许多呢,运气似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喔。”
秀麻吕想要对幽华帅气地笑笑,突然被食物呛到,咳了几声。
进展会这么顺利,是因为幽华其实是有帮忙的。只是如果秀麻吕是做暗中破坏,她就是在暗中的更幽暗处协助破坏工作。如果秀麻吕的习惯是同时射出一百支箭,再回头来看有几支命中;幽华便是去移动标靶、改变风向,提高那一百支箭的命中率,顺便偷偷把一些没中的箭插上去。
“不过,倒是有个忙可以请你帮。”秀麻吕说。
“请说?”
“如果某一天你父亲大人气急败坏地问我某月某日是否在你这边,那可能是于我性命交关的,能否请你帮我遮掩一下?”
“父亲大人已经开始对您起疑心了吗?”幽华警觉地问。
“我的判断是还没有,但是难讲。”秀麻吕说。“最近他有点像惊弓之鸟,脾气有些不稳定。中将大人是那种越是被逼急了越是难缠的类型,而这种看不见敌人在哪的状况,便会优先怀疑是自己人有问题。遗憾的是,也不能说他猜错了。”
脾气不稳定也是可想而知,秀麻吕与幽华一主导一暗助,将他辛苦数年布出的局在短短几个月内便打成岌岌可危的态势,任谁脾气都会不稳定。
“了解了。必要时您要怎么说,我总照着您的说法去圆就是了。”
“麻烦你啦。”秀麻吕微笑。
时间继续流转,快要过年了。
秀麻吕那边进展很顺利。她可以看出父亲大人的局现已残破不堪,分崩离析,而他心灰意懒的姿态也相当明显。其他可能的路一条一条被封死了,看起来他现在光是应付秀麻吕的捣乱便已筋疲力尽,根本无暇考虑其他事情,怎样都好了。
但同时,秀麻吕也对于制造对他父亲有利的舆论耍了几个花招,一方面设法减轻中将大人可能意图不轨的言论,更进一步敲钉转脚,又营造出他可能辞官的风声。
“说多了就会成真了。”秀麻吕说。“但中将大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的,考虑他之前在打仗时展现的韧性,真要撑的话,意志力可能相当惊人。”
“嗯……”幽华是看不出父亲大人有何韧性可言,不过她看得出父亲这次的脱轨真的是怀着前所未有的热忱去进行的,这或许是他出生以来头一次这么努力地想要完成一件事情,她对于父亲大人竟然有着能够撑到现在的意志力感到不可思议,也因此才让幽华心情复杂无比。努力是对,方向却错了,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单独靠自己的力量去创造事业,而她却必须狠下心将其砸毁。
两人沉默一会。现在他们之间默契渐增,不需滔滔不绝地解释许多,这沉默反而显得悠闲。
“……接下来要过年了,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这么拜访啰。”秀麻吕。
“嗯……阴谋家也是要休息的嘛。”幽华。
“怎么这么讲呢?”秀麻吕笑着,起身。“总之,明年再会了。”
幽华点了点头,秀麻吕还是一贯看似匆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目前距离完成只差一步,她在父亲这件事情上稍微可以松一口气,也有余力得以专心处理另外一件事情了。时间……大概就选在下一次的花间之宴,最为恰当。
白玉楼在新年的热闹就不用说了,在大年夜时各方幽灵都来拜访,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访客。白玉楼在幽灵界已是声名远播,这些陌生的幽灵对待幽华的规格,便如同谒见别的幽灵界领袖般,初到京城必得来问候一声以示敬意。
这让白玉楼的幽灵们也感脸上很有光彩,但幽华除了应酬之外,选择把更多时间留给他们,陪他们一起上山下海,则更让他们开心。幽灵界的欢乐情景,相较于人界的西行寺家因为主人心情不好而显得年节气氛惨澹,实在是有些讽刺。
就这么过了个寒冬,春天缓缓报到,花间之宴来了。
这宴会已经变成京城幽灵界的年度盛事,参与者堪称是冠盖云集。人间的咒术师知道幽灵喜欢赏花,每年都会挑一天集体失踪,却无从得知他们去了哪里赏花,也不想追究。反正那群幽灵不在,便意味着他们那天的工作可以轻松一些。
幽华与紫音的合演已经是经典的压轴戏码了,幽华的舞或紫音的笛,任何一者都足以称作梦幻逸品,两者的合作更是发挥惊人的效果,足以让任何观看的幽灵们哭着感叹死了真好。而其他白玉楼的幽灵们也各展才艺,他们相较于百年的老鬼们显得非常年轻,也因此能让他们记起自己消失已久的一些回忆,那可是比什么都好的下酒菜,甚至比美酒本身更鲜烈、更醇厚、更令他们陶醉。就这一点上,他们甚至暗暗感激有白玉楼这群不上不下的怪幽灵存在了。
宴及深处时,幽华惯例会与其他幽灵领袖们坐在一处,简述白玉楼一年的成果,算是对过去一年的总回顾与检讨。以往这只是一个对合作伙伴表示尊重的节目,那些领袖有各自的办法探知白玉楼的动向,一般没有什么太让他们吃惊的事情,但她今年却丢下了一个大炸弹。
她以轻快而喜悦的语气这么说:“我想,可以以一个令人开心的结论作为总结:
白玉楼这组织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标,已于今年圆满达成了。我谨代表白玉楼全体幽灵衷心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大力协助,一切才能如此顺利。”
此言一出,那些首领们差点把喝到一半的酒给喷出来了。
“我相信,你的意思应该是……‘今年的阶段目标’已经达成吧?”他们勉强问道。
“不……我的意思就是整件事情已经完成了。对你们之前造成诸多困扰非常抱歉,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有这么多麻烦的事了。”幽华以沉稳的语气说。
首领们的表情可以用“惊慌”来形容,转头看看白玉楼幽灵们的表情,倒是都很沉稳,仿佛幽华刚刚说的对他们而言并不是新闻,于是更加难以置信了。
“‘完成了’?但,怎么可能这么快……”
“用了正确的方法,再与一群优秀的同伴合作,进展自然就会顺利得出乎意料。”
幽华轻描淡写地说:“当然,你们的帮助也是极为重要的关键。”
“这……”一位幽灵首领一时找不到话说,勉强挤出一句:“实在很难接受啊。”
“是啊,这事的开头就是你的提议,而现在结束也是你说了算?确实难以接受。
我怎么知道该不该信你?”另一位幽灵首领接口。
面对众幽灵的强烈质疑,幽华表情依旧泰然:“啊,我想各位好像把白玉楼计划当作我的囊中物了,却弄错了很重要的一点,也是我必须再度提醒各位的一点:
这件事的最初起源并非基于我的想法或希望,我比较像是个转达的人而已。告诉我京城即将有可能毁灭的大危机的,是‘它们’。”
幽华在“它们”二字加了重音,同时右手食指绕了一圈。这个动作与语气大家已相当熟悉,指的是“死蝶”。
“是它们异常大量聚集、而且仿佛饥渴地期待大难发生的模样,才让我藉此得知未来可能会有难以预料的惨事发生。而随着白玉楼计划的推展,它们现已变得平静,似乎对这里再也不感兴趣,而且已持续这平静的状态好一阵子了。既然最初的疑虑不再存在,当然可以认为事情已成,而灾难已经避过去了。”
幽华就这么平静地说着,幽灵首领们很想反驳她,却也不知道该从何驳起。
“……是吗?那些妖怪蝶已经对这里不感兴趣了是吧?那敢情好。实在太好了。”
最后,某位首领闷闷地吐出一句。
“但你之前给我们的印象是:要扭转城市毁灭这种大灾难是非常困难的,若没有异常巨大的力量搭配完整的计划就不可能办得到。而你也为了让这改变成为可能而想了许多奇妙的谋画与构思。我倒好奇,你心中那些复杂的谋画,竟然可以在这短短几年间完成吗?你手下那些幽灵们未完成的工作又该怎么办呢?”
幽华笑道:“您似乎有点误会了。重要的并不是我的计划,也不是我手下幽灵们的计划,那些都只是手段,而手段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存在的吧。重要的并非手段有没有被贯彻到底,而是目的有没有达成。如果确认目的已达,还要求一定要将所有手段用尽后才能停止吗?意义似乎不大呢。”
“那你又怎能确定这平静不是暂时的,而灾难不会重来?如果你根本就没完成,又怎能说服我们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么,若我们坚持完成所有构想,夺走更多性命,就能让您感觉更安心吗?”
幽华反问。“我同意您的质疑,未来确实是浮动未定的。我也无法保证从此京城便能长治久安,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保证。但我们能解决可见的问题,让局势维系在暂时的稳定,至少在‘死蝶可预见的未来’里没有大规模的天灾人祸,而现在就已经是那个状态了。”
“正因为未来浮动未定,能影响它的因素极为复杂微妙,我才会在确定已经达到稳定之后,认为这是收手的最佳时机。我们即使谋画再周全,终究无法算尽采取一个步骤之后可能造成的所有影响。那些备用的手段全部用下去,后果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只能确定跟现在绝对不会一样,而在我看来,这是没有必要的冒险。”
幽灵首领们沉默了。
“……算是输给你了,你的诡辩本领实在天下一流啊。”最后,一位幽灵首领摇头苦笑道。
“也罢,就信你吧。反正要是你错了,我们自会来找你算帐。当然,前提要是你还在这就是了。建议你死后最好别去冥府报到,不然我们可得怪你不负责任啊。”
另一位幽灵首领说,至少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气氛慢慢有些开朗的曙光。
“至少现在听来,这算是值得庆贺的喜事吧。”另一位幽灵首领说:“就让我们暂时像愚蠢的年轻人一样,单纯为了此刻而庆祝吧。”
于是他们笑了,彼此敬酒,开始闲聊这几年发生的一些事情,仿佛把这些幽灵们静若古井之水的生活加入了一百年份的波澜,全都浓缩在这短短的几年内发生。
他们此刻的失落,就仿佛听见了宣告嘉年华会的结束般,尽管明知它终将结束,失落仍是人情之常。就像某位幽灵首领开玩笑地抱怨,让这些死了数百年的老鬼重新尝到得失心的滋味,真不知道幽华算是给了他们一份难得的礼物,还是太过份地打扰了他们的安宁。
幽华很随和地随众笑闹,最重要的事情已讲完了,还有另一件事不适合现在讲。
其实结束的不只是白玉楼计划,还有白玉楼在此地的生活。她计划在之后不久,这个史无前例的幽灵团体便要从京城全面撤退了。
在花间之宴前,幽华便召集了白玉楼全体的幽灵,宣告了她即将在花间之宴告诉其他幽灵首领们的事情。
当然也有怀疑、争执、质问与失落,这些早就在花间之宴前夜,便以较小的规模完整地在白玉楼预演过了一次,而同样地,也没有幽灵能反驳幽华的说明。
事实上,更让他们害怕的是:白玉楼计划之后呢?我们是否不再被需要了?
他们突然发现,尽管一直以来都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为幽华奔波劳碌。如果死蝶预言的灾难为真,避免那灾难便是造福任何一个自己在世的亲人;即使没亲人,也总算是作了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他们总是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却不知何时,那理由却变成了藉口,而忙碌本身反而成了真正的意义。
没事情可以做了?怎么办?我们不是完全变成了多余吗?
而幽华随即解除了他们的疑虑。
“我一直想,等这些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定要作一趟远行。”幽华说:“或许还有机会回到这里,但视情况需要,当然也可以不回来。”
众幽灵不料她有这提议,一时答不上话。只有爷爷和紫音在之前与她的谈话中,已约略猜到她可能有这样的想法,没有太过惊讶。
“你是说,全面撤离京城,另寻居处是吧?”爷爷说。
幽华摇头:“说‘撤离’不正确,因为我们并不是被迫离开的。毋宁说,更接近一场‘冒险’吧。”
冒险……!
“食、衣、住、行对幽灵都不成问题,那么天底下哪里不能去,哪里不能住呢?
我们大可行遍天下,看尽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甚至惊心动魄的风景。大海有尽头吗?万里外的人们又过着什么生活、说着什么语言呢?我们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找寻想要的答案,期待未知的喜悦。那……就是冒险了。”
冒险!
“其实老早就想去了,但这边总是有些麻烦的事情,实在分不开身……”幽华说:
“现在好不容易告个段落了,我想也是时候该启程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回应她的是静默,幽灵们还在倾听她轻声说出的“冒险”两字打在心坎上的回音,沉浸在她所描绘的,连想都未曾想过的美妙旅程。
“当然,要是你们比较喜欢待在这里,也不勉强,就我跟紫音去就好了……”
“要去,当然要去!!”从小声到大声,相互应和至于欢呼,他们突然抛开了被遗弃的恐惧,而眼前所见的,是广阔无边的天地。心仿佛被充得饱满,随时都能准备出发了。
“但是在成行之前,请你们务必保持秘密,不然我会很困扰的。好吗?”
众幽灵轰然答应。
“讲来讲去,其实还是撤离嘛。”爷爷私底下对幽华说。“你可别想唬老人家啊,说些甜言蜜语,就以为我看不透你真正的想法吗?”
“如果您非要这么看的话……我也不能说您错啦。”幽华浅浅一笑。
“但是,有什么非得离开不可的理由吗?”
“爷爷,我们家在这里扎根几代,也算有些规模了。有本家有分家,有外来投奔的亲戚,还有许多仆役杂工,您是真心想在这块世代相传的土地上聚集数量如此庞大的幽灵吗?姑且不论阴气阳气互冲之说,光说这种数量的人鬼混杂在一处,再加上背负死蝶与毒蛾之力的我,几十年长住下来,您真的觉得不会出事吗?”
“……”
“这话只限在这里讲,但我可没信心可以安稳地住在这里啊。”幽华说:“为何有百鬼夜行?那是让长期被咒术锁在另一个境界的怨魂们有个透气的机会,一个正常释放的管道。现在我们有白玉楼计划在稳定消耗幽灵们的精力,但当这一切告个段落后,又该让他们的精力释放到哪里去呢?”
“……有道理。”爷爷承认。
“其实,也不能说我在骗他们,毕竟我也很期待这样的旅行。”
“是吗?在我印象中,你始终不是个喜好身体劳动的人啊。像旅行这种需要奔波劳碌的事情,实在很难想像你会期待呢。”
“所以得带一个勤劳的人去照顾我啊。”幽华拉住紫音:“我确实不爱劳动身体,但好奇心倒是充足的。如果有人能帮我解决生活的困扰,那我还怕什么呢?”
“小姐,请不要问都不问就把我算在里面好吗?我不像秀麻吕大人,对于在荒山野岭讨生活可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啊。”紫音抱怨。
“早叫你去嫁人了,自己爱留下来,现在想逃已经迟了喔。”
花间之宴结束了,幽灵们各自结伴游玩,白玉楼计划在执行的层面当然不如幽华宣告的那样能够一刀切得干净,她已与白玉楼的众首领们敲定了细节,还剩少许的收尾工作,但不急着在今晚完成,这美好的夜晚不该以工作作为结束。
幽灵们都去玩了,四下难得清静。幽华与紫音做为人类与宴会的主角,一夜奔忙又喝了不少酒,此刻当然只想休息。紫音已经累到无法服侍幽华入睡后再休息,两人随意躺在幽华房间的地上,连转头看着对方讲话都懒,只是对着屋顶说话。
“说起来,您真的……毫不动心吗?”紫音。
“对什么动心?”
“我看得出来。他……是特别的,对吧?”
幽华不用费心去问那个“他”是谁。
“……人是特别聪明,但也仅此而已。”
“只是特别聪明而已吗?”
幽华没转头,但感到旁边紫音的视线转到她身上。
“……当您在跟他说话时,我从来没见过您这么开心的样子。”
“你是想让我发窘吗?那恐怕要失败啰。”
“我是说……您从来没考虑过,就这么放弃他真的好吗……?”
幽华实在忍不住了,只得转过头去面对紫音,带些疲累造成的气恼。
“你说话怎能这么不顾前也不顾后呢?难道你都只是想说就说出口了吗?我跟他怎么会有可能啊。”
紫音的表情却是一派平静:“只在于您的选择而已,不是吗?您选择幽灵那一边,就意味着要放弃人类这一边。但反过来说也是可行的吧。”
“没什么反过来,我就只能这么选而已。”
紫音故作惊讶:“听您这么说,真让我惊讶呢,我还以为天底下没有您作不到的事情,也没有您拗不过的道理。”
“你这小妮子,今晚吃错什么药了,存心来气我的?”幽华眨眨眼睛:“我看,真的对他有好感的应该是你吧,看他长得好看,又有才华,便想要把他拴在身边看个够。至于想利用我来把他拴住,也只是刚好而已。”
“……我不说了,说不过您。”紫音说:“您真的完全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呢。
既然您不当白玉楼主了,白玉楼的幽灵们也没有真的脆弱到没有您就过不下去。
或许,试试从未有过的选择,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或许,”幽华自嘲道:“当白玉楼主这力量找上我时,也就意味着我本来就不应该长住在任何一个地方吧。不过我该早些认清这一点,现在才发这种觉悟,已经迟了。”
紫音楞了。她没听到那一夜幽华与爷爷的对话,不太清楚幽华在说什么,又为何如此坚决;但那在自嘲的语气背后潜藏的伤心,她却很容易便感受到。
“……对不起,我不说了。”紫音低声说。
幽华转头过去,片刻又翻身回来:“啊~气死我了,都怪你跟我说这种惹人生气的话题,害得我现在很累却睡不着,你说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呢。”紫音很高兴换了话题:“我想您今天已经听够笛子了吧。”
“你的笛音是永远也听不够的,不过……我有更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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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1:57 字数:6813
幽华说着坐起了身,紫音也跟着坐起来。
“您要讲故事吗?”
“……不算故事吧?比较接近忏悔。”
“忏悔?”
“如果你做了一个恶作剧……”幽华挑挑眉毛:“却根本没有人知道那是个恶作剧,是不是无趣得很?”
“……是……啊?”
“所以说,在结束后向身陷其中的人们夸耀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然后看着他们的表情哈哈大笑,那才是最精华的时刻呢。若缺少这一段,恶作剧就根本不算完成。”
“……这怎么听都不像有什么悔意啊。还说是忏悔呢?”
“因为我要跟你讲,却只能让你一个人知道,向众人夸耀或哈哈大笑之类的步骤只得省略了,所以比较像在忏悔。”幽华微笑道:“要是传出去,一定会被杀掉。
我这么说可不只是开玩笑喔。”
“既是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是别跟我说吧。”紫音吐吐舌头。
“傻丫头,我都说这么多了,你就当个故事姑且听吧。当别人的事情好了,听完就忘记,别想太多。”
“既然您坚持……”
“那么,”幽华眼神微移,飘向紫音身旁的远方:
“从前从前,京城闹了一个很严重的瘟疫……”
其实说瘟疫,不如说是妖怪骚乱更加正确,只不过这妖物是阴阳师无法对付的。
或许是因为它们属于某个层级更高的境界控管吧,总之人力束手无策,穷尽各种手段,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们持续不断地死去。
此时,因缘际会地,有个女孩插手了这件事情。
其实她没什么救世的热忱,更没有太多把握,唯一称得上是把握的,只有偶然间发现自己似乎可以与这种妖怪互通一些讯息吧。虽然这么说,当时她知道的也就仅止于“似乎可以”而已,连为何会如此,是的话又该如何使用都还不知道呢……傻傻的,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就答应要试看看。
或许,她只是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日常,无法指望会有变化的未来,这种人生远景让她感到窒息。或许,她只是希望自己是不凡的,正如每个人都曾暗暗希望证明自己的独特般,却没有方式能证明这一点。她想做些不同的事情,她渴望不寻常的冒险,她说服了自己的恐惧,让自己相信即使冒险的终点是死亡,那也不会比平淡地关在深闺中等待年华老去要更糟一些。
结果她真的成功了。竟然抓住那少许的机会,控制了这群妖怪。
能让她操控它们的关键,在于她与这些妖怪订定了契约。那妖怪上附着未能享有生之苦乐便被扼杀之生命的遗恨,察觉这一点后,她同意把自己的心作为交换,与妖怪建立更强烈的连结。她可以循此连结以心意去控制妖怪的行动,而妖怪也可以藉由这个连结分享她的经历与感情。
她原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阻止了瘟疫呢!她从来没有完成过任何一件真正值得一提的事情,而生平首次的冒险,便以意料之外的大丰收做结。在那一刻,她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她没想到的是,或许不是阻止,而只是“延缓”了而已。
那些妖怪来到这里,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里有它们想要的食物,而它们还没吃饱以前,绝对不会离开。
女孩看起来可以用心意控制它们的行动,但所谓的控制是两面的,当它们分享了女孩的心时,也把自己的感受传了回去。女孩慢慢体会到这种妖物的饥渴,它们作为像猎犬一般的存在,却永远不会分到足够吃的食物,而它们又不会被饿死,所以只能永远饥饿地骚动着,等待万物的死亡。那种几乎被逼到临界的饥饿感,随着时间过去,慢慢地、深深地蚀了进去,成了女孩心中的一部份。
她渐渐发现,这契约不是这么简单,自己似乎答应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越来越渴求死亡,她的耳目就是妖怪的耳目,她可以轻易听见这城中任何一个角落的话语或喘息,只要她想,她就可以让那个声音永远安静。死亡是一个选择,她每一刻接触的每个生命,妖怪都会问她:要或不要?她一直选择不要,但每次选择不要,更强烈的痛苦与饥饿就会袭上她的心。她一直抗衡,但她还可以抗衡多久呢?还要多久她才会控制不住,让饥饿突破理智,放任妖怪尽情杀戮?
她终于发现,瘟疫并没退去,只是收入了她心里,她自己成了会走路的瘟疫。
紫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幽华继续,轻声地说下去。
嗯,当女孩发现这事实时,可真是受到不小打击。如果妖怪爱去吃谁就去吃谁,那也就不关她的事;但现在却变成她必须命令妖怪去吃人,如果拒绝这么做,她迟早会发狂,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碰巧,这时她父亲被派去打仗……她答应了请求,前去保护父亲。除了血亲的羁绊外,也或许,她心里的另外一面暗暗地说着,打仗一定会有死亡嘛,只要有死亡……或许这无边无底的饥饿就得以稍稍解除了。
尽管如此,她仍不打算全面投降,她跟自己约定,只杀必要的、足以让父亲获胜的人,让战争得以迅速结束。如此一来,她或许可以说服自己,自己并不只是个会以他人死亡为乐的怪物而已。她努力为她的际遇找寻正面的意义。
可惜,尽管咬牙切齿,她还是得承认,死亡能够取悦她的程度远超过她的想像。
与妖怪的感觉深深连结,让她分享它们饥饿的同时,也在它们被允许吃人时感到极大的欢欣,甚至难以压抑那种喜悦……她在别人眼中,看见自己脸上竟有着无比愉悦的笑意,在那一刻,简直无法更厌恶自己。若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时她深刻地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能称作人了。
她考虑过一些解决方法,最简单的方法是结束自己的性命,让契约因此失效。她想得很周全,比如为了防止契约失效的同时妖怪又开始暴乱,最好是去人迹罕至的深山解决之类的,她把这方法的前前后后都考虑过了,却没有实际去做。
倒不是怕死什么的,她已经看过太多死亡,一点都不怕那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又是什么阻止了她呢?
或许,只是不甘心而已吧。
如果就这么结束性命,那就像她被逼着跪伏在妖怪面前,承认自己全然失败了。
她不甘心这么做,不甘心让它们成为结束生命的原因。她死在谁的手上都行,就是不要窝囊地自我了断。
时间过得很快,父亲的征战接近尾声了,也就是说,食物来源快要断了。
而她也快要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了。
说起来,不就是把之前瘟疫中不足的数额再补回去嘛?差别只在瘟疫是无差别的袭击,不论正邪之分,纯看各人机运;而现在……则是取决于她的心,她的决定。
而她决定,今后只杀值得杀的人。但茫茫人海中,怎么知道谁是值得杀的人呢?
罪犯当然很多,难道她从此变成在京城里追逐犯罪者的无名猎人?凭着道听途说便动手追猎?这作法显然容易出错、不实际、还缓不济急。
所以她需要一个更大、更宏伟的计划,最好有着大义名分的支撑,可以顺带解决身旁幽灵们过剩的精力,顺便把全京城的幽灵一同扯进来,如此规模才够大,才足以一次解决她难以控制与忍受的、对死亡的渴望。
那就是白玉楼计划。
“她骗了他们……?”紫音的声音如一丝脆弱丝线:“骗了他们全部……?”
“是啊,之后才好玩呢。”幽华淡淡地说。
要骗倒别人,得先骗倒自己。要若要以一己之力掀起滔天巨浪,首先自己得先比任何人都入戏。
要作到这一点,倒不困难。
毕竟一直以来,她便不断找寻自己得到这力量的理由。现在她只需要说服自己,不用再找了,这个就是了。
过程中,她刻意忽略自己对死亡的渴望,虽然收集那些死亡本身就是她的目的,但她宁可相信那些死亡是为了一个更崇高的目的而存在。这话欺骗别人很有用,用来骗自己效果也还不错。大义名分这种东西,其实说它真或假都行,而她此时打从心底深信自己主张的大义名分是真的,并用许多事实与推测去辅助这说法,藉此,让自己能全力以赴。
她渐渐深陷在自己制造出来的庞大迷局,几乎要确信自己真的是在替天行道了。
真假界线非常难辨,经常只是看要选哪一边相信而已;而她选择能让自己安心的那边,不为什么,只为了方便行事。
总算有了忙碌的目标与有效的手段,她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尽管内心深处,始终有个念头提醒她:除了“亏欠”的心态之外,还有一个不能言说的理由驱使她不能退后。那是无法摆脱的念头,虽然声音微弱,却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她是谁,她做过什么事,她现在又在做什么事,以及那不能被提及的幽暗动机。
或许也因如此,她有时会与附在身上的妖怪玩些附加的小游戏。看看这场白玉楼游戏会不会因此被导向不同的结局。
比如,她与妖怪订定规则,如果被擒而身份败露,她就会死亡。
在规则确立后,她又限定自己不能只躲在安全的远处,夺命的最后一步必须绕过对方所有防备,在她与夺命的目标人物共处一室时,才能允许执行。
像这类小游戏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她可以对别人这么解释:亲眼见到目标人物,会比单从资料去理解来得透彻,而她必须以此作为是否要夺命的最后判断依据;或者:这种作法是另一个误导的陷阱,可以让追捕者误判白玉楼主的杀人方式,在关键时刻,这种误导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这类半真半假的说法,要多少就有多少。你想挑哪个相信都行。
但真正的理由,或许只是她想看看有没有人能阻止她,看透她的思考模式,击破她或妖怪设下的重重迷雾而逮到她。那是她自己认定的对决,只要有人能做到,那她也可以接受因此失去性命。可惜的是,那人终究没有出现。最接近的人仅仅能碰到她布置的假饵,也就心满意足了。一切都是如此顺利。
算了,也没什么不好吧。她告诉自己,起码最初的目的达到了……或许数量终于足够了。妖怪被喂饱后慢慢散去,而她的力量也随着越来越弱了。
原本能轻易地听见京城任何一个角落的声音,无论远近地夺取任何一条她想要的人命;现在却仅能顾及一些她想要的范围,只能夺取特定距离内的生命,而那股对死亡的渴望,也随着她的力量一起,渐渐弱了下来。
而在她确认那渴望已弱到她可以完全控制后,终于能放心宣告游戏正式结束。
于是,这就是故事的尾声了,是讽刺而空洞的结局。
她渴望非凡而放手一搏,也确实得到了非凡的能力,却发现必须支付难以承受的代价。而后来,又费尽不可胜数的时间与心血,多此与死亡面对面,却只为了让自己回归最初那平凡、没有能力的状态。
尽管明知不可能回到过去,她早已满手血腥,而平凡生活成了无法负担的奢侈……她也希望能与那更近一些。
幽华很少说这么多的话,声音有点沙哑。她挤出一抹微笑,却掩饰不住脸上缺乏血色的苍白。
紫音呆坐着宛若石像,嘴巴张得开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幽华用指尖轻戳她的额头,笑说:“这……正是一个恶作剧的人最想看到的表情。”
“这就是我了。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择手段地欺骗了身边所有的人,牺牲了许多无论是否无辜的生命,也不愿自我了断,甚至不惜赌上自己与身旁所有人的一切……就只为了我不甘心。”
她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说:“这就是真正的我了。”
紫音捧住自己的头,仿佛一放手就会碎了似的,然后烦躁地搓揉头发。
许久,她用虚弱的声音问:“您……为何要跟我说这些?您可以不要跟我说的。”
“我可以。但我不想瞒你。”
“瞒我?但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您讲这么多,并不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根本不想考虑你的感受,难道还需要解释我是个多么自私到无可救药的人吗?”
紫音默然,幽华也无话可说。
“……您想告诉我,是因为您非找一个人说不可。”紫音勉强开口:“……而我刚好在这里,所以您就告诉我了。”
“前面是对的,后面错了。”幽华说:“你是我唯一会想讲这些事情的人。如果你不知道,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而您瞒这么久,却觉得现在非说不可?您认为挑这个我累到没力气对您发脾气的时刻,正是讲这件事的绝妙时机?”
“我几时怕过你发脾气了?”幽华原本凝重的表情,也忍不住微微笑了:“……挑现在讲,是因为我已经厌倦瞒着你了。在一切都即将结束的这个夜晚,实在没有继续在你面前假装的必要。虚伪也好,丑陋也好,我都不怕展现在你面前。”
“……即使,那意味着你将厌恨我,想要离开我,我也必须接受。”
许久,紫音不满的嘟哝:“……太奸诈了啦!”
“自己不想扛着沉重的伪装,就把那全都丢给我来扛,您要我怎么相信以后跟您出去旅行会有好日子过?我看行囊大概全都是我在背吧。”
听紫音这么说,幽华好像全身都放松下来。许多意在言外的传递,在一度紧缩又舒张开来的眉眼间,在日常碎碎念的口吻中,她知道紫音已经原谅了她。
“……嘛,起码这解释了许多事情。”紫音继续碎碎念:“我的主人悠悠哉哉活了十几年,竟突然萌发出拯救苍生、斩遍天下恶人的情操?说来,刚开始我还真是很难接受啊。要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幽华小姐,即使她真的知道京城百多年后会发生毁灭性的大难,大概也会耸耸肩说:‘关我什么事啊~?’”
“但您都已经摆出准备排除万难往前冲的姿态,幽灵们也都热情澎湃,一副要跟您到天涯海角的样子,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不然岂不是成了那个妨碍主人奋发向前的佞臣了吗?也只能舍命陪您这么玩下去啦……”
“现在听您这么说完,虽然生气,多少也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紫音微笑道:
“老实说,我一直都无法了解是什么把您逼得这么厉害,让您只能不断往前冲,丝毫不考虑回头。因为您从来没有跟我解释过这些……而我又想起以前那悠哉闲散的幽华小姐,便觉得不认识现在的您了。但现在知道您没有变,一切异常也都有合理解释,说真的,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这么安心了。”
幽华叹了口气。“紫音,你对我真好,或许太好了些。”
“没办法啊。您可以欺骗全天下的人,却始终骗不了自己;您可以解决所有与您为敌的人,却赢不过自己心中的折磨。刚刚听您叙述时,尽管您不断讲着自己的过恶,我却也看到了您满身疮痍、遍体鳞伤。我想,您的惩罚也不该是我来给。”
她摇摇头:“您对自己太苛刻了,所以我只能对您好一些。”
幽华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眼前这头发散乱、身裁瘦小的女孩,感到她温暖的笑意,觉得难以回应她的柔和与包容,仿佛这个在她身边已久到仿若变成她影子的少女,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像春天的风化为具体显在面前。
然后,那暖风突然下起了雨,幽华惊讶地发现泪水滑落了紫音的脸颊。
“呀……没事,没事啦,只是感觉安心了,就……突然……”紫音慌乱解释,擦去泪珠,勉强压住声音。
“……当您担忧某件事情时,总是连一点内情也不肯透露,把什么都往肚子里吞……所以,当您可以这样毫无保留地向我说明时,我才开始有真的即将结束的感觉……昨天听您说到白玉楼将结束时,还觉得像梦一般难以置信呢……”
“真的能结束吗?这个已经做得太长的恶梦……真的看到尽头了吗?”
她再也忍不住,也放弃拭去泪水了,就这么放任它流。
然后幽华轻轻抱住她,向她保证,是的,恶梦已经醒了,不要怕,黎明近了。
“所以,我们该去哪呢?”
像一群即将出游的孩子般,白玉楼的幽灵们热切地讨论之后的下一步。已经几乎没有心情做正事了。
“关于这个,果然还是该问有远行经验的大师呢。”他们嚷嚷,空寂无奈地被拱出来,尽管他那次长途旅行的见闻多年来已被一再传颂,还是被迫再对大家复习了一遍重点,并重温了一次赞叹。
“大师当初是往西边走的,那我们这次是否该往极东方向前进呢?”
“不要吧,东方听说除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之外什么都没有啊。这块我们所居住的土地,说不定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极东之处呢。”
“那是其他老幽灵跟你讲的吧?这传闻很可能有误喔。我们行动虽然比活人方便又迅速,却只能沿着人们认知的世界进行探索,无法像活人那样自由地远探未知的大地啊。现在幽华大人既然要跟我们一起动身,不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吗?”
会这么说,是因为幽灵长程移动时,习惯使用幽冥道,从一点直接跨到另一点,而要用这方式至少必须对目的地有些概念,如果是远在认知范围之外的地方,便无法到达。而他们若在人界“飘流”,则只容许近距离,因为幽灵的方向感普遍是比人类差的,眼中日月星辰也与人类看到的不同,如果没有熟悉的标的,根本无从得知自己往哪里走。但若跟着幽华一起同行,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但活人也有活人的问题啊。她要吃要睡,也没办法在海面行走,难道你要幽华大人搭船去航海吗?”
“她不是会飞?”
“会飞也不表示就能飞越无尽的海面啊,连海鸟都做不到那种事咧。说起来她的持续力比我们还要差,更别提还要带着紫音姑娘了……”
“那也不是哪都能去嘛……”那幽灵好像看见远方无法跨越的障碍,有些气馁。
“你太贪心了啦。世界尽头或许去不了,但光是已知的世界,已经广阔得够我们探索好多好多年了。何况有幽华大人相伴,就表示我们能去许多其他幽灵到不了的地方,这就够其他幽灵羡慕到眼珠掉下来啦。”
“这话也是……与其担心到不了世界尽头,倒不如担心她生命的尽头呢……”
那幽灵一说,立刻遭到其他幽灵极为严厉的目光,吓得他立刻闭嘴。这在白玉楼是谁都不愿提起的禁忌话题。
而幽华刚好便在此刻走来。
“即将远行让你们心情开朗,讨论热烈,这是好事。但在把工作告一段落之前,我们可也无法成行喔。”
这么一说,热烈讨论的幽灵们便一哄而散了。
“多谢解围。我已经快被那群小伙子烦死了。”空寂苦笑道。
“真像带了一群小孩子吧?”幽华笑着摇头。
空寂注意到她的表情是未曾见过的轻松,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看过她这种表情了。
“您好像很开心嘛?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嗯……可以这么说吧。”幽华的脸颊红润,眼神发亮。这感觉令人有些熟悉,令空寂想起初识她的时分。
“是因为秀麻吕那边一切都很顺利吗?”
“关于那个,嗯,是很顺利啊。”
提起这话题,让她表情又变深沉了,刚刚的喜悦消失无踪。
——看来秀麻吕进行顺利,并不是她心目中的“好事”啊。空寂想着,又待追问时,爷爷出现了,有趣的是,脸上的表情与幽华很类似,抿嘴皱眉,仿佛不知该不该高兴似的。
“成了。”爷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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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2:58 字数:6722
“经过一个新年的沉淀之后,父亲大人也改变了想法。”幽华说:“他已向朝廷上奏,因为有疾在身需要长期休养。秀麻吕已帮他打通了关节,应该会获准前往某个清静的远方休养两三年吧。”
“这动作……便是暗示要向朝廷输诚了吧?”辰巳问。
爷爷点头:“他要去的地方人烟稀少,不可能有谋反的风险,也难以与此地的人联络。即使两三年之后再回京城,也跟重新开始没啥差别了。当然,老朋友还会是老朋友,但那些趋炎附势之徒早趁这段期间黏上其他目标,不会回头了。”
“事实上,当他‘准备暂辞京城赴异地疗养’的风声传出之后,比较机伶的已经开始准备跳船,忙碌地四处奔走了呢。”爷爷冷笑着补充一句。
“感觉有点可怜呢,好像被放逐了似的。”若葵说。
“这结局已经相当好了。因为是自己主动提的,能期望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暂住。
与被放逐到穷乡僻壤的惨况是差很多的。”爷爷说:“何况还有希望可以回来,因为官场上的人面都还在,两三年之后想请调回来重新任职,也不是难事。”
“以他做过的事情而言,确实不错了。”辰巳冷不防地补了几句。“虽然他还没命令过手下的某些狐群狗党做出恶事,但那群人自己会闹事,而他作为他们遵奉的头,则得帮他们摆平遮掩。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平复的,多送金银也无法让重伤昏迷的人复苏、砍断的手脚再生、或者让被污辱的妇女清白。帮助恶人也算一种过恶,能这样结束,也是他以前在战争中善待农民所积的德之报答吧。”
这话或许刺耳,但幽华与爷爷只是听着,他们早已知道没有事情瞒得过幽灵,更别提白玉楼对于“这种事情”是格外敏锐的,所以也懒得辩解什么。
“但秀麻吕也确实……厉害啊。这一手真是快、狠、又干净俐落。在还没发现之前已经被打包送走了,说不定还得感谢他大力帮忙呢。”空寂叹道。
“嗯,我儿子能顺利想通,很重要的关键也在于他在这段期间敲的边鼓。”爷爷郁郁地说:“我想,他大概会布置成这种局面吧:我儿子带几个得力的随从远行,其余内眷、族人与仆役则留守京城的老家。等我儿子一走,西行寺家这两三年内在京城将孤立无援,没有官面上的有力人士可以照料,那又得靠谁来保护呢?”
“自然是那位热心奔走的年轻人啦。而幽华小姐为表达感激之意,以身相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若葵接了爷爷的话。“……真是可怕,你们觉得他知不知道幽华小姐的婚约阻力主要来自西行寺家的老爷啊?如果他知道,这谋略便还多了一层移去绊脚石的意味呢。”
“应该知道吧,不然也不会拉母亲大人做他后盾。”幽华轻声说。“但他不知道的是……父亲大人启程后不久,我也会跟着‘消失不见’了。”
听她这么说,爷爷与紫音想起了许久之前,在这谋略还未成形的讨论中,幽华便已暗示过这件事了。她已预见秀麻吕会藉此事将形势转为幽华不得不接纳他,而她也因应着做好了随时都能逃跑的准备。像幽华或秀麻吕这种人……难道做一件事的同时都会一起考虑未来数十步之后的变化吗?这样不觉得很累吗?
“虽然还在等朝廷的覆文,但我想目前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令人吃惊的进展了。”
爷爷意兴阑珊地说。
但他说错了,令人吃惊的进展,在朝廷覆文出现前便已轰然降临。
既然大局已定,幽华也就不用再“躲”她父亲了。因此,当她某日应父亲的召唤前去时,并没有抱着太多戒心。
而她生平第一次看不出父亲的脸色代表什么含意,只觉有股不祥的暗流在他表情底下激荡。她听说他最近的心情确实是患得患失,相当阴晴不定,但……此刻有些比那更严重的、难以言述的细微迹象,撩动了她的警戒。
相当意外地,她看到母亲也在一旁。以往为了避免母女俩王见王闹得气氛很僵,这场面通常只有父母要宣布某个极重要的事情时才会出现。而且那宣布的事情对幽华而言多半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她对此没什么正面印象。
——该不会……现在要谈婚约吧?
是有可能。但母亲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在她印象中,母亲受到秀麻吕“诱拐”,应该是非常赞成婚约的。既然如此,就不该是那副震惊而苍白的表情……啊?
父亲大人用刻意的和缓语气,问起她与秀麻吕交往的过程。一开始只是随意地、要满足好奇心似的问,随着幽华的应答,问得越来越仔细,特别侧重时间与内容。
喔?所以他那一天去见你了?在什么时辰?说了些什么呢?
——这已经不算单纯关心了吧,简直像在……审问犯人似的?
幽华声色不动,在秀麻吕之前请她要帮他遮掩时,她便已考虑过整个来龙去脉,想好一套不会出错的说词了。她不动声色地依序应答父亲的话,观察他的表情。
这么一问一答约半个时辰多,显然父亲没问到想知道的东西。
“嗯……这样啊……”他不甚满意地低下头,眼神闪烁。
“……您问这些到底想知道什么呢?”她皱眉问道,已完全投入她现在应当扮演的角色:不假思索,没有保留,好似不知道父亲问这些想做什么的无知、以及被问太多问题而逐渐厌烦的模样。
父亲好像还在考虑什么,她再逼问一句:“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小幽,你对秀麻吕这男人评价如何?”
“这不是一开始就问过了吗?”幽华语气有些不耐烦了:“我觉得是个花言巧语的家伙,有些意思,但也如此而已。”
“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他是个吃里扒外的小子啰?”父亲说完,脸色一沈。
幽华此刻的吃惊,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她原本以为,就像秀麻吕所言,父亲大人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失败,正陷入一种极度愤懑不平的情绪,到处怀疑自己的败因,也因此才会找自己来问东问西。但此刻,父亲的语气听来显然已不是怀疑,而是“确信”。
——怎么会……?
而父亲开始一一罗列秀麻吕的可疑点,幽华越听越是惊讶。那些疑点就像一块块的拼图,分开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迹象,拼在一起时才能看出所以然。但……父亲大人何时具备了如此惊人的搜证与整合能力呢?
她习惯地瞄向坐在身旁的爷爷,后者也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爷爷抹了抹没汗水的脸:“虽然平常看起来好像有些无能,莫非我儿子认真起来其实还是满厉害的?或是因为太不甘心,潜力完全被激发出来了吗?”
幽华头微微偏了一下,这等于摇头。“别傻了!”她在心里回答爷爷。
——一定有人出卖了秀麻吕。她迅速地做了结论。
否则不可能每个疑点都被列举得如此完善。秀麻吕的阴谋手法是很不容易被看穿的,他在联合父亲的敌对势力进行攻击时,对于自己合作的每个势力都经过慎密考虑,那些人绝对没有理由向父亲大人出卖秀麻吕。幽华更动用白玉楼的情报网再次确认,结论是秀麻吕被父亲大人抓到他背叛确证的机会是非常非常小的。
“你的意思是,他不可能自己想出来,所以是有别人告诉他吧。”爷爷早已习惯这种单方向对话了。“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不是自己人出卖了他,就是他的手法被更厉害的人识破了。两者之一吧。”
问题是……谁呢?
说到自己人,会背叛他的人根本不存在啊。白玉楼幽灵?紫音?双方都不可能。
而外面有机会直接出卖秀麻吕的家伙,白玉楼都已排除过一次可能性了。在父亲大人已放弃争权夺利的此刻,那些政敌更没有理由反过来对他输诚。
这么说,难道父亲大人结交的那群狐群狗党中,还真的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强者,能梳理出一切迹象背后的脉络,然后告诉父亲:“背叛你的,就是与你最亲近的那个小子?”
“……也不是不可能呢。”爷爷与幽华思考几乎是同步的:“天下之大,能者所在多有。何况我儿子的人脉网络拉出去也是很可观的,说他能找到除了秀麻吕之外的厉害谋士,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啊。”
幽华没有表示。她只是沉默地听父亲越来越激动的陈述。
“总之……”父亲嘿嘿一笑:“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能造成最大伤害的永远是在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很好。我现在学到了教训,只可惜太晚了!这就是我曾经赏识的年轻人!这就是我在他最需要帮助时好心伸出援手的小伙子。”
他转头看向幽华母亲:“这也是你母亲心目中的理想女婿!最后却这么对待我!
现在我所有的前途是因为他而毁于一旦了!很好!真对得住我啊!”
说到最后,表情已相当狰狞。
“父亲大人……”幽华沉稳地说:“这可能是误会一场。”
“还能有什么误会!”
“我仔细听您刚刚说的,都是一些间接的迹象而已。”幽华虽看出对方不想听,仍得说:“没有一件事能确切地证明他确实是那个与您作对的人。对您控诉他的罪名而言,这么快就下结论稍嫌太轻率了些。”
“难道你想说这么多事情同时发生,都只是巧合而已吗!?”
“巧合确实可能存在。当风起时,顺势而行的人很容易被误解为兴风作浪的人。”
幽华说:“或许秀麻吕总是挑些不适当的场合说些您不中意的话,但他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讨人厌吗?您这段时间的不顺心也许恰好与他的言行相应和,但仍没有证据说他就是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啊。”
“……我知道是他,我就是知道。”父亲冷冷地说:“吃里扒外又不犯罪,我也不要抓他去见官,要什么证明?但我就是知道是他,或许我一直以来都知道,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所以,又是谁告诉您这些话的呢?”幽华轻声问一句。
这句随意的问话却激起意外的涟漪,她看到父亲的表情很明显地起了戒心。
“……没有谁告诉我。我自己想到的。”他瞪着幽华说。
——也就是说,连我也被怀疑了吧……当幽华明白这一点时,一阵难忍的郁闷直逼胸臆。为什么一切仿佛要圆满落幕,却偏偏还要杀出这段插曲呢?……为什么她老是要帮父亲大人收拾残局,然后还得忍受他难以预料的暴冲呢……?
——您以为我想要吗?如果您不要去搞些不该做的事,这一切根本就不用发生的!
我只求您待在那里当您的大官,只要一切照常行礼如仪就会没事,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呢!?
她发现情绪有点溢出边缘,面对亲人总是让她特别容易失去理智,赶紧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还好死蝶的力量已经弱化了。
这念头一起,顿时有种庆幸的感觉。如果还在极盛期,搞不好几只死蝶就会趁着幽华情绪产生漏洞的瞬间,饥渴地向周围的生命扑过去了。幽华双手紧握,提醒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已值得庆幸,务必冷静、忍耐。
“……至少就我看来,秀麻吕不是那种卑鄙小人。”她说:“您在白玉楼主事件中给他的帮助,他始终都铭记在心的。他尊敬您,也愿意为您做许多事情作为回报。
我懂的事情不多,没办法说服您去相信什么,或许您就是需要认定一个敌人,要他为您的一切负责,然后才能平静下来。但把一个可能的盟友视作敌人,尤其在家里境况不好的当下,我不认为是很明智的决定。”
父亲仍是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对幽华的凝视只是侧头避过。
“……很难得啊,你竟然会为外人说话呢。他到底下了什么咒蛊惑了你,才能让你这么相信他呢?”
“或者,你根本就跟他站在同一边吧,就像我的妻子一样……”父亲冷笑:“当我在外为开创事业忙碌奔走时,他到底用什么甜言蜜语哄骗了你们?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但请注意了……当我们以后状况惨澹时,这小子可是不会陪我们一起惨的。
一直帮外人说话,对你们一点好处也没有。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连话缝都不留一丝,于是幽华也放弃了发言,拢在袖中的双手越握越紧。
“总之……事已至此!”半晌,父亲冷淡地说:“我被他害惨了,但现在情势已不允许我把失去的要回来……除了接受别无他法……但我再也不想见到这小子。懂吗?
不管我在哪里,总之见到他,我就要他的命。”
幽华没有说话,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逼视着父亲浑浊的眼神。
“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嫌我现在落魄了,就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您知不知道您已语无伦次了?这是您家,而您是这个家的主人,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嫌您落魄啊……是您自己,把自己弄得像个落魄的失败者啊。
幽华并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算是服输。不是对眼前的父亲,而是对一个现实。
尽管早就知道了,每当再度确认,还是无法习惯。
他真的不是她心目中熟悉的那个人了。
“……这对原本的计划有影响吗?”辰巳问。
“应该不会。我儿子表达长期疗养的意愿已经上奏了,上面一批准就无可挽回。
他再不情愿也得启程。”爷爷一脸不悦。
“……那么,往好处看,反而让事情更简单了。”辰巳说:“至少不用担心他何时会跟幽华小姐提婚约了吧?也不用多费心思去拒绝他了。”
“……你想太多了,他本来就不可能太早提婚约吧。”若葵吐槽:“他原本的计划既已排除了老爷这块绊脚石,那大概还会想要欲擒故纵地玩几个月,待万事底定后才会提吧。而在那之前我们早离开了,所以也没有真的省到什么事。只是觉得这小子很可怜,忙了这么久,岂知……原本的绊脚石却突然长成了一座城墙呢。”
“总之,先无情的人不是我们,而是西行寺家的老爷。”空寂说:“如果这能让你好过一点,就尽管这么想吧。”
辰巳咕哝一声,转头看向幽华。她正眺望远方,最近她越来越常这样放空自己,仿佛要把之前不足的闲暇时光补回来般。而紫音也恰好无事可忙,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黄昏坠落至夜空。
“……好安静啊。”幽华说。
“嗯。”
“父亲大人他……”
“又出去找朋友喝酒了吧。”紫音答。
幽华嗯了一声。最近父母两人经常争执不休,难得耳根清净,就是父亲出去买醉的时光。
“幽华小姐,您想知道他跟谁去喝酒吗?”若葵问道。
“嗯?”幽华考虑着,反应略嫌迟钝。“……算了,跟谁喝也都没差了吧。他要是自觉冤枉,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回去找那些恶友抱怨取暖,我也管不着了。”
若葵点点头,既然她猜到,也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众人都是一脸没趣,白玉楼计划已近尾声,而外出旅行的时机则是订在父亲启程之后不久。众人已经过惯了忙碌日子,这段空白时间实在难以消磨。
“嗯?”幽华突然头侧了侧,样子就像听见了什么。
然后白玉楼的幽灵们惊呼声由远到近地传来。远方,一个熟悉的人影轻悄地翻墙而过,急步走来。
“……好久不见了。”秀麻吕看着幽华,开心地笑着。
幽华推开帘幕,看着月色下的他,微微笑了。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呢。”秀麻吕不太满意。
“我早就知道,您即使排除万难也会来见我一面。”幽华说:“不然,怎能舍得寄放在我这里的名贵古琴呢?”
“你这么说就太过份了,虽然我也不能说你完全不对……”秀麻吕微笑:“当然,远不只如此而已。”
“您今天来,是为了要告别的?”
秀麻吕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幽华,像看不够似的。
“您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幽华再问。
“嗯。”秀麻吕的表情有些黯然。
“我尽力了,但情况比预料的还要严重。”
“我知道,谢谢你了。”秀麻吕说完,转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变成这样,心里已有准备,幸好计谋本身是成功了,已经值得庆贺了。”
“您……知不知道可能是谁出卖了您?那么斩钉截铁的结论,不太可能来自他个人的推测。”
“是谁出卖我,重要吗?”秀麻吕叹口气:“大概是我犯了某个错误,看错某个人,但现在要追溯,只怕也无从做起。况且,即使成功逮到谁对中将大人告密,我也没有奖赏吧。”
“或许是很重要的。因为那个背叛您的人既然没被抓到,便很有可能食髓知味,躲在您身边再做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而下次您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那已经不重要了。”秀麻吕态度一派轻松:“因为我要走啦。”
“咦!?”
“我早就决定了,要是从头到尾没被发现,我就能继续假装没事地过着‘少纳言秀麻吕’的生活。”秀麻吕说:“但既然被戳穿了,这身份已经背负背叛恩人的罪名,无论如何是不能承受了。再继续下去,只会更显得我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而且还百口莫辩……”
“那还不如识趣一点,就此消失不见。如果中将大人知道我不是贪图他的名或利才这么做,或许终有一天也能了解我真正的意图吧。”
“您……”幽华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事情就是这样了。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秀麻吕的笑容非常潇洒:
“什么事都有风险,这次我运气不好,或能力不够,仅此而已。要对别人动手又想要自己不受伤,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情。所以请不要为我难过了,我到哪里都能活的,你也知道。”
“您家里又怎么办?岂是这么潇洒地想离开就离开呢?”
“那……就是我的问题了,是吧?”秀麻吕说:“在我离开前,总算能再见你一面,实在太好了。在那次意外相见后,我始终忘不了这张脸的主人……”
“那天之后,便常有帘幕相隔,虽然无法见面,你的一笑一怒仍然牵动着我的心。
而最后……终于又见到了。而且我知道自己不再是单方面的相思,你眼神中的疼惜与留恋就是给我最好的临别礼物。尽管只存在这短短片刻,我已经满足了。”
幽华忍不住将眼神转开,她实在没办法接受这种满溢的热情。尤其考虑自己曾经那么周详地算计过,该怎么藉由秀麻吕之手去完成自己的愿望,她觉得此时如果正对他的目光,只怕自己内心的围墙会顿时粉碎溃散。
她害怕对方更靠近自己一步,却又无法做出防备的姿态,而秀麻吕应该感受到了这一点,却也没有利用这个时机更往前逼进。两人只是伫立在月色下凝视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某个无声的开关打断了这一刻,幽华再次可以将眼神投向秀麻吕,而后者依然那么无忧无虑地笑着,仿佛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这里。
“……我想,今天我也不能待太久。不过我想做一件更大胆的事情。”
他这么说,旁边围观的幽灵群顿时紧张了起来。
“我很清楚自己已不再受到这个家的欢迎,但我最后还是想要再奏一曲给你听……我想,或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幽华只能点头,怎么能拒绝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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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3:46 字数:9233
那不是个盛大的月夜,而秀麻吕也不再能随意挑选他想要的时机来访。古琴只能映出极淡的银光,而仿佛为了填补那不足的空虚,秀麻吕完全不像要掩人耳目,一开始演奏便弹出了极为激越的声音。
是悲伤?是郁闷?表述不尽、欲说还休的情意,随着旋律的跌宕起伏,重复演奏的主题,不断环绕着,渐渐蓄积出惊人的能量。仿佛要将心中蓄积已久的愤懑一举倾吐,仿佛要藉此扰动起在光阴之湖积沈更深的千古忧愁。
这是壮士在月下的高歌。
他一边奏着,一边开始低声吟唱:
“徒呼来处无斯人耶?放长铗以狂歌。
却看归处有无明矣?行夜路无所惧。
悲夫!叹乎!
十年一剑托非人,千里孤魂晃悠悠。
电火光里分幽冥,随波逐流了此生。”
随着琴声越发昂扬,唱腔也随着越发沉郁,时而突然高亢,直接震撼听者胸口。
这并非精致的演出,却是原始而狂放,荒野、火光、浊酒、击剑啸歌,是属于那种场景的演出,但演奏者却能将那格格不入的场景重现于这花前月下的雅致庭院间,令每个观聆的人心神为之震慑、静默不语。
幽华虽静坐着,也难以遏止心旌撼动,紫音默默放下笛子,这不是她可以唱和的乐曲,不是她所熟悉的故事。但当一个纯粹的听众却是幸福的,只需沉浸在对方想告诉她的故事,而秀麻吕无疑是个极好的讲者。
随着那歌声,幽华忆起了之前白玉楼的调查中,关于这男人与侠客之道路决裂的时光片段。
那一夜,师徒大吵了一架。原因是有人死亡,虽不是与他们直接相关的人之死,却是毫无疑问的弱者死在恶霸的獠牙之下。徒弟急欲报复,却被师父严令阻止。
“现在还不是时候取他性命,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借他的手完成。”师父如是说。
但徒弟实在无法忍受了。或许被近在眼前的血与尸体紧抓着他的心,也或许是他已忍受这种事情太久,这次他不再听命行事,两人爆发了漫长而激烈的争吵。
“为什么小奸小恶不妨随手除去,大恶人却不能任意杀?”师父皱眉道:“昼有昼之道理,夜有夜的规则,其人即使恶贯满盈,能镇住一众小妖小魔便有存在的价值,若从长远考量留之有益,那就不能杀。这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懂吗?”
“我能懂,却不能接受!”徒弟说:“我们保护的是谁?是为了什么才冒死赴险?
又凭什么认定谁该死谁该活?要是连在眼前发生的死亡都无法为它争取公道,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奉行的难道只是苍白的正义吗?”
两人对峙争吵,直到再也无话好说,最后徒弟默默离开了。师父以为他回老家了,过一阵子,觉得他或许会冷静下来,还派辰巳去京城找过他,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就这么消失了两年多,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辰巳心想,或许侠客生涯也只是这年轻人中途暂留的一站而已吧。然后他想起他曾跟他提起的,那个他一直挂在心头,一得空闲便去寻找的,白发苍苍的女孩。
不知他是否去找她了呢?又找到了吗?
白玉楼侧只知道,两年多后他又回到京城,对之前失踪的岁月完全没任何解释,就这么担起“贵族少爷秀麻吕”的身份。但当官也没好好当,不时都会激怒比他官位更高的家伙。若不是爆发了白玉楼主之乱,而他风光地成了英雄,不知还得这么浮浮沉沈多少年呢。
他无疑是有才能,但理想却太高,以致于才能怎么也达不上他真正的理想。虽然用“志大才疏”或“眼高手低”形容他不尽公允,因为他确实做得到一些普通人难以达成的困难事情;但如果总是这样不高不低的,不管去哪里都安不下心,到哪里都留他不住。
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可怜吗?他难道只是被自己心中的阴影追着跑吗?起身抗拒一切压迫的权威,偶有胜绩便停留,而败了就离去,在辗转流离间,为了小小的胜败而开心或失意,乃至一切麻木……天下之大,难道竟没有他能长久容身之处?
在他的狂歌与演奏中,幽华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心境与其重叠。她已习于在紫音的乐声中寻求慰藉,犹如寻求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此刻,秀麻吕提供的并非慰藉,而是“理解”。两个无法在任何地方长久居住的人,理想太高而为其所困的人,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没有言语却取代了深刻的交谈,没有眼泪却有真挚的感动。
她的内心领域,首次对着紫音以外的人敞开了。
而不知何时,乐曲已近尾声。秀麻吕俯身向琴,弹出最后几个声响。然后他缓缓地、召唤似地喊了声:“白玉楼主。”
而像是回应召唤般,幽华不自觉地抬头望向秀麻吕,后者双手据在琴身的两侧,俯身抬头,眼神锐利,姿态宛如一头准备猎食的猛禽。当两人目光交会的刹那,幽华突然发现自己已陷入了一个绝大的陷阱中。
在这一刻,猎人与猎物,首次穿透了重重迷雾,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她内心的惊骇震动难以形容,但从外表,乃至眼神的直接交会,却完全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她只是轻轻耸肩,像要抖去飘落肩头的灰尘,也像没有注意到秀麻吕刚刚说的那四个字般,平静地说:“……真是完美的演出呢。”
而秀麻吕也咧嘴笑了。森森白齿在月光下,令人想起野兽的獠牙。
那一刻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也太平静了。以致于除了幽华与秀麻吕两人外,包括紫音与白玉楼的幽灵们都还处于茫茫然的状态,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过了好一会,比较聪明的才注意到两人的表情不甚对劲,气氛也太过凝重。
与幽华熟悉的幽灵们惊讶地发现她脸上竟露出暗示杀意的微笑,再看看秀麻吕,把刚刚的前因后果想一下,这才渐渐恍然。
——……竟然,是这样吗!?
一切的一切,长达数个月的布局,都是为了此刻铺的路。
“……我想,我还是放不下你呢。”秀麻吕淡淡地说:“就像曾经跟你说过,自从一见就无法忘怀。只是我们的相识似乎不是从那天的意外开始,你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熟悉,仿佛在那天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好久了。”
“……嗯,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幽华也是一脸淡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令周围的幽灵们不寒而栗:“尽管父亲大人已严令您不准进入这个家,但我想,什么也挡不住您吧?”
“如此深厚的缘分,确实是想拆也拆不散。只能说天命如此了。”秀麻吕微笑道:
“那么,西行寺家的小姐,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吗?”
明明每一句都像情话,却可以说得如此挑衅,也是难得一见了。而幽华只是回以礼貌的笑容:“只要您愿意来访,无论何时我也欢迎。”
那笑容,让旁观的幽灵感叹:“这小子算是已经死啦。”
秀麻吕再不说话,起身,缓步走出幽华的视界之外。远方有些仆役骚动的声响,好像现在才下定决心前来驱赶他,而他早在那些声音接近前,便倏地消失踪影了。
“最后的最后……”爷爷说:“最可怕的敌人,终于现身了吗……?”
幽华嗯了一声。
“所以,之前的一切作态都只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走进你的心门。”爷爷说:
“然后在你全然相信他的瞬间,便松懈了抵抗,被他探到了最关键的秘密……相当高招啊。你跟他都是精于算计的人,上回你骗他乖乖去吃那假饵以便脱身,这回他则算准了你的每一步并加以利用。小幽,这次你可输惨啦。”
空寂不满地说:“死老头,就一定要扮演讨人厌的角色到底吗?你以为幽华小姐不知道这些事情吗?还用你再多嘴惹人厌?”
爷爷相应不理,倒是幽华说了:“不,爷爷说得没错。这回真是被骗得惨了。若不能直率地承认这事实,只会让自己更手足无措而已。”
她搔搔头,又苦笑道:“我这些日子好像也太松懈了点。不过能有这么好的耐性,绕这么大的圈来探我的底,而且还成功了,除了称赞他做得漂亮外,实在没什么辩解的余地呢。”
“为什么不当场灭他的口呢?”若葵问。
“既然对方花这么多心思布局,又怎可能算不到这一步呢?”幽华说:“他敢去当那个在谋略中的饵,便是摆明不怕被吃了……如果吃了,反而可能更惨。”
“是说……这小子背后一定还有别人在撑腰?”爷爷说。
“只能确定他必定是倚靠着某人……或某事才敢这么做。我们目前所知太少,根本无法下任何判断。”幽华说:“若在谋略中布个饵看你吃或不吃,选错了才可能中计,那是下等的谋略。像他这种等级的谋士,至少也会做到‘无论吃不吃,总之都得中计’,才算是够水准。”
“……真难缠呢。”若葵感叹。
“所以,我们一定要看清他的布局,才能设法击破。在那之前……什么话都不必提。”
爷爷皱着眉头。
“或者……我们就直接离开京城,是否也可以呢?”紫音出其不意地轻声说道:“他应该不会想到我们早就准备离开了吧?如此一来……”
“现在情势已大不相同。可怕的家伙都已经杀到门前啦。”爷爷瞪眼道:“现在撒手离去,这边就根本没有能够对付他的角色,放任他随意动手,西行寺家可能整个被拆成碎片、流落四方咧。”
不只爷爷,其他幽灵也一脸不痛快,显然不认同这种形同落荒而逃的方案。毕竟除了幽华,他们还没有被任何人类耍着玩的经验。人界的活人对他们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任其摆放,他们不知不觉已习惯了这种思考模式。
在这种氛围下,紫音也不敢再说下去。
至于幽华,倒不觉得紫音的提案太过胆小或保守。毕竟她原本就是实用重于一切的个性,如果逃跑可以省掉一堆麻烦又没副作用,她当然也能接受,甚至会觉得对方花这么多心力抓她,她却一逃就没事,可说是很划算的买卖了。
而且她觉得爷爷太高估秀麻吕对西行寺家的危险性。爷爷始终把这个家摆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又亲眼见过秀麻吕搞破坏有多轻易又多有效率,才认为放他去是很危险的。但幽华很怀疑如果她消失后,秀麻吕还会对西行寺家有兴趣吗?
玩游戏总得有相当的对手才有斗志。如果找不到好对手,却硬要拖个明知其不敌的人来玩弄,这只能说是吃太饱撑着,或对凌虐对手的兴致已经胜过对游戏本身的兴致了。至少幽华自己是没有这种嗜好,而她觉得秀麻吕也是一样的。
但在这种氛围下,她也说不出“撤退”这个命令。
虽无视自己被神话的现象,她仍很了解白玉楼的凝聚力确实是维系在自己身上。
因为相信她可以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他们才死心塌地地跟随。在这种情况下,若没有很好的理由,她是不被允许撤退的。比如像现在,还未曾在敌对的态势下交过手,只知道被对方耍了些小手段骗了。如果轻易打退堂鼓,对团队士气确是很大的斫伤。
……尽管正面对决这种事情,用嘴巴说永远比实际做起来容易太多就是了。
幽华明明知道对方不是好耍的角色,会选择在此刻摊牌,一定早已准备好了厉害后着,而自己现在才开始已是慢了一步,落入下风了;也知道硬拼根本没有必要,最简单、不会出错的对策其实就像紫音说的:掉头就跑;更知道如果自己决定与秀麻吕硬拼,好不容易才安心下来的紫音又会开始担忧得睡不好……但现在就是无法后退了。她说服不了爷爷,说服不了白玉楼的其他幽灵。而且她对秀麻吕的理解主要也是来自他给她的印象,而那很可能已经不准确了。秀麻吕看似行事很有格调,但怎么知道如果她真的逃走,而他被逼急了,会不会用卑鄙的手段,比如折磨她的家人,来逼迫她现身呢?
——……还是排除不了最糟糕的可能性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违逆心意的仗了。幽华在心中默默向紫音道了歉,对幽灵们说:
“动手吧!照白玉楼的方法。”
幽灵们眼睛闪闪发亮,虽然没有欢呼,显然很高兴又有事情可忙。而紫音的反应则未知,幽华根本不敢转头看她。
“辰巳,你没问题吗?”幽华确认。
“……那次对师父都撑过去了,这次更没问题。”辰巳苦笑道。
“很好,这次白玉楼在京城方面的耳目还是由你领军。”幽华说:“我要知道他从平息‘白玉楼主之乱’后,所有的动作:跟谁会过面、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情,任何细节可能都很重要。”
辰巳点头同意。
“……可能会遇到难以想像的障碍。”幽华说:“他与阴阳寮有深厚的合作关系,意味着我们或许会首次被迫与真正的咒术师团体对上,而那是我们之前尽力避免招惹的一股势力,所以只能委托经验老到的你们。请务必步步为营,绝对不能反被对方先捉到把柄。比以前困难很多倍也别气馁,那都是正常的,回来一起设法突破就是了。”
辰巳点头,已在考虑要采取的手段了。
“至于空寂大师……”幽华说:“请你与旗下幽灵从熟悉的京城幽灵们口中探风声,主要为了探知阴阳寮的动向。我想知道近几个月内阴阳寮有没有主动接触过京城的幽灵们?又说过什么话?这都可能暗示着秀麻吕的意图。”
“我了解了……”空寂说。
“左大臣大人……”幽华说:“一般你与旗下幽灵都是做幕后筹画,但这次可能得改为外出工作了。”
“随着对手不同,作法也得不同嘛。我当然同意。”左大臣说:“但您刚刚已将京城的人界交给辰巳调查,而京城的幽灵界则是空寂负责接触,那我们又该往何处去呢?莫非我们要调查的对象不在城里?”
“不愧是左大臣大人,猜得没错。”幽华说:“这线索可能很重要,但也很难找,基本上我是不敢期望真能找到。但你与旗下幽灵向来以创造力丰富著称,而这正需要创造力才可能在看似绝望处另辟蹊径。所以才会请你们设法。”
“您就别吊胃口了,直说无妨。”
“我想知道秀麻吕在少年时一直寻找的那位‘白发苍苍的女孩子’是什么来头?
而他为何要找她?最后又找到了没有?这几个问题可能藏着重要的关键。”
左大臣没有花过心思在秀麻吕身上,于是花了些时间了解所谓“白发苍苍的女孩”
扮演的角色。
“听起来,这就是关于这男人的过去,唯一的不明之处嘛。”他总结道。
“嗯。”
“这块遗落的过去片段,真的那么重要吗?”他质疑。
“可能很重要,也可能不重要。在了解之前是无法决定的。”幽华说:“会让我觉得可能重要的原因是:他加入赤焰之鬼一派的原因之一正是为了寻找那女孩,而他离去之后又没直接回老家,推测很可能是继续在找她了。如果推测为真,则这谜样的少女竟然牵制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行动,是否有情爱之外的重要原因才会让他这么做呢?这是我必须厘清的一点。”
“这么说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左大臣慢条斯理地说:“但……我想之前辰巳兄他们没有查下去,是有原因的吧。”
“嗯,可供追查的线索,几乎等于没有。”辰巳说:“我们试图追踪秀麻吕失踪的那两年去过哪里。但要在人烟罕至的深山野岭追踪一个人曾去过哪,比在京城这种地方要困难太多了。而且关于那女孩的资料又实在太少……”
“了解了,反正幽华小姐也说过不敢期待我们真能找到嘛……”左大臣说:“我只能承诺会尽力找寻以前没有试过的方法。等会再与辰巳兄详谈之前调查的细节,好吗?”
“当然没问题。”
白玉楼全体动起来了,但幽华还是免不了不好的感觉。
幽灵组织白玉楼是一把她精心研制的武器,能应付超大规模的场面,洞悉并操弄权力流动与走势。就像一柄巨大的隐形长剑,幽华手执剑柄,便能挥向名为国家或天下的巨兽,任意削除或形塑其样貌,一直以来都非常趁手。但如果对象不再是那么大的东西,而仅仅是一个人,这柄太过巨大的剑还能发挥其效用吗?
所谓杀鸡焉用牛刀,兵刃不趁手可不只造成不便而已,正确与错误的选择间可能便是性命交关。巨大的武器破坏力强,但弱点就是速度快不了,而现在她更已经慢了对方一步,但她却还是得用它去对付秀麻吕?非得这么做不可吗……?
似乎是呢。因为他已经在白玉楼幽灵们面前公然对她挑衅了,这也形同是对全体白玉楼的幽灵挑衅。从这个意义上看,这也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因为危及西行寺家,所以是爷爷的事,因为危及白玉楼的威信,所以是全体幽灵的事,而不是她,幽华,一人的事。
幽华不禁烦躁了起来。因为这种手法正是她最擅长的,用各种谋略从暗中捆绑、绊住对方,逼其失去重心、失去自己的步调,进而输得莫名其妙。她有不少关键时刻,都是用这种手段赢了比她力量更强或占有更优势地位的对手。
但这次主客却易位了,她成了那个被捆绑、失去节奏的人。虽然她看起来比对方占有压倒性优势,之前多次的经验早已告诉她,在胜负的世界中这种优势根本是自我安慰而已。用对谋略便可能在一瞬间扭转局势,让优劣易位。何况对方也还没有翻开他手中所有的牌。
——……简直像在跟自己对决呢。可能的话,真想逃跑啊。
先让对方的所有谋略失去着力点,而争取到的宝贵时间便能用来探对方的底牌。
这是最符合她个性的选项了……如果,胜负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就会这么做吧。
——别再想了。她提醒自己。
想也没用,既然已经决定了,抱怨也没意义,只能在现有的基础上寻找出路了。
话说,优势也不是没有。白玉楼的情报优势仍在,只要看清对方布局,游戏就算结束了;换言之时间已被限定,正在倒数,秀麻吕若无法在白玉楼查明他布局前先夺取关键胜利,他便输了。秀麻吕唯一的优势就是快幽华一步,若失去这一步之先,便是任人宰割的局面。他没有任何犯错空间。
而幽华的状况虽看似宽裕,其实也相当紧迫。对手未知的杀着随时都可能出现,强弱消长,或许只在一眨眼间。
幽华叹口气,现在也只能等了。等幽灵们的结果传来,或等待对手会如何攻击。
这两种行动她都不喜欢,却又别无他法。
秀麻吕也没有浪费时间。与白玉楼正式宣战的隔天,他赫然出现在幽华最料不到他会出现的地方。
他竟然直闯西行寺家,而且拜访的对象是幽华父亲。
白玉楼现在全军出动,只剩极少数的幽灵留守。所以当幽华听到骚动而派遣死蝶去一探究竟时,他们已经见到面了。
虽然幽华很惊讶,最惊讶的应该还是幽华的父亲,看到自己几天前才刚说过“见到他就要他的命”的小子漫不在乎地出现在面前,仓促间根本燃不起之前怒气,只能楞楞地看着他。
“中将大人。”秀麻吕微笑道:“我希望您能允许把女儿许配给我。”
当白玉楼的幽灵们得到消息回来时,秀麻吕已经离开了。
“……那小子。”爷爷不可思议。“他到底……”
“嗯。”幽华说:“……父亲大人完全被他耍着玩了呢。”
那过程幽华简直不忍详述,面对父亲愤怒低吼着吐出一连串的控诉,秀麻吕只是淡淡地说:“那些纯属子虚乌有,我根本没做过伤害西行寺家的事情。”
“你……如今竟然还敢……”
“您,大概是听某人告诉您的吧。”秀麻吕说:“真不像您呢,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您以前在战场上那明快而正确的决断力,莫非都随着这几年和平时光消磨殆尽了吗?”
“你……”幽华父亲不怒反笑:“竟然还敢一副不知死活的嘴脸,以为像之前那样装神弄鬼就能唬得过我吗?你大概还不知道是谁将你的行径说给我听的吧。”
“如果认识我这么多年,却还这么小看我,那便很遗憾了呢。”秀麻吕两眼微眯:
“我敢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是谁跟您说了那些话’啊。”
“……!!”
“他会那么跟您说,是因为之前我跟他有一点‘小误会’。”秀麻吕说:“而当我得知您已视我如敌人,便开始思索是谁可能给您这种错误印象,想通后一切也就迎刃而解。现在我已经跟他解释过,而他也接受了我说的话,承认是他弄错了。
还跟我说:找时间一定会向您分说明白。”
幽华父亲一时怔住了。
“原本今天便想带他与您见面,一次说个清楚,无奈他最近有很多事要忙呢……他的工作总是有做不完的繁文缛节,又是不能外出又是不能做啥的,麻烦得要命。”
秀麻吕笑道:“而您也知道我的缺点就是沈不住气,老是放着一个误会梗在那边我会很难过,所以就先来找您了。”
幽华父亲保持沉默,显然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如果对我的话还有怀疑,不如现在就跟我一起去拜访他吧。他今天不宜外出,却不禁止会客。您也很清楚吧?”
“……听你这么说,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害您呢?”秀麻吕说话的态度像一条甜言蜜语的蛇:
“既然我没有背叛您,也就没有失去娶您女儿的资格了吧?”
“等……等等,关于这个……还……”
“还需从长计议?只怕情况已不允许如此悠闲了喔。”秀麻吕叹口气:“我原本也是想要慢慢来,事缓则圆嘛,但却发生了如此不幸的插曲。会发生这种误会我打从心底感到遗憾,想必为府上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伤害吧?”
“啊……”
“至少确定的是尊夫人应该不会太好过。听说她越来越郁郁寡欢了呢。”秀麻吕诚恳地说:“人闷久了会生病的,必须尽快抒解那道绑在心中的结才行,而那可不允许等待啊。”
“但……”
“而且,恕我直言,您出京城休养的日子,虽还未定,却也迫在眉睫了呢。您若离开京城,尊夫人会暂时失去她所有的倚靠,意味着家族内的万事操烦已经直逼眼前,这是否也是造成郁结的根源之一呢?”
秀麻吕盯着幽华父亲,而后者咬牙沉思片刻,只能承认:“……或许,是吧。”
“所以,为了尊夫人的身体健康着想,尽速敲定令千金的终身大事难道不是最佳的万全之计吗?您眼前所有的问题,都将立刻得到满意的解决。”
“……是。”幽华父亲承认,神色烦恼。
“不愧是中将大人,能做出如此明快的决断,令人佩服不已。”秀麻吕微笑道。
“等……等一下。”幽华父亲说:“但你确定?恕我这么说,但这绝非谦虚之词。
她确实不是很适合你的对象……更不会是什么贤妻良母……”
“关于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呢,中将大人。”秀麻吕笑了笑,神情却很认真:
“我可以跟您保证,我完全了解她是什么样的角色。就是因为了解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认为我治得了她。您懂我的意思吗?”
秀麻吕的惊人说服力在此展露无遗,少少几句,份量却很重。幽华父亲连回话的余地都没有,沉默中又带着一丝心虚,满心想拒绝却开不了口,就冲着那“完全了解”四字,与秀麻吕自信满满的说话态度。
——……他到底了解了什么?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虽说“那个意思”,但若反问他“哪个意思?”他一定又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
因为那一直属于他心中最幽暗的那一块,既对于幽华的异能抱持期待,却又不敢正视的那一块。而秀麻吕却一枪扎扎实实地钉了上去,进而封住了他所有辩解的空间。
于是他只能颓然地保持无言。
“既然如此,我明日会再带那位好友来访,澄清误会的同时,也敲定诸般细节。
这烦请您转告尊夫人一声,我想她会很乐意出席的。”
“……啊。”
幽华父亲沉默半晌,咕哝了一声,而秀麻吕就当这是答应了,又笑着说些场面话,便告辞离去了。
“……婚约。”爷爷难以置信。
“一番软硬兼施,连哄带骗还暗中威胁,父亲大人当然招架不住。”幽华说。
“威胁?”
“他先说‘了解我是什么样的角色’,还开玩笑似地加一句‘治得了我’。这两句已经足够让父亲大人惊疑不定了。”幽华说:“然后又提到母亲大人,说明天会来拜访,请她一起出席,这不就等于暗示了要是敢拒绝,他就在母亲大人面前把一切掀开来?”
“啊……!!”
“虽然暗示得够隐约,心虚的人就听得出别有意涵了。”幽华冷笑:“若是堂而皇之的指控,父亲大人反而会抵死否认,甚至立刻将他逐出去吧。但就是这样不撕破脸,似有意而无意地诱导,只要顺着他似乎就会没事,反之则可能一切完蛋。
虽然他说话始终彬彬有礼,却句句是外软内硬的威胁。”
“所以,你父亲是无从拒绝的。”爷爷说。
“是。而身为当事人的我,按惯例反而对于自己的婚约毫无决定权,连参与意见的权力都没有。看来这一步又会被他强迫拿下了。”幽华说。
“……但,明知道你是白玉楼主,他为什么还要订这个婚约呢?”
