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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全集-桩桩_Unic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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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永夜》是由桩桩创作的一部变嫁小说,讲述了一个复杂的故事。故事从一个名为李林的角色开始,他是在一次有预谋的事故中被迫杀人后入狱的人。在狱中,李林回忆起自己的生死历程,并在某天以六岁孩子的身份重生,试图在充满危机的世界中生存。故事围绕着李林如何在一个孩子互相争斗的环境中稳步求生,最终希望逃离这种杀戮的命运。李林在重生后,随即被送入了一个名为牡丹院的地方,这是一个象征女性被迫献身的地方。李林与其他被困孩子一起经历残酷的训练和生死抉择,故事也逐渐揭示了他在面对兄弟情、死亡以及自我求生时所产生的内心挣扎。小说以深刻的情感描写和情节设置,引出了对命运与选择的思考。重要人物包括李林、李言年等,情节中涉及杀戮、重生、兄弟情、背叛等主题。

其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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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永夜》全集-桩桩_Unicode.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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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Plain Text
Size 1001012 bytes
MD5 faf0a555bd38f2f0fa67ae203ecfbc1f
Archived Date 2025-02-10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桩桩
Region 未知
Date 未知
Tags 变嫁, 重生, 兄弟情, 残酷训练, 权力斗争, 牡丹院, 生死抉择, 逆袭, 黑暗童年, 毒舌, 情感纠葛, 宿命, 豪宅, 狱中生活, 人性探讨, 古代背景, 刺客, 变装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永夜》

作者:桩桩

申明:本书由下载TXT.(WWW.XIAZAI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月黑风高杀人夜。

李林踩下了刹车,握紧了方向盘。山上华宅里的少爷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喜欢每天晚上十点骑着山地车锻炼身体。李林的任务就是制造一起车祸。

车祸之所以叫车祸,是车闯了祸,不是开车的人。所以就算被捉住,也只是交通肇事罪。更何况,照计划,他不打算逃。不给这个计划留下任何一个疑点,让人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一切都很正常。计划也滴水不漏。李林事先和朋友吃饭喝酒,然后开着车回半山的家。家也是在半年前就置下的。

一个喝了酒回家的人意外撞上了外出锻炼身体的少爷,很正常。

等了五分钟,李林发动了车,往山上驶去。一分都不会差,连他开车回家所需的时间都算好了。

所以李林照计划撞上了骑山地车的少爷,看着山地车与少爷一起飞到了二十米开外。他下车确认了少爷的死亡,用极惊恐慌乱的声音报了案。

照原计划,就是赔偿与坐牢两种选择。山顶华宅里的主人不要几十万的赔偿,就只能让法院判李林三年至五年的刑。

接下任务时李林仔细想过,用三至五年还了一个人情不亏。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欠了人情的兄弟此时不想让他还人情了,想要他的命。

李林死于狱中的一次群殴。以他的身手不会是两帮人群殴时死掉的那个,可是站在他身后的又一兄弟温柔地送了他一刀与一句话:“做兄弟的让你走好。”

狱警如警匪片里演的一样姗姗来迟。李林抽搐着身体眼睛看着窗户里的小块天空,冷笑道为了狗屁义气而死太亏了,也许当时摇头说不要钱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个下场。他的兄弟不相信他分钱不要,仅仅为了还一个人情。

他很好奇地走在黄泉路上,觉得与走在大街上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绿化带变成了一片血红的花。

李林问了好几个目不表情的游魂,无人搭理他。这就是人间与鬼狱的区别,人间总有热心人详细地回答他的问题。李林很好奇这种鲜艳的花,突然想,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吧?想起曾经想求婚的某个女友看小言故事对彼岸花比红玫瑰还痴迷,李林默默地欣赏了会儿,伸手摘下了一朵小心别在了衣襟上。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像新郎倌。然后很意外看到某魂的脸在抽动。

没等他排到孟婆面前接过一碗汤喝,就被维持秩序讲文明的鬼差与高素质的某魂看似无意实则故意地踢进了无定河。李林想骂娘,想了想人都死了还争这口气实在没劲,放松自己沉进了河底。

安国西陲边境的山脉中,正值秋天,痴痴望向山谷的六岁男孩眼中突然有了生命。像脚下不远处的五彩湖泊一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李林叹了口气,连装白痴的心情都没了。因为他听到身旁守卫说:“傻子也无所谓,这小模样不送牡丹院可惜了。”

牡丹院,这模样,还能去干什么?所以李林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用六岁孩子的天真笑容望着守卫:“这是哪里?”

