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梦回ヽ夜王府 161734755 【小说分享QQ群 _______◇◆ ↗ 梦回ヽ夜王府﹨﹨ 本群yy公会:286619 http://tieba.baidu.com/p/1237478718 夜王府人员为您整理! ------------------------------------------------------------------------------- 东倾记 神启 作者:琉玄 内容简介: 少年长莲收到了女友送的礼物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迎面遇上的人敬称自己为长莲女神,俯身叩拜。这让身材纤细面容清秀的少年百口莫辩,究竟该如何让众人知晓他其实是男儿之身?这又是怎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长莲要如何才能回到现代回到自己的家? 第一章流世 【一】 东方长莲感到身下很不舒服,还有点冷,哼哼了两声后,他揉了揉眼坐起来,眼前是一片青葱草原,约莫到人小腿高的野草被由北向东的风吹得倒向一边。 他首先感想是:真美。继而是:咦? 然后是:咦——咦咦咦?“这里……”他重新闭上眼再睁开,“是哪里?” 他摸了摸身边,除了扎人的草尖,什么都没有,没有床也没有被子,这里也明显不是自己的卧室。他抱住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自己,大声喊道:“妈妈——” 一九九四年,东方长莲出生了,并且平安长大,直到他进入高中,一切都算风调雨顺。 长莲目前的身高是一米六八,容貌清秀,在男生中体型偏瘦。各方面的综合能力都“尚可”,成绩普通,个性普通,人际普通;喜欢动漫,和朋友出过一本同人本;游戏打得不错,参加过全国电子竞技赛,拿过一次第一和许多次前十。 用朋友的话说他是个“宅人”,零用钱基本全花在了满屋子的漫画书和手办,即使如此,他却有个在漫展上认识、玩COSPLAY的漂亮女朋友。昨天,女朋友送给长莲一个手镯,很古旧的青铜质地,上面镂空雕刻着奇形怪状的花纹。他挺喜欢,高兴地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回家后没有取下就上床入睡了。 于是隔天—— 他在天高地阔的不知名草原上醒来。 确认了不是做梦后,他站起来左顾右盼,不会是什么整人节目吧?摄影机在哪儿? “喂?妈妈——好吧,谁都好!我认输了!”长莲的叫声空洞地散在清冷的周遭,“好吧……我现在有点害怕了。”他小声嘀咕,赤着脚在草地上走了几步,还行,不怎么疼。 待在原地也没什么用,这儿四面都是树林环绕,他决定向前走走看看。 “哈、哈,如果这是RPG游戏的话,初登场的我应该有根木棒之类的武器吧?”走在密林中,长莲看着树枝间垂落的蜘蛛网,自嘲地自语不止,“然后我在这里面打小怪练级,等穿出这片林子估计也该有十级了,接着会出现一个卖武器和道具的商人。哈哈……” 他吓坏了,又迷茫又困惑,所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沙沙作响的草丛,等他听到粗重的喘息声并回过脸时,脑海里闪过四个字:肝胆俱裂。 一只体型瘦长的像狼又像狗的野兽,正用通红的双眼凶狠地瞪着他,口水从尖利的牙齿缝隙间一串串地淌下来。更糟的是,它身后还有几双露着凶光的红眼正若隐若现地靠近—— “这、这不对,我还没有武器,而且还是‘新手’,”长莲胡言乱语地跟对方讲起道理,“你们不能这样,违反规则!一开始应该给些小怪,啊,比、比如青蛙什么的!” 随着他下意识地倒退几步,野兽则轻巧地靠前一步,锋利的爪子深深陷在泥土中,看来它们不在乎什么规则,马上就要扑上来把长莲大卸八块。 “唔、唔……”从出生起,坐的路途最远的交通工具只是火车,连国门都未踏出过的长莲对眼前的境况完全傻眼了,如果是做梦的话拜托妈妈快点来叫自己起床吧!他用力闭上眼,决定干脆接受被“咬死”然后从梦中惊醒的过程。 “看着它的眼睛!不要动!” 随着远处传来的喝声和一段悠长而急促的马蹄声,长莲受惊地睁开眼,威胁自己的野兽“嗷”地惨叫一声,脑门被一支利箭贯穿。 长莲定睛远望,只见穿着一袭白色长袍的人正骑着高大的白马,手中持着精致的木雕长弓而来,他身后陆续有更多白衣人策马追上,被纷乱的马蹄声所惊,余下的野兽悄悄消失了踪影。 一股血腥气味突兀地灌进长莲的鼻腔,让他神志一震,看着近在眼前逼真的野兽尸体,他胃部一蠕,软软坐在地上,“哇……哇喔……”他捂着嘴,尽力转开视线。 “不逃也不叫,有胆量。” 射杀野兽的人已经来到眼前,他戴着白色披风上的帽兜,所以遮住了上半张脸,但是露出的下半张脸也只能看见一张全白的面具,说话的声音就是从面具后并不清晰地透出来的。 披风下是质地柔滑的用金色丝线绣着大朵变形花式的长袍,戴着金色手套的手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来牢牢握着缰绳。 “琛轩,怎么了?”随着温和的声音,后面一位白衣人赶上来,除了披风下的衣服是白色和少量蓝色精巧地拼接在一起,他们的打扮几乎完全相同。 紧接着更多的白衣人——约有六人迎上来,他们都是同样装扮,但是纯白的长袍不再有装饰,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恭敬地立于二人身后。 “安源,你来看这个贱民,”被称作“琛轩”的人,指着马下的长莲,饶有兴趣地说,“他的穿着好生古怪。” 古怪?这个穿得像古代人的奇怪家伙说我古怪?长莲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各种植物磨蹭得脏兮兮的整套史努比睡衣,还有一双看不清原本肤色的脚……估计,现在我的脸就像《探索》频道里的丛林原始人一样吧?他沮丧地认可了对方的说法。 “你、你们是在拍电影吗?对不起,我破坏了你们的……呃,场景?计划?那个‘咔’什么的?”长莲摊开双手,胡言乱语,“不过能看到人真是太好了,你们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吗?我迷路了。” “你……”在琛轩身后的安源策马靠上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过面具掏空的眼睛部位上下打量着长莲,“叫什么名字?” “东方……”长莲小心翼翼地缩着双手说,“长莲。” 随着他话音落下,白衣人们明显地怔了一瞬,尤其是那六个看似跟班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又因为琛轩举起而落下的手收住了声音,低低垂着头。 “哦,你右手上是什么?”安源戴着手套的手伸出来,可以看见他五只手指有三只戴着并不相同的戒指,露在指套外面的纤长食指优雅地指着长莲的右边胳膊。 长莲撸起袖子,女友送的镯子松垮垮地挂在手腕上,在绿树环绕的环境里闪着奇异的光。 见到此景的安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身后除了琛轩之外的六个人纷纷下马,动作激动而慌张地跪倒在地,脸朝着长莲的方向深深贴在地上。 “诶?诶?诶?这、这是演的哪一出?”长莲连连摆着手。 “不可能!”琛轩朝安源道,“绝对不可能。”边说着,边拔剑指向长莲威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咦——”长莲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因为近在鼻尖的剑尖泛出的寒冷白光让他不能区分这“电影道具”是否已经开刃,“那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如果你们要钱的话……” “琛轩。”安源以两指轻轻按下琛轩的剑,不顾他的反对,翻身下马。 身形修长的他托着下巴与长莲四目相对,长莲几乎可以想象他面具后皱着眉认真思索的样子。 突然,长莲“哈——”地小声惊呼起来,因为对方的手正紧密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z “看来还是个孩子呢。”几乎可以听见面具后的轻笑。 “你、你——”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总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反驳,长莲嘴拙,正想着说点什么,却见对方摘下帽兜,露出一头中分的乌黑长发,随即摘下面具,发丝顺着面具的脱离,缕缕几簇稍显不整地贴着脸颊。 长莲咂舌,虽然瞬间分不清男女,但马上从硬朗分明的轮廓和凸起的喉结了解到眼前这个肤色白皙的美人是男性,就是他在古代武将扮演游戏里操作过的那种类型,极具古典美感。 果然……这里是RPG游戏吧?“所以,”他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是NPC?” “我是莲皇安源,那位是莲皇琛轩。”安源摊手介绍身后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众人的琛轩,等了会儿见长莲没有反应,他笑了,“嗯,对的,你是初来,尚不知情……终于把你盼来了,”安源执起长莲的右手,轻轻摩挲着他手腕上的手镯,语气诚挚而虔诚,“长莲女神,我们的未来国母。” 【二】 有没有搞错? 坐在安源的马上,感受着身后的他传来的阵阵体温,长莲的脑袋里只是不断以各种字体转换着:有没有搞错? 说什么女神,国母……你们眼瞎了吗?看不出来我是个男的吗……好吧。 也许你们是看不出来…… 念及此,触到了长莲的痛楚,他默默垮下脸。 身形娇小、肤白柔嫩、声线温软——东方长莲从小到大被误会是女生的次数……多到他只愿意去计算自己初次与人见面就被认出是男生的次数。 他很想指出他们的“眼误”,但是在林中时,名叫琛轩的男人一直在和安源争论不休,让长莲没有插嘴机会。 在安源的指示下,随从其中一人脱下自己的披风恭敬地盖在长莲身上,然后在马前单膝跪下。 眨巴眼看着眼下平坦的背部,长莲在脑海搜索至今以来看过的各种古装剧,然后恍然大悟:“哦!哦,你是叫我上马?不行,我不能踩着你上去,而且——” “怎么了?”骑着挂件华丽的白马,安源疑惑地望向这边。 “我……”长莲有点不好意思,“我不会骑马。”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他很想补充。 “呵。”安源抿嘴轻笑,伸出手,“来。” 于是,就有了两个大男人一前一后坐在同匹马上的场面,不过也许人家不认为是两个男人…… 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是个男的后,会不会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后背浮起鸡皮疙瘩。 长莲摇摇头想,还是不要,搞不好人家会杀了我,毕竟他们是带剑的家伙! 思索着这里究竟是哪儿,要怎么回家的问题,不知不觉就出了树林。 映入眼帘的是位于河上的石桥,约四匹马共行的宽度,长度却不足三匹马身,下桥来,可见稀疏行人穿行,他们穿着粗布麻衣,尽是灰青棕等素色,几乎都留长发,在脑后束个辫或绾鬓,也有些人带着各式帽子。 长莲为眼前这遍地古代装束目瞪口呆,再放眼远眺,前方人头攒动,竟是闹市,一条弯弯曲曲的巷道,两旁是林立的瓦砾建筑,有木质阁楼,石头门廊,写着“酒”的黑白蓝色旗帜带着酒香飘在半空中。 策马向前,邻着客栈、民居的小摊前,小贩们的叫声朗朗袭来,卖包子、烧卖的,日常杂货的应有尽有。 “哇……”长莲不禁长出口气,这座电影城做得可真够逼真,这古风古色简直让人如临其境,仿佛已经穿越了千年。 “因为这座小镇临祈神殿不远,进来发展得越发热闹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安源重又戴上了面具,他见长莲神色兴奋,于是温柔地解说道,“如果你喜欢热闹,一定会喜欢皇城下的泉泾城。不过今日不适合继续赶路,咱们先找处地方小住一晚。” “那个,我能以后再来玩吗?现在我只想赶快回家。”长莲尴尬地转过脸冲他笑笑。 “安源,要在这里的镇官家住一宿吗?”琛轩骑着马靠过来询问。 “那样太打草惊蛇,现在没人知道我们离开了祈神殿,暂且低调行事。” “是吗?我觉得咱们这一行人的模样已经不低调了。”琛轩示意安源看看周围,路经的行人们纷纷举起双手毕恭毕敬地鞠了九十度的躬,才继续赶自己的路。 “他们只当我们是普通的祭师罢了,即使我们不戴面具,也不见得在这偏远之地能有人认出我们——” “让开!让开!” 远方粗鲁的男人吼声和马的嘶叫声打断了琛轩和安源的对话。 “怎么回事?” “看那装束,”琛轩望过去,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南国的人。” 长莲借着于马背高处的便利,顺着人群间的缝隙看见一个同样穿着古代装束的男人,但是他的服饰和周围人可看出明显的区别,就像某个国家中的少数民族那样,能很容易地从人群中区分出来,他正在用脚踢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的妇人,他身后有个相同服饰的男人,面色阴森地骑在深棕色的马上,冷笑注视着。 围观的人群隔着相当的距离,脸上是愤怒、恐惧、麻木等表情,却没人上前制止。 “虽然和我们是同盟国,但最近各种小冲突不断……”安源的声线不带什么感情,无法猜测他的情绪,“而且我们的法典不适用于他们,即使他们在我们的地方犯罪,也只能遣送回去,不得判刑。” 但是琛轩却很激动,“所以他们在我们的地盘如此跋扈嚣张!” “不得破坏‘两国感情’。”安源淡淡地提示他。 “嘿……这是在拍戏对吗?”没在意他们的对话,长莲只是紧张地关注着情况变化,他焦急地想,就算是拍戏也太较真了吧?那个粗野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每一脚都好像下了狠劲,似要踢死那个妇人。 “臭娘们!为什么不管好你家小畜生,竟然敢拉着我做生意?挡大爷的路!活得不耐烦了啊?知道大爷是什么人吗?你们——这些蛮人!”络腮胡的施暴动作并不连贯,可以看出他喝过酒,骂骂咧咧的语句含糊不清,“我——你们——” “对不起对不起,大爷,真的……”妇女哭丧着脸,怀里的孩子年纪太小,只会号啕,手中的篮子倾倒在身边,煮熟的鸡蛋和几张黄饼散落在尘土飞扬的地上。 “让小畜生给我磕头道歉!让他——说——不然我——”络腮胡动作迟钝地拔出腰间的剑,“老子砍了你们!” “你们不去阻止他吗?他是动真格的!”长莲转过脸抓住安源的长袖,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分明感到他的无动于衷,“啧!我看不下去啦!”说罢,他翻身——摔下马—— 没有上马的经验当然也没有下马的经验,长莲难看地摔下马,不顾身上的尘土,狼狈地冲上前,边喝“住手!”边俯下身挡在母子前义正严词道:“导演呢?叫你们导演出来!