“设定游戏的截止时间啊。”幽华说:“原本游戏的结束是掌握在我们手中,在白玉楼查明他的布局之后就结束了。但若加上这个变化,就变成了一场考验我们‘是否能在限期内击破他布局’的游戏。如果无法做到,婚约一旦成立,他成为西行寺家一份子的事实已无从改变,要对他动手就变得更加困难。而且拖越晚,他的地位越牢固,阻碍就越多。”
“相反地,他却不受这种限制,可以在任意时机发动他想要的攻击。”爷爷说:
“等于是挟制你家人逼你就范嘛。又一层束缚,嗯?”
“令人讨厌的风格啊。”幽华苦笑。
“那预估的婚期……会是什么时候?”辰巳问。
“我请紫音去查问过了,最近适合嫁娶的好日子,是三天之后。”幽华说。
“不可能这么快吧!?”
“不可能他也会设法弄成可能,不然怎么能达到逼迫我们的目的呢?”幽华说:
“我们必须做出最坏打算,但不能心乱。总之,目前的进度怎么样了呢?”
幽灵们唔了一声,面有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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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4:36 字数:9671
不出她所料,辰巳与空寂都面临到难题。
辰巳面临到的困难是,秀麻吕整个对抗白玉楼的行动都跟阴阳寮重叠了。白玉楼的幽灵虽然受到死蝶境界分隔的保护,为了安全仍会远离真正有力量的阴阳师们,这次为了秀麻吕,已破坏了许多之前订下的安全规约,但收获还是不大。
“他与那群阴阳师商量的主要地点,似乎也是被层层结界密锁、分隔,难以突破。”
辰巳说:“可以确定他在幽灵能够自由进出的地方,完全没有说过任何值得一提的话,甚至会刻意说些假话来误导。真正重要的话,只在确定安全的地方说。”
幽华问了这些密会的时间,辰巳说了两个时间点。
“第一个时间点,就在他平息白玉楼主之乱后不久吗?”幽华。
“是啊。”辰巳说:“也就是说,他可能早就察觉被骗,只是装作不知情而已。”
幽华沉吟不语。
“而第二个时间点……则是在您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前一周。”
“真是小心翼翼的人啊,要动手前还得先复述一遍计划,以免伙伴们忘记吗?”
幽华笑道。
“所以说,那次意外一晤,虽然看似是您主动与他会面。”辰巳说:“实际上,也可以理解成他把情势布置成您就是会找机会遇见他,而他只是给个机会,让其顺理成章地发生而已。”
“他从以前做事就是这个风格吗?”幽华问。
“啊,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我认识他时他不过是个小鬼头,行事没这么老练。”
辰巳苦笑道:“人总是会成长的,是吧?”
“总之,除了这两次密会外,他与谁讲过什么话,没有一句透露过真正的意图。
而两次密会的谈话内容,也因为受到阴阳师严密的保护而无从刺探。是吗?”
“是的。”辰巳说。
幽华点头,她猜也是这样。请辰巳去也只是试试运气而已。
“所以,要期待他本人透露布局是不可能的。但他肯定有做过什么事情,不是他自己动手,就是有人帮他。”幽华说:“空寂大师,目前有从京城幽灵那边听说阴阳寮有何异动吗?”
空寂愁眉苦脸地说:“没有。都说很正常,只是例行的交谈而已。”
“啊,这说法就感觉很有问题了,不是吗?”幽华。“就算是阴阳师,也不喜欢与幽灵称兄道弟。双方都觉得最好相安无事各走各路,祭祀仪式也不过就是人界给幽灵界一点尊重的象征意义,哪有什么例行交谈的道理?”
“嗯,我们也觉得有问题,但再多问下去,他们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你们可能太温和了点。辰巳,”幽华说:“你们去帮忙吧,秀麻吕这条线看来没什么希望,从阴阳寮这种外围去探他意向比较有成功机会。尽量去问,不用怕得罪人。”
“不用怕得罪人吗?了解。”辰巳眨眨眼。“坏人就由我们来当就对了。”
“那么,左大臣大人。关于那个女孩……”幽华转头。
“嗯,我们还在找寻突破点。”左大臣懒懒地说。
“找突破点才有鬼。”辰巳讽刺地说:“我看你根本连家门都还没跨出去一步,宝贵的一天就这么浪费掉了,还有脸这么吹牛呢。”
“没办法,我们没那么好的体力,无法像辰巳兄一般横冲直撞地把所有可能性都试过一遍啊。”左大臣说:“我们只想尝试有希望成功的方法,而那已经在进行了,目前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完毕。”
“好。”幽华打断辰巳又一次的反唇相讥:“那就这样。明日此时,我们应该会有更多获得,而他们的会谈也会有个结果。目前就先专注在各人手边的事吧。”
翌日,日已过午,秀麻吕随时可能会带那个之前“出卖”过他的好友前来提亲,而幽华还是只能等,等着看事情会怎么发生。而那确实是一种难熬的感觉。
“小姐……您好像心情不太安稳呢。”紫音说。
“嗯,这大概是我这几年以来,过得最被动的几天了。”幽华说:“这感觉真是熟悉啊,让我回忆起成年式刚结束的时光,但那可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过往。”
“啊……”紫音点点头,明白她在说什么。
“还说我,你这几天也是心神不宁啊。”
“嗯……”紫音沉默半晌:“我到现在还是有一种很生气的感觉,挥之不去。”
“气我?”
“当然不是……”紫音说:“如果没有昨晚那件事,如果他不知道您是白玉楼主……如果他真的只是凭着自己的深情一往无前地追求您,或许我会对这样的发展由衷地感到开心吧……但是没有,这一切仍只是为了某个别的目的而设下的骗局。我……真的很生气,好像什么东西被抢过去打碎了似的。”
“你就这么怕我嫁不出去啊?”幽华笑道。
“……说句自私的话,我只是不愿您过着幽灵一般的生活。”紫音顿了一下,又说:
“我只是希望您活得更像个普通人。”
“……你越来越像我母亲大人了。”
“才不是!……”
“好啦……闲聊到此为止。”幽华眨眨眼:“他们来啦。”
紫音睁大眼睛,沉默一会,依然忍不住好奇心地问道:“那么,是谁出卖了他?”
“你真的猜不到?”幽华摆出紫音熟悉的“你这迟钝鬼”的表情。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阴阳寮的主祭大人啊。”
双方见面,虽然之前的事件仍杆格在中间,毕竟曾是那么熟的人,当话说开之后,气氛也很快地被打开了。
主祭非常坦率地道了歉。
“或许是与中将大人相交多年,对于造成他突然心灰意冷、以致自请休养的原因也略有了解,也因此对于中将大人的不甘颇能感同身受,基于义愤,便很想找个主谋,把一切的怪事归咎于他。”
“而在几个机缘巧合下,就开始怀疑这年轻人了。”
幽华父亲显然对这个解释很能接受,因为这完全就是他心态的描绘。
主祭大人接下来解释他后来又是怎么发现秀麻吕并非背叛幽华父亲的主谋。反正秀麻吕能够设计自己上山去,自然也能设计让自己下山来,原本就只有几个间接证据暗示他是背叛者的可能性,只需提出更好的说法,便能把之前那些都击破了。
幽华注意到主祭滔滔不绝的口吻有点熟悉,她可不记得这家伙何时这么辩才无碍了。显然,在这事件中他也不过就是秀麻吕的助手,甚至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幽华父亲显然因此完全释疑了。在主祭大人最后再三致歉,真的对于造成府上的不安感到十分愧疚时,他已能用他擅长的优雅风度与高贵语调宣告他的原谅。而幽华母亲则更加喜悦,虽躲在旁边不发一语,幽华已好久没听见她的心跳得这么快、又这么有力。
看来一切即将以喜剧收尾,主客前嫌尽释,宾主尽欢。对于那个受委屈的年轻人,自然也充满了补偿心理。
——那么,最近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呢?
——三日后?不会太赶了吗?
——诚然是赶了些,但拖得日久也只会让好事多磨……何况我们家女儿的脾气是古怪了点……难得她对这个年轻人也有好意,不打铁趁热,只怕另有变数呢……——而且你能为了此事如此热心奔走,足见你对她确实是真心相爱的。或许这误会挑在此时发生,反而证明了这一点呢……——若是这样,我们这段时间受些折磨不也算值得了吗?哈哈。
——主祭大人不用再道歉啦。事情过了就过了,算了。好吧,承蒙不弃,那么小女就麻烦你照顾了。话说在前头,她可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料,到时可不许反悔啊,哈哈……哈哈,幽华跟着笑了,不过是苦笑。这一室春风的景象,只是另一个阴谋的铺陈罢了。她不带感性地偷听着。
之后为了招待新的娇客,又开出了宴席,几乎是半公开地向全西行寺家上下介绍了秀麻吕的新身份,只差个正式的婚礼加以确认而已。看到前一阵子才在怒吼要杀了这小子的主人,突然与“这小子”携手出现,还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众人对这戏剧化的转折都感摸不着头脑。但因秀麻吕之前在西行寺家评价就相当好,在了解状况后,多半也为他感到高兴。
而仆役们也开始忙碌奔走,豪门婚姻可是大事啊!虽然宾主双方都说事出突然、情况特殊,低调简约就好;但光是简约版的繁文缛节,已经多到令人头痛了。
声音越来越热闹,众人言谈也越来越言不及义,幽华于是召回了死蝶不再偷听。
就连召她赴宴的仆役,她也叫紫音转达她因身体不适拒绝出席。反正不管同意或拒绝都不具有实效,何必勉强现身,让秀麻吕有更多机会可以扰乱自己的心呢?
幽华这边并没有带来什么新闻,只是将她前一天的猜测证实了而已。而其他幽灵倒是各有斩获。
“……所谓例行交谈果然是放屁。”辰巳沈声道:“他们用的方法其实跟您差不多,就是对那些京城老鬼连哄带骗,虽然您已有预防,还是泄漏一些讯息出去。其中最擅长此道的,是阴阳寮的安倍泰成,而他目前已将白玉楼主事件与以前那一场大瘟疫连起来了,甚至也知道了死蝶的存在。”
众幽灵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幽华仍很沉着:“说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死蝶算是在他们的学识中早已遗落的一块吧。所以他只能靠着猜测去进一步辨别其力量源头,但关于如何反制、突破其防御的咒术,目前都还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
“‘没有听到’……也就是说,不代表不存在。而是在研究中,推测未曾实战过。”
幽华说。
辰巳点头。
“做得好。”幽华微笑道,而这三个字对辰巳而言就像最高的赞美般。
“做得好,但可以请你问别人话时尽量不要动拳头吗?”空寂在旁闷闷地说:“是我带你去找那些幽灵的,但我想我再也没有脸去面对他们了。”
“都这种关头了,还说那些作啥?”辰巳哼了一声:“先过完今天才能考虑明天。
何况,反正等结束此事之后我们也要远离京城了不是吗?坏人都我在当,你又在怕什么?”
“好啦,不要吵。”幽华说。“那么,左大臣大人,你们有斩获吗?”
“关于那白发女孩,没有找到具体的事证或人证……估计也不可能在这短时间内找得到。”左大臣说完,看了看四周听众,才慢吞吞地说:“但若是思考的方向,倒是有一个了。”
“思考方向?”幽华。
“已知那白发女孩不是秀麻吕加入赤焰之鬼一派后认识的,而是‘之前’就认识了。而少年的秀麻吕不可能离京城太远。可推测他一定是在京城附近初遇她的,这是其一。”左大臣说。
“尽管如此,他却认为加入赤焰之鬼一派有助于找到她,何耶?显然侠客云游天下、广结耳目的特质是找到她的要件,由此可推得这女孩居无定所,这是其二。”
“综上两点,居无定所,却又偶尔会到京城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不可能是巡回卖艺的人,也不可能是做生意的人,因为这两者与其跑遍天下去找,不如待在原地等他回来还要更快。秀麻吕不是那种笨蛋,他会选择‘出去找’,显然她给了秀麻吕什么印象,让他认为她数年内是不可能重游旧地的。”
“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想法:或许京城对她是个伤心地,是不想回来的地方。她很偶尔会想要回来看看,只是短暂地待一下,感受此地气氛,便可能好多年都不回来。像这样的地方叫什么呢?”
左大臣习惯地环视一下众人,然后再自问自答:“叫做故乡吧。对于有什么伤心回忆的人,不想回来却又不得不回来的地方,就是故乡了。”
他看了一眼张口结舌的辰巳,又说:“在此前提下,或许藏有最多这女孩线索的地方不是哪个远方,也不该去追逐秀麻吕遗落在深山中的足迹,我们该找的地方恰恰便是‘这里’,我们居住的城市。因为那女孩跟我们一样也是京城人氏。”
“这推论实在很精彩。”幽华击掌赞道。
“于是,我们也开始针对白发女孩的传说进行搜寻。”左大臣说:“近几十年的传说,都没听说有类似这样的人物存在。”
“啊……结果说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嘛。”空寂叹道。
“……但我们又想,如果那女孩‘不是人’呢?”左大臣说:“幽华小姐曾经怀疑,秀麻吕找她只是因为单纯的情爱?还是有其他原因才不得不找呢?既然如此,我们当然也能把搜寻的范围放大一些……”
“你这家伙讲话真的急死人了,可以快一点吗?”空寂抱怨。
“结果,大概三百多年前,倒是有一个白发女孩的故事,当时曾经轰动一时。但后来人们当然遗忘了,只有幽灵们还留着印象。”
“三百多年……?那女孩是妖怪不成?”辰巳叫道。
“也不一定要妖怪才能活过百年吧。”左大臣微笑:“那是关于一个偷走了长生不老秘药的女孩子的传说。那女孩子……名叫‘妹红’。”
“长生不老的秘药……?”众人一时都傻了。
“听说……因为喝药时过于痛苦,让她满头乌黑的长发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发。”
左大臣说:“而被她偷走秘药的人,正是她父亲,似乎也因此事而发狂了。她的家庭跟着分崩离析,而她一个人逃到远方,成了不老不死的人类而活下来。”
“因为不会老也不会死,她无法在任何一个地方久待。除了会被渴求这种秘药的家伙追踪外,只要一被发现与众不同,不是被赶走就是被杀害,然后再从尸体的状态复活……”左大臣说:“很可怜的是,她除了不老不死之外无任何特殊能力,所以对于加诸在她身上的暴行也无力反抗。她好像被做过各式各样的事,甚至被绑缚在石柱上数年,反覆被砍杀,只为了试刀子够不够利而已……”
说到这里,左大臣就不再往下说了。而众人也皆沉默。
“……总之,这女孩听起来满符合我们要找的对象。”左大臣说:“她大概每一百年会回来一次。现在京城认识她的人只剩幽灵了。告诉我这些事的正是某个独居的老幽灵,好像跟她有很近的亲戚关系,但无法确知是哪种亲戚……那幽灵已经连性别都分不出来了,讲话也颠三倒四的。但至少,她上次回京城的时间与秀麻吕出走的时间大致是吻合的。”
“但你刚刚不是说,没有任何具体的人证或事证吗?”辰巳说。“那这个老幽灵又怎么说?他难道不算人证?”
“……你也知道没有族人、独居了三百多年的幽灵会是什么德行吧?他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无论我们怎么盘问他这女孩上次回京城的详细时间,他也只含糊地说:
‘大概十几年前吧’,所以我也只说‘大致吻合’,无法给更多保证了。”
“这种什么都不确定的感觉,真令人讨厌啊……”辰巳说:“这么说,不直接找到那个叫‘妹红’的女孩来问问究竟,根本就无从验证真假啊。”
“所以才说你的心思只有一直线啊,拐个弯就不行了。”左大臣说:“我根本不期望在两天内能找到那个妹红,重点是她所提示的线索,能不能帮到我们的忙。”
“不老不死之药……吗?”
幽华还在思索,空寂突然??地说:“这么说来……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查秀麻吕的背景时,大部分的人是怎么评价他的?……在他还不是什么‘平定白玉楼主之乱的英雄’之前?”
“不识时务?不识抬举?不分好歹?”众幽灵看着空寂,开始乱猜。
“……是‘那个不怕死的小子’啊。”空寂大声道:“‘老是挑衅比他高位的人物,这小子是不怕死吗?’,确实很多人这么说过吧?”
“难道你想说……”爷爷勉强说道:“他用那消失的两年多找到妹红,得到她不老不死的秘密,然后把自己也变成了这种怪物?”
从不死秘药开始,白玉楼众便陷入了某种诡奇的情境无法自拔。说来幽灵们本身就是奇幻的存在了,真的很难有机会让他们感到置身于更难以想像的幻境中,而现在就是这种时刻。
“什么不死的生物、不死的人……愚蠢至极。”爷爷说:“我不会承认这种推论的……”
“但,至少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这小子好像做什么都像在玩游戏的心情。”空寂说:
“要是他‘根本就不会死’,正常人的行事原则就对他不管用了,乐趣才是这种家伙行事的唯一标准。所以他缠着幽华小姐,也说不定只是觉得‘很好玩’而已。”
“但你这样只是用某个诡异的推论去合理化所见的事情。这小子确实是个怪人,我承认,但用‘不死’去解释他的行动则无疑是荒谬的……”
“好了,爷爷,空寂大师,再吵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幽华直接制止。“很有趣的想法,不死生物吗?说来我也真想见见这种生物,目前还没见过死蝶杀不死的家伙呢,这难道是另一个矛与盾的难题?”
“但总之……目前不宜附加过多意义,那只会过度膨大敌人的阴影,而无须那么作我们的麻烦也已经够多了。”幽华说:“就姑且先放在心上吧,左大臣大人确实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方向,我现在得请你多做一些,查明所谓不死人的相关资料,我主要想知道他们的弱点。这世界不应该有不会死之物,生者必灭乃世间之常,而那位女孩的存在已经违反常理了。”
“嗯,但我们跟京城幽灵的关系不是很好。如果要去跟他们打听,或许空寂他们会更为得力。”左大臣说。
“同意,那就空寂大师去做吧。左大臣大人,请你继续追踪妹红这条线索好吗?”
“如果要去荒山野岭,辰巳的经验也远优过我们,如果他们无法追踪到这位妹红姑娘,我想我们去做也没有多大意义。”
“推三阻四的,你到底想怎么样?”辰巳不满道。
“我说过了,尝试别人没试过的可能性。”左大臣说:“目前总觉得哪里不对,某些片段有点违和感,但我目前也还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幽华微笑道:“你欠缺的应该是理出个头绪的时间吧?
我也是。”
“是啊,可惜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了。”左大臣打个呵欠,难得露出了疲态。
每个人都很尽力,但要在三天内突破秀麻吕的那一步之差实在很困难。幽华明白自己已不能期望白玉楼在这短时间内帮她解决一切,关键还是在自己。
——已无法期望用稳当的方式解决了吧。但……要冒险一搏也要有目标,采取正确的行动才有意义。她却连个着力方向都没有,幽灵们都分头出去探情报了,今晚就会有回报,但再这么等下去,只是坐视宝贵时间慢慢流失,而她已经坐不住了。
——说起来,他的下一步……又会怎么做呢?
秀麻吕可用的手段太多了,幽华只能能避则避。既然用她家人作挡箭牌,下一步攻击自然会落在……父亲身上吧。为防万一,她略施小计将父亲骗去跟朋友喝酒。
尽管现在父亲会有兴趣、而对方也还会对他父亲忠诚、随传随到的,也只剩那些闲闲没事、不是喝酒就是互砍的落魄武士或流氓了。她极讨厌这些家伙,更讨厌自己非得把父亲推向他们不可,即使只是短期的权宜之计也难以忍受。
但没办法了,为了避免秀麻吕缠着这个一家之主对她继续发动攻击,也只能牺牲这一两天了。如果可能,她真想把母亲也暂时移去某个秀麻吕碰不到的角落,但那就超出她能力所及。婚期在后天,现在就算开动一支军队也难把母亲大人拖出家门一步。
她只能遣几只幽灵轮流看着母亲,如果秀麻吕有什么异动随时回报。至于现在,她要静下来好好想想。
当她闭上双眼,把心意收束回来,进入那意识中的暗室,全副心思高速运转时,随心而动的死蝶群便会暂时呈现无主的状态。但随即会进入另一种行为模式,在她身旁环绕组成无缝的壁垒,无止尽地随机绕旋。她倒没有刻意设计这种阵型,这行动或许是多年来潜意识对于死蝶失控的恐惧,化成了具象的模式来呈现吧。
这绕旋的意义与其说是保护她,不如说更像是要把这些死蝶“困”在她身旁。
当身旁的幽灵感到死蝶开始随机绕旋时,也只能摸摸鼻子远离了。此时只剩紫音还能待在她身边,拥有自由进出死蝶障壁的最高优先权。白玉楼早有默契,每当幽华进入这种状态时,她本人就形同暂时消失了。有什么急事,只能先告诉紫音,再请她去把幽华“拉回来”。
紫音早就习惯看到幽华这个样子了,她一边忙东忙西,一边注意有没有幽灵站在死蝶障壁外挥手要求进来;一边暗暗祈祷,希望幽华仍能找到她要的答案,如同她一直以来那样。
不知忙了多久,总有一个时辰吧,她转过头,惊讶地发现幽华已站起身来。原本皱起的眉头已舒展开来,但表情还是令人担忧。
“空寂……回来过吗?”她缓缓问道。
紫音摇头。她随即走进庭院询问几个幽灵,然后当紫音下一刻再想寻她时,她已不见踪影。
幽华找到空寂后,只问了一句:“你跟秀麻吕家的幽灵熟不熟?说得上话吗?”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还算熟吧?”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跟他们家的幽灵更熟吗?”幽华又问。
“大概都差不多吧?他们家的幽灵不会特别难相处啊,但……”
还没说完,就被幽华拖走了。当他发现时,已站在距离秀麻吕住所不远处。
“喂喂,难道您……”
又还没说完,空寂一转眼,惊讶地发现辰巳也从幽冥道出现了,还带同管辖此地的幽灵首领一同现身。
“人带到了。”辰巳简单说。
“多谢了,辰巳。”幽华随即跟那幽灵首领打招呼,寒暄几句。
“真难以置信。”幽灵首领说:“想不到敢与白玉楼为敌的人类真的存在啊。这不就是他住的地方吗?”
“这种人确实存在,而且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是有备而来的。”幽华说:“今天请您来这里,正是为了拆去他其中一道防备。如果可能,我不会想麻烦到尊驾,但今天之事,与您也不是毫无关系……”
“此话怎讲……难道你是说,他的‘防备’跟他家中的幽灵也有关系?”
“嗯。辰巳,我再跟你确认一次。”幽华说:“在白玉楼第一阶段,有关秀麻吕背景的所知并非来自京城幽灵,主要都是基于你以前对他的了解,对吧?”
“是,因为他不算什么关键人物,若您没有要求,我不会想要主动补足这一块。”
辰巳的表情有些防备。
“请不要有戒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白玉楼计划涉及的人太多了,你也不可能把每个不重要的人物背景全查得一清二楚。”幽华说:“只能说……运气不好吧。”
“运气不好?”
“如果他对你全然是陌生人,或许之后他被朝廷指派‘捕捉白玉楼主’的任务时,你就会去主动查他相关背景了。但你没有这么做,只因你自认对他已有了解。”
幽华说:“然而一知半解有时比全然无知的伤害更大,就此事而言,可说是验证了这个道理吧。”
辰巳的表情惊疑不定,旁观的幽灵们也一脸疑问。
“之后,首次对他的背景展开详细调查,是在白玉楼的‘撤退计划’时,对吧?”
幽华又问。
“嗯,因为这次秀麻吕扮演了计划中的关键角色,我就要我的人去与他家的幽灵接洽,查明这男人的过去并回报给您。”辰巳说。
“我的印象也是这样。”幽华看看辰巳,又说:“别这个表情嘛,如果立场互换,我或许也会跟你同个作法。自认熟悉的人反而经常是盲点,我很了解这个道理。”
看辰巳脸色稍缓,她又加了一句:“所以,请答应我,不管等一下发生什么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幽华又与幽灵首领点点头,又对空寂说:“请帮我引见这个家的幽灵吧,而之后……也得麻烦你了。”
空寂这才明白,原来请他这个温和派过来,是为了要“善后”的。心里有底之后,他便领着一众幽灵与幽华进了秀麻吕家门。
空寂倒不担心幽华与秀麻吕王见王,从刚刚的短暂对话中,他已知道今天不是来战斗的,换言之秀麻吕也不可能会在家里。如果前天才跟一个致命的敌人宣战,今天还会安稳待在家里的家伙才是不正常。
他比较在意的是……幽华到底想来这里发掘什么?她说“拆去秀麻吕的一道防备”
又是指……?
他很快地找到想找的幽灵,在这个家长住的幽灵有十多个,家长级的幽灵有两男一女,其中最老的已经超过三百岁了,暗示这家族虽已没落一段时间,也曾有它的荣光。
而主要发言的是那个较年轻的男幽灵,虽说年轻可也有一百五、六十年的资历了,像这样有家族有同伴,就比较容易维系住形体与个体差异,相较独居的怨灵而言可说是活得较好……尽管其尊容都是难以奉承就是了。那男幽灵从肩到背有道很深的刀伤,还在持续滴着血,左半脸也几乎被打烂了,眼球悬在眼窝外晃着。
在怨灵的审美观里,死状是值得骄傲的勋章。
空寂与他打招呼,问候这个幽灵家族的老太爷是否安好,又向他身旁的女性幽灵问好,那女幽灵声音细细地,像一丝即将拧断的丝线,或许因为她是上吊自尽的吧,细长颈部有一道显著的青紫勒痕,深红舌头挂在嘴边,倒是不碍讲话。
然后幽华等人才陆续进去。空寂察觉当这个家的幽灵们看见这么庞大的阵仗时,脸色微微一变,似已察觉这绝非什么单纯的拜访,但神色仍维持镇定。
又一阵应酬与场面话后,幽华开口主导。她花了些时间把白玉楼之前对于秀麻吕背景的理解简要地重述一遍,一边讲,一边确认辰巳反应,辰巳点头后再询问那男女幽灵,而对方也点头确认,是的,之前是这么讲的没错。
而幽华确认几个要点后,随即话锋一转:“那,你们又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此言一出,除了幽华与那两个幽灵外,全数瞪大了眼睛。
“我很清楚,这些关于他背景的陈述,全是骗人的。”幽华重述:“而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们?或者该问:安倍泰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你们愿意顺从他们的意思来欺瞒我们呢?”
辰巳与空寂之前已经答应过“交给她处理”,所以尽管腹中的疑问已经满到快要爆炸,表面还是得保持沉默。而那幽灵首领却好似真的被吓到了。他声音短促地问:“骗、骗你们?岂有此理?有什么证据啊?”
幽华冷冷回覆:“证据当然有,但我们不需浪费时间去陈述那种东西吧。我只想重新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白玉楼与贵组织间的关系,是否仍旧属于友好而同盟的一方?”
幽华说完,又逼视着眼前的两个幽灵:“你以前能欺骗我的手下,但今天我已经来到这里,也邀请总领这块领域的首领也到此地作个见证,你能否当着双方的面再说一次,之前对白玉楼讲述的,关于秀麻吕过去的说话全都是正确无误的?”
“请等一下……稍微等一下啊!幽华小姐,”那首领说:“这未免太突然了……说得更清楚些吧?他是用什么话语欺瞒你了?”
“我并不想重述令人不快的经验。可能的话,我比较期待你们有些诚意的回应。”
幽华表情冷若冰霜:“如果还当我们是可以互相信赖的伙伴关系,现在是时候该承认了。我也能了解谁都会有不得已的时候,只要愿意告诉我真话,我就能谅解。
但如果到了现在还意图用一些狡辩来污辱我们的智慧……很抱歉,我只能视其为对白玉楼充满敌意的象征,而我们也将立刻成为敌对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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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4:55 字数:12501
“这话实在……哪有这么不讲理的啊?”幽灵首领又气又急,转头又说:“你们也说句话啊!”
他这句话是对着现场所有幽灵说。会说“你们”也有希望辰巳或空寂出来打圆场的意思。但他们俩与幽华早已默契十足,虽不懂她为何突然口出威胁之言,一个却立刻目露凶光意示威逼,另一个则面带悲悯之色缓缓摇头,竟是都一副很了解状况的样子。在短暂的僵持之后,秀麻吕家中的幽灵主动开口了。
“……其实,再撑下去也没有必要了,是吗?”女幽灵转头对男幽灵说。
“那小子确实有说过……真的撑不下去的话,就别硬撑了。”男幽灵那悬吊的眼球往幽灵首领一晃:“两位头子都在这了,我想确实可说是‘撑不下去’了吧。”
“你们……”
“白玉楼主所言没错。我们之前对他们说有关秀麻吕的过去的种种,都是假的。”
男幽灵说。“也可以说……是他本人要求我们这么说的。但我们自认并没做错什么,如果有任何惩罚,那也只能接受了。”
辰巳与空寂对望一眼,只敢用眼神交换彼此的惊讶。幽华冒险一击,没想到真的押中宝了。
幽华的凌厉眼神略为和缓,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他们在秀麻吕家大约待了一时辰,就身陷“敌营”而言,步调实在稍嫌太悠闲了。
但白玉楼早已知道秀麻吕不可能冒着牵连家人的风险回来,如今他的本阵早已移至主祭大人家,自宅这边只剩白玉楼不可能感兴趣的老弱妇孺或帮佣,所以幽华也没必要赶时间,就大方地把想知道的全都弄到手。
结束后,众人鱼贯走出秀麻吕家,那幽灵首领对于自己手下的幽灵造成了白玉楼这么大的麻烦不断致歉,而幽华也没有多加威逼,这么做对局势已无正面帮助。
所以只摆了摆手,说几句客气话,就与白玉楼众一起离开了。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空寂感叹:“竟然会有幽灵联合人类去欺骗幽灵……”
“是人类联合幽灵去欺骗另一个人类。”幽华更正道。
“但大合约不是限定,幽灵界绝对不可插手人界的纷争……”
“那么,现在秀麻吕与安倍泰成联手,串通他家的幽灵违约了,我们能抓他们来对质吗?”幽华反问。
“……!!”
“就是摆明了不行,所以有恃无恐嘛。”幽华说:“说起来,我们原本也是处在规则边缘之外的模糊空间,而对方只是善用了这一点来攻击而已。”
“但为什么?……我以为幽灵根本不在意人界纷争的。”
“是不在意啊。即使人界杀得血流成河,他们也不该对哪一方特别偏袒。”幽华。
“那……”
“换言之,这意味着即使我们再努力与京城幽灵们处得友好,其实他们对白玉楼还是不无疑忌之心吧。”幽华淡淡地说。“……所以会想要往另外一边投些筹码,最好是顺便让人类之间斗个两败俱伤,这发展对他们而言或许也不错。”
这话让辰巳与空寂心里突然感觉非常沉重。
空寂又问:“那您又从何得知秀麻吕的过去是个骗局呢?”
幽华还未回答,人已到了西行寺家附近,而眼前突然一个白玉楼的幽灵奔来。
“幽华大人现在千万不能回家!”他气喘吁吁,这动作对幽灵的意义并非疲累,而是过于惊慌才会如此。
“发生什么事了?”辰巳质问。
“西行寺家的夫人她……”那幽灵一脸很难措辞的表情:“……她想找你聊聊。”
“只是找我聊聊,不会是这种语气。”幽华说:“有什么事?讲重点。”
那幽灵却是急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地,辰巳忍不住咆哮了几句,让他更慌,散乱的字句里只听见“……秀麻吕……”三个字。
“他来过了?”幽华突然跨前一步:“他来过了?而且见到母亲大人了?”
“……是。”那幽灵可怜巴巴地承认。
“而你们就这么让他来了又走?”幽华露出极罕见的怒容:“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把我的交代丢到哪去了!?”
看那幽灵缩成像寒冬受冻的小狗一般,她明白再骂下去已无意义,事出必有因,把脾气发在转述者身上是很无聊的事情。但她在这片刻实在愤怒异常,情绪直逼失控的界线。周围空气随着身旁死蝶纷舞而产生扭曲的错觉,身旁的幽灵们早已纷纷逃开数十步之远,只剩那缩成一团的幽灵吓呆了,傻傻待在原地看着幽华。
——吃了他吧。死蝶在心中低语。
——吃了他,就会舒畅,那滋味美妙无比喔……你闷这么久……也该开心一下了吧?
——反正他们的命早就都是你的了……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完全无力抵抗啊……死蝶一步一步逼近,将那幽灵包围起来,远远围观的幽灵们恍似看见了猛虎扑噬稚儿的意象。
然后幽华低叱一声,转身急奔,身影瞬间消逝在昏暗的街角。
只剩那个幽灵仍然待在原地,无法停止发抖,牙关交击喀喀有声。
好不容易跑到无人处,她只需花一些时间就平静下来了。
幽华很清楚,她气的正是自己。她恨自己没有足够的手段去阻止秀麻吕,其实她已想到他下个目标不是父亲就是母亲,却怎会认为派些幽灵去盯着母亲就能安心了呢?对方既已猜到白玉楼主的后盾是“幽灵”,又与阴阳寮联手,能用些手段瞒过幽灵的盯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她能早一天,一天也好,验证对方已从幽灵界布下陷阱的这个事实,就绝对不会放着母亲让幽灵看管。但在下午逼问秀麻吕家的幽灵前,这也仅是心中突然浮现的一个未知猜测而已。总算验证为真,却还是慢了一步,就慢这么一步!
秀麻吕又再度达到目的了,无论他想要传达什么讯息给母亲,都已完成,后悔也没用,事实已如此!
她双手发抖,紧握,秀麻吕的每一步都打在她最脆弱的地方,他是假扮的饵,是自愿撞入蜘蛛网的蜂,但他可不是驯顺的蜜蜂,而是致命的黄蜂,他正一步一步撕裂蛛网,然后千方百计地将毒针刺向这网中的主人。
又是一天结束,距离婚期,也是对手设定的截止期限,只剩一天了。
而幽华看不出她有任何扭转胜负的手段。下午的小小冒险并得到短暂的胜利,却不是什么通往最后胜利的关键转折,就某种意义上是刚好相反。因为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于对手的认知是错误的,这发现实在来得太迟了些。
对手没有犯错,保持先手直到最后一刻,他向来如此。在选择与她摊牌的同时,几乎可说胜负已分。而她花了这宝贵的两天,只是确认了这个事实而已。
幽华感到郁闷难解,她首次感觉被逼到了边缘,但她没有任何示弱的空间,无法逃避,只能面对,尽管迎面而来的是失败……她也只能挺身面对。
当她回到家时,已过了一个时辰,这次是没有幽灵阻止她了,但气氛相当凝重。
紫音如常地迎接她,而幽华不能避免地看到她脸上的红肿与擦伤。
“你……被打了?”幽华问:“因为我不在,而你无法解释我去了哪里,所以被母亲大人打了?”
紫音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对不起……”幽华忍不住抱住她:“真的很对不起,这不是你该面对的事情。”
“好了,好了,在大家面前别这样……”紫音又羞又窘地挣开:“别老是说我的事,那不重要,我比较好奇您这午后之行顺不顺利呢?”
“我下午的事……那才不重要。”
“怎么可以不重要?”紫音瞪眼气道:“不重要的话,我岂不白白挨揍了?”
这么一说,众人不禁都微微笑了,沉重的空气总算舒缓了些,像紫音这种生起气来反而会让人觉得有趣的类型实在很少见。这也算白玉楼的珍贵资产之一吧。
“重要性是相对的……”幽华抿嘴道:“如果与害你被打的这个事实相较,那当然不重要啰。”
“别再说怪话了啦……”
“不是什么怪话,我真的比较在意这边发生的事情。”幽华说:“我知道很糟,所以我来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来告诉我对不对吧。”
她深吸一口气,说:“秀麻吕能顺利闯到母亲大人身边,主要靠着阴阳师的帮助才能绕过了幽灵的眼线,而那个阴阳师……最可能的人选应是安倍泰成。”
众幽灵点头。
“然后,出动如此阵仗,自然是为了放出最有效的杀手?所做的准备。考虑对我以及母亲大人之间而言,能造成最大杀伤力的话语还能是什么呢?”
“我猜,他应该对母亲大人说了:‘你女儿就是白玉楼主’吧。”
幽华冷静说完最后几个字,然后在幽灵们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我们……没能听到详细的对谈过程。”被幽华指派去看着母亲大人的幽灵之一如是说:“正如幽华大人所言……我们甚至无法察觉他们已经进去,而交谈声也完全被阴阳师的术法隔绝。当我们发现时,对谈已经结束了,而那两人已在西行寺家门外步行远去,似乎是刻意现身给我们看的,让我们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正是秀麻吕与安倍泰成,没错。”另一个幽灵补充。
“然后夫人就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了,紫音姑娘完全拦不住她。”头个说话的幽灵续言:“她一直喊:‘她在哪里?叫她出来见我!’,又说:‘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紫音姑娘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突然,就被打了。”
“闹了好一会,最后她丢下一句:‘叫她过来见我’就转身走了。”另一个幽灵帮忙做结:“然后……左大臣大人见状,便出来安抚状况,并解释这事件有何含意,大概就跟您的猜测相距不远。”
“所以您也知道嘛,对方可能会这么做。”左大臣说:“只是您无从得知对手已洞悉了白玉楼的主体构成是‘幽灵’,更因此请出了对幽灵界最专门的安倍泰成协助,才得以漂亮地一击脱离,让您完全无法阻止,这倒是始料未及了。”
“嗯,关于他已洞悉白玉楼构成,是今天下午才证实的。”幽华说。
“也就是说……还是慢了一步吗……?”左大臣说:“对方唯一的优势就是比您快了一步,而这一步的差距始终无法缩短。恕我直言,但您简直像在与您自己对抗呢。”
“幽华小姐才不会使这种卑鄙手段。”若葵斥道。
“卑不卑鄙只是其次,重要的是能否见效!”左大臣说:“考虑力量差距,较弱的一方心机百出也是必要,选择硬碰硬的才是笨,只可惜对手不是这样的笨蛋。
我很想知道……您的下一步又会怎么做呢?”
“说够没有?这里何时变成由你发号施令了?”辰巳不客气地问道。
“当我发现这边的幽灵只剩我的脑袋还清醒时。”左大臣也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非得随着敌人起舞?非得在他所安排的棋盘上、他所设定的规则里玩一场明知会输的游戏不可?你们根本弄错了重点,对方要跟你玩命,你们就赌上自己最重要的一切跟他拼了,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愚蠢。”
“你……!”众幽灵怒喝。
“是我搞错了吗?这里应该不缺头脑清醒的人吧?难道还看不清楚根干与枝叶的因果关系吗?”左大臣嘲讽地说:“老太爷大人向来精明,这次却难保持冷静,因为在他心目中西行寺家的存续是根干,幽华小姐则是枝叶;而其他的幽灵们,被敌人一挑衅就非击垮他不可,因为对你们而言白玉楼的威望与荣光才是根干,幽华小姐则是枝叶;但在我们眼中,幽华小姐从来就是唯一的根干,其余全都是可以舍去的枝叶。而且我还以为对任何白玉楼幽灵而言,这一点应该都是最基本的常识呢!”
“现在敌人攻击的是谁?实际承担输了便会失去一切风险的是谁?最后要去与对手舍命拼搏的又是谁?搞清楚,都不是我们,而是幽华小姐啊。”左大臣说:
“你们只是把愿望强加在她身上,逼她去打一场胜算很低的战斗,还不许后退,焉有是理?你们向来以正义之民自居,我倒想请问好人是这么当的嘛?连坏人都看不下去啦!”
左大臣一席话说完,冷眼看着周围沉默的幽灵们,然后拂袖离去。
接着,心满意足地稍待一会,果然就有幽灵出来,又把他请进去说话了。
“……尊驾之言,如雷贯耳。”爷爷说:“真是让我完全清醒了,我承认这段时间的作法……的确有很大的盲点,让小幽你很辛苦,爷爷向你对不起了。”
这话说完,立刻多了许许多多的声音,意思大概都差不多。
幽华好像一时难以接受这么突兀的转变,眨眨眼,无所适从的感觉。
“您就保持一贯风格,优雅地笑一笑,然后就简单接受了如何?”左大臣说。
幽华不禁笑了:“真是欠你一次了。”
“我可记住啰。”左大臣竖起一根食指。
“所以……最好的策略是什么呢?”爷爷说。还是由他担任这个开头的角色最令人感到习惯与安心。爷爷起头,幽华做结,始终是白玉楼讨论中最常见的形式。
“要我说的话,最好便是釜底抽薪吧。”左大臣说:“基本就像紫音姑娘建议的,一走了之,让对方的策略完全落空。但我想得更复杂:既然要消失,就不妨弄得更盛大些,带着西行寺家的老爷与夫人一起上路吧。”
“什么?带他们一起去旅行!?”空寂大惊。
“……当然不能这么做啊,嫌我们的上司还不够多啊?”左大臣打趣道:“现在有老太爷跟幽华小姐已经吃不消了,再加这两位,不如再让我死一次好了。”
众幽灵大笑,总算重拾了久违了的轻松感。
“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有我们走,而秀麻吕真的要玩阴招,可以藉着折磨这两位幽华小姐挂心的人来逼她现身。我们必须慎重考虑这一点。”左大臣说:“所以,可以设法制造个事件,让西行寺家最重要的三个人在一夜间同时消失。这个震撼应该足够扰乱秀麻吕所有的布局,以牙还牙,这回游戏要怎么玩由我们来订。”
“原来如此……那么你说的‘事件’又是指什么呢?”空寂问。
“所谓的事件……怎样都好吧。弄个盗贼入侵、或仇家绑架之类的因头,总之先把人拐跑,之后再去操控事件的进展,设法弄成无解的僵局。最后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把人放回去。”左大臣说:“……当然,只有西行寺家的老爷与夫人回去就是了。
幽华小姐就不用了。”
众幽灵频频点头,这的确是个面面俱到的计谋,而且实行层面并不困难,最大的困难点应该在于……“如何说服我儿子跟媳妇配合演出……这是绝大的难题。”爷爷闷道。
“如果不能说服,强行带走他们也非难事,幽华小姐的毒蛾瞬间便能弄晕他们,搬运也不是问题。”左大臣说。
“不……我是说后续。他们总得回京城,也就是还得对于这‘消失’的事件向人们圆一套没有破绽的说法,但真的很难让他们合作啊。”
爷爷黯然想起那一夜夫妇争吵扭打的往事,一个痴缠,一个死硬,都是难以应付的角色。甭说其他,光是幽华要离开他们的事实,就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接受。
幽灵们试着提出几种方案进行讨论,但基本上,不可能有什么好方法。
“……恕我说句难听的话,但我认为这讨论下去已无意义。”左大臣见争执未定,只能再度被迫扮黑脸了:“我们很乐意帮他们做好一切回城的准备,包括铺排好整个事件的脉络,甚至帮他们想好一整套天衣无缝的谎言,但终究不能伴着他们走到一切结束为止。路已铺好在那边,要不要走就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毕竟都是成熟的人了,理应为自己负责吧。”
爷爷当然懂这道理,也只能同意了。
从这一刻起,幽华才有破局而出的感觉。
她原本已做好了向幽灵们坦承失败、收拾残局的心理准备,却绝处逢生,情势竟出乎意料地往自己最希望的方式自然发展了。她习惯的是万事操之在己的感觉,所以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毋宁是陌生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喜悦。
去见母亲大人这件事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因为已确知要做什么。尽管明知绝对会挨一顿好骂……但反正总是得挨的,到真正结束前估计还有无数顿的骂要挨呢。
但至少确定不用再绕着敌人的步数走了,她已觉庆幸。
尽管如此,当她走入母亲大人的寝室时,看见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还是让她顿在当场,再也说不出话,而心情也跌落谷底。
她看着那仿佛被浓密黑线缠绕的、散发可怕压迫感却又细瘦的身形,那是她一生都无法越过的障碍。只能颓然地乖乖坐好,等待即将发生的事。
母亲训话前最讨厌的习惯就是刻意保持一种凝重的沉默,好像非让她检讨、细数自己的所有过失,母亲大人才肯开尊口“哼~?”一声,逼她开口承认更多错误。
幽华从来不爱如此认输,有时两人这么对峙便可以对上快一个时辰。
但今晚时间宝贵,不许浪费。
“……我听说发生什么事了。”幽华语气干涩地说。顿了顿,又说:“我不想辩解什么,他对您说的那些事,可能有些我真的做过,也可能他把其他事也栽赃于我,以便更加扰乱您的心,但……”
“或许那些事件的细节根本不重要吧,多分辩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只能跟您承诺,我不会再给这个家带来更多麻烦,很快就不会了。”
幽华看见眼前的身影颤了一下,然后持续轻微颤抖着。
——……生气了呢。她无奈地想,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母亲总是嫌幽华不受教、不肯反省、老是狡辩……总之,说什么都会让她生气。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跟您说……我真的很抱歉,发生了这一切。”幽华低着头,又加一句:“还有,真的很对不起,直到最后……还是让您失望了。”
那背影的颤抖幅度变大了,然后突如其来地,开始呛咳。
一咳便止不了。幽华不自觉地伸出手,向前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手才轻轻触了第一下,母亲便仿佛被电击一般,身体往前一缩,躲开了幽华的手。她微侧过脸,幽华窥见了一张惊疑的面孔。
——……跨不过的障碍……吗?
幽华收回右手,微微苦笑:“是嫌我的手脏吗?那真是……抱歉了。”
最后几个字已细不可闻,她想再待着也没意义,不如回房等待父亲回来,一次将该做的事情完成,然后便可离去。
于是她转身。出乎意料地,脚还没跨出,手却被拉住了。
是吗?幽华想,看来不打骂一下是不会满意了吧。于是她闭上眼睛等着。
然后,听见一个孱弱的声音,说:“怎么可能会嫌你脏?”
她愕然睁开眼,转头看向那脸孔,熟悉又陌生,头发花白,皮肤已无光泽,只剩双眼仍略有神采。
而那细弱的声音又从那陌生的嘴中说出:“怎么可能会嫌你脏?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勇敢地战斗着吗?”
幽华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母亲吗?她在说着自己能懂的语言吗?为什么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却无法理解她含意?
然后,母亲抱了这游子,多年以来第一次。那超越了一切言语的动作,让她瞬间飞越了万千个世界,来到与母亲同一个世界中,也终于听懂了她说的话。
她是知道了,却不是经由秀麻吕告诉她的。
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懂。
这念头像颗炸弹一样,在幽华的心中炸开,于是她的脚步再也无法跨得出去了。
光是站稳在原地,好像都得费尽她全部的力气。
“那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当看到时,我们都觉得这一定是在作梦吧。”
后来,有个白玉楼的幽灵如此回忆。
“我是说……真难想像,幽华小姐竟会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幽华花了不少时间恢复冷静,好不容易才开始询问来龙去脉。
“嗯,当然是有人告诉我了。”母亲行若无事地说。
“……是谁啊?”幽华觉得今晚真是邪门,惊奇一波接一波。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幽华母亲却转头,看向紫音:“但你却很熟悉的。”
“咦!?”紫音突然被扯了进来,难以反应。
“她要我转告你这句话,一字不改:‘搞什么鬼啊?学笛这么多年,那个‘征音’
还是吹得零零落落,你这不上进的东西。在能吹得好之前,别想我来见你。’”
“这,这是……”紫音几乎叫喊出来了。
“你的老师,我的老友。”幽华母亲叹口气说:“早已去世,却死了也不肯给我安眠……真是个性别扭的人啊。”
幽华与紫音对望一眼,心头都浮现了过去幽灵首领们对流石夫人的评论。
——“没关系啦,反正她那种人一看就是死后无法成佛的。”
——“是啊,只要死了就有机会见得到。哈哈。”
哈哈。
想不到当日的玩笑话,竟是一语成谶。
但……真的想不到母亲竟然看得见幽灵。莫非也是与紫音相同的理由,因为与幽华相近,长期徘徊于生死境界线的边缘,进而开启了阴阳眼的能力?
“所以,关于我的事情,您是听她说的……”幽华说。
“别小看老女人的友情啊。”幽华母亲恶作剧地笑着,这表情看起来真像幽华。
“她告诉我很多,比你愿意告诉我的多太多了。你曾做过什么事,在京城幽灵界又闯下多大的名堂……凡此种种,我都有耳闻。”
“但……那其实是很危险的,她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讲给你听……”
“她才不怕呢,大不了放逐嘛?她早已自我放逐好多年了,即使现在我也不知她流浪去哪个远方,或许哪一天心情好才会回来找我吧。”
“真是个……适合当幽灵的人啊。”紫音也只能说佩服了。
“那……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还能放任我去做呢?”幽华问。
母亲沉默了半晌,才简单地说:“因为歉疚。”
幽华睁大眼睛。
“很奇妙地,听流石转述你的事情时,我才发现我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真正的你。
竟然要从别人口中才能了解自己的女儿,岂不可笑?”母亲淡淡笑了一下:“但确实就是如此。我与流石……其实个性很像,只是在某个关头做了不同选择,所以我留在这里,她嫁到远方,也不能说双方的选择孰为优劣,纯粹就是认同的价值不同而已……”
“对她,我很能够理解;但对你,我却始终把我认同的价值强压在你身上,直到流石提醒了我……我以前也是个多么顽劣不受教的孩子,我能找到我认同的价值,那你一定也可以。无论什么事,如果你要那么做,必定有不得不然的理由……所以我也决定了,就放你去做吧。”
幽华不自觉地眼泪又流了出来,赶紧擦去,强笑道:“您也太坏心了,竟然一直瞒着我……您大可早点跟我说啊……”
“……就只是,为了面子这种无谓的东西罢……”母亲缓道:“我曾经对你说过很多过份的话,因为你几乎违背了我所有的期待……因为感觉受伤,而说了难听的话,又让彼此伤得更重。我曾经非常地……恨着你,经常想:为什么这样的你是我女儿,为何要这么折磨我……”
“……但是,从流石那边重新认识的你,慢慢地改变了一切。我刚开始确实也抱着‘算了,由你去吧’的心情姑妄听之,但当我得知你救过你父亲,还不止一次,而是很多很多次……你竟然在我不知道时保护了我所珍视的一切……这个家,与里面的家人……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恨你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歉疚。”
“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坦率地面对你了。我刚说流石个性别扭,也许我比她也不遑多让。我就是开不了口承认自己说错了,请你原谅我;也无法坦率地说谢谢你,我很感激你为我们家做的事情。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或许我会带着这个遗憾直到死去为止吧……”
“所以,现在可以让我说两句简单的话吗?”幽华母亲虽看来疲倦,仍打起精神,对幽华说:“谢谢你,请原谅我。”
幽华只是点头,再点头,无法言语。
虽然还想谈更多,怎么都说不够……幽华还是得强迫自己将话题拉回眼前的事情,毕竟,这是今天最优先的事项。
幽华母亲说:“嗯,今天听那滑头小子讲这些事情时,还真是吓了一跳呢。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唉呀,你搞砸了。”
“我搞砸了。”幽华承认。
“总之,他带个阴阳师过来,装神弄鬼得非常有模有样,我也只能对他虚应故事;他走之后就急着找你,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小心对紫音发了一顿脾气。”
幽华母亲对紫音说:“对你很不好意思呢,我那时真的是太气也太急了……”
“不,那没什么……”紫音说。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幽华把之前的状况择要概述给母亲听,又说明准备采用的对策。
“……这样啊。”幽华母亲沉吟道:“好吧,如果不得不这么做,就照你说的做吧。”
幽华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这么顺利就渡过了最大的难关。
“但您不是……很期待着这件事……”
“傻瓜,事有轻重缓急啊。”幽华母亲说:“我想清楚了,这家伙虽然跟我倒了一堆甜言蜜语,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捕捉你,那显然他对你也不可能有什么真感情嘛。既是如此,这门亲只能当作被骗了,不结也罢。”
旁观的幽灵不禁叹道:“我终于知道幽华小姐是像谁了。夫人真是个明白人啊。”
白玉楼幽灵所处的境界与一般幽灵不同,所以幽华母亲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但紫音却认同地点点头,她始终都这么觉得。
“……但,你父亲,”幽华母亲皱起眉头:“只怕没这么好说话呢。”
“若情况紧急,自有紧急的作法。”幽华说。
“强行带走?那行不通的,你不知道他的脾气有多倔吗?”幽华母亲说:“要是不小心踩到了他那难搞的自尊,他可是会跟你拼命的,硬来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那……”
“这样吧,”母亲沉吟片刻:“我来说服他。”
“您来说服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幽华母亲说:“我花在他身上的时间比你多太多了,谁能比我更了解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丈夫啊。”
“但……这件事太难了啦。”
“难也要做啊。”母亲皱着眉头:“所谓家人不就是这样吗?”
幽华无言以对。她能够理解母亲的坚持,不允许舍弃、全力相挺,即使知其不可,还是要尽力一试。这不是理性,而是真正的爱。她原本对此难以理解,却在经过许多事情之后逐渐了解,在理性难以跨越的关口,推动一切的要素往往便是这个。
“……那,就托付给您了。”幽华只能这么说:“请千万不要勉强啊……”
幽华坐在自己的房间,心神无法宁定。
“……紫音。”她唤道。
“嗯?”
“我真的,很希望母亲大人能成功。”
“嗯……”
今晚的好运能否持续到最后呢?幽华感到自己仿佛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引领,踏上了极为陌生的路。她能控制的因素很少很少,只能尽力演好自己应扮演的角色,然后等待好的转折发生。
现在正是关键。
她听见父亲大人的牛车回来的声响,也听见那因酒醉而虚浮的脚步缓缓进了家。
“小姐……您知道发生什么事吗?”紫音悄声问。
幽华没有回答,她把监听的死蝶撤了回来。此物象征着杀戮、不祥与死亡……只要可能,她总是下意识地要它们离自己的家人越远越好。尤其是此刻,需要‘幸运’
的此刻……她不希望这些引领灾厄的东西接近她的父母。
紫音好像了解了她不言语的原因,于是也只是默默陪她等待着。听着远方悉窣的话语声。
“……如果是好消息,爷爷就会先一步来通知了。”她轻声说。
“嗯。”
“或者,其他白玉楼的幽灵……应该也在听着吧?”
“嗯。”
“任何一个都好……来吧。”幽华喃喃自语:“快点来吧。”
然而,她们没有等到幽灵过来。
取而代之的,是浊重不稳的脚步声。
几乎在听到的同时,她的心便往下一沈,已有预感是坏消息。
父亲大人就这么闯进了她房间,嘿嘿笑着,醉了。
“小幽,你不用担心……”他口齿不清地说:“不用担心那个……叫秀麻吕的混蛋……他根本不是个角色……”
幽华看着父亲,手上捏了一只毒蛾。估量着让他晕倒的正确剂量。
“我已经都谈好了……跟那些家伙都安排好了,毫无破绽,没有问题……我是不可能就这么玩完的……”
“您醉了,休息一下吧。”
“你可不准做出什么傻事,来背叛我喔。”
幽华听出父亲说这句话时语音微变,尽管仍醉态可掬,她仍看穿了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喝到多醉。只是藉酒装疯、讲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而已。
“……我们联手起来,可是天下无敌呢,要我就这么放弃?开什么玩笑!”他突然大声嚷嚷:“秀麻吕这混蛋,以为这样就能骗我骗得死死的吗?把我当作上台阶来踩,表面恭顺,内心却瞧不起我的家伙,早晚把你给砍成两半……!”
“……是母亲大人跟你说的吗?”幽华皱眉:“您确实知道现在情况是怎样了吧?”
“谁管那疯女人在想什么?”父亲嘿嘿地笑。
幽华手微微一紧,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相信父亲此时是真的醉了,这样要原谅他就容易多了。但破绽实在太多,她想无视都很难……动作不对、语调不对、话语内容不对,更糟的是他还认为自己的伪装完美无缺。
“你相信吗?她跟我提什么鬼要求?哈哈,当初到底是谁一心想嫁女儿的?之前跟我觅死寻活,现在又跟我说,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吧……哈哈,当我是什么了?”
“您真的醉了,别再硬撑了吧?”幽华说着,站起身来。
“你……给我待在那里不要动。”父亲大人晃悠地退了两步:“以为我看不出来?
看不出你们两个已经联手了?真搞不懂女人了……之前还打死都不肯相见,突然又混成一气来跟我作对了?你们也瞧不起我吗?告诉你,你们的意图绝对不会成功的啦!没有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幽华感到情绪再度被撩起了异常波动,某个深层意识呐喊着眼前这家伙根本是个冒牌货,而死蝶的低语又再度在心底响起……她勉强压抑住自己,恢复冷静,却不敢轻易放出手中的毒蛾。它们会回应她每个由心而发的命令,在灵台清明的情况下,幽华能精准地控制那条生死间的界线,毫厘不差,但此刻,她可没那么有把握自己能办得到。
对毒蛾而言,“毒死”可是远比“毒晕”要容易多了,只要她有些微失控,念头掺入了杀意,麻药就可能混入了毒药。她判断现在情况太危险了,而且危险程度还在持续攀升、直逼边缘。简直不可思议,秀麻吕费尽心计、连续挑拨她数日才能让她失控那么一下,而父亲大人却短短几句话就达到了类似的效果。
或许,这就是在不在乎的差别吧。越是在乎,造成伤害就越大,幽华感觉的受伤,此时已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份。她看到母亲坚定地要求交给她,却被父亲用拙劣的演技完全蔑视了。那个愿意付出一切、生死以之的爱,却在无足轻重的权力前,被弃若敝屣……之前曾有片刻,她愿意像个孩子般天真地相信,这一次就交给父母吧,交给他们自行解决,或许真的比她用毒蛾强行介入更能完善地收场……这类天真的想法她已舍弃多年,却在这不可思议的夜晚,愿意选择尝试这一次。
而她也重温了一个教训:所谓天真,就意味着容易受伤、容易破碎、容易被背弃……这种种的风险。
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了。她对死蝶划下的安全线,仅限于正常情况,但今晚实在诸事异常,历经多次情绪如云霄飞车般的起伏,被不断涌上的事件弄得晕头转向,向来以超龄的冷静与卓越的控制力著称的幽华,即将在这短时间内,因害怕失控而不得不第二次远离人群。
她恶狠狠地瞪着父亲大人,而后者仿佛此刻才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幽华,仿佛被死神盯上般,一切伪装与虚假立刻溃堤,在死亡面前只有真实能继续存在。父亲曾是个普通人,而对权力的追逐逐渐澎大了他的身影,却在此时,当那夸张伪装被剥落后,身形也缩得异常弱小,在幽华眼中,几乎令她感到可怜。
她再不理会一旁跌落在地上的父亲,飘然离去了。
这或许是幽华此生犯的最大错误之一。
她必须找个地方暂时沉淀情绪,确实有她不得不然的考量。但若她再多活几岁,也许她就不会这么专注在自己的失控上;或许她就能看清楚,现在有某个状况比她的情绪更加危急。
世界上确实有一种叫做阅历的东西,指的是如果不亲身经历过、感受过,就无法真正了解其意义或急迫性。幽华确实是能力远超过她年龄的天才,但即使她努力几天抵得上普通人努力数年,也有些事情,并非光靠聪明才智就能跨越得了。
比如,与母亲长年的误解,在一夕间瓦解冰消这种事情。
这当然是极为美好、甚至是幽华不自知,却暗中渴望已久的改变。但若她再多些阅历与对人性的了解,或许她就会对这种异常改变多些戒心。某人突然说出以前不可能会说的话,或做出以前不可能会做的事……当身旁的人发生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异常言行时,那就得小心了。
如果她稍有警觉,或许就能察觉母亲那疲累病弱的模样,与其不自然的开朗语调是不搭调的。进而将紫音遭她失控痛打的事情联想在一起,然后看出些什么。
也或许,这是过份苛求了。人类对心理疾病的研究历史仅百余年,幽华所处年代距今则近千年,有些对现代人而言是基本常识,对她则非如此。
比如说,名为“躁郁症”的心理疾病……病征为“狂躁”与“忧郁”两种状态不断交替发生,情绪如波动般时而过度高昂,时而落入谷底,病人本身是无力控制的。可能的病因有遗传因素,也有环境因素。
比如说,因久病而长期坐困于某处的人……幽华母亲便是典型的例子,自从发生幽华小妹的意外后,她不再能生育,而身体也从未得到适当调养,就这么拖着离支病骨而活。一般像这样的人,在当时多半撑不到几年就会死去。但她却不可能因病而死,因为有幽华的存在,但死蝶只能选择死亡要不要发生,却无法“医治”。
于是,多年以来,世间成了一种无尽的牢槛,她再也无法跨出家门一步,而家也因此成了她唯一的世界与意义。她把这禁闭归咎于杀了自己孩子的业报,也以此获得某种安心或补偿心理。但是当身体被久困时,心灵或会随之腐朽,也或者,仿佛为了补偿身体的不满足,心灵会开始飞翔、狂飙、乃至失控……凡此种种,幽华都不可能会理解的。
她不可能猜得到,自己那一晚与母亲奇迹般的和解,其实不过是因为刚好处于她情绪的高峰期。在这时她会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万事都没问题。即使女儿是白玉楼主,而家门已陷入危机,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困境。
她也不可能猜得到,当父亲猛烈地拒绝母亲,甚至藉着佯醉把她摒除于讨论之外时,那绝望感直接打碎了她意识的地面。她所重视的一切,她必须逞强的根源,已在之前无数次的夫妻争执中产生了许多裂痕,并在此刻正式崩塌殆尽。
于是她往下坠落,坠落至再也无法回来的深谷中……这一切,幽华都不可能会理解吧。
所以,当她那晚回家,看见母亲上吊自尽的身影时,根本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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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6:05 字数:16316
紫坐在幽华身旁,意态闲适;隔着帘幕,前来送药的猿飞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幽灵们围在他四周,横眉竖眼地瞪着他,猿飞打个寒颤,慌张快步离去。
「你……为什麽非得喝他送来的『毒药』不可呢?」紫问。
幽华一愣。
「即使不喝,那小子也不敢对你怎麽样吧?」紫说:「只要你真想,有很多办法
可以不用把那恶心的东西吞入口中……」
紫眉毛微挑,「这点小事,不用我教你吧?」的意味。
「只是嫌麻烦而已。」幽华微笑:「我不喝,会有很多麻烦的。他既不知那是毒
而送来给我,我就装糊涂;若戳穿了,麻烦事只会接踵而至。」
紫对这回答不甚满意。
「何况,即使我喝了,也不会怎麽样吧。」
「……那倒也是。」紫笑:「想毒杀死蝶与毒蛾的主人?还有什麽比这更不自量力
的事麽?」
***
-三年前,命运之日,破晓-
「骗人…骗人的…」
幽华看着吊挂眼前的身体,连把它放下来的力气也挤不出来。
她一看便知道,眼前只剩一具无生命的物体。那昨晚才试图与她弥补多年创痕、
言笑宴宴的灵魂,已经脱离这个躯壳而远去了。
「说好了,不要逞强的…」
当她察觉不对,飞身赶回时,只比父亲晚了一点到。後者跪在遗体前,两手支地、
呆若木鸡,无法开口叫仆役过来。彷佛只要不承认发生什麽事,时空便会倒转,
而妻子便会复生似的。
「说好了,只要交给您一切都会没事的啊…」
父女俩一前一後,凝望着那细瘦的遗体,一个生命在世间最後的残余,如此巨大
地横在眼前,直逼两人内心最深处的罪恶感。想转开目光、转不开。想逃离现场、
逃不掉。跪坐在地上的父亲,双手慢慢失去力气,整个人彷佛要俯卧在地似的。
额头触到手背上,许久无法动弹。
幽华则站在原地,不断摇头,内心的疑问没有解答,找不到出口,已濒临溃堤。
内心虽如此喧哗,表面却仍循着锻链多年、已成本能的反应:无表情、没有言语,
虽仍有动作,整体却给人一种无生命的、彷佛木偶般的异质感。
那恍若永恒的顷刻,她感到一只手从後覆上了她的肩膀。如此轻悄、没有重量。
如此熟悉。
「…对不起。」她隐约听见背後那人这麽说。
幽华转过身,只来得及看见一片衣带闪过角落,她追出去,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
缓步远去。她喊了声,等着,而那女人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追,只因了解对方的心情。她已经看过太多了,无论生前有再好的理由
必须求死,等变成幽灵後没有不後悔自己放弃生命的。唯有失去才懂珍惜。
若立场互换,她最希望的会是能独自静一静、仔细想清楚,然後无牵挂地踏上那
没有归途的路。对方拥有跟她相似的灵魂,所以此时放她去是最好的体贴。尽管
她有多想阻住她、责问她、甚至一句话也不说,仅仅抱住她也好……那也只是为
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已无太多实际意义。
「……您不用向我道歉啊,母亲大人。」她看着黑暗,喃喃自语。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远处暗里有个细弱的声音回应。幽华听那尾音回荡,
垂下头,昨晚已经把几年份的眼泪一次倒完了,现在她连哭也哭不出来。反倒是
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闷,在胸口盘旋、酝酿、激荡。
然後,火突地爆燃开来。
--……那个家伙!!
幽华转身离去。
***
白玉楼幽灵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幽华,因为她从不允许他们窥见。此时她正处於
失控的边缘,而且完全不想拉住疆绳。
有个现代的词语较能确切形容这情景:她「抓狂」了。
怒火由内而外炽烈绽放,燃尽她四周的空气,但死蝶之力的意象偏偏又是『冰冷』
与『坠落』,她灼热的心神透过死蝶的透镜映射於外,幽灵们只觉幽华周遭数丈
的方圆宛若陷入了极度酷寒。用「冰冻之火」这种诡异词句来形容或许很怪,但
却是幽灵们最直观的印象。
「怎麽了?」幽华看着闪得远远的幽灵们。「过来啊。」
根本没有幽灵敢动弹一步。
「要你们过来就过来,你们以为可以逃到哪去?」幽华冷道。「放心,不会迁怒
你们的。现在我想杀的,只有一个人。」
「小幽…」爷爷勉强上前几步。
「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在哪里,怎麽动手。你们要不帮我,要不就我自己去找。
如何?」
「…当然帮你了。」爷爷涩然道。
幽灵们暗暗叫苦,偏就是此刻紫音不在。
空寂往幽华走去前,向身旁幽灵低声交代几句,那幽灵点头,转身去找紫音了。
***
-时间倒推八个月,白玉楼主之乱余波刚结束时-
「…让白玉楼主失去理智,是唯一有效的攻击。」秀麻吕说:「若做不到这一步,
用任何手段都只是白费心机。」
主祭难掩自己的不耐烦。天底下怎麽会有这种人?在还没确定凶手是谁,不对,
甚至连「凶手存在与否」都不知道,就召开密会,侃侃而谈应敌之道。若非见识
过他的能力,主祭真会怀疑这家伙脑袋不正常了。
更过份的是,他把主祭的死对头,安倍泰成也请进这空间,又是怎麽回事!?
研究小间是专属该宗派掌门的地方,虽无明文规范,却无疑是具有神圣与隐密性
的场所,莫说外人,连同门的人都鲜少有机会进入。此次虽为了对抗白玉楼主那
近乎犯规的能力而破例,主祭心里却不会乐意。何况一次就允许两个外人进入,
其中还包括一个他世间最看不顺眼的人。为了让主祭开这方便之门,秀麻吕委实
软硬兼施地费上好一番功夫,才逼得他不得不答应。
或许让主祭无法拒绝的原因,有部份也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一如秀麻吕,安倍
泰成也握有一些他无法得知的关键情报。如果放手让他们两个合作,自己便再也
无从插手这个追捕行动了。这也意味着:之前全部的心血、冒着被白玉楼主杀进
家里的风险、乃至自己身为阴阳寮领袖的地位与荣誉,全都拱手让人了。
只是现在这局面也不见得多麽称心惬意了。其实他多希望一切停在秀麻吕向朝廷
结案的时刻最好,如此一来,生活就又能回到这阵骚乱前的安稳了。
秀麻吕显然没注意到主祭大人的烦躁心绪,他正与安倍泰成热切讨论。
「照您所说,白玉楼主要收集那种庞大的情报量,背後必须有个得力的组织帮他
运作一切,」安倍泰成说:「但这个组织又同时拥有难以突破的严密防护,派出
那麽大量的探子,却没有任何人失手或背叛,实在不合常理。由此推得,此组织
的主要构成很可能『不是人』。我的理解正确吗?」
「完全正确,安倍大人。」秀麻吕微笑道:「而根据我浅薄的认知,『妖怪』一般
对於人类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即是定了契约,也难如此频繁驱使。能够这麽长期
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命,除非自己也相当在意的事情,否则是难以推动的。而目前
常见的『现界之非人』,对人类深感兴趣的只有一个族群。」
「即本身也曾经是人类的,『幽灵』。」安倍泰成说:「这推测我可以接受。但是,
作法上……」
「根本不会有那种方法。」主祭没好气地说。「幽灵诚然对人界很感兴趣,但也
纯属窥探的兴趣。人间的争夺杀伐对他们而言就像连场好戏上演,供其赏玩取乐
而已。他们为什麽要去帮白玉楼主?」
「方法不会完全没有吧。」秀麻吕说:「比如,胁迫他们?」
「胁迫也是没用的。」安倍泰成语气相较温和许多:「当然,咒术上确实有强迫
他们合作的手段。但您能想到这点,早先当然也有许多咒术师想过了。但经审慎
考虑,最後的结论是:任由幽灵插手人间事务会出大问题。」
「无论什麽咒法,只要存在可能为人所用。而只要有任何一方势力藉掌握幽灵界
的力量而得利,敌对方必会用相同、甚至更强的咒法反制;而幽灵将会随着人类
的慾望被驱使来去,再也无法安眠。久而久之,不仅异界怨气横生,人界也会因
太过频繁玩弄咒法,导致问题频繁。」
「长此下去,最坏会演变成人界的惨酷杀戮、甚至幽灵界集体迁移乃至灭亡,也
是可预见的。『生死两界的力量若被强行混成一气,对双方都会造成重大灾难』
是两界默认的共识。但明知如此,仍多得是短视近利者根本不管。只要咒法存在
就可能被利用,即使严令禁止,仍难避免禁令终有一天失去约束力,所以…」
秀麻吕接口:「所以,最好能让多数咒术师根本『不知道』、『不会用』那些咒法
方为上策。以此想法为基础,先代的咒术师首领与幽灵界的首领订了大合约。其
基本精神有三:」
「一、幽灵不得以任何形式插手人间事务。若纯属该幽灵个人私事,如托梦要求
亲属复仇、或针对生前仇敌作祟等,这类无关大局的小事咒术师勉强可以睁一眼
闭一眼;但除此之外,即使明知其亲属即将遭难,也不允许以任何理由介入。」
「二、若幽灵肯安分守己,则人类也不得过问幽灵来去。如果幽灵被侵犯在先,
在合理范围之内作祟,人类方亦不得异议。所谓百鬼夜行也不过是在两界均同意
的前提下,属『合法作祟』范畴之行为。」
「三、为避免当权者强令咒术师干涉幽灵界,使其两面为难,上述细节还需维持
神秘,仅有极少数代代相传的维护者得以获知详情。寻常术士顶多习得些破碎的
咒语与仪式,藉此驱赶些孤魂野鬼以牟利,却全然无从探其底细,是麽?」
「……您竟能了解到这个程度,已不能说是『门外之人』了呢。」安倍泰成微笑中
不无佩服之意。
「只是将你们之前讲的只字片语整理起来,便於讨论而已。」秀麻吕淡淡地说:
「论对这门学问的所知,我自然远不及你们。但一无所知也有好处:我没有从小
被塑造的基本观念,也没有『什麽事情一定是怎麽样』的念头。因此,我也可能
看到你们容易忽略的地方。」
「比如说?」
「比如『幽灵界只会当观众』这个想法。」秀麻吕说:「你们眼中,这群比京城
建造更早前便开始累积的幽灵就像一群任性的观众,冷眼旁观人界的好戏上演。
除了偶尔不爽闹闹脾气,对凡人作祟、或定期举办如群鬼祭典的百鬼夜行让你们
辛苦一下外,他们基本上与人界是脱节的。」
「难道不是吗?」
「戏台一旦搭起来,演员与观众怎能没有关系呢?」秀麻吕说:「尤其,当观众
只得这一个戏台可供取乐时,那关系还能不密切吗?」
「您是说……」
「若是我,只要威胁他们说『戏台要垮了』,就有机会逼他们听话吧。」秀麻吕
悠然说道:「当然,由我来说,他们很可能不会理我。但如果是由白玉楼主来说,
他们会不会信呢?」
主祭与安倍泰成对望一眼,主祭表情惊愕,安倍泰成则极为深沈。
「你是暗示……!」主祭勉强开口。
「我是说,整个京城的幽灵界都是白玉楼主的共犯。」
在一片沈默中,他徐徐开口:「听你们描述京城幽灵形象,大抵都是心高气傲的、
难以伺候的老人家。若白玉楼主是『人类』,在这些幽灵们眼中也只如孩童吧。
他不太可能去命令他们,但要建立同盟关系则是可能的。在此前提下,你们便能
理解我之前为何无所作为,甚至不得不以一个牺牲者换得转移白玉楼主的目光,
只因我要瞒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幽灵界,只要轻举妄动,我方的消息就会
像用筛子装的一般不停漏出去,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有这一方之地,对於白玉楼主、乃至对整个幽灵界而言都是『暗室』的
区域,可是我方反击极重要的命脉呢。」秀麻吕看着两位同伴,笑着说。
主祭还在考虑,安倍泰成却若有所悟:「所以,您才会提出那奇怪的要求吗?」
「……什麽奇怪的要求?」主祭追问,自安倍泰成介入後,他发觉自己无法掌握
的进展越来越多了,这并非什麽可喜的改变。
「刚认识这年轻人时,他就向我提出一个古怪又刁钻的要求,请我务必帮忙,还
不准我问为什麽。」安倍泰成微笑道:「他要我尽可能保持隐密地带他去见自家
的幽灵,问一个问题与谈一个条件。」
「那问题是:『有没有任何幽灵或人问过关於他的事情?』;答案是『没有』。
而条件则是:今後若有人或幽灵问起他的过去时,得照着他讲的版本去答。并且,
上述事件一旦发生,便须尽快知会我,再由我协助转达。」
「刻意隐瞒过去吗?」主祭皱眉:「我能了解您为何想要被告知,因为这表示您
可能被白玉楼主标记为猎物了。但又为何要刻意送他一个假的过去呢?」
「这是『伏笔』啊。」秀麻吕笑:「白玉楼主既有幽灵界的支持,在掌握情报上
已有难以撼动的优势。我们很难正面对抗,却不妨加些料给他,总会有用的。」
主祭闭目思索片刻,说:「请您不要再卖关子了。我很想知道您整件事情是如何
盘算,如果要继续合作,您就要说清楚:接下来的每一步您想怎麽做?」
主祭是摊牌的表情,秀麻吕却很平静,甚至有些愉悦地说:「当然可以了,我还
怕您不想听呢。」
***
紫音深深呼出一口气,工作总算分配停当了。
她是与幽华同时发现夫人离世的。当幽华木然站在原地时,紫音只停留了片刻,
待悲思稍抑,即强迫自己把心神投入善後处理,叫醒仆役,集合资深者商讨相关
事宜。
以她的位阶,原本轮不到她来主导;但此时照顾主母的老侍女因过於悲痛而昏厥
过去,而老爷也陷入某种狂乱的状态,他跪伏在地,身体一阵一阵地抖颤,喃喃
念着:「杀了……那个小子……杀了……那个妖怪…」之类意义不明的话,照顾
他的仆役光是把他拉回寝室以维护威严都费了好一番功夫,之後照顾更是一片忙
乱,早已无暇他顾。
在此状况下,紫音也只能展现难得一见的魄力,快刀斩乱麻地行事了。随着她以
冷静坚定的态度居间指挥、协调分派,众人心思也稳了下来,开始有所行动。
这表现或可称为「成熟稳重」吧。但日常她会以幽华的情绪为重,此时却连幽华
也暂时顾不上了;或许在那以大局为重的行为背後,多少也意味着幽华母亲之死
让她整个乱了方寸。因为乱了,若不找些事情忙,就实在无法承受了。
在她呼出这口气後,总算能让自己陷入暂时放空的状态。不知过多久,眼角余光
有些动静引起她的注意,紫音转头,看见几个白玉楼的幽灵正在远处跳上跳下,
挥舞手脚,拼命吸引她目光。
紫音一愣,随即意会到自己身旁的人太多了,这种情况幽灵根本无法接近,即使
勉强靠近也只会成为一团比薄雾更稀薄的存在,还不如待在能够维持完整型态的
距离。而他们的声音在阳世的喧嚣里也极易被盖过,所以在无用叫喊之余,只能
用「动作」设法让她注意。
「你……你总算看到我们了啊?」紫音一过去,幽灵就忍不住吐苦水。
「对不起…」紫音平常会多问候几句,但此时实在没心情:「…有什麽事?」
「大大大事不妙啦……!」
紫音脸色一变,无需对方多言,便赶忙回去。
***
「……关於『毁去不死人的方法』…」空寂在沈重的气氛下勉强开口:「有一说是
把他们的肝脏挖出来吃掉,他们就会死去;也有说把头砍掉、或掏空内脏并烧毁、
或绑上大石头沈入水中、或封在铁盒中深埋入土等等……」
「简而言之,是基於两种想法。」看空寂对於讲解这类事情不得要领,辰巳帮他
说完:「其一是断绝其生存要件,使其『即使复生又会迅速死去』;其二是『迫使
其肉体与魂魄分离』。」
「第二种想法似乎较为彻底,仔细考量却并不实际,目前连『不死人有无「魂魄」
存在』的问题都仍属未知,更遑论『迫其与肉体分离』。相较之下,第一种想法
虽然很像封印魔物,有封印可能失效的疑虑,却更为实际,亦可以此想法衍生出
具体作法: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其绑上沈重的铁块沈到水中,只要他还要呼吸,
无论复活多少次都会很快死去。」
「但是问及实际用这些方法杀过哪些不死人,却没有人说得出个所以然。」辰巳
皱眉补充:「不死人似乎像龙一般,是只存在於传说中之物。研究杀他们的方法
就像研究杀龙的方法,与其存在同样的虚无飘渺。」
幽华沈默
「有帮助吗?」
幽华摇头。
「虽然不明之处甚多……多少还是能依这两个方向思考临敌策略吧?」空寂。
「如果有任何方法能将其杀死,那我的方法绝对是最彻底的。」幽华淡淡地说:
「肉体与灵魂全化成灰,再由死蝶分食殆尽…如果被这麽做还能活回来,就表示
世间再没有任何别的方法能杀死他们了。」
「……或许那也不错,像块吃完又会无限重生的肉吗?牠们会觉得如获至宝呢。」
幽华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幽灵们只能静默,心头浮现一个人被成千上万只死蝶
包围噬咬、遭受永久苦刑的模样。很难想像世间会有任何生命值得被如此惩罚,
但这很可能便是秀麻吕的最後结局。
爷爷勉强开口:「也就是说,从目前已知的方法,得不到什麽有用的讯息了。」
「其实当初想知道他弱点,倒也不是怕会输,也只是不想做到这麽绝。」幽华说:
「但现在已不用顾虑这些了。也好,一切变得简单许多。」
「你到底怎麽了?」爷爷皱眉问:「竟倾向於最冲动的决定?怎能如此轻易放弃
自己一贯的坚持呢?」
「放弃坚持?爷爷,恰好相反。我的规则从来就只有一条:『事情是我做的,有
什麽事就冲着我来』。若是单纯向我挑战,我也不会逼人太甚,至少不会让对方
一点机会都没有……」
「但他越线了。」她最後冷冷地说。
幽灵们终於了解了她抓狂的原因。每个人都有其不可碰触的底线,寻常人或许还
会因为某些因素被迫妥协;但若是幽华这类人,平常越是意志坚定、冷静克己,
那条底线便越是无可动摇。在场幽灵多与幽华有过仇恨,因为对她本人无从下手
而改打她家人主意的也很多,此刻却打从心底庆幸自己当时并没有成功。
从白玉楼最核心的成员,到最人微言轻的新进,此时均无话可说。因了解到幽华
的寻仇已是势在必行,无人能阻;而敌方布置了什麽陷阱却仍未明朗。最坏情况,
可能会演变成京城咒术界与白玉楼的全面开战。
辰巳的脸部轮廓坚硬如铁,若葵的表情则看似不经意,却流露出一丝坚决,显已
准备好面对任何最恶劣的状况。
左大臣大人的表情淡漠,甚至像是有些无趣;情况演变至此,他也无所施其谋略,
所以索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爷爷与空寂对看一眼,垂下头,颇感颓丧,不敢想这会造成什麽後果。幽华房间
与这小小庭院,此刻已牵系了太多条性命的得失,宛若处在天下的棋盘中争夺最
惊心动魄的一角,而他们却对於局势走向完全无计可施。
然後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在这世间唯一能撼动这小小天地的人,翩然而至。
紫音站在廊前,身形看来仍那麽瘦弱,幽灵们却有她的形象被拉伸的错觉,只因
她的眼中含有与幽华不同性质,却完全不下於她的坚强。
「我了解您想做什麽,但这次您必须听我的。」紫音说,声音平稳,毫无激情,
如一泓无边无底的深潭。
「我不准您去。」
***
-八个月前-
「对付白玉楼主的最有效策略,简言之可说是『内部破坏』。」秀麻吕声音阴沈。
主祭大人与安倍泰成不禁面面相觑,之前都已经说白玉楼组织的主要构成份子
『不是人』了,又从何内部破坏起?