他当然知道这是哪里,看着一大群小屁孩子呀嘿呀嘿地练拳脚,电影里边某某帮派从小培养忠心小狗的场景就展现在眼前。他可不想再做杀手。前世做得太累了。

与做杀手比,送妓院做小倌比,杀手似乎还是好点。于是李林清醒了。

嫩白的小手拿着雪亮的刀,他挥了挥,身体各部位还达不到那个要求。却找回了点前世的感觉,这让他很满意。

三个月,李林同别的小孩一起在空旷的地方打架。三个月后,他的衣服上别着100的编号。与一百名孩子一起走进编号十的木楼。开始相互残杀。

进楼的瞬间,李林悲哀地想起了前世狱中斗殴的场景。他又笑了笑,这一世身边再无兄弟能从背后捅他一刀了。

第一卷

牡丹花下死

雪后初霁。山谷中铺满淡淡的阳光。银白世界中唯林梢隐隐现出一抹青黛,这种水墨神韵多少会勾起一些诗意。

“江山,如画。”李言年披着藏青色的披风坐在檐下,银狸毛在颈边一圈衬得人越发的丰神俊朗。

他的声音很淡,淡而温柔。像极了雪地上那抹阳光。

“回禀执事,十座楼一共出来了十七人。一号楼一人,二号楼两人,三号楼两人……十号楼五人。”一黑衣汉子恭声回报。

李言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意。目光轻飘飘地从站在院子里的十七人身上扫过。缓缓站直了身,顺手把手中的暖炉递出。

李二赶紧接过去,小心捧在手中。手心骤然传来的热度让他舒服得想叹气。脸上神情依然谦卑恭顺。腰微微弯着,也不知道是长年养成的习惯还是怎么的,他整个人似乎就从来没有挺直过腰杆,那双细长的眼睛也显出几分鬼祟,偷偷瞟向院子里站着的人。出来十七人,今年的差事看来没问题了,明儿就可以离开这里。李二想起府中的俏婢热酒,这时节正好赏雪品梅吟诗,一颗心早飞向了谷外。

地上的雪还没扫开,站着的十七人衣衫褴褛,分明还是七八岁大的孩子,身上还带着伤,血滴落下来,脚下的雪染出淡淡的粉红色。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疲惫,一种兴奋,在李执事冷漠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怯意。

“能从一千人中活着出来,都是爷了。”李言年站立片刻后才似感叹似满意地吐出一句。

这句话一说出来,院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那十七个孩子也不例外,竟有两人一屁股就坐在了雪地里。

李言年瞟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两人,瞬间四周冲出几条大汉将他们架了起来。孩子的脸霎时变得雪一样白,目光惊恐。

叹了口气,李言年挥了挥手。“送牡丹院!”

那两个孩子眼睛失去了光彩,哭了出来:“执事饶了我!”

剩下的十五个孩子大气也不敢出,小身子发着颤却越发挺得直了。生怕一个不谨慎丢了小命事小,被送去牡丹院就惨了。

在谷里呆了一年,黑衣守卫说起牡丹院时手中的鞭子都变得温柔,绝对不肯落在人脸上。曾经有人还没熬到进楼就被送去了牡丹院,当时守卫们就停了鞭,还请了谷里医术最高明的回魂师傅来瞧伤,猥琐地笑着说等小爷过了十二岁生日就去贺生。99就对李林说:“我宁可被张屠夫杀,也好过落在逛牡丹院的守卫手中。”

“没有张屠夫,难道要吃带毛猪?”

李林喃喃的自语让99顿起亲切之心:“你也认识张屠夫?”