就算是演戏也不能这么欺负跑龙套的啊,你,就是你,”他指指戳戳被自己的话语弄糊涂的举剑男人,“你喝酒了吧?你是在家受老婆气了吧!男子汉大丈夫这气不能带到工作上来啊!” “你说什么呢你?”络腮胡莫名其妙,正此时,他身后那位骑在马上似主子身份的乌衣男人突然“哈哈哈哈”朗声大笑,随即沉下脸但又马上笑了,玩笑般轻飘飘地说:“找死。” “哈?”长莲面色僵住,嘴角微抽,说什么呢?那眼神……用不用这么入戏啊? 不等他再说点什么,恼羞成怒的络腮胡得了主子的令,借着酒劲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剑,眨眼间就狠狠落了下来,长莲连“我的妈啊”都来不及出口,就双眼一黑,不省人事。 【三】 “你姓东方?好少见的复姓。”动漫展上,扮成凉宫春日的女生随意翻着手中的同人本子,用甜得能酿蜜的声音说,“东方长莲?好像古代人哦。” 长莲坐在展台后紧张地端着肩膀,他不太擅长和女生说话,尤其是眼前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他的眼睛飘来飘去地看着周围熙攘吵闹的人群,手里提着不少袋子的动漫同好们嘻嘻哈哈地穿行在各个摊位间,各种热门冷门的COSER们摆着各种姿势顺应着人们的拍照要求。 “我叫莫媛樱,这么写,”女生低下头,头发上的黄色丝带垂下来轻轻擦过长莲搁在桌上的手背,痒痒的,让他身体一颤,“看,”她抬起头,让他看自己写在纸上的名字,“也很像古代人吧?所以我们该交个朋友。而且,”她摸摸下巴坏笑,“你长得很好看你知道吗?好适合女仆装哦,别的社团都有伪娘啦,我们还没有呢。”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说这种话,长莲该发火了,但眼前这个女孩却让他只有红着脸沉默的份,他不喜欢凉宫春日,但今天回去后也许会买上很多“团长”的手办吧。 “下个月在农展馆的漫展你也会来摆摊么?”莫媛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的A4册子,“这本同人画得真赞诶,我要一本。” “送你啦!”长莲突兀地阻止对方的掏钱动作,随手再抓起些贴纸之类的周边递上,“还有这,都送你。” 莫媛樱愣了一下,立刻灿烂地笑了,“谢谢,告诉我你喜欢谁?” “诶?” “下次我就COS她。” 长莲毫不意外就喜欢上她,然后他们出人意料但又合情合理地交往了。 “因为我讨厌现实中的男人,光是想象和他们牵手,我就——诶——浑身鸡皮疙瘩,”莫媛樱夸张地抱住自己作出浑身激灵状,她说她第一眼就看上长莲了,“我喜欢你这样的,很漫画的感觉,白白净净、有点文弱、有点虚无缥缈的感觉,说白了就是,嗯——” 不像活在现代社会——不像活在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这个,长莲,这个好适合你!”星巴克里,莫媛樱从一个磨得发黑的红木小盒子中取出来一个镯子,兴奋地举起来,“这是我爸爸国外的朋友送的,据说历史悠久哦,你看看,送给你!” “诶,这个很贵重吧?”长莲接过来,在手中细细摩挲,这是个质感厚重的镯子,青铜色的表面被磨得呈现白银色,上面刻着乱糟糟的变形纹路,唯有收口的两端部位有两个镂空的花式,可以看出是莲花的样子。 莫媛樱无所谓地摆摆手,“应该还算比较珍贵吧,但是我第一眼看见就想到,真的——真的——太适合你啦!”说着,她已经拉过长莲的手腕直接套了上去。 瞬间,有清晰的白光在手镯贴上长莲的皮肤时“叮”地闪烁了一下,但因为时间太短,估计只是店内灯光的反光。 “总之我已经决定要送给你了,它的主人除了你不做第二人选!”莫媛樱满意地点点头,欣赏地笑了,“多合适哪。” “好吧,你随时可以拿回去……”长莲也不挣扎,他轻轻用拇指磨蹭着这个不知历史的镯子,心底莫名感到熟悉,渐渐越来越喜欢。 盯得久了,甚至可以瞧见点点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光芒,它们越聚越大,要不了多久就能吞噬掉周围的所有景色,让人意识模糊—— “嗯……唔……”长莲挣扎着从沉沉的混沌梦境中醒来,从侧向袭来的摇曳而微弱的光芒使得他抬起右手遮挡,沉甸甸的手镯让他有了切实的清醒感,他张了张手指,自语道,“梦吗?” “不是梦。”突如其来的声音。 “哗!”长莲惊呼着弹起来,不忘抱住被子,一股从未嗅过的檀香直冲脑门,他借着屋内烛光看清楚了所处环境,古旧实木质地的罩床,古色古香的红色丝缎棉被,木制的墙面,屋子正中摆放的一张红木圆桌,被类似羊皮纸的灯罩所笼的蜡烛就立在上面。 说话的人面带笑意地坐在桌前,视线笔直地投在长莲身上。 “安源!”眯起眼看清楚了直面自己的人,长莲发出惨叫猛地将后背撞上墙壁,“这不是梦?”他慌张失措地叫起来,“哪儿?哪儿?这里是哪儿?” “是琛轩救了你。” “诶?”长莲揉揉头发,想起在集市上发生的事,他的确在昏迷前看到一道白光劈下,紧接着有另一道白光迎上接住了它,那之后自己就没记忆了。 “当时的情况大家都没有预料到,没想到你会有那样的举动……还好琛轩反应快,不过,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安源站起身,边说话边走向长莲,俯下身以食指抵着他裸露的胸膛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是个男的?” 这么说来,怎么感觉浑身凉飕飕的,长莲低头看见自己没穿上衣,再探头往被子里一瞧,顿时血气上涌,满面通红,他死命抱着被子语无伦次地叫起来:“你——你——你变态!你流氓!你混蛋!”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安源直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白日里时见你昏倒,以为你受伤了,才脱衣为你检查,没想到……”他以手托着下巴,“难怪,就算是未发育完全,也不应该一点也没有。”他彻悟地点点头。 “我、我那是吓晕的!”想起自己的丢脸行径,长莲的耳朵也发烫了,“我的衣服呢?还我!还有,我要回家,我不指望你们谁帮我,我自己回去!我报警回去!” “你的衣服那么脏,已经扔了,而且那么奇怪的剪裁,算不上衣服吧。”安源随手将床头的一套水蓝色的衣服递上,“这是命人为你买来的。”他再递上一件简单的白色褂子,“另外,就寝时就穿这个。” 长莲一把夺过来,全部捂在被子里,警惕地瞪着他。 “关于回家,你暂时回不去了。” 安源平静的语调让人害怕,长莲已经有点绝望的预感,他问:“什么意思?” “你还未察觉吗?你的家不在了,在这里没有,你回不去。”安源靠近他,猛地握住长莲戴着手镯的右手,他双眼没有丝毫波澜却勾着笑看他,一字一句道,“你来这里是有使命的,唯有你才办得到——你现在的身份是我们的女神,女神长莲。” 虽然觉得很荒唐可笑,但是他看着自己的神态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长莲声线颤抖地说:“可是,我是男的,你很明显搞错了。” “哦,无碍。”安源放开他的手,眉眼都笑了,“没有弄错,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迟早有一日,你会成为我们所祈求的女神,无论身心。” 什、什么嘛,你是在说有天我会变成女人吗?未等长莲插嘴,安源突然收敛笑容,神色一沉道:“不过,切不可让他人得知此事。如果让第二人知道你如今的男性身份,当心性命难保!” “什——” 此时,未上闩的门发出“吱呀”声被人推开。 “安源,”在客栈内也戴着面具的琛轩大步走进来,“她醒来了吗?” 刚被人警告被发现男儿身就要受死的长莲立刻吓得哇哇叫着钻进被子。 “叫什么?”琛轩诧异。 “因为刚刚结束诊断,”安源满面笑容答,“人家还未来得及穿上衣服。” “什么啊!叫得这么惨,就她那干瘪身子还指望谁想看呢!哼!”琛轩莫名其妙地怒哼一声后转身摔门而去。 安源扬起眉呵呵浅笑两声,对被子里躲着的长莲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继续上路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四】 长月当空。 街上人影稀疏,唯有三两夜里当差的官府小弟提着摇摇晃晃的灯笼由远及近,偶尔一声长长的“小心火烛”飘散在越来越冷清的巷子里。 暗红砖瓦屋顶的客栈里,跑堂的已经在收拾一楼大厅的桌椅,时不时打上个哈欠,楼上的各个客房中只剩不多的房间还点着灯火,多数客人已经熄灯睡了。 静心等到夜深人静的长莲,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古代装束,这是套极简单的没有花式的古代服装,领口左右一叠,腰间系上条相对来说做工比较精致的腰带,脚上套双挺柔软舒适的大约是羊皮的高筒靴子,此外再无其它饰品。 “这古装做得可真是不错……”穿上后,长莲抚摸着腰带想起女友,“樱樱她一定喜欢,真想看她穿穿看。”这么说来,还不知道这套衣服是男装还是女装…… 长莲欢喜的神色一滞,摇摇头不再想了: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才不要继续陪这些疯子玩了,等我出了这该死的影视城就去找个电话。 这么想着正要大方地推开房门,也许是因为周围的气氛所致,长莲忽然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比较好,应该躲着点人吧? 于是他走向屋内的窗户,推开来向外张望,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头顶传来阵阵瓦片翻动声,自言自语地说:“好像也不是很高,从这里出去有可能吗……” “你是要离开这里吗?” “咦?”身后突然有人声近在咫尺, “我可以帮你啊。” “唔——”随即有人一手捂住了长莲的嘴让他不能发声。 【五】 长莲是被颠醒的,因为他被人像货物一样掷在马上。 “咝。”后脑上阵阵钝痛提示了他为什么之前失去了意识,小心地侧过脸抬头望,正双手持着马缰绳的男人让他心底瞬间凉透。 “要找你可花了我一番功夫哪。”生着双剑眉,细长眼的男人见长莲醒了,哈哈笑道,“白天被人坏了好戏,真是讨厌!我可没真想杀你,要说起来,我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哟!” 他就是今天那个虐待妇人的络腮胡的老大,那个骑在棕色马上的冷眼男人。 “我叫唐风,南雕的定远将军!” 他驾马狂奔,长莲只听得满耳的风声,害怕地死死抱住马:“你——你想干什么——” “我们国家的女人很没意思!就像牲畜一样给人唤来唤去,叫都不会叫一声。你有意思!你是我至今见过最有意思最有种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干巴巴的不过也无大碍啦!”唐风让马的脚步慢下来,以使得长莲能听清楚自己的声音,他垂下脸,咧嘴笑说,“我要带你回南国去,让你做我的第十四个老婆!” 长莲短暂地失去了话语功能,想到安源的警告,他愣是把反驳的话咽下肚子,但还是克制不住恼红了脸地吼道:“放我下来!我命令你放我下来!惹急了我当心我告你,大变态!”边说着,他愤怒地扭动着身子,腿脚乱蹬地要下马。 “好玩好玩!就像野马一样有劲!你反抗啊,继续继续,哈哈哈,你真的好有意思。”唐风完全不当回事地看着长莲乱动乱踢,然后舔舔嘴唇道,“驯服野马,大爷我很拿手。” 这男人笑起来跟安源完全不是一回事,简直像极了那种变态杀手的笑,让长莲浑身汗毛倒竖不敢再动了,却被他冷不防地扔下了马去,侧身滚了两圈撞在了树上。 “让我现在就来教教你做南国女人的规矩吧,不过你要继续反抗哦,今后也是,”唐风利落地跳下马,走向长莲,“我喜欢有挑战的女人。” 长莲身上被摔得生疼,他又累又怕,惊恐的双眼噙着泪花,哆嗦地看着唐风走近自己,眼睁睁看他双手按上自己胸口的衣领,他想“完了!”无论是被这个神经病发现自己是个男的,还是没发现自己是个男的,他都完了!没脸见人了。 “咦,你是……”果然,碰触到长莲身体的唐风眼中寒光掠过,鼻翼边的肌肉颤动,恼了,“你!” 不待长莲作出解释,一截在月色下泛着冰凉冷光的刀尖无声无息,又十分突兀地从唐风的胸膛正中间凸出来,只见他困惑地睁大眼,在低头探查的同时那刀尖噌地消失不见,他整个人无声地倒向一边。 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长莲呆坐在原地,只见幽蓝月亮下站立的白衣人手中持着线条流畅的长剑,剑身上的红色液体道道儿沿着刃处化成血珠坠落在地。 从对方身着白衣上的金丝花纹,和那张熟悉的惨白面具,长莲认出了他,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杀了他?” 琛轩嫌弃地边说着“真脏。”边无所谓地将剑连带剑鞘扔到地上,或许正是他这个习惯,导致他腰间总是斜插着两把配剑。 “你竟然杀了他……”还没回过神,长莲如在梦中般指着琛轩的脸说,“血,血……” 琛轩的面具上被溅上了几道血迹,使得他的“面孔”在夜色中格外悚人,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以拇指和食指摘下面具,使得长莲终于见到了他的脸。 琛轩和安源一样都是墨黑长发,只是他的额前有几缕不经打理的刘海儿,脑后将柔滑如丝的头发以垂着几颗红色珠宝与金色坠子的丝带束成一束,他的容颜胜画,如果说安源是一幅工整精细的水墨图,他则是被露水打湿而更加浓郁的画,他的眼、眉、唇的刻画和色彩因此显得更加分明清晰。 比之安源常常挂着满面笑容,琛轩却是仿佛随时对任何事和人都充满不满地蹙着眉。 “杀人凶手……你疯了!”长莲几乎要哭出来。 “你为何要跟他走?”琛轩对他的指责全不在乎,反倒面露厌恶地说,“招蜂引蝶。” 这个人真的疯了!他刚杀了人啊,怎么可以这么不在乎。长莲终于哭出来,“我受够了!我要回家。”说着,他跌跌撞撞站起来,却猛地,被一柄雪白的剑抵在自己喉前。 “你还不懂吗?你回不去了。这里不是你曾生活过的地方,这里的法则就是:我说了算。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情——我可以立刻杀了你;也可以让你在万人之上,享尽天下荣耀。你要做好准备,虽然并非我的意愿,”琛轩面无血色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淡淡地却不容置疑地说,“但你迟早有天要成为我的妃子——未来的国母。” 第二章破竹 【一】 墨色漆黑的夜空上挂着一弯两端如刀尖般锋利的月牙,它寂静无声地散发着微弱的幽光,照亮着下方辽远的林间窄道,一道渐行渐近的马蹄声浅浅地划过长空。 长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力不从心地跟着前面的白马一路小跑,而相对他的狼狈不堪,马上坐着的后背挺直的男子似乎相当悠然自得,他脸也不转一下地说:“快点!” “你说得轻松!”长莲抹一把汗,愤愤地冲他叫道,“我是两条腿!你是四条腿好吗!” 