「我说的是『最内部』。」秀麻吕迅速解答了两人疑问。「也就是从白玉楼主本身
下手。第一步,是争取他的信任。我必须设法变成他的『自己人』。如此一来,
才有机会逼他到极限,进而迫使他失控。」
「失控…!?」主祭失声道。
「若非如此,他是一百年也不会露出马脚。」秀麻吕说。
「但您也明知,他的异能非常危险。」安倍泰成说:「所谓『失控』,可能意味着
相当严重的後果。当真有此必要吗?」
「您所担心的『严重後果』是不会发生的。」秀麻吕淡淡地说:「…起码,可以
确保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
「怎能做得到那种事?」主祭。
「很简单,我会让他的敌意完全冲着我一个人来。」
「但再怎麽说……」安倍泰成眉间忧色深锁。「您真的不考虑,一旦确认其身份,
便由我方主动集结人力暗中将敌人收拾掉?请恕我旧话重提,但依我看来,这是
更为稳当的方案。」
「您觉得稳当,只因这方案对您而言比较熟悉而已。」秀麻吕说:「我没有贬意,
务实是好,只可惜这敌人无法以常理对付。若以『明暗虚实』来衡量,我们只能
在『暗』里行事,对方却同时占据人界与幽灵界的『明』;他同时也握有白玉楼
主事件结束的『实』,我们只有一些间接的、说出来别人还未必能理解的『虚』。
在此前提之下,您的提案看似更能掌握情况,但若在集结完成前漏出丝毫风声,
就可能遭到对方用各种方法痛击,而我们还很难反击,只因苦於师出无名。这麽
说来,您还认为这方案比较稳当吗?」
安倍泰成唔了一声。主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男人哑口无言的样子。
「但我还是难以苟同您想要将一个拥有未知的、危险能力的人……『逼至失控』。」
安倍泰成坚持:「您当真对自己的计算有十足的信心,认为他每一步都会照着您
的预料去走?」
秀麻吕承认:「这种事是不可能有十全的把握。」
安倍泰成一言不发,眼神却凌厉。而秀麻吕回以平稳的神情。
「这麽说来,您也想过,如果出错该如何应变了?」安倍泰成缓道。
「有。」秀麻吕说:「正如之前所言,我会让他把全部仇恨之丝都与我缠在一起,
正是为了确保无论如何演变,也能限制在我一条命的程度之内……」
安倍泰成微笑道:「请恕我无礼,但您怎能确定对方只要您一条命就满意呢?」
「因为我了解自己在做什麽。」秀麻吕沈稳地说:「您担忧的大规模滥杀是不会
发生的,因为我不会胡乱做出让人瞬间丧失理智的傻事。我会缓慢地、精准地,
将他推向失控边缘的『极限』,让他以为自己仍能掌控,其实早已乱了方寸,就
像让善泳者慢慢溺死在潜流中,看起来好像离岸不远,偏偏总是上不了岸。如何
掌握那条界线,至关重要。」
「但,您有自信将他逼向『极限』里麽?别忘了您对他的评价可相当高呢。」
「会采用此计,自然是因为我对这种状态了解够深……」秀麻吕道:「谁都有他们
难以承受的点,只要持续对其施加打击,就会渐渐逼至极限。在那时,人会变得
非常单纯、容易预测,因为他眼里只容得下一样东西,我确信,唯有这种状态才
足以困住他。」
「听您说话,简直在猎捕猛兽似的。」安倍泰成说。「但,猎物的力量或许超乎
想像,您的网可能会被强行突破呢?」
「那就看我们能把他逼到什麽程度了。如果想突破就能突破得了,算是哪门子的
极限?」秀麻吕说:「放心,我不会客气,要动手一定打到对方连痛也叫不出来,
全心全意只想把我杀掉。到时只要别挡在他跟我之间,就不用怕被波及。」
他考虑了一下,皱眉补充:「当然,在过程中,与白玉楼主太亲近的人或许有遭
无端波及的危险,但考虑白玉楼主的个性,有危险的也仅寥寥数人而已……那我
就实在顾不上了。」
「您讲话活像个真正的亡命之徒,生平难得一见。」安倍泰成露出不知是佩服还
是想叹气的神情,摇摇头,说:「那麽,请您继续说明,该如何把他逼到极限呢?」
***
--我不准您去。
幽灵们都吓傻了,觉得在这诡异的时空连紫音都失常了,任何只要稍有正常意识
的人,怎麽可能在看到幽华那宛如凝冻的杀气之後,不仅毫无退却之意,更使用
强硬的语气命令她?
幽华冷望着她,而紫音以一股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从容回应。两人对望的时刻在
幽灵们的记忆里彷佛被一股巨力给扭曲了,可能过了许久,也可能只是一下下,
幽华才说:「别闹了,紫音,退下去吧。」
她一开口,顿时让旁观者兴起一股如获大赦,想马上称「是」并逃离现场的感觉。
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命令。与之相比,紫音的话语轻得像在狂风中飘摇的羽毛。
而紫音只是微皱眉,带些「伤脑筋」的表情,语气甚为平淡:「小姐您应该知道,
我从来不闹,也不开玩笑的。」
她的表情是那麽地闲话家常,彷如在暴风雨中异常地挑起一角全然宁静的晴空。
幽华那扑天盖地的气势,被紫音这轻轻一招,竟卸到了无处可摆的地方。
幽华也察觉到了,察觉到紫音那平淡的外表下,藏着前所未见的坚毅决心,从而
发挥出看似轻巧却难以动摇的力量。於是她不得不缓了下来。
「你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幽华说,紫音点头。她的表情更加严峻:「那你也
该知道,已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您可以做一切您想做的事。」紫音淡淡地说:「而我只求您在那之前,就算是
为了我,先做一件小事。」
众幽灵摒息看着。
「我要我所熟悉的幽华小姐回来。」
***
现在换成幽华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了。
「如果是要我平安回来……那是很简单的事啊,紫音。」
说的同时,表情露出:但你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指的不是这个。」紫音果然说:「我说的是现在,此时此刻,我希望您回到
我所熟悉的那一位幽华小姐。」
两人心意相通,紫音只这麽说,幽华已能了解其意。可是,了解其意,并不等於
会欣然接受。
幽华笑了。
「紫音啊,到底什麽时候,你变得这麽了不起了?」幽华说着,语音突转冷硬:
「究竟什麽时候,轮到你来指责我,该做什麽、如何去做?」
幽灵们更加感到风雨大至,连脚也站不稳。紫音却恍若全无所觉,迟钝得像一颗
无法动摇的顽石,仍旧是那麽轻缓的声音:「我以前没有、以後也不会有资格去
指导小姐该做什麽,如何去做……」
她仰头看着阴暗的天空,周围略显急躁的鸟叫与虫鸣突然显得清晰无比。
许久,紫音低头,迎向幽华的目光。「如果勉强要说,那只是我与自己的约定。」
***
幽华没有追问,而紫音也没有要等她,她只是按着自己的步调,缓缓地说下去。
「在您追杀恶人、将自己投身於无数个危险的夜里时,我一直就只能在这里,等
您回来。」
「我没有邀功的意思,」紫音用那絮叨的语气说:「那也不值得夸耀……无法帮上
您的忙,只能傻傻在原地等待,在我心里非但不值得夸耀,甚至可耻。」
「但那依旧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她闭上眼睛,原本昏暗的天色因此显得更暗了些。
「在等待时,并不是那麽轻松的。我,会不自禁地,想您可能会遇上什麽事情,
可能再也回不来,种种之类的。我控制不住,许许多多的情节,宛若亲见,不停
在我眼前流过。我要它停,却不可能停得下来。」
她喘了口气,交握的双手在衣袖里拧得愈紧。
「这时,唯一能把我从那里救出来的,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是幽华小姐,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又叹口气,刚刚紧绷得宛若綑绑的姿态,在说出这句话後,松弛了下来。
「您一定……会试过一切可能方法,去夺取您要的结果。因为我已见过太多次,
所以我能确定您是我最好的胜算。如果最後天亮了,等待我的只有最坏的结果,
那也必定是某个超乎人力的因素才让您失败的。没有『如果当初……会怎样?』,
也没有『要是换作谁去……又如何?』,因为我确信无论换谁去,改用什麽方法,
都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了。」
「既是如此,任何结果,我也能接受。」紫音双手一摊,笑容平和。
「因此,我得以度过那些夜晚;因此,我的世界不至於变得散乱;因此,我得以
在那些早晨,以笑容迎接您回来。这是我的信仰,也是我与自己的约定:只要是
您作的决定,我便会信任,并接受一切可能的结果。」
紫音的话语里没有一丝火气,甚至还保持微笑的表情;幽华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即使被她痛骂一顿,也许都不会比此刻受到更大的震荡。
只因她太明白紫音了,将她的前言後语稍作考量,已能明了其意。
「是说……你认为现在的我,并不是我?」
紫音没有回答。
「是说……我已经失常了?」
回应她的,只有一双沈默的眼神。
幽华失笑了。
「那麽,你想怎麽做呢?在我恢复『正常』,让你满意以前,就把我关在这里?」
嘲弄之意毫无保留,每个字都像支尖刺般穿透话语的囊:「你自问,办得到吗?」
紫音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为难。
「我从不认为自己能管您的事,我能管的只有自己。」她说:「我已解释了我的
小小信念,如何给予我等待的力量。那或许对您而言轻若鸿毛,对我却非常重要。
如果您坚持要踩碎这个小东西,我确实没有能力阻止您……」
「只是,我将不再等待。」她轻轻吐出最後几个字。
幽华的尖刺并未找到标的,而紫音的寥寥数语却像穿心利箭般,让她动弹不得。
「你……」
那真是个诡异的意象。虽然两人看似各持一方相互争论,若论力量强弱之悬殊,
这情景甚至称不上是「对峙」。狮子喘息着,低吼着,露出足以将任何生物撕裂
一百次尖爪利牙;而在牠对面只有一只兔子,像个傻子般,凝望眼前恐怖的巨兽,
不逃不躲。
而下一刻,却是难以置信的画面。
狮子垂下了头,彷佛被兔子驯服般,默不作声。
***
「这,这真是……」主祭叹。
秀麻吕笑:「完美的计画吧?」
「完美?简直是任性妄为!」主祭:「照您这麽做,几条命都不够玩。」
「但对付这种家伙,就是必须做到那麽过份,才会有效。」秀麻吕。
「其实您不必硬是把风险都揽在自己身上。」安倍泰成也说:「事到如今,我们
早已在同一条舟上了,您无须太过顾虑我们,这样反而显得见外。」
「是啊。」主祭哼一声:「说句难听却也明白的话:在法术或异能的领域,我们
比您还懂得自保之道,您根本不用什麽都想一肩去扛。」
秀麻吕看着两人,眼里的光彩有些湿亮。
「谢谢两位,我了解你们想替我承担的心意,但这次情况不同。白玉楼主的能力
真相至今未明,若当真如同最坏的猜想:亦即他拥有能随意控制人生死的能力,
那把所有的人都放在敌对位置就丝毫无益,反而增加我们在瞬间全灭的危险,那
就完全失去意义了。」
「现在盘上最重要的棋,全都聚在这个房间。」秀麻吕冷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们是必须活下来的人,若我有闪失,只有你们能替我把这谋略完成,所以绝
不能出任何差错;但我不同。我是这谋略的起头,亦是穿针引线的关键,却不是
非活不可的一步棋。」
「当然,如果你们有更好的主意,我洗耳恭听。但若认为只有我的方法管用,那
就务必请听我的。」
暗室里,好一阵沈默。
「反正,我们真要暗中保护您,您也不知道。是吧?」主祭笑。
「我很感激。」秀麻吕也笑了:「但最好连那都免了。白玉楼主连阴阳师的式神
也能察觉,而我们不能让这个比猫更狡猾的家伙起任何疑心,最好在这房间之外
就当作根本没这回事。有事再以暗号联络吧。」
三人讨论了暗中联系的方式,又绕回秀麻吕的计画,反覆研讨环节。
「……我想,大致可以了吧。」秀麻吕苦笑:「你们好像都很担心我的安危,但
我其实比你们想像中更珍惜生命。当真需要帮助时,我不会客气;但在那之前,
请千万别轻举妄动。」
「那麽,我们被您拉来讨论了这麽久,也该切入核心了吧?」主祭说:「那该死
的家伙,到底是谁?」
秀麻吕却露出为难的神情。
「……您不会要说,您现在还不知道吧?」
「并非如此,我心中已经有底了。」秀麻吕苦笑:「尽管如此,我认为现在不是
说出口的适当时机。」
两位阴阳师面面相觑。
「主祭大人,还记不记得我曾跟您说过,要对付白玉楼主,用『理』是不管用的。」
秀麻吕:「要应对这种能把所有道理拉到他那边去的角色,唯有靠直觉。」
「又是您的歪理。」主祭笑。
「但从另一方面说,『直觉』也是做好我们这份工作的要件之一。」安倍泰成说:
「您不妨对我们更有信心些。」
「我对你们的信心从未动摇过。」秀麻吕坚持:「但目前显露出的,只有『徵兆』,
却无决定性的关键。我很确定自己的猜想不会错,但我也知道,光凭这些东西想
说服你们,是太过份的苛求了。」
「那您现在选择等待,真的就会比较好吗?」主祭质疑。
「当然比较好。」秀麻吕笑:「别忘了,『白玉楼主事件终结』这个因子对於真正
的犯人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要抓老鼠,最好就是趁牠以为猫都睡了,是吧?」
「原来如此,一旦放下心来,才能期待他犯错吗?」安倍泰成说。
「正是如此。」
「但您仍然有所隐瞒。」安倍泰成此言掷地有声,秀麻吕一愕。
「您现在坚持不说,甚至不惜冒着让我们两个拂袖而去的危险,不可能仅仅为了
追求更确切的证据才这麽做的。」安倍泰成悠然说:「仔细想想,从刚刚到现在
的谈话也是经过精心布置,希望我们在不明所以之下仍能激起斗志,随您去追捕
一个面目不明的犯人……」
「会让您需要这麽麻烦,应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您认为太早告诉我们的危险,
远多过益处。」
他语调轻缓,目光却凌厉。秀麻吕第一次在谈话中失去了主导权。
「……莫非您认为太早告诉我们,会露出马脚?」主祭的表情亦不快。
「并非如此!」秀麻吕说,安倍泰成却闭上眼,缓缓摇头。
「请容我再说一次:若真心想与我们合作,对我们就不必再这麽小心翼翼了。」
安倍泰成说:「除了这原因,还可能是什麽呢?该问的问题是:为什麽?您应该
很清楚,我们都不是那种轻率行事的人。」
秀麻吕只能报以沈默。
「如果白玉楼主是某个陌生人,告诉我们他的身份其实是有益无害的。同意吗?」
安倍泰成等了一会,又微笑道:「而您仍坚持不肯说,是这样麽?」
这几乎已经逼到无路可退了,秀麻吕面容颓丧。
「……言下之意是,白玉楼主是我们两个、或至少一人所熟识的人!?」主祭说:
「所以您才不肯说,只因无法确定我们知道後,见到他还能保持冷静?」
「……我认输了。」秀麻吕两手一摊,又恢复了笑容:「虽然非我所愿,但同伴
的能力超乎自己想像的优秀,其实是值得高兴的事。」
主祭与安倍泰成两人对望一眼,想的都是「这巧言令色的家伙」,竟然轻轻一招
就把自己有所隐瞒的事情卸去了别的地方。
「既然被戳破了,您就开尊口吧?」主祭。
秀麻吕却坚持:「既然已知我的理由,就该更能理解我为何不能轻易开口。就像
京城的幽灵界,白玉楼主也是你们所熟悉的某人,却拥有超乎想像的陌生面孔。
我认为太过轻巧地讲出答案非但完全无益,反而会增加分裂的风险。」
「但如果您不讲,分裂就不是风险,而是您即将面对的问题。」
「主祭大人,饶了我吧。」
两位阴阳师大感头痛,这小子竟然跟他们装可爱。无论什麽邪魔歪道,他们也有
办法强令对方开口,但面对耍无赖的人类却有种可笑的无力感。
「……罢了,那你打算怎麽做?」主祭。
「照我的方式去做。」秀麻吕坚持:「每出现一个新的证据或迹象,我就会循着
刚才商量的那些暗中联系的方法传给你们,只要顺着理路爬梳,终会自行明了,
因为你们都是有能力解读的人。到那时我们再聚谈下一步,相信不用太久。」
「非得弄得这麽复杂?」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
幽华与紫音在房里对坐着。房外虽已渐白,天色却仍阴暗,似乎快下雨了。身处
异界的幽灵嗅不到人界湿冷的空气,也感不到帘幕拉下的房间其实有多麽阴暗,
而房中的两人也彷佛一无所觉,幽华看着地上,紫音看着幽华。
「有个人来了,要我……?」空寂走到紫音旁,低语。
紫音点头。空寂往旁边示个意,几个幽灵随即从房内消失。
现在没空理会别的事。
一会,一位幽灵回来,望紫音点点头。意思是刚刚那家伙,不知什麽原因要来,
总之已被幽灵们吓跑了。这是白玉楼的紧急程序之一:「幽华不在,紫音作主」
的模式。许久前,当幽华还需要帮父亲远征而只剩紫音留守时,为了不被人撞破
而建立起来的机制,虽久未使用,仍运作如常。
尽管说是「紫音作主」,她也极少真的做过主就是了。但她此刻气势实在太强,
连幽灵们也不由得自动向她报告。
又过一会,另一个幽灵回来,报:「刚刚来的是老爷大人的仆役,来找紫音姑娘
的原因是:老爷大人不听劝阻,跌跌撞撞地出去了,至今不明所踪。现在外头已
乱成一团,没有人知道该怎麽办。」
若葵叹道:「简直莫名其妙。若是老爷大人的事,来找紫音也没用啊!这群下人
真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以为找个人来扛,自己就完全没责任了吗?」
紫音恍若不闻,而幽华亦是如此。
现在没空理会老爷大人。
外头远远传来阵阵喧嚣,反而衬得房里无比安静。在交换过短暂数语後,幽灵们
再度噤声,他们身体不会受到湿冷的空气所侵犯,却被两个人类镇得动弹不得,
为眼前的景象由衷地感到发寒。
在他们眼中,刚才因盛怒而力量全开的幽华,彷佛被什麽无形之墙硬是困住了,
虽看不见死蝶与毒蛾,其过於兴奋的绕旋、骚动,竟让幽华身旁一臂之遥的方圆
看起来微微发光,肖似从刀刃口映射的微光。只要稍微碰到便联想到切裂、飞散、
血肉模糊。
而紫音就坐在这方圆利刃的正前,那情景只能说束手就戮。或许拥有肉体的迟钝
实在是帮了她大忙,如果她与周围的幽灵一般敏感,看得到那微光、与了解背後
代表的可怕含意,大概无法像现在这般保持若无其事;当然,这迟钝也可能成为
致命的错误,恰如一个盲人穿着红衣站在疯牛面前,对自己处境全无所觉。
那种力量是根本无法抵挡的。保住紫音活命的,只有幽华一直以来的深深恐惧:
恐惧自己终有一天会伤害她而下意识筑起的墙,但这面墙正面临最严苛的挑战。
无论何时崩毁,都不奇怪。
***
-四个月前,另一次密会-
「您,到底想要说服我什麽啊?」主祭声音嘶哑。「竟、竟然要我相信,那个人
是……」
--白玉楼主,这四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我想您有些弄错了。」秀麻吕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我并没有说,您多年
的好友就是白玉楼主本人。」
「只是他的确与白玉楼主有极为亲近的关系,这已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了。」
这话彷佛一记冷拳,主祭的身体又缩了一下。
「正如我曾对您说过,白玉楼主能如此轻易夺人性命,此一事实将会多麽强烈地
撩拨起人的黑暗面……」秀麻吕说:「而您这几个月所看到的,就是此现象的体现
而已。从白玉楼主事件告一段落後,您的好友彷佛换了个人,开始积极拓展自己
的势力。您甚至可以发现他几乎不在意别人会如何解释这些行动,也不理这麽做
是否树敌。如此豪迈的作风,与他之前『谦虚、谨慎』的评价真是大相迳庭啊。」
「或许只是巧合而已……」主祭。
「是吗?那他请求您尽力协助我调查白玉楼主事件,又怎麽说呢?您难道不觉得
他实在对此太过热心了吗?」
「这……」
「他是否三天两头地关心,我们最近做得如何,在往哪些方面着手?」
主祭勉强道:「那是因为,他爱惜你的才华啊……」
「是吗?在此事让我声名大噪前,我可不记得我在他心目中拥有多特别的地位。」
秀麻吕冷道:「虽与他有结交,但我很少主动加入话题,参与聚会更不甚积极,
多半只是在旁静静看着而已。这,您不会说自己忘记了吧?」
主祭无语。
「我是有意那麽做。如此才能真正探得一个人的度量。」秀麻吕说。「他的作风
确实不同於寻常人,但却没有相应的度量与深度。虽然遮掩得很好,但我也观察
了很久,自信不会有错……」
「唯一的盲点在於,他确实是靠着胜利来建立自己的事业。」秀麻吕说:「这曾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其人功业与内涵并不相符,是否我看漏了什麽?但後来念头
一转就豁然而解,答案简单得甚至让我自己觉得自己太蠢:他身旁有个能够帮他
取得胜利的人,而且善於暗中工作,只要把关键敌人先行暗杀,他便只要去接收
胜利就好。只要不自乱阵脚,谁都可以做到。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了。」
主祭沈默一会,问:「但,您怎能确定白玉楼主不是他本人?」
「如果光是风声稍缓就足以让白玉楼主心浮气躁、轻举妄动,我早就逮到他了。」
秀麻吕沈声说:「我虽未曾见过白玉楼主,在先前与他过招的历程里已深深感到:
他是个多麽冷静狡猾的家伙,自制力极强,很难期待他会犯这种错误,但旁人就
不一样了。」
「大概可以这麽想吧:白玉楼主是中将大人身旁某个极为亲近的人,他基於这层
关系探得了白玉楼主的秘密,并因而受到了影响。中将大人现在的大胆行动,可
视为之前被压抑近一年的反动,先前调查期间,他大概在暗地里担足了心事;而
後来可以顺利结案,他应该比谁都要高兴吧。」
「而与中将大人的高兴恰好相反的,则是白玉楼主本人。」秀麻吕讽刺地笑了笑:
「白玉楼主会尽可能消灭一切可能让他暴露行踪的因素,而中将大人的行动绝非
他所乐见的,一般早就被灭口了。对我们很幸运的是,他偏偏是个『不能杀的人』,
所以我才说,白玉楼主很可能是中将大人的某个至亲。」
主祭大人呆望着研究小间的墙面,连话也说不出了。
「……知道自己可能早就认识白玉楼主,甚至曾经交谈过,确实是很大的打击。」
秀麻吕说:「但还是要请您振作。这些日子,我助您一步步追循踪迹,自行推论、
发现,就是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最坏的情况……?」主祭喃喃覆颂。
「您与我的信赖关系崩溃,同时与多年好友之间的认知也崩溃。您不信任我,却
也无法在中将大人面前维持常态,这是最危险的情况。」秀麻吕沈声说:「如今
我们三人已是相互无法置身事外了。如果您让中将大人起疑,等於会让白玉楼主
起疑,我们三人都有即刻丧命的危险。请您体察这一点,才能了解更重要的事。」
主祭平时冷酷的面具,此刻已完全跌落,只见其旁徨无助。
「『更重要的事』即为,您与中将大人也是相互无法置身事外的关系。」秀麻吕
续言:「一旦真相暴露,不仅中将大人身家难保,您也难免被追究失职之责。您
会陷入极为困难的处境,最惨的情况甚至可能会为小人所乘……我在此,便是要
向您分说:怎麽做才符合您最好的利益。」
「其实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您亲力亲为,大义凛然地解决白玉楼主事件。我与
安倍大人同时向朝廷力保,如此您最大的祸根既除,斩妖除魔的荣耀也少不了,
更进一步地表明了您的忠诚。怎麽算,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路。」
秀麻吕说完,看向安倍泰成。
安倍泰成神色有些无奈,但也说:「师兄,我们之间向来有些尴尬与争执,或许
您信不过我;但刚才少纳言大人提的不只是最好的路,也是唯一的活路。」
「其一,如果您信不过我们,转而与敌方结盟,我们两人是肯定没命,您也很有
可能随後被对方灭口,这就是互不信任的後果。所以我们必须有个彼此都信任的
解决方案才能一起活下来,此为当务之急。」
「其二,身为京城咒术界的守护者之一,我会尽全力避免外界对我们产生不信任
的观感,这坚持已超越了个人意气的范围。也因此,我希望看您被世人赞赏远胜
於被责难。无论您相信与否,这是我的真心话。」
「安倍大人的讲话极为精到。」秀麻吕击掌赞赏:「正是如此。生死同舟,所以
我们必不会背叛你的,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面对这可怕的敌人,在他倒下之前
需要捐弃一切旧有成见,绝不能自乱阵脚。我可以发誓,在这房间讲的话就只会
留在这。您,能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主祭的表情复杂无比,低垂了头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们。」
「那麽,」秀麻吕阖掌笑道:「从现在起,最精彩的主戏要开始了。」
***
「紫音……」
咬着牙,幽华缓缓起身,全身一阵一阵地,轻微却不可抑制地抖颤。
「……对不起,」
话未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滑落脸颊,滴落在地,然後「哗啪」一声,房间对
外的帘幕碎成无数黑色粉末散落,天光随即倾泄而入。
「……对不起。」
感觉这句话还没落到地上,幽华的身影就已消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半径两尺
左右的圆圈。眼尖的幽灵发现,那是以她为圆心,把四周的地板削去了薄薄一层,
工整光滑得像是熟手木匠用尺规与刨刀细心削磨出来;圆心残留一些浅浅印痕,
那是幽华以右手支地,左手握着右手腕,只是那麽看似不着力地放在地上,右手
的後三指便在地板上留下了印痕,彷佛地板是软泥做成。
幽灵们惊魂未定,只敢呆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些曾是帘幕的黑色碎屑仍未落尽,
详尽地标出流泄进来的光线行踪,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缓慢地飘落。
然後,紫音的身体无力地晃荡几下,彷佛断了线的人偶,侧身倒地。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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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7:00 字数:11459
幽华父亲大概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这个爱漂亮的男人,此刻只能用「丧乱」
两字形容其外貌。一夜未睡,空腹又勉强灌下过多的酒,他喉间满满都是胃液的
酸苦味,沿食道一路烧灼下去。
他身旁,忠实跟他来此的老仆役正坐立难安。他很勉强才能跟到这里同时又保住
自己的脑袋,但也已是极限了。他甚至难以派人传讯回家,完全不敢想像本家已
乱成什麽样子。他心焦如焚,但仍必须跟着老爷大人,他无法放心把这从小侍奉
到大的主人交给一群他连正眼也不敢对望的粗人……他们称自己为,武士。
幽华父亲神态却显得比在家里更自在。这群聚在这里,数近百人的家伙直性子、
热衷肠,每个都有受过他的恩惠,随时愿意用全副身家性命作为回报。这种简单
的上下直属忠诚关系才是他所追求的,或者该说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
他所专属的护卫团,或者更贴切地说,私兵团。
白玉楼主算是什麽东西?身旁这群男人就可以帮他解决一切的难题。秀麻吕能用
诡计把他政坛的盟友撵跑,但这些人却怎麽撵也不会跑。他们会一直待在这里,
保护他的安全,遵循他下的每个命令。
「……杀掉。」他醉意朦胧地说。
秀麻吕又算是什麽东西?他没有背景、没有势力,毫无力量可言。挂一个少纳言
的虚衔,拥有天才、英雄的光环,但其实那很脆弱的。要取他的命,轻而易举。
在他被酒精与愁绪切割得不成章法的思维中,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始终响着。那
究竟是谁在说话呢?
「谁!?」他惊醒大喊,突然从脑中的牢笼跳到现实的时空,眼前有几个带头的、
外貌粗野的男人,外头有更多粗野的声响,喧闹、高声谈笑。
「大人,」身旁一个武士低声问道:「是外头那些小子们吵醒您了吗?我们这就
叫他们安静点。」
幽华父亲随意挥挥手,也不明这意思到底如何。总之那男人领命出去,外头传来
一阵大声喝骂後,突然静了下来。
幽华父亲满意地点点头。安静很好,他的头疼舒缓了些。转头,看见随侍在侧的
老仆役,一阵与其相关的回忆突然浮上,与之前半梦半醒中的话音交缠在一起,
他的脑袋里彷佛突然打了好几下闷雷,痛得彷佛什麽东西要穿出脑壳。
他俯身低头大叫。
周围的人们顿时一片忙乱。老仆役眼见主人身体违和,顿时忘却恐惧,奋不顾身
地命令那些武士准备些乾净的布巾,再打一桶清凉的水来。他自己则撕下袖子,
替主人擦去嘴边的呕吐物。
「……杀掉,」他听见主人低声呻吟,气喘吁吁:「……那个妖怪。」
***
咚。
在这一声後,白玉楼的众幽灵才如梦初醒,争先恐後地挤上前。
「紫音姑娘……!!」空寂全无平日冷静闲雅的神态,焦急溢於言表。伸出双手,
却怎麽也无法将面朝地下、生死未明的紫音扶起来。
若葵突然惊觉,向四方喝叱:「让开点!别这麽多人同时过来!不怕冻死她麽?」
经她这麽一喝,众幽灵才勉强退得远些,望着蜷缩在地上、全无动静,甚至不知
还有没有呼吸的紫音。
安静异常。
幽灵们无论多想帮忙,此刻也完全施不上力。正如若葵所言,一群幽灵挤在一个
单薄的活人身旁,只会更糟而已。
然後他们看见那瘦弱身躯颤抖了几下,很勉强地爬起身来。天气明明已渐回暖,
她却像刚从暴雪里归来,脸色惨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目睹此景,他们才得以
从深深的无力感中解放。若葵赶紧拿几件衣服放在紫音身旁,然後仍退得远远。
「快穿上吧。」她说:「我都快要感觉不到你的生气了。」
紫音顺从地把衣服披上,然後抬头四望,彷佛要很努力才能抓回现实的情况。
「所以说吧,你们这群家伙真是的!」若葵转身斥道:「把人家冻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想帮她还是害她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若葵姐,别骂了,不是他们害的……」紫音勉强开口。全场一片静默。幽灵们
你望我、我望你,大家心意相同,却不敢开口。
--不是我们,难道是……?
其实刚刚紫音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幽灵们心中都闪过相同念头,虽然随即被担忧
的情绪掩没,此时又被重新提起。
--该不会,幽华小姐真的……?
「不准误会!」紫音查觉气氛不对,勉强提起声音讲完,又咳了起来。
「先休息吧。」空寂忍不住说。
「不准,误会。」紫音坚持讲完,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是我自己不好,
其实早就觉得撑不下去了,却一直告诉自己,还可以、再撑一会。後来小姐突然
不见踪影,我想出声叫她,突然一口气回不上来……」
她又开始咳嗽。
「我看你这口气到现在也还没全回来呢,别勉强自己说话了。」若葵温和地说:
「放心吧,我们都明白你的意思。」
确实,随着她的解释,幽灵们的脸色都和缓了不少。再怎麽说,若幽华曾认真对
紫音动杀意,即使最後没有下手,对幽灵与她之间的信赖也是很重的伤害。
「你真是一流的笨蛋。」辰巳语气虽是责骂,神情却是赞赏:「竟然敢跟她对峙,
还想用气势压过她?你大概完全没考虑过这种事需要损耗多麽庞大的精神吧?可
你就这麽莽撞地干了,真不知道你脑袋在想什麽。」
「赶快生个火,设法让身体暖起来吧,这我们就帮不上忙了。」爷爷也出乎意料
地出声了。「……但,你刚刚讲了些很有趣的话,是怎麽说的呢?好像是说:如果
我孙女不经你允许而擅自离去,你就必须离开我们了,是吗?」
他对着那幽华曾站立的空旷处沈吟一会,又转头说:「唉呀,但她现在好像不在
这里呢。不知有否有经过紫音大人的允许,她才胆敢不告退就离开呢?请容我先
代她致歉,等她回来,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众幽灵一愣,看见爷爷难得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不禁跟着笑个开怀。
「什麽事这麽好笑?」紫音呆问。听她这麽说,幽灵们更加笑不可抑。
若葵被紫音连瞪好几眼,才勉强解释:「笑你啊。才刚从晕死的状态回来,大概
连现在什麽时辰、自己在哪都还没弄清楚,就急着帮幽华小姐辩解明白。你啊,
现在就算讲一百遍从此要与她恩断义绝,我们也不会信的。」
又是一阵大笑,紫音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但,她也可能是认真的吧。」唯一没跟着笑的大概只有空寂:「她对幽华小姐
说那些话时,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啊?」
「在那一刻,当然是要非常认真的。」爷爷说:「若没办法自己都当成十分真,
怎麽吓得了小幽?你啊……即使拼了性命不要,也想打醒她麽?」
「嗯……」紫音低下头:「但似乎,还是不行……」
「傻孩子!」爷爷大叹:「刚刚根本不可能有人留得住她的脚步,但你却做到了。
若没有你拼命阻止,她就会在盛怒下离去,之後就只能祈祷她不会因怒气犯错,
那是截然不同的绝望发展啊!我始终觉得,有你陪着她实在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紫音嗫嚅:「这,我根本……」
「……没想这麽多?」若葵帮她说完,叹口气:「有时就是这种人最可怕,是不是?
在刚刚对峙之时,如果你再聪明一些,或许就会失败吧。」
幽灵们又笑了,笑意中除了淡淡揶揄,更有不少敬重。
紫音却没有跟着笑的心情。她现在才感到浑身血液慢慢地回到身体里,而头痛仍
未休止,耳膜被心跳一鼓一鼓地撞击着,令她想起以前幽华曾说过,与赤焰之鬼
敌对时,那种彷佛空气也凝固的感觉。但幽华是把这当件有趣的事情讲,而她才
刚把幽华讲过的感受经历一遍,却怎麽也笑不出来。
她深知,自己既弱小,又不聪明,对於任何演变也只能被动应对,毫无先见之明;
但对於自己能想通的事情,她会想得很仔细。
现在夫人死了,只剩老爷大人一个。
这麽一来,小姐不就「走不了」了吗?
她呆在原地,已想像不出圆满的结局。
***
秀麻吕此刻静坐着,等待着,思潮起伏。
心神无法安宁,或许只因决战将近,总不禁去想有哪个环节可能出问题,近日来
这已成为难以克制的强迫行为。
一连串的计策环环相扣,现在终於走到倒数几个环节了,但越是这种紧要关头,
越无法容许出错,尤其是面对这麽强的敌人。他始终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对抗是否
终究是无意义的愚举?但他没有权利悲观,只因明白若他也放弃,世上再没有人
能治得了这妖魔。
他总有一种预感,感觉自己必定会赢得最後胜利。他是世间少数能力足以应付此
事件的人,又恰好占据了对付白玉楼主唯一且绝佳的位置,还有什麽别的可能?
难道不是天要亡白玉楼主吗?他无法拒绝这预感的邀请,只因心底藏了个心愿,
而唯有完成此事才可能实现;若不拼命一搏,他将为此懊悔一生。
但同时,心底的另一面却悄悄地说:这无来由的自信也可能是错觉,而他将为此
付出性命为代价,那还不算最差的情况,如果只要他一条命就能解决,不算差了。
他看向空旷的庭院,希望看些比较光亮的、开阔的景象,但灰蒙的天色并未带来
任何乐观的暗示。他身旁并非没人,其实还安排了不少巡视的人力;但以战力论,
他便是孤独一人。为了尽可能减少损伤,他的後援会在精算後的适当时机到来,
但不是现在。在那时辰来临之前,他就只有一个人。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孤独一人。
此时能陪伴他的,只有一个声音,那声音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给了他最大的
胜算。虽有些不可思议,尽管未经证实,但他无法轻忽这个讯息。
无论如何,就看今晚。
远方有一串跑步声传来,他辨出猿飞那特有的、抿去足音的特徵。
「少纳言大人,大事发生了。」猿飞气喘吁吁地说。
「西行寺家的夫人,昨夜自尽了。」
秀麻吕的脸色骤然惨白。
猿飞还在详述他打探来的情报,秀麻吕已经转过好几圈念头,然後倏地挥手打断
他:「听我说,猿飞,我要你立刻设法联络上那个人,越快越好,听到没?跟他
讲状况有变,现在立刻依计行事。」
「是……?」
「还愣什麽!?」秀麻吕狠狠一拍猿飞的肩:「快点,迟一刻也是性命交关。」
猿飞从没看过秀麻吕如此严肃,连问都不多问一句,拔腿就跑。
秀麻吕坐下来,右手抚额。
--怎麽会这样?
他无法冷静,起身,又强迫自己坐下。他抬起头,庭院下着蒙蒙细雨。有个人影
伫立在一片烟蒙的白日中,披着一件单衣权作遮雨之用。那人未出声,秀麻吕却
宛若受到召唤,站起身来。
那人把单衣从头顶改披在肩上,全身彷佛没沾上一丝湿泥草叶,在昏暗日光下,
如无暇白玉的脸颊微微沾着细雨,面无表情,是幽华。
秀麻吕探手入怀,握住短刀。
***
「明天就是决战了。」主祭说。「在此之前,所有发展都如您所预料,宛如亲见
一般准确无误,真是不简单。」
「是啊,只望直到最後的发展亦如我所料。」秀麻吕微笑:「白玉楼主被捕,而
我方三人均平安归来,大获全胜。」
「一定会的。」
对於主祭的说话,秀麻吕只是苦笑以对。他即使机关算尽,最後仍然无法避免与
白玉楼主正面对决。所谓对决,原本就没有绝对胜算,而直到此刻对白玉楼主的
异能仍所知甚少,却必须假设对方对自己了若指掌,这感觉实在很糟。
「此外,有件事情……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主祭深深皱眉。
「我想,无论您说什麽,事情都只会变好,很难更糟了吧。」
「也对。」主祭也跟着笑了。
「我想,我或许对白玉楼主的杀人能力有些概念了。」
「唔!?」秀麻吕睁大眼睛。
「您还记不记得,在这几个月,您曾经把一些推断很可能由他下手,只是假冒成
其他死因的死者名单送给我?」
「是。而我记得始终没有一个很好的说法去解释那多变的死法,我也是从白玉楼
的行事理路去推断可能的死者而已,真正死於他手的人只会更多。」
「嗯,我们始终得不到结果,现场没有法术的痕迹、没有残余的妖气;死者没有
中毒的迹象,死因大多相当明确,如病死、自杀死等。若没有您的推论为支撑,
可说根本无法肯定有白玉楼主插手其中。实在是很困难。」
秀麻吕却眼睛一亮:「言下之意是,您最近发现了什麽吗?」
「正如您说的,如果对某个问题一直看不出所以然,或许只是有盲点,答案其实
就藏在一眼可见却难以发现处……」主祭取出一个小盒子,交给秀麻吕。秀麻吕
打开,盒子看起来是空的。他一脸疑问。
「光这样是看不到的。」主祭点亮一盏灯,又对着火光喃喃念着,火光倏地变得
明亮数倍。然後他从袖里掏出一块黑沈的、圆柱状的石头,粗可一握,往盒里晃
几下,再把石头拿起来,对着火光。
秀麻吕不禁惊呼一声。因为看见那漆黑圆柱的顶端,有如细丝般的东西映着火光。
「毒针。」主祭阴森地说。「这麽细,若钉入死者体内,甚至难与体毛分辨开来,
是以为何身上无伤。若不是靠这强力的吸铁石,只怕这些细针还得随着死者下葬
入土,永不为人所知。」
「这……」秀麻吕说:「确实出乎意料,他竟然是靠着『暗器』……」
「这种针,只怕无法用手投掷……」主祭说。
「嗯,但如果靠着强力的特制机括便可能发射。在短距离内,敌方非常难躲。」
秀麻吕笑着,右手抚额:「这就是为何他非得排除万难,入侵对方寝室,只因这
毒针射程不远,最好就是在『室内』与『近距离』,又解开一个谜了。」
秀麻吕一击掌,笑道:「主祭大人,这回您立大功了,这有什麽不好说的呢?」
主祭却全无秀麻吕的欢欣,仍一脸忧虑:「其一是,您大概也猜到了,针上的毒
无法分析,也就是说……无药可解。」
「只知道,对方大概会使用数种不一样的毒,对应各种不同的死法,但那与目前
所知的药物系统却截然不同,至少我是不知道世间还有此类能限定死法的毒药。
换言之……只要您一中到针,极可能连我也救不了您。如果明知情形如此绝望,
很可能让您提前开始恐惧,在决斗时不断想着不知自己中针了没?如此一来反而
容易错失良机,更增丧命的危险。类似这样的事,我见过太多了……」
秀麻吕嗯了一声。
「其二是,我担心这又是敌方的陷阱。您知道,白玉楼主鬼点子很多,谁知道这
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引人入彀的骗局呢?我认为这针上所淬之毒是某种前所未见的
种类,但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毒,这不过是一个引人分心的骗局呢?我认为还未得
到结论之前,贸然告诉您实在太危险了。」
「原来如此,您的顾虑确实有道理。」秀麻吕笑道:「但,您为何终究还是选择
告诉我呢?」
「……或许,是被您说服了吧。」主祭背过身去:「我开始对您产生一种没来由
的信心,相信您比我更能善用这些所知,毕竟,您大概是比我聪明一些。」
「主祭大人……」
「『毒』与『药』只是一线之隔。在我看来这些情报可能是毒、可能是药,所以
不敢轻易出手;但我认为您做的判断会比我更准确,所以最後还是选择告诉您。
就只是这样而已。」
秀麻吕看着主祭的背影,心中抹不去一种感动的情绪。他明白要这个别扭的男人
讲出这些话,是多麽困难的事。
「我了解了,主祭大人。」他说:「我必不负所托。若明日此时我能活着回来,
全赖您的大力协助,我绝不会忘记的。」
***
「毒针」与「机括」。秀麻吕想着,将怀中短刀稍稍出鞘,却不急着亮出来。
他在等,全神贯注,观察眼前的敌人。
若是那种细如牛毛的毒针,现在的距离还太远了,所以她必定会缩短距离;却也
不能太靠近,射击角度太大或太小都是麻烦,最好是在三到五步的距离,在两人
维持对峙状态时,突如其来地发难。
所以,对方会缓慢地靠近,或许会讲些话来分他心神,那些完全不是重点。他要
看的是对方意欲隐藏的动作,身体重心微妙的偏移,看似若无其事地藏在後面的
手或脚,都可能暗示那发射机括藏在哪里。
只要一确认发射机括藏的位置,躲得过第一丛毒针,胜利就已握了一半在手上。
以三到五步的距离而言,不用一眨眼,就可以将那机括,或许连同操纵它的那只
肢体,砍断在地。
如果,进行顺利的话……
幽华仍是一脸让人猜不透的表情。若是猿飞所言正确,她才刚经历丧母之痛,这
表情实在冷静得让人发毛,确实值得戒惧。
--希望猿飞还活着。希望白玉楼主没有一怒之下顺手把他小命给收了。
秀麻吕突然浮现这念头,又赶忙把它排除、丢到九霄云外。在那瞬间,幽华突然
从他眼中消失了。
更正确地说,她右手抓住披在肩上的单衣,变戏法般将其甩开,遮的却是她自己
的身体;那单衣在空中整个飘张开来,再缓缓落下,人早已不在原地。
秀麻吕的双眼瞬间被这大动作所迷,但精於此道的他并未慌张,立即沈身拔刀,
往横里一跃,藉着迅速变换视角让那单衣的残影在眼中快些消退,同时看到幽华
以极低的、几乎贴地的姿势向他飘飞过来,身法诡异至极。
搭,她右脚隔了一丈才落地,然後左脚、右脚、搭、搭,仅仅三步,已缩短了近
十间的距离,此时那件被丢弃的单衣仍未完全落地,人却已杀到秀麻吕心目中的
危险范围,三到五步之遥。
--太快了!但是……这行动根本不合理!
秀麻吕心念电转间,反而往前大跨两步。对方速度太快,仓促不可能煞得住脚;
但自己以逸待劳,却已主动将敌人纳入短刀的最佳攻击距离。这麽近的距离看似
危险,好像敌人的暗器随便射都会中,但只要瞬间爆发的速度够快、方向够奇,
很容易便能闪过第一击。而对方想重新瞄准,还得大费周章地转身才行。
在她转过身前,自己早就砍中她两、三刀了。仓促间可能难以一刀致命,但若让
敌人受到重伤,己方可说是稳占优势,一着之差就足以底定大局。
--她看似冷静,其实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吗?
在那瞬间,秀麻吕受过锻链的心神已经想好了连串动作:向前一步、左脚急煞、
右脚往横一跃,合先前的冲势为斜刺,同时反拿短刀,一刺敌侧,二斩敌背!
在下个瞬间,却是让他难以逆料的异变。
幽华彷佛早已等着他将左脚跨出,在他煞停的刹那,右脚踩上了秀麻吕的左脚。
这种异想天开的招式,不,秀麻吕一时间甚至不认为那算招式,只是她收不住脚
而不小心踩到而已。然後她左手闪电般地出击,竟看似不知死活地抓住秀麻吕的
手腕,俨然是想夺他的刀,彷佛要跟他比比谁的力气大。
如果时间充足,只怕秀麻吕会哑然失笑。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发笑。
他随即发现,被幽华握住的右手竟然施不上力,整条手臂好似不是自己的。他眼
睁睁地看着幽华好整以暇地用右手取过他的刀,然後彷佛那短刀是纸做的,用手
把刀子「揉」成一团,他甚至听见在揉的过程中,刀子发出喀拉喀拉的碎裂声响,
然後幽华摊开右手,一柄纯钢锻治的短刀碎成一团灰烬,从她指缝间散落。
那情景实在太奇诡、冲击性太强,以致他迟了些才注意到身体发生的异状:刚刚
被幽华踩住的左脚,无论如何也挣不开;而右脚也施不上力,因为幽华在夺刀後,
左手不用握他手腕,便顺势往下轻拂他右腿,於是他腰部以下完全失去了力道。
前一步的冲势才尽,下一步就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往她身上软倒。而在她把短刀
「喀拉喀拉」地揉成一团黑灰时,左手又顺势摸上了他的後颈,至此他全身僵直,
再也无法动弹。
过程说起来相当复杂,但若是在当时留守在秀麻吕身旁的护卫眼中,发生的事情
倒是相当单纯。
他们看到秀麻吕突然站起身来,顺着他的眼光,看到墙边站着一位清丽绝俗的美
女。她朝这里跑过来,而秀麻吕也向她跑过去。虽然不知为何一眨眼间那美女就
跑到秀麻吕身旁(他们还眨了眨眼,想说是不是自己恍神了),但总之这对男女
就在庭院里相会,然後拥抱。秀麻吕的头靠在那美女的肩上,而那美女的玉手则
轻抚着他的後颈。
「唉呀,少纳言大人,不可以在这里乱来啊……别这麽急嘛。」
一听那女性轻声娇呼,那些看守的人纷纷别过头去,很有默契地去找些其他事情
来忙,总之不想待在这里。秀麻吕甚至听到有些人低声抱怨:「还带女人来?」、
「也太有闲情逸致了吧?」、「我们到底是来做什麽的啊!?」
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很快地整个庭院空荡荡不留一人;而这阵仗要抵御的目标,
现在竟然理所当然似地待在他的怀里,自己的体重彷佛对她完全不是问题,近得
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听见她的耳语。
「想要那些人活命的话,最好闭上嘴巴。」幽华用他仅可听闻的声音说。音量小,
但份量并没有因此减弱一丝一毫。
秀麻吕只觉得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
-前一夜-
「终於到了这一步,最後一次确认细节。」秀麻吕对着两个伙伴说。
「最後的对决将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发生。以白玉楼主的行事习惯,绝大多数是
在子丑之交的时刻动手,所以基本的对敌策略也是以此为前提谋画。之前的布局
已充分发挥作用了,这些日子来白玉楼主满心想的应该都是如何杀掉我,而今天
我又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即使再有耐性再冷静的人,也是有极限的。」
「明天一整天,我都会待在主祭大人的宅邸里。宅邸有威力强大的防卫咒阵,有
优秀的术师,我也调了一些赤焰之鬼方面的人力,在白天可说是固若金汤。」
「但您确定要让他们都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跟谁在对抗?这样真
的好吗?」主祭质疑。
「这样比较好。」秀麻吕说:「我完全不期待靠他们来收拾白玉楼主。如果她想
硬闯,即使中间隔了他们多半还是闯得进来,她已多次证明过自己的实力。这些
人只是为了增加入侵的困难度,当白玉楼主认为时机不好,就很可能选择等待,
如此可以限制她入侵的时间点,进而让她更为焦急。既非担任要角,浑不知情更
能提高他们生还的机会,知道得越多,越可能遭到灭口。」
「确实如此。」安倍泰成说。
「而一入夜之後,由主祭大人引起某些事故,让他们藉故撤离,使此处放空城。
白玉楼主没那麽好骗,她会继续等,但她也不能一直等下去,终究必须做个了结。」
「迎击的第一阵是我。」秀麻吕说:「我会尽我所能地把她制住,但如果失败了,
还会有第二阵,由安倍泰成大人负责。」
「为求稳当,安倍泰成大人在白日时会待在自宅,此时不可用式神当替身,因为
会有被白玉楼主识破的危险;但在入夜後,趁主祭大人引发事故导致人员调动、
兵荒马乱之际,悄悄沿着密道来研究小间待命。一见我失手,立刻发动预先布好
的强力结界阵,将白玉楼主封印住。」
「而主祭大人则是潜伏在外的第三支伏兵。」秀麻吕说:「请您待在安全的地方,
只可以靠式神帮您探情况。如果我们两人都失陷了,至少也可以把她困在这里。
而您便是唯一知道全局者,请务必将事实传达出去,让全京城上下都知道实情,
公开讨伐,让白玉楼主即使能狡滑逃脱,也再无法待在此地,这是最後一步。」
「凭什麽只有我置身事外?」主祭质疑。「我自家的结界阵,为何不是我来发动?」
「因为您是阴阳头。」安倍泰成说:「头必须活到最後。只要您依旧健在,京城
的咒术界就不能说是败给了白玉楼主。不瞒您说,这任务分配是我自请的,那个
结界阵估计我还勉强顶得住。」
「你……!」
「只是,若当真催动到完成,我也会身陷阵中,那就还得靠您从外面解开了。」
安倍泰成微笑道:「您也知道,我总是喜欢与敌人正面冲突,直到今日仍不受教。
若我还活着,等到看见您,就知道外头已经大势底定,我比较喜欢这样的发展,
请原谅我的任性。」
主祭低头,默不作声。
***
秀麻吕在全身僵直的情况下,被幽华给「搬」回了原来坐着的位置,姿态还摆得
与平常一般潇洒,而幽华转身端坐在他身旁,光看两人背影,全然看不出有任何
异样。
他将回忆在脑中迅速翻过一遍,并且苦涩地发现了自己的败因。
他是第一阵,安倍泰成大人第二阵,主祭大人最後一阵。如果他在第一阵就制服
白玉楼主,自然由他掌控全局,安倍泰成与主祭等於只是帮他在旁掠阵、抬轿。
如果他败了,死在白玉楼主手上,则换安倍泰成出马。无论那强力结界阵成不成,
接下来掌控全局的都会是待在安全处冷眼旁观的主祭大人。换言之……
如果以主祭大人的最佳利益而言,秀麻吕最好就是死在白玉楼主手上。
所以主祭才在决战前夜向他说了这麽多,现在看起来只是鬼话连篇。白玉楼主的
杀人手段根本就不是什麽毒针,那是最可怕的误导。由於错估了对方兵器,导致
整个应敌策略方向全错,如果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一看幽华动作,就会推测
对方想打近身战,而之後的应对也将截然不同。
当然,在亲眼见识幽华揉碎短刀、瞬间麻痹人体的能力与那如鬼似魅的身法後,
他也没把握自己还有多少胜算。对方的异能仍未见底,即使公平对阵,或许也是
九死一生;但再加上这致命误判,就是十死无生。
「白玉楼主是用毒针。」
有时,杀人只要一句话就行。
***
秀麻吕的懊悔并未持续多久,当他想清楚之後就放下了。脸上又是一副漠不在乎
的神情。
幽华望着他,秀麻吕此刻才感到一股凛冽之气扑面而来。他突然能暂时脱离自己
脖子已架上屠刀的处境,暗暗感叹,到底怎样才能培养出这种妖怪。那洗链杀气
与稚嫩面容带来的剧烈反差感,即使上百岁的幽灵也不免为之震动。
「我看得出,你布这阵是想拖我时间。」幽华轻声说:「为作疑兵之计,总不能
让全部主力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既然如此,你的支援应该一时还赶不过来。所以
我们大概还有一些时间,说几句话。」
她没有一个字提到「死」或是「杀」,但却让人丝毫不会误会,更不抱希望。
「我有些话想问你,若你想要那些没派上用场的护卫们今晚能平安回家见家人,
最好回答。」她微微一笑:「你大概发现了全身只剩嘴巴能动,但你讲的话只有
我听得见。如果不信,不妨大叫试试?」
「你的废话真多。」秀麻吕话语气势十足,无奈僵直的四肢无法帮忙。
幽华笑笑:「想充硬汉拖延时间倒也无妨……今天我是不介意多带几个人走,全是
看在你的面子上。」
秀麻吕只能暗自切齿。
「我只是好奇,到底有什麽原因,让你这麽不计代价地非扳倒我不可?仇恨吗?
但就我所知,我应该没有夺取过哪条性命是会让你恨成这样的……」
「这对你而言,有什麽要紧?」
「或许没什麽要紧,我只是……有点好奇吧。」
「好奇是什麽样的人把你弄得这麽惨吗?」秀麻吕冷笑。「根本不需要什麽原因,
妖孽人人得以诛之。」
「就你而言,这说法有欠精彩啊。」
「要更精彩的也有。」秀麻吕说:「不如来谈谈,你是如何逼死自己母亲的吧?」
他近乎满足地看到幽华脸色变了。那占有绝对优势、从容不迫的感觉就此溃散,
散落之後,已几乎无法正视她的面孔,一眼望去只能见其锐利如刀锋的双瞳,而
秀麻吕却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是啊,你以为她是被我逼死的麽?把罪怪到我身上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无辜吗?
你应该很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她,让她的屍体在横梁上晃啊晃,这情景只怕连
威震天下的白玉楼主也难得一见吧?」
「但我倒不讳言还满高兴的。」他微笑道:「如果这能让你感受一下被留下的人
有多痛,我还巴不得你家里多死几个;善恶到头终有报,就这麽简单的道理,你
却不懂,只因你不过就是个自作聪明的蠢才……」
他突然像梗住了,再也说不出话。四周景物全融入一片白色,就连那对锐利得能
直刺进心底的双眼,也从他眼中消失了。
然後他醒悟到,景物变白,只因眼前被蝴蝶的翼蒙住了。他看着那蝴蝶慢慢飞远,
在眼前绕旋,姿态优美,恍若梦中。
这是庄周的梦境吗?
看来这就是结局了。如大醉一场之後突然清醒,不禁苦笑自己之前的贪恋与执着
实在愚蠢到不可思议。他知道自己赢了,但所谓的胜负与名声此时又有何要紧,
随他去吧。
重要的是终於可以休息了。
他已经背着一个秘密走了太久,实在好累,终於可以休息了。
***
从目睹母亲的死开始,幽华彷佛陷入一个巨大的黑暗迷宫,世间万物的声响都在
遥远的彼方,忽近忽远,时清晰时模糊,而她自己的声音则绕着迷宫的走道消失,
仅存些微回音,根本无从判定这迷宫究竟有多大。
--再怎麽说,这怎可能困得了我!
她凭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支撑,往前直冲,才刚起步,自认捷径的路口竟挡了
一个身影,张开细弱的双手,用她无比熟悉的声音说:「此路禁止通行。」
笨蛋,笨蛋,笨蛋!
那麽弱的家伙,甚至称不上是个障碍,但她却转身逃了。
什麽逃?她是怕不小心伤了对方,那笨蛋,完全不知道有多危险。为什麽偏要选
这个时候跟她过不去!?这家伙,想走就走好了。看你能走多远?
不,从各种角度而言,她是逃跑了,从那弱小的身影面前。算来这是第三次了,
她自信从未逃避过任何威胁,却在短短一天之内连续逃了三次。
总觉得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在身旁缭绕不去。
无论如何……先绕出这迷宫再说。
她使尽全身力气,飞翔、狂奔。绕过去,又绕回来,不知不觉地果然还是绕到了
终点,看到梦寐以求的猎物、敌人,摆出自认聪明的阵型,彷佛以为她还是昨天
之前的她,那个瞻前顾後、绑手绑脚的她。
他大错特错了。
与他的对决,简单得出乎意料。是对方太弱?还是自己太强?果然,之前的慎重
与忍耐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早一点放开那些拘束,不就好了吗?
若是如此,那人就不用死了。
瞧瞧眼前的手下败将,呢喃着一些让自己显得比较有骨气的话,几乎让她失笑。
他真的那麽想死吗?他不知道比死还惨的状况还有很多,远超乎他的想像?而且
要做到那些事,对她而言,其实只是举手之劳?
好吧,或许他猜她没有折磨人的兴趣,这一点他倒是赌对了。
很快就会结束了,死蝶呀……
把他吃得一乾二净吧,这男人的灵魂我不需要。
在死蝶化成她指尖的延伸,攫住对方灵魂的那一刻,她的不安感突然无限扩大。
--不对劲。
迷宫的远方,黑暗的角落,有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喊着:停!不行!
而她注视着那男人的脸庞,他的神情吸引了她注意。如此安详。
而他才刚说过的挑衅话语,其中某个关键字突然浮现,她心中的警铃大响。
不对劲。
***
「我说……」紫音问空寂:「昨天小姐跑去少纳言的家质问他家幽灵,到底问到了
什麽重要的事情?」
「你还记得!?怎麽这麽在意啊?」空寂苦笑。
「当然在意啊!我早说过,要是不重要,那我岂不是白挨打了?」
「你问我重要吗?……说起来还真微妙。」空寂搔搔秃头。「或许对幽华小姐而言
是有其重要的参考价值吧?虽然我是参详不透啦,据他们所说……」
***
「你终於还是来了。」
一个年约十五岁的少年,撑起瘦骨嶙峋的身子,欢迎一身行装的来客。
「……好久不见了,少爷。」那人仔细端详少年,刻意露出笑容。
「你来得正是时候,东西带来了麽?」少年说:「万灵药,长生不老的仙丹。」
来者将早已藏於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是个精工雕琢的白玉小瓶。少年眼睛亮了起来,
在瘦得惨不忍睹的脸上那双眼显得异常突出。他接过瓶子,仔细端详。
「……就是这个。你真的找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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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7:45 字数:11153
从前,有一对兄弟。
尽管他们的兄弟关系只存在口耳相传中,传说两人同父异母,弟弟有个家室显赫
的母亲,是这家的老爷大概穷其一生亦无法与其平起平坐的地位。有人说,老爷
大人是抽中了好签,以其软弱的背景与後台,竟凭着难得的机缘攀上权贵之女;
即使明知她体弱多病,而这桩婚姻背後充满迷信与姑妄试之的因素,也只有满心
欢喜地接受。毕竟只要攀住她,便像抓住了通往更高阶的细索,许多人一辈子也
未必能有一次这种机会。
「冲喜」,利用婚庆的喜气,加上老爷生辰够好,恰巧能与高贵的夫人互为表里,
助其健康长寿。在迷信里他的命格是她怪病的解药,无涉情爱,只因这个巧合,
将两人的命运缠绕成双。
无奈,贵人未必有贵命,她终究还是死了,在生下弟弟後不久就死了;幸好她还
留了个儿子,那细索还没全然断绝。而那哥哥,很不巧地,他母亲只是个帮佣,
他本人则是某日老爷一时兴起的後果,这先天限制就注定了两人身份天差地别。
关於此事老爷本人自然不会承认;那帮佣若还想保命,更不可能认。两位当事人
皆如此,可说根本无从证实;但却堵不住下人的嘴巴。这对有缘无份的兄弟,就
只能存在於闲谈中。在现实生活里,他们是秀麻吕少爷与随从阿叶。
秀麻吕个性古灵精怪,个性开朗且讨人喜欢,从小憧憬游侠与英雄的传说;阿叶
比秀麻吕大两岁,个性悠闲,对任何人事都以同等无聊的神情以待。秀麻吕从未
听过下人们对两人关系的传言;阿叶则曾有所闻,但听到时彷佛那只是别人家的
事般不为所动。之後对秀麻吕也不曾露过丝毫口风。
也或许,知不知情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两人从小早已亲如兄弟。秀麻吕把阿叶
当成懂很多的哥哥,对他任性胡闹;而阿叶也像个兄长般包容这弟弟千奇百怪的
想法。在这家门中,秀麻吕就像个不可侵犯的国王,连老爷想对他训话都得再三
考虑;反倒是阿叶直来直往的说教秀麻吕向来会听,因为不管他闯出什麽麻烦,
阿叶都会一脸无奈地把他救出来。
两人生平最大的一次冒险,或许是在秀麻吕十二岁那年,为庆祝自己生日,这位
少爷很随兴地离家出去晃晃,一个人。
***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连阿叶也忍不住爆怒了。他在外面奔波了近整天,好
不容易才追到这位大少爷,此处一片荒无人烟,而天色早已昏暗。
「我就知道你看得懂我留的字。」秀麻吕坐在树下,已饿得走不动,衣服也脏了,
却还一脸得意。
「你没有被坏人抓去卖,也没有被狼吃掉,算你好运。」阿叶说:「混帐东西,
还真会挑日子消失啊!?老爷差点被你气晕,他已发誓要将你逐出家门了!」
「那种话,谁会相信呢?」秀麻吕若无其事地说。
阿叶正要将怨气化为长达一时辰的碎碎念,突然转头四望,把秀麻吕一推,自己
也躲进路旁的草丛里。
「有猛兽来了麽?」秀麻吕用气音问。
「……更糟。」阿叶皱眉,此时秀麻吕才听到远方传来脚步杂沓声与马蹄声。
「刚好,跟他们要些食物如何?回家後再请人把钱送来。」
阿叶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秀麻吕,低声说:「少爷,这时辰正经人家是不可能还
在荒郊野外鬼混的。」说到「正经人家」,又瞪他一眼。
秀麻吕才刚要说话,立刻被阿叶打了一下头,示意安静。他只得一脸无辜地指向
另一边,有个细瘦的行人身影,披戴着破烂的衣服与斗笠,看来即将与那群家伙
擦肩而过。
双方终於交会了。一群看起来就相当凶恶的家伙,还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壮汉看似
他们的老大,大声嬉闹谈笑。原本这群人看来连理都不想理那衣衫褴褛的过客,
岂知在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咦了一声,突然伸手把那过客的斗笠打落。
「还以为我看走眼,想不到真的是女人啊?」他大呼。
秀麻吕与阿叶也看呆了,那是一个貌似十五、六岁的少女,即使脸上脏污也无法
遮掩她清秀的五官。她退後数步,抿嘴不言,那全无惧色的神情立即予人深刻的
印象;但最突出的莫过於她盘在头上的长发,不带一丝青丝,名符其实白得像雪
一般的头发。
「少爷……」阿叶在秀麻吕耳边轻声说:「仔细听好……这很重要。」
那群家伙乘着醉意与人多,开始把少女逼在路旁,肆意调笑,把自己污秽的念头
透过言语涂满她全身,而那女孩只是报以一言不发的冷漠。
「待会不管发生什麽事情,都绝对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双方距离越来越靠近,昏黄天光下,一群男人的身影彷佛凝聚成一个庞大而多手
的怪兽。
「绝不能有任何动静……如果您还要性命。」阿叶说:「我们完全帮不上忙,而
我一定要把你平安带回去。您只要出一点声响,我就死定了,因为我拼了命也要
让您逃走,但我也没信心自己能挡多久。听懂吗?」
话还没说完,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惨叫。秀麻吕瞪大眼睛。
一只断手躺在地上,是齐掌断的,一个男人抱着光秃秃的手腕,发出不像人类的
哀嚎。另一边,那白发少女斗蓬里隐隐现出刀光,脸上还是那麽漠然,眉头微皱,
彷佛在说着「好麻烦」。
「砍人了啊!?」
「混帐!认真的吗!?」
男人立刻像潮水般退开,然後又把她围了起来。白发少女没有等人群走近,好似
随意地挑个方向就冲上去,然後一阵刀光剑影,惊呼、惨嚎、咒骂声交杂,混和
血液,让这即将沉落的黄昏染得更红。
阿叶发现自己的叮咛成了多余,因为秀麻吕已经完全呆如木鸡,这种肢血乱喷的
地狱图,对於少爷来讲确实是太震撼了些。
***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又过好一会,他们才有办法走出藏身的树丛,双腿已经僵硬
如石块,但更痛苦的是胸口一股烦恶欲呕的情绪。
「……唉,我还以为她很强呢。」阿叶用自认轻快的声音说。
地上有些残肢断臂,还有很多很多血,但只有一具屍体留下,就是那女孩。她倒
在血泊中,已经被砍得不成人形。刚刚的战斗里,她挨了很多刀,也砍出很多刀,
但一个人也杀不掉。一场乱战打完,那群山贼无赖也全无兴致了,一边咒骂一边
相互扶着离去。
秀麻吕呆看着眼前光景。
「……就当是误闯另一个世界吧,少爷。」阿叶拍拍他肩,说:「见识了生平未见
的光景,也算不虚此行。好了,我们回去吧。」
「……你怎麽可以这麽冷静啊?」他看着女孩的屍体,那长长白发被血染成一络
一络的。
「因为您无法冷静,我只好冷静啊。不然怎麽办呢?」阿叶叹口气。秀麻吕突然
一声惊呼。
「她……她……」
白发少女突然开始喘气,咬着牙呻吟了几声,然後用仅存的左手把身体撑起来。
「妖妖妖怪啊……!!」秀麻吕的声音宛若从牙缝里挤出的惨叫。阿叶近乎着迷
地看着她把右手放在断口上,转几下,然後竟然就像接续了似的,五指慢慢握成
拳头。
「我看,还是趁她把脚也接起来之前,赶快逃命吧?」阿叶建议。
秀麻吕虽全身抖得厉害,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似的,眼睁睁看着那少女挣扎过去
想把脚捡起,却彷佛用尽力气,扑倒在地,动也不动,好像晕了过去。
「……她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秀麻吕嗫嚅。
「那又怎样?她是妖怪啊。」
「但我们……已经见死不救一次了。」
他没说下去,但阿叶已了解了,又叹口气。
「……好吧,即使是妖怪,这麽弱的妖怪大概也不用太害怕吧。」他说。
两人的异世界之旅还未结束。为找寻水、食物与安置妖怪少女的场所,沿着远方
火光找到了一个诡异的住家,一开门只看见满屋子挂满了叮当作响的刀剑,就连
阿叶心头也不禁一阵发毛。
後来才知,屋主是个退隐的名铸剑师,形貌怪异、身材矮小却异常结实的老头。
在屋里怪异的老头还不只一个,另有一个身材高大,须发皆银,脸色却又红润如
年轻人,那铸剑师叫他「山鬼兄」,彷佛他的年纪比自己还老,但外貌年龄却是
恰好相反。
两人获得屋主同意後,山鬼陪他们把断手断脚的妖怪少女背了回去,帮她清洗、
包紮伤口;待天明时,少女还未醒来,阿叶就说好说歹把秀麻吕给强行带回家。
他们还要好一阵子之後才知道,那奇妙的少女名叫「妹红」。
***
冒险刚结束回到家,那一阵骚动不言可喻。但秀麻吕估计得很准确,父亲确实是
不敢拿他怎麽样。在生日当天单独离家冒险的举动并非单纯的任性妄为,其实更
接近一种精密计算过的示威之举,对於父亲太过限制自己行动的示威。不带阿叶
同行,正因不欲将其牵扯进父子间的纷争;而在此事尘埃落定後,他的行动确实
也变得更自由了。
只要有闲暇,他就会与阿叶一起跑去铸剑师的家。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妹红并非
普通人,是明知如此仍主动关心,妹红刚开始好似不太习惯这种人际关系,却也
随着时间渐渐卸下心防,在她离去前,已如多年老友般无话不谈。她只在那停留
约半年,据她说法,这已是有史以来最久的一次,而那半年却是秀麻吕有生以来
最快乐的时光。
既然没有秘密,双方说话就不太需要顾忌。他们很快地知道其实妹红不是妖怪,
是人类,至少她自己这麽认为。她不会死,是因为喝下某种奇怪的药。她的年纪
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只知道至少超过了三百岁。
超过三百岁的光阴、不死的生命,完全超乎了两人想像。她居无定所,唯一长期
携带的行囊只有自己的身体,与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小药瓶。他们看过也把玩过,
但想要打开时就被她一把抢回去。每次问她关於这药瓶的细节,她只是摇摇头,
与她过去的家人般,这是她不会回答的问题。
而她也知道了不少秀麻吕的事情,关於他早死的母亲,以及心里最深的恐惧。
有人说,他母亲的娘家穷极荣华,至矣尽矣,终於引起了命运的反扑;也有人说,
是他们的祖先造了太多孽,而子孙必须承担先人的罪孽;无论哪种说法都是在讲
同一种病,夺去他母亲生命的病。
他告诉妹红,这种病都是不定时发作,好好的一个人,某一天开始无端地很容易
感到疲累,走多一点路就容易喘,白天常需要补眠,一睡就不易醒,这就是前兆。
前兆可能持续个一两年或更久,然後病魔才会真正降临。到时身体会快速消瘦,
连举起手也很困难,然後开始萎缩,连关节也会扭曲,最後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
他也告诉妹红,其实他已经开始感到徵兆出现在身上了。这才是他决心在十二岁
生日离家远行的真正原因。
「我当时只是想着,要去清水寺拜清水观音,试试那治病的灵验神水能否驱走我
身上的病魔。」秀麻吕说:「但若只是要神水什麽的,我大可要别人跑一趟就行。
或许真正让我下定决心反抗父亲的原因是:如果生命是如此的有限,而我却还在
畏畏缩缩、怕东怕西,那就实在太奇怪了。我希望的是,无论我还剩几天,结果
如何,最後都不会後悔。」
妹红听着,只是微笑一下,脸上彷佛有些羡慕的神情。
这些话他从来不会跟任何人讲,就连最亲近的阿叶也完全不提,但他却原原本本
地全都跟妹红说了。为何会想把最深的秘密寄托给这白发少女?他也不清楚,他
总觉得她的气质其实不太像人,比较像是树或风,而他就像是把秘密倾诉给那些
自然之物,但却又比那些更好,因为她还是有表情,有回应,让你知道她听到了,
但她也不会急着想去跟谁说。
「你经常说,不会死的自己就像怪物。每次死不掉时,都觉得自己距离人类彷佛
更加遥远。」秀麻吕说:「但你知道吗?这世界上还是有羡慕你的人,甚至愿意
不计任何代价,去换取你所拥有的时间……」
他说到这里,不禁犹豫了,只因话再说下去就会变成哀求;而他早已知道,对於
妹红而言那是禁忌,之前就惹她生气过了。
但她这次没有生气。只是看着远方,表情淡漠如初次见面。
再下一次,他与阿叶来到铸剑师家时,妹红就已不在了。
***
阿叶其实不太了解事情的细节。秀麻吕与妹红相聚时,他通常不太想当那个扫兴
的人,所以总是跑去找老铸剑师聊天,或者山鬼偶尔来访时就跟山鬼闲聊。
那一天,老铸剑师与山鬼都在,见到他们两人时,只摇了摇头。阿叶一见就明白
其意,秀麻吕则还未清楚发生了什麽事。
「她说,她需要寻找生存的力量。」山鬼说:「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她不想要
一直都这麽弱……」
「就跟你说,你来教她不就好了?」老铸剑师粗哑地说。
「我说过,想教也没办法。」山鬼:「她的体质太怪异了,不管身体起任何变化,
过一会又会恢复原样。她再练一百年也还是手无缚鸡之力,要我从何教起?」
「连你也没办法,那岂不是……」老铸剑师叹了口气。
阿叶看看秀麻吕的表情,难得找不出话说,犹豫许久才低头对两位长辈行礼,说: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请稍等。」山鬼看着阿叶,眼睛炯炯有神:「你曾说自己对武术之道有兴趣,
此话当真?」
「是真的,那又如何?」阿叶想,如果好聚好散倒是无妨,但此处对少爷而言已
变成伤心地,今後大概是很难有机会来了吧。
「如果你从今日起一年内有想要学艺的念头,我都很欢迎。」山鬼沈声说:「但
若过了一年,便作罢论。话就说到此,请好自为之。」
老铸剑师惊讶地看看山鬼,想说什麽,却没说出口。
阿叶点点头,拉住秀麻吕,转身走了。
***
数个月匆匆过去,那年冬季来临时,秀麻吕发病了。
这对他母亲娘家是极忌讳的事情,所以他父亲甚至不敢大动作地办任何消灾祈福
仪式,连请大夫也只敢秘密请来,稍微减缓病人的难受程度而已。
事实上,他父亲在见到折磨妻子的病魔在儿子身上重现时,根本已陷入了绝望的
深渊。他近乎神经质地、想尽办法把消息瞒住,彷佛只要瞒住全世界,他儿子就
依然健康,而他的前途仍是一片光明。他可以严令下人三缄其口,重金贿赂大夫
保守秘密,但有些事却是挡不住的,比如他母亲娘家的长辈想要看看宝贝外孙。
他在无路可退之下,作了一个最疯狂的决定:命令阿叶换上华服,顶替秀麻吕。
这听起来像在说笑的计策,竟然奏效了。
两人本来形貌就有些相似,秀麻吕又因他父亲之前近乎恐惧的呵护而极少出门,
每次与外公见到面都间隔数月;阿叶则是因为父亲作贼心虚,也不曾陪伴秀麻吕
去见他母亲娘家的亲戚。秀麻吕又正逢成长发育最快的时期,若说身形与样貌与
之前不尽相同,总有解释的空间。
当然,能撑得下去,更关键的因素是阿叶个人的特质,那任何事都能视若等闲的
沈着以及迅速的应变。他反正抱定主意,万一东窗事发,该负责的也是老爷;就
凭着彷佛事不关己的冷静,许多难以逆料的突发状况还真的被他应付过去。
他彷佛终於取回了自己应得而未得的东西,包括身份、地位与宠爱,但他却没有
因此沾沾自喜。阿叶最初答应顶替秀麻吕的原因,只是被老爷巧言哄骗说不要让
他外公太过担心,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眼耳也不清楚了,就帮忙哄哄他云云。在
他心中并没有真想取而代之的念头,他一直认为少爷的病迟早会好,他只是暂时
帮个小忙。
但当他渐渐察觉少爷的病看来好不了,而老爷简直像要让他就这麽顶替下去时,
这个生性悠闲的人也终於开始感到惊慌了。
某日,阿叶从不属於他的外公家回来,脱下少爷的装扮,把帽子一摔。心想自己
原本照顾少爷是他的工作,後来虽因忙碌而交付别人,仍天天见面,这阵子应酬
越来越频繁,竟有三天没见过他了。他走到另辟的秘室,秀麻吕的病榻前,惊讶
发现少爷消瘦的速度远超乎他的想像。秀麻吕看到他似乎很高兴,用微弱的声音
招呼他,两人彷佛日常一般闲聊。
「阿叶,我要拜托你一件事。」秀麻吕说:「我知道这是个过份的要求,但我想,
能做到的也只有你。」
在他开口前,阿叶彷佛已能猜到他想说什麽。
「我想要那个万能的灵药,蓬莱之药。」秀麻吕困难地说:「即使变成了怪物,
我也还是想活下去。」
阿叶点头。
「还有……没找到之前,不准你回来。懂吗?」秀麻吕闭起眼睛:「我不想看见你。」
阿叶一惊。
「你以为我躺在这里,就什麽也不知道吗?」秀麻吕冷笑:「听说你顶了我身份,
还玩得挺开心,是吗?也罢,你原本就比我厉害很多,我也没甚麽话好说……」
「那……那是……」
「不用说了。」秀麻吕说:「我没办法相信你,除非……你把从我手上抢去的东西
还给我,我是说,真正地还给我。你懂我意思麽?」
阿叶咬着牙,生平从未感到这麽委屈过。但他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转身,
迈开大步,挥挥手。
「交给我吧。」
***
从那之後,过了四年。两人再度重逢。
阿叶发现宅邸变得破落不少,仆役的数量也少很多,一问才知老爷已经去世了。
他把自己逼得太紧,最後发了狂,坊间纷纷传闻,果然,长子离家出走是很大的
打击呢……妻子的娘家也怪责他养子不教,从此形同陌路。
当初一手促成这个传闻的,正是阿叶。他无法同时护得住两个人,而被认为离家
出走总比被戳穿骗局来得好。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把手上的东西完整地还回去。
他今天回来,只因终於可以将此事做个了结。
他走到秀麻吕的房间,屋里只有这个角落时间宛如静止,四年前彷佛只是昨天。
秀麻吕接过白玉瓶,扭开瓶塞,毫不犹豫地往口中一倒,嗯了一声,又把瓶口往
手心试着倒了倒。
「……什麽都没有啊?」
「……是的。」阿叶说:「这就是答案了。」
***
「是说……妹红小姐并没有药?」
「是的……」阿叶沈默半晌,突然说:「我没有骗人,至少不会骗您。要不要证明?」
他把怀中短刀拿在手上,将左手袖子卷起,一挥刀,左臂上出现一道血痕,他把
血痕亮在秀麻吕面前,一道细细的鲜血沿着手肘滴落下来。
「我绝对不会私吞妹红小姐的蓬莱之药。」阿叶沈声说。
而秀麻吕却笑了。
「放下吧,阿叶,你这麽聪明的人,不适合做这种笨事。要骗我,方法多得是。
你根本无法跟我证明什麽。」
阿叶闭上双眼,四年前那痛心疾首的感觉又浮现眼前。
「……你也无须跟我证明什麽,我相信你。」秀麻吕说:「我相信你对於长生不老
一点兴趣都没有,以你的个性,真的死不了大概还会觉得麻烦,我很清楚的。」
阿叶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到秀麻吕那枯瘦的脸庞上的神情,彷佛又回到了那毫无
保留地信任彼此的时光。在转瞬间,他终於了解对方四年前真正的用意。
「瞧你这样,我真是把你逼惨了是吗?」秀麻吕笑起来,又咳了几声:「……唉,
阿叶,阿叶,为什麽你还要回来?我根本不值得你浪费这个时间。」
***
「您早就知道了?」阿叶问。「知道妹红小姐没有蓬莱之药?」
「躺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思考。」秀麻吕说话的神情与
四年前截然不同。他看来沈稳又成熟,彷佛一切均已洞悉。
「我早就想清楚了,妹红小姐不是那种只会逃避的人。她宁可拔刀跟山贼对砍,
明知自己力有未逮也不愿意受辱;如果她手中有药,当我开口向她要时,她早已
给我明确答覆。或是答应,或是说:她是有药,但不会给我的,想都别想。」
「但她却选择默默离去,唯一合理的答案只有……她不忍开口。」秀麻吕喘口气,
续言:「因为她知道自己想帮也帮不了我,告诉我此事也只会让我更绝望。如果
我还认为世间的某处有万灵丹,每天早晨就还能在一线希望中醒过来……她宁可
被我痛恨,也希望为我留住这点东西……那正是她会做的事情。」
阿叶再也不忍注视眼前的人,他为什麽能这麽温和地说话,为什麽还能笑得这麽
开心?