然而之后不管99如何回忆曾经的过往,再没从李林哪里勾出多余的亲切感。99也不灰心,毕竟在一个楼里一百名孩子中,只有李林能认识张屠夫。99觉得他有义务保护这个白痴弟弟。

“都说过了,能从一千人中活着出来,都是爷了。”李言年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说说,十号楼怎么会出来五个?”

“执事,他们……”答话的黑衣守卫才一迟疑就看到李言年温和的眼神,一哆嗦说话再不犹豫,“他们趁九号楼的相互杀疲了,去捡了个现成便宜。”

“哦,谁领的头?”李言年眉梢微动,目光也移到了最边上的五个孩子身上。都是一般的清秀小模样,心里有点赞叹,嘴里吐出的话却带了丝寒意。

三个小孩子低着头不肯说话,目光却瞟向99。这让李林很踟躇。依他的判断,李言年不会杀这个领头的。但是会如何处置就说不清楚了。

照理说不该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替他背黑锅,该他站出来的时候了。可是李林想,还是缓缓。毕竟出头鸟始终不符合他想隐藏实力的想法,他不想将来被派往最危险的地方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以他前世对杀手的了解,顶尖高手总是死得最快。不是身手不好,而是危险任务接得太多了。他计算着招供的时间,要恰到好处地表现害怕,还得勇敢地站出去。

面对挥着刀冲着他和99两人砍过来的三个孩子,他无意地提醒了下99,让他带着楼里的五个孩子杀到九号楼黑吃黑。

李言年笑了:“知道为什么要你们一百人相互厮杀每天取一条性命完成任务么?”不待回答,他接着说了下去,“对敌人一丝同情,就是对自己残忍。好罢,给你们一个机会,供出领头的人,别的人爷不杀。”

“是我!”99声音发颤,却抢在李林准备招供之前迈出了一步。他依稀记得,当他在楼里护着李林与另三个孩子恶狼般对峙着时,耳边轻轻响起一个声音,温柔……而又冷酷,“去杀九楼的人”。99现在宁愿相信是自己的潜意识在引导自己,而不是那个他一直保护着的白痴弟弟。

李林很吃惊地看着99,再一次提醒自己别记着这个情,虽然这个八岁大的孩子此时的形象足以令他仰视。

李言年眉皱了皱,李二已弓身上前轻声提醒道:“爷,今年……”

“好一个黑吃黑,九号楼的不是枉死了么?”李言年眉头舒展,嘴里说着云淡风清的话,“送回十号楼,明日出楼之人才算过关!”

李二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琢磨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这群孩子每一百人住一栋楼,连日相互残杀,一栋楼里才走出几个来,都算是精英良材了,方才废了两个,这回送进楼去,没准又会损失几个,着实让人舍不得。

“回执事,是我。”李林心里叹息,上前两步轻声回答,“我出的主意,能出来不容易,都,不想再回去了。”

李言年看着下方跪着的李林,有些诧异他说话时平静的语气。“真的是你吗?”

99和李林同时答了声:“是我!”

“好一个兄弟情深!知道什么是兄弟么?兄弟往往是最容易出卖自己的人,记住爷的话。究竟是谁?”

99急着开口,李林拦住了他:“其实是我。我出的主意,他领的头。”

“哦?方才怎么不认?”

“怕死!”李林回答得异常干脆。

“怕死,是啊,是人就会怕死。”李言年轻声感叹了一句。“这会儿不怕死了么?”

“执事不会杀我,最多,像方才那二人般送去牡丹院。”

李言年兴趣甚浓地瞧着他,直呼他的编号:“100,你知道牡丹院是什么地方?”他本并不以为六岁的孩子能完全明白,却因李林一直平静的声音发出了疑问。

李林扬起了脸,满带血污的面容上一双眸子晶石般闪亮,眼睛里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带着一股子戏谑的味道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李言年怔了怔,咀嚼了几遍这句话,蓦然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今年出了个彩!有意思!有意思!”

说完竟拂袖去了。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李二也抱着暖炉神采飞扬地尾随李言年进了房。

四周的黑衣大汉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99怒道:“你是想我俩都死么?”

李林挠了挠头天真地笑了:“明明是我告诉你的嘛。”

99怒道:“你就是一个傻子!明明是随口一说,你哪里会有这心思?!”