明明只要让自己也坐在马上就好了,但是这个叫琛轩的臭脸男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自己反问:“什么?” “我说,你不是要带我回客栈吗,”长莲说,“那让我上马啊。” “不要。” “为什么?”竟然这么果断的拒绝。 “因为只有一匹马。” “所以一起坐啊。”没记错的话,今天安源就是让自己同坐一匹马来的,没什么问题啊。长莲莫名其妙地想。 “不要,”琛轩再次断然拒绝,随即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说,“靠得太近,你会让我生病的。” “这个男人——拿我当什么病菌吗?我咒你上厕所没有厕纸,打游戏不能存档,洗头发时停水……”将满腔羞愤化作动力,长莲愤愤地边嘀咕咒骂着边紧跟其后,在这片陌生的树林里,害怕迷路的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最后就演变成现在这样,琛轩在前面策马慢行,长莲在后面小跑跟着。 夜越来越亮,不觉间天空的暗蓝色逐渐退去,金色光芒从云层后一层层犹如海潮般涨来。 再也跑不动的长莲弓着背,以脸几乎贴地的模样一步一喘地迈着沉重步子,“我……我不行了……”体育考试只是勉强能及格的他,半跑半走地不知绕过了多少个学校的400米圈子。 “喂——你,”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朝马上的背影道,“你之前不是说我是未来的国母什么的吗?”——对对,你还说我是你将来的妃子。 当时听到他说的话,又想起自己差点惨遭非礼,长莲心中可谓惊涛骇浪地想:这些人怎么回事——就这么饥渴吗?什么人都可以做老婆吗?——男的也可以吗?——啊!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男的…… 总之,现在的他不准备想那么多,他只想要轻松一点—— “有你这样对待老婆的吗?我要累死了!我就要死了!”所以他喊,“让我上马,你这个浑蛋!” 像是回应长莲声嘶力竭的吼声似的,远方有人欣喜地拉长嗓音叫着“少主!”边喝着“驾!”,骑着骏马奔赴到琛轩面前,翻身跪下。 “武慈,你怎么在这儿?”琛轩问。 “回禀少主,二少主早晨见你未在房间,急派小的们出来寻找。因为时间紧张,二少主让我们找到你后,去东边的云雨镇上再会合。” 长莲好不容易赶上前,看着眼前规矩地抱拳跪在地上的人正是昨天的六个白袍之一,今天他换了一身青色布衣,不那么扎眼了。 “呼呼、怎么回事?”长莲见琛轩掉转马头,朝着他们来时的路去了,瞪着眼苦哈哈地说,“开、什么玩笑,我这一路是为了什么啊?” “长莲殿下,”武慈牵着马过来,拘谨地低着头道,“请上马。”说罢,又跪下来,示意长莲踩着自己后背上去。 好歹是有马可以骑…… 长莲叹口气,冲武慈说:“站起来啦,我怎么可能踩着人上马,你抱我上去。” “这、这,”不料听了这话,武慈更加五体贴地,大声回道,“小的罪该万死!” “轻浮!”原本已经出去好些步的琛轩又掉过头怒目瞪他,再冷哼一声才远去。 这人又犯什么病呢?长莲翻翻白眼,“算啦,你让开,我自己来。”经过了几番努力挣扎,小个子的他总算是坐上去了,还没坐稳,武慈就牵着马走起来。 “哎啊啊,喂!”长莲摇晃了几下,“你不上来吗?” “这——”武慈红了脸,“殿下……” “哦哦,一口一个殿下的,”长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是阶级的原因吗?哎哟,无所谓啦,”他大方地挥挥手,“你快上来!我又不会骑马,你这么牵着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这……” “别婆婆妈妈的,快上来,上来。就当是我的命令不行吗?” 武慈看一眼前方默不做声的琛轩突然策马奔走,于是道“好吧,小的失礼了。”后轻松地攀上马,小心地与长莲保持一点距离,双手抓紧马缰绳喝道,“驾!” 白马与红马一前一后地飞速奔驰在林间,不多久便出了树林穿过数条细长小溪,当他们上了座小山时,已经是晌午时间。 【二】 “少主,要休息会儿吗?需要喝水吗?” 武慈取下腰间的水壶,冲着前方在竹林间穿行的琛轩问。 “不要停下脚步,这片竹林不知有多大,早些出去为好!”前面的白色身影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料定他会这么回答,武慈苦笑,低头问长莲:“殿下要喝水吗?” “要。”长莲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好几大口。 见他如此不顾形象,武慈又惊又喜地浅笑几声,“殿下真没有架子,不愧是长莲女神。” 又是女神什么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长莲面有难色地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听二少主说,殿下你现在还未觉醒,所以对一切尚不知情,原来我还有些疑虑——不过现在看来,殿下一定就是长莲女神没错的,因为殿下不是一般人的感觉。”武慈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殿下一定可以保佑我们远离战火,和平千年。” “你……”这些人真是入戏啊。长莲摇摇头,作出可怜的表情说,“我看你最像个好人,拜托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好不好?我不会报警,不会跟任何人说你们的事。” 武慈迷茫的脸上写着个大大的问号。 长莲叹气,“真的没有手机?” 问号持续扩大中。 “好吧,我是不是被抓起来作实验?比如模拟真实的游戏?高科技?RPG?” 问号—— “我觉着我现在不是在做梦,毕竟也太真实了点……”长莲抚摸着身下的红马那一缕缕的鬃毛,还能清楚地嗅到动物身上特有的气味,“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真的,难道,难道——” 他的心脏剧烈鼓动起来:难道我遇到了传说中的穿越?! 既然如此—— 好吧。 作为一个沉迷动漫的死宅高中生,东方长莲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处境,然后马上就着这个暂定的事实展开各种超现实的方针策略:也许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完成什么使命?比如改变历史、拯救世界什么的,然后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其实我从来没看过穿越小说,即使是古代背景的小说也看得很少……穿越到古代什么的,不是樱樱最津津乐道的事吗?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呢? 正在长莲的思绪越飘越远时,琛轩在前方不远处停下了,武慈边问“少主,怎么了?”边关心地策马迎上前。 “感觉很不好。”琛轩望着前方,只是普通的一条被枯叶掩埋的小道,林立的竹子被清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虽说与来时的道路并无二致,但却让他感到有种异样的静寂感在氛围中扩散,这种感觉……像是有杀气—— “哦?”武慈无所谓地用腿夹紧马肚子,迈出几步又几步,并无甚不当,他正欲转过脸说,“少主,没什么——”话音未落,只突然听得马长声嘶啸,立起身体胡乱蹬了几蹬,身体猛地倾向一侧倒下去,原来是一双后腿被猛然从枯叶中弹现的粗绳给揪住。 埋伏在竹林两侧,手中拽着绳子的男人高呼着“哇呼!”站起来,更多穿着各色服装,却同样面目狰狞,手持武器的男人如雨后春笋般纷纷跳出来。 被突来状况和同伴的叫声惊吓,琛轩的马也直立了身体嘶鸣起来,“冷静!冷静——”边抓紧马缰绳,琛轩看向已经和长莲一起摔落马下的武慈喝道,“武慈!” 明白琛轩话里意思是要自己保护长莲,武慈立刻翻身跃起,拔刀挡在长莲身前。 但是毕竟对方人数多达二三十人,武慈只匆匆挡了十来刀,就被人左右拥上,待他发出“啊!”的惨叫时,身上已经被捅了几十个窟窿,远处正与敌人缠斗的琛轩心头顿凉,刷刷解决了身边两人就要冲过来,与他对阵的人已经发觉他的武艺高深,一时间也不敢大肆阻碍。 “少主……”武慈眼神恍惚地望了眼正朝自己冲来的琛轩,身体完全失了气力,歪在一边没了呼吸。 早已吓傻的长莲嘴里不停念叨着“不会吧不会吧”,爬到武慈身边一摸,手上全是鲜血,再摸他的胸口,就在刚才还活生生和自己聊天的大活人,眼下竟然无声无息。 他这会儿才心中雷电交错,认清了眼下的全部:不是游戏,不是拍戏,这里是血肉鲜活的——真实世界。 “发什么呆!过来!” 琛轩暴怒的喝声完全无法传进长莲的耳朵,他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自己初生好感的人被乱刀杀死在眼前,已经完全失了神,被围上来的山贼像提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提起来。 “好啦!公子哥,不想这小娘们受伤的话,就给我老实站着别动!”小头目般的人物将长莲双手反折在身后,一手恶狠狠掐着他未经历风雨的柔嫩脸蛋,大声地向完全占据上风的琛轩发出警告。 好痛!被扭曲的胳膊传来的痛楚惊醒了瘫痪的大脑,长莲回过神,只听得身边穿着兽皮坎肩的男人在自己耳边的咆哮声,口水喷了他一耳朵,阵阵体臭更是让他几乎窒息。 我的亲娘啊,这得多久不洗澡才能有此奇臭哪!被熏出眼泪的他别过脸看见武慈静静横在边上的尸体,长莲更加克制不住地哗哗落下泪来。 见到对国家命运至关重要的长莲被擒,琛轩“啧”地一声,持剑站立不再动作。 “这才对嘛,本来你们不反抗也不准备杀你们。看你们这身打扮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吧?我们还想拿你们换点钱玩玩呢。嘿嘿,把你的剑扔地上!”边说着,小头目竟然伸出舌头在长莲的脸上舔上一口,这一口直叫长莲双眼一白,恨不得把脸皮给扒了,“瞧这细皮嫩肉的,真叫人——” 话未说完,琛轩手中的利剑如一条空中的银蛇般“噌”地斜插在小头目的脚边,剑上的戾气似乎肉眼可见。 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后,小头目将长莲更加地挡在自己身前,疯狂地叫起来,“你!不想她活了吗?” 琛轩却只是在林中穿行的轻风作用下,发丝随风动了动,此外全身犹如冰雕般巍然屹立,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犹如镜面般折射出冰凉的金色光芒,面不改色道:“给你剑。” 【三】 琛轩一定是这座山中贼人遇到最棘手的俘虏,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子保持着至少三人的距离,一步一步地将他“圈着”引向山上的贼窝,没有人敢上前去缚他,就见他像个受邀的客人般昂首挺胸、气宇不凡地走进了山贼们的洞穴,直到他好端端站在了粗木圈成的牢笼里,所有人终于长出口气,站在外边手舞足蹈地骂骂咧咧了一番才离去庆功。 “没想到我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沦为了——山、贼,的阶下囚,”站得笔直的琛轩把“山贼”两字咬得特别重,好像丢尽了几辈子的脸似的,他转过脸剑眉怒目地瞪着坐在角落依着墙的长莲道,“都是因为你!” 还在为武慈的死哭哭啼啼的长莲根本不答理他,自顾自地抱成一团,脑子里各种想法、疑问交织成巨大杂乱的网。 “够了!别哭了。真烦心。” 被琛轩的吼声激怒,长莲扬起哭肿了眼的脸骂他,“武慈死了!你就不难过吗?你没良心!对啦,反正你是能随随便便杀个人玩的变态杀人魔,你当然不会难过!”——他想起昨天晚上被琛轩一剑毙命的唐风,那人虽然是个恶人,但在长莲的观念里,恶人也应该交由法律制裁才对。 “人死不能复生,你哭一哭,武慈就能活过来?他只是个下人,”琛轩皱起眉,顿了顿,“为护主而死,是他应当做的。”说罢,他转过身,不再说话。 “没良心。”长莲碎碎念了一阵又哭了一阵,也不再出声了,两个人在这潮湿的、四处滴水的山中牢笼里就这么沉默以对。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喂,”长莲不断变换着姿势,让自己不至于坐得发麻,他缩着双脚,冲琛轩的背影说,“四只老鼠,至少有四只从我们眼前跑过去了,你看见没?” 等了会儿见人家不回话,长莲皱皱眉,挪动下屁股,让自己能看见琛轩的侧脸,果不其然,如果现在给自己一支笔,他能把他脸上青筋凸起的位置给标出来。 “你怕老鼠吗?” 没有回应。长莲想起琛轩并不是单单回避自己,而是躲着所有人,一路上也尽量不去触碰身边的东西,他恍然大悟地长长“哦——”了一声,“你难道是,洁癖?” 他窃笑,正要继续发表关于自己从探案美剧上发现诸如“变态杀手都是洁癖之类,所以可以解释你为何杀人如麻”啥的论证观点时,琛轩突然暴躁地踱起步来。 “你、你干嘛?”心想不至于神志一乱就大开杀戒吧,长莲慌张地站起来,警觉地观察着琛轩的举止。 “我忍不了了,我要出去。” “出去?怎么出去?大方地叫他们开门放我们出去?”长莲说,“你不是已经告诉他们去找安源了吗?耐心点,安源马上就会来带我们出去了。” “我等不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没想到这个环境几乎要把琛轩逼疯,他咬着牙凶狠地说,“如果不让我出去,我就要大开杀戒了。” “好好,那你叫他们过来,让他们给你开门,然后让他们给你把刀,好让你可以大开杀戒。”长莲耸耸肩,滔滔不绝地开始挖苦起来,“你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难道你就是那传说中的脑残?所以我说啊这人嘛……等下!”面对冷着脸往自己迈近一步的琛轩,长莲适时地收住了嘴,“我、我有办法!” “如此这般”地合计了一通后,长莲清清嗓子用拉得老长的“救——命——啊——”九转十八弯地把门外正喝酒谈笑的看守引来了两个。 “吵什么!闹什么!”已经有些微醉的两个男人腰里别着刀走过来,看清楚了牢里一人正仰躺在地,另一人贴着圆柱将双手从间隙伸出来胡乱挥舞、哭喊着。 “怎么了?怎么了?”——都叫人出去换赎金了,这人质要是死了,自己可要怎么跟自家大王交代?见着这景象,看守都急了。 “我——”不忘口头上占下便宜,长莲哭答,“我小弟他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突然两眼一翻,像羊癫疯犯了一样乱抽了一会儿就两脚一蹬啦!”长莲说罢,还不忘演示,像疯了一样身体乱踢乱捣了阵,“就像这样!死得很难看,你们进来看看啊!” 躺在地上紧颦着眉的琛轩迫于自己“已死”只能咬着牙动也不动,在心中给长莲记上一笔。 听长莲说得这么传神,其中一个看守也不等细看,就掏钥匙把锁打开要进来察看,却见地上的白色身影电光般疾起,自己的腰间佩刀转瞬就在眼前逼近人手中,“哇”的一声肚子被贯穿后倒地。 站在他身后的人还来不及辨明发生何事,被琛轩原地转身借力以刀柄击晕。 “不是说好不杀人的吗?”长莲见他杀了一人,急道。 “那我就杀了你!”琛轩气呼呼地瞪他一眼,朝有光亮的方向走去。 “等等!等等,我们换上这些人的衣服,”长莲叫住他,指着地上一死一昏说,“这样一路逃出去,遇到山贼也可以糊弄一下。” “休想。”对方头也不回。 也是,光是说服这个洁癖装死躺在地上就已经费了八辈子口舌…… 长莲叹口气,紧紧跟上琛轩,仍旧不忘邀功,“喂,你怎么不夸夸我?要不是我,你还和老鼠关在一块儿呢。佩服我吗?”——其实是很老套的招式,在电视里都看烂了,但是在古代实际操作的人应该不多吧?所以长莲就整个照搬,反正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继续待在牢里等安源来搭救啰。 琛轩像是不服气地深深望一眼长莲,同时顺手又击晕一个赶过来探看情况的看守。 接下来两人在昏暗的只有几盏烛光摇曳的山洞里兜兜转转,一路上放倒了有四五个浑身酒气的山贼,但是琛轩倒也真的没再开杀戒。 【四】 前面的光照越来越亮,这洞穴也变得越来越开阔,琛轩和长莲放慢了脚步,他们想出口应该马上就到,但是前面的窄小门廊可能会通向贼人们的大厅。 “看来只能从大厅穿过去才能离开这儿,”琛轩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长吸口气道,“果然只能强行突破。” 不等长莲的意见,琛轩已经纵身跃了进去,长莲只好悻悻跟上。 果然出了门廊就是大厅,这里面灯火通明,酒气漫天,然后掺杂在酒肉气味中的还有格外不协调的浓重的血腥气味,长莲不禁掩鼻,从已经愣住的琛轩背后探出脸,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没有风的空阔洞穴中,就像长莲看的所有影视剧中一样,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矮小的桌子,排列得并不整齐的两列约有十来张,顺着它们往上看,是山大王的相对华丽的披着兽皮的巨大桌椅,所有的桌面还有临近的地上都散落着无数倾倒的酒壶和一些洒出来的小菜——原本应该是在喝酒谈笑的山贼们乱七八糟地横在地上,身下是汩汩鲜血。 立于血泊中完好无损的十来人中,穿着普通百姓服装的五个人被长莲认出,他们是昨天和武慈一伙穿白袍子的,果然—— 他们中间站着着一袭蓝衣的人转过身——安源!”长莲叫出声来。 安源微微一笑,轻松地说:“正要去找你们。”他换掉了白色的祭师袍子,换穿这整身蓝色,立于这被血给染红的空间中,身上泛出荧荧的光。但他长发如水般顺滑垂落,如此淡然地笑着,仿佛眼中并未容下这一切,什么都与他无关似的。 “来得太迟啦!”即使是琛轩,也对眼前这番血染光景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抱怨道,“而且也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吧?” “以他们劫持的人来定罪——本就罪该万死。”安源眯起的眼,深深望着琛轩,面上虽然依旧在笑,语气却森严可怖,“死一百次尚不足惜。” “好吧,反正都是恶人,权当为民除害。”琛轩不与他争执,看向端着刀剑肃穆而立的十个军人打扮的人问,“他们是——” “不知这边人数底细,妥当处理为好,向东秦借的人。” “东秦?他在附近?” “我未亲见。不算太远,倒是可以顺路去找他,借宿一晚,顺便看看他那边的情况。” “也没有非见不可的必要。”琛轩似有不满。 “呵。”安源不与他争辩,走向长莲,关切地持起他的手问,“有没有受伤?” 目睹眼前景象,被吓得不轻的长莲慌张摇头,不敢多话。只觉得安源脸上好看的笑容此时是多么格格不入,效果简直毛骨悚然。 “甚好。”安源点点头,转身吩咐众人,“回去吧。” “慢,”琛轩抬手,犹豫地说,“武慈战死,在附近的竹林尸骨未寒……” “是吗,武慈他……”安源明白了他的意思,招手对身边人耳语几句,“去吧。”对方于是率先离开。他再对琛轩道:“都会安置妥当的。” 长莲听他们提及武慈,免不了心底又开始难过。 待琛轩取回了自己的佩剑和马,众人一道下山,返回安源他们于云雨镇落脚的一家客栈。 长莲太累了,一路无话,也无心欣赏附近风景,对云雨镇长成什么样也不关心,他只想蒙头大睡一觉,如果这是场梦,希望天亮醒来时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床上。 “喂!” “哇!” 正在床上要合上被子的长莲被门外的声音吓得差点滚下床,心想“还能有什么发生”的他转眼看到门外纸窗上映着的影子分外眼熟,是琛轩。 “干嘛?”他没好气地问,“你想吓死我?” “我警告你,今晚上老实点,别再跟奇怪的男人跑了,这回我绝对不会追出去救你!” 说起来,昨天晚上的确是琛轩发现了长莲被人带走的行迹——多亏他及时赶到,不然长莲“贞操难保”…… “我——又不是主动的!”虽然当时自己是想逃跑来的。长莲理屈地红了脸,但还是为自己辩解。 “总之,如果再发生,我不管你是被人糟蹋也好,或者碎尸万段也好,我都不会管你了!”琛轩掷下狠话,门外传来渐远的脚步声。长莲几乎可以看见他臭着那张脸离开的样子。 “才不需要你管我。为什么我要受这种鸟气——”想到自己被人误会是个女的,然后谁都可以来调戏一下,长莲就憋足了闷气,郁闷无比地钻进被子。 【五】 “天亮了,”长莲睁眼躺在床上自言自语,“我还……”他转过脸确认一下屋里的装饰,继续说,“在这里。” 不甘心地以双手盖住眼睛,再打开,“还在。” 还在。还在。还在—— 反复了约有十来次左右,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叹口气后坐起来。 “喂。” “哇!” “我确认一下你死了没。” “拜托让我死了吧……”长莲沮丧地把脸埋在膝盖里,又是琛轩。他喃喃,“这浑蛋……一大清早地就来找我晦气。” “快些出来,趁还未动身,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吃东西?“好!”伴随着一声腹鸣,长莲的自尊屈从了身体,爽朗地答应了他。自己穿越到这破地儿后还没好好吃顿饭呢! 他七手八脚地穿好衣服就冲了出去,和浑身流浪气质的自己对比,琛轩好像昨天什么都没经历似的,换了身黄色衣服,罩着一件做工精细的深色开衫长外套,清爽优雅地凭着客栈走廊的栏杆而立,他身后一树树红叶仿佛在为了讨好这位赏花客而努力争相怒放着,风吹过,犹如跃动的火焰。 琛轩转过身,如长莲所料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真脏,”下一句是,“不要靠过来。” “那是因为你们找的这家客栈没有最基本的配套设备——浴室和热水器!”长莲不满地叉腰说,“大半夜地想上个厕所都难。” “又在说疯话。”琛轩怪怪地斜他一眼,转身走向楼梯,长莲赶紧追上,只想着要大吃特吃。 出了客栈,正是早晨刚过太阳当头的时间,临着客栈的这条街上又是最热闹的地段,人来人往的让长莲产生回到了市中心商业区的错觉——不过说起来这一带也算是这个镇上的“商业区”吧? “昨日来时路上,见到一家酒楼,环境……”琛轩正自顾看着马路另一端,待他回过眼,长莲已经自己跑进了人群,“喂!”他满脸不耐烦地跟上去正要责备,“你——” “那边有卖包子的!”长莲边回身招手,身体已经跑向路边那个小小的摊位:一个棚子,里边有两张小桌和巴掌大的八张椅子,小贩站在蒸气中一边忙活着替换蒸笼一边对来往路人招呼:“包子哟!热腾腾的大馅包子,韭菜蛋黄猪肉胡萝卜流沙包子哟——” 琛轩怎么可能让自己坐进那狭小随便的空间里,他正要呵斥长莲时,却见他已经嬉笑着对小贩伸出手:“给我来两笼,一素的一荤的。” “好哟,来,小妹子,”小贩笑眯眯取出两屉包子,再作出端碗的手势,“稀的点什么呀?有馄饨豆腐脑儿小米粥。” “各来一碗!”肚子饿的长莲不去计较小贩对自己的“妹子”称谓,豪迈地一挥手后,理所当然地冲琛轩叫,“付钱!” 克制着怒意,琛轩付了钱后,见长莲大方地在路边桌子坐下,震惊地问:“你干什么?” “吃饭啊。”长莲无辜地眨眨眼,同时小贩把各式粥品汤水都一一端上来,摆满了一桌。 “好啦,你傻站着干嘛?快坐下。”长莲不理他,已经开始吃起来,“哇哇,好烫好烫,好吃。嗯嗯。”时不时还频频点头。 琛轩站着也不是,走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心想等着总行,结果长莲热情地把一碗粥和半屉包子往他面前一推,“吃呀,真的很好吃,包子皮好蓬松哦,馅好香。”他感动地说,“不愧是环境还没被污染的古代啊,这些材料肯定是有机的。” 看着他风卷残云的样子,琛轩的眉头更加纠结,索性别过脸去。 “你怎么不吃啊?好歹吃一口,来,你不是洁癖吗?”长莲自认为礼貌周到地拿起双筷子,夹起一只素包子直直递到琛轩眼皮下,“很干净的。我喂你行吧?张嘴,啊——” 被眼前的包子吓了一跳,琛轩瞳孔放大地看着长莲气不打一处来地结巴,“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来。”长莲顺势把包子送进了琛轩牙齿间,烫得他一时僵住,条件反射地咬了口,长莲满意地笑了,“怎么样,好吃吧?” 琛轩看着他笑靥如花,不知是气的还是烫的,白皙的脸上染上了转瞬即逝的红晕,等他缓过劲来,长莲见他脸上的表情更加臭了,心想“坏了,又惹到他!”于是赶紧指着街上说,“那什么?那么多人,是耍猴?杂技?啊!还有人卖糖葫芦——”边故作惊呼,边起身跑了出去。 琛轩还愣在原地,表情就那么僵着,眼底尽是不屑,却又不清不楚地柔软了那么几分,望着长莲手舞足蹈要挤进人群去看热闹的背影,不禁喃喃,“疯丫头。” 第三章惊鸿 【一】 寂静无声的黑夜,坐在地上的长莲身上没有受伤却艰难地喘着气,慌乱地观察着四周,除了黑只有黑,天空云层厚重,连一丝月光都无法穿透,空气中是清冷的风的气味,和血的气味。 确认过周遭没有人后,他才敢哭出声来,抱着怀中身体尚有温度的安源,不断叫他的名字,“安源?安源,你醒着吗?你可以说话吗?” 长莲看不见安源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他闭着眼,还在轻微地呼吸着。 “你流了好多血……”长莲的腹部和大腿上湿透了,他知道那都是安源的血,原本是滚热的,现在越来越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安源,你醒一醒……”他无力地哭着,小心地让安源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任由脸上的泪水落在他的长发上。 “琛轩,琛轩你们……”长莲无法自控地仰起脸冲着无尽的苍穹叫道,“快回来啊——” 【二】 长莲一行人是在前天到达东秦的军营。 离开云雨镇后,长莲一直与安源共骑一匹健壮高大的黑马,听他介绍了不少本国情况,国号“莲”,因在东方所以俗称“东莲”,与北边的元国因边疆国土争议常年征战,与南方之雕国结成同盟,共同抵御“北元”,西边的金国是中立国,因被汪洋环绕所以比较神秘,其它国家对它知之甚少。 此四国是已知的大陆上最大的国家,此外还有三十一小国,但因战火纷乱,偶有新生国家独立,又有小国被吞并,所以无精准信息。 “我国与北元已作战十数年,除此之外,还有若干边疆蛮族在不断挑衅……环绕皇城而居的百姓还好,住在交界附近的百姓们则长年累月受战火牵连,不堪其苦。”安源的马行得很稳,所以他说话的声线也如他的神色般温稳,“在我国不知何时开始有传言说,唯有女神降世,这延绵百年的战争才会真正结束。初时,我们都当这是百姓间为互相安抚笑对生活,自发产生的信仰。” 话说到此,他垂下头,眼神如水地看着正全神注视自己的长莲,“直到年前,我翻阅古人留下的书籍时,才发现对此传言竟有记载,并且有整套完整的祈福仪式,我作为本国的祭师总长,既然看见定不能坐视不理,权当是为了黎民百姓……你——”安源的笑容化得更开了,他嗓音如水道,“是我求了三百七十七天求来的。” “你……”长莲被他盯得红了脸,低声又恼怒地说,“别拿看女孩的眼神看我,好别扭。” 安源并不理会,继续说:“就是你,不会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你们要的是女神,我,”长莲左右看看,小声说,“是、男、的。” “那一日,我们像往常一样祈福,默念你的名字,然后神坛之中突然有一炬光华闪耀,持续了约有半柱香时间,当时我就料定了是你——我立刻命人四下搜寻,果不其然见到你在林中茫然四顾,哈哈,”他轻笑,“似乎时机还未到,我们求神心切,于是求来尚未成熟的女神,长莲,就是你。” “有证据吗?”面对他的笃信,长莲叹口气。 “便是你手上的镯子。” “咦?” “与古书上所示相同,仔细瞧,那是我国的国之象征,莲花与龙。” “哈?”长莲赶紧低头细看,真的!那手镯上凌乱的花式果然是一条龙盘踞在莲花之上。 “无论你流转经年,所去何处,这只镯子会找到你,带你回来我们身边。更重要的是,”安源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说,“你的名字不正是长莲吗?” 完了,你们真的找错人了—— 虽然很想很想这么对他说,但是长莲说不出口,此刻他已经汗流浃背,因为:这只镯子原本的主人是他的女朋友莫媛樱啊! 如果这个叫安源的祭师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把自己拖到这该死的历史书和地理书上都没有的地方,那么如果让他知道樱樱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为了爱情,长莲不需半分钟就做出了牺牲自己的伟大决定。 再说了,那个神经病不是说要娶我做老婆吗?…… 一想到差一点,樱樱就成了琛轩的老婆。长莲垮下脸,“琛轩跟我说什么要我做他的妃子还是什么的,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要做他的老婆?” “哦,他有这么说吗?”安源只是反问,但笑意里明显很是高兴的样子。 长莲忐忑地追问:“那,我还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他想,总不能一直留在这儿,再一个月就是期末考试了——虽然那不重要,但是还有‘第七届妖都同人展’等着自己去摆摊呢!本子已经预定出去二百本了…… “自然,只要完成了你的使命。” “什么使命?” 安源的笑容定格了约半分钟之久,仍旧笑着说:“冥冥之中必有定数。” “你——根本就不知道对吧!”吐槽啊,好想狠狠吐槽你啊!你们古人都这么不靠谱吗?长莲摆出将要被撕裂的疯癫脸叫道,“根本不知道怎么把我送回去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把我弄过来吗?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想过真能把我弄过来啊,结果我就这么被弄过来了啊啊啊——” 在长莲的嘶叫声中,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即使是面对近距离、高分贝的咆哮,安源的笑容始终不动如山,他淡淡道:“到了。” “到哪儿了都别叫我。让我死吧。”