为什麽要让这样的人死去?
「想通了,就释怀了。」秀麻吕笑了笑,说:「尽管如此,能知道我的猜测正确,
还是满高兴的。想不到你真能找到她,果然神通广大啊,阿叶。」
「哪里。」阿叶淡淡苦笑说:「一事无成呢,我啊。」
秀麻吕凝视着他,跟着笑了。这个笑容与眼神让他感到,所谓成熟并不光是依据
活在世间的时间越久,还有另一个量度是距离死亡越近。这闭门不出、如鬼魂般
的少年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任性的弟弟,而是某种超脱的、陌生的精神透过
这躯体注视着他,彷佛他光是刚刚讲那一句,秀麻吕已能了解他这些年的经历,
无须穷追猛问,只是点点头。
「……那麽,妹红小姐好吗?当你找到她时……」
「怎麽说呢?」阿叶搔搔下巴:「她现在倒是够强了,强得跟妖怪一样呢。」
「喔?」
「在这些年的流浪中,她好像驯服了什麽可怕的妖魔并夺得其能力。现在她只要
想要就可以让东西起火,而且可以随其心意,驱使彷佛永无止尽的燎原烈火。若
回到我们初遇她的那天,那些山贼大概一句话还没罗唆完,已全员化为灰烬。」
秀麻吕低低吹了声口哨,仰头叹道:「真想知道她是怎麽办到的。」
「啊,您猜得没错。」阿叶苦笑:「一如往常,她还是对自己的经历三缄其口。
我是先见识过她的火焰後才有机会叙旧,我想糟了,原打算无法说服她便硬抢,
但见过她弹指把一只大妖怪烧到只剩几支焦黑骨头,就知道这已行不通了……」
「看看你在外头都学了些什麽。」秀麻吕笑:「你师父是这样教你吗?」
「没办法,情况紧急。」阿叶也笑:「我只得预想百般方法,无论如何也要死缠
到底。岂知,当我一开口,她却很轻易地把玉瓶给我了。」
秀麻吕嗯了一声,颇为意外。
「她说,已不再需要这个瓶了。」阿叶说:「原就只是留个纪念,但她现在不用
也可以了。劳我多跑这一趟,真是抱歉;若交给我,或许是最好的。就这麽说着,
把玉瓶放在石头上,然後转身走了。」
「……已不再需要了吗?」秀麻吕:「她这麽说啊。」
「嗯。」
秀麻吕沈吟片刻:「……那,她如愿变强之後,有比以前快乐吗?在你看来……」
阿叶思索一会,终於还是摇了摇头。
「这样啊……」
秀麻吕彷佛太过疲累,闭上双眼就睡去。
***
阿叶在家里待了三天,而三天里,看着秀麻吕的时间彷佛乘上一批狂暴的野马,
头也不回地驰向终点。
「你为什麽要回来?」他偶尔能醒来时,问:「为什麽要从那条自由自在的路上
折返?」
阿叶微笑道:「其实也不是那麽自由自在。他们一样有很多顾虑与烦恼的,世间
众人皆如此。」
「但这里并没有未来。」秀麻吕说:「我还觉得,那是我做过最聪明的一件事了,
也是我唯一为你做过的事情……我满以为把你气成那样,又要你去天涯海角找个
居无定所的人,几年过去,正常人都会想要放弃吧?」
阿叶嗯了一声。
「但你却硬是回来了……还达成了我的期望。」秀麻吕轻声说:「这下好了,我还
剩什麽东西可以答谢你呢?」
「你已经给我很多了。」阿叶说:「现在的我,不管在哪都活得下去。」
秀麻吕彷佛很喜欢这答案,笑了笑。
***
他终於在密室里咽下了最後一口气。
仆役们甚至无法为他办丧礼,因为实在惹不起夫人娘家的势力。当撒了一个谎,
就得不断地撒下去,即使最初撒谎的那人已死,还是没办法停。这个如幽魂般的
少年,最後也只能如幽魂般,静静躺在庭院里的角落安眠,连块碑石也没有。
「『为什麽有人有能力强,有人能力弱呢?』」阿叶说:「『为什麽有人受上天
宠爱,有人却注定被遗忘呢?决定这分别界线的人是谁?而结局真的无可动摇吗?』」
「你拿少爷临终前的话问我……我怎会有办法回答啊。」这些年一直照顾少爷的
老随从苦笑道。
「……我只是不太甘心而已。」阿叶看着天空:「这几天,我已经陪笑得脸都僵了,
就让我稍微抱怨一下吧。」
「你说到抱怨,我倒是想到了。」老随从说:「这几年人不断地走,去别的地方
讨生活,却还是有这些人甘愿留在这里撑着这个家,你以为是为什麽?」
阿叶回以沈默的疑问。
「就为了他而已。」老随从说。「他从没有抱怨过。那些遗言已是我听过最接近
抱怨的话了。但日常即使身子再难受,他也没有发过脾气或讲过一句丧气话,与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一直非常的亲……对留者照顾,对去者祝福,数年如一日。」
「平常不太会去在意的,仔细想想,那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啊。」老随从说:「在
这里的人们,或许都是因为无法就这麽丢下他,所以才待在这里的。」
「那麽,现在终於看到结束,你们也能死心离开了吧?」
「关於这个……」老随从站起身来,阿叶发现不知何时这家里仅剩的五六位家人
都已聚集在此。
「这些年来,我们已经撒谎撒得太多、太久了。甚至早已成了生活的一部份。」
老随从笑道:「我们不介意再多撒些谎……如果,有个大家都认同的意义的话。」
阿叶眨眨眼,已明了对方意思。
「……这太疯狂了。」
「可不是为了你啊。阿叶。」老随从说:「也不是为了我。如果是为了达成那个
逝去的人的遗愿,相信这里的每个人倒是乐意奉陪。」
「你们早已讨论过了?」
「称不上讨论……」老随从说:「因为之前根本没人认为你会回来,但不知为何,
少爷却提过一两次,你这笨蛋搞不好终究还是会跑回来。在看你回来时,所有人
都很惊讶,但或许最不惊讶的就是他……」
阿叶低声喃喃自语,听起来很像「那家伙……」。
「而这几天,虽然没有聚在一起聊过,我却觉得大家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反正
以前已干过一次,现在大概仍有机会能成吧,如果能……重新拾回夫人那一系的
关系的话。」
「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被戳穿了会有什麽下场?」阿叶沈声恫吓:「这里的人
都肯定无法活命啊。我或许还能凭着自身本事远走高飞,你们呢?」
「此间只有我们。只要不说出去,谁知道呢?」老随从说:「唯利是图的家伙早
就走光了,还会留在这边的人们,只怕远比你想像的还要顽固呢。」
阿叶摇摇头,那些情景又再次闪过眼前。为什麽有人受上天宠爱,有人却注定被
遗忘呢?决定那条界线的人是谁?而结局是否真的无可动摇?
「……若是如此,你们最好做足心理准备,一开始就没退路了。」阿叶说:「毕竟,
接下来我们要犯的,可是『欺君』的重罪啊。」
请原谅我,我哪都能去,但我决定待在这里。我将侵夺你的一切,为了改写这个
结局。
我会帮你活得加倍精彩,让你的名字永留史册,不会被忘怀。
我的……弟弟。
***
幽华睁开眼睛,只觉眼前彷佛终於对到了焦,一切显得如此清晰。
总是这样,谜底揭晓後才觉得自己愚蠢,怎会看不清如此简单明显的骗局?紫音
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确实失常了。从目睹母亲死亡到现在仅仅不到两个时辰,
却已足以很多事情无可挽回,包括最後的胜负与生死。
幸好还来得及。紫音,做得太好了。谢谢你。
她摆摆手,死蝶在最後一刻无奈地煞停,她终於以无可动摇的意志重拾控制权,
任何死蝶也无法突破这天衣无缝的壁垒,偷偷蚕食一口秀麻吕的美味灵魂。如果
牠们有牙齿,大概会恨得牙痒痒的吧。
秀麻吕颤抖了一下,然後像浮出水面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你不惜一切也想让他名留青史,而打倒我就是达到此事的捷径。
即使那意味着你很可能因此丧命,也在所不惜是吗?」幽华表情甚至有些怜悯:
「但是,你我的条件最初就不是对等……若我不予理会,这计谋就根本无法成立。
这麽聪明的人,怎会想出如此笨拙的主意呢?」
***
「会笨拙吗?」秀麻吕从生到死,又由死回生,神情反倒显得释然。
「聪明的人,应该不会如此不顾後果吧?」
「所以,在你心中,白玉楼主事件便是顾虑周全的行动吗?」他讽刺地笑。
幽华自顾自说:「我原以为,你是生平没遇过才智差堪匹敌的对手,因此满肚子
愤世嫉俗,一心想找个够格的人来玩一场规模超大的对决游戏;也或许,你心中
满是你个人信奉的,除恶务尽的正义,在以前足以让你与师父决裂,自然也足以
让你赌命追缉我……」
「追根究底,没想到是这麽无聊的原因。」她耸耸肩:「在昨天听到时,我还不
确定该怎麽处理这些新知,因为与之前预想差得太多,我甚至很想当它是假的,
不想列入考虑……事实上,当恨着某人时,你确实会希望对方不要像个人,最好
就像野兽般,简单得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如此才能合理化之後所有的报复心态与
行动……」
她微微一笑:「那就是你的策略,让我误以为杀掉你是唯一合理的解答,殊不知,
这种『合理』原本就包含了错误。我还是首次对某个特定人物产生这种感觉,真
是受教了。」
「听你这麽说让我产生了一个错觉,好像你不再恨我了。」秀麻吕冷笑。
「既然明知恨也没帮助,我就不恨了。」幽华。
「但你母亲是因我而死,这事实仍未改变。」秀麻吕说:「你难道真能简单一句
『不恨了』就轻巧地带过?你母亲死得未免太不值钱。」
「要找你偿命,多得是机会,不用急於一时。」幽华:「这局过了今天就会瓦解,
之後,无论你要跟那群阴阳师暗中策划什麽,我都没有害怕的理由。反倒是你,
未来只怕每个夜里都得担心,自己能否看到隔天日头昇起呢。」
「是吗?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秀麻吕笑道:「我可以告诉你,那群阴阳师
能把人藏得很好,远超乎你的想像;只要过了今天,无论是你、你的幽灵或者你
使役的妖物都再也不可能找到我了。」
「你只是在唬人。」
「你能确定吗?」秀麻吕说:「别以为能瞒我,我看得出你先前的布局刻意避开
那些最强的咒术师,那只证明一件事,就是你对咒术所知甚少,几近一无所知。
你真以为自己会的这一套能够横行天下?你能逍遥至今,只是没跟厉害的人打过
而已。我说,过了今天,你母亲的恩怨就再也找不到对头,你信不信?」
「我大概是说得不够清楚。」幽华:「要取你性命,有很多很多方法。无须急於
此时、此刻……」
她伸出手,彷佛要抓出秀麻吕的心脏,只听得微微嗤声与焦味,他感到她的右手
穿透过衣服,覆盖上自己的胸口,有一种冰冷又柔软的触感。
「……我不赶这时间。」她说着,不是在向他说,犹如梦呓,只是说给自己听。
秀麻吕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大概已被她的指甲抓出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我,不赶时间。」
此话说完,幽华倏地抽回右手,而脸色又回归平和。
--……输了。秀麻吕在心中暗暗苦笑。若不是浑身僵直,他真想往後摊倒,让失败
的情绪将自己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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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8:31 字数:8740
「……那麽,你还待在这里做啥?」秀麻吕头也不能转。只能呆呆地看着前方。
幽华只是笑笑看着他,那笑容让他觉得这女孩一定有喜欢虐待人的倾向,而且还
可以若无其事、面不改色地进行。
「难道你还想让我抱着虚无的期望吗?」秀麻吕说:「还期望我以为你可能中我
的计?我现在根本不想看到你的脸,快点滚吧。」
「如果你说的是猿飞,他正在某处睡得很熟,所以你的伏兵大概要再晚一点才会
察觉不对。至於那些没用的护卫们吗,就更别期望他们一时三刻会来打扰你了。」
--混帐啊。
「……你到底想怎麽样?」秀麻吕无奈地说。
「只是想厘清些别的事情。」幽华说:「比如,你最初为何会接近我父亲呢?」
「嗯?」
「你对我说过的话半真半假。你对他最初确实抱持好奇与仰慕之心,虽後来发现
他与你期望中可以寄托忠诚的对象不同;但你最初必然是有些目的才会接近他,
我只是好奇那目的是什麽。」
「这有什麽值得好奇?」
「如果你曾把他当作某种理想,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值得结盟的伙伴,可推测你
应该是有些难以实践的天真想法,才要寻找有力的同伴与你一同推动。」幽华说:
「那麽,你想要怎麽做呢?你说我用来拨乱反正的办法不好,不妨说说看你觉得
好的方式是什麽?」
秀麻吕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到底是怎样?才刚决定杀母之仇晚一点报也无妨,
就开始与仇人大谈理想?
「……或者,其实根本没这回事?若是如此,请容我道歉,太高估你的度量了。」
「即使有,也不用跟你说吧。」
「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幽华微笑:「也许我是全天下唯一会把你说的话认真
看待的人呢。」
秀麻吕呆了一下,随即不由得笑了:「若是讲述遗言,还真是个怪异的话题啊。」
幽华不答,秀麻吕沈默片刻。
--她可能是全天下唯一会把我说的话认真看待的人?
即使是歪理,还真有几分道理。也罢,有何不可呢?
***
他们谈话的时间不到短短一刻钟,却讲了非常多。因为两人都是听几个字就得知
对方一整句,甚至後面没讲出的三四句话是什麽;所以话题以飞跃的速度进行,
从一点跳到另一点,每一点都足以在彼此心中构成一个完整平面,进而叠合堆积
成立体。那是他们未曾有过的对话经验,因为实在很难遇到如此对等的人。
那真是非常有趣的对话。光与闇的正义相互讨论,彼此质疑,却又相互补足论点。
之前秀麻吕为了诱幽华入彀而演的戏码,此时却被赋予另一个意义,双方都因而
熟悉对方的陈述方式,如排练已久又似知交多年,默契深刻。
「……原来如此。」幽华说:「虽嫌天真,可真是有趣的构想。如果能做得出来,
不管最後成不成,或许都很有价值。」
「是吧?是吧?」秀麻吕的表情兴奋得红润起来,彷佛孩童一般。
「我说你这就不对了,有这麽有趣的事情好做,为什麽偏要追在我的後面跑呢?
如果你真有心将这大计付诸实行,无论最後成败如何也足以青史留名吧?又不是
非得打倒我才是留名的唯一途径。」
「哪有那麽简单……」秀麻吕苦笑:「我可是势单力孤啊,若找不到能倚仗的後盾,
不说成败,连个开始与过程都不会有,就直接夭折了吧。」
「那如果,我当你的後盾呢?」
「这……」秀麻吕一愣。「这是某种玩笑吗?我不会上当的。」
「现在跟你开玩笑,我有什麽好处?」
「不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猫在吃掉老鼠前玩弄一下,有什麽好处?」
「不信也罢,我只是想要每条命能发挥其最大的价值。」幽华说:「现在摆明了
我短期间内动不了你,未来或许可以找你讨回这条命的债,但那又如何?无论把
你困在某个密封的结界,或是让你从此担惊受怕而颓废不振,我也不会因而比较
开心,反会为了把生命虚掷在等待上而感到厌恶不已,这完全没有意义。」
「不如这麽想如何?就当你把这条命寄放在我这里,只要你有心贯彻那条路,我
就不会去找你索回这条命。我觉得这样有趣多了。」
秀麻吕看了一眼幽华,发现她竟然一副认真样,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有条件,就是别再跟我为敌了。」幽华说:「同样是信不信由你,白玉
楼主事件已经结束了,我可以保证以後不会再有人因此丧命。我不想解释太多,
我也承认我的行为罪大恶极,但是该给我报应的并不是你。」
「但,你母亲……你真能这麽乾脆地放手?」
「……她的死是我的报应之一。」幽华说:「你说得对,把她的死怪在别人头上
并无法减轻我的罪,何况那并不是你计画中的事情,那是个失误。」
秀麻吕完全愣住了。
「对吧?」幽华说:「只有这样才合理。逼死她不是你的最初目的,你只是希望
对她施加压力,然後藉着她把这压力转嫁到我身上,造出我非杀你不可的局面。
我猜,当你听到她死讯时,大概跟我们一样惊讶。这打乱了你所有的计画,从你
猝不及防的样子就看得出来。这样的布阵,完全挡不住一个不顾一切的复仇者。」
「既是如此,说你需要完全承担她死亡的责任便不合理。她的死虽是由你的行为
引起,我却也有一份,我父亲也有一份,就连她自己,也有一部份的责任。我猜
她并不怪你,但你若对於造成她死亡有歉疚,就最好为自己的生命找些意义……」
幽华站起身,临走前,抛下一句。
「……何况,我并不讨厌那种为别人而活的笨蛋。」
说完,身影就消失於蒙蒙细雨中。
***
--赢了!
幽华虽缓步走着,却难掩心中的凯歌,暂时冲淡了丧母的哀伤。回去还得花不少
心力收拾残局,但敌人的布局已全都击破了,即使是短暂的幸福感或虚假的安全
感也好,人生不就是追求这种感受而活?
她刻意不再飘浮,用双脚踏着地面行走,弄脏了也罢,偶尔走一下路也不错。
还剩什麽事需要去担心呢?
--紫音……
--她应该不是认真的吧?只是为了劝我才那麽说的……吧?
即使明知应该是如此,幽华仍忍不住心头一震。她用那难得的、坚毅无比的眼神
说出:「我将不再等待」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在那瞬间,她才真的明白什麽叫做
害怕。
--如果,万一,她真的走了……
--我一定用尽全力会把她找回来,跟她道歉,谢谢她,剩下的帐以後再慢慢算。
--如果她还在,我也会跟她道歉,谢谢她,然後之後再找机会教训一下她,以免
她今後越来越嚣张。
幽华想着想着,不禁笑出来。要教训她什麽呢?怎麽说这次都是多亏了她。如果
没有她,幽华也不会相信世间真有那种完全为了别人而活的笨蛋存在。如果缺乏
这个认知,她也无法平安地走出那个迷宫。
想着想着,就想加快步伐,还是别悠闲散步了,飞回去吧。
飞至半途,心脏突然紧缩一下,远方秀麻吕待的宅邸好像出了什麽异变。她听见
那里传来人在紧张状态时的心跳声,刀剑交鸣声,喝骂声,还有最糟糕的……
血腥味。
一个心跳停了,然後又一个。生命旋律一个接一个消失,血腥味越来越浓。
--……真有效率啊,看来都是些习於杀人的家伙呢。
喝骂与脚步声杂沓,似乎是一方人马包围住另一方,利用优势的多数人力与武器
冲进宅邸,大肆砍杀,而被包围的一方在渐感不支之下,少数人仍力挺,更多人
开始逃命。
--但是,是谁?
当她辨认出带领攻击的那方,首领人物的生命旋律时,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
--输了。
秀麻吕还没办法从幽华下的全身麻醉中挣脱,只能不断苦笑,他实在好想躺下来
休息一下,重新整理思绪。
刚刚那场对决仍如梦境,而且是从最糟的恶梦,急转变成一种更加迷离的梦境,
偏偏此刻全身的酸麻都在提醒他,刚刚那些情节都不是梦,是千真万确的。
他的布局被看穿了。
他的堡垒被击破了。
更扯的是,他还被凶恶的杀人者「原谅」了。
他很想大力摇头,把那些情节甩离自己脑袋,奈何连这都做不到。郁闷到了极点,
突然开始狂笑,笑到气喘吁吁。
「师父啊……我终於了解了。为何您会为了她放弃自己坚守一生的原则。为何您
会相信她或许能做到您做不到的事情。」
为什麽一个杀人犯可以有那种思维、眼神与气度?刚才与他共坐在此的真的不是
什麽冒充人形的百年妖怪吗?他竟然把自己从不会跟别人讲的事情都跟她讲了,
在那命悬一线的场合!她身旁简直像围绕着某种令人神智昏乱的空气,只要误闯
其中,就会任她摆布。
「竟然叫我为自己的生命找点意义?你想跟谁说教啊,混帐!」
他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
「到底谁是为别人而活的笨蛋啊!?」
当积累的压力全都化为怒骂冲出口後,剩下的除了极度空虚,却是意外的释然。
--你就当作这条命寄放在我这里,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她简直像在暗示,如果自己想要贯彻那不切实际的改革理想,她也愿意暗中协助
似的。
这是妖魔鬼怪的允诺吗?
他终於感到自己的手慢慢可以移动了,好不容易把左手握住右手腕,按摩让血脉
流通更速,把毒物冲淡稀释。
--败得太惨了。
此念又起,不知为何,这次竟觉得放松。
算了。
他微微笑了,直到听到某些不妙的声响,毛孔感到沁冷的空气刺痛着。
--杀气?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声音的方向。在看不见的远方,一彪人马如潮水般涌入
这宅邸的门,见人就砍。
「少纳言大人!」有人冲过来。「快走,有凶恶的盗贼闯进来啊!」
秀麻吕几乎没有听他讲什麽,他信任自己的五感更甚一切。光靠着听远处声响与
脚步声,他已能建构出战场概况,看见己方布阵被过大的浪头冲击,正在溃堤。
这也是自然,找这些护卫,原本就不是要他们打的。基於白玉楼主重视保密甚於
一切的前提,最好的防御并不是找些很能打的家伙,而是耳目灵敏、手脚快捷,
一旦察觉自己不敌,立刻逃命,重点在於逃得那双眼睛与嘴巴,这种家伙才足以
让白玉楼主感到棘手。
但面对骤然杀入的盗贼,这样的阵型战力就稍嫌太薄弱了。
秀麻吕努力让自己的气游走於经脉,加速血行以恢复自由,而远方正风风火火地
打得激烈,声响越来越近了。
「少纳言大人!」聚在他身旁的护卫越来越多。
「……你们,不要理我,快走。」秀麻吕说。「他们找的是我。」
「不行啊!」「走不动吗?是脚伤了吗?我们背您走啊!」众口纷纭间,秀麻吕
大喝一声,众人愕然安静。
「你们听好,我知道你们不怕,只可惜手上技艺没有对方灵光,即使留在这边也
是当肉墙送死而已,我也会无颜面对你们的首领。」秀麻吕沈声说:「你们强项
在速度,请善用这强项去找救兵回来,我则用计缓住他们,这才是上策。」
「但是……」
「还不快去!」秀麻吕又严声斥喝,众人赶忙称是,除了几个特别硬颈的,剩下
一窝蜂地散了。
「你们,真的不走?」待人散得差不多,秀麻吕又问一次。
「您,果然在唬人?根本没什麽缓兵之计可以用吧。」
「如果我说是呢?」秀麻吕微笑道:「还不快走?再不走会没命的。」
那护卫也笑了。「若就这麽丢着您跑回去,无法跟头儿交代啊。」
***
言犹在耳。
那几个硬颈的护卫,也成了刀下亡魂。那群蒙面的匪徒,团团围住了秀麻吕。
「这麽粗糙的伪装,是想骗谁啊?中将大人。」秀麻吕冷笑道:「为了追杀仇敌,
不惜血染好友的住处,看来您真是气昏头了呢。」
「你,还有他,都是一挂的。」那带头的匪徒,从蒙布里透出声音。
「您肯定会後悔的。」秀麻吕摇头:「可惜啊,你连我在说什麽也不知道。」
在那片刻间,秀麻吕笑了。
他曾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决心拼上性命,却活了下来,计画因而完全崩溃,随着
过去的自己一同死去;而他在同时迎接新生,打定主意,今後只为自己而活。却
又在转眼间,不想死的自己被宣告了死刑,而以为崩溃的计画竟重新被启动了。
--我的人生,简直像一场玩笑啊。
他看着虚空,上扬的嘴角彷佛小丑。
「我才懒得听你诡辩。」
一声令下,刀斧齐施,身负绝世武功的秀麻吕,就在全身麻痹的情况下殒命。
***
--全都……散落了。
幽华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到底是怎麽回事?为什麽父亲大人会……
明明已经没事了,她看穿那陷阱只要不理它自然就会瓦解……岂知,父亲却变成
一头猛兽硬是跳了下去。从他率领手下杀了第一个人开始,就像套了一根绳索在
脖子上,杀得越多,套上的绳索越多,到最後已经被绑得密密匝匝动弹不得了,
竟还咬着陷阱里的一块肉,沾沾自喜,彷如不知道发生何事。
秀麻吕所在的宅邸,人员死的死,逃的逃,他的陷阱被强行完全启动了,启动到
连他本人都没想过会这麽成功的地步。西行寺家将被铲成灰烬,白玉楼主事件,
一切的一切,都将被摊在阳光底下。
她即使想要灭口也无从灭起,太多漏网之鱼了。她若想救秀麻吕,或许有可能,
但当时,她满心只是即将毁灭的家门,满门即将被湮灭的人口,秀麻吕的命相较
之下显得微不足道。况且,拿刀砍下去的那人,正是她父亲……
一切的一切都散落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从昨夜到现在,所有事情都太邪门了,幽华彷佛堕入了魔境,
如醒不来的恶梦般的异世界。表面看起来万物都很正常,却突然间所有经验法则
都失效了,越是想要循着常理去掌握状况,越是往恶劣的方向发展。究竟为什麽?
以前都行得通的啊。
她无力地旁徨四顾。现在该往哪去?
对了,回家。
必须先回家……
***
幽华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她只记得刚到家的那气氛,诡异得无法言喻,足以让她未来的无数夜晚里惊醒。
每个幽灵都看着她,却都没有说话,没有任何欢迎的表现,甚至完全没有表情。
--又是异界魔境。这里难道不是白玉楼吗?你们不认得我吗?
幽华惊疑不定,在一大群幽灵中试图找寻最熟悉的面孔。爷爷,对,就是爷爷。
刚好在此时走出群众,向她走来。
「小幽。」爷爷开口。幽华头一次看不懂老人的表情,惊疑不定。
「对不起……」爷爷每个字都像要用尽全力:「我们……」
***
「紫音姑娘!」幽灵冲进来:「状况不妙,你必须立刻找地方躲起来。」
紫音才在皱眉思索秀麻吕的过去为何重要,闻言一惊,刚站起身,那幽灵已经批
哩啪啦地开始报告:「老爷大人刚回到家来,还带了一大群形貌凶恶可怕的家伙,
一回来就咆哮说要斩却家中妖孽,随即众人杀气腾腾地朝这里开过来……」
边说,紫音已经离开房间,躲到庭院的树丛里。同时幽灵们流水价地来报,老爷
的神色看来简直像中邪了,那群牛鬼蛇神也可以带得回家麽?紫音姑娘,这里还
不够安全,最好躲得越远越好……
才刚说,一群人已经杀进了幽华房间,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怒吼一声。他们当然
看不到满屋幽灵,众人汇集的旺盛阳气让幽灵顿时变得比烈日下的影子还淡薄,
他们像猎犬一般四处寻遍,彷佛在驱除老鼠或害虫般。
老爷简单地下令,「搜。」
紫音暗暗叫苦,看来出不去了。庭院又不是森林,能遮蔽身形的地方实在很少,
她只能继续躲在这树丛里,迟早会被发现。
幽灵们咬牙切齿,也只能在一旁乾着急。前左大臣大人突然开口:「紫音姑娘,
趁你还能听见我们声音时,听好,这很重要。」
「你可能也知道,幽华小姐的能力包含听见远方声音的能力。但是什麽声音都听
就等於什麽都没听见,所以她必须筛选对她而言有意义的声音才有用……」
敌人越走越近了,左大臣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难以听闻。紫音摀住嘴巴,尽可
能把身体缩得越小越好。
?当!远方突然一个声响,接着?当碰磅响之不绝。猎犬们被声音吸引过去,左
大臣大人的形影又变得清楚。
「……直接讲结论,尽管未曾确认,但我猜测你的『叫喊』,或类似的异常反应,
绝对是前几位优先的触发条件。当你尖叫,求救,或者喊痛等等,就直接连结到
『家里发生异变』,而幽华小姐很可能会收到这个讯息。」
「听起来很合理。」爷爷说:「紫音,快试着低声求救吧。」
紫音点点头,把摀住嘴的手放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在等什麽啊?」若葵急问。
「你们知道小姐人在哪里吗?」紫音低声问。
「现在还问这个干嘛?」爷爷瞪大眼睛。
「这很重要。如果她正好去找那少纳言算帐,如果,刚好在他们对峙的紧要关头,
我在她耳旁求救,那会怎麽样?」
「这……」若葵说:「这机会很低吧?怎麽看,你这边的危机都比她大得多啊。」
紫音摇头。她早就注意到了,幽华有时会突然惊醒,或在闲聊时突然心神不属;
从她看来,这种能力可不像聆听从远方传来的呐喊,而是把某地的声响直接切入
听觉,虽然方便,却得付出部分注意力被强行夺去的代价。
要是,刚好就在性命交关的时刻,她一个闪神……
紫音突然战栗起来。她今天状况不知为何好得异常,彷佛从心神到直觉都变得比
平常敏锐许多;她就是觉得,此时求救很不妙,好像会出事。
「不要太轻忽自己,你是不能有失的啊。」若葵急道。
「不,如果她跟我同时有危险,我会选她。」紫音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
「你啊……!!」若葵还没说完,爷爷已打断:「行了,赶快派人去找,确定小幽
现在人在哪里。」
「早已派出了。」辰巳一脸阴沈:「刚刚确认,幽华小姐刚进入主祭家,秀麻吕
就在那里。」
「赶快把她叫回来啊!」
「没办法。」辰巳说:「当地死蝶的行动相当异常,看似很像日常的绕旋动作,
规模却大得足以把整个主祭家包在里面。我们的人完全进不去。」
***
死蝶的绕旋……!
每当幽华心神封锁时,就会把死蝶以这种方式困在身旁,让牠们在身旁无止尽地
转圈,若是现在出现这种模式……
「也就是说,陷入苦战了吗?」爷爷喃喃自语。
非得全神处理不能解决的疑难或问题,才会导致这个状态。但之前无数次白玉楼
行动中遇到危机、乃至与赤焰之鬼十日对决时都没出现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战斗时陷入这种状态。而幽灵们完全无法进去这麽大的范围,整个区域完全陷入
一片人造的漆黑,也是首次经验。
--也就是说,这丫头凭着直觉乱猜,竟然猜对了?
左大臣大人皱眉看向紫音,尽管证实她的猜测,却不值得高兴,现在无论怎麽作
都不可能让她主动开口求救。这可麻烦了……
「空寂大师派我传话。」又一个幽灵现身,「他会持续率众在家里到处制造噪音,
让那些家伙疲於奔命,紫音姑娘就趁这机会躲得越远越好。」
紫音点头,才刚要起身,辰巳急喊:「不行!快回去!」
她又缩回原本的树丛,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突然走入三四个人影,迳自开始搜索。
「这群混帐,还满机灵的。」辰巳说:「竟然懂得分散人力,不随异状起舞……」
「怎麽办?」
每个幽灵们脸上都写着这句话。
「怎麽办?」
「……总得做些什麽,比什麽都不做来得好。」若葵起身:「我去最接近幽华小姐
的地方,大喊大叫也好,只要她能察觉不对劲,就有机会……」
她在消失前,却被紫音一手拉住。
「不行。」她低声说。
「什麽不行?」
「小姐现在正在打一场最危险的战斗……我不准你去让她分心。」紫音脸色苍白:
「这对手……很可怕,是前所未有的劲敌。即使一点点分神也可能会……」
「傻瓜!」若葵叫喊:「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该担心什麽,请让我自己决定好吗?」紫音连声音也在发抖。「我说,不准去
分她的心。谁去,就是跟我过不去。我是认真的。」
连若葵一时也找不到话说,拂袖转身,咬牙切齿。众幽灵也无言,他们大都见过
紫音等待幽华的光景,却从未感受过她在等待时的心情,直到此刻,才从她强抑
抖颤的身体与声音,了解到等待一个人时竟能如此心焦如焚,近乎疯狂。
场面一时僵住。
「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了不起,还能发号施令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冷冷地说。众幽灵转移目光,看到秋草小妹坐在
远处的庭石上,神情漠然。
「我才不理你担心什麽,或你会不会恨我。你忘了吗?我讨厌你。你老是这样,
自以为无私奉献自己,然後把大家对你的宠爱当作理所当然,每次看到你这样都
让我觉得恶心。」
「秋草...」左大臣欲出言劝阻,秋草却完全不理他,继续说:「我讨厌你,所以,
你绝对不准死。」
她跳下石头,双眼仍看也不看紫音:「像你这种普通人,就该庸碌地过一辈子,
嫁个愚蠢的男人,然後在一堆子孙围绕下死去。你不该成为什麽烈士,这麽特别
的死法,完全不适合你。」
她边说,边走出幽灵群,这是进入幽冥道的准备动作。
「我去求救。在那之前,活下来。听到没有?」
她消失了。
***
左大臣跟在秋草後面,在幽冥道上一路急奔。
「……你来干嘛?」
「防止你做出什麽冲动的傻事啊。」左大臣说。
「这麽怕我让她分心?你们是全都染上紫音那特爱担心的毛病吗?」
左大臣一言不发,而幽冥道出口已在前方不远处。秋草飞身落到人界地上,抬头
一看,愣住了。
「这,这是……」
眼前死蝶随机绕旋着,组成大得可以把主祭全家包围住的球型阵。秋草与左大臣
现身的地方距离主祭家门还有数十步之遥,幽冥道顶多通到这里就被阻隔了。
「辰巳兄的情报完全正确……真糟。」左大臣说:「这种时候,只有一人能被允许
自由进出那圆阵之内。你也清楚的。」
秋草烦躁地在圆阵之外绕着,沿途大喊,绕上几圈,许久也没有回应。
「……怎麽办?」她终於颓然说。
「现在也只能等了。」左大臣说:「你会分身吧?把一部份的自己留在西行寺家
观察状况,紫音姑娘那边应该还有一点时间……」
***
越来越近了。
紫音深深、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被抓到,真的会死吗?她得承认直到此刻仍有一点侥幸心理,毕竟自己只是个小
人物,凭什麽成为对方的目标呢?话虽如此,看一群手拿刀剑的男人杀气腾腾地
走来走去,她也完全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兴致就是。
--我到底为什麽要被追杀?
--我所坚持的,真是对的吗?
越来越近了,从周围幽灵的稀薄程度、声音大小,让她即使不用探出树丛也知道,
越来越近了。
陌生的脚步声,陌生的声音与味道。
陌生的死亡威胁。
「这地方感觉真邪门,我一整个从头皮到背脊都发麻,简直阴气逼人……」
「果然是被妖怪占据了吧。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散落一地的玩意,究竟是怎麽
回事?是有人搞鬼还是……?」
「我都被这气氛弄得有些糊涂了,现在究竟在找什麽啊?」
「找被妖怪附身的女儿,以及,」那声音说:「那个侍女,听说,也早已被妖怪
蛊惑心神,甘心为其驱使了……」
紫音原本就不断颤抖的身躯,此时更加无法抑制,她觉得自己全身都使不上力,
彷佛被遗弃在此地的婴孩,还未学会走路,只能倚着树,看着天空。
「所谓的妖怪,果然还是要斩草除根,不是吗?」
***
秋草一咬牙,往前冲进死蝶随机绕旋的障壁。
左大臣大惊,急忙飞身扑上,秋草被他压倒在地,她的衣袖晃过微光障壁的一角,
像一股轻烟般化为无形。
「你想干什麽!?」左大臣斥道。
「你才在想什麽!?这样下去紫音、紫音她……」
「无论如何,硬冲过去也是白白饶上你一条命而已,还是救不了她!」左大臣喊:
「这才是我担心你冲动之下会做出来的傻事!」
「紫音她快死了!」秋草对着那无形的障壁大喊。
「你只要动个念头,她就能得救啊!对你来说,有这麽难吗?」
她一边喊,一边挣扎,左大臣死拖活拉地把她拖离那不为所动的隐形之墙。
「这到底算什麽啊!?喂!!」
***
幽华倏地往前冲,幽灵们像潮水一般排开,她冲进庭院里,矮墙边,看到。
「这不可能……」
散落在地,沾满血迹的衣服与长发。
静止不动的手,以及从袖子里露出一截的短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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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09:16 字数:13018
「我……」幽华大叫:「骗人……骗人!我……什麽都没听到啊!?」
「我什麽都没……」她转头,看着幽灵们,而後者则只能以空洞的眼神回应。
她终於了解了。紫音早已看穿她的能力,透过日常生活的观察,累积许多片段,
或许了解得比谁都要深。
她知道,自己只要呼救,一定会传到她耳中。
所以她一声也不吭,连一声惨叫、惊呼都没有。
就这麽安安静静地被杀死了。
***
「我害死了她……」
幽华再也支撑不了自己脚步,颓然跪坐在地。
「我害死了她……」
原本就是雾蒙阴沈的天色,雨帘才刚收起,此时却又再度降下,而且像要把先前
不足的份量一次倾注似地,万千道水珠毫无保留地击打所有找不到遮蔽的人。
「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她……」
最初话音还能分辨,到後来夹杂在雨声里已模糊不清,听起来只像哽咽或呜咽。
雨水迅速堆积,在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其中之一溶进了血色的水,潺潺地、
缓缓地,流向幽华的指尖,彷佛要将她沾满湿泥的脏手包围。
***
「她就那麽坐在那里,坐了好久好久啊。」幽灵们对紫如此转述。「雨下了又停,
衣服湿了又乾……」
「从此之後,每当下雨的天气,小姐就会心情不好。」
紫默默无语。看向外头,淡淡地说。
「但这城市,可是经常下雨的。」
***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对她已无意义。
亲人死了,仇人也死了。她不赶时间,完全不赶时间。
她望着眼前的景象,这里只是异界魔境,这个世界没有紫音。该如何把它与现实
之间拉起一条绳索,让她能循着回到仍有紫音在等她的日常?
她下一个念头,是有只手放在她左肩,幽华转过身。
***
在杀掉死对头後,中将大人喘口气,觉得世界终於回到了正轨。
下一步该怎麽做?
他驱散了忠心的部属,要他们回去据点等候领赏。他们干得差强人意,至少该死
的秀麻吕已经伏诛了,那个被妖怪附体的女儿虽找不到人,或许这也不错。代表
还有些讨论的空间,毕竟碍事的家伙都死了,她应该可以好好地重新考虑,该帮
谁的忙,该听谁的话。
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回到了家。连一个来迎接的仆役都没有,混帐,老爷出征
回来,你们这是什麽态度?
他缓步走到女儿的房间,远远地看见那熟悉的背影,上前一步,用手拍她的肩。
她转头,他看到一张淡漠得近乎陌生的脸。
「你杀了紫音。」
他不禁失笑,一个夺取这麽多人命的妖魔,竟也会为了身边的人死去而感到悲伤
吗?
「你现在知道了吧,只要我想做,就是做得到的。」他得意地说:「一切都被我
收拾乾净了,现在重新开始玩,由我来订规则,所有的阻碍都要被排除。」
「重新?」她摇摇头:「怎麽重新?」
「你听不懂吗?」他开始滔滔地诉说自己预备达成的伟业,但她听完,只是冷淡
地摇头。
「你真是笨到无药可救呢。」她说:「早已没有明天,还可以说得这麽开心,也
算了不起。」
「……意思是,你不愿意帮我?」
「现在谁也帮不了你了。」
她说完,转头离开,却被粗暴地拉住。她挣了一下,手臂被顺势反扭过来,整个
人被对方的重量迫使屈身,一膝跪地。她仍抬起头,无畏地迎向那浑浊的目光,
而男人也得以近距离看着这理应熟悉的面孔,此时却因表情充满轻蔑而显陌生。
--你有什麽资格教训我啊?若不是这些年我太过纵容你,事情也不会弄成这样。
他又爱又恨地看着这张脸,那曾在他怀里向他撒娇过、说她想要什麽东西、问过
他今天发生什麽有趣的事情……
--若不是我的纵容……你也不会变成夺人命的妖怪。
他的眼神狂乱如同着魔,拔出仍黏附血迹的刀,缓缓地刺过去。
--这是我的错,我现在就来修正这个错误。
刀刃刺进她的身体,拔出来,血迹从她衣服殷开,又一刀刺进去,这次是心窝。
她彷佛终於注意到痛楚,却除了微微皱眉外,仍面不改色地瞪着他。那眼神彷佛
尖锐无比地刺破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辩解,逼他反视自己早已扭曲的内心,他再也
受不了被这双眼瞪视,大吼一声,一刀劈向她的颈子。
血痕,慢慢地从那颈部绽开,然後喷洒出红色的雾,她眼神终於黯淡下来,侧身
倒地。他却无法住手,像是平白奉送般,一次又一次地,刀子插下,拔出,血液
从皮囊里喷出,沾染他的脸、手,直到视界只剩一片血红。
他终於累得坐倒在地,看着那不成人形的东西,突然开始一阵一阵地,无法抑制
地诡笑。
哈哈……哈哈哈……
--停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停下来,这有什麽好笑的?
他硬是摀住自己的嘴,血迹把半边脸抹得乱七八糟,那声音却停不下来。
他终於发现,为什麽无法停止那声音,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
是眼前这具鲜血淋漓的屍体,在一阵一阵地,无法抑制地诡笑。
笑得连肩膀也在发抖。
他原本就坐在地上,想爬起来,却吓得四肢发软,只能像搁浅的鱼一样勉强划个
几下,稍微拉远一点距离。那屍体却突然浑身僵直地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终於连你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了吗?」
那女屍僵硬地跨了两步就追上他,俯身凝视着他的双眼,开始嘻嘻地笑。
他狂叫着,只想把这张可怕的脸推离自己越远越好。岂知,右手才刚触到那头颅,
那头就滚落在地,他惊恐地看着人颈部的断面,血液缓缓从脖根涌流而下,气管
仍随着呼吸一张一合……
在他呆望着那光景时,头颅已缓缓滚向他,以自己的长发支撑前进,如某种异形
生物般爬上他的胸膛,然後一口咬向他的喉咙。
***
当日检非违使厅(略同於现今的警察单位)接获纠举,说阴阳头住所发生严重的
盗贼闯入杀人事件时,由於现场人证众多,得以迅速锁定主犯为聚居某处的流浪
武士集团,先前便已多次犯下扰民、斗殴等事件而留有案底,而先前均是由中将
大人为他们出面压下事端,显与该集团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天检非违使厅的人马来到西行寺家,却看到怪异之极的光景。
他们看见中将大人手拿大刀,浑身是血,正发出阵阵哀嚎,那已不像人类的声音,
更近於某种陌生的野兽。他跌跌撞撞地跳着疯狂的单人舞蹈,挥舞手中的武器,
众人均不敢擅自接近,只是远远地围住。
「滚开!」
等耳朵习惯那恐怖的声音後,才勉强分辨出这个有意义的词。
「滚开!滚开!!」
一边叫喊,一边痛苦地嘶吼,猛地刀刃一回,竟向喉咙割去。
啊!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那刀已深深陷入颈中,中将大人好像终於从恶梦里醒过来,
定睛看看周围的人,张嘴欲言,却没有声音,从口中只流出鲜血。
然後颓然倒地。
过程中刀子被撞掉了,血从伤口泉涌出来,流得满地都是。没人想去救他,一见
即知,任何尝试都只会是白费力气。
现场扣住了家中全体亲眷与仆从,分别进行讯问。每个人的供词都颠三倒四的,
也难怪,不到一日的光景老爷与夫人皆死於非命,此等怪事确非常人所能想像。
最怪的是,竟没有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为何两人会相继自杀?
此外,一夕间失去父母的遗孤,独自一人坐在庭院的泥泞里,呆望着另一具屍体。
死者身份经查为长久以来服侍其生活的女性,造成死因的刀伤仅一处,观其力道
与法度,显为熟稔武术之人所为,可排除西行寺家的小姐直接涉案的嫌疑。
此外,她彷佛被连番的剧变吓失了魂,无论如何叫喊也不回应,仆人想拉她回房
也拉不动,就如泥塑木雕般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彷佛连眼睛也不用眨。
众人最後只好暂且置之不理。据说,她原本就是有些疯疯癫癫的。
***
有只手放在她左肩,幽华转过身,看见紫音对她温暖地笑着。她後方,是满满的
热闹情景。白玉楼的幽灵们,京城幽灵的首领们及各自的下属,此地所有叫得出
名号的幽灵们都齐聚在此,喧闹如花间之宴重现。
「小姐,别发呆了,宴会要开始了。」紫音拉了她一把,幽华习惯地点点头,被
她拉到庭院中央。幽灵们的欢呼声更热烈了。
「精彩之至,精彩之至。」京城幽灵界三大首领的女鬼击掌赞赏:「我已经好久
没见过那麽精彩的作祟了,把仇恨对象吓到刎颈自尽呢!乾净俐落又迅速,还在
那麽多生者面前露这一手,实在了不起。我说不出有多麽欣赏你。」
她说完就引来一阵赞同的欢呼。文官鬼也开口:「真看不出,平常个性那麽温和,
变了鬼却可以如此凶猛,真是深不可测的女人……」
「讲这话就代表你根本不懂女人,越是这样的个性,变成鬼才越可怕呢。」女鬼
白了他一眼,幽灵们又轰然笑了起来。
「你不说几句话吗?」总是比较沈静的武将鬼待笑声稍歇後才说。
「呃……嗯……」紫音搔搔头,不太习惯这种明星般的光环:「……感谢大家,
如果不是从你们那里得到许多关於作祟的宝贵经验与知识,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京城幽灵们都满意地点头,显然认同这位新人态度谦逊、观念正确。
「那麽,你要加入哪一边呢?」文官鬼问。
「当然我们这边。」女鬼说:「你吹笛子的师父也是我们的一员喔。」
「是说那个现在不知流落天涯何方的孤魂野鬼?」文官鬼嘲弄道。
「即使这样,她属於我们这里也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是啊,她大约是在你们那边待过一两个晚上吧,你爱怎麽解释都行。」文官鬼
咳一声,转向紫音:「不过呢,我们这边的规矩比她们宽松许多,你还是可以待
在这里,也不是非得参与我们的定期聚会不可;不过假如有点闲暇,这里倒是有
不少饱学之士可以跟你畅谈和歌诗词,总比听一堆深宫怨妇碎嘴有趣多了……」
「什麽叫深宫怨妇的碎嘴啊?你这酸腐的文士!」女鬼尖声叫道:「不怕你们的
酸气吓得她跑了,幽华小姐还会找你算帐呢!」她转向紫音,和颜悦色地说:「别
听他乱讲,我这边也是一样条件,你爱待在哪里都行,我们都能谅解你平常喜欢
待在这里,虽有所谓的成规,我相信绝对可以为你破这个例,偶尔有空再跟我们
聚聚就好……」
「这……」紫音习惯地看看幽华,又看向白玉楼的幽灵们,从刚刚到现在,他们
都静默得像空气般,对这宛若节庆般的喧哗视若不见,置若罔闻。
她微微一笑,转向三位首领:「承蒙大家过份的爱护,真是十分荣幸。」
她深吸口气,说:「但是,很抱歉……」
***
一转眼,同样的庭院,多数幽灵都走光了,变得非常空荡。
「你真是惹毛他们了呢。」白玉楼侧终於有人开口了,是若葵。
「我从来就不会说话。」紫音笑得很轻松,彷佛刚结束一场累人的表演。
「哪里,我倒觉得能坚决拒绝那些数百年资历的大鬼邀请,本身就是件很了不起
的事情。」若葵说:「他们大概好久没为了单单一个幽灵这麽激动了,而且结局
竟还不如他们意;依我看,只要京城幽灵界还存在一天,你就会是个传说。」
「是『传说中那个不识抬举的笨蛋』吗?这种名字不留下也罢。」紫音笑。
「你大可想个更威风的辞,你知道,在口耳相传中有些事物是很容易被神化的。
依我看,现在的你完全具备了这种条件。」若葵。
「别逗我了吧,我算哪根葱啊。」
随着两人谈笑,白玉楼的幽灵们表情终於也能随着稍微轻松一点,直到空寂问出
那个问题。
「那麽,你拒绝他们的理由……是讲真的吗?」空寂说:「……你不想作为幽灵
而留在这边,而想循着正常轮回重新转世……」
「是真的。」紫音明快地答。
「但,但是……」
为什麽?这三个字无须问出口,每个幽灵的表情都在问着。
紫音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
「对你们不太容易解释呢。」她说:「你们不曾听见『彼岸之召唤』,所以也很难
理解我此刻的感觉……那就像是有人躲在你心里,不断地说,你该待的地方不是
这里,而是某个远方,到了自然会明白……因为是在心里说,所以把耳朵摀起来
也没用,那声音会一直反覆,分分秒秒都不会停;而且我觉得,如果故意忽视它,
它似乎会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
「唯一让它停下来的方法,就是循着感觉正确的方位走。我还不知道目的地会是
什麽样子,但我很清楚,只要往这边走,一定就会到。」紫音说着,指了个方向。
白玉楼幽灵有些仍皱眉不解,有些则流露出理解的神情。
「在我亲身体会後,也终於能深刻了解,为何那些京城幽灵们与你们有这麽大的
区别。」紫音说:「人的愿望确实有其力量。当你下定决心对这召唤听而不闻时,
只要决心够强还是可能做得到,那些京城的幽灵们都是成功的例子……」
「只是,许了愿也并非毫无代价。」紫音说:「如果那声音一直叫你『去某处』,
要否定它,你就得把眼光定在某个不变的点,比如自己身上的伤痕、经历的悲剧、
怨恨的仇敌……把这些念头无比放大,才足以与那与日俱增的拉扯力量相抗衡。
长久下来,眼中也看不见其他东西,只除了自己的悲伤与憎恨……」
「那就是逆天而行得付出的代价,那样的生存其实是可悲的,你们都很熟悉。」
紫音说:「只是对我而言,那不只熟悉,还变得很容易想像。我完全可以想见,
要是坚持留下来,再过几年我会变成什麽样子。或许变得像他们一样愤世嫉俗,
或者开始嫉妒听不见召唤的你们,甚至开始忝不知耻地炫耀自己的伤口,把自己
做过的每件事情都摊开来炫耀……」
「我不喜欢那样。虽然我是有选择的,我确信自己与你们之间的思念强到足以让
我留在这里……但我还是宁可留给你们我最好的一面。」
她虽仍是笑得温暖,许多幽灵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
「那,何时出发?」空寂勉强压平声音,让神情漠然。
「这个……」紫音转眼,看着坐在走廊,依然心神不属的幽华,走近她。
***
「小姐。」她唤着,而幽华没有回应。
「我祟死了老爷,您不责罚我吗?」紫音问。
幽华沈默了好久,才说:「他夺了你性命,你找他报仇,天公地道。我没有罚你
的理由。」
「您总是这样……」紫音摇头:「有时候,您真的可以不用那麽公正的……」
「你想要被我罚吗?」
「其实我还真想过,早知如此,由小姐您来把我变成幽灵还比较好呢。」
「傻丫头,说什麽傻话……」
两人相视一笑,紫音凝视了她好一会,点点头:「那麽,我要走啦。」
「太急了吧?」众幽灵惊问。
「无论多长的告别也不会够,那麽简短的告别意思也一样的。」紫音走过几步,
却又转头看向幽华。
「请……不要介意了,没什麽值得後悔的事情。」
幽华沈默。
「您战胜了他,那个绝顶聪明的少纳言大人。」
「那也没改变什麽,完全没有意义。」
「不,对我而言,这非常重要。」紫音说:「您回应了我任性的要求,也守住了
我对您的信心,还记得您离开前我说过什麽话吗?」
--相信您是我最好的胜算。
「您终究是冷静下来,并战胜了他,这对我意义重大。」紫音强调。
--即使,最後等待我的只有坏的结局……
「但你仍然死了。」幽华漠然地说:「我连你也救不了。」
「这……若由您的角度看来,或许是像那样的。」紫音说:「那麽,要不要听听看
从我的角度看去,又是如何?」
「我一直很怨恨,自己是如此的无力,除了等待之外一无可取;因此,我也多麽
希望自己有一天不再只能等在这里。如果您自认未来黯淡无光,那我希望能影响
您的结局,我希望能以这双手护卫您的安全,我自知这愿望不切实际,但我打从
心底祈求它能够实现。」
「而它也确实实现了。」紫音说。「您最後仍平安回来了,如我所希望的那样,
一路贯彻自己的道路,赢到最後。对我来说,这已经很够了;而这……」她看看
自己有些透明感的身体,笑容略微黯淡:「就是达成愿望的代价。」
幽华不禁微微摇头,紫音却肯定地点点头,续言:「之後发狂的老爷大人回到家,
我发现浑身沾染血味的他变得破绽百出,不再像其他幽灵口中那般『如石头般顽固
不可动摇』;於是我开始犹豫了,该动手吗?再怎麽说,他也是您父亲啊……」
「然後我看到您的背影,决定了,我要最後一次替代您,为您守着这房间。如果
他真心善待,我或许还能不再追究;但若答案为否,我就不客气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後说:「……在那些幽灵们对我堆上太过份的赞美时,我并没有
太深的感觉,但我确实相当感激,命运对我是如此宽大。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而我竟然又得到了一次机会,可以亲手保护您,帮您挡去另一次致命威胁。至此,
我说自己了无遗憾,并不是想要让您好过一点,而是真的。」
两人均陷入一场漫长的沈默。
「……您还记得,当初认识我时,我的个性有多麽糟糕?」紫音率先开口。幽华
点头。「我能走出那阴霾,是因为您相信我不是那麽糟的人,这无声的期许,让
我无论如何也想变得更好一些……」
紫音说到一半,幽华已明其意。
「那麽,您後来长期行走於刀锋上,始终能坚守自己的作风与原则,我能厚颜地
把那归功於我对您的信任与期许吗?」紫音调皮地笑道。
「除你之外,别无可能。」幽华也不禁笑了。
「我就知道。」紫音说:「您跟我都是在对彼此相应的期许中,变成更好的人。
这让我更加确定,能认识您真的太好了,能一起走过这段路真的太好了……」
她说着,眼神环视了一周。「……能够待在这里,真的太好了。」
如果有什麽能让幽灵们重新感到温暖与痛楚,或许就是她的笑容,那是天底下最
温柔却也最锐利的东西。
两人对望一眼,没有更多告别,就只是无声对望短短一瞬,幽华别开目光,同时
紫音点点头,转身便走。
幽灵们纷纷发出许多不足以构成意义的声响,面临过於饱涨的情感,言语总显得
太过无力,而她却已走至足以独自进入幽冥道的距离。
「请,务必答应我最後一个任性的要求……」
她转身,回眸,微笑。
「请,帮我活下去。」
说完,再回过身,白玉楼的月亮便溶进了无限漆黑的夜色里。
***
幽华看着那消失之後的虚空。
张开口也无法叫喊,所以她闭着嘴。
闭上眼也不会流泪,所以她睁着眼。
就这麽看着那虚空发呆,好一会,才默默地站起来。
还剩最後一项工作。
***
主祭大人神情安稳地上床,从式神那里收到的状况回报,他知道自己今晚能拥有
久未有过的安眠。
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
检非违使厅的人去西行寺家也什麽都没查到。策动盗贼杀害秀麻吕等众人的主谋
显是中将大人,但主谋现也已自杀身亡,那些流浪武士也都扣押了起来,没什麽
他们能做的事了。他们现在大概在绞尽脑汁地想上呈的报告该怎麽写,才能解释
这怪异的事件。
当然无法解释了,他们懂什麽。
就连一直在身边的安倍泰成也不会懂的,他现在应该非常纳闷,怎麽剧本与预期
的差了那麽多?以他谨慎的个性,在弄清楚之前,不会轻易开口评论。
全天下就只有他对此事有评论权,也应当如此。
平息白玉楼主之乱的英雄,主祭大人。唉呀,原本还有秀麻吕,可惜他死掉了。
听起来很不错嘛。
***
翌日上朝,沈闷的例行公事报告完,朝臣们抱着异样的期待,等待官方对於昨日
的惨案给个确切的说法。检非违使厅的官员被宣召而来,报告关於此案的脉络,
但其实没有人想认真听。重点不是发生了什麽事实,而是这些事实将被如何诠释。
之前中将大人曾大动作地进行暗中的威吓、吞并与排挤,意图迅速建立属於自己
的一方势力,现在此举的反馈来了。所有之前被直接或间接得罪过的官员,此时
再也不用客气,政敌犯下因私怨而率众杀害官员这难以想像的暴行,不落井下石
一番简直对不起自己。
难道自杀谢罪就没事了吗?这完全不够啊。如此一来岂不是变相鼓励只要有死的
觉悟,什麽乱来的举动都可以被默许吗?
封门绝户,抄家灭族……!!
若不如此,怎能向万民们展示其所为之恶,而天罚之速?
所有曾与其交好的人,此时无一敢作声,唯恐遭波及,没有跟着丢石头已经算是
很够义气了。而曾与其为敌的人,纷纷露出沈痛的面容数落着这无比邪恶,循着
不言可喻的默契,将讨论带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对他们而言,敌人的命与其亲属
的命完全不是重点,甚至不值得多一秒的考量;对他们而言,更重要是杀鸡儆猴,
若不做得重些,今後难免会有同样不自量力之辈犯下同样的愚举,自认有些功绩
就能任意冲撞原有的权力结构。
这才是他们眼中,绝对不能被原谅的恶。
这出流畅上演的戏剧才进行一半,突然被一人打断。
在众人眼中,「与恶人交好」的主祭大人,竟然大胆地开口了。
「众人均着眼於昨夜的惨案,诚然,那是一次极为严重的犯罪……」他徐徐开口,
脸色颇为苍白,彷佛昨晚一夜无法安眠。
「但较不为人所知的是,这犯罪背後所包含的,更惊人的罪行……」
***
他全都讲了,按照早已盘算好的剧本。
中将大人豢养了一只妖魔随他驱使。该妖魔须以人魂喂养,中将大人靠它在之前
的战争中获得胜利与夺取功名,之後则帮他诛杀政敌,并大量屠杀不相干的人等
作为烟雾顺便喂养妖魔令其壮大;此奸谋终为少纳言秀麻吕识破,却苦於该妖魔
神通广大,不得不先欺瞒天下,方能使其露出破绽……
他无视於众人震惊的神色,继续说着,秀麻吕是如何苦心孤诣,在怀疑中将大人
之後,不顾自身安危潜入西行寺家以确认自己猜测。後来夫人先察觉了枕边人的
真相,因无法承受罪恶感而自杀;而秀麻吕的布局也将面临最终的对决……
「妖魔呢!?」众臣终於按捺不住了:「妖魔到哪去了?被收拾了吗?」
「我正要说到……答案是『没有』。」主祭简单地说:「在过程中,阴阳寮尽全力
支援少纳言大人的行动,但最终的结论是,没有办法彻底根除妖魔的存在……」
群臣原应大哗,但朝上是禁止吵闹的,所谓的喧哗也只能眼珠乱转,内心澎湃,
主祭大人没等任何人插嘴,继续说:「……没办法根除,只能封印。吾等设下了最
强力的结界,暂且将妖魔封印於中将大人的庭院中。但在此过程中,少纳言大人
受了伤,必须退离战线……顾虑他自家已不安全,我还请求他,务必回我家避难
疗伤……」
奈何,中将大人还是追索而来,因为阴谋败露的恐惧与愤恨,让他不顾一切地杀
了秀麻吕以灭口。主祭如是说。
而之後……思量自己仍旧无法免於制裁,畏罪自杀。至此全案终了。
***
「主祭大人讲的……是截然不同於吾等认知的……丑恶之事。」太政大臣讲话始终
如此缓慢,以营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气势。「……却不知,现今说这些话又有
何用?莫非您只是想要彰显去世的少纳言之功绩吗?」
「并非如此。」主祭说:「讲述这些的重点在於,『妖魔仍未祓除,而只是封印』
这件事。」
字字铿锵,众臣闻言又是一惊。他们从未看过主祭大人如此坚决的神色。
「吾等实在惭愧,能力不足以祓除如此强力的妖魔,因其吸取过多人魂,已成了
某种无法撼动的存在。尽管可以将其暂且封印,却仍难免日久疏漏,妖魔逸出……」
他说:「因此,吾等奏请圣上准许,在妖魔封印的凶地添加最强力的封印结界,
一劳而永逸,此为上策。」
「『最强力的封印结界』……您是指?」
「『无以名状之咒』。」主祭缓道。
***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笼罩着朝廷。较资浅者还露出迷惘不解之情,资深者却纷纷
睁大了眼睛,彷佛难得一见的奇事就在眼前上演。
「无以名状之咒,已是数十年没听见过了。」就连太政大臣讲话速度都加快了。
「唯有极为邪恶不祥,至於众人皆认为此事物不可被纪录、不可被探听、不可被
传说,才需动用到此仪式……您真认为有此必要?」
「朝廷岂容戏言?」主祭说。「经深思熟虑过後,相信除此之外别无良策,方敢
上奏。」
太政大臣点头,转而向天皇禀报,低声解释详情,讨论许久,商量才毕。
「欲行此法,需有个主持仪式的人,不知您属意的主持者是谁?」太政大臣再度
垂询。
「……正是臣下。」主祭躬身。
此言一出,知情者无不为之动容,表情是无比地敬意,宛如看着即将上阵的烈士。
「准卿所请。」最後如此宣告:「此案至此全权移交阴阳寮处置,众卿可有异议?」
无人有异议,事情就这麽定了。
***
下朝後,主祭大人只觉得天色亮得吓人,日头朗朗,晴天一碧,在这种天色下,
怎麽可能会有妖魔?
一路上朝臣都让路给他,面对一个不惜一切也要封印魔物的英雄,表示这点敬意
是应该的,况且今後要向他致敬的机会也不多了。
他上了车,牛车喀拉喀拉地走了。望着行人熙熙攘攘於宽阔大道。突然一股恶心
的感觉涌上。
怎麽可能没有妖魔?
他昨夜就见识过了,活生生的妖魔。
***
昨天夜里,主祭才刚阖眼,耳边突然传来喀啦一声。
他连眼睛也不睁,长期的专业训练让他学会不依赖眼睛,只暗中驱使护身的式神
进行探测,怪的是式神们回报房里没有任何人类或妖魔。
这麽说,是幻觉吗?
他决定置之不理,岂知那喀拉声依然持续不绝,一共响到第六声,他终於受不了,
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猛地惊醒过来,迅速起身往旁边跳开。
幽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不仅人到,还搬来一座木棋盘,盘上放了六子,
而她手上还拈着一枚白棋。
「这是少纳言大人的遗物吗?」她用闲聊的语气说:「我怎麽看,您都不像是个
爱下棋的人,这类『玩意儿』只怕是他放在这里的吧。」
他确实听说,这个认识已久的好友女儿,白玉楼主,因不断目击至亲惨死而神魂
俱丧,已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随便哪个人也杀得死她。
而她现在就跑到了眼前,神情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神魂俱丧」的模样。
「虽然不会下棋,基本的规则还是知道吧?」她说着,将第七子放下去,排成了
一个「劫」。
***
「打劫」。
黑白双方虎口相接,白方一子落於黑方虎口内,黑方只要再下一子便能吃去那着
白棋,但同时新下的那黑子却又落於白方虎口中,白方也随即便能吃回来,於是
又回到一开始的局面……
「如果双方就这麽交互吃着对方,那盘棋永远也下不完,所以规则禁止这举动,
被吃的一方不得立即报复。」幽华微笑:「奈何现实的棋盘没有这麽理想的规则。
这无止尽的相互吞食因而随处可见……」
「……恰如我们之间,不是吗?主祭大人。」
「我承认,一直以来太低估了你。基於先前不愉快的经验,我只把你当作一个不
怎麽样的咒术师,却忽略了人既然能爬上高位,总会有某些才能是一流的……」
她的眼神穿透了他:「是吧?即使是『背叛伙伴』,如果做得乾净漂亮,又能因此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确实也算是一种才能,你不这麽觉得吗?」
「……说这些嘲弄人的话,到底是什麽意思?」被侮辱的愤怒解开了主祭锁住的
喉咙,他终於可以说话了。
「我就是有些坏习惯,面对想不通的事情,不设法把它弄清楚就不安心。」幽华
悠然道:「比如……为什麽聪明的秀麻吕大人会那麽容易败在我手上呢?即使做好
丧命也能达成目的的心理准备,他应该还是希望能正面击败我……这才是他心中
最理想的结局。但观察他的临敌动作,简直像是急着把命送到我手中似的……」
「所以我就问过本人了。他说,是弄错了应敌策略,只因某人在前一夜跟他说了
很多余的话。」她边说,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上拈的黑棋,完全无视主祭大人的
脸色。「以下转述自那位死去的笨蛋,一字不差:『如果他跟我讲时不是那麽留有
余地,以便即使我活下来仍有办法开脱;我或许还能相信他是无心之过』……」
「你说谎!」主祭大吼:「他根本没这麽说过,你以为我不知道在自家里发生过
什麽事吗?」
「所以,你确实知道我去找他了嘛。」幽华摇摇头,微笑道:「真是怪哉,明明
知道伙伴身陷险境,怎麽不赶快叫人去支援呢?我在那边等得都有些纳闷了。」
主祭顿时语塞,知道自己失言了。
「因为你知道他死定了,派人去救也是枉然……他如果活下来,对你反而麻烦,
不是吗?」幽华说:「而且你怎会认为,我只能在你的庭院里问他话呢?傻傻的,
我是白玉楼主啊,对我而言,与亡灵交谈并非什麽难事……」
主祭原本就难看的脸色,越来越青白。
「在知道这件事情後,我才察觉到,一直忽略你这了不起的角色,才是我所犯的
最大错误。整个行动貌似由秀麻吕主导一切,其实在背後安排几个关键因素的,
全部都是你。」
***
「若要正确地定义你的才能,应该这麽说吧……你对向上爬的契机与可利用的人
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我想,当秀麻吕向你们剖析真相时,你心中惶惧肯定不下
於任何人。你苦苦追求许久,好不容易才挤下比你更有才能的师弟爬到这位子,
却极可能毁於一旦。他们一定会争取你的信任与合作,但是你怎会相信他们呢?
世间一切你都不相信,何况其中还包括了一个你最防备的家伙。」
「但你别无他法。因为他们在利诱你时,会同时威胁你要是背叛会有什麽下场,
而你也同意;就这麽惶惶终日地,等待最後谜底揭晓的瞬间,他们是否真的会如
承诺般帮助你。那肯定很煎熬吧。」幽华同情地说。
「此时,你渐渐发现秀麻吕的计画是两面的。他要引我来杀他,而无论他赢或输
都能达到毁灭我的目的;你开始按捺不住了。若他活着,就享尽一切功劳,或许
会遵守诺言帮你洗清罪名;若他死了,功劳就归你,同时更少了一个重大顾虑,
你可以把自己说得多麽大义凛然都行。该选哪一个,似乎一目了然。」
「於是,你决定要推他上死路。但这还不够,如果秀麻吕的计画不如想像中成功
呢?如果白玉楼主开始大闹呢?这时你就想到了我父亲。人与兽的界线其实非常
模糊,发不发狂只是一线之隔,而你做的就是推了他一把……你对他下了咒。」
「长久以来你一直看着他,对他非常了解。你已知道,我是白玉楼主,而他明知
此事,却无法抗拒想要利用我的念头……你也知道,他不够深沈,无法真的完全
若无其事,他必定会因此承受巨大的罪恶感。由此,提供了你动手的空间。」
「你下了咒语,对他说:只要除去阻碍,一切就会安然度过;只要亲手杀掉妖魔,
就不会与其同罪。前一句咒语,是为了确保即使我不中计,我父亲仍会跳下那个
陷阱;後一句咒语,则是让父亲来除掉我,无论我如何应对,都将受到近乎致命
的打击……而你成功了。当我父亲感到秀麻吕对他造成的巨大压力时,他本能地
照你的咒语走,成了你的扯线木偶。你只说了两句话,就至少又夺走两条人命,
我确实太低估了你。」
「你不可能……」
「不可能?」幽华反问。
「他不……」主祭突然惊觉,没说下去。
「『他不会记得』?」幽华微笑:「我也这麽想,所以并没有打扰他的安宁。这种
想想就知道的事情根本无须麻烦死者,从你的反应我已得到了答案。你的心机是
一流的,可惜真是缺少临敌的经验呢。说到底,你有没有亲自降服过任何强大的
妖怪啊?命令别人去做,与自己做得到差很多,而你只擅长前者,却不擅後者。」
主祭沈默半晌,才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幽华摇头:「讲这种话对我是没用的。只有好人才会因为证据不足而犹豫,可惜
我不是那种人。」
主祭眼神惊疑不定,突然低斥一声,数个使役妖同时现身向幽华咬去;同时拼了
蓄积已久的力气发动三道咒符,却在瞬间被幽华击破了两道,最後一道还来不及
发动完全,已被她抓住手腕,就此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咒符在手中化为灰烬,
下场恰如那数个使役妖般。
「我讲这些,可不是想听你承认或否认,我对此毫无兴趣。」幽华说:「我只是
想表明,我知道你在玩些什麽,而且我现在看到你了。要杀你非常非常地简单,
但没什麽意义……事实上,我已经想到了更好许多的方法。」
主祭睁大了眼睛,而当他听到幽华说出那六个字时,渐渐明白其意的他变得面如
死灰。
***
「……为什麽非要这麽做?」
「你操纵我父亲,把局面搞得一团乱;既是如此,合理的赎罪当然就是把混乱的
局面重新拨正,是不是?」幽华说:「除了这个方法,我看不出有其他任何手段
能让阴阳寮全权介入,让其他人都无从下手干预……」
「一定有其他办法可行……」
「有吗?说说看吧。」幽华冷笑道:「你这麽害怕,大概已猜到我还没说出口的
话是什麽。没错,我要你来主持这个仪式的执行。」
主祭的脸色从死灰色渐渐涨红,呈现一种非常难看的颜色。
「『最强之封印咒法,不可探视,不可听闻,不可传说;封印其名以抹杀其实,
故名曰无以名状』,既然要完全封杀,施术者本身自然也包括其中……」幽华续言:
「对於施术者本身的封杀,就我所知,并非意指丧命,被封杀的只会是『存在』,
亦即其本身将不被记忆,不被纪录,不被提及……」
「……当然,这种情况也无法任官。施术者在仪式完成前必须将尘世的一切全都
舍弃,进入如同闭关修行般的生活。我的理解是否正确?」幽华虽是问句,其实
根本没有辩驳的空间。
「如此一来,乾脆杀了我……你竟然,要毁去我所拥有的一切……」
「是吗?但至少你还有命,秀麻吕没有了,我父亲也没有了。」幽华冷酷地说:
「要拒绝也可以,但你别想要有个痛快的结局。我照样会毁去你的一切,只是用
稍微麻烦一点的方式。你大可以去跟朝廷说出所有的真相,说我就是白玉楼主,
让他们派你来追捕我;即使你想推托隐瞒,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会让你疲於奔命,
把你的无能展露於天下人的面前,谁叫你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而这回不要想有谁会来帮你。你做过什麽事情,安倍泰成迟早会知道;他是个
有洁癖的家伙,你也清楚。让他知道你背叛秀麻吕的罪行,你连最後一处藏身地
都将失去。而最後,当然,你会死,死得惨不忍睹,一文不名;你所有的家人,
如果还活着,也都会想把你这家族耻辱忘记。信不信我做得到?」
她说一句,主祭的脸就白一分;说到最後他已面白如纸。
「比较爱惜自己的性命抑或政治前途,你可以利用今晚好好考虑一下,明日上朝
我自会知道你的答覆。」
幽华说着,将拈在指尖的黑棋下在白棋的虎口,将白棋提去。
「如果你坚持要提去这颗白子,那是你的自由;但你也清楚,我肯定会吃回来。
要不要开启这个无限反覆的劫,取决於你。」
幽华说完,将白棋往棋盘角一放,飘然离去。
***
主祭坐在牛车里,郁闷得再也无法自抑。猛地掀帘,突觉阳光耀眼,胸口烦恶,
不禁大呕了一阵。
呕出的不是秽物,而是鲜血。
***
幽华离开了主祭家,月明星稀,夜色清朗。
今晚显得格外安静。
她看到迎面而来的几个幽灵,看着她,露出担心的神情。更远处有个男人的背影,
孤单地看着月亮。
她走向他,他回过头,咧嘴笑了。
「多谢你了,替我出一口气。」
「哪里。」幽华轻声说:「也不全是为了你。」
「说得也是。」他说:「不过,那个无以名状之咒的意思……」
「连你的存在也会抹消,当然。你想要留名青史,只怕仍是会失望了。」
「是吗……」
「那会让你悔恨得无法离开世间吗?」
「……其实也不会。」他说:「世间万象,如梦一场。唯愚痴者看不破。」
「那麽你要启程了。」
「是啊。」他转头,笑得潇洒:「保重了。」
幽华驻足,看着这男人的身影在月下变得稀薄,终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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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10:12 字数:15379
目送秀麻吕消失後,幽华随即启程,孤身遨翔。白玉楼的幽灵们尾随其後。
「小幽……我不懂了。」爷爷问:「你去找主祭大人,到底是想……」
「撤退计画。」她简单地答。
「嗯?」爷爷无比惊讶。
所谓的撤退计画,是指幽华曾与幽灵们讨论过一系列的应变措施,关於要是状况
失控了将如何收场,才能在尽可能波及最小的前提下结束一切。
但在白玉楼计画早已结束的此刻,他没料到还会听到这个词。
「……我可不记得我们有讨论过这种撤退计画喔。」爷爷苦笑。
「是没有。」幽华沈默片刻,又加了一句:「但我有考虑过,没想到会真的用上。」
「你说还剩最後一件工作……指的就是这个?」
「是啊。」
「我真的没想到,你在这麽艰难的时刻,竟然还能分神顾到这些呢……」
「不是我。」
「咦?」
「对我而言,并不是非救他们不可。」幽华说:「但是,如果紫音在的话,她会
希望我这麽做。」
幽华说着,突然心中一痛,像被一把刀狠狠地搅进去似的,那痛从胸口迅速扩张,
如电般直贯入脑。她突然失去了速度,整个人坠落下去。幸好在城里本就不可能
飞得太高,多是脚尖稍稍离地的超低空飞行,而白日的大雨让地上仍满是湿泥,
多少起了些缓冲作用。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幽灵们大惊,回过头找突然失踪的她。只见幽华倒卧在地上,浑身都是脏兮兮的
烂泥。他们赶紧围在她身旁,喊着她。
她并未失去意识,只是自己也弄不清楚怎麽会这样。很勉强地挣扎起身,想循着
习惯往前一跃,搭上死蝶那隐形的飞翼;却又扑了个空,再次摔倒。
幽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麽,只能待在原地默默地守着幽华,而她这次暂时
没有起身之意,就这麽躺在地上,试着厘清现在的处境。
然後她终於明白了,自己其实伤得比想像中的重非常多。她以为只要拒绝去审视
就能多撑一会,却终於在此刻用尽了最後一丝力气。她残余的精神,连操控死蝶
撑起自己的身体都不足够。方才面对主祭的表现,实在是硬撑出来的演技而已;
而她自己竟然全不知情,还信心满满地跟对方说,若不答应自己要求会发生什麽
可怕的事。
当她明了了这一点,突然觉得异常可笑。如果主祭大人更强一些,与她缠斗更久
一点,或许就有机会将她一举擒下;或者,若他此刻派只式神来跟踪刺探,也会
明白这个对手其实已经全无反抗之力了吧?还说什麽要跟他缠斗到最後,直到他
俯首认输?
她从头到尾手中什麽都没有。有的只是除了她之外谁也看不到,亦根本不属於她
的力量啊……
「哈哈……」幽华忍不住笑出来,看着明亮的月,与肮脏的自己。她像个无知的
小孩,在泥地里打滚嬉闹,欢快地把自己弄得更多泥泞,彷佛完全不用考虑後果,
只是觉得有趣。
「哈哈……」
***
当白玉楼的幽灵们看到脏兮兮的幽华小姐回到这里,都陷入一种难堪的沈默。而
幽华不以为意地走进房间,想找一件乾净衣服来换,却找不到。她真的觉得有些
伤脑筋了,平时经常看到紫音晃来晃去,却从不记得她把什麽东西收在哪里。
无妨。她突然想到了,为了这个虚假的婚礼,母亲曾经重金命人连夜赶制出整套
全新的白无垢(古代的新娘礼服),她记得当时根本没有理会的心情,随口命令
仆役把衣服挂在隔壁厢房……她走到那房间,松了口气,这不就找到了吗?
接下来是水。井在哪里?水桶在哪里?她不禁有点怀疑这里真的是她家吗?为何
她要什麽东西都找不到?
算了,还是把这里当作陌生的异世界好了。她循着常理推断,照着以前入侵别人
家的经验,果然找到了水井与水桶。她确定四周都没人,随意把脏衣服脱在一旁,
开始冲洗身体。洗净脏污之後,就这麽裸着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幽灵们看到她
这个样子更是惊得眼珠都差点掉下,她却浑不在意地穿起亵衣。
然後,她看着白无垢,突然有种很讽刺的感觉。这件衣服自有其代表的意义,但
每一个与其意义相连结的人,现在都已不在了,只剩她还活着,那麽她为什麽要
穿这件衣服?
因为这是她此刻仅剩的,找得到的一件了。
她披上那礼服,总有种怪怪的感觉,穿得不正,大小不合,她系上衣带,却怎麽
也系不牢,结看起来就是歪歪的。她试了好几次,最後苦笑着停下手。明明看过
紫音做过那麽多次,不该这麽难啊?
看不下去的若葵与秋草,上前一步。
「幽华小姐,手借我。」她们各执住她一手:「这边,要从这里穿过去……」
***
终於稳当了,她从幽灵们的表情看得见自己。虽穿着不合时的礼服,但至少乾净
整齐,容光焕发,光是如此已足以让他们安心。
其实,她已经累得随时都能倒下。但有些事非得今夜完成不可。
「最後一件工作即将告终,你们愿意帮助我吗?」她的声音与表情都如此沈稳,
让幽灵们毫不思索地答应。
其实,她知道自己已几近油尽灯枯,但她仍凝聚心神暗暗祈求,死蝶啊,毒蛾啊,
无论如何请助我一臂之力。
以後我不会再对你们做什麽过份的要求了,所以,请让我支持到最後吧。
***
鬼气森森的大宅,生者们大都沈默地聚在大厅为老爷与夫人守灵,讨论下一步又
该往何处去。一群活人,此时的脸色并不比死人好看多少。
或许根本没下一步了。他们心知老爷闯下大祸,可能会祸延全家;但尽管如此,
人们仍留在这艘即将沈没的船上,只因想逃也逃不出去,所有的门户与围墙都被
武装士兵看守着,再乐观的人,都难免感到大难即将临头。
他们突然听见交谈声与脚步声,那些没在守灵的人原应各自待在自己房内,却都
在此刻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全家上下数十口在此齐聚,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无法
想像会有这样的巧合。问及来此的原因,竟都是些奇怪的说法,比如听到了诡异
的声响、或阴冷的感受、甚至鬼哭的声音,总之让他们再也无法独处,非得跑来
人多的地方聚聚。
他们渐渐发现似乎有种眼不可见的力量将他们带到此处,像把羊群逼入羊栏里。
然後,身着礼服的幽华走进了大厅,在烛光下,那簇新的衣服仍显得白得发亮。
「那是什麽穿着?」
众人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这个,但随即忘了这个念头,只因幽华在他们眼中是如此
耀眼。他们早已知道小姐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此刻她的容光已不是单纯的美,
而是如同满树的花开到极限,即将凋落的片刻。
凄艳。
除了这个词,还有什麽能够更佳地形容眼前的光景?众人就这麽傻傻地看着她,
直到她开口说话。
「感谢各位齐聚在此为逝者致哀。既然父亲大人已死,我在此以本家下一任主人
的身份召集各位,对於当前的异变,以及各位接下来的去向做出说明……」
***
众人顿时一阵喧哗。
「即使上一任当家去世,要继承也轮不到你啊!」几个年长的叔伯辈不满叫嚣。
而其他人纷纷交头接耳。但幽华只是从左到右扫视一轮,每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
都忍不住浑身发寒,再也讲不出话。
「……我看不出这有什麽好争的,各位只要用你的双眼看看,用冷静的心想想,
就知道这个位置再也无利可图,有的只是问罪、监禁与极可能降临的杀身之祸。」
幽华轻蔑地说:「如果各位对於这个家的情感当真如此深重,重到即使赔上全副
身家性命也想坐这个当家的位子,现在就请立刻站到我面前。」
她等了等,自然无人吭声。
「既然都没异议,很好。那我就是当家。」
幽华随即解释了当前的状况,父亲在政坛上四面受敌的处境,以及他杀了秀麻吕
必然会造成的後果。
「我请父亲大人的好友,主祭大人看在多年交情份上『帮点小忙』。如果顺利,
这里大概会被当作极度凶恶不祥之地而遭封印,所有人等都再也无法出门一步,
自然也无法从外界得到任何东西。连一粒米、一滴水都无法补充,即使饿到死去
也无法出门,更不用期待会有人来援。」
「你说这……这算是帮忙!?」其中一个亲戚颤声问。
「算啊。比起立刻被杀,然後暴屍荒野,这算好的了。」幽华冷静地说。
「……但是,如果你们觉得死得其所还不够好,接下来就是你们最後的机会。」
她看看天色:「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这或许是你们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时辰,
生死在此一搏。」
***
「半个时辰内,打包好珍贵的细软,在此集合。」幽华说:「此行不会有牛车,
只能携带自己背得动的行李。请仔细思量自己的命跟财产哪个重要,带真正重要
的就好。若到头来因为带太多东西而跑不远,那就怨自己愚蠢吧。」
「屋里所有值钱东西都可以带走,但是绝对禁止相互抢夺争闹,先到先得。如果
有人胆敢任意抢夺别人的东西,因而吵闹不休……」
她身後的大屏风突然发出啪啦一声,碎裂成一片片细小的黑色灰烬散落在地。她
又拿起一把父亲珍藏的剑,然後在众人眼前用双手把它揉成一团纸屑般的东西。
这招当初震慑了秀麻吕,此刻示范效果亦相当不俗。
「……就会像这样。」她拍拍双手:「我很讨厌吵,所以不要让我听到。」
众人原本还在惊呼,一听此言立刻闭嘴,只剩眼神转来转去,骨碌碌地。
「记住,半个时辰。若迟了只能怨自己贪婪,然後准备抱着你所有财产活活饿死
在这里吧。」
***
半个时辰後,其实多半的人不到半时辰便回来了。奇蹟似地没争没吵,连抱怨的
时间都没有,众人只像蚂蚁般拼命打包行囊。造成这个奇蹟的除了幽华那惊人的
说服力外,还有进驻各处的白玉楼幽灵众放出那恐怖阴冷的浓郁气息,在这丑时
深夜威力极强,足以让所有活人闭起嘴巴,打从心底想要尽快离开。
每个人眼中都是惊恐,年长者面露疲倦,男人低头不语,女眷轻声饮泣,但终究
还是齐聚在这里。
幽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众人急忙跟上。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道:
「等会无论看到什麽,绝对不准出声,脚步放轻。壮丁在外,老弱妇孺在内,尽
可能相互帮助,逃出者越多,对全体越有利。」
说完,又头也不回地前进。西行寺家数十口人围成一个队伍,跟随其後。他们看
幽华就这麽大剌剌地从正门出去,惊讶得合不拢嘴;随後当自己走出大门时更加
惊讶,幽华所经之处彷佛变成睡魔的领土,近卫士兵全都这麽站着就睡着了。
她熟门熟路地走着,彷佛京城没有一处她不熟悉;一路上没有碰到巡夜人,没有
任何麻烦,整个城市彷佛都睡死了;但若是够冷静的人,也许看得出这并非运气,
而是幽华早已洞悉远处的情况,事先绕了过去。
不久即抵达某处的城墙,恰好被树丛掩映着,幽华拨开树枝走上前去,墙面随即
开了一条可容一人通行的道。一群人就这麽一个接一个地,结束了这个如梦游般
的行程,发现自己竟然已踏在城外土地。幽华又带他们到大路上的一处分界点,
这才说:「之後的几天非常重要,各位是否能顺利逃走,在远处隐姓埋名地生活,
皆在这一两天便足以决定。建议各位最好分成几群,各自采不同方向遁走,太大
一群人实在很引人注目,也容易被追上,到时我也没办法了。」
她说完,掉头就走。
「小姐您不跟我们走吗?」队伍里有人急问。
她只是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後续的发展,比想像中还要顺利。
幽华多次入侵民宅的经验,让她在「毒晕」人的技术层面早已进入达人等级。让
行经之处的士兵站着打盹可不是容易的事,需要搭配几种不同的毒粉才办得到。
而此举亦不是为了炫技,而是基於实用考量。
她操控毒蛾的精细程度足以控制到让所有打盹的士兵几乎同时醒来,抹抹口水,
还以为自己只是在这丑寅之交、精神最差的时刻忍不住打个盹;若斜眼瞄到邻兵
仍在打盹,甚至会暗自庆幸原来自己不是最混的一个。然後趁着被长官发现前,
大发慈悲地叫醒他。
既然没有「异状」的认知,自然所有的士兵都理当认为西行寺家数十余口都还在
里面。毕竟自己站了整夜,没有人从里面出来过啊。如果数十个人打眼前经过,
再怎麽说都会有印象吧?
翌日,当长官发现西行寺家全体如变戏法般消失而大发雷霆时,所有的士兵就是
如此回报,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异状,自然也不会承认自己稍稍打过盹,这种事情
没有兵会白目到在长官面前说嘴。
那军官简直是焦头烂额,数十余人竟然走得只剩下一人!余人就这麽如烟雾般地
消失了!从守在门墙外的官兵,乃至各地夜间的定期巡守人力,竟无一见过这麽
大批的人去了哪里。他们出城了吗?不可能!他已派人问过各城门守将,没见过
这麽大批的人离开,这麽说他们还在城中?应该大举搜城吗?
幸好,该军官深谙为官之道。此时正确的作法是即刻上报异状并请求裁示,但若
不想跟自己的官路过不去,这就绝不是正确的作法。
再怎麽说,这些家伙又不是什麽江洋大盗,只是一群被连累的官眷与仆役而已……
那军官脑袋转得飞快。数十人像烟一般消失,谁都不可能相信这种事,可它偏偏
发生在我身上;这麽说来,也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问题只在谁倒楣而已……
他决定回报一切正常。管他去死,等出了事再说吧。
***
那军官的官运实在不差,与他交接职务的是失魂落魄的主祭大人。当主祭大人听
他回报毫无异状时,只是点点头,完全没多问什麽,显然心灰意懒。他忐忑不安
地回到家,一日平安过去,然後又过一日,西行寺家全员消失的事情仍未爆开,
他心情越来越安稳;他藉机查问同僚主祭大人到底要行什麽厉害咒法?为何总是
摆着那副死人脸?当他得到答案时,连最後一丝罪恶感都消除了。
第三日,主祭总算发现异状。此时该军官完全不认帐了。
「我可不知道您在说什麽,在我移交给您时,西行寺全家可是好好的都在那里。」
他声色俱厉地说:「都移交三日了您才来找我要人?要我去哪生给您?这可不干
我的事啊!」
主祭自知理亏,同时更加地怨恨自己,他信任法术更胜於不值得信任的人类,而
他确定从自己接手的那时布下一个防卫阵起,就不可能有人从那围墙里出来过。
既是如此,一定是前一夜,亦即幽华跑来恐吓他的那一夜出事的。当他奏请使用
无以名状之咒并恳请圣裁时,西行寺家早已空了!
这是兵行险着。赌那军官不会声张,而他也因心神过於震荡而只想草草了事。若
他移交时立刻发现异状,也许还能大张旗鼓追究别人责任,同时试图混水摸鱼,
什麽无以名状之咒就当没说过;可现在,就像对方所说,他已是百口莫辩了。
「可是,」那军官突然放柔声音:「说真的,我个人也是相当敬佩主祭大人您。
不如这样,您今天就当没来过,我也不曾听过您说什麽。既然是完全封绝的结界,
谁知道里面装的是什麽?对不对?有多少人,是死是活,谁会知道呢?」
主祭粗率地点个头,转身离去。心中仅存一个念头。
--……只剩一个人!?
就是那个该死一千次的幽华,只剩她一个人还待在那围墙里。
--为什麽明明逃出去了还要刻意回来?你嘲笑我还嘲笑得不够吗?你待在那里的
意思,是想证明你完全不把我施的结界看在眼里?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主祭一咬牙,他从来没有恨一个人恨得这麽深;他这才明白之前对安倍泰成只是
讨厌与嫉妒,但对幽华,是货真价实,毫无保留的憎恨。。
--也罢,就算赔上我所有的未来,我也要让你一步也踏不出去。
***
再翌日,无以名状之咒正式发动了。西行寺家外墙满布各式各样的超强力结界,
因本次发动牵涉到一位现任阴阳头的退位,咒术界可说是不遗余力地支援。
普通人眼中,就只是感觉该地充满生人勿进的气息,感觉好像只有那一块的天空
特别昏暗,令人不想接近;但在受过训练的眼中,各式各样的结界如万千利刃、
如深厚铁壁、如喷发融岩、如无底漩涡……分割每一层境界,占领每一块土地与
领空,简直像一场京城咒术界的火力展示。
而这麽多层防壁,竟然只为挡一个特定对象,一个人类。这也称得上是千古奇闻,
只可惜此事永远不可能被传颂;整个白玉楼主之乱就此湮没在历史的阴影处,再
也不会被记载或复述。
残余的,只有藉由那些幸存者之口而流传的,各种荒谬不实的传说。
***
--终於……安静了。
幽华坐在房里,发呆。她睡了很长的一觉,睡到无法继续睡了才醒来,发觉周围
静得出奇。
--对喔,大家都走了。
幽灵们发觉她醒了,纷纷凑过来。有些回报外头的最新情况,有些纯粹瞎扯闲聊,
总之让她能分一下心,不要看来那麽孤单。
「幽华小姐,不是说好了,有朝一日要远行吗?」空寂说:「现在正是好时机,
重新开始另一段旅程,您不觉得吗?」
「远行……」幽华考虑了许久,才说:「提不起兴致呢,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的远行早已开始,从不再有人等我回来的那一刻起……」
片刻的沈默,她突然站起身,语气轻快。
「陪我送他们吧。」
***
幸好天气仍不热,但过了一夜,遗体仍不免变形变色,只剩衣服还能认出谁是谁。
幽华凝视着三人,完全不嫌丑恶。突然想起什麽,俯身把一物拾起,放入怀中。
是紫音的笛子。
她别过目光,而若葵已忍不住掉下泪来。没有一个白玉楼幽灵能平心静气地面对
这一幕。
「好了,小幽……」许久,爷爷说:「让他们安眠吧。」
幽华点点头,沈默一会,突然皱起眉头。
「牠们……不太听话。」
「什麽?」
「我想要牠们帮我挖个够大够深的洞。」幽华说:「……而牠们不回应我。真怪。」
幽华就这麽盯着空荡荡的地面,许久,摇摇头。
「……牠们不回应你?」爷爷虽努力稳住声音,却仍无法完全掩饰惊慌。
「嗯。」幽华沈思半晌:「但,事情总是要做的。不是吗?」
她转头,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们,谁能帮我?」
***
幽灵们可以帮忙出主意,帮忙找适合的工具,甚至技术指导该如何施力才对;却
连一掊土也没办法帮她挖。
而即使知道窍门,拿了正确的器具,这还是一点也不容易。
幽华从白天忙到黑夜,弄得满头大汗,脸上沾了泥土,手上满是伤口,却连足够
放一个人的深度也挖不到,何况是三个人……
喀拉一声,器具又挖到了石头,幽华双手被震得疼痛,俯身下去想把石头移开,
腰腿却实在无法再支持,整个人噗咚一声坐倒在地上。爷爷赶上前,发现她已经
泪流满面。
「小幽,别逞强了……累的话,就别再挖了。」
「爷爷,不行啊……我无法再忍受……再忍受把他们放在那里一夜……」她抬起头,
泪眼直视着他:「但是,怎麽办啊?我已经连手也举不起来了……」
爷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背过身去。
「与其这样……」幽华的声音因啜泣而断断续续的:「与其这样……还不如……」
她转头,看着那三具遗体,然後闭上眼。
--消失吧。
她睁开眼,遗体还在。她又闭上眼,努力地,全神贯注地祈求。
--求求你……快消失吧。
她不敢睁开眼,无论结果如何都让她害怕。她终於睁开眼,看到月光下已再没有
遗体,仅余三堆人形的灰烬。
她终於忍不住大声哭嚎。
***
「紫大人……」蓝忍不住抱怨道:「不要再说了……我不想知道得这麽……清楚。」
不是开玩笑的,她真的很不舒服。
可是紫怎麽会理她呢?面对蓝软弱的抗议,她只是带着那抹看起来就颇有恶意的
微笑,继续说下去。
***
当夜,幽华哭累了,就睡在她挖出的浅坑里。
直到第二天的阳光把她唤醒,幽灵们再次齐聚她身旁,但这次她对於所有的问候
与陪伴都不再回应。
「幽华小姐……」若葵坚持地呼唤着:「好歹吃点东西吧。从前天到现在,你都没
好好吃些东西。厨房里应该还有些可以吃的……」
幽华置若罔闻。
「你有没有在听啊?别忘了紫音最後跟你的约定。就算是为了她,你要好好地活
下去啊。」
她只是坐在那里,也分不清是听得到还听不到。然後她站起身来,好像想起什麽。
转身走到一个旧木柜前,打开底层,拿出一把尘封已久的长剑。
紫音果然又把它收回来了。这剑对她意义重大,紫音很清楚,所以会这麽做。
虽然,紫音不会喜欢她最後用这把剑的方法就是了。
她把剑取出来,审视狭长的剑身,估计着它的锋锐度;然後,在幽灵们还来不及
惊叫前,毫不犹豫地反手往自己的颈子刺去。
***
啪啦!
她睁开眼睛,意外地发现手中只剩一个剑柄,整个白刃的部分变成一丝丝的灰烬
飘落在地。那剑柄也随後发出几声脆响,化为烟尘。
而她的颈子,连一丝皮肉也没擦破。
她瞬间理解了发生什麽事情,并由衷地愤怒起来。
「要你们多什麽事!?」她斥道。「既然还在这里,昨天为什麽不帮我!?这样
戏弄我很有趣吗?」
她已经将近整整一天与死蝶断线,无法听到从牠们那边来的任何声音;却在此时
又毫无选择地被重新被迫连上线,而满耳听到的都是嘻嘻哈哈的笑声。
--怎麽可以就这麽结束哪?
--我们还没玩够呢。
--再来再来。
--不是说好了,永远都要一起玩的吗?
「别闹了!」幽华大叫:「你们根本不懂人类的痛苦。我已经不想玩了。听话,
让我走吧!」
--你说不玩,就不玩吗?
--那可不行啊。
--哈哈。
--哈哈。
她呆在原地,许久,终於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处境。只要死蝶不愿意,她
就无法拿到任何足以终结自己性命的东西。刀剑会朽坏,绳索会断绝,喝下毒药、
跳落悬崖、跃入深潭……任何会让她丧命的情况,只要牠不允许就无法成立。
她以前有办法完全控制牠们,但曾几何时,竟再也想不起那是怎样的感觉。
***
「……是『反噬』吗?」蓝说。
紫点头:「因主人精神力衰弱,导致无法维系与使役妖魔的契约,於是妖魔得以
随意行动,第一优先当然就是挑战主人的控制权。」
「不过,一般的反噬行为都是要杀掉主人的,像这种希望主人活下来的反噬,倒
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
幽华笑了。
「你们以为自己稳占上风了吗?」
她说着,往後一倒。
死蝶瞬间静了下来,彷佛在等她的下一步。但她什麽也不做,就只是躺着。
这一躺,就是七天过去。
***
这七天,发生了很多事。
京城的幽灵首领们有来拜访,似乎要传达什麽警告,但她拒不接见。即使他们就
跑到她身旁,仍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後来,他们渐渐发现,似乎不是她装作没看见,而是真的看不到。京城的幽灵们
完全被排拒在她的世界之外,在发现这一点後,他们气呼呼地走了。
第四天上,无以名状之咒发动了。在之前白玉楼的幽灵们苦劝她快点离开,根据
之前京城幽灵们的警告,这个咒阵可能真的很危险,但她并未理会。最後白玉楼
的幽灵们也只能舍命陪君子,硬着头皮待了下来。
後来发现,咒阵其实对他们几乎没影响。原本还以为对方失败了,後来才知道,
咒术的基本原理是越发散就越没有力量,也难以维持;若那麽繁复的法阵,对於
与她如此接近的幽灵却毫无影响,可见其力量是多麽集中,完全锁在幽华一个人
身上。她将不可能越过围墙一步,只要稍微接近就会被至少一打的各类反击咒语
击中;理论上,这种情况连神仙都不可能出得去。
听起来很糟,但他们根本没空担心那个。幽华猜对了,死蝶可以毁坏一切能夺走
她性命的东西,却无法做到非常简单的事情。
比如把一碗饭端到她面前,再逼她吃下去。
这种事情,无论死蝶或幽灵,都做不到。
***
七天,滴水粒米未进。
幽灵们已经放弃努力了。这几天他们千方百计地偷来一堆冷冰冰的食物,也无法
让她吃上一口;他们感到她变得越来越接近他们,并因此感到一种荒谬的安心,
彷佛终能迎来结局。而死蝶焦躁盘旋却全无办法,牠们根本不可能把生命力灌输
给某人,而「拿起某样东西」这种精细动作,没有幽华居中协调,也无法办到。
她孤身倒卧在人去楼空的空荡宅邸,从第三日起已饿到连起身也不行,只能陷入
一连串似醒非醒的迷离梦境,周围的幽灵与死蝶在她意识里变得越来越稀薄。
或许,本来就是这样。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断地想起,三具屍体在眨眼间化为灰烬,飘散在风里。每次见到这景象都让
她惊醒,然後说服自己,怎麽可能呢?那一定是梦,恶梦。
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幽灵,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死蝶,眨眼就会消失的万物与屍体,
都是假的。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疯的,这一切只是想像而已。在被孤独地幽禁
时,为了排遣无聊而产生的幻想。
是吧?这样的话,紫音就不用死了,因为她从未存在过。那麽好的人,怎麽可能
会是真的?
这样就好了。
***
在梦境渐渐与现实难辨时,她做了一个梦。
她彷佛回到了好久好久之前,爷爷刚死,老和尚还活着,父亲生了一场重病。她
担心得食不下咽,而紫音就这麽跟她僵持不下,她在帘前摆好食物,赌气跪着,
摆明了你不吃我就不起来。
然後她就看见紫音耳旁缭绕着怪异的白色妖蝶,没记错,那是第一次确认了死蝶
的真实存在。
但这次故事却有不同的发展。
紫音不再等待,不再赌气,直接掀帘进来,看着她,微笑着说:「吃饭了。」
她不记得自己回应了什麽,是否语无伦次,有没问她你是否是假的是我的幻想,
有没有流下眼泪……或许最後一个不可能,几天没喝水,怎麽可能流得出泪。
幽华只记得,当她睁开眼,看到一碗热粥放在面前时,是多麽惊讶。
***
不可能。
幽灵无法开火做饭,死蝶更不可能,没人会进来。这麽简单的事,即使她此刻已
无比的虚弱,仍想得通。
那麽,这碗不可能出现在眼前的,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却是从何而来?
她勉力伸出手,指尖触到那碗缘,感受到那温热。
嗯,若是幻觉,还真是逼真无比的幻觉。快饿死的人都会做这麽真实的梦吗?
抑或,真的是你?
即使已到了彼岸,你仍要贯彻自己的愿望直到最後?那是你单方面的要求,我可
没答应。
--请帮我活下去。
永远也忘不了那最後一眼,当温和的她露出这种神色时,从来就是会全力以赴。
即使她早已跑到了某个再也碰触不到的遥远之地,或许也能展现某种奇蹟。
比如在最後一刻,仍坚持把一碗热粥放在她面前。
--请,帮我活下去。
幽华看着那碗粥,乾涸的喉咙已发不出声音,但耳边却真切无比地听见她临别的
话语,一遍又一遍。她终於轻轻摇头,若还能说话,大概会低声抱怨:「怎会有
这种咄咄逼人的丫头……到底谁才是主人啊……算了,算我怕你了……」
她俯下身,啜一口米汤的部分,费力地咽下,喉咙受不了这突然的刺激开始呛咳,
才咳到一半,就晕了过去。
***
幽华那极度虚弱的身体与心神,连周围景象也不足以看清,自然也不可能猜得到
是怎麽回事。进入轮回的幽灵仍能回到人间,甚至还能开火煮粥,这种违反一切
常理的事情,在那时的幽华眼里,只能用奇蹟去解释。
但在现场其他幽灵眼里,其实没什麽好讶异的。那碗热粥当然是被人煮出来的,
而到了此刻还能被允许出入这里的人,只有主祭大人的徒弟,猿飞。
在幽华喝下那口米汤时,他就缩在角落,静静地、近乎贪婪地看着。而当她咳到
晕倒时,也是他急忙上去,帮她拭净嘴角的同时,焦急地确认,确认她仍有气息,
能正常呼吸之後,才松了一口气。
他近乎崇敬地看着那张脸,虽然因消瘦而折损却依旧美丽的脸,无法想像自己能
有如此奢侈的瞬间,竟然真能独占了她。
***
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是他人生里最惨的一天。
当时猿飞还是个攀檐走壁的小贼,他生性不喜冒险,只喜偷有把握的、屋主疏忽
大意的人家;却因一时不查,被骗得一屁股债,险些要被剁手指。在他百般哀恳
之下才勉强得以保住手指,但条件是得尽快干一票大的还债。他只得无奈地四处
勘查,选了一家外表看似有钱的准备当晚下手,他选到西行寺家。
始料未及的是,在勘查地形时,竟无意间见到了幽华。
她当年才十三岁,在走廊上与众侍女嬉闹,美得不像这人间该有的存在。他原本
只想偷偷攀到树上探查落脚处,却在树影里整个人呆住了。待她往这里看过来,
他才警觉自己犯了非常愚蠢的错误,整个人如木像般动也不动,等她转移视线才
赶紧下树。边逃,边懊悔自己可能弄砸一次大好机会,白白浪费一天时间,这家
是不能偷了。
当晚他彻夜难眠。不断想着,她看到我了吗?抑或没有?他不断说服自己,应该
没有,他藏得很好,也没自乱阵脚,正常人不可能在那麽茂密的枝叶间看到他的。
他对自己说,不能因此而退缩,因为那群诈赌流氓随时可能来找他要钱,那无理
的利率让他不可能再多等一天。要再拿不出钱手指可就没了,到时他也形同死路
一条。这个险非冒不可。
他爬起身,整理好飞贼工具。摸黑夜行。
***
他如今细想,那时真的只能说是鬼迷了心窍,明知白日攀上的那棵树相当危险,
一翻墙可能就有一堆拿刀的家丁在那等着他;却仍决定赌命,循着那条路入侵。
他翻过墙,悄无声息地着地。
没有反应,周围一片静寂。
就结果来看,这胡乱赌命的行动并未引起直接恶果。他认为自己今天运气很好,
是好的兆头,他日间真的没被看到。
他可以任意行动了。
理性叫他立刻去找值钱物品,脚却不听使唤,往他觉得很不妙的地方前进。
--搞……搞什麽啊!?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想要跑去那小姐的房间,他勉强煞停脚步,咬牙切齿,
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他是小偷没错,却不是采花淫贼,这两个虽然都是坏人,
可还是有等级高下之分的。
话虽如此……为何竟无法控制自己?
他後来才知道,那时的自己其实很类似中了咒。进入一种宛如离魂的恍惚,明明
身处危境,明知没偷到东西就有剁手指的危险,却在瞬间把一切後果抛诸脑後,
只想循着某种本能而行。
可笑的是,当时他年纪虽小,从小在流氓堆混的经验让他对於男女间的那档子事
也并非全不知晓,也不是没有偷窥过女性裸体,只差亲自上阵而已。但那片刻间
他却无法把自己的形象与那小姐想像在一起,想像自己对她做出什麽事情;只是
单纯地很想知道,她睡在哪里,她睡着时不知道是什麽模样。好想看。
这麽纯粹的念头,让他日後回想起来总觉得更加羞愧,彷佛雄姓的生物本能遭到
阉割;但他随即说服自己,也只限那一刻而已。如果真的让他顺利闯入寝室,让
他看到那小姐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後续会发生什麽事情,可就不知道了。
可惜,所谓的後续,也仅能存在於想像里。
他只知道自己才刚进入某个房间,就冷不防被一脚扫倒在地,右手被反扭背後,
被人用膝盖压住,同时一个尖锐、冷硬的金属触感直逼喉咙。
他只知道,自己完蛋了。窃贼被抓到也是会被剁手的,被良民或被流氓执行对他
根本没有差别,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只能任人宰割。
「不要乱动。」
是少女稚嫩的声音。
***
「这是一把父亲送我的利刃,据说吹毛能断,砍金断玉也没问题。」她声音冷得
像冰:「……我其实不太相信呢,要试试看吗?」
说着,他感到脖子上逼着的尖锐物紧了紧,连话也说不出,只是拼命在不动脖子
的前提下迅速摇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是吗?但要我怎麽原谅你?白天已用眼神警告过你,晚上竟然还是跑了过来,
你这样要我如何相信你会就此罢休?还是该断你一掌作为惩戒吧?」
「求……求求你……」猿飞勉强从喉头逼出几个字:「不要这样……」
妖怪,他深信,肯定是碰到妖怪了。明明话音是如此稚嫩,甚至还闻得到少女的
幽香,竟说出完全超乎其身份年龄的,冷酷无情的话。她的脸被迷蒙在暗影里看
不清楚,让他更加惊慌失措。
「不要我这麽做吗?」
「求……你……」
「那就滚吧。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出去,劝你最好尽全力逃跑……否则,莫怪我
没事先警告你。」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重压陡然放松,忙不迭地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同时
听到远处传来人声与火光,「有贼?」「站住!」的声音频传,猿飞一咬牙,拼命
地飞身过墙,逃之夭夭。
***
他死命狂奔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喘息。
刚刚那是怎麽回事?
说起来,那少女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与白天见到那貌美如花、笑语如珠的千金
小姐非常类似,年龄也对。但……哪一家的贵族千金会把闯入的夜贼扳倒在地、
恐吓一番再放走?一般不是该躲起来发抖等人来救吗?
在危机解除的此刻,他突然感到愤恨不平,胸口一股窝囊气不知该往哪里发。他
决定不能就这麽空手回去。今晚一定要有些收获;他想挑一间看来就防备松散、
很好入侵的房子,改变一下这背到不行的手气。
他大错特错了。过了今晚他就会把座右铭改为:人真的要信邪,当觉得自己今天
好像缺乏那麽点运气时,就不要跟它拼了。
他眼中那「防备松散、很好入侵」的房子刚好是主祭大人的住处,他也知道窃贼
都会口耳相传别去偷这些咒术师,而当晚他才明白为什麽:因为那些人的房子都
看似无人,却有一堆不是人的东西在帮他们看守着。
有些人生的错误可以重来,有些则不行。而猿飞在一个晚上同时经历了两者。当
他被主祭大人逮到时,就注定了要为他做牛做马一辈子的命运。
***
主祭大人并未把他送官,而收下他作为仆役的原因始终是谜。猿飞只能旁敲侧击
地猜测,他是受够了那些名门弟子的一板一眼与办事不力,需要一个身手灵巧、
懂得随机应变的家伙去帮他处理些较特殊的工作。而猿飞刚好符合他需求。
尽管主祭的个性苛刻又糟糕,难以相处至极,但或许被归入他门下也算祸福各半。
猿飞的高利贷从此没人敢找他讨了,因为没有流氓敢去惹这麽大的後台;他当时
也不会知道,自己两年後会因一件事情办得好,被难得高兴的主祭大人正式收为
学徒,从此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尽管做的事情并没有因此而比较高级,他还是如
牛马般打杂,被呼喝使唤去做着各式各样粗重的劳动。
偶尔逢着主祭大人心情极好,才会教他一点点法术,像施舍一般地;主祭并没有
打算把传承衣钵之类的重任交给他,这事态打从一开始就很明白,所以这种师徒
关系反而简单易懂,与一般的主从关系没有两样。
尽管如此,能让他撑下来不至於逃走的,除了主祭大人在他身上下的咒语,还有
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从他刚开始为主祭大人打杂时,外出时负责牵着牛车就是基本的工作之一。某日
当他听见目的地是西行寺家时,脸色顿时很不好看。他以为事迹终於败露了,而
那一夜的羞辱回忆仍铭记心头。他甚至有些把自己现在的困境归罪於那天惹上身
的晦气,被一个弱质少女沈声威胁,乃至落荒而逃,可不是什麽值得夸耀的事。
他怀着又苦又涩的的心情,硬着头皮地送主祭大人去西行寺家,却没有发生什麽
事情,主祭照样把他晾在屋外就进门,看来只是另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访友之旅。
他终於暗暗松口气,在当时,他真以为这些咒术师会读心术呢!
重要的事,发生在主祭准备回家时。
他再度看到那张魂萦梦牵的脸,出现在西行寺家大门口,完全不在意礼法限制,
就这麽缠着她父亲撒娇。即只是远远望了那一眼也足以让他的心整个震动起来。
不明原因,无法解释,但他在那时确定了,那晚让他灰头土脸的少女一定就是她。
最初在树上的惊鸿一瞥只是带来某种神秘的憧憬,而今日在大门外的远望,细察
她那生动无比的笑颜与神采,他觉得这少女就是会做出些常人难以想像的事情,
毫无疑问。
而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在意了。对许多事情。
如果能够定期这麽见她一眼,即使这工作再沈闷再没有自由,也不算差到哪去。
当他後来知道主祭大人原本就跟中将大人是多年知交,经常会去拜访时,他甚至
对自己的欢喜感到讶异。
***
随着拜访的次数渐渐频繁,与西行寺家那边的下人越混越熟,得知了更多有关她
的事情。其中有不少故事已经堪称传奇了,而某个故事猿飞大概想忘都忘不掉,
是关於幽华小姐用一根发簪赶跑笨贼的往事。
是的,那天所谓「砍金断玉的宝剑」,其实不过是区区一根发簪。而那笨贼现在
就坐在西行寺家廊下,百无聊赖地顾着牛车。
他得知了故事的真相,苦笑之余并不十分讶异,反而觉得彷佛冥冥之中有一条线
牵引着他与遥远的她。难道不是吗?这个故事只有他知道前因後果,知道那笨贼
其实从未远去,直到此刻仍是摆脱不了她。
或许,这话反过来说也行?她也始终摆脱不了他?
猿飞摇摇头,把妄想逐出脑袋,他的生活不允许太多的希望。一眼就好。
只要一次能远远看她一眼,就足以让他重新振作。
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
幽华年龄渐长,出现在门口的机会越来越少。猿飞也渐渐对这种枯燥的生活不再
质疑,只有每次送主祭回家时必望向西行寺家大门口的习惯,始终改不掉。
***
整个白玉楼主事件,猿飞虽因更接近核心,得以比局外人多知道些片段的线索,
却并不更了解其中幽微。因为他始终就是个跑腿、旁观者,就连幽华是白玉楼主,
他也是等秀麻吕去世後才知道。
之後的无以名状之咒,他自然也无从参与。他甚至不了解为什麽师父非得用这麽
麻烦的方式对付幽华,只能隐约从师父的脸色得知,似乎是发生什麽事才让他非
这麽做不可。师父会因此退去阴阳头的位置,由原本的阴阳助安倍泰成接任;但
反正猿飞本来就不曾期待会从师父那边得到任何好处,对其退位也不会太在意。
何况他满喜欢安倍泰成这人。
他唯一担心的只有幽华,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忘怀,却在无以名状之咒发动之後,
在所有的人都不再讨论白玉楼主时,更加忘不了她。
听说,她现在只有孤单一人在那里。这怎麽可能?
听说,咒语发动後,整个西行寺家就是禁地了,无人能踏足。那她怎麽办?独自
一人该如何生活?
他怎麽也想不到,师父竟然主动开口了。
「去给我看看那家伙死了没有,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到底在策划什麽!」
师父这麽说,就代表他能合法进入禁地。他欣然领命。
***
於是他来到这里,见到了饿到濒死的幽华。他早已从主祭家里偷来一些米,赶紧
生火煮粥。见她咳呛出来,一边怨自己愚蠢,一边把粥煮得更稀一半,几乎可说
是米汤水,然後缓缓喂她喝下。
他竟然从中感到无法比拟的幸福。这里只有他与他**,而後者是如此脆
弱无助,她的生命完全操在他手中。有生以来头一次,猿飞感到自己的人生意义,
足以让他拼命奋斗的东西。
他近乎踌躇满志地踏上归途……却一想到师父的脸色,就感到整个胃都痛起来。
***
他原本想好了满腹的聪明说法,一看到师父,那些话顿时全都化成冰卡在喉咙。
只能颓然地照实说自己看到了些什麽。岂知主祭听到幽华的现状,却陷入沈思。
他其实没期望听到这麽称心如意的状况。在他心目中,幽华待在那里的唯一理由
就只是看不起他,完全不把他的施咒放在心上……按这理路推论,她应该要活得
很好才对。就算猿飞回报她现在正大开宴席狂欢,他都不会像现在这麽意外……
按猿飞的说法,简直像是如果他今天没去一趟,她就会这麽饿死了。
「那你做了什麽?」
「我我……」
「你确认她快死了,然後就这麽回来?」
猿飞简直进退维谷,好不容易才豁出去地说:「我……煮了一点点粥……给她喝。」
「粥……」主祭冷冷地问道:「而她就这麽喝了?为什麽她要喝你煮的粥?」
「……其实她已经没有意识了。是我硬是喂她吃下去的……」猿飞说完,紧闭双眼,
等着被师父斥责辱骂。
「……做得好。」
主祭这三字简直像晴天霹雳。猿飞难以置信。
主祭思忖,果然疯子无法以常理衡量。才逃出去,却又自回牢笼;先前那麽嚣张,
此刻却又安静地在那等死?你以为世事有这麽便宜,一死就不用受罪了?
他觉得自己之前与她呕气简直太过於浪费生命。果然,无以名状之咒根本不适合
用来封印人类,人类太脆弱、太容易死去,用这种封印大妖怪的阵仗来对付实在
浪费,用毒药说不定还快一点。
毒药,他的心头一亮。
「听好,猿飞……」主祭说:「我都不知道你是这麽亲切的人啊,还会帮忙煮粥,
莫非你迷上了那妖女?」
「绝不是!我……」
「别跟我说谎。」主祭厉声一斥,随即脸色又和缓下来:「我也没说这是坏事。
事实上你提醒了我,虽然她罪孽深重,好歹也是故友之女,我的确不该这麽轻易
放弃她……」
「师父……」猿飞难以置信。
「我是看她长大的。她原本是个好孩子,只是心里生了病。」主祭说:「她需要
药,需要治疗,懂吗?」
「是的……?」
「所以,如果你想定期送些饭食,我并不反对……」听主祭这麽说,猿飞的脸上
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
「……只是,必须要遵照我的吩咐来处理,知不知道?」
***
幽华又昏睡了好几天。刚开始她状况不稳猿飞还天天去照顾,待状况稳定下来,
便得照主祭的意思,每三天才送一餐饭。据他说法,在她心中病魔未除前,保持
她身体处於衰弱无力的状态,对於治疗才有帮助。
然後,每餐饭一定会搭配一杯药。他叮嘱猿飞,一定要看着她把那药喝下,然後
回报状况。看到主祭放下心结,如此关怀她的健康,就连猿飞也不禁想,是否这
男人终究也是有好的一面。
而幽华,不再拒绝过饮食。他送食物过去,她就吃。送药给她,她就喝。通常连
一句话也不多问。如果猿飞被主祭交付过多的工作,实在无暇过来送饭,迟个一
两天送去,她也从未抱怨过。猿飞简直难以想像会有这麽幸福的时光,尽管此地
阴森浓重的鬼气完全浇熄任何男女间的绮想,但只要这麽每三天一次地独占她,
已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
她从此孤单地住在这间号称闹鬼的废弃大宅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
仅剩忠心的幽灵们陪伴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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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1-6-10 20:11:12 字数:17712
「紫,你已知道我许多事,我却完全不了解你。」幽华问:「你到底是什麽样的
妖怪呢?」
「我嘛,是酷爱收集各种故事的妖怪。」紫微笑道:「在万千境界里漫游,找寻
或许会有有趣故事的对象,听完後,支付我认为合理的报酬。」
「报酬?妖怪也用钱吗?」
「那种东西只有人类在用。」紫一收扇子:「虽然我也不讨厌人类的方法,如果
认为你的故事可以用钱买,要我付钱也行。」
「你一定在开玩笑吧。」
「是啊。若真是好故事,用多少钱也无法衡量。」紫说:「反之,烂故事给再少
也嫌多。故事就像世间万物,从来不属於人,用人类方法估价原本就不合理。」
「那麽,你给过最差的报酬是什麽呢?」
紫沈吟一会:「我送出去後就不会记那麽多……印象所及是一只死掉的蜥蜴。」
「听起来真不错。」幽华笑道:「我并不讨厌蜥蜴。」
***
在听故事的期间,紫几乎就住在幽华家里,偶尔消失去远处办些事情,但她每逢
黄昏一定会提着茶与茶点回来,一起看着夕阳喝茶,然後漫无边际地聊到深夜。
与紫聊天,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聊天彷佛只是个媒介,内容并非重点。
彷佛在这过程中她便能听出许多弦外之音,甚至远超乎话语以外的意思。如果与
秀麻吕的聊天是跳跃式的,与紫的聊天就像她那开启狭缝的能力般,直接从一个
境界飞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境界。
意外地,感觉竟有点像以前跟紫音聊天那般,不管怎麽说对方都能懂的感觉。但
这不是出於熟悉,而是紫的渊博。因为她什麽都懂,所以不用解释太多。
尽管如此,她仍花了一个月听幽华的故事,会那麽久,是因为紫太容易离题了。
讲到围棋就能聊棋理,讲到咒术就能聊各种典故、咒法与结界,讲到武术能聊的
更多,她甚至怀疑紫根本就认识年轻时代的赤焰之鬼,但她就是不肯承认……
而幽华也不介意对方离题,她其实没那麽喜欢谈论自己,与其说往事,她对眼前
这无比像人的妖怪更感兴趣。但无论怎麽问,就是没办法让她多说一些关於自己
的事。说到最後还是停在刚开始的介绍,她是个很喜欢听故事、收集故事的妖怪。
她会对故事评价并给予自认适当的报酬。有些报酬很廉价,有些报酬非常夸张……
基本上就是个任性的妖怪。
但幽华对於自己的报酬,一点也不感兴趣,也不好奇。
并非觉得紫到时会给她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东西,而是她很清楚一旦看到那回报,
就代表了紫的告别,代表她觉得这里没有更多值得注意的故事了。
随着那回报而来的,就是这麽残酷的认知。所以她宁可不要。
但,故事总会有说完的一天。而紫要的很奢侈,她只要真货,每人都仅此一个的,
每个字都是用自己生命链成的,她才要。
那样的故事,每说出个章节便像付出了部分生命,当故事说完便彷佛又描绘一次
自己灵魂般的疲累,那是不可能永无止尽地说下去的,总会迎来结局。
当幽华再次看见自己的结局到了眼前时,她无法说出最後几个章节,而紫也不再
多言,在沈默中,她知道这妖怪差不多是时候要离开了。
***
翌日,紫照样兴高采烈地来找她。
「你觉不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很寂寞?」紫问。
「嗯?不会啊。我还有那麽多幽灵陪着我……」
「那些家伙没有用啦。」紫无情地放出了地图炮,全领域的幽灵均遭受打击。「我
说的是人,跟你一样会饿会累,会跟你发脾气耍任性的人啊。」
「你的语气好像在说什麽宠物似的……哪来这个人啊?」
「不像你呢。」紫摇摇头:「你难道都忘记了,之前有个浑小子跑来找你?」
「怎麽可能忘得了?」
「你都不好奇他跑到哪里去了吗?」
「我明明就问过你吧?还不只一次!」幽华不满地说:「是你一直装神秘,不知
把他藏到哪去了。」
「那麽,给你猜三次吧。我把他藏到哪去呢?如果猜不中,浑小子就会永远流落
在异空间里唷~」
「别闹了,我并不想跟你玩这种奇怪的游戏……」幽华突然灵光一闪,虽然觉得
这答案太奇怪,但对这妖怪而言什麽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
「……你的袖子里?」
「你怎麽会这麽想?」紫的微笑一动都不动,完全看不出对还是错。
「直觉……我并不想解释,直接讲吧,我猜得对不对?」
「右手还是左手的袖子?」
「……再玩我真的要生气罗。」虽然这麽说,幽华仍拍了一下紫的左袖。
「真不错,看来没有退步太多嘛。」紫终於露出一丝佩服的神情,右手伸进左袖
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她把布包的结用指甲尖解开,一抖,那块掌心大小的
布突然展开为足够包进一个人的大小,而那少年就这麽一路滚到了地上。
「……是我之前的动作被你看破了吧?」
「嗯,你极少摆出双手抱胸的姿态,所以我就留上了心,在聊天时似乎无须摆出
这种防御姿态;然後我注意到你的右手握住左手袖笼……」
「……於是发现我可能是要隐藏什麽,是吗?」紫啧啧有声:「即使讲着那麽悲伤
的事,还是有办法注意我啊?了不起,这小子就肯定做不到。一个大男人,竟然
眼泪流到湿了我的衣袖。」
那少年依然酣睡未起。幽华看看他,又看看紫。
「明白我的意思吗?」紫微笑道:「你不用再跟他解释什麽,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了,你不是什麽害死他亲姐的妖女,反而是她最想保护的,最重要的人……」
「这一个月来,他都藏在你袖子里?……紫,你太过份了!」
「我过份什麽?」紫完全不以为意:「如果是指我擅自占用了他一个月的生命,
容我解释,他这段期间可是活在异世界喔,他的身体年龄在那里完全没流动过,
如果他原本该活到六十岁整,现在他的寿命就会是六十岁零一个月,我一分一秒
都不欠他;若考虑他这个月内意识仍在运作,甚至算是连本带利还给他了。」
幽华无言以对。
「如果你是害怕什麽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被他听见,那也不用担心。他接收到的
讯息都会经过筛选整理,自然也不会知道什麽令人害羞的秘密喔。」
「我原本就没什麽令人害羞的秘密吧?」
「唉呀,那我就不清楚了。」紫的笑容让幽华想起她一直以来的怀疑,就是紫会
不会滥用她的狭缝能力去窥探对方内心。虽然她也曾用死蝶能力偷听别人说话,
似乎没什麽立场指责;但她总觉得如果紫真能偷窥内心,那可比她更糟糕数倍,
就各种层面而言。
「……总而言之,我拒绝。」幽华摇头:「我不希望他留在这里。你帮我解除误会
我已非常感激,这样就好,但我不要他跟着我。」
「这个……你跟我说也没有用啊。」紫好整以暇地说:「应该要看他自己的决定吧。」
「我以身为她姐姐好友的身份,应该有这点权利可以说话吧?」
「孩子都长这麽大了,如果姐姐辈的还要罗唆,是不会受欢迎的喔。……好了,
也差不多该叫醒他了吧。」紫说着,用洋伞划开一道狭缝,少年随即沈入其中,
她也随之跨入。
「在这里叫醒他啦!」幽华大声抗议,但心里明白根本没用。
「还是不要,让他有点准备再来见你比较好。十四岁少年的心是很脆弱的喔。」
紫的人都消失了,声音却还从狭缝里远远传来。
***
少年呆呆望着陌生的景色,转头,看到奇装异服的金发美女,好像似曾相识。
「我名叫八云紫,是妖怪。请多指教。」
他迟钝地点点头。整整一个月,沈睡在异空间里,做着彷佛永不休止的悲伤的梦,
仍需要一点时间来抓回现实感。
「了解自己做过什麽蠢事了吗?」紫说:「要不是她够强,你或许已犯下会後悔
一生的错误了。我看得出你会一点奇怪的剑术,但不该是这麽用的。」
他蹙着眉头,彷佛在说:「为何是你这妖怪来跟我说教?」
「很简单,因为我看不下去。」紫说:「人类的命已经够短,却又喜欢陷入自己
无聊的迷宫里走不出来;要是置之不理,你们就会一直选错路、绕远路,之後才
知道错,却悔之晚矣。我已经受够了那种烂故事。」
少年神情疑惑。
「还喜欢我免费送你的礼物吗?那些你遗失的,关於令姐这些年来的生活记忆。
这可比从陌生人口中探听关於她的消息还要丰富,而且正确多了。」
少年闭上眼睛,右手轻抚额头,许久之後,才说:「……嗯,谢谢你。」
「当初你是为了找她而离开故乡的。」紫此言一出,少年顿时用充满戒备的眼神
看她,而紫当然完全不理会:「现在你也算是找到她了,跟你预期的相差不少,
但又能怎麽样呢?所以你就要这麽回故乡吗?」
「……大概是吧。」
「果然是笨蛋。」
「什麽?」
「当然说你啊,这里还有别人吗?」紫说:「你为了找她而启程,知道她死了,
你就夹着尾巴逃回家?」
「不然呢?」
「所以我才说吧,你们真的很容易自寻烦恼,所以我才看不下去。」紫摇摇头:
「我可以明确地警告你,如果此刻决定回去,就是走错的第一步。」
「……!?」
「如果就此回故乡,你会觉得这些年来拼命地找寻她、流浪、所吃到的每个苦头
都是白费的,然後你会把一切怪罪在人类的脆弱,因为人命是如此地脆弱易逝,
才会让你的追寻白费;而你会因此不再愿意跟任何人建立更深厚的关系……」
紫说着,双眼整个看进少年心底。
「回到故乡,你会靠你那点可悲的剑术混口饭吃,砍人、被砍,最後死在某处,
一文不值,更不会有人怀念你……这就是夹尾巴逃走的狗会有的结局。」紫近乎
怜悯地说完最後几句,看着少年空白的表情;他原本还想辩驳,後来却放弃了,
因为他彷佛亲眼看见了紫说的景象,那些虽没发生,却很有可能的未来。
「……你为什麽一直说我逃走?」他好不容易问出这一句。
「因为你刻意忽视许多你现已知道的重要事实。」紫说:「比如说,令姐在生前
把性命托付给某人,而那人的命此刻却如风中之烛般……」
少年一惊。
「她有非常非常多的敌人,在墙外的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一种则是听到她死会很高兴的……」紫说:「而她的朋友,目前只有一堆死去的人,
与一个妖怪。」
「她不是能驱使力量很强的妖蝶……」
「她已经没办法用了。」紫简单的一句,却让少年无比震撼。「死蝶的状态很不
稳定,而她已无力约束牠们。目前牠们只是任性地不让她死,但那,也不算活。」
少年陷入沈思。
「……你是……想要我……」他说得很慢,而紫耐心地等。「……保护她?」
「就长远而言,是。」紫微笑道:「但现在的你还没有那个力量,也没那个资格。
你有信心与全天下为敌吗?就算给你一把无坚不摧的剑,你真有办法保护她吗?
现在的你,还差得很远。」紫摇头。「……要做到那种事情,除非你能够实现自己
最初的梦想,变成你理想中希望自己成为的那个人。」
「……!?」
「你不记得了吗?难道那只是你幼年时一句不知好歹的戏言吗?」
少年因太过惊讶而不断摇头,实在很难接受一个陌生的妖怪对自己了若指掌。
「不用那麽难以置信,我是妖怪嘛,能做到些人类做不到的怪事也是很正常的。」
紫这麽说,少年竟然也就露出了释然的神情,他的个性似乎比想像中还要率直,
只是习惯用冷漠保护自己。
「我幼年时的梦想……」他闭上眼睛。「……要成为天下第一厉害的剑客。」
「早已放弃了吧?」紫笑道,而少年没有反驳。「……但你很快就想起来了,这是
好的徵兆。」
「想起来又有什麽用?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那麽看轻自己?是我太看得起你了吗?」紫说:「那,如果我说,你还有最後
一个机会能达成这梦想呢?」
「那根本……」少年讲到一半就语塞,因为紫的眼神说着她什麽都知道,就是知
道了才这麽说,别以为用些浅薄的理由就能说服她。
「目前,只是机会而已……」紫好整以暇地说。「是否成真,完全看你能否抓住,
与付出多少努力……当然,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要看清楚那机会藏在哪里。」
少年提出沈默的疑问。
「听好了,好话不说第二遍:只要待在她身边,就是达到你那梦想绝佳的、也是
唯一的机会。」她看着少年那疑惑的样子,点点头:「你现在听不懂是很正常的,
但如果暂时想不到更好的事做,何不当作被我骗了,试试看呢?我可以担保无须
太久的时间,你就会开始了解我说这句话的意思。」
她放着少年陷入长考,同时挥手打开一个狭缝,右手伸进去找东西。
「为了提升斗志,或许先让你有些感觉也不错。」紫说着,把一把连鞘的长剑放
在少年手上。
「……好轻啊?」他惊讶地说。
「现在惊讶还太早,试着拔出来看看?」紫笑。
少年施力拔剑出鞘,将剑锋映光一照,整个人被迷住了。
那精心研磨打造的流水纹,将夕阳反射出无数道美丽的流光;剑身虽轻,却显是
极好的钢材,光用眼睛监赏,再用指尖抚过,就不会对其可靠度有丝毫疑虑。他
轻轻一挥,剑柄是如此贴和掌心,简直像量身定作一般。此等超高级的精品令人
完全无法把它当作单纯的武器,甚至毫不怀疑这样的刀必定有灵魂寄宿在其中。
「……这是由人类打造的名剑,『流雾』。」紫说:「不用怀疑,它确实贵得你
工作一辈子也未必买得起。像这样的剑,对现在的你而言,或许太好了点……」
少年完全没有说话的心情,他全心全灵都被这剑吸引住了,几乎用一种初恋般的
热情看着这名匠之作。
「……但我宁可把它当作一个对未来的期待与投资。现在的你会辜负它,而你该
想的是,要如何让自己成为不负此剑的厉害人物。」紫说着,用一种温柔的强硬
姿态将少年手上的剑取回,再收回鞘。少年的神魂这才回到体内似的,听到了紫
的下一句:「知道了吧?我对你的期待不是说说而已,机会是确实存在的,就像
这把剑一般,美好得不像真的,但只要用对方法,就有可能得到。」
「……啊。」
「所以,这是交换条件。」紫说:「你目前的力量不足以说服我送你这柄剑,但
如果为了我能认同的目的,我倒是可以把这把『流雾』借给你。而那目的就是:
待在幽华身旁,并且锻链自己,直到能够保护她。」
「我同意。」少年完全不假思索。
「……真的?我得先声明,所谓锻链可能非常艰苦,或许会有生命危险,你真有
心理准备能捱得住吗?」
少年又看了看流雾,点点头。
「好吧,那从此刻开始,你就把自己视为与以前截然不同的、全新的自己吧。」
紫的心情似乎很好:「既是如此,最好连名字也换个新的,取名是一切的开始,
万物因此定序……」
少年已经有些不耐烦,脸上写满了「怎样都好,快把剑给我吧」。
「……你想变强,变成天下第一的厉害剑客,但我认为最好再把目标订得高一点。
以更高标准来要求自己,如此即使七折八扣下来,大概还差不多像个样。」
「这目标还不够高?」少年终於恢复了一点注意力。
「所谓『天下第一』,主要还是与人类相比。而人类层级的『无敌』,在我看来
并不算真的那麽了不起。」紫微笑道:「要说强,至少也要把妖怪考虑进去,若
连妖怪也能轻易打赢,我才会承认的确值得称赞。」
少年有些无言,但要反驳却也不知从何驳起。
「我想叫你『妖忌』,意思就是强到连妖怪都会感到害怕的。如何?」
少年其实没有什麽特别偏好,反正他之前的名字也是随便取的,紫开心就好。
「同意的话就答我,妖忌?」
「……什麽事啦?」少年无奈地答。
紫这才把剑递给他,带着鬼鬼祟祟的笑意,彷佛暗中完成了什麽契约;而被签约
的一方仍浑然不觉,那打从心底开心的样子,好像即使他睡觉时也要抱着它。
***
狭缝打开,少年跃落至地,看到幽华坐在远处。
他油然生起一股非常怪异的感觉,这只是第二次见到她,却已经知道她很多很多
的事情……他甚至觉得她一定在他落地的那瞬间就知道他回来了,却不想过来,
原因大概是还在生紫的气……光看她的侧影,这些解读就浮上心头。这种陌生又
熟悉的感觉,大概还要花点时间才能适应。
他走近幽华,而她没转头,就问:「紫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他摇摇头,幽华深呼吸一口气,才说:「……这狡猾的家伙,明知来找我会挨骂,
就只派你来……」
她终於转头过来看他。或许对她而言,他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吧……她好像
还没找到最适合面对他的表情,所以只是用漠然遮掩自己。
「……我猜紫会用尽一切方式,威胁利诱你留下来陪我。」她说:「而我想说的
是,我一个人可以活得很好,不需要多一个人在这里。紫那家伙很爱说谎,她的
威胁你就当是假的,不用放在心上;如果她有利诱你……」说着,眼神扫过少年
腰间新出现的长剑:「能拿就拿,不用跟她客气,那家伙东西太多了,不用觉得
欠了她什麽。总之,你想走就走,想去哪就去哪。天底下比这里好的地方多得是。」
「那麽,如果我想待在这里呢?」少年回应。
「……随便你!」她撇过头,气恼地说,虽看不到脸,却想必是「怎麽讲不听呢」
的表情,这让他感到彷如乡愁一般的熟悉。
「……都还没问过呢。」她仍没有转回头:「你的名字是?」
「……妖忌。」少年答。
幽华终於回过头了,却是一脸「这什麽怪名字」的表情,让他觉得有点受伤。
***
又过一日,幽华还是如同日常般,望着午後的荒芜庭院发呆。
尽管做的是同样的事,感觉却截然不同,自己熟悉无比的空间里响起了陌生人的
呼吸,无事可做的妖忌在这大得夸张的家里随便找了个房间,此刻正在睡午觉。
--就他的年纪而言,实在是稍嫌太容易疲累了点,紫把他关在异世界一个月真的
不要紧?会否对他身体造成後遗症?幽华不禁开始在意。即使他没出现在周围,
还是足以让她觉得忐忑不安,这种领域被侵入的感觉,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伸手入怀,拿出贴身而藏的笛。
紫音的笛子,她一直只是当作护身符般地随身带着,完全不把它视为乐器,甚至
极少掏出来看;却在此刻,不知为何很想看看它,确认它的形状、颜色、在掌心
的重量。
乍看之下跟回忆里没啥不同。但再摩挲一下笛身,翻来覆去地看,却又好似有些
不太一样……
「要试着吹吹看吗?」她背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紫!」幽华倏地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拳挥过去。
「不用这麽感谢我。」紫轻松地用右手的食中两指将不断挥来的拳头挡住拨开:
「……我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幽华喘了两口气,收了拳头,眼神仍带着恨意:「你……到底怎麽骗得他答应这种
无理的事?是不是对他下什麽奇怪的咒语?如果是,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唉,我怎麽可能会那麽做呢?」紫真的不能怪别人怀疑,因为她笑得就很可疑:
「你也知道我是不会随意做出扭曲别人意愿的事,即使说服,也要对方乐意接受
才好嘛;强人所难什麽的,我最讨厌了。」
「当面撒谎!」幽华瞪着她:「你明明就很喜欢。」
「……或许是吧?」紫微笑道:「但也仅限於我看得上眼的。若是那些弱得连抵抗
都没办法的家伙,我也完全提不起兴致呢。」
「快滚吧!你已经快要再次激起我的杀意了,讨厌的妖怪!」
「喔唷,好可怕好可怕。」紫说着,就这麽斜退着飞上天空,然後消失在夕色里。
幽华呆望着广阔的天空,一时竟不想做其他事,她很明白夕阳并没有那麽好看,
因为她已一个人看过非常、非常多次了。
其实她都了解的。那少年跑来杀她时,她就有怀疑过哪里有这麽碰巧的事。而他
已在此地待了竟月,猿飞那边的态度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难道那些阴阳师都没
察觉咒阵里多了一个人?
回想许久之前某个时运不济的小贼,傻傻摸进这不该进入的地方,除了被幽灵们
吓到失禁,逃出去恐怕还会被那些维护者抓起来严刑拷问吧。虽然这里绝大部分
的咒语都是为了封锁她的行动,却不代表就没有其他防止外界入侵的警卫机制,
只是相较之下低调许多而已……
这麽说来,他能若无其事地待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而有能力去
动这个手脚的家伙,还可能是谁?
早在故事刚开始时,紫已经知道许多她那时不该知道的事情,并布下了伏线……
她终於确定了,这妖怪,果然有偷窥人心的能力啊。
他就是给她的报酬,另一个需要她去担心、照顾、在意的人。尽管她仍然对於紫
擅自把一个少年的命运牵扯进来而感到无法释怀,但心的另一面却不得不承认,
其实她是欠她一句道谢,至少从此之後的每个明天都会因为多了他而有所不同,
有所……期待,那已是她许久未曾有过的感觉。而完全是靠紫那不可思议的能力,
如移山倒海般排除诸多障碍,才能造就这个奇蹟。
但幽华也不急着想对她说这句欠她的道谢,因为紫并不在意那个。就像她道别时
也从来不会说再见,或许这个退场也是精心排练过的,与其伤感的告别,她宁可
热闹一点地离开。她会喜欢这样的。
这也意味着……从此之後,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吧。
幽华突然开始讨厌那即将暗沈下来的天空,她低下头,转身回房。
***
再也不会见到她,幽华是真的那麽想的。
所以,当她晚上见到紫又再度出现时,可想而知她有多麽惊讶。
「还在生我的气吗?」
紫伫立在月色下,仍撑着洋伞彷佛要挡太强的月光,用那无懈可击的微笑说着,
而幽华一时竟完全找不到话能回应。
「走吧,有个有趣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想跟你去看看。」说着,紫伸出手,邀请。
「……终於肯让我见识一下你那狭缝的能力吗?」幽华勉强压抑住,同时微笑道。
「啊,靠那个多无聊。所谓的旅行,过程也得包含在内啊。」紫伸出的右手掌心
摆了摆,幽华才刚握住,紫就把她一路拉下了阶梯,疾步跨过了庭院。
「紫,紫,我是出不去的……」
「出不去?」
「有结界……」还没说完,围墙已经迎面撞来,而幽华惊讶地发现,当撞上去的
瞬间,壁面就如一阵轻烟般,毫无阻碍地被她穿越,并抛在脑後。
「什麽结界?」紫戏谑地笑着,幽华这才发现刚刚的顾虑实在毫无必要。
***
两人迅速地横过广阔大街,紫拉着幽华毫不停留地走过去,路人、行车、墙壁,
每个碰到的东西都像刚刚的围墙般,看上去细节仍纤毫毕现,等到撞上去才发现
它们毫无实体感。
那真是一趟奇妙异常的旅行,起步时确定一个方向,然後就这麽无视所有障碍物
直直走过去,幽华觉得自己彷佛变成一把隐形的刀,锐利地切过整座城市,每个
断面都看得一清二楚,从城中心的奢华豪门,中段的小康之家,到越外围越荒凉、
破落,每个家庭的生活断面被凝缩成一幅画格,再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播放。紫的
脚步一直在加快,幽华早已发现自己脚踏实地的感受只是幻觉,虽然仍循着习惯
踏出步伐,却更像在结冰的河面上滑行。
紫的速度或许已经快过俯冲的飞鹰,贴着地迅如电闪地往前狂奔,很快地跑出了
城外,眼前骤然开阔,明月照空,夜风让广大草原卷起阵阵波浪,清爽的草香让
幽华顿时心情畅然,忍不住轻声笑起来,而紫显然也有同感,她完全无惧於迎面
灌来的狂风,就这麽朗声笑着叫着,远远传出去的笑声宛若在黑暗的草原上洒落
一串发亮的银色铃铛。
「紫,悬崖……」幽华远远看到即将跑到一处断崖,迎风艰难地开口。尽管不是
很担心,只是出於反应地问一句,但後面的话语却都吞进了口中。因为脚下触地
的感觉消失了,紫不再奔跑,直接拉着她飞了起来,悬崖、草原、远方的城市都
迅速变小,而风也越来越强,就连睁眼都很难,根本开不了口,直到飞上了云端,
风才趋於稳定,而她终於能对紫说:「好厉害,飞起来了。」
这话并没什麽特殊的意思,纯粹就是像个初见新奇事物的孩子般,兴奋地说着。
而紫只是淡淡回应:「别说得好像你以前从来没有飞过的样子。」
「没飞得这麽高过。」
「是吗?但你如果真的想要,现在也能做到啊。」紫斜睨着她。
「但我已经……」
幽华一句还没说完,紫却毫不犹豫地放开牵她的手。她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便
已感到脚下、乃至每一处身体,被一股相当熟悉的力量包围、支撑着,让紫即使
不再牵着她,她也能这麽飘浮在原处。
「我是不知道自我放逐能带给你什麽样的快乐……」紫缓缓地说:「但不管你怎麽
放弃自己,死蝶与毒蛾都始终陪在你身旁。」
她视线微转,看着幽华背後某个遥远的彼方。
「而白玉楼的幽灵们,也一直都在等待着。」
紫微微往後飞开,距离幽华约三步的距离,然後再次伸出手,邀请。
「怎麽了?蛰伏太久,忘了怎麽飞翔?」
***
幽华没有料到自己会就此僵在离地万尺的高空动弹不得。让自己陷入如此绝境的
妖怪此时距离自己三步之遥,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彷佛等她重新加入这趟旅行。
她有一堆话想说,却都没说出口,因为心知肚明这妖怪不在意咒骂,不接受哀求,
紫明明什麽都知道,却在此时做出这种事情,任何示弱之举,也只会是自取其辱。
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因为冷,风很大,大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广阔的云海就
在脚下,而自己的身体只靠着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支撑着,那曾经与她如此亲近,
片刻不离;此时却显得如此陌生,完全不属於自己。
高空清冷的空气让她的肺也像要冻僵一般,幽华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所以逼自己
努力回想,以前如臂使指般地操控死蝶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她像个双脚残废多年
的病人,拼命想要记起走路的方法,却在此时才痛切地发现以前那想也不用想的
动作,此时却因肌肉萎缩、神经断绝而显得如此艰难。
紫仍在耐心地等待,而幽华勉强照着回忆,把部份的死蝶聚在一步之遥的距离,
这不是她以前会用的办法,但此时根本没有什麽作法一定是正确的,她只能祈祷
这方法有用,让她能跨出三步就好,她不要输给这妖怪。
第一步,她勉强把部分体重放出去,眼前一步之处什麽也看不到,但她必须假设
那边有东西,就像牠们这些年来任性地维系她的生命般,她无法控制,也看不见
牠们;但只要她往前跨一步,牠们就应该要在那边。不然一切就……
结束了。
--那有什麽不好?那不是我一直盼望的事情吗?
幽华思及此处,原应觉得一阵放松,但妖忌的脸、紫音的脸却突然浮现心头,让
她跨出去的脚略微迟疑,却始终是……停住了。她一阵放松,那本应无形无质的
空处多了一股力量,撑住了她的脚,与部分的重量。
最难的部分过去了。
她原本这麽想,再下一步就突然整个乱了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搞砸了,
只知道感觉一脚踩空,然後就是头下脚上地往下坠落……
她再有意识时,只知道自己陷在一个怀抱里,她往上看,看到紫的眼神、微笑,
感到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然後才发现自己正在流泪,流得不可自抑。
「啊,至少你跨出了一步。」紫的声音非常温柔,像夏夜的风:「目前这样就好,
如果连第一步也跨不出,那就不会有开始了呢。」
***
在紫再三发誓她不会再随性地放手後,两人终於有办法继续旅程,
在晴朗夜空飞行是非常舒服的,没有炽热炫目的太阳,满天星辰指引着方向,就
这麽飞到了一处深山,远远看去,幽华便知道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不会有比那
更殊胜的景了。
一整座山,漫山遍野都是樱花树林,相较之下花间之宴的樱林简直是小家子气,
这麽庞大的樱林,即使在这秋季竟仍有如花季初临般,盛放着不合时节的花朵,
此情此景,美得令人觉得妖异。
紫在山脚下就带着幽华降落,然後开始在这樱林步道里漫游。此处一看即知杳无
人烟,如果不是有紫牵着,一般人大概光是对付这种高低落差就爬得灰头土脸,
全无游兴了;但若有紫带着矫健地在奇石怪岩间跳跃、穿梭於樱林间,就更能用
多变的角度去欣赏这些花树完整的美。紫此时没有刻意加快脚步,但幽华仍觉得
步伐太快、时间太短;如此风景,是怎麽看也看不够的。
两人转过山坳,跃下深谷,渐渐接近了这座山的顶峰,越近山顶,路却越加平缓,
幽华得以用宛如朝圣的心情,慢慢步向此行的终点。
「请容我为你引见此地之主。」紫用一手轻拍那盘根错节的树干,说:「其名为
『西行妖』。」
***
紫不用多加解释,幽华也能了解为何「此地之主」会是这棵樱树。这棵「西行妖」
绝对不同於任何一棵曾经见过的树,树干粗得可容十数人合抱,一路延伸上天,
高耸入云,分出来的枝干也粗得吓人,搭配茂密的枝叶花朵,从树底看上去完全
看不见天空,上方完全被遮蔽的视界就这麽一路延伸至平视的角度,望向盛开的
樱树之谷,宛若君王在高塔上检阅旗下军队,此处正是最棒的景点。
有些树让人联想到森林,有些树让人联想到庭院,但实在很难见到有这麽一棵树
让人直接联想到的不是这两者,而是「宫殿」。它本身就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宫殿,
壮丽华美,它就应该要独自伫立在这个峰顶,让其余众多的樱树维持一段可望而
不可及的距离,远远地簇拥着。
幽华就这麽看着西行妖,彷佛全副灵魂都被吸引住,除了此地,再也不想去其他
地方。
「身为华胥咒术体系的继承者,你在此应该会感觉非常自在。就像是回家一样。」
紫在幽华身旁,轻声说道。
「华胥?」
「算是最古老的人类之一。」紫说:「当时就连神也还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与人
混杂在相同或者相近的境界中过活。有些神靠着吃人为生,有些神根本不理人,
有些则对人抱持怜悯之心……最後这种算是极少的异类。你可以想见夹在其间的
人类要求生有多困难,尤其不同族群的神之间并非相处和睦,不时会爆发战争,
败的一方被打为魔,驱逐、屠杀、遗忘……人类会的这一套,都是跟祂们学的。」
「无论智力或体力都居於弱势的人类,唯一能抵抗祂们、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
咒术。」紫说:「华胥一族即为其中的佼佼者,以花树为神体,发展出掌握生死
循环之咒术。其中一种运用,就是死蝶。」
「所以,你先前能靠着死蝶纵横於现代咒术的堡垒,并非那麽稀奇的事……因为
原本就不是对人使用的武器,而是对神的。」紫说:「随着华胥一族湮灭,此脉
咒术也随之在人间失传,但仍有些与人友善的神灵不舍这等杰作就此消失,就把
这体系拾去,并加以改良用於人类的灵魂回收上……至此,你的死蝶已再也不能
被视为人类层级的咒术了,而是神灵境界的等级。」
「你的记忆深处应该还留着喜欢亲近花树的念头,那是死蝶传给你的部分情感,
可追溯自古老且被人遗忘的华胥一族……如果咒术有所谓血脉,那你亦可被视为
华胥的遗族,作为这个本就源流至人类的咒术,最後一代的人类传人。」
幽华听得愣了,她早已问过紫关於死蝶的事,但她那时不肯答,只说要回去研究
一下;岂知,却挑此刻将答案告诉她。
「为什麽现在要跟我说这些呢?」
「我不只在跟你说,而是同时对『你们』说啊。」紫说完,转头望向西行妖:「你
明白了吧?这女孩拥有什麽力量,以及她的背景;你再也不用怕自己会伤害她,
因为保护她的力量比你更古老,也更强大……」
幽华惊讶地发现,当紫说完时西行妖的树身明显震了一下,散落些许树叶,彷佛
在应答。同时,一股暖洋洋的感受浮上心头。她也不知道这感受从何而来,但若
凭直觉形容,她认为那是西行妖在对她微笑。
「想不想带它回家?」在她还在出神时,紫冷不防地说。
「什麽!?」
「你大概猜到了,我认为你的故事值得它的价值。」紫说:「它才是你的报酬。」
幽华不可思议地看看紫,又抬头看看西行妖。而紫续言:「这棵永不凋谢的妖树,
总是无视季节地盛开,再随自己兴致凋落;从许多层面而言与你都有相似之处。
如果学会如何跟它交谈,你一定会与它相处愉快的。」
「你是说,就这麽把它搬回去?」
「只要善用狭缝传送,那是很容易的事。」紫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若你同意
的话,我就动手罗?」
「等……等一下!」
「怎麽?」紫好像全神贯注被打断了,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不要这礼物。」
「你不要?」紫好像不可思议,而幽华点头。
「你讨厌它?你觉得这礼物还太寒酸了?你觉得它配不上你家的庭院?」紫连问
三句,而幽华连摇三次头。「那到底是为什麽?」
「我不忍心就此破坏这风景。」幽华说:「它就是应该属於这里,其他任何地方
都不会比这里更适合它。把它搬回家不仅唐突,更是罪恶。」
「既然是我动手,那罪恶也是属於我的啊。」
「若我同意的话,就是跟你同罪。」幽华坚定地说:「而我承受不起。」
紫好像很困扰,看看幽华,又看看西行妖。然後问:「那……你要怎麽办呢?」
「你带我来这里,见到难得一见的风景,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幽华说:「要是
你真想把它送我,还不如多带我来几次,这样远比把它带回我家更有意义。」
「这……恐怕我无法如此跟你承诺喔。」紫面有难色。「建议你,最好当作我只能
带你来这麽一次。错过今天这机会,你这辈子就再也看不到它了。」
「……即使如此,还是这样最好。」
「我了解了。唉呀呀,你真是亏大了呢。」紫自言自语:「竟然会有人拒绝我的
礼物,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对不起。」
「算了。不是我不给,而是你不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紫耸耸肩。「那麽,
我们也该回去罗?」
「这麽急吗?」
「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紫说:「猿飞随时会来送药的,端看当天工作多少、
顺不顺路、与他的心情而定,也可能早上就跑来。当然,如果你想让他就此消失
在异空间,也是可以……」
「不,不用那麽麻烦。」幽华咬咬嘴唇,说:「再让我待一会就好,可以吗?」
紫点头。
***
幽华就这麽坐在西行妖底下,陪伴着它看到第一道日光出现,感到自己彷佛从来
没有享受过这麽平静的时光。在这段时间紫并没有打扰她,只是悠闲地坐在高高
的树稍,一脚从枝干垂下晃荡着。而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幽华终能看到在充足的
日光下西行妖的姿态是多麽庄严的美,这才满足地向紫点点头,表示可以回去了。
「我在想,就这麽带你回去,始终还是太亏待你,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紫说:
「所以,我决定改送你个小东西,希望你别再拒绝了。」
她伸出藏在背後的手,掌中握着一枝长约一尺的细细树枝,枝上长有数丛茂盛的
樱花,有些正值盛开,有些含苞待放,藏在手心的茂盛春意,让人无法想像现在
已近深秋。
「你向西行妖借了这礼物?」幽华笑道。
「嗯,这是一把钥匙。」紫说。
「钥匙?」
「一把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今後每当你看到它,就会想起在远方深山的花树,
以及我们一同经历过的这段旅行与时光。它可以打开通往这段记忆的门,而一切
的风景都将再次历历在目。」
幽华把那枝叶在掌心里转了几圈,突然惊讶地说:「紫,这是活生生的。」
「是啊,我并非把它从树上折下,而是动了一点手脚。」紫眨眨眼:「此树既是
永远不凋,这把钥匙就会永保盛开,而你的房间一角,将永远藏有一处属於自己
的小小春天。」
幽华望着那枝叶呆了许久,说:「你这妖怪,实在是……不可思议呢。」
紫只是笑笑不答。
***
从那日之後,幽华大概失魂落魄了两天,连猿飞都看得出她不对劲,但也不知道
从何问起;而妖忌,除了吃饭的时候会出现,基本上都是不知道跑哪去的状态,
幽华连确认他去哪里都觉得懒洋洋的,根本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
紫送她回来之後,离开之前,只留下一句不明其意的话。
「你这麽做是对的。」她说:「它一定会喜欢你的。」
用这句话来道别实在够怪的。一棵再也不会见到的树,再喜欢自己也没有用吧。
但她却因为这句好似有谜语在内的话始终想不透,就这麽反覆地在脑中放送着紫
离去的那一幕,与她的最後一句话。
--……真的只是因为想不透,所以才一直在想吗?