已经面如死灰的长莲动也不动地枕在马脖子上,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眼前是渺无人烟的茫茫荒地,间或有几座土黄的民房,他们之间都遥遥的相距甚远,其中也没有任何道路连接,在连绵的高山下有一片数不清楚的帐篷,应该是军营,由削尖的原木组成的两人高的栅栏圈起来,在一面巨大的绣着黑色与金色相间的龙与莲花的红色旗帜下,飘扬着几十面小几号的旗子。 走近了,有两个军人端着长枪跑过来,远远看见琛轩和安源的马,就收起了武器单膝跪在地上。 从这些当兵的表现看来,长莲想安源和琛轩应该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吧?“你是这个国家的祭师,地位很高是么?”他问安源。 “比不上琛轩。” “哦,那——”长莲正要追问那个变态是个什么官职,人家就插话了。 “我们远道而来,”琛轩看着一个全副武装,应该是个小将领级别的人物正诚惶诚恐地跑过来,表情很是不满地说,“东秦竟然不亲自出面相迎。” “兴许是在商议军情大事。”安源将话语拉得很长,似乎别有深意。 “哼!” 不等那迎宾的将领跑近,琛轩竟然驾马冲向了军营中最大的帐篷,一路也没人敢上前阻拦,安源见状策马紧跟上去。 来到有八个军人镇守的帐篷,琛轩翻身下马挥开垂帘就大步跨了进去。 【三】 “白天真是吓人啊,火药味那么重,还以为要打起来呢。哈……真舒服。”长莲夸张地长叹一声,幸福地把身体再往下沉了沉,没想到这么破落的地方却有这么大的天然温泉,终于有机会好好洗个澡了。他边自言自语边把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取下来,“如果打起来,那个洁癖变态肯定不是那个肌肉大个子的对手啦。” 当时琛轩先一步进了帐篷,长莲刚被安源抱下马,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然后看见琛轩边骂着“怎么会有人蠢到把军营安扎在村子里!”,边走了出来,另一个人也弯着腰掀起布帘走出来——那人起码有两米高! 也许一米九?长莲拿毛巾洗了把脸回忆起来,忍不住嘀咕:“总之那视觉效果太惊人了。” “打仗是国家的事,就是百姓的事,这全国上下所有人都得无条件地支持!别说让我们安营扎寨在家门口,每天给咱们部队提供粮草这种小事——就算是叫他们拿命来赔在战场上也不为过!”高大健壮的男人因为浑身穿着兽皮衣服又裹着整套的黑色铠甲,加上这里一簇那里一簇的毛皮装饰,使得他看起来就像头站起来的巨型野兽,声音洪亮的他随时可以吃下个把人的样子。他似乎非常看不惯琛轩,总是昂着头不屑于与他对视,但在那双豹狼般的眼睛触及到安源时,不禁收敛了戾气,像多了几分防备,语气也缓和了些,“哦哟,安源,辛苦你陪公子哥逛街了。” “东秦,多谢你调派来的人手。”安源就之前借人援救琛轩一事向对方道谢。 “没什么大不了的,”东秦无所谓地挥挥手,不免挑高眉毛斜一眼琛轩说,“怎么公子哥逛街逛得好好的,逛进毛贼的窝里去了?那里面是有什么好东西啊?” 见琛轩已经沉不住气的样子,安源一手搭上长莲的肩膀,见缝插针地引见道,“东秦,琛轩他是为了救她才陷入困境。” “哦?”东秦双手抱在胸前,莫名其妙地上下打量长莲,来一句,“这脏兮兮的小猴子是什么东西?” 什、什么——被人误会是女孩子已经是奇耻大辱,这个人竟然这么侮辱我? 长莲咬着牙,脸上却陪着笑,虽然很愤恨但是却不敢回嘴,眼前这可是个能一巴掌把自己拍死的巨熊! “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哦?”听安源说得这么煞有介事,东秦愣了下,然后明显地思索了一番,继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后,发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声,看他那叉腰仰天的样子,好像一时半会儿是笑不完的。 就算自己怎么看也不是安源要找的人,但是被人这么笑也太难以忍受了—— 长莲憋气憋到脸色都青了,但是看看安源,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完全没有要帮自己出气的打算。 “这小猴子就是能帮我们打胜仗的那什么玩意儿?”东秦边笑着,边回身抽出身边的佩剑,猛地掷向长莲。 眼看着那道银白直线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琛轩抢先一步用剑身当的一声挡住,长莲反应过来后吓得躲在安源身后,而安源像是料到琛轩的动作似的,微微一笑。 “东秦!”琛轩垂下手,可以看见手中剑身在以极高的频率颤动,可见对方的力道有多大。他怒喝:“你干什么?” “这小猴子估计连剑都举不起来!你们能指望她什么?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捡来的东西,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东秦的脸上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恐吓般的严厉神色,“打仗不是儿戏!老早就跟你们说过,什么狗屁女神保佑,那都是无知百姓的妄想!他们想逃避现实而已,想寻个寄托而已。打仗是什么,是流血!是死亡!不是你们求天拜地就能天下太平!” 犹如雄狮咆哮般的声音响彻上空好一阵子后,一个军人跑过来,单膝跪下抱起双拳大声道:“报!村民尤氏老夫妇代表村里人来送粮草了。” “哦,真积极,前几天不是刚送过?”刚刚还在生气的东秦听到这话,抬眼见到远处一对拖着小板车的老夫妻后,脸上竟立刻换上了爽朗的笑容,他大步走向他们时,长莲能感到一阵风从眼前过去了。 “将军大人——”那对白发夫妻非常恭敬地要给东秦行礼,却被他笑着托住胳膊,“哎,免了免了。有劳你们了,怎么今儿又来送了?” “大家伙合计合计,又拿出来些,为了感谢你们,”做丈夫的老人沙哑着嗓子说,“没有你们保家卫国,我们又怎么能安心种地呢?” “哈哈有你们的支持,这仗肯定能赢,”东秦高兴地转身看向安源和琛轩,神采飞扬地说,“瞧这儿的村民多支持我们啊。” “我们杀了几头猪,晚些时候,”老妇人小心地望着东秦说,“我们会把肉送过来。” “行啊!多好啊!弟兄们,今晚有肉吃啦!”东秦对在场的军人们挥挥手,大家立刻激动地发出起哄声。“你们先去休息吧,晚上叫你们出来吃肉。”他心情很好地对安源说完,随手打发身边的将领道,“你带他们去帐篷。” 于是,晚上吃了人家送到帐篷里来的肉,长莲听负责照顾自己的小队长说这附近有温泉,就兴高采烈地趁着众人都还围坐在篝火边大肆谈笑喝酒时,一路小跑找着了地方。 “真享受啊……”长莲趴在垒着石头的温泉边缘,抬眼看着星辰夜空,阵阵晚风轻抚其面,简直让人想作诗一首“不胜人间一场泡”啥的。他满足地说:“如果这泡着泡着就穿越回家了,那就圆满啰。” 正泡得迷迷糊糊中,只听得身后传来波波的水流攒动声,长莲警觉地转身,却听到完全无法看清对面的浓重雾气中传来熟悉的声音:“什么人?” 【四】 “琛轩!”长莲惊呼出声,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心想真是造孽的鬼缘分,好死不死又是他,阴魂不散地随时随地总是他!完了—— 会被他发现自己是个男的。 回想他杀人不眨眼的一幕幕—— 长莲不再觉得温泉暖人,眼下这不正是地狱中水深火热一幕吗?他恨不能把自己淹死算了。 没想到,琛轩在雾中的身影突然沉入水中,并伴随着他莫名透着惊恐的声音,“是你!” “是……是我。”长莲无奈地答应道,“你也来泡澡啊?”话说回来,你那好像在害怕被我占便宜的反应是怎么回事?真是让人伤心啊…… “你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 “诶?”本来还挺紧张的长莲看他这样嫌弃自己,反而来气了,“干什么?跟我一起洗澡就这么受不了啊?我真的很脏吗?有没有啊!”边说着甚至忘记自己要保守性别秘密,竟大方地朝琛轩那边过去—— “站住!别过来!”对方的反应更加激烈了,“你有没有廉耻心!” 这话倒是点醒了长莲“自己目前暂时是个女人”这件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了对了,男女授受不亲,那你慢慢泡着,”长莲后退回去道,“我出去了。” “哼。”听到哗哗水声远去,琛轩安下心来又有余力讥讽了,“不男不女的,我就没当你是个女的,只是不想跟你靠得太近,免得被贱民之气污染。”说完,他又浅声低吟道,“不过若你把短发留长……” 长莲只听得他前半句就又重新折了回来,“你说谁不男不女的哈?你自己高度近视看不出是男是女,你还怪起我来了——” 眼见着长莲“啪啪”淌着水越来越近,琛轩慌了起来,“喂!你——你——” 琛轩正要慌不择路,却见前方一片巨大阴影投来,好巧不巧——是东秦! 他没穿铠甲,正裸着胸膛边解着腰带边走过来,看到琛轩还大声打招呼:“哟,公子哥,你在呢。” “你,”琛轩不免捂着鼻子,大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浓厚酒气,“等我洗好再来!” “你还是老样子,不喜与人亲近,不愧是个公子哥啊。”东秦全不在意地继续靠近,直到隐隐看见琛轩身后的腾腾雾气中瘦小的人影,他问,“你身后是谁,什么人?” 意识到长莲正在自己身后,琛轩突然从水中站起来挡在他身前,对岸上的东秦故作无谓地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是吗?”东秦狐疑地上前一步,“让我看看。” 等不及长莲感到紧张,琛轩突然抬手作出分明的保护动作大声道,“是村里的姑娘。” 听他这么说,东秦止住步,满脸藏不住的惊讶,“哟,哟,哟,你——”然后一拍脑门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公子哥也是个普通男人啊。” 长莲憋着气泡在水中,对琛轩的说法很是不满,但他偷看他在蒸腾雾气中的脸—— 湿透的长发顺着脖子一路垂下来,贴合着肩膀背部,一缕刘海儿湿嗒嗒粘在傲然挺拔的鼻梁上,温泉的热气令他的脸上挂着不少汗珠,习惯性皱着的眉使他看起来或许也和长莲一样紧张着东秦的举动。 好吧,至少他现在是在护着自己。 这么想着,长莲放弃了和他顶嘴的念头,收回视线,沿路可以看见琛轩凸起的肩胛骨,肌肉线条流畅的的手臂和结实的腰部—— 看起来虽然瘦,但却意外的很结实! 长莲羞愧地用手摸摸自己的腹部,可以抓起一把肉来,作为男性的自尊再次受到打击。 “真难得有你看得上的姑娘,我还以为你讨厌人类。喂,不知道是有多国色天香的小妹妹,你可要把握好哦,你们祖上十八代修来的福分啊,就这么一跃龙门入皇宫吧!”东秦笑嘻嘻地冲被琛轩护在身后的长莲喊道,“咱们这位太子的口味那是相当挑剔啊。” 说罢,他冷嘲热讽地瞟一眼琛轩后低声啐道:“你也不过如此嘛。”才扬长离开。 【五】 太子?琛轩是—— 长莲在结束了混乱的温泉奇遇后,回到帐篷里反复在想,琛轩是太子?就是皇帝的儿子的意思吗?那他说的要娶我做妃子—— 我要成为皇后? 长莲像是被炸弹丢了个正着猛地弹起来,嘴巴大大地张着,“不……是吧……”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禁产生了各种全国人民发现他们的皇后是个男人后——自己的悲惨下场。 “简直就是各种死,各种死啊!哇啊啊——”他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过,在那之前就已经被琛轩给干掉了吧……国丑不可外扬。 “还是离开这里吧,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低调做人,然后找找怎么回家的办法!”长莲站起来绕着被絮踱步,他想收拾行李——但是自己没有行李。“可是总得有点在这里可以使用的货币什么的,不然会饿死的。” 这么想着,他准备出去找点能卖钱的东西,就看见东秦和安源正和七八个士兵站在营外,他们中间正被军人押着按在地上的是白天那对老夫妻。 怎么回事?长莲关心那对慈祥老人的境遇,立刻跑了过去。 只简单披着外衣的东秦可以看出是匆忙现身,他双眼充血地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吼道:“你们竟然帮助叛军!” “大人,冤枉啊,将军大人,当时我们见他们穿着军装,根本就没想到——”白发长须的老人惊惶地扑到东秦面前要抱他的小腿,哭喊着辩解,“我们怎么敢哪!” “呸!”东秦全没了白天待人的亲热,起脚就把瘦弱的老人给踢翻在一边,大手挥下,“杀!” “啊——”一双老人听罢,登时傻了,软绵绵瘫在地上。 “凭什么!你说杀就杀?” 长莲突兀地现身,让在场人都吃了一惊,听他滔滔不绝数落起来,“你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拿他们的,在他们的家门口打仗,什么便宜都占了,现在还要杀他们!他们只是一对手无寸铁的老人,能给你找什么麻烦?你没父母吗?你没心的吗?这么冷血这么嗜血!” “你,”东秦眼里的怒意就快化作熊熊烈火喷射出来,“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的事!” 这瞬间,长莲仿佛看见头狂躁的巨熊向自己扑来,他惊慌叫着“别咬我!”顺势躲在安源身后,不忘为自己拉援军,“安源,你说,你说有必要杀人吗?你们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杀杀杀的?” “这对老夫妇被查出在前几日为叛逃军人提供食宿,已算得上是叛国之罪。”安源轻轻摇头,“毕竟这里是东秦的军帐,我们不应插手多管闲事。” “还是安源明事理!这样的国家叛徒,不杀一儆百难安军心!拖下去——” “等等!”长莲打断东秦的下令动作,死死抓着安源的袖子,神色认真,“这闲事我管定了。”他小声补充,“不是说我是女神转世吗?女神没资格管这个国家的事吗?我的分量连这么点都没有?” 极少见到他这样坚定的表情,安源似乎挺满意地微微颔首,“既然是女神的要求……”他转而对东秦说,“罢了,毕竟不知者无罪,又看在他们对军队所做的贡献,东大将军能否网开一面呢?”说罢,他微微眯起眼,眼底幽光粼粼,“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 东秦沉默地与安源对视数秒,他不吼也不叫时,算得上是五官端正浓眉凤眼的俊美男子,但是此人浑身的暴戾之气,与一头像他火爆脾气一样随意束起的乱发,组合起来的效果就是让人不敢细看他的脸,对他的印象徒剩“东国威猛如雄狮的骠骑大将军”——少有人还当他是个普通人类。 “如你所愿。”东秦收回视线时狠狠划过长莲的脸,使得长莲只觉脸上一道灼烧般的触感。他最后对属下喝令,“把老头带下去杖打三十大板,让他们滚蛋!” 还要打?长莲欲再说点什么,却被安源止住,他对他摇摇头示意:这已是最好结果。 虽然要受杖刑,那对老人却是千恩万谢地磕着头被士兵带走。 “今后若有更多士兵胆大叛逃,皆因今日事起,”东秦怒气难消,走近安源身边指着长莲恶狠狠道,“全因为你。” “能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吗?”