幽华叹口气。不知这妖怪到底要捉弄人到什麽地步……
她看向房间一角,有个模样有趣的白瓷细颈瓶,属於她的小小春天就插在里面。
这瓶子也是紫不知从哪变出来的。
「瞧你这边活像个垃圾堆,大概也难以找到适合装这礼物的容器吧。」紫如是说:
「也罢,我好人做到底,送礼就送全套吧。」
就连临走时也不忘损人,这妖怪的个性实在有够恶劣……说来,把如此异国风味
的东西放在这里不是极为突兀吗?这整件摆设简直就像是她的签名,叫人一见到
便不能不想起她。
不行,我要忘记。幽华告诉自己。我要忘记,然後回归自己一贯的生活……本来
就没有天天在过节的……
她决定把那瓶子换掉,用个比较不突兀的容器装这个礼物。当她拿起那永恒不凋
的花时,一丝灵光突然闪过心头。
「这是把钥匙。」紫说。「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
幽华看着那盛放的樱花,努力抓住一丝差点溜过的思绪……
「它可以打开通往这段记忆的门,而一切的风景都将再次历历在目……」
--不会吧?是我想得太多了吗?
「你这麽做是对的。」她说:「它一定会喜欢你的。」
幽华站起身,拿着那枝樱花,就这麽掀开房间的帘子,跨出去。一时看傻了眼。
「紫这个大骗子……」
她才跨出房间,一转头,背後就变成了一棵樱树。原有的房子与庭院都不知去了
哪里。
而眼前,是一段她才刚去过的缓坡,与独自伫立在那里,盛开的西行妖。
***
--原来,被介绍的是我,受到考验的也是我,是吗?
在看破紫的机关时,幽华也终於能完全了解她当时真正的意图。
表面上是紫带她去赏樱,向她介绍一棵难得一见的樱树;其实,却是她被观察,
而西行妖决定接纳了她。
换句话说,即使她当时不阻止紫,紫也不可能真的动手把西行妖搬回她家……那
妖怪不可能会做这麽煞风景的事。多半会托词拒绝,然後那就真的变成她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见到西行妖了。
而现在,她可以想来这里就来这里。只要有那樱树钥匙,这扇门就随时为她敞开。
幽华走近西行妖,而它摇晃着枝叶,彷佛在欢迎,也彷佛在笑她,竟然想了两天
才想通。
幽华摇头苦笑,轻轻抚摸树身,然後在她先前坐过的位置坐下。
***
那是小姐三年来,第一次独自出门未归。想来白玉楼的幽灵们又是一阵骚动吧。
当晚妖忌可能会因此睡得很不安稳。
但他们迟早会习惯的。因为之後幽华待在西行妖之森林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或许
有一天她也会带他们同去。
只有这一次,她非得自己独享不可。
***
她默默地在树下静坐竟夜,等待黎明,这次不再有人催她,她也没有任何急着去
做的事情,大可以坐在这里,慢慢整理自己的心事。
比如说,想起某个以前不敢想起的人。
她取出怀中的笛子,在黑暗中,不需再去再意它的颜色、形状,或者有没有沾到
那人的血。因为什麽都看不到,只有声音。
「小姐,笛孔是靠手指去感觉的,不是用眼睛看的啦。」
初学还不熟悉时,明知看了也没帮助,还是会忍不住斜眼去瞄,而那是很难看的。
每当她犯了错,紫音就会摆出老师的架子叮嘱,世上大概也只有这件事情她可以
如此嚣张。
她轻轻吹出第一个声音,完全不成音调,那也是很自然的。
「小姐您不是老是嘟哝,为什麽练了半天就是没办法吹出跟我一样的声音?……
如果,您每天苦练好几个时辰,几年练下来,一定吹得比我好。」
老师都这麽说了,所以,不用着急。只要慢慢地找寻窍门,努力把第一个音吹稳,
然後继续下去……
她陷入许久未见的专注情绪,万物都被排除在外了,世间彷佛只有她、她手上的
笛子,与身後靠着的树还是真实的。
不自觉地东方既白,她才注意到自己又在树下见了一次黎明,而手上的笛子终於
能奏出差堪可听的旋律。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像孩子般边走边吹,让坐得酸疼的
身体能放松外,想要回忆起过往的一些快乐心情。
「乐音是从笛的孔窍出来的,其精魂则是从心的孔窍出来的。乐曲要能听,就得
先把心上凿几个洞,那是多麽痛的事情,你根本无法理解吧?」
--当时,我确实不理解。
「……所以,笛子要吹得好,就得先知道什麽叫做痛……」
--那麽,我现在知道了。假以时日,我也能吹出跟你一样的声音吗?
她就这麽吹着,吹着,忽然西行妖震动了一下,如一声长长叹息,枝头繁花开始
落尽,彷佛瞬间变换了季节……
人独立,花落缤纷如雨。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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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作者感言
更新时间2011-6-10 20:12:43 字数:3064
(88章莫名其妙的有非法字眼,鬼知道哪个字非法了,天知道要审核到啥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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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雨幽蝶第一部〈白玉楼阁〉篇後语
各位读者大人,晚上好,我是coolcate。
终於到了这一天...!!
能够毫不客气地打上「第一部完」四个字,
而紫雨幽蝶的第一部〈白玉楼阁〉也因此得以画上句点。
此刻的心情激动难以形容,事实上,光是「妖忌」两字出现就让我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此刻终能做出个精确统计,第一部〈白玉楼阁〉完结,总共五十六万五千余字。
(之前曾经说近70万,很抱歉,我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麽离谱的错误。
大概是我当时统计字数时手残多按了几下「贴上」之类的...
这次是我按计算机算出来的,理当不会有错了。)
总共五十六万字的文字弹幕冒险,而在最後的一万字「妖忌」才出现。
「这算哪门子的东方同人小说?根本就走火入魔了吧?」
我完全同意,事实上是毫无辩解的空间。
这小说虽然是萌芽自东方的想法,到後来却完全失控了。
总而言之,还是得对追到最後的读者大人们致上最高的敬意。
特别是,如果您是从第一话《旁徨的幽魂》连载初期就开始追到现在的读者......
我不止要向您致敬,还得特别合掌膜拜您那打死不退的铁杆精神。
就连作者本人都感到汗颜,总之,这篇小说有你们真好。
都到了此时此刻,总该说一下,创作的缘起。
这篇小说是在我当兵时构思的。
当兵是一种极度苦闷无聊的差,而其中最苦闷无聊的莫过於站哨。
就像红美铃那样,站在大门口一动也不动,除了发呆啥事也不能干。
红美铃还有魔理沙来陪她玩,真实世界嘛,呵呵。
总而言之,就是在某日半夜百无聊赖地站哨,观察远方蟑螂神秘的移动轨迹时。
那半梦半醒的片刻,突然有一幕清晰无比的画面浮现眼前。
紫牵着幽幽子的手,说:「来,这是你的新家。喜欢吗?」
我很直觉地知道,那是幽幽子初到冥界的事情。
身旁的妖忌仍很年轻,而周围陪伴幽幽子的幽灵们都以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这新世界。
然後我就醒了过来。
刚刚那是怎麽回事......?
我莫名其妙地很喜欢那场景,
於是在接下来的光阴里,就以之为种子,开始让它往前往後开展枝叶。
从此之後,每次的站哨不再无聊,因为我眼前永远有一出正在进行的戏剧上演。
尽管是以跳跃的片段在进行就是了,并非按着时间序排的。
这故事里有许多幽灵与死人,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因为我当兵的地方隔一条街就是殡仪馆。
我又时常值夜哨,不时就看见深夜有一台车开进去,然後就开始摇铃作法会。
要形象点地说,我站哨的地方或许也有很多好兄弟陪着站,那麽近嘛。
在那种情况下,这故事的阴暗氛围,或许正是从那而来。
然後不知何时,我就决定要把这故事写下来。
四个篇章:人类、妖怪、地狱、幻想乡。
其中首当其冲的人类篇,也就是幽幽子的前世故事,自然是我考虑最多的。
讲到幽幽子的前世,就有几个必须解决的疑难。
对我而言最难解之处有二。
一是我记得有个设定是:「白玉楼最初的幽灵有许多都是被前世的幽幽子夺去性命的。」
被夺去性命,理当是仇敌,但看幽幽子又把他们当属下,用得很开心。
这有两种可能,
一是幽幽子的异能使她天生就是幽灵主宰,那些幽灵基本上可说是被暴力胁迫着听命。
二是他们确实有仇,但後来却不禁被她的人格特质吸引,至於甘为卖命。
一是简单的解释,而二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却无疑更有吸引力。
身为小说的书写者,要如何选择可说相当清楚。
另一个难解之处是紫。在我心目中,她一直就是个超然的存在。
纵横古今,漫游万千境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像这样的妖怪,凭什麽有人能让她驻留在身旁?
如果有那样的人,那必然也是相当超然的人格,
让她们彼此能够认同其为独一无二,这才有办法说服我让她们并肩同行。
再加上,其实我对於当时(五年前)普遍认为幽幽子是天然呆,觉得有些感冒。
因为怎麽看这家伙都是装傻的腹黑角色啊。
於是,我打算用一篇小说作为证明题,证明上述的两个命题。
「为何她能吸引被自己杀死的幽灵们为己效命」以及「为何她有资格让紫停留。」
我当时还没想到,这证明起来有多困难,要花五十六万字才解决得了。
会没想到,纯粹就是因为不成熟而已。
如果把我创作时用的大纲与最後的定稿相比较,就会知道,
一张A4就能写完的大纲,化为文字竟然会展开成几万字。
这简直像是几MB的档案一转档变成几十G的怪兽一样,让我猝不及防。
再加上书写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变迁。
不知不觉地,五十六万字就拖了五年。
而这五年间,有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紫雨幽蝶〉的整体架构是在求闻史记有翻译以前许久就已经决定好了。
而在看到求闻史记译文之後,发现许多原始设定早已与东方框架不合。
比如幽灵与亡灵的差别,我一直把他们当同一个东西,但神主认为是不同的。
而比如「幽幽子前世的父亲就是西行法师」这种设定,也是我考虑之外的。
後来知道也来不及加进去啊!原本的故事线已经写死了,根本改不了......
而「幽幽子是天然呆」的迷思,在儚月抄之後,大概也无须证明了。
此外,就是那个夸张的字数。
如果所谓的二次创作就像在原本的大树上加添枝叶,
那这种规模的作品简直像是在原本的大树上硬是加上另一棵树那般不搭调。
这种事情当然没人做,谁那麽笨啊!?
事实上,在写作的时刻,确实有许多许多理由,让我很想弃坑。
这是发想於东方系列的二次同人创作,却已不合於原本框架。
像这样的二次创作还有经营下去的必要吗?
就许多层面看来,这都近於我的个人独断了。
尽管如此,却也不可能因此就变成我的东西。
我更不想要让里面的角色叫别的名字,然後改个相似而不同的设定就整个窃夺而去。
幽幽子就是幽幽子,八云紫就是八云紫。
她们的形象在我心中已如此鲜明,改动对我而言是无法想像的事情。
换句话说,这篇作品注定会成为孤儿。
无法被印成书,也无法上得了正式台面,永远只能在爱好者之间流通。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无疑地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随着年纪越长,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像年轻时那麽不计代价地去做了。
如果浪漫可以当饭吃,那该有多好呢?
所以说,为何我会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是有理由的。
如果没有人在等,这作品或许就永远无法出现在这里。
但因为始终都有人在催,我想,就算是赌这口气也好。
只有爱好者看得到也没关系,让这女儿出来见见世面吧!
於是,五十六万字的文字弹幕到此告一段落。
大概只有真的对紫与幽幽子爱很深的读者,才有办法把它AllClear。
我再度对所有跟到最後的读者大人们致上最深的敬意。
希望各位能够喜欢,希望这女儿终究有取悦或感动到你们。
至於下个篇章,我还在考虑,毕竟那是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一开头就没完没了,而我不想轻许未必能做到的承诺。
有缘再见!
coolc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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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虽然这句话有点夸张,但是我竟然真的在有生之年看到了紫雨幽蝶的完本,哪怕是第一卷的完本。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期望了,最开始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是在上高三的时候,那时正在美术集训营里学素描应对高考,无聊之下在上网找小说的时候逛到了那时候的东方大渔场,又很巧合的看到了这个紫雨幽蝶,想当初那时候我连幽幽子这个角色长啥样都不知道,东方系列的人物仅仅认识个博丽灵梦还有魔理沙这些而已。当初之所以看它仅仅是因为字数够给力,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就掉进了这个大坑再也爬不上来了。后来听说渔场被河蟹了,出于一个东方众对于东方文的推广,干脆就到起点注册了一个ID开始转载紫雨幽蝶,可以说这个ID就是为了这本书存在的——没想到这一转就是转了3年的时间啊。
不管怎么说第一部是完本了,接下来coolcate大大要如何继续填这个坑,这个与众不同的幽幽子又有什么样的故事,那就要看此生有没有那个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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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1
更新时间2009-4-14 10:03:59 字数:2732
原文是出自SOS同人团体的HX之物,不知道什么是虚子的话到百度去查一下,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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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麻烦
啊啊——事情太难以解释了,究竟从哪里开始告诉大家呢?
简单的说就是——一切都乱了,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啊,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
我叫做XXX(史上最强大马赛克屏蔽,X的数量不代表名字数量),大家一般都管我叫做“阿虚”,这个名字是回老家的时候长辈帮我起的爱称,之后就被妹妹发扬光大,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在使用我的本名了。
啊,这些事根本就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又出麻烦事了,而且,这一次的麻烦是以往从来没有见过的,难以解释和难以容忍的大麻烦。事情的具体情况就请大家用“正叙”的方式去了解,而引起一切麻烦的家伙,我也不用多说了,相信你们大家都知道是谁吧?
来吧,大家一起来喊她的名字好吗?
————————SUZUMIYAHARUHI!!!————————————
“————————凉宫春日!!!!———————————”
谢谢大家的配合,完全正确。
这次的事件开头仅仅是一段谈话,当我们以为凉宫春日并没有什么异样时,其实事情已经在飞速发展。至于我,只不过是一个SOS的打杂,对于事件就只能在一边观看,等待万能宇宙人长门明神或者是机关超能力小子古泉,甚至是未来人的朝比奈(大)。但是最麻烦的就是,无论何时我都不希望事件是因我而生,本来就是,一切都应该跟我无关的。
但是自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已经陷入这个无法回头的深渊了。而且这一次,我甚至扮演了麻烦中的主要人物,这可真是一个讽刺的事啊。
春日,世界都围着你转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就在我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就深陷了春日的又一次暴走中。
哎呀哎呀。
那是新开学不久的事情,夏日烈阳之下我终于又要与那超长的上坡和陡峭的高山做殊死斗争。假期里本来就因为春日的原因没能得到好好的休息,结果开学之后连说都不用说,又要陷入陪着SOS团团长进行每日犹如放射性金属一样不定向异常活动的劳累当中。而且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年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分班肯定又是同一班吧?不只是和凉宫春日一班,还有笨蛋谷口,国木田甚至还有坂中。而且,这一年里,我肯定不会被分到这个教师的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原因还用说嘛——
因为凉宫春日肯定会坐在我的身后。
“喂。”我转过身子叫道,“又在一个班了呢。”
“啊,分到一个班真巧啊,这样一来你就不怕成绩下降了,团长大人亲自给你的假期补习怎么样啊?而且在我的全面帮助下,你的假期作业也都完成了哦!能得到本团长亲自出马给你进行补习,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你知不知道啊阿虚?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团长大人一边说着,我的视线则盯在已经在这里学习了两年的教室的后门上。
她一下子就像机关枪一样蹦出一大堆话,春日,别那么着急说话啊,那么长的一句,我吐槽也很麻烦的。
首先我必须要说,那个假期补习,与其说是补习,根本就是地狱!春日一边在身边进“笨蛋笨蛋!又做错了!”之类的连耳朵都听出茧的训话,同时做看上去就觉得头晕不已的试题集。而春日自己只是在陪妹妹和三味线玩而已,中途还想要三味线说话,还好三味线只是“喵”着,不过我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总之根本就没什么全面帮助,如果说我的成绩有所提高的话,90%以上是多亏了我辛勤地完成了试题,10%嘛,喜欢的话给春日一点也行啦。
还有,她还想要分到一个班级绝对不是什么巧合。是古泉的机关的手段也好,是长门大明神的巧妙安排也好,或者是未来人女仆朝比奈学姐所说的既定事项也好,都比“巧合”这种事情可能性更大……我遇见的巧合大多是人为的,当然了,她是最大的原因之一。
凉宫春日,这个女人有“将愿望实现”的能力。
来吧,来吐槽吧。如果是两年前的我的话,一定马上就吐槽的,哎呀哎呀。
“喂,阿虚,你干什么呐?一脸傻样!好像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春日的嘴撇成倒三角形,眼睛盯过来,“新学期新气象啊,为此我还希望准备额外的活动呢!别愁眉苦脸的,宇宙人异世界人超能力者看到的话就不会来啦!”
不,他们都好好的在原来的地方呢——这吐槽我可不能说出来呀!忍住!
“阿虚,我总觉得,最近好和平啊,所以我希望要主办大一点的活动。”春日这样说道,眼睛里透着光芒,“仔细想想,虽然我们SOS团的名气已经越来越大了,但是事件数量还是有限啊,所以,我觉得惊天动地的大活动可以震撼人们的心灵!”
你以为一直以来你的行为都不够惊天动地吗?
“你要做什么啊?”我问道。
“恩,来反串吧。”春日淡淡的用听到之后半秒钟就会忘记的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
“反串。”春日又重复到,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比如说,SOS团的大家性格都互相变一下啦,性别也变一下什么的,一定会很好玩的!最好是学校里所有的人都参加!”
喂喂!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为什么只是听到这句话我的全身就开始发出难以形容的不详预感?春日,千万不要做太奇怪的事情啊。
“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啊!只不过是‘角色扮演’而已嘛!比如说让你穿上女性的衣服,然后绑上马尾什么的……唔……”春日做出一个呕吐的姿势说道,“呃,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象就觉得好难受……”
这个可恶的家伙,又想出奇怪的主意了吗。
“可是啊春日,”我开始了我的反击,“那种事情最多也就是SOS团的部内活动了吧,其他的人谁会原因参加那么奇怪的活动啊?而且学校方面不会认可一个那么奇怪的活动哦,学生会长一定不会同意的。”
实际上还可以找到鹤屋学姐来一起玩,不过我可不能说出来,外一被春日想到就不好了。
“可以找鹤屋学姐嘛!”春日刚吐槽完,然后又放弃了一般垂下肩膀,坐下来爬再了书桌上,“嘛,也对,确实不太好办呀。“
“不是不好办,而是办不了啊。”我这样说到。
此时冈部从门口进来,看来他又是我们的班主任了。他走进来后班里就肃静了起来,春日虽然满脸的不愿意,但是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也对嘛,就算是春日,那么奇怪的活动也会放弃啊,相信我的劝告应该让她放弃了吧。
我必须要说一句——当时的我的想法,确确实实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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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2
更新时间2009-4-15 10:06:46 字数:3900
第二章:世界倒计时开始
结果第二天,不好的征兆就渐渐出现,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麻烦。凉宫春日就像暴风圈的中心一样,自己看似安定地进行自我风格的行动。而周围就正如您想象的一样,完全是一片混乱的情况,这一次我们及时发现了春日的烦躁,但是我们实在没来得及找出其原因就被卷进暴风中。说回来吧,这次首先向我抱怨的不是别人,而是万年微笑的英俊小生——
我们共同喊出他的名字吧——
——————————KOIZUMIIZUKI——————————————
——————————古泉一树————————————————
“这么捧我,我还真是不胜惶恐呢。”古泉一脸平稳的笑容这样说道。
“那个先不说,今天一大早3点就给我打电话究竟是什么事情?现在天才亮了一半呢。要是不给我个充足的理由,你就要为‘耽误我宝贵的睡眠时间’付出极其严重的代价哦,古泉。”我这样说道。
我们现在正坐在一辆出租车上,这是一辆黑色的出租车,我们正以时速百公里的告诉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驾驶员是大家都熟悉的人。他就是那个“机关”的另外一个人,有时是别墅的优秀管家,有时是疯狂出租车司机——新川先生。
“我这不是正在前往目的地嘛?而且,这种情况下,我要说的事情跟谁有关,有多紧急,你应该都清楚才对,不是吗?”古泉依旧一副笑脸。
换句话说就是“超紧急事件,凉宫春日又惹麻烦了”的意思嘛?
“看,你不是很明白吗?”古泉笑的更开心了。
可恶,这么一大早刚开学第二天就出问题,真是糟糕透了!春日又怎么了?可恶,为什么我非得说又呢?当然因为这已经是三年来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不过,”古泉插话道,“说起来,这一次你好像从一开始了解凉宫同学即将引起新的事件了,为什么你不联系我呢?”
看着他的微笑,我则是不耐烦:“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他从车窗望向窗外的无人街道,我们的车也慢慢速度减了下来。“这一次非同小可——目前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其他的就请你自己用眼睛亲眼看吧。”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十字路口,这仿佛是两年前的景象。那一次我们要看的东西是叫做“闭锁空间”的异常地方。那是一个灰色的空间,里面会出现一个叫做“神人”的全身蓝色巨大人性物体。这个空间是凉宫春日创造的空间,如果放着里面的神人不管,空间就会不断扩大,将世界覆盖,然后世界就会毁灭。至于这个空间为什么会形成,没人知道,我们仅仅知道,当春日觉得“不爽”或“无聊”的时候,它的出现频率就会增加。
“我们还要去那个灰色空间吗?”我问道。
“接到电话的一瞬间你不就应该做好了心里准备了么?”古泉反问道,我则无法反击。
又一次,古泉拉着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闭上眼睛,我们就这样从半路上穿梭道了另外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除了没有人和颜色灰暗以外与外面没有不同。
“神人呢?”我问道。
古泉笑了笑,一副觉得很有趣的表情说道——
“没有哦。”
我好像没听清。
“什么?”我问道。
“就跟我说的一样,完全字面上的意义——没有。”古泉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古泉微笑着走在无人的大十字路口上,双臂展开背对着天空仅有一丝的光芒,然后静静地以轻松的口气和人畜无害的表情对我说道:
“没有,这次的闭锁空间里面,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并没有神人,或是其他任何类似的东西存在。”
这……怎么会这样?
“你不觉得这景象有些熟悉吗?虽然我并没有看过那景象,但是我却知道有人——”
啊!
当古泉说到一半时,我想了起来——
这与去年那次,我被橘京子带入佐佐木的空间的感觉类似。
“但是我肯定这里是凉宫同学的闭锁空间,不只是因为这里的色调。”古泉笑着说道,“因为我的能力只能让我进入凉宫同学的闭锁空间。”
可是,为什么神人不存在?按道理来说,凉宫春日那家伙的闭锁空间,必定会出现那个巨大的蓝色怪物,而且————
难道说!
唔!不会吧?
“没错,就是那样子。”古泉的口气里,有一丝冷酷。
一瞬间,我感觉我被巨大的力量击中,身体的力量已经瞬间失去了一半。即使是两年来我得到的经验值也没能让我不受到伤害——我理解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怎么会……这个样子?”我问道。
“没有证据,只有推理,要听吗?”古泉笑着问。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古泉?
事情的严重性,看来确实到了超紧急状态的情况,古泉的语气似乎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不紧不慢的解说了,他的话很快就命中问题中心。
“你心里的推论就印证了事实,”古泉解释道,“以前,我们这些‘机关’的超能力者,都藉以消灭神人来使得闭锁空间消除掉。然而这一次情况显然麻烦异常,因为神人不存在,我们根本就没有东西可以去消灭,也就是说——我们无法使闭锁空间消失。而且,现在闭锁空间正在以非常惊人的速度,以城市中心为点,极速扩大中。”
“我曾经说过是吧?当闭锁空间扩大到全世界的规模时,世界将被覆盖,也就是说,现在的世界就会毁灭掉。而现在我们正面临这个极其恐怖的危机,‘机关’也好,超能力者们也好,所有人完全束手无策。现在机关内部已经一片混乱了,没有人能阻止这个可怕的闭锁空间。从今天凌晨开始,闭锁空间就出现了,现在已经经过了近四个小时,按这个速度和趋势推算,恐怕今天之内,整个世界就被覆盖了。这也就是我今天这么一大早就给你打电话的原因,这样你还坚持要回家睡觉吗?”古泉的脸上满是疲惫的苦笑,他的玩笑也不是那么好笑了。
春日,世界终于要被你搞毁灭了呀。可是,春日,到底是为什么啊?难道只是因为太无聊就毁灭世界吗?不,绝对不可能,现在的春日已经不是一开始两年前的那个春日了。现在的她多少都有一定的常识,跟班上同学也能交流了,跟普通社团的人也有话题谈论了。就算是学生会也给SOS三分面子,所有的学校内人都知晓的大人物,大家都知道只要诚心,求春日帮忙其实只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究竟是什么让春日创造出这种只会变大,无法消灭的灰色空间呢?
“推理是这样的,”古泉望着漫无边界的灰色天空说道,“我们认为,当凉宫同学觉得烦躁时,她就会以制造‘神人’在‘闭锁空间’进行压力消除式的破坏。这就凉宫同学式的规模宏大的‘精神发泄’方式。而当有闭锁空间,却没有神人,就说明了一个事实——”
古泉严肃的眼神望向我说到:“凉宫同学仅仅是拥有烦躁的感情,但是却没有去发泄的意愿。”
“烦躁的感觉极速的变的越来越大,但是却凉宫同学却不想进行感情发泄——推理的结果是凉宫同学认为,肯定会有办法从其他的方法发泄她心中的不满。而这里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了。”
我明白了,换句话说,现在春日有能发泄自己情绪的其他办法,但是现在暂时不采取行动。也就是说我们完全不知道春日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世界不会因此而破坏也许是好,但是春日即将做的事情则是更大的,未知的麻烦。可是,那烦躁的背后,究竟什么是如此强大的“枯燥”的原因呢?
“这里才是问题,我们‘机关’无法预测‘神’的思考方式,就算分析多少也不明白究竟原因为何。而且我们也无法知道凉宫同学想要展开怎样的活动。这一次我全权负责找出问题的原因,因为这个事件,我在‘机关’里的地位升高了好多级呢。不过我不是那么高兴就对了。当然了,在解决事情这方面,我更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古泉这样说道。
说到这里,古泉向我示意我们要离开,同时他再一次拉住我的手。不久之后我们就回到了新川先生的车上。
古泉啊,虽然你那么说,我能帮上什么呢?
“还用问嘛?告诉我,凉宫同学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的计划,毕竟她对你的信任似乎要超过同样身为SOS团员的我们。我们是指我,长门同学,朝比奈学姐。我们都办不到,只有你的能办到的事,你明白吧?要我说出来吗?”古泉一脸恶作剧似的笑容。
我依然装傻,不说话。
“去当凉宫同学的情绪舒解工具,然后尽可能打听她的意思。我们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了。”
果然是这样吗?
哎呀哎呀。
清晨的风在窗外吹起树枝,大热圆球也从山的另一边探出头来。
挑战看来已经开始了呢。
——————————————————————————————————————
现在时间,凌晨5点,结束时间,午夜零时,倒计时开始,还有19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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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们还有两个帮手在等我们呢。”
当我们快到学校的时候,果然,两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学校大门口。她们两个人并列站在一起,看上去还是老样子。
“如果要非我说的话,”古泉突然笑着开心地对我这样说道,“如果说,我们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庆幸的话,”
他指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笑眯眯地说道:“那就是在我们的SOS团里,还有非常强大的伙伴。”
……是呀。我看向那两个人,她们跟我和古泉也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感觉。
没错,古泉,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我们都在,SOS团就不会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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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3
更新时间2009-4-16 9:33:42 字数:8159
第三章:世界毁灭按钮
在我们下车后,出租车便离开了,在我和古泉面前出现的两个人,分别地站在北高大门的前面左边和右边。
左边的人,是一个清秀文静的女孩,全身散发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气氛,整个空间仿佛都为其存在的强烈存在感。平静的表情是让人看到就能安心的样子。眼神里透出明晰的清澈,清净的脸上一头清秀的短发,身上穿着水手服,一手还拿着一本黑色的砖块文库本。
来吧,请跟我一起喊出她的名字吧————
————————————NAGATOYUKI——————————————————
“———————————长门有希!!————————————————”
“…………”
长门看见我后向我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很容易让人明白的鼓励。她就是无论什么危险时刻都陪伴在我们身边的超级大明神,表面上是凉宫春日的SOS团员的一名。真正的身份是万能的宇宙人,被成为“宇宙统合思念体对人类什么什么对面”。她总是在危机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我们SOS团没有人对她抱其感谢心理的。只要有她在,我心里就安心了一半。
右边的人,是一个可爱至极的女孩,全身散发犹如春天早晨的光芒一样,那是无论什么恶疾都能立刻治愈的光芒,可爱的脸上,大大的眼睛正露出坚定的神情。即使是水手服也无法掩盖的突出身材,现在正挺拔地站直。她左手放在腰间,右手垂下来,小小的拳头握了起来,似乎要表现出她坚定的意志。
好吧,请大家跟我一起喊出她的名字————
————————————ASAHINAMIKURU————————————————
“———————————朝比奈实玖琉!!———————————————”
“呵呵,阿虚。”
朝比奈学姐看到后马上就露出让人觉得全身都软下来的治愈光芒笑容,甜蜜的叫声,就算仍然叫的不是本名也完全无所谓了。以春日的说法,她是SOS团“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实际上也是SOS团团内女仆的角色,是唯一治愈我疲惫身心的伟大存在。实际身份是从未来来的人,也就是未来人。但是似乎从未来带来的就只有泡茶的能力,事实上,只要这样,我就已经觉得很好了,只要有她在,我的心里就安心了一半。
总之,我现在并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我呢?我的存在没能让您安心吗?”古泉把脸凑过来笑着问道。
脸太近了!快点离开!没的你分!——虽然想这么说,但是这小子过去在危机的时候也不是没起过作用,而且那身为副团长的发誓,多少也让我觉得安心不少。算啦,给你1%也行。
“呵呵,”古泉潇洒地撩起自己的发梢,慢慢地说道,“这可真是荣幸至极。”
“阿虚,”未来人女仆马上就向我跑了过来,宇宙人跟在她身后。“阿虚,你还好吗?有看到‘那个’吗?”
那个,是说没神人的闭锁空间?啊,看到了啊。没有神人的空间,还多少有些寂寞呢。神人偶尔偷懒看来相当麻烦呢,虽然也不难想象得到了有给休假,不必进行必定被消灭的角色扮演的愉悦,但我们这边麻烦可大了。等一下,话说回来,难道古泉你已经带朝比奈学姐看到了吗?
“呵呵,”古泉苦笑着,“因为比起长时间的解说,亲眼看肯定要更快。而且朝比奈学姐凌晨就发现了异变,然后马上就联络我了。跟某个无论何时什么状况都不马上联络我的某个人不一样呢。啊,抱歉,我不是在批评你,可千万别生气。”
“阿虚,不是的,是我影要求古泉同学带我去的。”
我知道的啦,量古泉你也不敢随便拉朝比奈学姐半夜三更到灰色的奇怪空间去。
“实际上,发现TPDD无法使用后,我马上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然后就跟古泉同学联络了,”朝比奈学姐楚楚可怜地解释着,“因为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所以这一次我没有那么慌张……而且,长门同学也一起来闭锁空间了。”
什么?连长门都进去了那个灰色空间?这可真是稀奇的景象,长门竟然会对春日创造的那个无聊空间有兴趣?这是在太稀奇了。
“……因为是紧急事态。”长门一张口就只有1秒的话,然后短短的沉默后继续说道,“情况与以往不同,咨询改变状态的幅度比以前平稳了很多。在经过统合思念体的资料分析后,觉得是紧急事态,要我亲自去调查。”
连长门的上司都说是紧急状态了,看来事情真的麻烦了。
“那么,长门,有什么线索吗?”我问道。
“目前的线索不够得出具体结论,”长门静静地说道,“统合思念体对闭锁空间的消灭与否持中立态度,事实上,一致结论认为世界不会被毁灭,因为咨询得出凉宫春日这与凉宫春日的思想不符合。具体的行动还要看事件流向。”
是这样啊,看来还是束手无策的状态吗?
“关于凉宫同学的意识,”古泉解说道,“机关一致认为凉宫同学仍然不希望这个世界被毁灭,因为很多迹象表明凉宫同学喜欢现在的世界。但是闭锁空间的持续扩大,又表明了事件即将发生。这一次的讨论,我希望得出一个好的结论,大致分为两种可能。”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古泉的身上,古泉犹如演讲员一般摆起双手,同时一只手竖起食指说道:“第一,能够制止事件发生,在新的未知事件发生前消灭闭锁空间。如果能这样就结束,那就再好不过了。”随后他又同时竖起中指与食指,“当然想要会失败的可能,第二,能够有办法解决新的事件,因为新的事件必然满足凉宫同学的愿望,世界就可以恢复原状。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冒这个险。但是无论哪一种,我们都必须先找出凉宫同学的目的所在。”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除了长门是一如既往地无表情,无动作)后,古泉以微笑的表情,却用严肃的口气地吐出以下的话:“这一次说不好是SOS团有史以来最大的事件。还请大家都努力吧,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古泉看向我的方向,长门和朝比奈学姐也看了过来。
哎呀哎呀,果然还要让我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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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早上7点,结束时间,午夜零时,倒计时还有17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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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春日。”
“什么事?”
“春日。”
“什么呀?”
“那个,春日。”
“所以说,到底有什么事啊?”
春日的回话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我知道现在是分秒必争的紧急时间,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一时不知道究竟该问什么好。如果问“你为什么又要用闭锁空间把世界毁灭”这种话的话,恐怕立刻就会被春日一拳直接送到地狱的最低层去。
“那个,你最近是不是觉得特无聊啊?”楞了好久,我这么问道。
春日马上就用看奇怪的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还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之后挑起嘴角说道:“你没问题吧?37度5,很正常啊。”
你是电子体温计吗?现在有问题的可不是我啊,我也不想问这个问题啊。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啊?因为啊,你看,春日,最近不是很无聊嘛?有没有什么活动计划什么的?做为SOS团员我偶尔也该问一问嘛。”
“腾”地一下,春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眼瞪的大大的,一副惊讶十足的样子:“阿虚,你怎么啦?我是不是应该赶紧打紧急电话求救?我做梦都没想过你会对SOS的事情那么主动哦!你不是没睡醒吧?这么一说,你还真的有黑眼圈了。”
别乱说啦,你这家伙,快坐下来!
春日随即又挑起嘴角邪恶地笑起来,犹如RPG魔王一样地盘腿坐在椅子上,还翘起了凳子对我说道:“笨蛋阿虚,你也不想想,本团长大人的计划怎么可能让你这种最低级的SOS团打杂那么快就了解呢?不过,多少有了对团内计划的积极性和自觉性也还算不错嘛。看来最近应该给你点奖励了。”
如果是“高级打杂”的红色袖章我不要。
“噢噢,变聪明了嘛,阿虚。”春日一副讽刺的语气笑着说道。
简单的说,春日的心情看起来完全没那么差。
为什么闭锁空间会极速扩大?明明春日并不是心情那么坏的,而且看样子要打听到计划并不容易。
“没什么计划,也不是完全没有,反正现在还是半吊子的想法。反正等我想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啦。阿虚,还不快谢谢我给你这么正经的回答。”春日盯着我说道。
说到这,班主任冈部走了进来,上课就要开始了,我和春日也都坐好。
看来事情不那么容易,不过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热心地想赶快知道春日的计划,以前的话,我肯定我自己一点儿也不原意听。哎呀哎呀,这真是大讽刺!
为了争取时间,我可不能只上课什么都不做只是发愣。上课时,我扯下笔记本的一页,写了一行字,然后递给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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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下课的时候可以跟我聊聊SOS团的近日计划吗?——阿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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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被“打扰上课”的理由拒绝,我迂回攻击,准备下课时想办法打听出春日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结果递给春日后,首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然后就是凳子传来猛地一震。原来春日对着我的凳子踢了一脚,然后在字条上写了另一行字,交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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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跟你那么亲密了笨蛋阿虚!要叫我“团长大人”,你这个打杂的!还有,不准再给我写回复,好好上课!不然等着你的就是地狱的练习册!其他的事其他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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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一下子就被拒绝了,可恶的春日,竟然一下子就拒绝了我的提议,一瞬间打碎了我的“课间与团长谈心以得到秘密情报”的完美计划。再说,平常叫你春日都没事,干嘛传信息的时候就非得叫“团长大人”啊?
没办法,我只能等到下课。
结果让人觉得糟糕透顶的是,一下课春日就马上向教师外跑去。当我叫住她的时候,她就立刻说道:“我出去一下,有急事,阿虚不准跟过来!”
几次我叫住她,但是她都没有理我。
结果我就这样无功而返,一直到了中午。
“呵呵,真让人头痛。”古泉皱着眉头,双手向上推着,这样向我说道。
现在我们在教学楼的顶楼上,宇宙人未来人超能力少年都集合在这里了。这是许久未逢的除春日以外的全员集合了。
没办法啊,春日就是哪个样子,自己做事时从来不管别人的意见。中午一放学也不管我有事找她,直接向食堂奔去,以一句“其他事情放学后再说,现在吃饭最要紧”的话就把我打法走了,看来这个中午也没有进展。古泉,不要太怨我啊。
“呵呵,我明白的。”古泉依旧苦笑着,对面前的我,还有同样在这里的长门和朝比奈学姐说道,“如果有办法预测凉宫同学的行为和目的话,也不用这么辛苦了。而且,现在机关的进度,老实说一筹莫展,不仅如此,其实事情还在向更加糟糕的情况发展。”
还能更糟糕吗?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东西,扩张的速度变快了。”古泉静静地说道。
什么?变快了?
“是的,从早上8点开始,每过一个小时,就加快一半的速度。以这个规律推算,今天下午6点左右,世界就会被闭锁空间覆盖。可能已经无法阻止了,事情非常紧急。你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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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中午12点30分,结束时间,预计倒计时还有7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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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吗?春日看起来一直是那个样子,但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无论如何,我只能祈祷,闭锁空间加速扩大千万不要是我的原因。
“长门那边呢?有什么进展吗?”我转身问到身材娇小的文库少女。
“……目前推定世界即将被进行大规模的咨询改造,时间所剩无几,统合思念体决定不进行任何控制,持续保持中立。因为闭锁空间的扩张对宇宙整体来说没有特殊影响,而且经过认证这个世界不会就完全消失,所以不值得动手。目前我们仍然在观察……引发庞大规模改造的人,是——”
“春日是吧?”我打断长门的解说说道,实在没有别人了。
“……”长门点了点头,又用她清动的琥珀质地双眼看向我,语气坚定地说:“如果到了紧急情况,我会强行进行破坏性的咨询操作,以保护你们和凉宫春日的有机生命与精神上的存在。”
也就是说,就算世界毁灭了,你仍然会救我们对吧?这还真是非常让人感激与感动的话语啊长门。但是,不是还有一个人需要包括在内吗?
“……”长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同时尽力保持自身的机体存在性。”
我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长门,去年的佐佐木事件经过后,我想你也了解到对于我们来说,你究竟是如何重要的存在了吧。
“那个,阿虚……”美丽无比可爱动人的未来人小姐,在一边拉住我的衣角,“阿虚,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只要有需要的话,无论什么事情都好。只要需要我就请叫我好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帮助你的,好吗?”
未来人闪动的美丽双眸里,放射出让人从心底里觉得温暖的温柔。朝比奈学姐,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就已经是非常大的帮助了。还有就是无论何时,就算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都想保护你,如果真的要帮忙的话,就请继续在我身后给我声援吧!
“好的!我会加油的!”朝比奈学姐甜甜地笑着,眼睛里闪着光芒,握紧了双拳。只是那幅可爱的样子就够治愈的了,我真想立刻抱住这个可爱的学姐!
“事情有些紧急,今天下午如果仍然不能从凉宫同学那儿得到什么信息的话,那机会就只有最后的放学后在SOS团活动室的时间了。”古泉反常地以一副副团长的口气严肃地说道,“如果我们不能抓住那最后一次机会,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人知道什么发生,如果是最糟糕的BADENDING的话——那我也只能说抱歉了。”
说完,他还滑稽地推了推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吧,我尽力看看,哎呀哎呀。
果然与古泉说的差不多,整个下午,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春日的拒绝气氛。仿佛有某种小宇宙从她身上发出,其气息明摆着告诉我“团长的决定是铁的,不要过问,问了也没有用。”
结果我就只能等到放学后到SOS团活动室集合。
当所有人都集中之后,SOS团活动室内就开始了一如往常的行动。
长门坐在角落的椅子里读今天早上看到的那本黑色砖块文库本,就算是长门,那种夸张的犹如正方形的本子也要花上几天的时间读完吧?朝比奈学姐还是穿着那身女仆服装,进行端茶递水的工作。古泉则拿出了跳棋,激战正在激烈进行中,战斗的结果已经基本可以预知了。至于凉宫春日呢,也没什么,还是老样子,坐在电脑前,看着SOS团的主页,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样祥和的生活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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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个大头鬼啊!
喂!现在显然不是放松的时间吧?
可恶,世界都要完蛋了,我还在这里下什么跳棋?只要拆掉古泉蓝色子的连接,再构成自己后面连接胜利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说这种输赢根本没有意义。要是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切就都完了,眼看现在已经五点过半了。春日还是一点儿“有话想说”的样子都没有。
我注意到来自宇宙人未来人超能力者的眼神,然后我决定开始最后的大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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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下午5点30分,结束时间,预计倒计时还有不到1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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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春日!”我突然站起来喊道,春日也同时直起身子,好像被我吓了一跳地睁大了眼睛,算了,无所谓了,后悔什么的已经来不及了,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什,什么?”春日先是惊讶地问道,然后又马上补充道,“干嘛啊,突然大叫,吓死人了。”
此时身旁的古泉,长门还有朝比奈学姐都沉默着,停下手中的工作,整个活动室内一片让人难受的寂静气氛。
“我说啊,”我这样开头了,“春日,你最近有什么想做的活动么?比如说让SOS团全员进行‘反串’游戏什么的,再让全校的人参加——”
唔!我一说出来,就感觉到身边有三道,不,是四道威力强大的目光向我直射过来。糟糕了!我已经后悔了,我似乎按下了可怕的按钮!
“唔……”春日马上一脸如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然后眉头紧锁,突然说道,“你说什么啊?我不知道!”
然后春日马上就拿起自己的书包,然后大声宣布:“今天的SOS团活动就到这里,解散了!”然后就“啪!”地一声打开门,扬长地走了出去,又“啪!”地一声关上活动室的大门。
空气犹如零下千度,连火焰都能结成冰的感觉。
“…………哎呀。”古泉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什么都没说。
“……阿虚……”朝比奈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一副可怜的样子,啊啊啊,对不起,朝比奈学姐!
“……”长门的眼睛里射出的是让人想往地底钻进去的责备光线,就在我被这光芒瞬间击败的一瞬间,长门也合上了重重的文库本,那仿佛一切希望的大门都被紧紧关闭的巨响,让我觉得一切都完了。
完了,GAMEOVER了。
难道,一切就到此为止了吗?
“看来,就这样了。”古泉依然能露出微笑,他拿起了他的书包,轻轻地说道,“非常开心能认识你们,还度过了这么开心的两年。但是也许没有以后了,谁知道呢?”
他一边打开门,走之前回头对我微笑着说道:“没关系的,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说不好还有见面的一天,那么,我也得走了,我得跟机关的人们聊一聊接下来的决策。那么,再见了。”说完,他就离开了屋子,静静关上了门。
“阿虚……”朝比奈学姐叫着我的名字,眼泪从她白皙的脸蛋上滑落,“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能帮上忙……对不起……”
我无法停止她的哭泣,也难以安慰她,如果有人要说对不起的话,那个人不是春日,也不是你,而是我才对。对不起,朝比奈学姐,我失败了。
“呜呜……”朝比奈学姐继续哭着,“为什么我什么都帮不上呢……呜呜,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一定……呜呜”
我让她靠在我的胸前,我只能抚mo着她的头来安慰她,我感觉我的胸腔也被难过充斥着。
长门站了起来,然后静静地看着我。
“……”
抱歉,长门。
“没事。”长门好像看出我在想什么一样的说道,“紧急情况到来时,我会保证你们所有人的安全。”
“但是啊,长门,连你上司都不管。你从中插手的话没事吗?”我突然问到。
“没事,紧急手段而已,紧急时候才用。”长门这样用没人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然后她又缓缓重复道,“没事。”
……既然长门都那么说了,那我就只能相信她了。
之后我们就解散了,之后的时间里,我都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跟妹妹玩,跟父母聊天,给朋友打电话。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的意识有些朦胧。谁知道世界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不见,还是爆炸掉?
当我全身疲劳不能控制的时候,我的睡到在床上,然后,我的面前就一片漆黑,那漆黑仿佛来自谁的呼唤,仿佛要把我叫到另外一个世界,然后,我的意识就消失了。
当然了,我对第二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希望,完全是等于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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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计时结束,解除闭锁空间失败。强行进入异常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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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4
更新时间2009-4-17 11:44:33 字数:9902
第四章:惊人!超级大反串!
清晨了。
窗外的小鸟们都叫起来了,叽叽喳喳地唱着人类听不懂的欢快之歌。
每天早上我都伴随着鸟儿的歌声起床,熟话说,大自然是人类的伙伴。我觉得这句话的确不假,能在清晨被太阳温柔的光芒和鸟儿清脆的歌声叫醒,确实让人感觉到从心底涌出的温馨幸福。这种幸福感充斥在内心,徐徐不能消除,那么我也就只能带着这幸福感去洗脸和刷牙了。恩,我打开了窗帘,今天看来是个好天气!
我打开一点窗户,让清爽的风透进来,吹走屋内的烦闷。
我坐起身子,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是什么不对劲呢?我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然后我站了起来,那种“有什么不对的感觉”一瞬间蔓延整个全身。
我条件反射地向自己的身体看过去……
……
啊。
不,这……这不可能!
我立刻冲到镜子前面,然后镜子里面浮现一个人影…………
……………
镜子里面浮现的,是一个少女样子的人。
这个人身穿着北高的女子校服,的头发长长披下,直垂到腿部,身体娇小的样子,惊讶的脸上也透出一股稚气,她似乎正被什么东西吓到了,眼睛睁地大大的,就仿佛“看到自己的性别变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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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我就崩溃了,我坐到了地上,长长的头发被我坐在了屁股底下,我意识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身体从里到外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
一个名字在我脑中出现————凉宫春日。
我的脑子里一股杀人的冲动如电流极速穿过反射神经到达大脑,然后再由大脑发射出神经到达全身——我全身的血都沸腾了,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吧?我的大脑也渐渐清醒了。
对,我早就该明白的。从春日的口里突出“反串”这个词的瞬间我就应该马上反应过来的。但是为什么当时没能呢?其严重的代价就是现在我自己的样子,我完全变成女性了,身体小了一圈,脸部变的稚气,五官也变成女性娇小的样子,眼睛反而是大了一些。头发长出惊人的长度,整个身体都缩小了……当然身为一个男性最重要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了……
呃呃————啊啊……可以让我大声地吐槽吗?各位?
可恶的春日!你竟然真的把我变成女性!你的脑子里到底是什么鬼注意呀啊啊啊啊啊??????!!!!!!!
————————————我是时间的分割线————————————————
我是阿虚。
不,也许现在我已经不能用这个外号了,在本名之后,我又失去了我的外号。现在的我连约翰.史密斯都不是了。现在的我是一个女孩子,而且基本上来说,我还是一个长相娇小可爱的高中女生。原本我并不是女性的。不,你误会了,现在我身体上确实完整的女性。我是说,以前我是一个男性。不,你真的误会了,好吧,结论就那么简单。
春日,她将我从男性变成了女性,为了她自己开心。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时之间我有点意识混乱,为什么啊,春日?只因为你觉得无聊就把我变成女性?这样真的好玩嘛?这样能满足你的心理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现在我变成女性了你叫我要怎么办啊?
不行!一刻也不能等!我得快点去学校!
但是不能这么出去吧?这个超长的头发好像鹤屋学姐的头发一样,重的让我喘不过气来。原来长发的女生是这么累的啊,我得想想办法。
我敲开了妹妹的门,进去之后妹妹还在睡觉。这时我才发现现在还是清晨,刚好是去学校肯定不会迟到的时间。我可不能把妹妹吵醒,要是她醒了,看到我下载的样子,一定不会认出我是她的哥哥的,一定会以为是小偷进来了,而且……
“……虚子,在我的房间做什么呢?”一个小小的呢喃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哇!竟然醒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哎?虚子?
妹妹慢慢坐起来,可爱地把手从睡衣里伸出来揉了揉眼睛轻声说道:“哎……虚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啊……是要借剪刀嘛?”
我自己也能好好起床的啊!不对,不应该先吐槽这个;我又不是你总是借剪刀干嘛?不对!也不该吐槽这个,应该是,虚子是谁?
“……什么嘛,看来虚子还没醒过来,是梦游啊,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妹妹坐了起来,然后说了声“剪刀在抽屉”就去刷牙洗脸了。
看来,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一个叫做“虚子”的女生了,而且,妹妹,你不是应该叫我“姐姐”的吗?不过我也一点儿都不想听你叫我这个就对了。
啊对了,我要拿的东西……我在抽屉里找到它了——
是梳子和橡皮筋。
在镜子前,我好不容易才将拿又长又重的头发用梳子梳的整齐一些,然后用橡皮筋扎在头上,长长的头发变成了一条乌黑又亮丽的单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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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好!我可不是因为萌马尾才绑单马尾的!绝对不是!别误会了!
出门后,我尽速向学校奔去,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快速地去北高,总感觉一刻也不能耽误的感觉。长长的坡道和山路已经多少习惯了,我很快就到了北高的校门口。
北高看起来还是一如往常,今天也是学生们和教师出出入入。
我首先应该去哪里?谁能够第一时间给我最好的解释呢?
虽然我觉得多少有点不爽,但是脑子里首先出现的竟然是那个每天一副人畜无害笑容的我们SOS团的副团长——古泉一树。
那个家伙的确是个很好的说明人选,但是如果是紧急情况的话当然还是长门大明神最可靠了。不过想过来,如果像上次凉宫春日消失掉的事件一样,整个九班都消失的话,那就别说是古泉的人影了,我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在这个学校里的人还跟以前的人一样。此时我突然想起来凉宫春日的话——
——“一定会很好玩的!最好是学校里所有的人都参加!”——
也就是说,这个学校里肯定正发生着我还没发现的大事件!
我急忙冲进学校,首先就向九班的楼梯那边走去。
走上来之后,我就发现九班还在那里。太好了,既然九班在,古泉一定也在!
我这样想着,于是在门外向里面看去,一个人也迎面走上来。
那是一个女同学,她开口到;“啊。虚子啊,要找古泉是嘛?”
她认识我?不过也对啦,既然妹妹认识我,同学也可能认识我的。看来这个“虚子”及时在这里也跟古泉那家伙很熟络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同学我好像哪里有点奇怪。但是我对九班的人并不熟,所以也没在意。
“对,我找古泉。”我这样说道,同时我就发现对方的眼神有点奇怪。
糟糕了,我用错了第一人称,我应该用女性的第一人称才对。(日文中,男性与女性的“我”有不一样的用法,读音不同)
“找一姬同学是吧?”她并没有再问什么,然后就进教师了。
一树同学?(日文里一姬和一树读音相同)奇怪,那个女生不会是古泉的女朋友吧,竟然这么称呼古泉。恩,怎么说呢,我没想到古泉这小子竟然会在班级里找女友,不,不对吧?古泉无论怎样也不会在凉宫能看到的地方找女友吧?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此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口走了出来,那是一个长相无论怎么说都很漂亮的女生,奇怪,我对这个女性毫无印象,是转学过来的吗?
“恩,是你找我吗?啊,是你啊,什么事?”她干净漂亮的脸上对我露出一副十分温柔却又包含理性的微笑,是个身材脸庞和笑容都可以给与满分的人。你也认识我吗。哎?你说我找你?
“怎么啦?你不是找我吗?”她的笑脸上多了一份疑问。
哎?不,不是的,我是要找古泉一树。
“你怎么了?我就是古泉一姬呀?怎么了?太早了还没有睡醒吗?”自称古泉的女生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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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对,你不是古泉。虽然笑容和气质多少有点像,但是……古泉是……男的呀。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愚人节呀?
“你怎么了呀?”她竟然把手伸到我的额头上,“没发烧啊。啊,我懂了,你是在开一个很无聊的玩笑吧。呵呵,虚子,这一点儿都不适合你。你没有幽默感不是一天两天了哦。”
“哈哈,开玩笑的。”她这样说道,然后沉默地看着我,我也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自称古泉的女生的表情慢慢凝重下来,那个表情看起来非常真实,“你怎么了呀?难道是失忆?”
……这是,在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可能性。
——“SOS团的大家性格都互相变一下啦,性别也变一下什么的,一定会很好玩的!“——
难道说……
唔,我感觉我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野蛮地堵住了。
“看来我应该赶紧带你上医务室。”她这样说着。
正当她试图挽住我的手臂时,我一下子在走廊飞奔起来。
“虚子!——”她大声叫我的名字,但是我并没有回头。
我就这样急速在走廊奔跑着,身边的人好像在用看到了可怕东西的眼神看我,但是我都没心情管那些。我感觉一种难以言语的压抑感从我心里生气,笼罩我的全身,一种绝望的心情打心底跑出来,慢慢覆盖着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一定也——
“请问朝比奈在吗?”我猛地打开了学校教工室的门。
我一定还没有说过朝比奈的事情吧。
我们升上了三年级后,这就意味着朝比奈学姐已经毕业了,她是我们的学姐,这就意味着她已经不再是高中生了。
那现在她在哪里呢?答案非常让人难以想象,说实在的,以前我也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这也给了我一个惊讶,我曾以为我就要跟朝比奈学姐分别两地的时候,这个消息才到我这里,那还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
那天朝比奈学姐找我,像以前一样,一张字条留在我的鞋箱里面。上面用可爱的小字体写着:放学到学校门口。
结果她就开始跟我讨论关于她的事情。
“阿虚。”朝比奈甜甜地叫起我的名字,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她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我。两年来就是这种神奇的力量治愈我那被各种奇怪事件搞的几乎垮掉的身体。
“其实呢,我的上司跟我说,要我继续待在这个学校。”朝比奈开心地说着。
“哎?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吗?要怎样?不用上大学吗?”
“哈哈,阿虚真是的,我又不是来上学的。”朝比奈笑着说道。
没错,她是从未来来的,她的目的可不是要在现代拿到什么毕业证或是技术执照,她来的目的是观察凉宫春日。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也开玩笑地那么问。但是,朝比奈学姐,你还可以待在这个学校嘛?
朝比奈笑了起来,后头看着她已经待了三年的学校,然后说到:“阿虚,你知道什么叫做留校修业吗?”说完,她又露出甜美的笑容。
原来如此,是留校修业啊。
所谓留校修业,是指愿意将来在这个学校就职的毕业生可以得到的修业机会。只要同意晚一年去大学学习,就可以留在学校,配合校长安排,在学校进行工作的修业。修业的内容无非就是训练有关在学校工作的内容,这一年内都会以名义学生的身份待在教工室进行学校教工的工作或是学习新的知识。这的确是个好方法,这样一来,朝比奈就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一年了。
“太好了呢,朝比奈学姐!”我高兴地说道。
朝比奈学姐摇了摇头:“不要叫‘学姐’了,因为我不是上级生了。第一次见面是我不是就对阿虚说过了吗?”
她闭上一只眼睛露出可爱至极的微笑:“叫我实玖琉就好。”
…………
所以,无论如何,她应该还在这个学校的,及时是另外一个世界!
当我冲入教工室大喊的时候,一个年轻又娇小的少年,看起来好像是个初中生的样子,他穿着橙色格子的教师用类似西服的服装,他正惊讶地向我这边看过来,好像是被我突然打开门大喊的行为吓到了,他手上原本拿着的教科书也掉在了地上。
“啊,是虚子啊……很急着找我的样子,有什么事吗?”他这样说着,然后低头去捡起他掉在地上的书。
…………果然。
“啊,那个,”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个,朝比奈……学长?”
“恩,什么事?”他洁净小巧的脸上,散发着光亮,温柔的眼睛望向我这边,“请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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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反应很明显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我的心里已经泄气了一般。
这个人很明显就是朝比奈,就算她变成了男性,那幅可爱的脸,闪光的大眼睛,那种浑身散发出来的可爱气质和优雅温柔的说话方式。没错的,即使他的头发很短,但是他还是朝比奈。
我有点恐惧,如果他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测,那就意味着,他也不记得我了。那对我来说就好像是一块陨石直接砸在头顶一样的可怕,朝比奈学姐不再记得我的事情什么的,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接受!但是,无论如何,我还得问。
所以我挺起我无力的身体,慢慢开口问道:“朝比奈……学姐,‘阿虚’你认识吧?”
“咦?虚子你……刚才叫我什么?”他歪着头问道。
一瞬间,身体的力量都被狠狠地吸走了,我用手扶住门,很勉强才支撑着身体。朝比奈已经不记得我了,在古泉之后,是朝比奈吗?为什么会这样?心里的想法被证实,就犹如绝望堵住了大门,我感觉我是站在一个格斗场上,还没等我站直身体,就被无情的现实打败了。
“哎?虚子,你怎么啦!”朝比奈……学长看到我的样子,急忙过来,不过他没有立即扶住我,而是忧郁了一会儿,恐怕是不知道要扶我身体的哪个部分吧。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我是女生,而他是男生,手不知道往哪里伸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行,这不对!
我又一次飞奔在走廊里,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教学楼里飞奔,对旁边教师的呵斥充耳不闻。
凉宫春日,你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开心?把我们弄到这个世界,把我们改变性别后又出去别人的记忆,到底你有什么目的?这样你真的开心了吗?不,不是吧。春日,难道你还有我不知道的计划?
我心里多少都因为冲击感到无力,脚步也慢了下来。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尝试过,我把那里留到现在,只是因为我明白,那里是希望最大的地方!
没错,就是她。无论到了什么危机的情况,她都先想到我们的安全,从两年前开始的所有时间她都无时无刻不在保护我们。之前春日消失的时候,她也把选择权让给了我,雪山的时候,在自己危机的情况下还给我们留下了出去的线索,之前佐佐木的事件也是,就算自己出现那么严重的问题,还是用“没事”的接口试图让我们安心,同时还尽力保护我们的安全……
她就是SOS团万能宇宙人人型介面——长门有希。
“请问,长门同学在吗?”我在她的班级这样问道。
“请稍等一下,”她的班主任对我说道,同时又对班里说道,“长门同学,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啊,好的,我马上就过去哦。”一个声音回答到,虽然非常细弱,但是没有漏过我的耳朵,那是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哎?好像什么不对劲。
在她出来之前到我看见她的时间内,时间就好像一下子扩张了几百倍,也就只有十几秒,但是我感觉像是几十分钟,奇怪的感觉伴随着我的思考,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从背脊直冲脑髓,让我浑身发颤。是什么呢?这个难以形容的不安!
那个娇小的身影出来了,穿着女子校服的是一个短发的文静女生,她纯净无暇的脸上是清净可爱的五官,一副娇小可爱的样子,身上有难以形容的气质,眼睛里是……等一下!她竟然戴上了眼镜?
“啊,虚子吗?”她的声音很小,小的甚至有些听不见。她推了推她的眼镜镜框,然后双手合起摆在大腿间,身体缩成一团,然后以向上看的怯诺眼神看向我,即使是带着眼镜,也没能挡住眼睛里忧郁不安和羞涩的神情。在这种眼神和动作下,我感觉到强烈的不安在冲击着我,我马上意识到,这个长门跟平常的那个长门不一样!
“长门……同学”我轻声叫道。
“恩……”她小声答道,声音里的胆怯配合那幅扭捏的姿态和小狗似的眼神反而让我觉得可爱又可怜。
但是不对!这个不是平常的长门,虽然长相是那个样子,但是不对啊!这个长门反而有些像是……对了!是春日消失那次的文艺部里面的长门的感觉。不会吧,难道说长门她……
“请问,你是宇宙人吗?”我也不顾什么了,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如果是那个长门的话,肯定会以沉默对待,然后以毫米为单位向我点头。然而——
“啊,请问你是在说小说里的……”这个长门小小的躯体伴随着她的话慢慢挺起身来,她开始谈论到小说里的宇宙人形象,不对啊,我不是在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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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等一下!”我立刻叫住了她,她的身体立刻有反应,马上颤抖了一下然后又一次缩起身体,双手捂住鼻子,露出好像被欺负了的小动物的神情。这个动作让我的心脏感觉到一瞬间剧烈的震痛。
“听着,”我扶住她的肩膀开始说道,“这个世界不是原本的世界,我和古泉和朝比奈学姐都被改变了性别,这一些都是凉宫春日做的,不是吗?长门,你应该都知道的吧?一定是因为你在帮助所以我才没有失去记忆,对吧?现在是紧急情况了,我需要你!请告诉我你还是那个长门!唔——!”
刚说完这么长我就马上后悔了,我看到这个长门的眼角泪盈盈的样子,身体很明显地发抖着,她正用恐惧和同情两种神情同时看着我。不要,长门,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也许会因为无法承受而崩溃的!
可恶!完了,这回才是完了!
我全身力量已经消失不见了,两年来的经验值竟然崩溃於一时。没有办法啊,对手是那个凉宫春日哦?是我们SOS团最伟大最重要的团长大人!想要与其做对手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只有失败的下场。两年的时间已经验证了这个事实,现在终于轮到了我。
凉宫春日,现在你满足了吧。先是古泉,然后是朝比奈,这一次竟然连长门也变成上一次的样子。春日,你大概内心里也清楚,如果想要实行你的计划,必须先想办法对付长门吧。现在恭喜你,你的计划成功了。那么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把我们性格或性别改变,你到底要的是什么呢?春日,你的大脑里,究竟又在酝酿怎样的阴谋呢?
可恶!
我不得不又一次离开,告别长门要我去医务室的邀请。不过这个长门根本不是以前那个长门,难道说真正的长门在哪里留给了我信息?比如说活动室。但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马上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因为这一次春日没有消失,长门如果在的话根本也不用给我留消息,就会直接出来见我,连古泉和朝比奈都在,她不可能不在,那么刚才的长门就是被转换过了的长门,也就是长门(反串版)。
相继古泉(女)和朝比奈(男)之后,长门(反串版)已经打碎了我的希望。接下来还有谁呢?还有什么我需要去做的事吗?还有什么我需要去见的人吗?当然有啊,还用问嘛?那个人当然是我们SOS团伟大的团长大人——
凉宫春日。
她在哪里——如果我是这种问题都要问的笨蛋的话,我就对不起两年来的经验值以及SOS团所有相关人员的关爱了。教师里?不可能,要是凉宫认为我会以这样子的身体去上课,那她才是个笨蛋。只可惜那家伙聪明的很,可能是我见过最有才能的家伙。在家里?不可能,从始至终我根本就不知道凉宫春日住在哪里,她随时都可能到我家来,但是我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这个秘密可以说是SOS团七不可思议事件中的一件大事,其他六件是什么?你们自己去想。
剩下的位置,不用说了吧?大家都知道了,所以请大家一起说吧。
SOS团活动室,原文艺部室。
敲门也不必,直接走进去,理所当然的景象就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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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对这门的,是那张团长专用桌子上,桌子上旁边摆着一个写着“团长”的黑色三角锥,而凉宫春日就正坐在长桌子的正中间,她盘着双腿,背对着我。
“来了吗。”这是一句平稳的陈述句而并非疑问句,“等了好久呢。”
我慢慢走到她的身后,然后她就转过身来,双腿翘成二郎腿正对着我做在书桌上。她的脸上洋溢出兴奋满点的笑容和十万福特的自信光芒,原本就漂亮的脸蛋现在看起来更是精神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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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来了啊。还不都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我故意以讽刺的话说了出来。
“恩,说话好刺耳呢,明明只是团员还那么臭屁!既然你知道我要做什么,那么我就默认为你已经允许我那么做了吧?”她露出经典的小恶魔式的笑容这样问道。
真是的,这个团长。明知故问,我完全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只知道你改变了我们的性别或性格,还故意在这里迎接我。我感觉自己就像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小动物,其实有个形容更恰当。我现在就是一名新兵,等级只有1,2级的勇者,而面前的春日则是整个游戏里最大最可怕的魔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古泉策士的谋略,没有朝比奈白魔法师的治疗,更没有长门大明神的神力加持,我是完全不是大魔王春日的对手。而现在的我,就摆明了是洗好了身子自己把自己拿出来当贡品供其享用了。嘴巴上是单兵赴会式英勇帅气的大挑战,实际上只不过是送羊入虎口。
换句话说就是……哎呀哎呀,随你喜欢随便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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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春日笑的声音就跟把小孩子抓到得手了的巫婆一样,她笑起来也是奸诈的声音:“那么,虚子。就跟团长大人来一场壮烈的游戏吧。参加的人是全世界的人!游戏范围是整个宇宙!本团长可是不够热闹不罢休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听明白了吗?虚子?”
她开心的笑着,那是当她想出“好点子”时的定式表情,而每当这个表情出现时,我都知道我很快就要受累了。
“我得先跟你说好!”春日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然后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衣襟,“这次的游戏我可是玩大的!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允许你退出!不然的话!”
她闭上一只眼睛,伸出手指做出开枪的动作,于是用那句我已经听了绝对不下一万遍的话对我用那幅美丽的笑脸开心地说道——
“不然的话,我就判你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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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那幅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的沉重已经卸去了一半。
哎呀哎呀,春日。我知道的,你不就是希望再多玩一下嘛?你的心里不也是为了SOS团着想的吗?我已经跟你在一起两年了,我们经过了那么多,我可以说对SOS团早以有了不下于你的感情。既然想玩的话,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团长大人啊,你说的话我有哪一次最后不是乖乖地陪你胡闹瞎闹么?你是我们SOS团的团长,团长命令是绝对的。换句话说,从一开始你就把一切定好了,我们——包括古泉朝比奈长门,都不得不遵从你的安排。
哎呀哎呀,我不是只能接受你的“游戏”吗?
那我还有什么选择?
既然要玩,就彻彻底底地玩吧!春日!不玩到世界都热闹起来,我也不罢休了!
…………
哎呀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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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5
更新时间2009-4-18 10:04:19 字数:12121
第五章:凉宫春日的反串!
“哟。”一个笑脸在教师的一角发出光芒,哎呀哎呀,我刚刚打开教师大门,就被那光芒攻击,生命值直线下降。可悲的是我在这种攻击下,别说是药品,就连同伴都没有。
我慢慢走了过去,坐在了她前面的座位。对我使出光芒的是等级15000,甚至更高的传奇勇者——凉宫春日。不不不!现在的她,说不好是最强大的敌人才对呢。昨天我才被她拉到这个世界,可以说我对一切都没什么希望了,现在的我完全是随着春日的想法,让她随着自己的喜欢随便做了,至于我,就只能放弃抵抗,只有LV1-2的菜鸟战士,在被打败前享受余生了。
可恶!那个女人又在用那种的笑容看我了!
“虚子,你来啦。”她的嘴角上扬到了太阳上了。
你以为我想来吗?是谁说了不来就死刑的?
“虽然是那么说,但现在才只是前戏都没到呢,我的游戏可还没开始呢。至少在人集齐的时候前是不会开始的。在那之前你就对团长大人低头献媚,尽力地享受余生吧!”春日这么说着,同时把脚翘了起来,眼睛从上往下用崇高的角度望着我。
“春日。”我这样问道,“差不多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吧。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真的要我说的明明白白吗,吊胃口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春日一瞬间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哇——!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要说什么呢?”然后瞬间又回到那幅小恶魔的笑容,“嘿嘿嘿,如果你以为我会这么说,你就太天真了!本团长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这一次你不倾尽全力的话,你就死定了!”
哎哎,我还以为能成功呢,不过看来是一瞬间就被看穿了。
“恩,别着急,我这不是正要告诉你嘛。”春日做出一副“我这么好心,你快给我低头感谢!”的表情,然后简单明了地说道,“今天放学后老地方见,你负责找齐该来的人。一个人也不许漏掉!不然后果你知道的吧?”
春日笑着做出一个用手刀横在脖子上的残忍动作,然后就把视线别开在窗外学校的棒球场那边了,她一副“到时你就都知道了,现在不准你问任何问题。”的态度,冈部这时也进来了,我也就没法再问什么了。
喂,这不跟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天一样嘛。不过这一次春日肯定是要耍花招了。“全世界的人在全宇宙参加”的神秘活动究竟是什么啊?话说,这规模真是可怕,某种意义上说,就只有春日能办到了。现在的我嘛,只是无力的小女生而已。
“哦,虚子啊。”下课的时候,一个长相文静的短发女生这样跟我说道,“假期过的怎么样?听说又跟凉宫同学在SOS团活动是吗?还被凉宫同学强行进行补习吧。你还真辛苦啊。”
这个同学看上去一副乖乖女的样子,某种意义上说算是可爱型吧,但是基本上给人温和的感觉,她是谁呢?老实说,在她跟我打招呼的时候,一时间我也没认出来。当然了,昨天之前我还只是男性啊,而且昨天之前你也是男性啊,国木田!
——————————————KUNIKIDA——————————————————
——————————————国木田——————————————————
没错,面前这个文静的女生就是国木田,以前那个文静的样子根本没有变,简单的说,给人“如果国木田变成女性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了”的感觉。不过那种不适感怎么就是挥之不去呢?尤其是这个家伙——
“喂,虚子,”另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女性摇着头摆着手苦笑着说道,“放假时有没有钓到帅气的男生啊?哎呀,我补习的时候还是有的,可惜就是气质不行啊。”
跌跌不休的短发,用白色发卡绑住发梢吊儿郎当的女生,就是谷口。
———————————————TANIGUCHI——————————————————
———————————————谷口—————————————————
喂,春日,国木田就算了,你觉得谷口变成女性好玩吗?春日难道对谷口有仇吗?不过就算谷口这个家伙变成女性,他也是个白痴的样子,正确的说,好像是花痴。
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囧……这不是我的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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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虚子。”谷口突然说道,“最近我总有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不会是发现以前自己是男的了吧?
“我总感觉,要有奇怪的事情要发生了。”谷口语气沉重的说道。
吓死了我,还以为谷口发现了呢。不过本来这种想法就很愚蠢,连谷口这个笨蛋都能发现的话,就会成为全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咯。话说,奇怪的事情是指……
“就是那个人啊!”谷口立刻说道,“每一次奇怪的事件不都是跟她有关的吗?别告诉我虚子你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
“其实,”谷口继续说道,“最近我又感觉到凉宫不太对劲,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啊。我跟那个家伙三年,啊不,是五年同学了,我很了解她的作风啊。她最近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肯定不正常。”
……
谷口,你真是意外的厉害哎,这种事也被你猜到。
的确是那个样子的,春日看起来马上就要举行盛大的“游戏”,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游戏内容是什么。这个游戏是她打从一开始就准备要做的,说的明白一点,春日把我们改变性别或性格再弄到这个世界,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游戏做铺垫而已。这一切从一开始就被决定好了,就算我不是古泉,这种程度的推理我还是能做出的。
很快,中午就来临了,一刻都不能耽误立刻去找那些人吧!
首先是三年九班,在楼梯的位置。
“古……一姬在嘛?”我这样问道。
“在呀,请等一下,我帮你叫她。”一个长发女生这样说完,就进去了,在“一姬,虚子又来找你咯。”和“恩,好的,马上就去!”的声音后,一个外形优雅,身材姣好,长相好像电视广告上的明星的少女走出门来。
“你找我呀。”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这……让我怎么开口才好呢?“那个,一姬?”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要怎么才能说服这个古泉放学后到学校旧馆的破屋子里来呢?话说这个世界里古泉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我都不清楚,不过,既然这个世界的那个屋子也是SOS团的活动室的话,想必这个古泉一定也是SOS的团员吧。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古泉一姬认识我的原因了,不过我唯一好奇的是,这个世界的古泉为什么要到SOS团呢?这个世界应该没有那种奇妙的空间和蓝色的巨人才对吧?谁知道呢。
“一姬?”她微笑着重复道,然后马上就笑出声来,一只手臂放在胸部下方,另一只手则托起来挡在嘴边。“不对吧,是一姬?”
哎?不对嘛?
“哈哈,脸都红了。”女性古泉把那张带着人畜无害笑容的漂亮脸蛋凑到我面前,“哦呀,虚子什么时候也会对我脸红啦?难道……你终于开始发展向女性的性取向啦?呵呵,这可是可喜可贺的大事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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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古泉,虽然变成女性了,但是还是那种说话口气和喜欢戏弄人的性格。
“脸太近了!快闪回去!不准笑!”我立刻说道。
“哦呀,这可真是失礼了呢。你可是第一次叫我一姬,以前都叫我古泉的。我以为你开始喜欢上我了呢,害我高兴了一会儿呢,”一姬笑着,然后夸张地大声叹气着说道,“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主要是看你的马尾的样子太可爱了嘛。”
笨蛋古泉,竟然还喜欢开那么无聊的玩笑,就算你是女生,我也不会喜欢上你的,绝对!那幅虚伪的笑容就已经把你的内心都表现出来了,就算变成女生这家伙竟然还这幅样子。说到我喜欢的人,就只有那个可爱的未来人——朝比奈学姐一个!话说,现在的朝比奈已经……
“哈哈,抱歉抱歉。”她这样敷衍着,然后,“我当然没有可爱的朝比奈学长有魅力啦,即使是我拥有这样的身体……”
一姬用双手托起自己硕大的胸部,然后稍微摇晃了两下,之后对我眨了眨眼睛:“你看,你这不是脸又红了嘛?”
呃,糟糕,我竟然发了一小会儿呆。笨蛋!古泉以前只是个男的啊,虽然不得不说这家伙无论男女,那种气质和外表确实都让人火大。这个家伙变成了女性,仍然拥有傲人的外表和身材,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正确的古泉的女性形象。而我低头看看我自己的身体……
“基本跟男性一样哦。”古泉直接地说道。“哎呀,好痛,别打人脑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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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该,谁让你开无聊的玩笑。真是的,古泉这家伙,完全是老样子……可恶,我心里这种安心感是什么东西啊?
“那么,不开玩笑了。虚子竟然自己来找我,有什么事呢?”古泉又一次抱起双臂,一手还支起来撑在拥有漂亮弧线的下巴上。
“其实根本就不用说,又是凉宫同学的事情吧。”古泉的眼里闪着光,对我这样说道。
哎,看来凉宫春日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子啊,总是爱惹麻烦的人。
“就是那个样子啦。”我说道,“春日又说要放学后SOS团部室集合,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恐怕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原来如此。”古泉点了点头,“凉宫同学会有什么事我都已经习惯了,只不过我对这个时间点有点觉得异常,愿意听我说嘛?”
“从两年前开始你就没给过我听与不听的选择权吧?”我这样反问道。
“不哦,如果你说不,我肯定马上就闭嘴悄悄地回班级的。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很想听,不是嘛?我古泉一姬的谋略不一直都是你最大的帮手嘛?”
看着古泉那幅华丽的笑容,我对被她猜中我的心理觉得非常不服气。
“那我们换个地方,这里不好说话。”
在教学楼阳台上,我们一人个人拿着一个午餐面包,这是古泉请客的。
“简单的说,”古泉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我虽然习惯了,但是我觉得大家先做个心里准备会比较好哦。
“凉宫同学一般在开学时都很有精神,一般都是过了一个月之后才逐渐开始烦躁,之后才会出现异变。而现在,一开学就有活动,显然是太早了不是吗?那我现在就作出这样一个推断:凉宫同学早就在开学前就在计划这次计划了。”古泉的笑脸展现在我的面前。“这样的推断一点都不过分吧。”
真不愧是古泉,竟然一下子就直击要点,她说的完全正确。
“再进一步说,凉宫同学哪一次烦躁时产生的结果不是让我们深受影响的大事件?而这一次,她则是在假期用长时间就开始盘算的计划了。我可以这么说吧,每一次的事情我们的对手都是麻烦的事件,而这只是由于凉宫同学的行为产生的周边反应罢了。而这次则是凉宫同学自己制作,即将亲自摆在我们的面前。以前的事件都非同小可了,这一次恐怕直接由凉宫同学扮演最终首关魔王的角色,恐怕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一次将是绝对超过以前的超级大型事件了吧。”
……完全正确。
不得不说古泉这家伙即使变成了女性也仍然头脑聪慧,他竟然如此之快的得到了我费了好久才明白的结论。
“不只这样,”古泉的脸上,闪着年轻少女的光芒,眼神里似乎在沉着背后还有一丝的兴奋,“今天晚上就是她向我们突出她的计划的时候了。她正在找齐所有人,而你就是她派来找我的人吧。而你正担心是否有足够的力量能帮你度过这次苦难而觉得痛苦吧?不过我倒觉得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因为我一不认为凉宫同学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二是我觉得我们还有伙伴。”
……真不愧是古泉,竟然能了解到我的想法。这个女生看起来是长相可爱华丽的偶像型少女,但是她毕竟是古泉,SOS团的副团长,她还是那个样子。
不过,我却不能告诉古泉真正的情况。
真正的情况是,这个世界不是真的,是凉宫春日创造的,她将我们改变了性格,还消去了你们的记忆。没错,我们还有伙伴,但是对我来说,失去了以前记忆的你们,是不能解决我的苦恼的。因为对我来说,我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返回以前的世界。这一点是没有人能帮忙的,因为只有我还拥有本来的记忆。这个古泉并不知道原本的世界,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再依赖古泉的推理帮助我回去原来的世界。
事实上,我连这个世界是被改变的原本世界,还是新世界都不清楚。所有的人都是新创造的吗?是不是实际上古泉长门朝比奈学姐现在都在以前的世界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呢?现在并没有人能帮我了解那些了。
“虚子。”古泉表情稍微严肃了起来,这表情有点不适合她那张漂亮到十个男人会有八个喜欢上的脸蛋,她继续说道,“我感觉比起凉宫同学的事情,最近你才比较奇怪呢。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我希望你能第一时间通知我。不是因为我是SOS团的副团长什么的,我对那种称号一点兴趣也没有。关键是你是我的伙伴,如果有需要,就告诉我,我会尽量帮助你。
古泉,这还真是让人觉得无比安心的话啊,虽然配上你那幅女性的可爱脸孔就让我觉得背后有什么阴谋是的。
“哈哈,怎么会。”古泉却不在意的笑了笑。
不过很可惜,就算是古泉你,也无法帮忙了,这一次也许我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不用了,要是你帮忙的,本来能搞定的事情肯定也会因为你变的麻烦了。”我说道。
“呵呵,也是。”她也笑着。
“说起来,今天放学后朝比奈学姐和长门同学都会去的。我想没有人会缺席,你也不需要急忙的去找他们了,你还是好好吃你的午饭吧。”古泉这么说道。
“喔,好吧。”我随口回答。
她点了点头,就转身走去,但是半路上她又突然回头过来。
她的水手服短裙随着风舞动起来,优雅的姿态随着风摇摆,纤细修长的双腿下是一双白色女子校靴。短裙上是北高的水手服也盖不住其弧线的完美身材,清秀可爱的脸上,是一双大眼睛,长发随着风飘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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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古泉总是给我一副焕然一新的奇妙感觉。
“虚子,”古泉眨了眨眼睛之后对我说道,“别忘了,我说过的,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帮你的忙。”
说完,她就笑着离开了楼顶阳台。
整个下午,就座在我后面的凉宫春日一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上课认真的好像要拿奥林匹克金牌的全优生一样,要么就是课间一眨眼就溜到操场上去闲逛,中午也一下子就奔跑在走廊上,并且明确地告诉我不要跟过去。整个下午我几乎都在注意春日的动向了,但是春日却明白着什么也不愿意透漏。到底会发生什么啊?我渐渐恐慌起来。
课间的时候,我也去找朝比奈和长门确认过了。朝比奈“学长”还是老样子,很快就明确地告诉我放学后SOS活动室见。而长门那幅样子却不知道让我该说什么好,一见到我就立刻害羞地缩起身子,而每当她作出害怕和惊讶的动作时,我就觉得似乎心中有些奇妙的感觉。“情绪多变”的长门还真是让人感觉新鲜,老实说也许这样的性格确实是“理想的普通人长门”的形象吧?忽然想起来,这里的长门肯定也是“前”文艺室部员吧?一副文学少女的形象,推着眼镜的样子,总觉得这个长门在这个世界总是一副比朝比奈学姐还觉得需要被人保护的样子呢。
不过要是有人问我更喜欢那种长门的话,我的回答可不是一句“我不控眼镜娘”就能解释的了。
很快,放学的铃声欢快的响起,但是我的心情却如五岳般沉重。一想到稍后就要迎来春日“惊天动地”的计划,我就感觉鞋箱里面的鞋好重。要是谁现在觉得心情欢快的起来才有鬼呢!不,我觉得古泉那家伙还是有可能的,那家伙一向一脸轻松的笑容,就算变成了女性也丝毫挂着那幅让人觉得虚伪的温柔微笑。
哎?
正当我把校内使用的鞋放进鞋箱,拿出自己的鞋时,我发现什么东西从鞋箱掉了出来,我则下意识地捡起来发现是一封信,于是我就打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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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尾虚子酱,今天SOS团活动结束后,到学校大门前等我哦!不来的话,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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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
谁啊?不会是春日吧?
不,绝对不可能是春日。那个家伙永远不可能兼顾到我的感受,有事找我的话肯定直接拽着我的领带拉去活动室门口了。啊,说起来现在我穿的是水手服,没有领带啊。
回想以前,在鞋箱里收到信还真不只一次,一次是未来的朝比奈(大),不过朝比奈(大)肯定会用圆润可爱的字体写上她的名字的。古泉?不可能,她一定更喜欢用电话;长门?一看口气就知道不对了,要是那个含羞的长门写出这种信息,那我还真要对这个世界的长门刮目相看。
也就是说,这是SOS团以外的,又一熟识我的人。
马尾虚子酱是什么啊……哎呀哎呀,看来只好晚上去一次看看了。
熟话说,开心的时刻总是过的特别快。现在用这句好像有点不太对,但是我总感觉,当不好的事情要来临时,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可以的话我真想也有朝比奈学姐的那个叫做TPDD的装置来延长我的人生。但是很明显这种可能性都因为“禁则事故”而消失了,我只能乖乖地准时来到位于旧馆的SOS团活动室。
刚想敲门,突然想到现在朝比奈学姐已经是朝比奈学长了,相比春日怎样大脑脱线也不会想强行把朝比奈学长的换成女仆装吧?
…………开门。
身穿女仆装的朝比奈学长,正以可爱的姿势将茶水放在那张放有写有“团长“三角锥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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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朝比奈学长的轻轻一声。
…………
凉宫春日你这个色女!
“啊,来了啊,虚子。”春日这样回答到,“太慢了,哎?你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啊?好像我把朝比奈光(这里可没打错哦,是朝比奈光)同学强X了一样。”
她的脸上又是邪恶的笑容。
喂喂,朝比奈学姐也就罢了,把学长换上女仆装到底是干嘛啊?
春日的脸上满是光芒:“还不是为了满足时代的需求嘛,观众需要杀必死啊!而且,是他自己换上去的哦,虽然前几次是我强迫的。
“嘛……虚子,没关系的。而且……”朝比奈学长满脸通红用可爱的声音小声说道,“也不是第一次了……”
喂,朝比奈学长?如果这是你自愿穿上的话,我就真的开始对你的人品有怀疑了……就算是迁就春日也不必这样吧。
话说,古泉一姬就坐在正对门前的桌子边,她对我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习惯性微笑,然后指了指桌面上五颜六色写满数字的卡片。那似乎是一种叫做UNO的卡片游戏。
喂,古泉,现在很明显不是玩UNO的时间吧?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眼神,然后叹了口气,自己一个人玩了起来。
长门做在角落里,她现在才发觉我的存在,然后就抬起头,对我害羞地笑了笑,然后又埋下头,眼睛里反色出白色的光芒,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刚刚的书上。看来果然还是书对长门的吸引力大,是什么书呢?也许等长门读完后,我也应该借来读一读。
此时我才发现,SOS团现在竟然性别势力转换,一下子都变成女性了……啊不对,朝比奈学长是男的。啊,也不对,现在不应该说这个。
“不要再穿那个女仆装了,朝比奈学长,职员西服就很好看。”我这样说道,然后甩下沉重的书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望向春日。
“哦,原来你对小光(指朝比奈光)的女仆装没兴趣嘛,”春日无趣地说道,“那么下回就换了吧。换什么好呢?男职事装?黑色西服?还是健康运动装?”
男职事,黑色西服,健康运动装,男职事,黑色西服,健康运动装…………啊!
“看你那傻样。”春日说道。
糟糕,我竟然在想象朝比奈学长的COSPLAY样子了,天呐,我不是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喜好了吧。啊,古泉那家伙竟然在那边偷笑,你这家伙,不准笑!
“呵呵,真失礼。”古泉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没什么,朝比奈学长那么可爱,会赢得虚子小小的心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没什么别的意思,真的,你不喜欢我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可恶,古泉又拿我开心。
“好吧,既然全员都到了,那么今天的会议也该开始了呢!”
春日打断了我们的说话,然后站在了桌子上,开始发表了她的演讲。
好吧,这一刻终于来临了吗?究竟会说出什么呢?来吧!无论什么活动都说出来吧!
下面的SOS团众人都注意力集中在春日身上,等待这个惊天动地的活动的名称。
“今天找你们没什么别的事情。主要是想告诉你们,最近我们要有一个大型的活动!这将是SOS团有史以来最大的活动!这个活动呢……怎么都没有人鼓掌呀?明明是SOS团最重要的事情!”春日突然这样对我们叫道。
真是的春日,我家团长大人还真难伺候。没办法,我们只能鼓掌,掌声稀稀落落的,只有古泉的声音最大。朝比奈学长,不用那么用力也行哦?
“那么,我就要告诉你们我伟大活动的第一步咯!”春日看起来对鼓掌很满意的样子,开心地笑着说道,“为了让我们SOS进一步让世界更热闹,我决定先从小做起,第一步的游戏范围,是北高整个校区!参加人是北高全体学生!”
春日,如果北高还够小的话,你打算多大才够啊。
“虚子!不准插嘴!”她向我丢了一根粉笔头,正好砸在我的脑袋上,虽然不痛,但是她哪来的粉笔头?
“至于活动内容呢……是大运动会哦!”春日笑嘻嘻地大声宣布。
“大运动会?”我重复道。
“运动会啊。”古泉重复道。
“运动……嘛?”朝比奈学长重复道。
“……?”长门没说话。
“是啊,运动会!”春日又说了一边。
……
说完了吗?
“是啊。”春日说。
真是个白痴。
“……呵呵,真不亏是凉宫同学呢。”古泉苦笑着。
弄了半天,就只是个运动会?话说,你打算怎么拉拢全校的人运动会?这可是刚开学而已,而且还是夏季,你以为谁会愿意跟你参加运动会哦。
“都说了闭嘴了笨蛋虚子!”春日突然大喊道,“我说可以就可以,周六就开始!所有人都会参加!那一周肯定是凉快的好天气!我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样的!”
“啊,这可真是绝句啊。”古泉开心地笑了起来,轻声对我说,“如果换成别人来说这句话的话,一定会被当成笨蛋吧。但是凉宫同学来说的话,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了。真期待周六,看来我得跟学生会会长沟通一下了,这个周六要开全学校运动会哦。真不亏是凉宫同学!最近我身体正好缺乏运动呢,最近工作也很少,正好想玩一玩呢。”
古泉这样说着,脸上也发出光芒。看来这个古泉也是超能力者啊,说道工作……果然就是用红球打蓝人的工作吧?哎呀哎呀,我也清楚啊,只要春日这么说了,就肯定会这样的。周六有好戏看了,反正这里肯定不是原来的世界吧,随春日闹吧,我一点儿去管的力气都没有了。
“运动会的活动有这些!”春日说着,一人给我们一张单子,上面有整整3页长长的列表,标明了运动会的各种项目。“我们SOS团当然要参加了,作为主办方,我们还要拿下冠军!当然了,所有的项目我们都参加!一个都不准漏过!虚子的抱怨和吐槽一律不听!”
喂,直接剥夺我吐槽的全力啊喂!算了,反正我也没力了,话说,到底有多少项啊?
“全部加起来一共二十一项。当然了,不会叫你们每个人每项都参加的。但是一个人至少要参加四场以上,有的比赛还要全员上场!不然就出场不够了,而且我先说好,拿不到冠军就穿上绿色怪兽一副去操场大喊‘别抓我’!不,还有别的处罚呢,本团长最讨厌失败了!要是输了就等着吧!”
……
朝比奈学长可爱的脸上一脸紧张:“啊啊……我也要参加吗?我的身体不行呢……不过!”他强装笑容地对我说道,“不过,运动会呀,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也应该加油吧。你觉得呢?虚子?”
朝比奈学长,小心不要被春日穿上奇怪的衣服就好。而且我也觉得朝比奈学长虽然是男性,但是恐怕运动还是那个样子吧,你在一边努力加油就好了。
“不行,小光(朝比奈光)也要上场,不然等我们赢了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对我们指手画脚说我们有人没上场,那种屈辱我可受不了!”春日一下子就否定了我的话,但又说,“当然啦,作为吉祥物,加油一定要加油的,不如给你准备拉拉队的队服吧……”
春日看起来又在打坏主意了……话说,长门怎么想的呢?
“……哎?”长门发现我在看她时,一瞬间脸就通红了。啊,长门,请别用那么可爱的眼神看我啊,这种样子实在不像你呀。
“啊……对不起……我没关系的。”长门笑了笑,没说同意也没拒绝,然后又开始默默地低下头,似乎就像一副能量耗完就要靠书本来补充魔力的魔法少女一样。可爱的短发下,眼镜发着光,给人一种超乎一般气氛的感觉。
当我正在幻想这个长门手拿魔法书使用魔法的时候,古泉这家伙又露出让人烦的笑容,把脸凑了过来。喂,脸太近了。
“呵呵,失礼了。”古泉说道,“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运动会而已,比我想象的简单多了。全校规模虽然是大了点,但是也不是不能实现。事情我会去安排,想必凉宫同学也有她的安排吧。我对这个事情没什么不好的感觉,你也就当在玩吧,我不得不说,如果打排球的话,要比用红球打巨人安全多了。”
看着古泉的笑容,我依然无法觉得安心。
古泉,你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春日的阴谋的一部分啊!
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来举行运动会什么,恐怕不是为了玩那么简单,我可不人为春日是这么容易瞒住的人。而且两个月一来的谋划,包括把我们的性格和性别改变,不是为了“反串”么?所以一定是名为“活动”实为其他计划的运动会吧?
春日,运动会的后面一定还隐藏着什么阴谋吧!
春日发觉了我在看着她,同时就对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邪邪的笑容,这个家伙,心里肯定没在打好主意。
之后随着时间的到来,长门合上了重重的文库本,我们也各自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可是我还不能回家——还有一个人在等我——那个放字条在鞋箱里的未知人物!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朝比奈学长也换完了一副,找到了我,然后对轻声地在我背后叫住了我:“虚子。”
奇怪,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恩……那个,虚子。”他用向上的可爱眼神看着我,虽然是他真的是男的吗?怎么长的那么可爱啊?他的性格完全就是朝比奈学姐原来的样子嘛。
“有什么事吗?朝比奈学……长?”我还是有点不习惯。
“恩……”他看起来很犹豫的样子,似乎想说又说不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着急。
结果沉默了半晌,他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一笑:“恩,其实也没什么事。虚子,运动会,加油哦!FIGHT!啊啊……”他可爱地那样说着,然后惊慌了起来,含羞的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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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虽然变成了男的,但是还是朝比奈学“姐”嘛,恩,好棒。
“啊……没事了,谢谢你!明天再见!”说完,他就急忙地跑掉了。
真是个可爱的人啊,让我感觉被治愈了呢。
哎呀哎呀。今天一天真是累死了,一想到这一周就要参加春日的运动会,就觉得心情是不是死掉会比较轻松的沉重。真想直接回家躺在床上就直接睡死过去,但是还不行啊,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来到学校的大门口,那个人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我慢慢走进,那个人看起来身材很高,是穿着我曾经穿的样式的北高校服,那是一个很高又很英俊的男子,潇洒的头发甩在前面,他正用阳光一样的笑容看着我。
“虚子酱!”他这样叫道,“你终于来啦!SOS团的活动一向都这么慢嘛?”
他看起来一副快活的样子,潇洒地对眨了眨眼,说道:“哎呀,真是的,怎么不说话呢?难道是被我成熟的魅力一下子俘获了虚子酱小小的心?哈哈,开玩笑的!”
这个人好快活的样子,好像浑身散发出热力一样,他开心的样子好像连我都被感染到了。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啊,是谁来着?我怎么一时认出不来了呢?
“真是的!”他一下子就风一样地来到我面前,然后大笑着说道,“干嘛,我可是SOS团的超级名誉顾问先生喵咯!虚子见到我不是应该立刻尊敬地向我问好不是嘛?”
啊……不会吧!?难道他是……她!?
———————————TSURUYASAN————————————————
————————————鹤屋学长———————————————————
“鹤屋学……长!?”我惊讶地叫了出来。
“哈哈哈哈,干嘛那么惊讶嘛,又不是真的要你那么尊敬。”
鹤屋学长笑着,挺拔的身躯在阳光下显得特别高大,脸上一副充满阳光青春的感觉露出满点的元气笑容。我没想到,给我写纸条的竟然是鹤屋,而且,她竟然是变成了鹤屋学长了嘛?说起来,这个帅气的面孔,确实是适合鹤屋元气蓬勃的样子啊。
只见鹤屋学长双手摆在头后,扬着身子笑着说道:
“虚子酱,我是来帮忙的啦,当然关于运动会的事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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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6
更新时间2009-4-21 7:53:47 字数:12113
第六章:强力援助超级鹤屋!
在一个过道狭小不足十平方米的走廊的黑暗角落里,一对男女高中生正聚在一起,两个人谈话的声音,传到黑暗的走廊上。
“……恩……啊……鹤屋学长……”一个柔弱的女声。
“恩恩……”男生轻声的回答。
“鹤屋学长……这么做真的可以嘛?”
“恩……没关系的,虚子,我会负责的!”
“啊!鹤屋学长……不要……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没关系啦,快一点嘛,虚子。”
“啊……不要啊……至少……至少……让我自己脱啦……”
“没关系嘛,别见外嘛……”
“可是……我会害怕的…………”
“没关系的,来……”
“…………啊,这……这样行嘛?”
“没问题的,我数一二三,然后我就进去咯。”
“……”
“一……二……三……”
“啪啦!”的一声清晰的传了出来。
“啊,打开了。”虚子这么说道。
“那我就先进去咯……”鹤屋学长这么回答着。
——————————————现在转变第一人称————————————————
鹤屋学长他完全没有思考应该与否,也似乎完全无视法律的存在。他就那么直接的进去了,在深夜的学校旧馆的走廊一头上,鹤屋学长笑着说自己会负责,他就“啪啦”地一声帮我脱下了SOS活动室门口的锁,然后就走了进去,而我也跟着他进去了————
进入一个人也没有的旧馆的SOS团活动室。
哎?你们脸上的失望表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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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那种事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正非法午夜潜入学校旧馆,而且潜入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据说已经被各种能量占满处于什么饱和状态的异空间漂流教室化的地方,也就是我们SOS团平常活动的地方——原文艺部室。
晚上的旧馆真的不是一般的可怕,虽然去年文化祭的时候也不是没在这里熬夜进行那个可恶的电影编辑过,但是当时毕竟还有很多学生都留在了学校,走廊的灯当时也是开着的,人们走来走去的热闹景象毕竟能让人安心。不过现在的走廊里面,完全是漆黑一片,人类的眼睛根本什么也捕捉不到,那种无法了解身边情况的感觉,才真是让人从心里颤抖到全身毛发都竖起的战栗感。
我们进入的是原文艺部室,不清楚大家知不知道,文艺部室可是“北高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在北高流行了多少年的传说,故事是有一个很多年前有一个文艺部的女生,她非常喜欢读书,结果因为得了不可治愈的病,没读完自己喜欢的文刊就死在了文艺部,之后听说每晚夜半三更时,就会有一个可怕的女声在这里悄悄的说着:“我要续刊—我要续刊—”什么的。
这个故事还是某次的市内探查活动的吃饭时,春日告诉我的,就是那唯一一次只有我和春日两人的市内探查活动。当时我的想法就是“早知道不问好了”,而现在我的想法总算是成真了,我万万没想到我真的会在夜半三更来到这个活动室。如果真的出现鬼怪的话,只有春日那种大脑思维异常限数可以达到峰值的人才会觉得兴奋,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名副其实“柔弱的女高中生”,我可没春日那种怪物力量。不过就算还是男的,恐怕也对幽灵啊,鬼魂啊之类的东西无用吧,听说它们都是物理攻击无效的。说不定能治理它们的就只有魔法使的朝比奈学姐了呢。
“你在那边嘀咕什么呢虚子酱?”鹤屋学长很快打开了灯,让SOS部室变得非常光亮,同时还打开了去年冬天我从超市街好不容易才搬回来的暖气设备,而我也关上了门,试图让屋子更暖一些。
“要是幽灵出现的话!”鹤屋学长给了我一个阳光的笑容,“我就用必杀技干掉它们保护你!无论什么妖魔鬼怪,见了我鹤屋家独传的除妖秘技,一定立刻烟消云散!”
鹤屋家原来还教除妖秘技啊?鹤屋家到底是干嘛的啊?话说这个学姐……啊不对,现在应该是学长——他要准备怎么除妖啊?
只见鹤屋学长笑着吧右手伸出来摆在他的右眼睛边,做出一个横向V字型的动作眨了眨眼大声笑着说道:“喵咯光线!MegasaBeam!”说完他又开始捧腹大笑了起来。
真是个有精神的人啊,真好……不,不对吧,怎么看都觉得可以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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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鹤屋学长,这么晚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今天放学时说的话我不保证我都听懂了……”我这么说道。
“哎呀虚子酱!你不是都明白吗?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呀!”鹤屋学长还是露出豪爽的笑容。
那是今天SOS团活动结束后的事情,鹤屋学长给我留了张纸条,让我放学后校门口见。当时谈话的内容似乎就只有两句,一句是“我是来帮忙的,关于运动会的事。”另一句则是“虚子酱,明天早上1点我会去接你到学校旧馆,到时候就全告诉你!”
就这样,我就不得不在半夜三更搭鹤屋学长的车到旧馆,话说回来,这个鹤屋“学长”难道对半夜约一个女孩子出来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吗?说起来我的家人也没什么反对的,妹妹也一早就睡觉了,给我说了声晚安也没别的怨言。我的妹妹没有被变成“弟弟”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知道是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妹属性很萌,所以不用改变”这种原因的话,还真是让人觉得好笑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鹤屋学姐原来的样子,恐怕要是晚上找我出来,我也不会多想什么吧。简单的说,鹤屋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论何时都觉得放心的一个人。拥有春日等级的活力,又有常识,非常可靠的人。
如果鹤屋说要帮忙,那可就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战力,甚至可能要比长门古泉朝比奈学长的力量更强大,因为鹤屋学长的力量并不会打破常识,还可以化不好的世态为好的情况,又不会留有后遗症,也不需要动用到超能力,空间改变之类的能力,可谓是又安全又可靠的人选。
“那么……鹤屋学长,可以告诉我了吗?今天白天要和我说的事——就是关于运动会的事,说要帮忙,是什么意思呢?”我这样问道。
首先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鹤屋学长会知道运动会的事情呢?明明我们才刚刚决定,难道是春日告诉他了?不,我觉得不可能吧,春日隐瞒那么长时间的事情,不会在还没在SOS团公布之前就告诉给别人,即使是鹤屋学长。也就是说,是长门,朝比奈学长,古泉一姬中的其中一个吗?——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比较好奇,不过我不能直接问,鹤屋学长!请问是谁告诉你的呢?——这种问题吧?
“不是刚才在这间活动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告诉我的哦!”鹤屋学长马上就说道。
我被吓了一跳,以前就觉得纳闷了,难道鹤屋学长有探知别人心理的能力?
“哈哈,我才没有探知别人心理的能力。是虚子酱的表情太明显了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他就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又补充到,“那件事情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帮忙的,我觉得虚子酱需要我的帮助呀!这次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的那边!所以就放心吧!运动会我一定要拿一大堆金牌回来!”
鹤屋学长说着,同时挺起原本就很挺拔的身体,大声笑了起来,那种欢乐的气氛带着暖炉的热气,将整个SOS团活动室都暖了起来,我的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嘛,今天找你的主要原因,是听说SOS团要举行一个运动会。然后呢,有人告诉我,如果不帮助你的话,肯定会很麻烦的。那个人说,要我一定要帮你一把,具体怎么帮你呢,我嘛,就全靠虚子酱你了。只要是你说的事情,我全都帮忙!——我就是这么被人告知的,我也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就对啦。”鹤屋学长这样解释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而且是谁告诉你的啊?既然不是SOS团的人,会是谁呢?
“不是春日喵,不是小光(朝比奈光),不是一姬同学也不是小有希哦!反正是神秘人!不能被知道名字的人!超级神秘的存在!具体项目都是禁则事故!”说完鹤屋学长又笑了起来。
他从哪里学到的禁则事故啊?不会是朝比奈学长教的吧。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学的,小光每次不想回答的时候都说那个词。”鹤屋学长用手抚mo着他的下巴,一副深深思考的样子,“究竟禁则事故是什么意思啊?背后肯定有什么东西存在的感觉?你觉得呢?虚子酱?”
既然朝比奈学长都不知道的东西,我肯定是更不清楚了哦,鹤屋学长。
“嘛,也对。”鹤屋学长随口回答道。
“总而言之!”鹤屋大声说道,“我来这里可不是没有原因的哦!”
说完,他不顾满头是问好的我,开始在活动室一角的书架后面搜索着什么。
只见鹤屋学长用力把那个看起来就超级沉重的书架向前挪动了半米远,然后就在后面翻来翻去的。书架上的书被他弄掉了好几本,不过他还是在书架后面翻着那些文库本。
他的力量还真大啊?竟然能那么轻松挪动那个书架,别说是书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随便一本长门读的砖块书,对我来说都沉重的不可理喻。自从身体变成女性之后,随之而来的麻烦可是只增不减。想起今天放学后家后,那次去卫生间的时候,我就觉得羞耻的有死掉算了的想法,这幅女性的身体我连看都不敢看!平常明明对朝比奈学姐每天的女仆装样子甚至是兔女郎的样子都没觉得害羞的我,竟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含羞!原本还准备洗洗澡,清除掉一身的疲劳,结果衣服刚开始脱,看到自己的内衣时,就……算了,那些事不提也罢,这一切的倒霉事情,都是春日一手造成的。
当我还在沉溺与深深的压抑感和痛苦中时,鹤屋学长开心地喊了一声:“找到啦!”然后就拿着一个厚厚的棕色牛皮纸袋子,上面写着“机密”两个红色大字,看起来里面还装了很多文档之类的东西。
“这就是文件夹嘛?真是超级的厚重哎,难道春日喵想把你们累死的说?”鹤屋学长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是兴奋的笑容。“虚子酱你猜,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这个鹤屋学长健康活泼的脸上洋溢着恶作剧的笑容,他管春日还叫“春日喵”啊,说起来,以前我曾经管春日叫做“春春”一次,那一次差点被打死。话说回来,鹤屋学长你把这个神秘的文件夹从这个SOS团里拿出来,恐怕就是为了里面的东西吧?话说,鹤屋学长怎么会知道这东西在这里?我都不知道活动室里有这种“机密”文件夹,当然了,我也完全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那话我就不多说了,快点打开吧!”鹤屋学长突然就这么说道。
就那样打开行吗?不会被春日发现吗?
“没事!”鹤屋说着,从男子夏季校服的西服口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小小的两样东西分别夹在了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之间。
一个是小刀,一个是小型的打火机。
那是要做什么啊?话说,这么闯入别人教师,还打开“机密”文件夹,鹤屋学长还真是胆子大啊,应该说真有鹤屋的风格呀。
“我可没犯法哦!”鹤屋学长这么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个东西,一瞬间看出来那个东西是一个红色的,布条一样的东西。
结果仔细一看竟然是写着“名誉顾问”的红色袖章。
鹤屋就那样将袖章戴到自己的右手上臂上,然后开心地笑着说道:“我现在是SOS团的名誉顾问!身为名誉顾问,有自由出入SOS团活动室和检查所有SOS团的活动预定!以上!”
说完,他就开心地对那个牛皮纸袋子文件夹进行裁缝。
…………
真不亏是SOS团的名誉顾问——鹤屋学长。
之间他小心翼翼地用小刀,从封口处,将被蜡封住的地方一点一点地从中心切开,就这样那个文件夹就打开了,旁边的位置一点都没有损坏。
“来!来看吧!”鹤屋学长拿出了那个牛皮纸袋子中厚厚的文档,看起来似乎有几十页,全部都是A4的纸,文档都被用钉书机整齐地横向钉在了一起,第一页是醒目的大字,上面这样写着:
——————————————————————————————
《大反串计划》第一篇
运动会篇
(绝对机密)
设计人:SOS团团长
凉宫春日
———————————————————————————————
…………
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惊人的东西!
我发现鹤屋学长现在正用兴奋的笑容看着我,我终于明白鹤屋学长说的“帮忙”的意思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也是今天开始得到的消息,在SOS团活动室藏着这种东西。”鹤屋学长解释道,“其实呢,本来我是什么也不打算做的,只是在旁边看。不过我却得到了惊人的信息,有人告诉我春日喵在进行惊人的活动呀!我总觉得要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正好还有之前说的‘重量级神秘人物’对我进行拜托,结果我就决定帮忙了!既然是春日喵的活动嘛,一定不简单,大概虚子也有不得不胜利的理由吧?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过我一点都不在意哦!虚子酱不用告诉我也可以,反正我是自愿来玩的,这次就玩的尽兴一点吧!”
……真不亏是鹤屋学长——我不自觉又想这么说。的确是那么回事,没有人比鹤屋学长跟配得上“真不愧”这个说法了。鹤屋学长他不仅要给与强力的帮助,还知道我的想法,也不打算过问我的“秘密”,真是体贴可靠的好前辈啊!虽然以前我也说过,不过这次就让我再说一次,来表达我的深深感激吧——人类果然还是要有可靠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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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发呆啦!虚子酱!快点来看吧!快点!”说着他就把文件拿到我这边了。
“哎,鹤屋学长不看吗?”我这样问道。
“不,我只要遵从虚子酱你的命令就OK了,我对内幕没兴趣。”鹤屋学长这样开朗地说。
真是让人感动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说完就打开了文档,开始读正文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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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串第一篇——运动会
计划已经顺利地进行了。
今天是开学第二天,不过我的计划从早上就开始在实行了。大多数的方面我都考虑到了,SOS团已经定下来这个活动了,所以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本团长的计划了!没错!即使是虚子那个家伙也不可能了!本团长真是天才!恩!最棒!恩!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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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恶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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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虚子那个家伙意外的没抵抗,我说的话果然是照做了,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绝对不存在第二个敢出来喊反对的家伙!所有的人都顺利的集全的话,运动会就可以开场了。学校方面的麻烦有三个。
一,学生会方面。
学生会是麻烦的对手,那个学生会长虽然长的漂亮,是个看起来完美的女人。但是实在是有点棘手,有她在,事情就算是失败了三成。所以为了避免学生会找茬,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好的借口……啊不对,是好的理由。
这个计划被我称为“为了学校学生的身体着想而举办的运动会活动。”本团长真是天才!既然是运动会,好的举办原因要多少有多少。毕竟这一次我不需要学校方面的资金援助。只不过是一点点宣传费用而已,文艺部的活动费就够了,再加上假期的SOS团集体打工,一定没问题的。话说,冠军无论如何都会有奖品吧,那方面就得拜托一姬了,选奖品是她的责任。在这方面笨蛋虚子就没什么用,她就只能打杂!虽然说长的满可爱啦,最近有点盖过小光了,不行,得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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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会长也被你变成女性了吗?
原来假期的打工费都被她吞掉了,果然如此。虽然我从一开始就没抱任何打工会拿到报酬的心理,但是自己劳动的成果结果却成了自己的负担。哎,这就叫做“自食其果”和“自作自受”吧。话说回来,春日那个家伙就是为了那个把朝比奈学长穿上女仆装的吗?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笨蛋啊,凉宫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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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宣传。
只靠自己是不行的!
宣传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我的宣传单虽然很快就传到了学校的各个班级各个社团各个角落,但是真正让别人注意的,就只有自己勤劳热情的脚步而已!
哎呀,我还真是写了有哲理的话呢,看来本团长真不是一般的了不起。
就是这样,利用了学校各个部室的功能,投影,打印,发送,广播,一传十,十传百,我相信周五之前全校就应该都知道运动会的消息才对!所有的宣传道具都是向各个部室的人和各个班级的人借来的了,网络宣传必备的电脑技术也有电脑部长帮忙,电脑部长真好啊,看起来是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实际上也是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呀。乖哦电脑部长,以后也看你的了,杀毒更新什么的。
不过好奇怪呀,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高兴的愿意帮忙呢?
……一定是因为本团长的努力感动了他们,恩,暂且就这么认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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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你根本就是个恶魔。
把学生会长变成女性不说,果然电脑部长也成了牺牲者吗?
春日就是这样,拥有差遣全校学生的强大实力,她的事情在北高一到三年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看到SOS团,无论神鬼都要谦让三分的原因,其实全部都出自凉宫春日一个人的暴走行为下。这个暴走因子,从如校开始就发出了惊人的自我介绍,然后就穿上兔女装在全校进行SOS团的宣传活动,之后也不断的在学校里举行各种活动,学生们都习以为常了,结果SOS团也几乎成了光天化日使用文艺部经费的团体。学生会长大人,你也太宽松了吧,不过说回来学生会长的人选也完全是古泉推上来的人物。结果就是——受累的都只是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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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比赛。
比赛什么的,其实很简单。从项目的制定,到整个过程的安排,一切都只不过跟一个正常学校的活动准备一样而已。所有的道具和体育用具都是从学校体育仓库直接拿出来,准备人员我也一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我并不担心,运动会的举办也只不过是必然事件而已了。
然而,我的心里在意的却是其他的事情。有那么一件事,我一直都放不下心,无论对我的SOS团也还,还是对我自己,都有重大的意义,只有这件事,我一直在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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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里,我不自觉觉得有些严肃,春日那个家伙会迷惘。
我总觉得好像我终于开始接触到了春日的真正想法,她自己举办这么一个大型活动,还只是整个被称为“反串”活动的第一个活动而已,究竟她的目的是什么,春日究竟是为了什么迷惘……
我吞了吞口水,然后紧张地翻开下一页,接着在我面前呈现的几行字,可以说对我来说是一个惊人的打击,对我来说,是个惊讶至极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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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什么,我根本就不想举行!
运动会只不过是前奏而已,笨蛋虚子!
这只是一个前奏,是本团长大人好心给你的热身运动!你这个大笨蛋!
笨蛋虚子!为什么你不了解我的目的呢!我想要的可不是运动!我想要的是……可是,一切都不太一样,这种奇怪的感觉充满胸腔,仿佛要漏出来了。这可是我好心给你准备的预备活动,你可要给我感激地去玩!不准给我摆出难过的心情你这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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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我好像突然了解到了什么,但是又非常的不清晰,那种挥之不去的模糊感就那么漂浮在眼前,对!我感觉到它就在这张纸上,于是我暂时放弃了我的吐槽,又继续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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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感觉有些事情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像是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但是还有一种感觉。在这次运动会结束的那个瞬间,我失去的东西就会全部回来!没错!我的预感从来就没有错过,这次也一定一样!
虚子!还有古泉同学,有希和小光,现在的活动只不过是个热身而已,要是你们不能明白的话我也不在乎!反正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是……
恩,我明白的。我是凉宫春日,所以我明白的!
我相信他们!我相信他们,对,我相信她!
就这样,希望一切顺利!我可还没开始玩呢!还远远没完呢!以优胜为目标!SOS团一定胜利!就这样,以上!
————————凉宫春日
以下是运动会安排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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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合上了文稿。
“怎么啦?虚子酱,你看起来一副‘五味杂陈’的感觉呀!怎么了?被里面写的东西刺激到喵咯?”鹤屋学长关心地问道。
“不……没事。”我这么回答,鹤屋学长也没多问。
春日你真是个笨蛋!
你失去的东西是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已经两年了。
春日说的失去的东西,是她的记忆。她失去了以前我是男性的时候的那段记忆,那段宝贵的记忆被虚假的东西替代了。而她则认为在运动会结束的时候,一切记忆都会回来。到那个时候之前的活动,则是到这个世界以前的春日,在我们适应这个世界的状况前给我们的准备时间。
没错,就算我不是古泉,仔细推理一下就明白了呀!
春日准备了“反串”的计划,然后将我们传送到这个世界,改变我们的性别或性格,就是为了她的计划。虽然不知道她的真正目的,她却给我们,正确的来说,就是我本人——叫做虚子的人,留下了一段准备时间。“在正式的来临前先给我做好准备吧!”——这就是春日来那个世界之前给我留下的重要信息!
春日,你才是笨蛋!
不是早就表达的很明白了吗?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只有支持的选择不是吗?但是你仍然给我们留下了准备时间,甚至……是选择的权利。如果我们输掉了运动会的话,恐怕你就会马上将我们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吧?你就会马上结束所有的活动吧?因为如果我们输掉,就代表我们“不接受你的提议”是吧?
可恶春日,这样一来我不是就没有选择了吗?真是任性的家伙!
而我的理性清楚的告诉我,这个无比任性随时暴走的家伙,凉宫春日,她最后还给我留下这样的信息:我信任你!
我信任你!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啊。
“哎?虚子酱,你在笑什么啊?有什么事那么有趣喵咯?”鹤屋学长露出他的虎牙,好奇地问道。
哎?我在笑吗?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发现自己真的在笑。
是啊,是挺有趣的。
好吧,春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知道了,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或者说,春日,你早就已经替我们做了选择。
我把文稿递给了鹤屋学长说道:“可以收起来了。”
“哎,可是好像还没看完嘛。”鹤屋学长问道。
不,不用了,已经够了。我这么想。
“恩,既然虚子酱说够了,那就一定是够了。那我就收起来啦!”说完,鹤屋学长就把稿子屡好,放进了牛皮纸袋子里。
话说鹤屋学长要怎么把它再粘起来啊?
“嘿嘿!虚子酱看来还是不知道呀,我可是超级厉害喵咯!”
鹤屋学长笑着,然后一首拎起牛皮纸袋,另一首打开了金属打火机的盖子,然后打起了微小的火苗。他就这样用那火苗慢慢的从下面以微妙的距离在加热原本就是用来封住牛皮纸袋子的红色蜡,蜡就慢慢的加热,结果终于开始融化。当融化到一定程度时,鹤屋学长就将袋子整齐地封住了口。
我刚想赞叹,不过似乎还没结束。
鹤屋学长将打火机放进口袋,又拿出小刀,轻轻刮着蜡的周围,似乎是为了完全刮掉稍微黑起来的部分的蜡。之后他将小刀收了起来,又拿出了一个平平的夹子,开始夹牛皮纸袋的封口处,这样一来,牛皮纸袋就一点打开过的折痕和拆封的痕迹就都消失了!
哇,鹤屋学长真厉害啊,不会是从鹤屋家学来的吧,如果是的话我就要猜疑鹤屋家的真正背景了。
“嘿嘿,不错吧!”他把牛皮纸袋拿给我看,而我则点点头称赞。
“真是了不起的手工,鹤屋学长。”
……不过总有在做坏事的感觉。
鹤屋学长收起了夹子,放在口袋里,也把写着“名誉顾问”的袖章收了起来,又拿出了一个纸板。喂,到底你的口袋里有多少东西啊?难道是多拉X梦?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这是最后一件了。”鹤屋学长笑着,将文件夹放在原来摆放的位置——书架后,然后把书架挪到了原来的位置,也摆好了所有的书,又用纸板将书的位置格的整整齐齐,跟原来的一样。
全部做完后,鹤屋学长收起纸板,又拿起放在角落扫帚,将书架下因为引动造成的痕迹全部扫走。喂喂喂,有点专业的过分了,鹤屋学长。
“准备完全才能战斗嘛!”
全部做完之后,鹤屋开口说道:“恩,是时候离开了呢。那么,在离开之前,虚子酱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对我说的呀?”他开心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开朗的笑容里似乎也藏着什么意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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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什么呢?鹤屋学长想要我说些什么呢?其实我是知道的。
“鹤屋学长。”我开口说道,“运动会,请不能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如果可以的话,一切就拜托你了!”
只见鹤屋学长故意露出头痛的表情说道:“哎呀……虚子这么求我的话……实在是很难拒绝啊……恩,那不拒绝就好了嘛!”
哈哈,真是个好学长。
当我们走到校门,鹤屋家竟然有人开车子接他,真不亏是有钱人啊,那可是辆看起来就相当不错的车子啊……
“我不太喜欢别人接我的,但是这次有虚子在,所以晚上比较危险,既然我接你来,我也当然送你回去了。”
车子当然是相当快,我上学要走很久的上坡,车子来回也只不过是半个小时而已。
下车之后,鹤屋学长突然叫住我。
“虚子,再见啦。”
“恩,多谢您今天的帮忙,运动会时就靠您了哦!”我这样说道。
“其实呀!”鹤屋学长高兴地笑着,“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虚子酱的话,一定会让我参加运动会帮忙的。我有这种预感哦!”
恩……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是这么想的。”鹤屋学长说道,“虽然我不想参入SOS团的活动当中,但是这次我也有点想跟你们一起玩的感觉了。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春日喵的意思。”
春日的意思?
“恩,我总觉得一切都是春日喵为了SOS团和大家好的安排。而虚子酱,你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一直一来你都在支持春日喵啊。你和春日喵两个人,虽然互相看不见,虽然互相不知道,但是你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种神奇的羁绊在哟!是那种羁绊让你们之间那么合的来!其实呀,我对这种互相信任的感觉,真是超级羡慕呀!”
………………
“我能参加这次的活动,真的是很棒。能认识你们这些人,我真的超高兴超高兴的,只要看见你们SOS团的大家,我就觉得超级幸福喵!哈哈哈,你们还真是神奇的存在呀!所以说……”
鹤屋学长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一瞬间变的非常温柔。
“所以说,以后还请你们多多指教喵咯!”
………………
也还请您多多指教呀,鹤屋学长。
“呵呵,我会的!谢谢啦!那么我走啦,快去睡觉吧!今天真抱歉打扰你的睡眠时间!女孩子睡不够的话可是会变难看的哦!那么,拜拜!”
说完,他的车子就风一般的开走了。
鹤屋学长……吗。
还是老样子让人觉得开心的人,一直都受她的照顾了呢。其实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高兴呀。
…………不过鹤屋学长都是大学生了,竟然有时间来玩运动会啊。大学还真是意外的闲啊,竟然能闯入我们学校给我留纸条什么的,太夸张了吧,半夜还闯入旧馆,虽然说什么都没偷。
就算是大学生,还是“鹤屋学长/鹤屋学姐”这个称呼比较好。
哎呀哎呀,真不是一般的累。我打了个重重的呵欠,然后回到家里。
“虚子啊……回来啦……”穿着睡衣的妹妹似乎刚刚去完卫生间,正从那边走出来。
“恩,我回来了,你继续睡觉吧。”
“那个,虚子,刚才有人打电话来找你哦。”妹妹这样说着,同时还揉着眼睛。
“是有希哦。”
长门?竟然是长门?
一种奇妙的预感在背上升起,长门?我的大脑里浮现这个世界的长门那幅害羞的样子。那样的长门会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她说要虚子酱明天早上早点去学校,说在‘老地方等你’,有重要的话想跟你说,就这样。”说完,妹妹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明天早上吗?老地方……也就只有那里了吧——
SOS团活动室,也就是原文艺部室。
…………
哎呀哎呀,看来明天还有的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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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7
更新时间2009-4-22 10:02:56 字数:13880
第七章:长门有希的“告白”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回避的,而“某人的邀请”就是其中之一。
早上起来,刷完牙洗完脸,今天也勉强的扎上了马尾——不是我喜欢马尾!而是我实在不知道拿这么长的头发怎么办!如果剪掉的话,恐怕会引起相当大的麻烦吧?春日那个家伙就不知道又要做什么了。因此,橡皮筋和梳子是最方便的工具了……别误会,我真的不是因为萌马尾才扎马尾辫子的,我想这一点我是不用多说的。
赶紧去学校吧,有人在“老地方”等我,这就是刚才我说过的,“某人的邀请”。这个人的邀请我没有办法回避,不如说是不去不行。没有办法,因为是她的邀请——长门有希。
有那么几个人的邀请我是无法回避的。
首先排名第一的就是那个女人——凉宫春日。
如果回避了她的邀请,等待着我的就是无法更加恐怖的荆棘地狱,任何她决定的事情,如果拒绝的话,后果就相当于按下了写着“核爆危险”的按钮一样,结果是完全不可设想的毁灭性结局。所以与其说不能拒绝,不如说是不可能拒绝才对,这就是我所身处的残酷的现实。
然后,是名为朝比奈实玖琉的未来人少女。
至今为止,我已经受到过很多封放在鞋箱里的信件了,上面圆润的小字很清楚的告诉我是可爱女仆朝比奈学姐的信件。虽然其中有几封来自朝比奈(大),但是基本上都是一个人,所以也没差。天使朝比奈的信件如果我没能回复的话,把我安排成男性的上帝先生也一定会为我感到悲伤的——话说回来,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男性了。
再来,就是名为长门有希的宇宙人。
第一次收到来自这个宇宙人的信息,还是刚进入SOS团这个奇妙组织的时候。夹在砖块本里面清秀的犹如打印出来的字体我一直还记忆犹新。那时是她第一次告诉我自己是宇宙人——其实说起来可以说是一切不可思议现象的开端。她是SOS团三个人中第一个向我说明自己真正身份的人,后来也是SOS团给我帮助最大的人,无数次救了我们SOS团成员,这个看起来小巧其实很厉害的人,我没有办法拒绝她的邀请。
但是,这次有点不一样了。
这个长门不是那个长门,这个长门是被春日的能力改变了性格的长门,也就是长门(转换版),其实这个长门我也不是非常陌生,因为她也是在春日消失的事件里出现的,并非什么宇宙人的长门,而仅仅是一个内向的文艺少女的长门。
最明显不过的特征可不只是那幅眼镜而已,那种感情完全表情和动作化的变现,和柔弱内向爱哭的性格,跟我所认识的长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说要找到我,究竟是有什么事情呢?
大脑里的信息无论怎样就是拼不到一块儿去,侦探小说里把线索找齐然后推理的技术,现实中根本就用不上,我始终还是只能进去SOS的活动室,然后亲自询问她。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轻轻敲了活动室的门。
“请进。”里面一个细微的声音这样说道。
如果是以前那个长门的话,恐怕敲门也不会有反应吧。
我打开门走了进去,放下书包后,关上了活动室的门。长门有希果然就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文库本,已经不是昨天的那本,现在正合着,书签夹在中间。真不亏是长门,那么厚的书一个晚上竟然能读一半啊?
“请坐。”她这样说道,然后站了起来,把文库本放在了她刚才坐的椅子上,然后慢慢地向我走过来,最后她坐在了我的旁边。
当她的身体离我越近,她就缩的越小,但是她没有停止缩短和我之间的距离。那幅可怜又可爱的洁净的脸,眼镜下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眉毛皱了起来,身体整个都在发抖。虽然现在的我是女性,她大概觉得接近也可以吧?但是我多少还是觉得有点紧张了起来,真是奇怪,这样的长门看起来真是不同往常的可爱——应该说是,多了很多“人类”的味道。
“那个,请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我不禁这样问道。
“啊,那个……”长门停止了移动,但是身体还是在发抖,“我……啊……我……啊,那个……”
长门身体慢慢缩了起来,吞吞吐吐的样子,脸上渐渐泛出一抹红晕,那幅害羞的样子,还真不像长门,到底是要说什么呢?
“那个……我……那个!”她一下子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双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一瞬间我感到很大的震动,原来是那双手正猛烈地颤抖着。
“啊……”我也不免有些紧张的站了起来,这样的长门看起来简直是想要想喜欢的棒球队社长告白的一年级新生一样……我在想什么啊?
“啊,我!”她一下脸又红了起来。“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看来她总算要说了……不会真的是告白吧?不不不,不对不对,我现在可不是男的啊!不不不!不对,问题不在那里,就算我是男的,长门也绝对不会向我告白,就算长门告白…………我在想什么啊?
“那个……请问是什么事?”我紧张了起来,感觉脸颊和耳根热了起来。
长门却紧拽着我的手不放,以严肃的眼神透过眼镜看着我说道:“那个,虚子……在我说那件事之前我想问个问题……”
被长门叫做“虚子”什么的,感觉实在太新鲜了。
“我想问……你能相信我吗?”长门这样说道。
相信你?长门你在说什么啊,有什么时候我没信任你了……
“不,不是的,”长门的呼吸急促起来,“我的意思是说,无论我接下来要跟你说什么,你都能相信我说的是真的,然后信任我,因为我肯定不会欺骗你的!”
……长门在说什么啊?
“请告诉我,你能相信我吗?”长门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似乎着急的快要哭出来了,我也有点觉得紧张,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来还是先回答长门比较好吧!
“好的,我相信你。”我这样说道。
“真的吗?”长门问道。
“真的。”
“太好了!”长门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一瞬间那个笑容放出的光芒让我觉得有些炫目……原来长门笑起来竟然是那么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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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我还在想说,如果虚子你不会相信的话,我要怎么办呢?”长门高兴地这样说着,然后也终于放开握紧了我的双手,她看起来好像一副放松了的样子,然后微笑着,而我则是看的有点发呆地站着。
“那么……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吗?”我这样问道。
“恩!当……当然!”长门的声音又突然小了起来,看起来好像慢慢冷静了下来。
“其实我要说的事情是……”长门微笑着望向我的脸,然后清晰地说道,“其实,虚子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我的事情?
“是的……”
接下来她口中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单词,这个单词仿佛有魔力一样,完全将我笼罩住,使我动弹不得。
“阿虚。”长门这样叫着。
“唔!”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没听错吧?她刚才叫我什么?
“阿虚,我知道你的事情,原来阿虚是男的对吧?”长门这样说着,然后微笑了起来,“呵呵,我知道的哦!你的事情我都知道的。是被凉宫同学强行改变成女性了呢,这个样子还真是可爱……”长门的脸上稍微有些羞红。
…………不会吧?
“为什么你会!”我惊讶地问。
“因为……我是长门有希。”长门的大眼睛就那么看着我,给人琥珀石质地的感觉,但是却露出温柔如月光的感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X3???
这个长门为什么知道我原本是阿虚……但是长门却不以前的长门,是长门(反串版),但是明明这个长门应该没有以前的记忆才对,春日不是消除了我以外所有人的记忆吗?但是为什么……
“这个解释起来真的很困难呢!”长门笑着,短发发梢下洁白的脸发出柔润的亮光,顺滑的脸型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所以……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话……”
长门有一次接近我,走到我的面前,她和我之间的距离现在就只有一个人的距离吧?
“阿虚……”长门细微的声音轻轻喊道,脸上又浮现出那幅可怜的神情……她大大的眼睛往上看过来……长门,那种眼神有些犯规啊。
“阿虚,可不可以请你……”
可不可以什么?难道是要一个吻吗?不,很明显不可能吧?又不是到了闭锁空间里面非要吻春日才可以解除的情况,怎么想都不可能的,那么究竟是要怎样啊?
“长门?”
“可不可以请你,拿下我的眼镜?”长门这样说道。
哎?眼镜?
的确,长门的那个眼镜就那样戴着,那幅眼镜本来就很衬那个可爱的脸型,不过我也确实说过我不是眼镜控的。就算是拿掉眼镜我也不可能就那样吻过去了,不对不对,事情根本就不是那回事,为什么长门会知道我是阿虚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只要拿掉这个眼镜,阿虚就会明白的。”长门这样说道,“请相信我。”
…………
看来也没别的选择了,我也只能照长门说的做了。
“请……请温柔一点……”长门害怕地说。
……喂,这种说话方式无论怎么说也……算了,反正只是拿掉眼镜嘛。
嘿哟。(拿掉眼镜的声音)
突然,一阵光芒从长门身上发出,那是耀眼的蓝色光芒,从脚底散发出来,笼罩住她娇小的身体,我则立刻后退了一部,身体靠在门上,面对面前发光的长门,我有点呆住了。
长门的眼镜紧闭起来,身上的水手服随着光芒引起的风而摆动,这一瞬间简直就好像是某个动画或电影里面的美少女突然变身一样的景象,怎么了怎么了?难道长门拿下眼镜就会变身成手持星光地狱魔法杖的黑衣魔女嘛?呃不对啊,这样的想象很明显有问题,而且那个星光地狱魔法杖说到底也只是用胶水强行绑起来的东西。我在说些什么啊?这些有的没的,而在我乱思考的途中,长门身上的光芒就慢慢消失,最后全部消失,只剩下闭着眼睛的长门还站在那里,身上的服装并没有变成魔法少女的服装,而还是那幅水手服。
“长……门?”我小声问道。
“……”没有回答。
“你……没事吧?”我又问道。
“……没事。”
长门睁开眼睛,眼神发出犹如黑色宝石一般的硬质光芒,身体虽然直直站着,但是却有一种双臂是垂下来的错觉。
“长门……没事吧?刚才到底是……”
“……”长门沉默了一小下,然后就那个双臂垂下来的样子,然后走到角落属于她的位置上。
她静静地拿起文库本,然后坐了下去,把文库本重新翻到第一页,摆在了腿上,但是却没有看——她的眼神正看着我。
“被动性咨询连接反应装置的发动,介面被替换了。”长门慢慢地说道,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声音是那种让人觉得熟悉的淡淡的感觉。
难道这是……
原来的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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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用胶质的眼神看着我,眼睛完全不眨一下,给人以无机质的感觉。
“这到底是……”我的大脑有些混乱。
“在刚才你取下眼镜的一瞬间,资讯链接资料替换的程序就始动了,接下来经过时间长约为6.46秒的咨询替换,刚才为止你所看到的‘长门有希’已经被替换成另外一个‘长门有希’……也就是说,现在的我……”
这是怎么回事?要处理的信息太多了,我的大脑完全不能理解。
也就是说,现在的长门是以前的长门,刚刚才拿下眼镜之后,长门(反串版)就变回了现在的长门吗?而且……既然长门(反串版)会变成现在的长门(原版)的话,这就是长门(反串版)为什么会知道我就是阿虚的原因吗?而且,很明显长门(反串版)和长门(原版)还都拥有以前的记忆,长门的记忆似乎没有被消除掉!这一切究竟是……恩,大家都看晕了吗?我是有点晕。
“…………”长门的嘴角似乎有在轻轻地上扬了一点,难道那是在微笑吗?还是说,是我看错了吧,长门好像并没有什么表情……她是想要微笑?
是啊,长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善言表,这个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长门。
“是……长门吧。”我问道。
“……”长门以毫米为单位点了点头。
一瞬间我感觉到仿佛身体轻了很多的样子!似乎这几天以来的沉重心情几乎一扫而空,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的感觉,没错,仅仅是因为一件事——那个可靠的长门有希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也不是说,有了长门就有了三分天下这种传闻什么的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但是只要有长门的神力加持,对抗春日魔头的力量就强大了许多!
“哎呀哎呀……”不知不觉,我又坐在了椅子上,我深深吸了吸气,又大声吐了出来,仿佛要把身体里的压力都吐出来一样,我盘腿坐在那里,想多感受一下有长门在的安逸感觉……此时我才突然发觉,平常我在SOS团里之所以能一直安心生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长门有希一直在那个角落的原因,而不久之前长门消失在那个角落的事件,也明确地告诉了我那个原因——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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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啊,可以帮我多少做一些说明吗?”我这样问道。
“是的。但可能会有些长。”长门意外地给与了明快地回答。
如果是长门的话,多长也不会有人抱怨的,如果是古泉就完全不一样了。
“首先,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吧……就是突然从那个样子的长门变成这个样子的长门……”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但是很明显长门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开始了解释。
大家都准备好热茶吧,能听到长门的说明,可不是谁都有这种机会的,我也给自己炮了一杯绿茶,当然了,也给长门泡了一杯。
长门接过杯子捧在手里,然后小声喝了一口,那幅样子让人觉得温馨。
“好喝吗?”我问道。
“好喝。”她回答道。
…………
“一切都发生在凉宫春日对世界进行强制性替换的时候,也就是三天前的下午十九时二十三分三十六秒。”长门手上拿着她专属的绘有红色树枝的茶杯,身体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开始了她的演讲。这一幕不知不觉给我带来强烈的即视感,我突然想起,这就跟第一次我去长门家的情况类似。
长门的眼神里无机制地发出黑色光芒:“封锁空间对整个地球进行了全方位的空间覆盖,包括地球所属的大气层以及周边较近的行星以及卫星。所有被封锁空间覆盖的地方,同时进行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咨询改造以及咨询替换。目前已知的范围,确实产生影响的距离已经达到月球的情况,物理法则在提定程度上被进行了轻微修改,但是由于是咨询替换的原因所以对原来的咨询并没有任何直接关联。可以理解对原来的咨询没有影响,或者可以认为原来的咨询构成已经消失。当然,后遗症也不存在,因为只要咨询组织被还原,就意味着被覆盖的空间进行了重新构造。”
……长门……可以换一种比较容易被人理解的方式说明吗——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能够直击问题中心,不用麻烦的比喻让人晕头转向就是长门的风格。
所以上面的话简单的说就是……世界被春日全部改变了是吗?哎呀哎呀,两年来的经验值看来并没有白费,我对长门的表达方式的理解能力确实又升级了。
“大规模的咨询改造的结果就是,所有范围内的人的性别或性格被进行了替换,记忆也完全被替换,同时与其冲突的物理法则以及化学法则也完全被凉宫春日改变。事实上,凉宫春日消除了所有人对改造前的记忆,所有的记忆都是被重新捏造的,虽然与原来的相差无几,但是全部是新的记忆,就跟全新的身体构成一样,你的身体也是同样,我也是。”
但是,这就奇怪了啊长门,为什么我的记忆还完好地留下,而且我们之后,就只有长门的性格被替换……不,不对,应该说是长门拥有两个人格……对了,刚才我就在问这个问题了。
“这个眼镜的咨询连接拥有强制始动的程式设定。”只见长门拿起了那幅眼镜,之后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在戴上眼镜的时候,程序就会始动,这个程序会替换我身体里的介面程序到另外一个新的介面程序里面。而那个新的介面程序就是你之前所看到的名为‘长门有希里程式’的人型介面。这个介面是我自己创造的,并非凉宫春日所创造的,所以,在凉宫春日的面前我就使用‘里程式’。目的是避开凉宫春日的怀疑,同时进行对凉宫春日的行为观察。”
…………
………原来……原来眼镜是本体啊…………
喂!不对吧!
说起来那个“里长门”(就这么称呼吧)在我的印象里,可是曾经作为重要的角色出现过的……没错,就是在那个时候邀请我加入文艺部的那个长门……那个普通人长门,而那个长门不也是长门(表)制作的吗?为什么我没能想到呢?没错!长门并非一般人,而是万能宇宙人的长门有希,换句话说,凉宫春日并非“打败了”长门才能进行计划,而是长门故意伪装成被改造的样子。
真不亏是长门啊……制造一个反串版的自己,然后迎合春日吗?确实是相当有深度的计划啊。这样一来,就可以帮助到失去记忆并被改变性别的我,不是吗……哎?我怎么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啊,对了,我现在没有失去记忆啊!
“正确的来说,是输了。”长门在我意料之外地说道。
输了?怎么回事?
“在凉宫春日进行咨询改造的时候,预计我是会被强行改造成男性。然而在咨询改造的时候,我尝试进行对你,以及古泉一树,朝比奈实玖留进行咨询拦截保护,以防止你们被替换记忆,但是我失败了。”
……失败了?
“是的,复杂的咨询拦截和强大防火墙保护一瞬间就被摧毁了,是被凉宫春日的咨询修改力量强行进行了咨询连接解除,防护完全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而在紧急时刻,我对自己进行了咨询修改,就是那个时候创造了‘里程序’,从而让凉宫春日认为我的咨询修改已经完成,实际上,保护你们的行为失败,也是计算当中。当我发现凉宫春日只是想改变你们的性别的时候,我就进行了以下判断:就算不保护你们也不会出现任何危险。那个时候我就只对自己进行了咨询修改……而你的记忆,是这个世界已经完成之后我对你的咨询连接修改。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咨询连接的失败,因为凉宫春日的咨询修改是完全强制性的,优先级从一开始就已经定在最高级了。”
原来我的记忆是长门帮我找回的!
原来如此,长门在紧急情况下就算在不可能的情况,仍然尝试保护我们。而最后判断了我们并不会出现危险,则保护自己,试图找机会在被创造的新世界里面对我们进行帮助。说到底,就是说“无论怎样长门都是在帮我们”这么一回事。
长门,我除了对你说感谢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似乎注意到我在盯着她的眼睛,我感到一瞬间长门的眼睛有回避一下,那是错觉吗?长门的话否定了我的想法——
“对不起。”长门忽然就这么说道。
呃!
长门刚才说什么?对不起?为什么?长门为什么需要道歉?而且,长门道歉这种事,从我认识她以来加上这次一共也只有两次。上一次是在佐佐木事件的时候,在长门发烧的期间,被春日责问的时候,从长门的嘴里响出了“对不起”这样的词语,还记得当时的春日就像被子弹打中一样的一瞬间就无语了,我们SOS团的团员当时也都吓坏了……现在想起来都会后怕的事件。不,现在的问题是,现在长门为什么要道歉?
“其实,”长门这样解释道,“当时我可以对你们进行同样的咨询修改。既然我做的到自己的修改,也可以对你们做一样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做,这是你会变成女性的重要原因,我当时并没有打算阻止凉宫春日把你变成女性,其行为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你现在的身体。所以,对不起。”
又是一句对不起。
长门……你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埋怨你呢。你是我的长门大明神,一直保护我们的神圣存在,SOS团里付出最多的人。
“笨蛋。”我故意这么说道,然后摸了摸长门的头,“长门,你不是很好的保护了我吗?要是没有你在,我早就死了就说不定吧。不用道歉,反倒是我要感谢你,要感谢你的话我怎么说也说不完。长门,谢谢你。”
“……”长门继续沉默着,什么都没说,漆黑的眼睛就用那种闪着光的眼神,我能明白,长门一定懂得我的感受,就因为她是长门。
在春日的计划面前,这个世界只有那么一个人能够保护我,那个人就是面前这个娇小的女生,有时是只在享受读书偶尔去隔壁玩玩电脑游戏的文艺部少女,有时则是无论什么事件发生都可靠至极的超级宇宙人——长门有希。
在鹤屋学姐之后又有了长门这一强大帮手的帮忙。原本只有一个柔弱少女的LV1战士,一下子就变成了LV2少女战士加上LV99超级鹤屋剑士和LV无限大的长门大明神的强大队伍,虽然其中有一个LV2的少女战士比较惨,非常遗憾,那个很惨的少女战士就是我自己……至少是男战士也行啊……偏偏是无力的女性,而且还娇小,长的矮,而且还没胸部……我在说什么?不过说起来古泉倒是……我又是在说什么啊?
转身看过长门,长门已经喝完了茶水,之后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面,站起了身子。我也跟着长门站了起来,长门也看向我,开口说道:
“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
“要我帮忙?”我问道,真稀奇,长门竟然需要我的帮忙,“什么事呢?”
“帮我好好照顾‘里程式’。”长门意外地这样说道。
我感觉到长门似乎是在恳求我,原来如此,是长门(里)吗?
“是的,那个程式虽然是我创造出来的,但是和我完全不同,拥有我所不了解的部分,同样拥有申请咨询操作的能力,但是里面拥有……微小的BUG,无法进行修正,也没有修正的必要,因为这种差异性有被需要的意义。凉宫春日需要这种差别的存在,但是这种差别中拥有影响程式的功能的BUG存在。”
那个长门(里),其实是曾经长门创造出来过的吧?说是拥有BUG,当时那个长门(里)还要求过跟长门(表)的同步,但是却被拒绝了,就是因为拥有BUG的原因吧?但是我的心里的一角,却在明确地对我喊道“不是那样的!”
那一次长门制造出来了新的世界,完全替换了曾经的世界,以长门自己的说法,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春日的力量。当时的长门,做出来的是跟现在的春日完全一样的事情。也就是说,长门正在为过去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觉得抱歉,同时又希望当时的那个自己得到原谅,这就是为什么长门想要我去照顾长门(里)的原因了。
“啊,没问题,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这样说道,“我会好好照顾长门的,长门和长门,两个全部。”
“……”长门沉默的脸上,大眼睛里面闪出奇妙的光芒,大概是因为我的话而感到惊讶吧?是的,她在惊讶,就算是长门,也会惊讶。
“那就拜托你了。”长门这样说道,然后就慢慢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个眼镜。
“美少女变身吗?”我小声自言自语道。
“什么?”长门问道。
“没——事——”
长门沉默着动作停止了一会,然后又拿起那个眼镜。
“啊!等一下!”我突然叫住长门,我突然想起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还不懂。
“……?”
“那个,长门。”我问道,“为什么你只是创造出一个性格转换的自己,而不是……使用一个男性化的自己?”
这算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吧?我也确实有着疑惑,既然凉宫春日打算将所有SOS团成员改变性别,那么只有长门改变的是性格的话,不是有一点不自然,春日也许会起疑心不是吗?
接下来迎来的,是一阵神奇的沉默时间,两个人一句话一个声音也没有,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长门。
“…………那是因为……”长门拿起了眼镜戴了起来,一阵光芒又一次笼罩了长门,很快的,光芒就消失了……果然是美少女变身吗?
“因为……!”我面前的长门推了推自己的眼睛,然后给了我一个甜蜜的微笑,我知道现在其实已经是长门(里)了。
“因为?”我重复道。
“因为!”长门笑着说道,“因为有考虑到阿虚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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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我有感觉到一种感情在从我的心里传达过来,从长门那里——我说不好是从哪个长门那里——恐怕是两个长门那里。我感觉到,长门是在用新的自己,来做那个原来的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无论那是什么,都是长门的愿望,是的,无论哪一个长门,其实都是长门,是长门自己。
长门虽然说那是BUG,但是其实长门的内心的最深处应该是了解的吧?长门!那个不是什么BUG,是被成为“感情”的东西,是两年来你的内心,因为SOS团的我们而产生的宝贵的“感情”,这份感情让你从内心里想要保护我们,而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宇宙统合思念体什么介面,而是因为你是长门,是我们SOS团重要的伙伴!
面前的长门好像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一样害羞地扭捏了起来,然后脸也红了起来。
“哎呀哎呀。”我自言自语着,“还真是麻烦啊。”
“那个……”里长门说道,“我会加油不添麻烦的!”
如果可以的话,还真的请你帮忙了……确实这个长门也会咨询操作吧?
“恩……我……我会帮忙的……”长门害羞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声能让人吓出精神疾病的巨响从我背后传了出来,事先说好!这绝对不是从我的身体上发出来的!而且这个音量……
破门而入的人连问我都懒的问,想问的人恐怕没有吧!
又是凉宫春日!
为什么我要说又呢?
“哈罗!早上好呀!”春日一脸灿烂的笑容清楚地告诉我,又要有麻烦事要发生了。
“哎……”叹气的是在春日身后被抓来的朝比奈学长,身上虽说穿着男生校服,但是样子还是那个可爱的样子,如果忽略没有的长发和身上消失不见的会另男人为之陶醉的凹凸有致的部分的话,那根本就是朝比奈学姐穿上了男子校服而已嘛!
“喔呀,早呀。没想到一大早就可以全员集合呢。真是意外呀,虚子。”
说话的人古泉,全名现在是古泉一姬,一个只有长相和身材漂亮实际上跟以前的古泉一样喜欢讽刺和假笑的虚伪家伙,现在那个家伙正拖着一个大灰色背包,里面鼓鼓的,想也不想我就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
肯定又是被春日叫去陪着掠夺东西了吧?
看着朝比奈学长的那幅红着脸的表情,春日又做了跟当年抢夺电脑一样的事情嘛?就算朝比奈是男的你也不放过他吗?
“我只是叫朝比奈帮忙求运动部的人要道具而已,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看见朝比奈都答应的音速一样快哦!不亏是SOS团的吉祥物啊!哈哈!”爽朗地发出笑声的人是恶魔的春日,她这样笑着,然后很快把视线集中在我与长门之间来来回回。
“噢——!”春日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叹声,那是什么意思啊?
“恩恩——恩恩!”春日一边发出声音,一边走到我面前,脸紧紧贴在离我只有五厘米距离的位置说道,“一大早的和有希两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今天早上长门就跟我说要在这里看书……原来是要和虚子两个人私会啊……”
什么私会,只不过是和长门谈心而已,两个女孩子谈心你有什么怨言么春日?
“哼!”春日狠狠地哼了一声然后大大地皱起眉头,似乎又生气了的样子,“别以为这种低级的借口可以骗倒本团长大人!”
失败了吗?
“虚子,多亏你是女的,要是你是男性的话,敢在没有团长大人的允许下跟有希秘密约会的话!我就要你好看,到时候可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敷衍的了的事了!哼!”
说完,春日撇起嘴,转过头双手抱胸的姿势似乎在表达她的不满。
就算跟长门约会也绝对不会跟你约会的春日——这种话我可没说出来,我还想多活一阵子。
“你的脑子里好像在想什么不礼貌的东西呢,给我停止想象!”春日立刻喊道。
可恶!这女人会读心还是怎么的?
“好啦好啦,明天就似乎运动会了,两位都消消气,虽然基本的事项都联络完了,但是还是先准备活动的参加项目才好哦!”古泉急忙笑着这样说道。
话说回来,那个运动会这么快就准备起来了吗?
“好了,本团长心地仁厚,也不跟你计较,反正虚子只是打杂。”春日这样说着,可恶,真是教人生气!
“好啦!”古泉走到我旁边,漂亮的脸上小小红唇凑在我的耳边说道,“虚子,别生气嘛。我觉得凉宫同学只是希望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不只跟长门同学讨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谁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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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发现凉宫的视线正悄悄向书架的一脚扫过去——那是放秘密企划的地方,我装作没看见。
她让所有人坐好,然后打开了古泉之前拿的包裹,里面果不其然地有着一大堆体育用具,但是里面还有一个蓝色的小包裹。
“今天早上把你们都早早叫来真抱歉呢!所以,为了奖励你们的辛勤劳动,我做了饭团”春日这么说着,但是脸上完全不是觉得抱歉的表情,反而是抱怨的表情,“诺,一人两个,一个是猪肉饭团的一个是梅子的,不喜欢的话可以交换。”
春日表情奇妙地说着,然后打开了盒子,一人发给连个饭团,用餐巾纸包了起来,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份。
“我一大早起来做的哦!你们给我抱着感激的心情吃下去!你们一早都没有吃饭对吧?快吃吧!呃,虚子你看什么啊?我才不是特意给你们做的呢,反正我又不知道你今天早上要来,不然我就……”
不然就怎么?
“不然就……虚子你闭嘴!笨蛋!不然我就做的再好点嘛!反正再做点配菜也不费什么时间!”春日的脸上一脸抱怨。
哎呀哎呀,真是的,我感激你还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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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奇妙的饭团早餐就开始了,朝比奈学长自己去泡起了茶,我们就这样就着茶水,吃下了这顿早饭。
我真的不明白,明明明天就要开始运动会了,明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明明自己都变成了女性这种麻烦的事情还没解决,没解决的事情还有山那么多呢。但是一起吃着饭团喝着茶水的我们五个人,就这样集中在活动室。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幸福感带着梅子饭团的香味就那样流到我的身体里了。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的吧?
看着春日一边吃饭团一边大声说话,饭粒到处飞的样子;朝比奈也高兴地忙着到处倒茶,长门(里)也吃的很高兴的样子,古泉一姬则礼貌地小口慢吃着,同时笑着给与春日最完美的回应。
一瞬间我甚至有种“就算一直这样也好”的错觉,然而我一瞬间就打破了这个错觉。
现在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我的脑中浮现写着“机密”的文件夹里面春日写的东西,我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情我还没有做!
春日一脸开心地吃着,看着那样的春日,我心里觉得一种奇妙的感觉迎了上来,春日,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哇,都啦(啊,对了),”春日一边吃着,用让人不明所以的声音说着。
“要吃饭还是要说话给我好好选一个。”我这样说着。
“虚子……尼水(闭嘴)!”春日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她手里吃了一大半的饭团伸过来堵在我嘴上……春日!你在干嘛!你是白痴啊!?
“唔,哇。”我也口齿不清了。
“唔咕,没人说话了呢?那我要说了哦。”春日吞下了嘴里的饭团然后说道,“今天早上我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
“是鹤屋学长。”
鹤屋!?我赶忙吞下饭团。
春日微笑着说:“鹤屋学长告诉我他也要加入我们的队伍,所以,我们参加运动会的人数从五人增加到六人,”
啊,原来如此,鹤屋学长也开始行动了吗?鹤屋学长,GOODJOB!(干的好!)
“另外,”春日又补充道,
还有另外?
“今天早上碰到班上的那两个人了,她们似乎也要参加,于是我就让她们加入了。因为她们求我帮忙,我也不好拒绝!另外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也想要加入,其中一个是我们班的,另外一个是长门班的。没办法,我都让他们加入了。”
那些都是谁啊?还有长门班的?
“还不是你的朋友!”春日喝口茶之后回答道。
我的朋友?谁?——刚想这么问,就有两个身影浮现——谷口和国木田。
那两个人竟然也要参加……不过虽然也是想象中的事情……另外两个呢?一个我班的男生,一个长门班的男生……老实说我对后面那个人感到很在意,是男性,而且不是我班的,还是长门班的人。春日不可能让陌生人加入的,到底是谁?
“我们班要加入的那个是坂中同学,因为感觉上运动能力还可以,不会拉后退啦,至少比虚子强,是个男生嘛。”春日这么说道。
我以前也是男的啊!而且,坂中是……
提起这个人名,一个小小的可爱女生的身影和可爱小狗的样子就出浮现在我面前。其实这个人不是很陌生,去年的某一段时间,坂中同学还曾经来到过SOS团活动室,那个人是过去只有两个委托人的其中一个,第一个当然就是与长门一个阵营的宇宙人——喜绿江美里,另外一个就是坂中。但是……既然说是男生也就是说……
我望向长门,长门向我点了点头,果然是这样啊。
坂中同学被变成男性了,是跟我相反的情况啊。
那么,另外一个男性是?
长门似乎想向我说明,不过春日抢先说道:
“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问那些也没意义。今天晚上到SOS团集合,就能看到所有人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是有些在意,看到长门紧张的眼神,总觉得会是个奇妙的人物……究竟是谁呢?看来还得到时候才能揭晓吧。
很快,早上上课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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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8
更新时间2009-4-23 9:33:07 字数:15182
第八章:超大运动会开幕
变成女生已经是第四天了。
昨天晚上总算睡足了一个对于我这种年纪的高中生足够的8小时睡眠,多亏了这个睡眠,今天早上我能不迟到地来到被成为“北高”的公立高中的操场上。明明是周六的,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来学校?这种不是问题的问题的结论,已经不需要再说了,总而言之,我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了学校,首先要做的就是换掉我的水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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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换掉我的水手服,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不适合我今天要进行的活动,我不得不换上北高的女生夏季运动服——也就是传统的白色T恤加灯笼裤的传统组合。北高竟然还维持着这种传统多少让人有点害羞,以前的我对此并没有直觉,因为以前我只需要传四角外裤就好,现在下身则必须把灯笼裤以下到长袜前面两条腿的大部分裸露在外边,老实说夏天并不会让人觉得太冷,但是说实话……我自己对我自己现在的样子都有点受不了……
自己看着自己女性的样子,那种感受我不知道能否用语言表述,总而言之,在换衣服的时候,就是从头发尖部一直害羞到脚指甲的感觉,我现在一定看起来脸红透了吧!虽然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身体的样子了,我不得不处理生理状况和洗澡不是吗?这方面还真希望拜托长门消除掉我的记忆,在这种会羞死人的情况下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凉宫春日,你不是说我扎马尾的样子会让你呕吐嘛?那干嘛还把我变成女性!
当然了,这种抱怨,就好像碳酸饮料打开的一瞬间放出的泡沫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不是因为我不再抱怨了,而是因为我懒的抱怨——如果跟凉宫春日抱怨每一个问题的话,我就肯定会因过度操劳而短命的,哎呀哎呀,这可就不值得了。
“来的真早呢。”一个意外的声音突然从我旁边传过来。
那个声音是凉宫春日。
她走过我的身边,连头都没回,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背对着我,站在我的前面不远处。她穿着跟我一样的一副服装——也就是夏季运动服,头上绑着标志性的黄色丝带。我不知不觉感到有些可惜,还记得两年前开学不久的时候,凉宫春日还留着长发的时候,运动的时候为了方便,都会将她的长发绑成马尾。随着她的跑动,马尾就飘扬在她的身后,而她则好像身边一切都不存在一样高速用田径队都逊色的速度飞奔。
“虚子,好好玩吧。”她这样说道,我则感觉她有些反常。
“哦……哦哦。”我勉强地回答。
她仍然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声“加油”就跑开了,方向似乎是讲台附近的位置,现在很多的人在那边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此时整个北高操场上已经集结了数百人的学生和教师了。
真不亏是春日,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无论多么不合理论也都会成功。比起以前的种种,或许我应该赞同古泉的说法——“这次还算轻松的了”。但是刚才春日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与往常露出阳光笑脸的活泼样子有些差别。
原来如此。
看着远方和准备的工作人员说话的春日,我突然明白了春日刚才表现奇怪的原因。
两年前,无论什么社团都参加一次,但是所有的社团都退出不干了。无论是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在开学时的著名宣言(这里我认为我不需要重复那句话才对)之后,开学期间的几个月内,除了SOS团的几个人还有教师以外,春日几乎不跟这个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有交流。除了她拼命到处打宣传和“借”别人社团的道具以外,春日不跟我们以外的任何人有交流。那个时候的春日完全就是个问题人物,那种无法和任何人相处的感觉所放出的强烈的拒绝气息我深深明白,我是第一个领教那种气息的人。
但是看看现在的春日吧!那幅开心的笑容,谈话的对象明明是与SOS团和宇宙人,外星人,异世界人和超能力者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但是春日仍然能露出那幅开心的笑容。春日跟两年前的自己已经若然两人,虽然仍然随时暴走——但是现在的春日的常识水平已经不同以往了。我有时候真相拿出她以前的样子给她看,然后笑着说:看啊!春日!以前的你是个什么样子,再看看现在的你!怎样?终于发现好好做一个正常人的好处了吧?赶紧放弃你奇怪的各种念头,找个好男人过正常的校园生活吧!