安源替长莲解围。 东秦沉吟片刻道,“随我来。” 【六】 长莲和安源进了东秦的帐篷,看他双手撑在铺有一张横向地图的桌上,指着一处说“我们在这儿,而——”手指绕过条曲线敲了敲,“他们就在这儿,与我们仅仅一山之隔。” 原来东秦从前线战场退下,来到这座偏僻小村是为了处理叛军。 当时他们抓住了一名北元将领,在拷问下知悉本军内部有两名小将竟已被敌国收买,意欲在下场大战开启之际,于内部领兵造反响应。 得到消息或是已有预感的叛徒连夜率领麾下军官东逃,对叛将虽远必诛的东秦结束了一场战役,立刻带兵追杀,势要一网打尽。 “他们人数众多,北面临海,南面环山,我们若要靠近就得翻山,他们地处下方,白天一旦有所动作马上会被发现,可是到了夜里在密林中没有火把寸步难行……” “所以你们点火的话就是告诉那些叛军你们要来打人了?”不知东秦为此事大伤脑筋的长莲开起玩笑,“如果你们有手电筒的话就好办了。” 甚至懒得听长莲说话,东秦牵起嘴角冷笑,“这位不是什么女神仙吗?快点施展个什么仙术来让我能痛宰那帮畜生吧。” “我对打仗什么的……”长莲看着眼前地图想,如果是打游戏的话,战略游戏根本花不上我多少时间就能通关了,如果这是游戏的话—— 我会怎么做呢? “那,点火就等于告诉对方‘我来打你了’的话……”长莲双眼一亮,仰起脸欢快地对东秦说,“那就告诉他们吧!” 【七】 隔日入了深夜,山上由簇簇火光连接而成的一条长长的火龙照亮了顶上的天空,仿如天龙下凡,气势如虹。面对这突然景象,山下的军帐中乱作一团,诸如“敌军来袭!”“集合!”“迎战!”的吼声震天,不多久终于组成一支支队伍在山下摆出迎战阵型,数十人组成的探子小队也纷纷上了山,隐没在林间。 他们不知那山上竟没有所谓军队,只是被人点着了架在林间排列得当的火炬支架,远远看去倒像是有人列队托火前行。 在大部队纷纷撤离军帐后,以十人一组靠着数把小火炬,分散前进,再于军营后方集合的东秦军队即将靠调虎离山之计展开全面清讨之战。 “以大火把吸引视线,掩盖小火把的移动痕迹,调开大部队,潜入军帐,擒贼先擒王——”率领着兵将已经悄然来到敌军首领帐篷外的东秦,取下背负的一双巨大雕有兽纹的黑银色战斧,左右手各持一把,转过脸对身旁也全副武装着的琛轩说,“灭了领头的,无人领导的叛军肯定方寸大乱!再要清剿简直易如反掌。那小猴子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妙计!” 依照安源的嘱咐,琛轩才主动请缨和东秦一道前来作战。他初听人转述长莲的作战计划也是倍感吃惊,这会儿见东秦如此肯定长莲,心中竟别有一番滋味。 “不如你把她借给我,让我带她上个几趟战场,咱们的战事或许真能歇息个几年。”东秦这话听不出是说笑还是当真,不等琛轩反应,他低声道,“先做掉领头的。”然后就矮下身悄无声息地朝目标军帐靠上去。 “没想到他们会在今夜发动攻击!” “只盼东秦那小子还留在营地。” 帐中两人对话声清晰传来,琛轩制住东秦的动作,似要听个明白。 “其实这趟进攻来得刚好!营中空虚,更利于我们的一百刺客将留守将领悄悄杀个片甲不留!届时兵中无首,必将大乱,待我们收了东秦的首级,再向北国邀功!” 话听到此,琛轩已难顾大局,冲向敌营马棚就要抢马折返。 骚动声令篷中人受惊喝道:“什么人?” 事已至此,东秦也不再埋伏,昂首如虎啸道:“上!”随即大斧一抡,眼前帐篷就被劈成两半,其中两位中年老将像是见到天降鬼神般瞪大了眼睛。响应了东秦的号召,营中各处埋伏待命的军兵们亮出兵器,纷纷吼叫着冲了出来,大有踏平此地的气势。 原本正面朝山上明火而立的部队却被从军营中冲出来的马匹所惊,只见马上骑者双手不牵马缰绳,均持长剑,一路上挡者必砍,似乎已经杀红了眼,淡金色的盔甲已被飞溅的鲜血给染红了大半。 安源,我马上就到。安源!安源—— 面色凝重的琛轩焦躁地在心中唤着安源的名字,更是毫无自觉地出声自语:“长莲……”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可惜长莲没有听见。 第四章山隐 【一】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上了半山腰,东方长莲坐在一块岩石上擦了擦汗,被来自正前方的烈日光照晃了晃眼睛,他叹口气自语道:“究竟离山顶还有多远……”边说着,取下腰间的水壶,正要喝时却顿了动作,他望向身边。 他身边是一张由两个轮子架起一块长条形木板,有着两条可供人抓握推行的圆木扶手的那种最简单的拖板车,面无血色的安源正静静躺在上面,身体被陈旧却干净的被子小心裹着。 “安源,你要喝水吗?”他故作轻松地问他,虽然明知道安源不会答话。等了会儿后,长莲安静地注视着安源缓缓起伏的胸口,心里安定了一些:他还活着。 “你还活着吧……你要活着哦。”长莲强忍着泪,轻轻地为安源把被子压实了些。 正此时,头顶上方有整齐排列的大雁呼啸着飞过,林中起先不见踪影的鸟儿们顿时欢叫起来,只是这热闹的气氛转瞬而逝,周围又重回寂静,只有远处的泉水声汩汩作响。 长莲双目失焦地望着前方,对眼下这片平和氛围仍不习惯,接连这些天于他而言荒唐得犹如一场梦,匆匆而过——而昨晚,昨晚更像是不曾发生—— 那场血雨腥风。 【二】 这天晚上,长莲睡不着,他在自己的帐篷里辗转反侧,脑海里有太多疑问未解。 东秦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出兵了,而琛轩也随他离开了军营,所以长莲决定去找安源聊天,把尚不清楚的问题都搞清楚,比如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掀开虎纹的挂帘,果然看见安源在东秦的将帅帐篷里,他穿着和昨日无异,但手腕却戴着似要上战场的银色护腕,脚上更是蹬着铁甲战靴,这打扮与他平日表现出的气质实在有些不太搭调。又因为他正表情肃穆地双手撑着长桌研究上面的战略地图,让见惯了他满面笑容的长莲迟疑了会儿,才轻声唤:“安源?” 安源先是扬眉再抬起眼,见来人是长莲时,笑容即刻像漫向沙滩的海洋般覆上整张脸,眉眼里都是盛不下的温柔,他直起身走过来,“长莲,这么晚了……” “我去找你,那个大兵说你在东秦这儿。”长莲挠挠头,其实他自己也还没理清头绪要问些什么好,所以胡乱找着开场白,“你在这儿干嘛?呃——”见安源只是笑,他又指了指他身上的铠甲部件问:“咦?你今天晚上也要去打仗?” “我对打仗这事不太擅长,只是考虑到现在的环境,”安源戏谑地敲了敲坚硬的护腕,看着长莲说,“如果有什么事,我要保护你。” 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不多会儿,帐篷外传来嘈杂声。 “出了什么事?”安源条件反射地挡在长莲身前,大声冲外面看守的士兵发问。 “报!营内有不明情况的骚动,正在排查。” 正在军人回禀时,有风卷起了门口的垂帘,可以看见外面的灯火忽明忽暗、摇晃得厉害,安源本能地感到危险逼近,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长莲的手腕。 长莲正要问“出什么事了”时,正有一张熟悉面孔跑了进来,猛地跪在安源面前,他是负责照顾长莲的小队长。 小队长明显已经乱了方寸,强作镇定地报告:“营内出现敌军!” “多少人?” “尚且不明!” 安源快速环视篷内,心中已有了定论,“莫非是冲着将营而来?”不等小队长回复,他已经沉下脸自语,“人数应该不多,他们的目标是东秦。没想到暗杀主帅这招——竟和我们的计策不谋而合。你——现在立即调派人手加强周边戒备,绝不可让来者再靠近此帐一步。” “是!”得了命令的小队长立刻起身离去。 “我们立刻离开这里,他们要找的人不是我们,但是,营内兵力已几乎全数被东秦带走,即使对方为数不多,我们也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对方屠杀。” “我们要去哪里?”虽然安源并无慌乱表现,但长莲也看出事态严重。 “我命人加派人手防护周边,造成东秦还在帐内的假象,也能拖延些许时间,只等他们扑个空后,我已带你安然离开此地——” 不等安源迈出步子,忽听得外面杀声连连,惨叫声来不及由远及近,声声近在耳边,周边的光亮瞬间一层层暗下来。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安源难得皱眉沉吟,随即取下腰间挂玉佩的红绳,抬手将长发束起,转身走向东秦的武器架,取下一柄精工弯刀,双手一卸,竟成了左右各持的两把同样外形的刀。 面对长莲的惊恐与疑惑,安源若无其事地安抚道:“虽然舞刀弄剑比不上琛轩,但我也能勉强耍上几耍,所以,安心。”虽然外面兵器碰撞之声连片震天,他的笑容却不为所动,仿佛这一切只是日常琐事,“你乖乖静候在此,哪儿也不要去,没有谁可以近此一步。” “不要!别出去。”长莲抓住他的衣袖,阻止他掀帘外出的动作,“危险。我、我们躲起来,等琛轩他们发现异常,一定会马上赶回来的——” 怎么能让他出去?长莲紧张地看着安源想,分明是个文科生,哪里做得来东秦那样体育生才做的事? 安源懂得他的担心,只是轻笑,“没事的,”说罢,压下长莲的手,“去去就来。等着我。” 【三】 风渐静。 奇妙的是,安源出去后,帐篷外的兵器相接声、厮打声、叫声都渐行渐远,细微的、并不分明的各种声音慢慢地、慢慢地也沉在了黑夜中,随着微弱的火光一同在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 起初长莲在帐篷内急得原地转圈,他纷乱地踱着步子,构想着各种让自己和安源能安全脱身的方法,又想出去看看情况,可最终还是出于恐惧没能走出去—— “安源说让我留在这里。”他这么说服自己,但还是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又无力,他坐下来,随着室外压迫而来的寂静,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胡思乱想了好久,直到四周再无杂音,灯火更加暗沉,他才终于站起来,又跌坐,原来不觉间腿已经麻了。 掀开比预料中要沉的虎皮挂帘,眼前猛地降下全黑的幕布让长莲一惊,缓过神来才终于看见星星点点的光芒远远地点缀着。 这军营内竟然除了自己所在的帐篷之内,再无燃着的火光,长莲直等视力适应了黑暗,才小心警惕地摸索着前行,他不敢出声喊安源的名字。 一路上偶尔能嗅到风中的血腥气,他捂着嘴,不敢去看三三两两伏在地上的军人们是死是活。约莫快走出营地时,血腥气味越来越浓重,直叫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眼睛也被熏得微微眯起来,却终于在看见前方景象时,长莲的一双瞳孔张大了。 月光之下,竟遍地是浑身穿着漆黑服装的尸体,他们的身边散落着原本应持在手中的各式兵器,血流成河中却有一个人端正立于其中,风卷起他的长发和衣角,他身姿挺拔,双手自然垂于身体两侧,手中仍固执地握紧着已呈血色的弯刀,但他的身上服装依旧完好,溅血不多,似乎只是个路过这场杀戮的锦衣行者。 “安源!” 见他“安然无事”,长莲难抑惊喜地跑过去,却半路刹了脚步,脸上转瞬没了血色。 一柄长枪由安源的左肩直穿身体,牢牢地斜钉在地上,延伸向地面的半端铁器上的鲜血已经干涸。 他双目紧闭,面色比平日更白,嘴角拇指宽的血丝未干,还在半挂半淌的形成血珠子坠下来。 “安……安源?”长莲隔着半步距离不敢贸然上前,他叫他,“安源!安源!”反复叫了几次,眼睛里终于渗出眼泪,他扑上去,抓着他双手的衣袖,不再去管周围是否还有伏兵,大声喊他:“安源!安源!!” 在长莲一声盖过一声的呼唤下,安源茫茫然睁开眼,看清了他的脸后牵了牵嘴角,笑,只是没睡醒似的笑。 知道他还活着,就已经让长莲定下了大半的心,他牵强地迎上他的笑,以哭腔道:“你、你受伤了。”边说着,眼神慌乱地在他胸口过了几道,不敢直视。 安源的呼吸很浅,他垂眼看见自己胸口一柄碍眼的枪身,不待长莲眨眼间,已动作利落地抬手落刀将其斩断,接着沉沉低哼一声,右手已经背过身去把半截埋在身体中的冷器拔了出来。 随着那枪“哐当”落地声,安源歪向一侧,被长莲眼疾手快地抱在怀里,两人摔在地上。 长莲见安源只是虚弱地望了自己几眼又失了焦距,双目再次紧闭,他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淌下来,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无意识地按住他汩汩泛血的伤口,唤着安源的名字,四下混乱张望,眼底却只能收尽漫无边际的黑夜。 【四】 天蒙蒙亮时,老者在山脚下对长莲拱手弯腰道:“老朽无用,实在只能送到这里了。” “别这样,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长莲双眼红肿,强作笑意道,“谢谢。” 昨晚,等不回琛轩他们的长莲,不能眼睁睁看着安源死于流血过多,他艰难地背负起他朝外走出没几步,竟然见到那对被东秦怪责的老夫妇在距村口两三里地的位置朝这边张望。 “哎呀!”老婆婆首先认出长莲,对自己搀扶着的丈夫尖叫道,“是咱们的恩人哪!” 原来他们居住的房子离军营最近,夜里听到一阵阵不明所以的声响,心中很是忐忑,于是出来张望,正巧看见长莲背着安源走来。 他们着急地迎上来问:“哎呀,这是怎么了?军营里出什么事了?打仗了?” “老爷爷……”见到好端端的活人,长莲还没缓过劲来,他看着老人手中的拐杖问,“你没事吗?” 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回答:“行杖的兵爷念在我们平日的贡献,开恩匆匆了了杖刑,我这会儿不碍事,哎呀!”他看着气若游丝的安源惊呼,“这会儿别管我了,这位小将军这是怎么了?快快——”说罢,老夫妻协助长莲将安源带回了他们家中,问明了情况后立即把村上仅有的大夫提了过来。 一番忙碌后—— “非我能力所及啊……只能如此了。”年迈的大夫重重叹了口气,他已经把安源的伤口全数上了药包扎好,却也完全没有任何把握为他续命,“这是我全部的最好的续命药丸,统统给你!”他说着把手中一个褐色小布包塞在长莲手中,紧接着就“扑通”跪下了。 正在长莲诧异时,老大夫竟然哆嗦着哭起来,“你们两位看起来都是不凡之人,莫不是皇城里的贵人吧?小的没有能力救治这位公子爷,还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家境贫寒……” “你啊你,这两位都是好人,大好人!是咱的大恩人。你怎么这么小心眼,谁跟你计较——哪能呢!哪能呢。”眼见他絮絮叨叨没完,老婆婆搀起他边数落边推出了门,转身赔着笑对长莲说,“他就是个赤脚大夫,你千万别怨他,兴许他看不出个所以然,但皇城里的大夫们肯定有办法!” “看样子来不及了……”老人不顾妻子的眼色,拿话填了她。 长莲握着手中的布袋,身体软在床边,呆然地说:“那……怎么办呢……” 最后长莲听取了老人家的意见,借了他家的板车和棉絮,拖着昏迷的安源去了沅尘山。 传说村外的山上有位神仙,医术是天宫中的仙术,他能化死为生,叫哑巴说话,废肢再活。 有许许多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慕名上山,只是少有人回来道明山上情况,于是又有一说,那常年白雾笼罩的山中是个迷局阵,进去的人出不来,他们迷在里面的道上,怎么绕也绕不出来——可能是神仙不想见到他们,下局惑人。 所以到后来,没有重病的人不敢妄自上山,但这传说却从未被人们忘记,这事情是真是假,也没人能下定夺。 “能救得这位恩公的人,恐怕只有这位神仙了,”老人说完这个传说,神色犹豫地对长莲说,“但——这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没有选择中的选择——” “我要去。”长莲完全不作多想地打断他。 老人深受传说影响,不愿进山,所以长莲告别他后,自己或拉或推地将睡着安源的板车硬生生带上了山。 【五】 沅尘山外虽云雾缭绕,但山内风景优美,视野清晰,四处都是生机盎然、绿意勃发的自然美景。 长莲来到山脚时,还是夜色方褪,现在虽然不知时辰,但看天空晴朗,应该已经过了清晨。 他知道时间不能多耽,一路不曾停下脚步,此时稍作歇息,是因为摆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抬眼望去不知阶数的长长、长长的向山上延伸的青石台阶。 初入眼帘时,他心中一颤但又惊喜:竟然在深山中有这样的石阶直朝山顶,那么传说很有可能是真的!山上或许真有医术高明的神人。 “好。”他喘够了气,将安源小心地背在背上,抖擞起精神,踏上了第一阶。 【六】 “呼、呼、呼……”现在,长莲每踏出一步,呼吸就更重一分。 已经不知道上了多少级台阶,又还要上多少级,他不清楚了,脑中空白,心脏沉重的鼓动声充斥了耳内,一拳拳结实地砸在自己的整个大脑中。 怎么回事?为什么走不到尽头?分明—— 分明抬起眼,可以蒙眬看见山顶上的炊烟,分明只要再几步再几步就能触及的距离—— 起初这样的疑问塞满了长莲的脑袋,但现在他只剩下力气迈出麻木的每一步。 腿……没有知觉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使得背上的安源短暂地恢复了意识。 安源不再泛出蓝色光亮的眼珠子里倒映着混浊的周边景色,随着身体起伏,他知道自己被人负在背上,沿着汗水密布的脖颈,他看见长莲涨红的耳根,张了张嘴,只轻浅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莲。” “安源?”长莲听到耳边声音,也不回头,只是喜极而泣,“你醒了?”等不及回复又说,“别出声!保留体力。我正要带你去见个神医,马上就能让你生龙活虎的!放心吧。”说完,他只觉得身体里重新又注入了力气,脚底再次感受到踏上地面的切实感。 “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别说话了!” “你无事就好……”浅浅地浮在空气中的声音,“去找……琛轩。去。” “行了,你别说话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见他这样虚弱,长莲着起急来,想要耸耸肩膀把他背得更结实些,却因过度劳累,眼前一花,脚下踏了个空,导致两人闷重地接连摔落好些台阶。 “安源!安源!”顾不上身上疼痛,眼前还在呈现满目雪花时,长莲已经双手在地上乱摸乱找,碰到安源身体时,疯了般扑上去叫他,“安源?摔坏你没有?摔着你没有?” 身体吃痛的安源艰难地将眉头展开,睁眼强笑,他道:“我……只求……你平安。别再顾及我……去找琛轩。” “不行!我不能放着你不管。”长莲全不在意自己手肘和膝盖擦破了,鲜血直涌,动作生硬地抓起安源的手要再背他,“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何必。你……我……本不相识……”安源断了话语,重又合上眼。 长莲再次崩溃,却已经哭不出来,他抓着他的胸口衣襟胡言乱语道:“安源!什么叫本不相识?那你又为什么要护着我?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救我?我本来——本来是不拿你当回事的好吗?都是你!” 你害我欠你人情!害我不能丢下你一走了之—— 我不信什么神仙上帝,我只是无路可走,我只是不得已,我只是想尽力—— 安源,不是我不救你,我已经做了全部的事,尽了全部的力,你都看见了,我不欠你的—— “你不怪我吧?你……”长莲瞪着血红双眼看着已经没有声息的安源,终于还是“哇!”地咆哮出声,“我怎么能——” 神仙!上帝!耶稣大爷!玉帝观音!谁都好!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他伏在他身上,只是不住喃喃,“求求你们。” “再这么哭下去,就真的给你哭死了。” 声线悠长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让长莲的脑子里短路了一瞬,回过神后警觉地直起脖子喝道:“谁?” 循声望去,眼前的无尽石阶竟然消失不见,只有透蓝天空下的一座小小木屋——一片山顶风光!说话的人是个穿着麻布服饰的胖老太太,她蜷成个团坐在块打磨得光滑的石板上,正侧着身子打着小扇子熬煮架在火堆上的一个小瓦罐中的汤水,想必长莲之前见到的一柱炊烟就是来源于此。 胖老太太头也不回道:“有那工夫哭,不如赶紧把你伙伴抱到屋子里去。” 此景、此人的突兀现身,这份神秘的感觉让长莲心中又燃希望,擦了眼泪,也不多问,慌忙把安源背进旁边的木屋,动作轻柔地让他躺在还算整洁舒适的木床上。 匆匆扫一眼屋内,除了床外只有一张依墙而立、凌乱地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的长条方桌,和一座顶挨着梁的木制大柜,上面密布着至少百来个抽屉,浓郁的药材气味从中发散到整个空间,仅有的一扇窗子大大敞开着也不能将这气味挥散多少。 虽然看起来缺少了许多生活必须品,但这里一尘不染,光线通透,人在其中很容易放松身心。 不待长莲出门追问下个动作,胖老太太已经端着碗颜色乌黑的水进来,边“呼哧呼哧”吹着边说,“来,先让他把这个喝了。诶?”抬眼间,她神色惊讶地看着长莲,“哎哟,你……” “谢谢!”长莲也不细看,赶忙抢过碗来着急地喂给安源,直到最后一滴挂在嘴边的药汁也被他用手指抹进他的嘴里,等了一会儿,长莲焦躁地转过脸问:“他怎么不醒过来?” 这时,他才算正眼对上她的脸,这并非一张寻常老妇人的脸,绝对叫人过目难忘!这位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左半边的脸相对右半边正常的老人面容要无故垮下二三厘米,使得她左右脸看起来像没有对齐的拼图,与垮下相反的是左脸的五官竟然向上牵起成扬眉笑脸的表情,这样的容貌完全可以用“哭笑不得”来形容,实在又丑陋又滑稽。 长莲一时看得呆住,察觉到自己的无礼,他赶紧垂下眼,若无其事地重复问道:“那是什么药?安源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反正是好东西,但只是暂时给他续一口气,接下来再慢慢看情况诊治,倒是你,”老太全不在意长莲的态度,只是双眼炯炯地瞪着他,一副很感兴趣的口吻说,“你真有意思。” “嗯?” “这是——”老太注意到长莲手腕上的镯子时,双眼精光闪现,一把抓过来兴奋地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得通,说得通。” 长莲被这怪老太太的一惊一乍弄得心中发毛,慌忙抽出自己的手来,只见手腕上竟然留下了几道鲜红指印。 不顾长莲的惊愕,老太指着他自问自答:“你是长莲?你就是女神长莲!” “是,我是长莲,你怎么知道?”长莲边揉着手腕边反驳,“但我不是什么女神,我是男的。” “男的?嘻嘻,”老太那张脸一笑,在丑陋、滑稽中又新添几分恐怖,她笃定地说,“你现在,既不是男,也不是女。” “你说什——”敢情您这是说我是人妖呢?长莲正要发火,只见老太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抬起双手甩了几个手势动作后,咬破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鲜血流淌间,她已在他的额头上胡乱划了几道,只半秒,长莲双眼中就像被太阳直射般光芒满布。 【七】 清风拂过。 随风而至的是—— 好香……槐花吗? 安源虚弱地睁开眼,眼底白蒙蒙的浅雾过后,犹在梦中般淡淡地能够看到些许虚幻的颜色,他知道自己身体负伤,像这样睡睡醒醒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这期间,他能闻到各式药材、香料和花草的气味,还能听到时而顺着风荡、时而近在耳边的清脆的铃铛声,还有少女和老妇的对话声—— “喂!老妖婆,我每天上山下山爬这儿爬那儿地给你采药,怎么他还是没醒啊?” ——满腹怨言的少女声音,夹杂着铃声,似清风,如山泉。简简单单说句话却好像顽皮的小妖为了蛊惑人心捏着嗓子唱的奇妙歌曲,很甜,很凉。 “要不是我这双回春妙手,他本来已经在黄泉河边转三圈了!别废话了,快去山上采药!” 随着老妇人嘎嘎作响犹如风中枯枝的声音,一个大约是竹子编织的篮筐之类的东西被扔在地上。 “又是那种长得像蜈蚣的东西?上次我在那附近看到熊了!” “所以不是给你驱熊铃了吗?熊也挑食的,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它塞牙缝。快去吧!嘻嘻,”故意扬起声调的粗哑笑声,“让我来给安源擦擦身子。” “喂!” “叫你擦得白白净净后一看,还真是个不得了的美男子哪。” “你别碰他啊,老妖婆!等安源醒来发现自己的贞操赔给你,他还不杀了我。” “怎的你就能碰?” “我是男的啊。” “你最好照着镜子来发个誓。” “我变成现在这样子还不是因为你施的妖法!”少女着急的声音,“你、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变回去——” “这个我可说不好……”脚步挪动声。 “你干嘛!都说了不准你碰他了,安源他——咦?” 叮叮当当的铃铛渐近声,还有丝丝缕缕、似有似无的不知是什么花的清香。 安源艰难地转动眼珠,可以在雪花中看见模糊的身影靠过来,先入眼帘的是延绵长坠的黑色长发,视线沿着这柔滑瀑布而上,是肤色胜雪的脖颈,嫩粉如桃的嘴唇,漆黑的眸子里盛满这世间星光。 她紧张地看着他,语气里全是关切,“安源?你好些了吗?能说话吗?如果还是不舒服,就再多睡一会儿吧。”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意识如在雾中的安源张了张嘴,想问“你是谁?”却没能说出来,又重新回到黑暗的浅梦中,但耳边的声音却穿透了层层梦境而来—— “我会陪着你的。” 【八】 烈日当空,琛轩不耐烦地挥剑刷刷削去眼前阻路的杂草植物,他回望身后,果然带上山的四个士兵又不见了踪影,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七天来第几次上山,每次带上来陪同搜寻的人总是于半路走失。 莫非传说是真?经过这些天的亲身经历,他也不得不信服了。 东秦举兵突袭那夜,当琛轩得知敌军计谋时,便第一时间单枪匹马赶回了营地,猛然间见尸首遍布,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搜索几番不见安源亦不见长莲,他才算回了半个魂魄。那之后,在大胜归来的东秦协助下,一路排查到帮助了长莲他们的那对老夫妻。听他们说了当夜情况与安源的伤势,又说了当地沅尘山的传说—— “安源……”琛轩面色沉重地扶着额头,垂眼望着眼前茫茫野草发呆,如果传说是真,那安源他们岂不是……迷失在这座山中?安源他……伤势那么重…… 不能再细想,他摇摇头,重重叹声“啧!”后准备下山,再去东秦营内多借些人来搜山,随着时间流逝不能再耽误了,无论会损失多少人力物资都无所谓,一定要找到安源! 正要折返,却听到一串串铃声在山间飘荡。 是这山上的人?自上山以来还从未见过人影。琛轩心中纳闷又惊喜,静下心细细分辨声音方向,循着铃声绕过一棵棵百年老树寻去,却始终不见人影,他又开始焦躁,在密林中失了方向,左右张望,却始终隐隐听得清脆铃声就在附近。 “琛轩!”—— 正此时,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铃声从头顶上方投下来,十分兴奋地叫着琛轩的名字道:“你怎么找来的?” 琛轩仰起脸,正午的光照透过分布不均的树木枝叶会聚成不能直视的巨大光芒,猝不及防的他赶紧抬起胳膊遮挡,眯起眼却只见背光的模糊身影是个身形纤细的少女体格,晃荡着一双腿坐在高高老树的粗壮树干上,一头长发如整张黑色绸缎般纷乱垂落,没在光晕中的脸只能瞧见勾着笑意的粉色嘴角和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 是人还是林中的妖精? 琛轩极力想看清楚,于是侧过脸避了会儿光再重新抬起眼,终于光照渐弱,才让他的视野逐渐清晰。 皱了眉,他迟疑地问:“长莲?” 第五章洗月 【一】 这一日,长莲如往常般按照老太的吩咐去山中采摘入药所需的怪奇花草,因为反复上树下树已经练就利落动作的他刚爬上棵千年龄的老树,就于高处俯瞰时瞧见了熟悉的身影,高而清瘦,招摇的金色服饰,焦躁却轻柔的动作—— “琛轩?”他并不确定是否是他,但已下意识地急急叫出声来。 那人仰起脸,俊美容颜、高傲神色,果然是琛轩。 只是他却怔住了,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疑惑表情,想着自己坐在高处,可能他看不清楚,长莲边叫着“我啊,我”,边像只猴子般身手灵活地接连跳了几跳,轻盈地落了地,再笑着望他道:“看清楚了吗?” 琛轩回过神,奇怪眼前的长莲分明还是原来那副熟悉的干瘪小瘦孩子模样,怎么刚才被太阳晃了晃眼,自己就能把她看成另一个全不相似的人呢? 他慢吞吞说:“你……头发长了。” “咦?啊,是啊。”长莲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长得特别快。”的确,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是一头清爽的短发,现在的长度却已经覆盖了脖子。 虽然只是头发长长了一点点,为什么看起来却有点不一样…… 琛轩端详着长莲想,如果头发再长一些,也许自己就再难对她说出“不男不女”这样的话来了。 “你发什么呆呢?”长莲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们仗打得怎么样了?赢了没有?” 琛轩听得这话立刻变了态度,横眉怒目问道:“安源呢?安源在哪里?”长莲未来得及反应,他又继续以责难口吻说,“他受伤了?很重的伤?为什么?为什么会伤?你怎么能让他受伤?” 如连珠炮般的问话叫长莲傻了,他弱弱地说:“你先别激动……” “是不是因为你?” 见琛轩箍紧了拳,“我……可是,”安源的确是为自己受伤,心虚的长莲倒退两步摆摆手,“他现在没事了。” “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如果与你有关,我定要把你——”说到激动之处,琛轩抬起了手,只见长莲耸起肩膀也不躲避,只是紧闭双眼作出“要打便打”的视死如归状,他才重重“哼”了声垂下双手,“立刻带我去见他!” “好好,你跟着我。”