只不过,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也不一样了,我才不会那么做呢。要是那么做的话,春日又会给我找新的麻烦了——只是现在的麻烦我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虚子酱,你的表情好有趣啊,一下哭一下笑的。恩……”一个身影在我后面出现,我回过头看过去,发现是穿着运动服的鹤屋学长,后面还跟着一样穿着运动服的朝比奈学长。后者甜美地微笑着向我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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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屋学长敏捷的眼神捕捉我的视线,他一瞬间就发现在讲台附近的春日,然后就露出温柔的笑容开着玩笑:“喔——原来是春日喵呀。恩,那么就没办法啦,春日喵一直是放出吸引人的光芒呢,虚子酱是在看她吧?我觉得你可以走上去说话哦,我的直觉告诉我春日喵是正在等待你的搭讪呢!”
什么叫搭讪啊鹤屋学长,话说回来,你这个大学生果然还是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那还用说?虚子酱和春日喵举行的运动会跟大学课时比起来,当然是这边的更重要喵咯!再说,我还碰到小光(指朝比奈)了呢!恩恩?什么什么?虚子酱你说你很想跟小光单独聊天?”
我什么都没说哦,鹤屋学长。
鹤屋学长还是老样子,今天他将是我们队伍中的强大援助。老实说,我对鹤屋学长的期待相当高,本来鹤屋就拥有春日等级的元气,还有运动神经。变成男性之后一定是更加厉害了吧?看看我自己的身体,一看就是一副没力气的样子。SOS团活动室里面的暖气我都搬不动了!
“啊哈,虚子,我是半路上遇到鹤屋同学的,真是很巧呢!”朝比奈学校微笑着这样说道。
是这样啊,真是很巧呢,朝比奈学长。
“说起来,古泉同学和长门同学还没见到呢。”朝比奈问道。
古泉正在换运动服吧,今天一早就有看见她了,当她邀请我一起换衣服的时候,我完全没有犹豫就一瞬间拒绝了。至于长门,我还真的没看见。
“啊,是小有希。”鹤屋学长指着我的后面,突然这样说道。
我回过头,发现长门正用羞涩的动作,一路小跑过来。这还真是不像长门的样子啊——不过她戴着眼镜,一定是长门(里)吧。
小小的长门就那样跑过来,突然之间——
“噗通。”
长门摔倒了。
“长门!”我和鹤屋学长和朝比奈学姐马上就跑了过去,只见长门慢慢爬起身来,皱着眉头对我吐了吐舌头微笑了起来,样子看起来灰头土脸了,整个白色的衬衫还有腿上都占满了运动场的土。
“长门,你没事吧?”我急忙这样问道。
“啊。虚子,我没事,不小心摔倒了,呵呵。”长门那样笑着,然后自己站了起来。
……这个竟然还是有着笨拙属性的少女,完全有超过朝比奈女仆的潜力。
“那个,我换好运动服之后就过来了,呃,早上好鹤屋学长,朝比奈学长。”长门有礼貌地点头打招呼,但是是不是忘记谁了呢?
“啊,虚子同学早上好。”长门又腼腆地微笑了起来。
“小有希早上好!今天也老样子好可爱到想让人紧紧抱住呀!哎呀,”鹤屋突然说道,“好像有xing骚扰的嫌疑呢!”
“呵呵……我不在意。”长门笑着说。
“鹤屋同学真是的……”朝比奈学长苦笑着,“有点失礼呢,抱歉了,长门同学。”
“哎……小光嫉妒了?”鹤屋学长一下子就这样说道,然后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
“那怎么可能嘛……是不是?虚子?”朝比奈学长撅起嘴问我。
可是你叫我怎么回答啊,问的对象是你,问的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可是鹤屋啊。
这种治愈到家的对话竟然发生在我,长门,鹤屋学长和朝比奈学姐之间,真是不可思议的体验……也许春日就是因为想体验这种感觉才改变我们的性别吧——有一瞬间我这么想。
而这时,古泉也在从教学楼的方向一路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挥着手臂,雪白的腿在灯笼裤下尤其显眼,但是程度还不及胸前随着跑动而摇晃的两个地方,此时我才注意到操场上旁边的男性都将眼神注意到古泉的方向了,而古泉对于那些视线完全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是笑的更加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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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子,早上好。啊,长门同学和朝比奈学长也在呢,早上好。”古泉笑着打着圆
圆润的招呼。
“还有我哦一姬同学!别忘记喵咯!”鹤屋学长笑着挥其手臂夸张地摇晃着。
“当然了,早上好,鹤屋前辈!”古泉漂亮的脸上闪着光芒,一副开心的样子打招呼,其实完全就是平常那幅人畜无害的笑容而已。
“哟!早!”鹤屋又回答了一次,然后咯咯地笑着。
“感觉怎样?”古泉走在我的旁边,小声用只有我能听见的招呼笑着问道。
什么感觉怎样,还不就是那个样子。
“呵呵,运动会呢,似乎会有的累了,最好打起精神来,不然只会越来越觉得疲劳的。”古泉这样说着,同时挺直了身体,硕大的胸部就那样在半空中发出诱惑的气氛,我感觉到男性的眼神都被吸引过来了,不知道怎么我总觉得非常的不好意思,明明被看的不是我而是古泉……啊,不对,应该说正因为是面前的古泉我才觉得不好意思!
“哦,虚子,对我的身材有兴趣吗?”古泉笑着问。
没有兴趣,少惹我,离我远点。这个家伙绝对不能中她的计,不然之后就要不停地被她笑话了。反正我对自己的身材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本来就是男的!胸前跟男性一样也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对!就是这样!
结果古泉却更开心地笑了起来,结果控制不住也就笑出了声音。
可恶的古泉。
“说起来,确实有其他人应该在呢……我不是在说凉宫同学。”古泉突然这样对我们说道。
“啊,说起来,他应该到了才对,刚才明明还在我附近的……”长门突然这样说道。
是谁啊?——我虽然想这么问,但是突然想起昨天春日说过“今天会有其他的人加入。”
除了谷口和国木田,她们两个人已经在操场的另外一边进行热身了。另外还有两个才对,其中一个人还是长门的同班同学。
“啊,我还没有告诉虚子你呢,”长门突然说道,“昨天想告诉你的时候,被凉宫同学打断了,我班要参加的那个人就是在凉宫同学旁边与她聊天的那个人。”
我立刻转头看向讲台,发现一个穿着T恤衫和短裤的个字看起来很高的男性,正在与春日交谈中,两个人看起来都一副开心的样子微笑着,春日在那里手舞足蹈,而那个男生也微笑着予以回应,至于脸实在太远了,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只看到他的头后面绑了一个端端的辫子,虽然非常短,但是多少有些旧日本武士的风范,不过他双手放在放在背后,看起来更像温文儒雅的文士。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我肯定不认识。
“是朝仓同学。”长门这样说道。
…………
朝仓同学……朝仓……什什什什什么?竟然是朝仓?
朝仓,难道就是那个朝仓凉子?她不是去加拿大了吗?不,不对,应该说被早在一年多前长门就已经把她那个什么,资讯链接解除了才对。为什么朝仓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男性?不,最后一个问题根本没有问的必要。说起来,朝仓这个名字我可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如果有人问为什么的话,原因简单的很,如果有一个人曾经要杀死你,你一定也不会忘记的。长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朝仓凉子竟然在这里!
——————————ASAKURARYO————————————
—————————————朝仓凉————————————————
长门注意到我责问的眼神,马上露出仿佛被草丛里的花刺到的小兔子般的表情,让我有些觉得愧疚。她小声在我耳边道歉:“对,对不起,我想说的,但是没有机会……而,而且这次的朝仓不是作为我的补助人员来的,应该说,我就是补助人员,是另外一个长门的补助人员。”
原来是这样啊,自己选择自己做为可以信任的补助人员,真是不错的想法,但是这样一来的话,为什么朝仓会在这里?
“大概是……我想……是因为凉宫同学希望她的存在吧,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因为……”长门吞吞吐吐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凉宫同学觉得这样更好玩……”
长门大眼睛抬着上来望着我,一副害怕的样子让人觉得值得可怜。春日那个家伙自己大概不知道吧,朝仓凉子的事情我可没有告诉过她,所以就算创造一个朝仓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没关系的!”长门坚定地眼神看着我,“我不会让虚子你出现危险的,我……我……那个……恩,我,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听起来还真是可靠啊!跟原来的长门也没什么区别的可靠。可是你不是知道我是阿虚吗?就不用叫我虚子啊,我可并不喜欢自己被称呼女生的名字,虽然不得不说我现在确实是女生。啊,是这样吗?因为有别人在吧。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就叫我阿虚吧。”我这样低声跟长门说道。
“啊……两个人……”长门一瞬间一朵红晕飞上面颊,原本洁白的面容变得好像鲜花一样,这样的长门我也快习惯了吧,大概。
“哟!小光!古泉!有希,鹤屋前辈还有马尾辩不知名少女一位!”春日与朝仓一边跑一边过来,后面还跟着三个人,仔细一看,从左到右分别是谷口,国木田,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俊俏男性。(竟然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性!)
不要随便省略别人的名字啊——虽然我这么说,不过也不太喜欢被成为“虚子”就是了。
春日一脸笑容,然后开始介绍后面的人。
“这位是朝仓凉同学(没有‘子’这个字哦!),这边是坂中同学,虚子你认识的吧。”
“大家好,我是朝仓凉!”朝仓先打了个招呼,近看就能发现脸上英俊到全校女生大概十个女孩子会有8个人喜欢上的面容和绑起来的柔顺头发,脸上带着温柔至极的笑容,眼神里透出和善的光芒,给人温柔到好像水一般的感觉,同时也有一种非一般人的独特高贵气质。如果男学生也分级的话,这就是传说中的AA+吧?相比这个世界的谷口(女)一定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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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坂中,请大家多多指教!”被叫做坂中的男生有礼貌地鞠躬行礼,身上散发出平易近人的气氛,脸上带着谦虚的微笑,是容易给人带来好感的类型。
啊!坂中是谁啊为什么是男性啊——之类的问题我已经不想再问了,一定是那个坂中吧!家里的宠物狗生病了,然后到SOS团请求帮助的人,是SOS两年历史上仅有两个的委托人的第二个,重要客人,同时也是一个家里富有,拥有一个温柔的考饼干很好吃的母亲,行为有礼貌有教养人。这些就是我了解坂中的全部,剩下的就是她是我已经两年了的同班同学,也是班上和春日聊天比较多的一位了。现在变成了男性,给人的感觉还是这个样子吧。
“啊,你好。”古泉露出人畜无害的甜美微笑,漂亮的脸蛋上依然发出刺眼的光芒,当然了,身体上发出的也许是对男性有治愈功能的光芒吧,但是跟朝比奈身上的神圣治愈光芒相比就是不一个水平的东西了。
“啊,古泉同学。”坂中小声犹如咒语一样吐出这个名字,脸上就飘上了红晕,手脚一副不知道摆哪里的紧张样子——原来如此啊,坂中同学。
这个瞬间当然没逃过古泉的眼光,不过古泉还是应该说毫无反应,还是说应变自如地对坂中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古泉这个家伙还真是受欢迎啊——虽然被男性喜欢我一点也不羡慕!不……如果是朝比奈的话……呃,我在想什么呢!?
“坂中同学也来参加啦。”我这样问道。
“恩,”坂中回复了正常的表现,对我有礼貌地笑起来说道,“因为听凉宫同学说起这个活动,就想着,要不要参加一下呢的感觉,因为是凉宫同学举办的活动,所以一定很好玩吧。”
说起来没有人对春日一个人竟然能举办这么大的活动感到震惊啊,看来我们学校的人对春日的力量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了,凉宫春日在北高里面,就是拥有如此程度的名声和力量。老实说我是不是应该为这个情况感到担心呢?春日不会因为自己的权利太大而太过骄傲呢?哈哈?怎么可能?那可是凉宫春日!那个女人永远不知道满足为何物!骄傲什么的不陪那个女人,因为凉宫只会把事情越做越大,而且无论事情多苦难,她也能办到。
但是这也正是我一直以来的疲劳原因。
“嗨,虚子。”“虚子早上好。”谷口和国木田打着意料之中的招呼,两个人穿着和我一样的服装。
“这么好玩的活动,果然还是要参加啊。要问为什么的话……”
“因为是那个家伙举办的活动啊。”国木田和谷口相继这么说着。
你们说的没错,但是如果要我选择,我宁愿在家里睡觉一整天也不想参加这个疲劳的活动!
“虚子要参加什么活动呢?”国木田这样问道。
我拿出了春日发给我的列表,看了看。
“女子100跑,女子100米跨栏,女子100米游泳,接物竞走以及面包竞走,除了各类球类运动之后,最后的是接力。”我照着纸上写好的列表读了出来。
“哦,都不是太费力的运动啊,我竟然要跑800米,为什么我要跑800米啊?很累啊,虽然也不是没跑过。”谷口无视我列表上的大量活动抱怨着。
“我要跑的有只有200米,50米,我和谷口还要跑女子两人三足呢,为什么会有这么有趣的的项目呢?”国木田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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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春日大声说道,我们都安静下来。“都围成一圈。”
从我开始,接下来是古泉,坂中,鹤屋学长,朝比奈学长,长门,朝仓,谷口,国木田,再来是春日,我们聚成一个圈,成为一个团体,我注意到,操场上很多的人都往我们的方向看过来,似乎是对这个由春日为头领组成的队伍有着强烈的兴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春日是这场大运动会的举办者,其实,古泉肯定是幕后举办者才对,我注意到古泉对身边的古泉对我是眼色,然后指了指讲台的上面说道:“学生会长正对你点头呢。”然后我才发现讲台最上面一个挺着胸挺拔站立,身上披着黑色外套的拥有乌黑长发的女学生正对我点头。
原来那就是学生会会长啊。
“听着。”向日葵一般的笑容盛开在春日的脸上,她摇晃着脑袋,黄色的丝带也跟着飘扬,说话的同时,身上还带着肢体语言,我们的队长就这样开始了讲话:
“这次运动会是一场盛大的战斗!而我们十个人就是一个小队!这场运动会的所有细节和规定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规则简单,只要我们积分最高,就可以拿到冠军了!就是这样,所以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春日张开嘴笑着,红润的嘴唇形成美丽的弧线。
在所有人都点了点头之后说道:“我们的队伍就叫做SOS团,SOS团的队伍是没有敌人可以阻挡的!我们一定会获得华丽而伟大的胜利!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听到了吗?虚子!给我拿出你全部的力气,我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
“优————胜————!!!!”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默契地一起喊出来,我的身体里总算也有一毫米左右的干劲了。
“好!再来一次!FIGHT!”春日大喊到。
FIGHT……?
“笨蛋虚子,说道FIGHT的话……”春日给了个提示。
难道是……不会是“一发”吧?(日本营养饮料力保美达的广告词,详细见轻小说或动画虎X龙)
“既然知道的话,就来吧!”春日大喊到。
真……真是俗……
“FIGHT——!!”春日又大声喊道。
“一发——!!”所有的人不得不配合。
“FIGHT——!!”
“一发————!!!!”
又重复了一边,我们不自觉就笑了起来,春日就笑着说要去讲台说几句话,然后就告诉我们要我们先去操场集合等着运动会开始,看看时间其实也差不多了。
很快地,讲台的喇叭就传来的声音。
“咳……咳。恩,大家请注意一下。”声音从巨大的喇叭传出来,围绕整个操场,所有的学生和在场的教师以及工作人员也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穿着白色T恤和灯笼裤的春日身上,标志性的是头上晃动的丝带,所有的人听到那个声音就知道是凉宫春日在讲话了。
“请大家到操场集合,运动会很快就要开始咯,在开始之前,我希望作为主办者,稍微说几句话。”春日的声音传遍每个人的耳朵里,操场也就安静了下来。
春日看起来些许有些紧张,但是更多的似乎是激动和兴奋,她完全隐藏不住心里的高兴而露出了笑容,一瞬间她就大声说道:“我是凉宫春日!SOS团队伍的队长!也是这场运动会的举办人!还希望各位,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拿出你们的干劲来!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把全身的精力发泄出来,并得到最快乐的身体运动的享受!所以,还请大家尽全力,我们的目标,不只是优胜!最重要的是玩的开心!!”
春日说完,全场立刻爆发雷动的鼓掌以及热烈的欢呼声,就好像著名歌星的演唱会开场一般欢腾,台下是激烈的反响,这个反响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真不愧是春日!竟然一瞬间就把会场的气氛带了起来!话说回来,每当在很多人面前,春日就会表现出平常没有的常识和礼貌来,还有的是那份交际能力和行动力。她的身上无时无刻犹如太阳一样散发着火热的能源,这股能源就是热烈的火焰,身边的人在不知道的情况就被她点燃了,结果上百名的全体学生,就都像现在一样沸腾了起来,不得不说只有春日才办得到这种事情。
“真是了不起呢,凉宫同学她。”古泉在我身边笑着,“竟然由学生发起全校性的娱乐活动什么的,这可真是梦境般的景象,凉宫同学简直让我感动,如果我没能来到北高,就不会参加到这种有趣的事情里面了吧。”
古泉一副开心的样子,不知道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笑容倒是一反往常的真挚。
“不管怎么说,”古泉又接着说道,“从前天开始我就在准备一切的安排了,凉宫同学的计划书当然是非常强力的帮助,但是我这边的委托工作也不少,我可是熬夜联系机关才准备好了所有道具,安排好了奖品。学校那边我也想办法通过学生会和教工组织解决了。真的是很疲劳呢,也许比在闭锁空间对付神人还要疲劳。一切的一切只不过都是为了让凉宫同学能开心而已,如果我的目的达到了,辛苦也就值得了。”
说着,古泉对我露出了一个皱着眉头的苦笑,暗淡的笑容在她柔顺的面颊下显得多少有些悲情的气氛,说完,古泉就接着闭目养神了。
长门也好,朝比奈也好,鹤屋前辈也好,还有其他的无论是谁都好,在春日身边,都可以得到不同一般的体验。我也是一样的,看着讲台上露出笑容的春日,我也没有忘记这个运动会的目的。
春日看向我的方向,用一如往常高傲和自信的笑容——我明白啊,春日,这只是热身而已对吧?是给我的准备活动是吧,我明白的啊。我还怕你不成?既然早就绝对要玩了,就快点开始吧!我给举起拇指,给春日一个手势,她一瞬间先是皱了皱眉,之后则更开心地笑了起来。
“所以!”春日又开口说道,操场上的声音也平静下来。
“所以!多余的话也不多说了,感谢也好感动也好要多少比赛结束后再慢慢说吧!这次的运动会拥有丰富的奖品!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至于冠军当然也有特别的礼物,具体的我都写在了你们每人人手一份的列表里面了,所以大家都清楚了吧?那么——”
春日停顿了一下,大吸了一口气,之后用最大的声音宣布:
“我宣布!这次运动会,正式开始————————————!!!!!!”
操场内又一次沸腾了起来。
“总而言之。”古泉在我旁边对身边的众人做了一个简单易懂的总结:“这一次又要请大家全力以赴了。”说着她露出温柔的笑。
还真是清楚的发言啊,无论是SOS团内对春日的行动了解的人,还是非SOS团的人都能明白的一句话——不拿第一名的话,春日可是不会罢休的——这样一句话。
“虽然由我来做有点不适合,但是果然我们也得加油不可呀,那么……”古泉笑着,伸出右手手心向下,而我们也就把手一个接一个地垫在上面。
“FIGHT!!”古泉大声喊道。
“一发——!!”我们也喊道。
之后我和古泉向春日的方向看去,春日则开心地对我们举起拇指,我们九个人也对春日做出同样的动作作为回应。
运动会终于开始了,首先热场的就是男女混合800米和男女混合400米,这两项的参加者在我们的队伍里有朝仓,鹤屋先辈和坂中,结果他们三个人就在我们的欢呼下上场了。春日则进入室内参加跳高比赛,长门去做下一项200米跑的热身。谷口和国木田穿上了春日要求的拉拉队服,手上拿着红色的拉拉队专用毛球,至于朝比奈,想都不用想,被春日要求穿上了格子西服,头上绑着红色的布条,身上已经换上了应援用服装,那个应援的可爱样子,真可惜我没有带相机,不然真的应该拍下来…………不,不对吧,我拍男学生的服装干嘛,我的脑子有问题吗?
话说运动会真的开始了!
整个北高已经确确实实进入运动会的气氛了,不同的比赛分别在不同的场地开始着,其实运动会的范围是整个北高的大小,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比赛,要问为什么的话,整个运动会的项目有几十项,不同时进行大面积的比赛的话,一天之内肯定是完成不了的。打开项目列表和安排时间,发现春日的安排都意外地合理。
———————————北高校区全景———————————————
———————————北高校区全景—————————————————
一共将近三十个项目,只是跟赛跑有关的就有10组,分别是800,400,200与100米的男女子赛跑和800米男女混合。其他的则有各类的球类运动和像是两人三足,拔河,借物竞走之类的趣味类运动。各类运动交叉替换,上午大多是消耗体力的运动,下午则多是娱乐类的活动。全校被分为32个组,29个由学校学生或社团组成的队伍以及2个教师组成的教师队,另外一个就是我们主办方的“SOS团”队,大概我们就像是类似种子队伍之类的存在吧,但是我们队伍里面的人水准还真是参差不齐啊!
比赛安排的已经很好了,32组进行犹如冠军争霸式的排名战,但是实际需求的只是积分而已,最后的积分综合最高的才是整个运动会的冠军队伍,而每类比赛的冠亚季军当然也会给与奖品。奖品是什么呢?谁知道呢,也许是奖状和奖杯吧,剩下的大概就是机关赞助的东西了,究竟是什么也许去问古泉就清楚了。
在鹤屋前辈,坂中和朝仓去参加男女混合赛跑的时候,长门和春日也不在的时间里,古泉和我两个人坐在一片的休息椅子上,在树荫之下享受着夏日唯一一丝的凉爽,要说我们两个人在做什么,很明显是在商讨战术吧!不要问商讨什么战术了,这个运动会说到底还不是春日举行的娱乐活动,对于我们SOS团的团员,怎么让春日更开心才是主题!
“目的很简单,好的成绩,好的表现,有趣的竞争,优胜和奖品。就这样。”古泉一姬笑着总结道,同时无视男同学的锋利视线,扇动起T恤衫的下襟乘凉,身体上诱人的两颗成熟果实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吸引着除了我所有男学生的实现——不过我现在是女性才对,这里一定要无视。
“说的简单,怎么做?”我问到。问题就在这里了。看向我们的队伍吧,朝仓和坂中先不说,剩下拥有超强实力的除了春日以外(这个人就请永远地状况外吧,我有着无论什么项目她都可以拿到优胜的绝对自信),怎么看也就只有鹤屋前辈而已了。国木田和谷口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期望,老实说我也不对长门(笨拙版)和朝比奈学长有什么期待,至于我和古泉两个人,说起来惭愧,我这幅身体完全找不到力量从哪里出来,古泉也许看上去还可以吧,但是有这么多人的差距,恐怕要拿冠军可不容易,只不过……
“只不过,”古泉笑着接下我要说的话,“有凉宫同学的力量作为靠山,只要她从心底希望我们得到冠军,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时空异变还是宇宙侵略战争之类的事情,这场运动会的结果我看也是注定的了。但是,为了避免异常的发生,我认为有必要不使用到凉宫同学的力量。”
的确,古泉想的事情和我的一样,只不过,我对于春日是否会使用能力的可能性有怀疑,春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运动会无论怎样都她都会希望以自己的力量,原原本本不作弊,不使用超级力量的方式胜利才对,我心里是这么相信的。
古泉听我这么说之后就立刻翘起嘴边露出笑容,干嘛啊古泉,就算你是美女,笑的恶心还是笑的恶心哦!
“不,不是的。”古泉突然否定,然后解释道,“我只是想起了一年多前的事情,现在你说道话跟那个时候多少有些相同,让我不禁有些怀念。”
怀念?是哪件事情啊?
“你还记得吗?就是在第一次文化祭不久之后,电研社社长带着某个游戏软体,到SOS的活动室要求挑战并想要取回电脑的事件。”
啊,就是那次电脑部部长想要使用作弊手段拿回本该是属于自己的电脑的事情吧。我确实记得,不过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说起来这个古泉(女)竟然也知道那个事件啊。
“那个时候,你说过,不准使用作弊招数。超能力或者特殊力量一切都不能使用,堂堂正正的比赛。结果后来因为电脑部的作弊,长门同学才在你的同意下对程式进行修改。”古泉这样说道。
啊,是那个啊,那又怎么样了吗?
“那一次你说的事情和这一次差不多,我也曾对你解释过了。这种决定都是基于你对凉宫同学的信任和凉宫同学对你的信任关系之间发生的,你们两个之间密切无间的信任,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清楚地体现出来。当时我对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只是对我的话置之不理,但是,现在已经多少有些不一样了吧。”古泉这样说着,然后用那双闪着漂亮光芒的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就保持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道,“两年来,我相信你也和以前的你不一样了,所以现在的你一定更明白我在表达的意思吧?凉宫同学信任你,认为有你在的队伍就不会失败,而你也信任着凉宫同学,认为凉宫同学会凭自己的力量得到胜利,即使失败了也绝对不会使用能力毁灭掉现在这个空间做出或者其他的什么事情,就是这样啊。”
古泉说完,轻轻吐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现在的你,一定知道怎么样做才好是最好的,所以就算不用我古泉策士帮忙,全部交给你肯定也是没问题的。至于我嘛……”古泉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莫名闪出一丝寂寞的光芒,“我也就静静地享受运动会的乐趣就好,其他的只要尽力就行了。因为运动会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大事件,充其量只是事件前的热身罢了。”
…………
一阵沉默,我也不得不说,古泉是对的。
两年来我已经变的不太一样了,在春日的身边,即使不想也会被改变的,我认为原因不在我身上才对。说回来,本来事情不就是这样嘛,春日就是春日,对我来说,不是自律发展的可能性,不是世界的神,不是阻断时间断层的人。对我啦说,春日就是春日本身,初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其他的如果还要我说什么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
干嘛那么麻烦?是啊!干嘛那么麻烦?只是运动会而已!
那就上吧!那就上吧!顺着春日的意愿,别犹豫了,上吧!
虚子就是虚子吧,反正到了现在也就只有勇敢地跑了,既然有春日在的话,拿第一名也不算什么,反而不拿第一名才奇怪吧,对吗?春日?我说的对吗?你给我回答啊?啊,对了,你在室内体育馆呢。
就在此时,操场上传来惊人的喧哗声,热闹的欢呼和加油一瞬间比刚才的大了不少,好像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
“好像……我们的队友意外地强大呢。”古泉只是笑着这样说了一句,之后就又“闭目养神”了。
“哟!”一个身影正告诉向我和古泉的方向跑过来,后面则跟了两个其他的身影。
说话的人是鹤屋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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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看!冠军!哈哈哈哈哈!”鹤屋大笑着拿出了小小的金色的奖牌,似乎是男女混合800米的赛跑冠军奖牌。
“哇!好厉害,不亏是鹤屋同学!”穿着应援服的朝比奈学长高兴地说道。
“不可思议呢,”鹤屋身边的朝仓的手上也拿着一块,看起来似乎是银牌的样子。
朝仓拿了第二吗?仔细一看,坂中的手里拿着铜牌。
……哇,这三个人真是太厉害了吧?喂!?
“真是不可思议!”朝仓惊讶地这么说着,然后手舞足蹈地开始对我描述起来,“虚子,你不知道鹤屋前辈他跑的有多快!800米我已经跑的很快了,可是他竟然快过我3秒,太神奇了,简直是世界级的水平!真是不可思议!”
朝仓英俊的脸看起来写满了惊讶,大概他还不知道鹤屋学长的厉害,他可是拥有与春日同等级别的战士,当然是强大至极……说起来800米快三秒是什么概念啊?鹤屋学长你不是在操场上飞起来了吧?
“我可是田径队的……没想到竟然是第三……”俊俏但娇小的坂中(男)看起来非常的失落,忧郁的气氛笼罩起来,“虚子……你的朋友都是这么厉害的人吗?他们已经不是人类的范围了的说……”
呵呵,我只能苦笑,坂中,不是你很弱哦,是因为他们实在太超常了而已。而且我的朋友是像谷口,国木田的水准才对。应该说鹤屋学长和春日那种才是超级例外。
而这时,春日和长门也回来了,春日的脸上写满了阳光般的开朗一万瓦特笑容,手上拎着两块金牌,大摇大摆地走回来,后面则跟着小巧的长门,看起来也满高兴的样子。
“我的份和长门的份!虚子,你知道嘛?长门跑的超快的!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竟然领先第二名3秒……”春日一开口就这样说道。
…………
这群异常的家伙!
长门走到我旁边对我笑了笑,轻声说了一句话:“定式设定,短跑模式。”
真……真厉害,不愧是长门,这个长门(里)拥有跟原来的长门同样的强大力量。
“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三个金牌一个银牌一个铜牌一共积分有6X3是18分加2X3是6分再加1分共25点!(金牌一个6分,银牌一个3分,铜牌一个1分)太棒了,刚开始一个小时,我们就有25点!我们简直太棒了呀!不愧是SOS的队员,鹤屋前辈,朝仓同学,坂中同学,干的好!”春日伸出手臂比出一个大拇指大笑着称赞道,而鹤屋前辈也回复着同样威力的强大笑容说到“当然喵!”
运动会真的开始了,这样一来我们不是真的能拿冠军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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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古泉也总算要上场了,国木田和谷口也是。
结果,一个小时下来,我们四个人都得到了可以用“无比悲惨”得到的分数,在跑赛中古泉全力以赴也只拿到一个只值1分的铜牌,而谷口和国木田根本无法挤进名列前茅的线里面去。至于我就更可怜了,跨栏比赛时,竟然从第一个跨栏一直推dao到最后一个跨栏,最后还摔倒在重点线前面。不是我喜欢摔倒的!而是我这个身体上完全没有一处可以找到名为“力量”的能量源!结果我就悲惨地得到了“最后一名”的称号。跑起来我的动作尤其笨拙,就连我自己都能感觉的到那种身体不能跟着自己的想法行动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个木头的人偶一样。
“虚子……”春日的眼睛变成三角形,“你给我过来一下。”
没办法,我只好过去。
“原本我就对你没有期望,所以你没有拿到奖牌我也不是很介意。”春日先是这么说,之后就用拉拉队用的加油用的塑料圆筒在我头上敲来敲去,“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得到最后一名!虚子你简直太笨了!难道你想成为新的笨拙女仆嘛?你不是成为天然呆的料!除了你的马尾以外你身上一处萌点都没有!”
笨蛋春日!你以为是因为谁的错我才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啊!
“呃,算了!反正没有期望过你!给我去好好准备别的活动吧!先跟你说好,赛跑的活动也就这样了,球类活动和娱乐活动还是这样的话,就准备好接受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游戏吧!到时候可不是穿着绿色怪兽的衣服在操场上跑十圈就能解决的问题了,虚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嘛?”春日一面撅着嘴,一面抱怨着,同时指派朝比奈去给鹤屋他们加油去了。
可恶的春日,我才不会穿呢!
…………
下一项的跳远和短跑,我也同样以笨拙的跑法和乌龟一般的速度完成了比赛,在整个过程中我感觉到的只有来自背后春日冷冷的杀人视线。
哎呀哎呀……
看来想要得到冠军,还是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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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09
更新时间2009-4-26 18:35:31 字数:12521
第九章:排球王——古泉一姬!!
不可思议,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我要没头没脑地突然这么说呢。
那是因为“SOS团”队的实力也未免强大过头了吧!喂!
春日正双手捧着一大堆金银铜的牌子,脸上露出字面意义上“开心到极点”的满分笑容,然后又对我皱了皱眉头,仿佛在说:你看啊,虚子,这里没一块是你拿来的!快点给我去拿积分啊!
哎呀哎呀——这就是身为SOS团打杂的我的命运,无论是什么时刻,就算我已经变成女性也没有得到任何所谓优先权。不仅如此,连我天生身为男性仅有的一点身体上的蛮力也消失了,虽然也不是说什么都没换来,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可爱娇小的女性模样,我照了照体育馆内置的镜子,恩,这幅模样说不好比春日还诱人呢!只要我稍微做出一点可爱的姿势,就会比毫无修饰的春日更可爱吧!
不过我先说好,我想要遮掩住自己灯笼裤的样子完全是因为我不自觉地觉得害羞,而并非是我故意装出可爱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被男性看着的感觉让人觉得让人不爽以外竟然还有这种让人想要钻进地底的感受。而更糟糕的是,春日竟然也以一副仔细打量的眼神看着我,不是下半shen,而是上半身的某个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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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看啊,都是女人不是吗?春日?”我忍不住这么说道。
“恩……”春日理所当然地没有停止她的眼神,然后继续在我身上来回扫视着,面对春日直接的火热实现,就算不是我相信也多少会受不了。
所以说,春日你在干嘛啊?
春日将奖牌全部塞给一旁的朝比奈学长,然后右手撑起下巴,一副深思的样子,最后沉默良久,终于以严肃的口气和眼神看着我,然后这样说道:
“虚子你…………每天喝牛奶和豆浆会好一些哦。”春日一脸认真。
要你多管闲事!
春日立刻露出恶魔的笑容,如果她有猫一样的兽耳的话,就一定看得见耳朵尖端的摇摆。
“真小呢,恩。”春日又一次毫不留情地说道。
小就小吧,不要你管。
反正我原本又不是女性,小的话更方便我的生活,如果像是古泉一姬那样……不不不,那可就太可怕了——只是想象那样汹涌的两个球状物体就那么挂在我这样的娇小身体,我就忍不住全身开始痛苦地发抖。
古泉则注意到我的表情,然后一边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一边走到我身边,之后一句话都没说。
干……干嘛啊?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露出那种微笑看别人的话,多少也觉得有些怪异啊。
结果古泉做出了惊人的举动,我现在郑重在这里声明,我原本身为男性的某神经在那一瞬间发出要被短路烧断一般的强烈刺激,那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完全不是因为我引起了什么邪念,而是完全动弹不得了。
古泉一姬双手将她只要看上去就知道波涛汹涌的胸部捧了起来,这个动作发生的时候,就好像身旁没有男人一样——事实上确实没有几个男生,在场的就只有春日,我,古泉,长门和朝比奈学长五个人——朝比奈学长一瞬间就满脸通红整个人僵在哪里一动不动,而春日则发出“喔喔”的惊叹声,长门则捂住了嘴,小小地发出了惊讶。
古泉她做了什么?
她捧起胸部几乎到我颈部的位置,然后紧紧贴在我的肩膀与胸部之间的位置,之后她就抱住我的头,将我的头陷进那个山峰间“深谷”里面,一瞬间我连呼吸都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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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的话,”一姬微笑着不慌不忙地继续持续着这种动作说道,“多少也能分给你一点了,是吗?虚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大脑才从麻痹状态慢慢回复过来,我自己也察觉到了,我的脸大概是已经比红番茄还红吧。
…………怎么形容呢……就好像被温暖的大海包围的感觉……身体好像变的轻飘飘的了…………大概有F……恩…………不……不……不不,不对不对!
我在干嘛啊啊啊啊啊!?
我急忙把一姬推开,然后慌张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大脑一片空白,我想大声喊一声“快离开!”,但是太过紧张了,不知道有没有喊出来。
“冷静点啊,虚子,虽然你的感受我也不是不了解啦……恩……”春日一边用同情的眼神安慰着,同时用手抚mo着我的头部。
不,不,不,要说我的感受,那才不是春日可以理解的东西。怎么说呢,就好像从地狱和天堂间徘徊……一下子幸福一下子恐怖的感觉……不,不对不对!
我赶忙敲了敲自己的脸蛋,让自己清醒一点。此时我发现春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朝比奈仍然保持这脸红僵住的样子——这我可以了解——而古泉一姬她,正在抱着双臂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苦笑着。
你在苦笑什么啊,该苦笑的,不,应该说该哭的是我才对!干嘛连句话都不说就把人的脸放进那种地方!虽然我还挺高兴的……不不,不对!应该说是没礼貌才对,而且一般的女孩子会那么做吗?虽然我也是女的——
“哎呀……好像玩笑有点开过头了。”古泉仍然皱着眉,这样说道,然后对我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了一句,“真抱歉!”
呃……
“呵呵,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有那么大反应啊。恩,这可是有趣的新资料。”古泉一边这样说,一边继续挂着虚伪的笑容面具,这家伙无论什么时刻竟然都可以笑的这么从容。
“没有办法啦!虚子!”春日大声说道,“古泉是天生的,我们这种凡人是没办法变成那个样子的,我是就是现在的样子没关系啦……”
春日要说什么?
“但是……”春日又露出那种笑里藏刀的表情说道,“虚子的话,就需要加油了。”
…………
你们这些家伙都离我远一点!!
“那个……虚子同学……”古泉和春日去做热身运动,朝比奈学长则开始向我开口,长门也一脸红透的样子在一边看着我,先不说长门那幅样子的事情,长门是知道我的真正身份的——也就是说,长门完全知道身为男性的我经过刚才的事情而受到的精神创伤。
真是丢脸死了!
“那个……你还好吗?”朝比奈担心地问着,虽然她的目光看起来非常紧张,似乎是刚才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吧。
长门也用关怀的眼神看了过来,温柔的光芒意外地散发出治愈的光芒,原来长门也是能发出跟朝比奈学姐类似的光芒的啊——看来以后有必要跟那个长门(表)好好聊一聊了,长门(表)也不能永远一副完全没有表情的样子啊……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个!”朝比奈学长温柔地看着我,然后用紧张的颤抖声音说道,“那个,虚子同学,我觉得呢,就算‘那个’的大小不是很好,也完全没有关系的!我,我对虚子同学这样的大小也觉得非常好,那个,啊!”
仿佛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感觉,一瞬间朝比奈学长的脸就又红成火烧云一样的鲜艳颜色,说话立刻就停止了,嗓子里只能发出吞吞吐吐的声音,身体又变成“木乃伊”的状态了。
啊,我明白啊,朝比奈学长,对于你来说,现在的我的存在就好像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古泉一姬的存在是类似的感觉啊。话说现在这个朝比奈的样子还真是可爱!这个可爱的小男生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掐他的脸蛋作弄他一番!不过我当然是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我心中的原则在告诉我,不能舍弃灵魂上身为男性的天性。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笑着这样说,朝比奈立刻露出耿直的开心笑容说着太好了之类的,至于长门,则对着我皱着眉笑了笑,仿佛是在说这种事也是没有办法的。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下一场比赛的时间了,SOS团全员集合在体育馆里出现,就是因为比赛的时间到了,项目是排球,而参赛的人员,则是SOS团内的五人,也就是说——我,朝比奈学长,长门,古泉一姬和春日。
这个人员安排是春日做的。
这场比赛,无论对方和自己都只有五个人,春日不想让SOS团之外的人上场,估计也不想要换人机会,五个人从开始打到最后。
目的也太明显了吧,春日。
排球的比赛已经是最后一场了,这场之后,上午的所有比赛就宣告结束,之前的排球比赛已经由鹤屋学长和朝仓全部拿下,而所有的球类比赛的决赛则由SOS团的团内人员参加,换句话说,春日的意思就是:既然SOS团所有人都参加了,输掉的话就给你们好看——的意思。至于现在的“SOS团”队伍,积分名列前茅,目前有93点的积分,名列第二名,而第一名的是学校的体育部组成的强大队伍,以101的分数领先了我们,对于这一点,春日当然是完全的不爽。而巧合的是,这次的决赛对手,竟然就是那个体育部。
“挺好了!虚子!SOS团的队伍绝对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输给任何一个队伍的任何一点!所以,”春日把眉毛皱成一个倒八字形,郑重其事地对我说着,“所以说,就算死掉也绝对不准给我拖后腿!明白了吗?”
你既然那么想报仇,就之说嘛——当然,如果我敢说出这句话,我的人生一定会有所改变吧,不过现在说的话,肯定活不过3分钟,所以我没说。
春日,我不想死掉,也不想拖后腿,更不打算故意输掉。但是——
“没关系,信任你自己。”古泉露出可靠的笑容对我这么说,“而且,还有我呢。”
我的心里对古泉的话抱有期望,因为她对我说过了那种话————
三十分钟前,古泉说过惊人度超过一切的话!
古泉拍着我的肩膀,以近乎冷酷的声音告诉我:“前半场你就在最后面待着,不要接球也不要上前场,朝比奈学长和长门会在保护后场的同时尽力保护你,而前方就只靠我和凉宫同学来进行一二传,在我的了解中,这个学校里没有人能挡住凉宫同学的扣杀。我想前四场里面,我们可以赢得两局——而我的赌注当然在最后一局了。”
可是古泉——
“三十分钟前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古泉严肃的表情仿佛在提醒我别忘记某个事实,“凉宫同学不是没有对你有期待,无论是棒球,还是电影,无论哪一样,凉宫同学都对你有期待——正因为如此,我认为你一定能做到。原因太简单了。”
古泉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似乎像是安慰我一样地说着,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坚定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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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凉宫同学那么认为了,就一定会实现。你我都知道的,她拥有将愿望化为现实的能力。”
我不仅有些紧张,身体不止地发抖,但是古泉伸出纤细的手放在我肩膀上。
“没事的,偶尔也像信任长门同学或是朝比奈学长那样信任我吧。”古泉温柔地笑着,“一定会完美胜利的!”
…………恩,没错,我的心里也有那种感觉。
一切惊人的对话都发生在三十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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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钟前体育馆走廊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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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子!”当我决定在比赛前再去一次洗手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
“怎么了,古泉?”我回应道。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了。”古泉笑着说着,然后跑过来跟在我的身边,我们就这样一同走进洗手间。
“什么事——我想我也不用问吧,凉宫又怎么了?”洗手的时候,我随口就问道。
“呵呵,真了解呢。”古泉也笑了起来。
“当然是关于凉宫同学的事情——不过在那之前,应该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才对。”古泉这样说着,然后看着我不解的面容,又笑了出来。
关于你的事情?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认识你很久了嘛——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实际上认识这个古泉,就只有几天而已。
我们一同走出了洗手间,然后又回到那个角落的瞬间,古泉自然而然地跑到我的前面,一阵风就这样从走廊外吹来,吹起了古泉运动服的角落。
“呵!”古泉发出了好像碰到什么有趣景象而发出的感叹笑容,身体就那样背对着我。
怎么啦——我还没等那样问,古泉立刻就抢先了。
“昨天晚上,你和鹤屋学长一起去偷走了凉宫同学准备的计划文件夹吧。”
呃!
怎么……为什么古泉会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与其说是偷走,不如说是名誉顾问和好奇的SOS团员擅自打开里面的东西进行了一番考察吧?而且也没有偷走。”古泉继续说着,但是仍然背对着我。
古泉的样子有一些奇怪。
看来隐藏的意义都没有,她完全知道我昨天晚上做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
“阿虚,你比以前更迟钝了。”古泉一姬一瞬间将身子转了回来,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的同时,还摆出双手向上推的无奈姿势。她的嘴角和眉毛都以奇妙的角度向上挑——那个姿态,动作,表情和语气一瞬间给了我极大的冲击。
她刚才叫我什么?
呃,这种事情似乎早上还发生过一次的感觉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阿,虚。
难道!不会吧!?
“喔呀,看来终于反应过来了?”古泉保持着微妙的笑容,同时还用抬起眉头,仿佛在说:恩,想起来了,做的不错。
“古——泉——!!”我一不小心就大喊了出来,仿佛要把面前古泉就那样吃到肚子里一样——那当然是不可能。
“哎呀,叫人家叫的那么亲热,我(BOKU)多少也有些觉得害羞呢。”古泉用来男性自称用的人称代词,面前这个外表可爱,身材完美的女性用这个人称代词,就让我想起了中学时代的同学——佐佐木来了。
但面前这个可不是什么佐佐木,这不是当然的嘛,面前是古泉,完完全全的古泉一树。不是古泉一姬,是一树,虽然读音一样,但是却不是同一个日文汉字。
“古泉!你怎么会!?”
“哎呀哎呀,别那么紧张。”她——或者应该说他——将我的管用词抢去,然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你,你,你不是失去了记忆吗?”我立刻大声问道,之后才突然想起我们所处的地方离春日很近,不能让春日听到!
“跟我来。”古泉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出走廊,结果不可思议的,我们有一次坐在了那个石质的桌子前,树荫遮挡着烈阳,鸟儿发出唱和,我们每个人从身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杯咖啡。
又是这个地方,两年前古泉向我表明自己的身份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而是来自一个叫做“机关”的组织的“超能力者”。现在的我们与那个时候我们完全是坐在一样的位置,在一样的树荫下,喝着一样的饮料。
“那个,我其实是超能力者。”古泉微笑着这样说道。
“开玩笑的话什么时候都行!”我立刻生气地吐槽。
古泉立刻就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她——应该说他,很少那样大笑,不过她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开心的样子——奇怪的是,我的心里也有种莫名奇妙的幸福感和安心感正在不断涌起——而我决定无视这种感觉。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是谁什么的也不需要说了。”古泉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这幅女性的身体当然不会是原本的我,至于小细节我也打算以后再跟你聊吧。老实说,现在并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既然那样就早点告诉我啊!干嘛拖到现在?
古泉仍然不慌不忙,完全没有一丝紧张或者疲惫的感觉,反而用那张姣好的脸蛋露出轻松,甚至包含一些兴奋的表情,这幅表情我见过三千多次了——这是长篇大论的前奏曲。
“三天前。”古泉开始了演讲,也不算是许久不逢了,“凉宫同学当天晚上就进行了这个世界的创造,之后我相信你已经了解到了吧,一切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古泉露出奇妙的表情皱着眉笑着摆了摆手:“其实我不打算这么快告诉你的,怎么说才好呢?我这一次希望担当一次主角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本来我完全打算做幕后神秘人的,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进行重大的决策和帮助,最后在危机的情况下出现,这样一来的话,一定可以给你带来不少好感吧。当然了,我放弃也是有原因的。”
你想做英雄的话,也没人拦着你啊。话说……神秘人这个奇妙称呼,似乎最近才在哪里听说过的,究竟是哪里来着?
“协助你了解凉宫同学的计划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古泉这样说道,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出现了鹤屋学长的笑脸——是一个神秘人的拜托——鹤屋这么说过。
也就是说……难道……
古泉开心地笑了起来:“当然就是我了。”
他摆了摆手,一副“看啊,阿虚,我怎么能弃你于不顾呢?我这不帮助你来了嘛。”的虚伪笑容,我也只能继续听着他解释。
“但是情况有些意外。”古泉举起食指,“一件意外的事情打断了我的计划,当然了,一直以来总是给与人们意外状况的就只有一个人了。没错,就是凉宫同学。还是让我从一开始跟你说明吧。”
“凉宫同学创造世界的时候,我拜托了长门同学,让她想办法保留我们的记忆。意外的是,长门同学立刻就答应了——我想大概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同时,维持自己机能的存在吧。还记得长门同学是被咨询统合思念体派来做什么的么?”
那种事情我比你要更清楚,古泉。长门是来监视一个人的,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古泉,更不是朝比奈学姐,而是SOS团的团长——凉宫春日。
“没错,但是现在的长门同学早就不是以前的长门同学了。”古泉对我露出奇妙的微笑说道,“现在的长门同学不会只是在一边观察,当我们出现危险的时候,她会主动出手帮助我们。也许有些自以为是吧,但是我认为即使是我这样与她毫无关联的微小人物,她也不会对出现危险的我置之不理。长门同学比起两年前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了,最近我和她的沟通也越来越容易了,这样老实说,对我们机关也好,还是对SOS团也好,都有很大的帮助。我一定要感谢她呢,让我们留住了记忆,以便应变事态的变化——即使这与长门同学的利益多少有些冲突,但是她还是这样做了。”
没错,古泉也了解到了这个事实。长门已经是SOS团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无论是谁都无法分开她,想要强行分裂这部分的人,都会遭到SOS团团长大人的狠狠报复,去年的事件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想必现在SOS团也处于一个巅峰状态下吧。就是在这样的巅峰状态,春日才又进行了这样的计划。
“关于计划,除了我所站在的‘机关’的角度以外,当然长门也有她自己的角度了。由此而生的‘某个’就是一个让我感到十分惊讶而且有趣的事情呢!想必,你已经亲自体验到那个‘某个’了吧?”古泉笑着问我,眉毛弯成漂亮的形状。
大概古泉指的是长门(里)吧?那还真是奇妙的存在呢!
“是啊,那种奇妙的性格,相信让凉宫同学也感到有趣了吧。意外害羞的长门同学确实是一个奇妙的存在,真不亏是长门同学,能创造出那样一个具有魅力有容易让凉宫同学喜欢的角色,制造这样一个角色需要的心血可是相当大的,而且——”古泉女性的大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洁白的脸蛋散发的魅力时刻再飘散着,“而且,这个角色是迎合了某个人的心理而制造的呢,相比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世界里——并非宇宙人的长门同学吧。”
真不愧是古泉,一下子就发现了那个长门的来历。
“总而言之,长门同学也好,鹤屋学长也罢,现在大家都是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就算是那个朝仓同学——那个角色我也调查过了,我的意见是他一个人构不成什么威胁,这一点我可以拍胸脯向你保证。恩,这么大的胸脯。”
白痴古泉!后面那一句话是多余的!
“你不是很喜欢嘛,这里大一些,就像朝比奈学姐那个样子。虽然我没有朝比奈那么可爱。”古泉又笑着故意说着一些作弄人的话。
我的大脑里不禁出现之前“陷入鸿沟”的记忆,古泉……你这个变态!
“真对不起。”古泉直率地道歉,然后皱着眉头对我说道,“我也觉得那个多少有些做过了,我正在反省呢。”
可你的表情上看不出反省的诚意啊!
古泉只是挂着一副浅淡的笑容在嘴边:“但是,我得说,虽然这幅身体看起来非常不错,实际上有很多麻烦,想必你也一定清楚吧。看你那幅单马尾的样子,其实我跟你的感受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我还能忍受罢了,至于更多的事情,现在就不用跟你讨论了,总之,现在开始我要说的比赛的事情。”
单马尾比较好绑啊,有意见嘛?古泉?话说你终于开始说道正题来啦。
“呵呵,怎么会有意思,简直可爱至极。”
恭维就算了,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古泉苦笑着,然后只是继续了他的话。
“凉宫同学对胜利没有yu望。”古泉干脆地直接下了结论,“我认为这一点你也是了解的。对于胜利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她更在乎的,我只能直说了——是你作为‘虚子’这个角色的表现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激起一阵强烈的共鸣。
“这就是凉宫同学将你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原因,一切都是她有所期待,而我们要做的,无非就是满足那样的期待。这场比赛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让你有出色的表现,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为了让你现在身为女性的身体发挥出力量,我们就需要另外一位朋友的帮助。”
一个人名同时在两个人脑子里响起来——长门有希。此时,古泉的意思在我脑子里首次明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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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前开始,”古泉盯着我的眼睛,露出温柔的笑容,“在我对你说,我和你的游戏对战中,我是有手下留情的可能的时候,你不是总对我说,要我在游戏的时候先拿出真本领赢了再说么?”
她笑着闭着右眼,露出俏皮的样子对我说道:“这次就让你看看我全力以赴的样子吧,就当是对你对我的信任的小小报答。”
这时我感觉到古泉少见的认真,说起来,这家伙难道跟我玩桌上游戏的时候,全部都是故意让着我的?这当然不是不可能,毕竟她是古泉。古泉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说起来,我们下个运动是排球。
是排球!原来如此,是排球嘛?
“呵呵,你想到了什么呢?”古泉又笑着故意问道。
我的大脑里不仅浮现古泉在那个昏暗的世界,对着巨大的蓝色巨人发射红色光球的景象——这家伙的工作就是“用红球打巨人”。
而排球,就刚好是这样类似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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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不太好意思,在机关里面,我的技术算是不错的呢。每个月都有一次例行的排球比赛。”古泉笑着说道。
你们机关到底是在干嘛啊?
“那么,现在我要对你说的事情就只有这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场比赛。”古泉说完,就站起身子,我也随着她站了起来,“凉宫同学对你的期望,我也是同样有着很大的期望的。可别让我失望哦!虚子同学!”
她用了“虚子同学”这个奇怪的称呼。
别开玩笑,快点走吧。
她只是一副“真没趣”的表情微笑着,然后我们就走进了体育馆。
—————————————时间的分割线————————————————————
决赛就这么开始了,比赛的哨声就这样响起。
我已经跟长门那方面做好了计划的准备,前半场我负责的就只有一样,按照古泉说的就是——在后面带着一动也不动,即不接球,也不发球,总而言之就是呆立在哪里,好像是凑人数一样。既然是会帮倒忙,不如一动不动比较好吧——春日大概也是那样想的,结果就不满地盯了我一样,之后什么也没说,比赛就那样开始了。
作为自由人(FREEMAN,排球比赛中单人后场防御的角色),我除了马尾比较明显以外,跟大家一样穿了运动服,但是自由人却一动不动,实际上后场就只有朝比奈学长和长门两个人,至于前场,则是春日和古泉。
对方先发。
对方不愧是运动部,运动神经好到不像话了!
发球的人从线外扔球,然后向前两步高高挑起,啪地一下,球就狠狠地被拍向我方球场的后便,而站在这边的,就只有一动不动的我,晃晃摇摇的长门和紧张不已的朝比奈学长。
“虚子!快接球!”春日马上对我大喊到,以在大海上漂流时硬要抓住一片树叶的情绪,一边喊一边对我挥着右手臂。
“唔!哦哦哦!”我急忙给与回答然后整个人向着球飞来的方向扑了过去,就在那一瞬间,长门和朝比奈两个人也向这边跑了过来。只听“噗通”地一声,三个人就像叠叠乐一样地叠在了一起,摔倒在同一个位子,而球则彭地砸在了后场的线内。
随着哨声的一响,1:0的分数。
以长门,朝比奈,我的顺序,从上至下我们三个人一个压着一个倒在了后场球落地的地方稍前一些的位置——我们连球的边缘都没碰到。
春日立刻露出一切都完了的绝望神情,然后手捂住额头,全身都颓废地搭了下来。古泉一姬则是双手向上一推,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苦笑着,仿佛在说:这三个人真厉害。
从此以后,SOS团三体育笨蛋的组合就诞生了。
“没有办法了,一姬,就靠我们了。”春日绝望般地这样说道,古泉也只能默然地回答:“没办法啊。”然后与春日两个人站在前场。
轮到我们发球了。
朝比奈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那幅虽然是男性但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柔弱不已的身体里发出那颗排球,正确的说是从下往上的打球发球法。
球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好像骇客帝国里的主角躲子弹一般的慢镜头,我似乎能听到对方球员发出的呵欠声。
我注意到春日的眼角在抽蓄。
对方很快就推起了球,这种发球就好像明摆着给对方扣杀的机会。
一传,二传,扣杀!
漂亮的扣杀!春日连拦截都懒得拦截,只有古泉一个人跳了起来,但是毕竟扣杀不是一个人就能拦截住的,球就那样落在了后场,至于体育笨蛋三人组则没有一个人敢于出手,实际上这也许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以免刚才叠叠乐的情况再次出现。
“恩……看来不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是不行的了。”春日这样说道,然后在古泉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笨蛋三人组完全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一股阴沉的“被抛弃了”的气氛就那样漂流在我们身边,我似乎能听到寒风的呼啸,看到秋叶在飘落,身穿这体育服的我们三人,不免都觉得有些冷。
“恩,原来如此,真不亏是凉宫同学,真是不错的战术,第一回一定会突袭成功的。”古泉听完春日的话,笑着这样说道。
“恩,当然会成功!”春日说完也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就立刻回头对着我们瞪过来,仿佛在说:快闪到一边,别碍事!——的感觉,但似乎只是在对我说而已。
又到对方的开球了。
对方完全看透了我们后面的缺陷,然后一个直达体育馆天花板高度的球,就那样发了出来,之后就以恐怖的速度从上面朝着我所站的后场的方向直落了下来。
只是想到那颗球砸到脸上,我就已经能够感觉到疼痛了,我立刻一步一步后退,准备想办法接起这个球。只见那个球越来越大,就在它马上就要砸向我的头顶的一瞬间,一根身影出现在我身前,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让我来,退后。”
秀发飘散在颈部,那是一个美丽的笑容。
我急忙退后,古泉则做好了准备,只见她双手握起做了一个捧球的手势,然后彭地一下,将球又一次高高打起。
那个球的高度似乎比刚才的还高,对方正在后退,准备接球,却发现那个球的轨迹有些奇怪——那个球不是向对方的方向去的。
只见皎洁的笑容春日的脸颊下露出,一道光闪过,春日猛地挑起,那颗球现在就在她的头顶前方不远处,只要她狠狠一甩手臂,就会是一个漂亮的扣杀,但是——
这只是一传而已,还不能扣杀!
虽然对方的球员知道这一点,但是还是被跳起在空中的春日的惊人气势有些吓到,而赶紧后退,反应过来的时候,古泉已经在以飞快的速度从后场向前场飞奔而去。
春日笑的更开心了,她在空中就那样灵活地旋转了身体,然后将手臂从下方甩回来,将球再一次打回空中,高度抓的恰到好处!
简直是绝妙的高度!这种球的控制能力实在太惊人了,这个高度刚好配合古泉的奔跑速度。
只见古泉的速度稍微一减,双腿成一个漂亮的起跳前弯曲动作,之后那个娇小的身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让古泉一瞬间就飞跃到空中,那个从助跑开始的一串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让所有的观众与球员哑然。
古泉露出开心的笑容,光滑可人的嘴角向上翘起,散发奇妙的魅力,手臂就那样冲空中以接近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直直地将球以暴风一般的速度向对方前场扣了下去。对方后场的人已经停住后退的脚步向前飞奔——
但是太晚了。
球就犹如长了双巨大的翅膀,犹如陨石坠落一样的宏伟气势狠狠地砸在对方前场上,发出巨大的“轰隆”一样的响声,那一瞬间似乎能看到光芒闪耀在古泉与球的周围,而背景似乎就是那个熟悉的灰暗的空间,球则是红色的光球。
哨声沉默了许久,才响了起来。1:1了。
一瞬间全场就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古泉的扣杀技术简直是职业等级的水平,漂亮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自己完全惊呆了,那样厉害的古泉就算是我大概也没见过几次。
之间古泉和春日两个人默契地拍合击掌。
“干的漂亮!一姬!”春日仰着眉毛开心地咧着嘴笑着。
“哪里,是凉宫同学的战术和技巧的胜利。”古泉也毫不虚假地恭维着,说着多少让人觉得谦虚的话语。
之后,古泉的视线就向我投了过来,然后眨了眨眼睛。
我有些惊讶地说不出话,就连长门和朝比奈也是一样的。
落地的球撞到对方球员的身体又滚了回来,古泉拿起球,抱在怀里,然后持续着对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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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错吧?”古泉走到我的身边,漂亮的脸微笑着。
“恩……马马虎虎吧。”我这样回答道。
“呵呵。”古泉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我会与凉宫同学两个人尽力拿到平局,剩下的就轮到你了,约好了的哦。”温柔的笑容一点也没有虚伪。
“哦哦。”我勉强地回答。
“那我就加油了!”古泉说完,就走会春日的身边,春日和古泉两个人似乎又开始商量起别的战术了。
我看向长门和朝比奈,只见两个人露出开心的笑脸。
啊,真是的,古泉!这样一来我不也得努力了嘛?
那就多少……努力……一点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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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宫春日的反串10
更新时间2009-4-28 10:37:39 字数:7448
气氛终于开始不对劲了。
排球场周围的气氛现正趋于一种异样的热潮之后,似乎全校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这里,所有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了运动会上午目前唯一在比赛的排球场地。欢呼声和喊叫声不绝于耳,本来就然热的夏天,现在则如燃烧了一般——虽然我感觉不到,但是确实看得到。
不止是观众,春日也惊讶地看着我,大概是对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吧。古泉偷偷露出笑容,朝比奈学长则完全呆住了,嘴边连平时夸奖的言语也消失了。别说是SOS团的成员,对方就更是一个个目瞪口呆,体育部堪称是北高最强大力量的集合,然而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强敌,无论什么情况什么人用什么方法都不可战胜的强敌。
那个强敌就是凉宫春日————才怪!
非常的不好意思,那个人就是我——虚子。
一切发生在五分钟前。
比赛已经进行了四十分钟,成绩跟古泉预测的2比2是完全相同的,我们进入最后决赛,而按照古泉的计划,现在就是该让长门“帮忙”的时间了。至于之前的比赛,不消说当然是古泉和春日发挥国际水准以二敌五的强大实力所表演的华丽比赛。而她们两个人的体力也差不多要消耗殆尽了,古泉向我点了点头,于是我就走向长门。
“虚子,真的要那样做嘛?”长门的脸稍微泛红,悄声问道。
这不是害羞的时刻啊,长门,如果比赛输掉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我是不得已——不对,应该说必须这么做。
“那我就做了?”长门的脸更红了,然后对我确认着。
“恩,做吧。”我回答道。
做?是要做什么呢?
只见长门轻轻挽起我的手臂,然后害羞的小声说道:“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什么叫不客气啊——不,也许应该是这样吧。
“可能会有一点痛,请忍住。”长门说完就把身体弯下来,然后将头部伸到我的右手的位置。
古泉这时就开始和春日聊天,以转移春日的注意力,而长门就趁着这个时候下手,啊不对,应该说是下嘴了——
她用她的牙齿轻轻咬紧了我食指中间的部位的上,与其说是疼痛,几乎像蚊子咬一样——不过要更加的温柔。她的牙齿就那样突破我手指上作为女性柔软白皙的皮肤,破掉的地方透出淡淡的鲜红,在纯白上非常显眼,这样被咬住的动作持续了几秒钟,然后长门的头就离开了我的手,她的脸上完全红透了。
“对,对,对不起!”长门大概想都没想就直接道歉了。
“不不,这是我的要求,别在意,而且也不痛。”我赶忙说道。
干嘛要求长门咬我?难道我是M?怎么可能!当然是要借助长门那伟大的力量,即使是长门(里)也仍然是长门大明神,既然是对明神的要求,当然是伟大又有意义的要求——虽然我想这么说,不过目的也只不过是打赢排球让春日高兴而已。
那么,是时候该揭晓一切的谜团了。
“我在纳米机器上附着了自动导航控制系统,只需要右手,阿虚你也可以做出像一姬同学那样子的漂亮扣杀了,然后呢,再带上这个。”
长门一边解释,一边将手伸入口袋,之后以超音速的水平在轻轻念着犹如咒语一样的东西,这样的长门就好像魔法师一样——结果她拿出了一个手帕。
“绑在左腿上,是带有身体能力强化功能的控制机器。”长门这样说道。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了。
古泉是这样说的:“既然凉宫同学既想胜利又希望你得到好的表现,那么我们就一次满足她的希望,这种程度,我想对长门同学来说一定是非常容易的吧,而且我确信长门同学一定愿意帮忙的。而且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是站在同样的立场,想必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于是乎,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提高我的排球能力——用长门的超级力量。
我将手帕绑在脚跟埋藏在鞋子里,而食指上的伤口似乎很快就消失无踪了,难道是长门的唾液中含有惊人的治愈力量什么的——这完全就是我一厢情愿好像魔幻小说一样的想象,请大家不要在意我说的话。
接下来——
对方一个惊人的扣杀拍向后场!
春日的体力已经不允许她胡来地跑到后场然后接下这个扣杀了,对此古泉也是一样,那家伙连跳起来都有些费力了。
“糟糕!”春日大叫道,而这个时刻,奇迹发生了——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球犹如子弹一样高速飞过来,如果我还是男性的话,当然并不会害怕吧——不,那毕竟是体育部学长的惊人杀球,就算我是男性也一定会多少有些害怕——然而我的身体似乎完全没有颤抖,我就那样弯下腰,仅仅是右手伸了出来,做出了一个紧紧握拳,手心向下的动作。
就在球杀过来到达手臂上方的一瞬间,我的右手突然猛地挥动了起来,发出“啪”地一声,我竟然将那颗来势凶猛的杀球狠狠地拍到了天空。
“呃!怎么可能!”春日惊讶地一点掩饰都没有就叫了出来,古泉则露出洁白的牙齿,美丽而成熟的脸露出笑容。她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将被我打了起来又落下去的球用双手柔和的推了出来到了春日的方向。
接下来就是春日杀球——才怪!
春日一脸疑惑,她根本就没有杀球了力量了,她困惑地看向古泉,之间古泉正对春日露出温柔的笑,春日又转身看了看正在向她的方向奔跑的我,一瞬间发出惊讶——
“不会吧?难道——可是——唔!”春日只是犹豫了短短的一秒钟,就将球向着中场的天空推了起来,此时我也终于跑到了正确的位置。
我的身体自己跳了起来,高度让我自己吓了一跳——就算是以前的我也跳不到这么高吧?可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在向后张开,仿佛要把所有力量集中与一起的样子。
“去吧!虚子!”古泉一姬发出大声的叫喊。
“唔!虚子!加油呀!”朝比奈学长的全力声援。
“……”长门有希真切的凝视。
“虚子!给我狠狠地把球拍下去啊!SOS的未来就注入在那颗球上了!”春日也开始对我大喊大叫,而这时——
球就在我的手臂前上方。
手臂仿佛擦过闪电一般发出呼啸,脑中一片空白,就由着这股强大的力量,以全部的力量拍下去,我不明所以,并不完全是我的身体在主导我,而是我的意念也想要拼命全力拍下空中的白色圆状体。
“轰——啪”地声音犹如巨雷一般,场上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声响惊呆了,而在我面前出现的也是犹如闪电从天空劈下的景象,那颗小小的球犹如带着雷,如暴风一般狠狠拍在了对方的球场内,以仿佛要把空气撕裂一样迅猛。
对方完全被惊呆了,根本一动都没动——也许是吓到了,也许是因为一切实在太快了——连我自己都完全吓傻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故事就回到了正序时的状态,身边的参观者越来越多,每一次对方的球都能被我成功地救回,而我的身体自行进行的扣杀,仿佛闪电术LV.10一样似乎没有人能接住——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我的身体会不会被弄垮啊?
“没事的,虚子,我已经在手帕上加装了对人类身体有强化作用的程序,不会有问题,相信我。”长门这样说道。
我当然相信你了,但是这个样子有点不妙吧。
无论是身边的队友(春日)还是敌人(体育部)抑或是观众(观众),都以奇妙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在说:那样一个看起来就柔弱的女生竟然是怪力扣杀女!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的眼神让我有点受伤,我拿着那个排球,总觉得继续下去多少有点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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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泉,再这样下去真的行嘛?”我急忙去询问古泉,而她的表情则毫无紧张可言。
“恩,的确呢,但是还不能去除你身上的那种能力,如果被凉宫同学发现可就不好了。之前可以理解为你在隐藏实力,但是如果这种实力再消失就会被引起怀疑,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只待在后场负责接球吧,剩下的就靠我和凉宫同学解决吧!胜利就应该只剩一点了!”古泉说完,就接过我的球,跑到前场了。
比赛很快就又开始了,对方似乎发现我的能力异常,然后小心翼翼地改变着阵型——大概是要针对封锁我一个人的战术吧,哎呀哎呀。
这次轮到对方发球,果不其然,看见我在后场等待接球,对方就把球漂亮地瞄准到中场附近的位置,那种“就不让你接到球”的气势仿佛火焰一般,与其打成明确对比的,是我自己身体里冷冷的默然——老实说我的激情已经散发的够多了,身体多少也有点疲劳过度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去接球多少也有点无聊,比赛!快结束吧!
比赛还剩2分钟。
春日还紧紧撑住自己已经不支的体力,双腿多少有点发抖,但是她急力忍耐着,以免被别人发现。这也不意外吧,五场下来一个劲儿地全力作战,无论是什么人也受不了吧!古泉当然也是一样的了,汗大量从脸颊流下来,笑容已经僵硬了。
在别人看来,我们的队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春日和一姬都是说都不用说的美女,而且重要的是春日是全校有名的人物——跟在她后面的人也是奇奇怪怪的——大家一定都这么想吧,但是春日看起来满快乐的,汗不停流下来,但是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想古泉那样暗淡下来,反而是越来越发出兴奋的光芒。
我突然想起,整个比赛都是她举办的,玩的人高兴,举办的人也高兴应该是她的愿望吧。就算是春日,也是想跟同学一起尽兴地玩,也可以像这个样子露出闪光的笑容,脑子里暂时忘记跟宇宙人啊,未来人啊,超能力者之类的事情,然后痛快地流汗,做一个正常的高中生。
春日,你已经高三了,不是应该把心情放在学习上吗?SOS团的活动就这样暂时停止,然后就全力冲刺准备考大学如何?
答案想都不用当然是“不行!”
那还是满久之前的事情了,是在第一年的文化祭前几天,我曾经问过春日。
“春日。”那只是没有来由地开口。
“什么?”春日也无聊地给与回应。
“我们未来的计划是什么啊?”我指的是SOS团,还有春日自己,也许还有我自己吧。
“恩?”春日露出了皎洁的笑容,那是想起有趣的事情的笑容,“你想知道嘛?”
“恩,就告诉我吧。”我这样说。
“向着全宇宙,进发吧!”春日露出百万度闪光笑容开朗地说道。
“宇宙?不会吧?”我惊讶地反问道。
“呃,不行的话,就先到月球吧。”春日开心地说道。
不,我觉得不是那个问题吧。
“放心啦,无论何时本团长都不会弃你们于不顾啦。”春日仍然保持那种阳光笑容。
………………
“糟糕!虚子小心!”突入起来的声音,把我从回想中打醒。
那是春日突然之间对我的大喊,而一瞬间我才发现排球正像我这里飞过来,似乎要砸在我的脸上。
“唔哇!”我不自觉发出了丢人的喊声,然后反射性地躲开身体——我的身体仍然是保持灵活状态,结果球就那样落在地上,让对方丢了一分。
“啊,抱歉!我没接到……”我刚想这么说,春日就立刻跑到我这边然后打断了我。
“那个无所谓啦!虚子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砸到?有没有受伤?你还好嘛?”春日急切地询问着,即使在我的身上一点伤痕也找不到。
春日的大眼睛露出焦急的神色,这种眼神我见过几次——第一次进入封锁空间的时候——长门雪山发烧的时候——长门被叫做九曜的宇宙人攻击的时候等等。
现在她正焦急地看着我,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多少有些痛。这一瞬间,我似乎感觉我明白了什么——不,我也不确定,也许是明白了一些吧。
“春日,我没事,别担心。”我说完,就立刻站了起来,下一瞬间春日就露出安心的表情,然后一瞬间又皱起了眉头。
“打球的时候发什么呆啊,给我好好看紧一点,要是受伤了不就不值得了。”春日这样说道。
这一瞬间我就确认了,我的想法是对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说……
我的脑子开始快速地运算起来,以往一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我把线索一个一个找到,然后像铁链一样连在一起,这几天来的所有事情,春日的态度,那封秘密文书,还有运动会的计划……我感觉到真相慢慢破茧而出——这一次几乎用掉我一年份的思考能力。
当春日结束了对我的警告以后,我就立刻跑到古泉哪里。
我对古泉说出了我的看法和我的计划。
一瞬间,古泉竟然用我从来没看过的惊讶眼神认真地看着我。
“这……这还真是少见。为什么你会这么积极呢?难道是被凉宫同学的安慰感动了嘛?”古泉惊讶地问道,然后又露出了微笑,“这还真是不符合你的风格的计划,不过听起来很有趣,而且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没问题,交给我吧。”
是什么样的计划?
如果有人这么问的话,尽管不好意思,我也只能这样说了。
是抢尽了所有人风头演出犹如英雄画面的计划。
“机会来了。”古泉用眼神在对我示意,所谓的机会,就是对方的拦截。
我接到了对方的发球,然后推给了春日,春日虽然以埋怨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大概是对自己被当作一传而感觉不爽吧——然后就无奈地把球推给了古泉。
古泉立刻跳了起来,用力扣杀——大概已经是本场比赛倒数第二个扣杀吧——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对方跳了起来,一切都正如我的计划。
对方两个人跳了起来,漂亮地挡住了古泉的扣杀,球就被那样快速地弹了回来——糟糕了——才怪!如果你以为这是意外?那就错了!这就是我的计划之一!球按照计划被拍向地面——然后春日一定会立刻飞扑出去想办法接球,春日一定会那么做的,因为她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被接出来的球,来吧!春日!快点接球吧!可是那样的球一般人是不可能接到的,但是你是春日,不是一般人!所以就上吧!剩下的交给我!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春日一脸埋怨的表情,那并不是我的错觉——然后她果然去飞扑被猛地挡下来的球,碰!球被弹了起来,飞向了奇妙的方向,那是后场这边的角落——这个角度实在是太刁钻了!
可恶!一定要赶上!
我立刻拔起双腿,用尽全力跑向那个方向,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腿上了,大脑开始变的一片空白,我仿佛一切都看不到,只有那个球在我的视线里。那个球好远!拿不到吗?拿的到吗?拿不到吗?
可恶!奔跑啊!双腿!一定赶得及!不可能赶不及的!跳越啊!快跳越起来吧!身体!
我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好像变慢了,春日着急又担心的视线似乎落在我身上,长门和朝比奈也只能在一边担心地看着,那个球就在我眼球不远处了!
“喝啊!”我在半空中长长地一伸手,一声“嘣”的声音,排球被我打回了前场。
“干的漂亮!”春日立刻高兴地大叫起来,然后身体就跑向球落下来的位置。
还没结束呢!我的计划还没结束呢!
我立刻爬起狠狠摔倒在地上的身体,也许是因为长门的力量吧,我没有感到什么疼痛,我急忙向春日的方向跑过去,春日也发现了我正在跑过去,一瞬间脸上又写满了惊讶。
这样一来,就算是春日也明白了吧?不,应该说正因为是春日才明白。
选项已经给你了,春日,我的选项已经给你了,选择吧!
传过来,还是不传。
我赌在了这里。
一瞬间,春日露出了一脸厌恶的恶作剧表情向我吐舌头。
是我赢了。
我轻轻笑了笑,球故意被春日推向了古泉,那是对我的嘲弄,而古泉也只好苦笑着,再慢慢将推推向上空——也就是我正在跑过去的地方。
趁着球没有下落,我也模仿春日的表情,给了春日一个吐舌头的动作,至于是否看上去跟春日的表情类似,我也不知道了。
之间春日一瞬间眉头想吃到黄连一样紧紧皱了起来。
我的动作那么难看嘛?
但是没时间理那些了!
球已经在落下来了,我的身体也随着飞跃了起来。
“虚子!要是失败了的话罚你裸体绕操场跑圈!”春日生气地大喊道。
裸体?算了吧,会被警察抓起来的!
“虚子!加油!虚子!加油!”朝比奈学长的声音和长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奏出奇妙的回响。
“乘着风,去吧!”古泉大声地一边笑着一边对我说道——
场上顿时将视线有一次集中在了飞跃起来的我的身上,长长的马尾就那样随着风飘扬在身后,身体却犹如长了翅膀一样。
那只是一道光一样的,从空中垂直向下闪过,没有人能比得上光的速度。
“嘣!”
接下来的是良久的沉默,然后就是裁判的一声哨响——比赛结束了。
我们赢了。
“耶!”春日开头,SOS的成员在场上欢呼起来,会场也沸腾着,人群的鼓掌声和尖叫声环绕耳边,就连身为体育部的对方,都开始小小地鼓起掌来,面上带着闪着红光的微笑。
“你太棒了!虚子!那一球让我看呆了!”朝比奈学长立刻跑过来,然后红着脸赞叹着,兴奋的样子看起来可爱地发光。
“很厉害嘛。”古泉也揶揄着,长门只是在一边偷笑,没有多说什么。
只有春日一个人,不说话,只是沉默着,露出不算微笑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我。
春日,能做的我都为你做了,如果这样还是无法把我的想法传达给你的话,那么你和我两个人一定都是笨蛋,不过这种事不会发生的,因为你是春日,是SOS团的团长,是我们的头,头领怎么会不了解属下的想法呢?那样的首领一定不合格。
所以说!
你看啊,春日,我不还是帮你忙了嘛!
当然,这些话我都没有说,也不用说。有一种东西,是无法用语言——其实也不需要语言双方就可以互相理解的。
春日走了过来,只是轻轻皱着眉头表现着她的埋怨,我知道她想说什么,那么简单的一句,不说我也明白。
春日的表情慢慢缓和,结果还是笑了出来,然后握住我的手。
她紧紧攥住我的手,然后高举在天空,在人群中,那就好像是宣布胜利的姿势一样,场内有一次沸腾了。
真不愧是春日,这种时刻还想着出风头表现一下骄傲。
“……。”春日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我反射性地回问,但是心里大概也有个谱。
“不说第二次。”春日撇着嘴,坚定地说道。
结果,不出两秒——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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