长莲怯弱地瞟他一眼,转过身理所当然地跨出几步后发出疑惑的声音,“呃?”奇怪,自己来时的那条山路怎么不见了? “怎么了?” “没什么。”不想过多招惹正在气头的琛轩,长莲干笑几声,掉头换了个方向,“这边走。” 结果,他们两人在放眼望去四周景象别无二致的林中转起了圈子。 看着抓耳挠腮的长莲,心中各种郁闷、疑惑纠结成团的琛轩终于憋不住爆发了,他不耐烦地吼道:“到底是往哪边走?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你别着急嘛,我只是一时间找不到路而已。”长莲的额头上已经泛出了汗珠,他想起老太说的话: “为何有许多人找不到我这儿?那是因为这山中自有一套驱人之法,都是些障眼术。” “心中存有疑虑,以及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是找不到我这儿的,只有心境单纯,心无杂念的人才有资格求来我的回春断诊。” “你独自一人于山中采药时也是,心中绝不可有过多情绪,心若乱、眼即乱,你便会和许许多多上山人一样永远迷失在山中。” “是不是安源有事?你不想也不能让我见到他?”日夜挂念安源的琛轩已经好些时日不曾真正合眼休息,此刻的他双眼布满血丝,脾气难以控制地暴躁易怒。他步步紧逼长莲,音色低沉,“你说,他到底怎么了?活要见人——”他顿了顿,“不,一定得活着。” “你别这么激动好不好?你这样会害我们出不了山的!”长莲被感染了他的情绪,烦躁地左顾右盼道,“都说了他没事!” “那你马上让我见到他!” “你冷静点!”长莲忽然双手握住琛轩的双手,却被他厌恶地挥开,但他仍旧不管不顾地再次握住他的双手,不容琛轩辩驳地瞪着他的双眼道,“好了,你看着我。” “你——” “什么都不要说,只是看着我就好,就听我这次。” 琛轩咬着牙,不耐烦地垂下眼再抬起,依长莲所言,四目相接。 “好了,不要说话,乖。”见他难得听话,长莲有点得意地笑了,以轻柔的声音,像抚摸着猫的后背般的语气道,“冷静点,深呼吸,冷静,什么也不要去想,只是看着我,什么都不要想,慢慢地呼吸。” 真奇妙…… 犹如温水般的体温从长莲的双手一点点漫过来。琛轩已经忘记上一次碰触到别人的皮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许是幼年时?不,是那一次……和安源告别的那次,那一次,安源他也是这样用双手箍着自己的双手,很用力地。 好安静。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穿梭于林中的风声和草叶之间的摩擦声。 琛轩看着长莲笑意盈盈的脸,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正一拍一拍地逐渐和自己的融在一起。莫名泛起的安心感,从身体深处仿佛干涸的井中重新一点点积聚的纯净清甜的水,转瞬间快顶到自己喉头—— 起风了。起初是轻轻的,没多久便会聚起来成为一个小小的却不粗野的旋涡,温柔地圈起了琛轩和长莲,卷起了他们的发,数不清的绿叶青草亦被卷起,化作一条条叫人目不暇接的绿色光影,让琛轩看呆了,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的长莲依旧看着他静静地坏笑。 风止,长莲松开琛轩的手,“可以了。”转过身抬指,前方的树木竟像于人让道般空出条细长弯曲的道路,直到山顶。 【二】 听到风中捎来的铃声—— 安源知道是长莲回来了,他睁开眼,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为了上药方便,他这几日都是裸身只穿件腰间用细绳打个结就当穿好的白袍子,袒露的胸口可以看见缠着结实的白色绷带,还是间有鲜红色溢出。 伤口仍吃痛,但安源坚持每日数次歪着身体、赤着双脚靠在门边,迎接为自己去山里采药的长莲,任山顶大风吹起他松散的乌黑长发和单薄的白色大褂,露出的胳膊和腿上也裹着刺眼的白色绷带。 安源侧眼望去,这山顶上出奇地平坦,除了在风中嘎嘎作响的单薄木屋,只有一棵在风中屹立不动的弯腰老树长在屋边,这样单调的景象竟然让他看得无比熟悉而满心安定,仿佛已在此、在这风中生活了百年。 铃声近了,果然看见长莲动作轻巧地走上来,安源的眼角眉梢便早早地备好了笑意,又停滞了,原来是看见了身后跟上来的琛轩,他眼中波光微动,笑意无法克制得更深了。 因身体负伤,他按着伤处,步伐拖沓地迎上前,被琛轩看见了,只见对方抢上几步,不由分说地抬手抱住。 “安源,你,你……”琛轩虽然已经看见安源好端端在眼前,却止不住声线发颤,他下颚抵着他的肩膀,像儿童般紧张,“安源……” “我没事。”安源轻拍他的后背,哄孩子般笑道,“倒是你抱得太紧,我有点上不来气了。” 琛轩抱得更紧,像是给自己定心般自语:“嗯,你没事。” “哟,哟,这是干嘛呢?”正在不远处熬药的胖老太太拍了拍手中碎屑,走过来探看情况。 长莲跳过来,嬉笑着说:“婆婆,这是琛轩,我跟你讲过的那人。你这有什么药能治洁癖的吗?” “哎哟,长得真俊,跟安源不相上下嘛,”老太朝长莲挤挤眼,“怎的你这小兔崽子身边美男环绕啊?” 长莲作出吐舌恶心状的鬼脸。 安源礼貌地向琛轩介绍道,“来见见乌子云乌婆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医术了得,犹比仙人。”他说罢,看向乌子云语气诚挚地说,“我几次三番想说服她同我们回去宫中,一定……” “行了,这个事不要再提,我没有兴趣。”乌子云不悦地挤挤眉。 琛轩见她长相生得古怪,克制着自己后退一步的冲动,只是默不做声地站在安源身边。 “我算到今日便是你们下山之日,”乌子云进去屋内再出来,扔给长莲一个白瓷长颈的药瓶道,“你们这就下去吧!兔崽子,安源已无大碍,你每日让他服用这瓶中一颗药丸,服足半月即可。” “婆婆,我们……”长莲握紧药瓶,这些日相处下来,他已经有些不舍这个怪怪的老太。 “我们还有再会之日,”乌子云咧嘴一笑,满是牙垢及几个空空黑洞的牙齿使得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怪异,“不会太久。”说罢,转身回去屋子,把门带上。 琛轩给安源披上自己的长外套,同他一起朝木屋深深行了个礼,转身离去。长莲回头看了好几眼后,才追上他们离开了沅尘山。 【三】 长莲等人下了山后,去东秦军营发现他已经重回前线,于是自行打点了番行李装备,就急急上了路。 数十马匹骑者之间,不愿乘轿的安源坚持带伤骑马,担心他的琛轩只得刻意控制人马的行进速度,尽量慢行。便宜了长莲一个人在为安源准备的马车中盖着被子呼呼大睡。 “安源,我今日在山上遇见长莲时……”琛轩看向安源,想同他说自己在山中把长莲看成了另一个模样,但又把话吞了回去,“算了,没什么。你没事就好。”——回想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还会被安源调侃。不过是眼花而已,还是罢了。 安源疑惑地望着他,歪着头等了会儿,见琛轩看向前方不再说话,才轻笑着回过脸,重新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在我梦中的那少女是谁? 那是梦吗?在自己昏迷高烧中,分明见到一位未曾谋面的明眸粉唇的少女在轻声关切、百般照顾自己—— 是梦吧。我在想什么呢?初醒所见时:担忧的神情、疲惫的双眼、沙哑的声音——照顾我的人、陪在我身边的人分明是长莲。 安源侧脸看向身后缓缓跟着的马车,脸上露出清风拂过般的温柔笑意。 “你的伤……是为了保护长莲吗?”琛轩再次打断了安源的思绪。 “嗯?”安源缓了会儿,淡淡回答,“算是吧。” “哦。”琛轩不再说话,心中不知怎的焦躁起来,只觉得风中捎来了百味杂陈的气息。 【四】 这几日在山中上树下河还要与熊智斗,累得挨着被子就可以入睡的长莲终于从马车里醒过来时,已是深夜。他不知足地连连打着哈欠,伸足懒腰后,揉揉眼茫然四顾,车厢内暗暗的,唯有月光透过两侧挂帘的小窗缝隙描出淡金色的边,像两面镶着边的四边形画框。 长莲掀起左边的窗帘,在目光触及到琛轩那张高傲的侧脸后,像是发现猎人的野兔般惊慌地藏了起来。不得不承认……安源出事后,他有些怕他。 犹豫了会儿,又小心地掀起右边的窗帘,看到马上的安源,长莲才松了口气。听到动静的安源侧过脸笑道:“睡醒了?” “嗯哈。”想到自己占了本属于伤患安源的马车,长莲不好意思地用指尖刮刮脸。 “我们正要进城,”安源抬手指向前方,“我国的夜之明珠:涤月城。” 长莲顺着安源所指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堪比在现代都市中至少十来层楼高的红色石墙,墙上设有炮台哨塔,但是,或许因为这一带位于国土中心少有战事的原因,马车直直而去的一扇巨大的金漆铜门若无其事地大开着。由门朝里望,灯火通明得有些夸张,在这片荒原中,唯独这座城市上空被照亮得分不清白天黑夜。 “都说这城中的人夜里不急着入睡,家家户户点灯燃烛,所以夜晚从不光顾,算得上是国内不分昼夜之地,是座无夜之城。”马车轮子嘎噔嘎噔的响声在进了城后就完全听不见了,安源向长莲介绍道,“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都喜欢在贸易结束过后,来这城中小住时日,是喜好夜夜笙歌之人的聚集地。” 长莲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切,接连成片的商铺前人们像白天般热闹地川流不息,每隔两步几乎就有家酒铺,饭馆到了夜间也全不打烊。 安源见长莲呆望着成群结队的男人们歪歪斜斜、相互扶持着前进,便向他说明:“这城中出产的酒‘夜长香’,算是远近驰名的酒中名产。” 都说酒色、酒色,酒与色果然是不分家的,长莲算是见识到了,这一路上,红灯高挂的“摘星楼”“怡春院”等等可不比酒家少。 多少穿着暴露——呃,只是相对来说,比起自己所在的世界,这些露胳膊露腿露肩膀的姑娘们的穿着也就算普通而已。但在这个世界里——她们的穿着可真够大胆的! 长莲咽下口水,直勾勾看着那些穿得红红绿绿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们,露着雪白的皮肤,笑得蜜里调油地倚在门边朝各个路过的男人们抛着媚眼,挥着手绢。 更有甚者一窝窝地拥上来,以围攻之势把快被娇声浪语融化的男人“虏”回自己的地盘。 不一会儿,她们眼尖地发现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安源和琛轩,成群蜂状一拥而上,但这两个姿容俊美的男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顾驾马朝前,倒是他们身边的随从们一个个脸色尴尬又红润地疲于应付着众位拉客姑娘。 长莲想到琛轩那张臭脸,有点心疼这些年纪轻轻的女孩们,于是掀起帘子想叫他厚道点,“喂,我说你……”话未说完,只接触到他一双不耐烦的怒目,立刻“刷”一声重新消失在帘后。 他听到琛轩靠近安源后的抱怨声:“自从这座城被‘那个人’接管后,你看这城中民风,竟已堕落至此——” “倒也算另一番意义的繁荣昌盛不是吗?”不知是真心还是讥讽,安源呵呵笑起来。 “仗着父王喜欢他,越来越过分。”琛轩发出冷哼。 长莲无聊地伸出头来左右张望,虽然城内一切极尽繁华张扬,但他也注意到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为数众多的持械官兵频频现身。他们的队伍整齐划一地穿过人群时,增添了挥之不去的严肃气氛,所有因烂醉而颓靡的人都不免被这气氛影响,强打起精神让出路来,间或不满地低声絮语,有胆大的甚至等官兵小队走远后高声喝道:“案子都结了!扫什么兴!”他这样一喊,旁人立刻慌张搂他呵斥:“别闹!是你能闹的吗?走,走,喝酒去。” 仅这一幕,使得长莲感到这喧嚣城池下暗藏着什么。 果然不久之后—— 随着马车穿行过最热闹的街道,周边一点点冷清下来,但是比起过去路过的村落小镇,这儿怎么冷清也算热闹。 不多久,一行人来到类似中央广场的地方,这儿十分广阔,四周没有商铺,所以深夜中行人相对稀少,但前方入眼的景象还是让长莲发出惊呼:“那是?” 清冷孤静的广场中央一字排开有十来辆囚车,每台中都蜷缩着一个人影,有男有女,年龄各异,上至黄昏老人下至七八岁儿童,他们统统穿着灰色的粗布服装——从那粗糙的质地和古旧度来看大约是囚服。 从长莲的马车下经过的行人议论的话语飘进了他的耳朵: “狄家老小还在那儿押着呢?这都三天了吧?什么东西都没吃,这眼看着是要活活饿死哪?” “听说两天后就斩了。怪可怜的,就头几日还是城里最有钱的大户,这么会工夫就落个满门抄斩,啧啧,世事无常啊。” 这句句惊心的话,叫长莲打了个寒颤,更加仔细地去观察囚车中的人,在正中间位置的囚车中是位相对他人挺直了腰板,跪坐得端端正正的中年妇人,虽然披头散发但却气质端庄,明显很有教养,因为年纪和长莲的妈妈差不多,所以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不巧撞上了对方的双眼,那双正气凛然的眼中是决绝却隐忍的绝望。 长莲心底不禁抽痛,目不能移地一直与她对望到对方消失于视野中。 直到长莲众人于酒家下榻,他终不能忍地下楼从小二那儿打包了几十个大馒头和饮用水,也不避讳地径直跑向那个四面通风、寒气入骨的广场。 “你们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我买多了吃的,分给你们吧。”长莲朝笼中八岁模样的女童递过馒头,但对方只是眼巴巴盯着也不伸手,时不时偷瞄身边那位和长莲妈妈一般年纪的女人。 “这位好心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妇人果然也误会长莲是女孩,她声音虚弱却清晰地说,“谢谢你。我们不能要,会连累你的。快走吧。” “这么晚了,也没人看见,你们赶紧吃掉就是了!”穿着安源他们提供的水绿镶白边的细瘦衣服的长莲怪不得别人看错眼,而且他也没工夫跟这样可怜的人计较,边说着“快吃吧”边迅速地把食物和水分发完,难过地看着孩子们不再征询意见,凭着本能地狼吞虎咽。 只有那位身姿高傲的妇人不愿接受长莲的食物,他将剩下食物的袋子递进囚车,苦苦劝她:“阿姨,你就吃点吧,别这么早就放弃好吗?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多活一天是一天啊,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去斗争和争取啊。” “姑娘……”妇人叹口气,低头想叫长莲放弃,却顿住了视线,死死锁在他手腕上的手镯上,突然死灰般的双眼一扫阴霾地亮起来,枯瘦的双手猛地抓住他道:“你、你是谁?” “阿姨?”长莲正要下意识挣脱,却见她忽然间泪如雨下。 “神哪,老天啊,我们并没有被抛弃,并没有……”妇人将额头抵着长莲的手背,虔诚地托着他的双手,哭着说,“是上天派你来的吗?神哪,苍天啊,我们冤枉啊,冤枉哪,求您,请您为我们主持公道……”眼泪濡湿了长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