见他生气,李林憨憨地笑了:“我饿了。”

99这才转过脸来,对着李林怒目以视:“瞧你那张脸,进了牡丹院有你好果子吃!”

李林摸了摸脸不禁苦笑。这张脸,难怪是傻子的时候都能进牡丹院发挥余热。

99发作完了拉着李林昂首挺胸走出院子,院门口的黑衣守卫都抱拳行礼笑道:“恭喜小爷过关了。”

99哼了声不理,李林又笑了:“以后还仗各位大叔多照拂。”

他跟在99身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当时你不怕死么?”

99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最多送牡丹院罢了。”

李林心里顿时放下块石头,不用欠人情了。

刺客之名

李林换了身簇新的衣裳跟着守卫来到李言年的住处。走在他前面的守卫自从看到小楼后脚步便放得轻了,李林默想,这位李执事有能力坦然收集上千名孩子再冷眼瞧着他们在几天内死去,偏生脸上神情不显山不显水的,有这份狠劲,难怪守卫们害怕。

面前的小楼像座吊脚楼,依山而建,重山穿斗式建筑。李林观察了下地势,这里能观山谷全景,这位李执事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对李言年又下了重判断。

李二掀起厚棉帘让李林进去,弓着背老实地站在李言年的身边。

一股暖洋洋的热气扑来,又带着一丝香味,李林一嗅便知道是火盆中放了桔皮散发出来的味道,这位李执事懂得享受。李林敛了眼中的精明。走进去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跪在李言年身前。

李言年端着杯酒淡漠地瞅着他。

是该直视还是低头?李林心思转动,坚持了一小会儿,在合理的时间低下了头,以此示弱。

李言年盯了他良久,看到李林终于低下头轻颤的身体目光慢慢变得柔和。淡淡地问道:“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楼里就我们五个了,不够分。规矩是每人要杀一个人,没说不能杀别的楼里的人。”

李林低着头老实地回答。心里暗骂谷中的人变态。送进楼时每个孩子都知道第二天要提个人头交任务,楼里一百个小孩都疯了似的。只一晚工夫,就相互捅刀子死了一半以上,不死受伤的第二晚当然也活不了。

都是祖国的花朵啊,从小就这样学着相互捅刀子杀人才能生存,长大了还了得?但是如果要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他没道理让别人对他辣手催花。于是,在无数双或怯懦或害怕或恶狠狠的孩子中,他活了下来。且没有杀过一个孩子。99的功夫不知是家传还是怎的,比别的孩子高出一筹。在他几句言语点拨下,护着他走出了楼。

“你清醒之前还是个白痴!”李言年瞟了眼桌上薄薄的纸。上面几行字便记录了李林所有的事情。

他想起了那句诗,好奇之心大起,语气更温柔,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光芒。:“记得来山谷之前的事?”

“记不得了。”李林老实的回答。他只知道醒来后就到了山谷,是有人送他来的,一个模糊飘渺的背影,并且时常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他没搭理的影子。

李言年有点遗憾。他一直以为下属找一千多名七八岁的男孩难度有点大,所以连白痴也找回来充数。

在近一年的训练中李林就呆呆地看着别人练功夫。留了他八九个月见他还是傻样子,想着只要小模样可以,送去牡丹院也算有点用处。没想到在进楼前三个月他清醒了。所以是最晚一个加入这批人的训练中,编号也成了100号,十号楼的第一百个孩子。

一个比其它人训练得少,功夫明显不如人的小孩,在残忍的厮杀中活了下来,而且策划了黑吃黑,从白痴到胆大的策划到那句诗,李言年不想对李林感兴趣都不行。

李言年不再言语,沉闷的空气压在屋子里,李林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力袭来。他不是只有六岁的记忆,他前世是个杀手。所以他只能把身体挺得再直一点,再发点颤让李执事瞧出他的恐惧。努力装出一副想挣表现又害怕的模样。

洗干净脸的李林让李言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那张脸似曾相识。他看了眼李二,李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李言年心头一松,微微一笑,收了身上的气势。李林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暗自感叹,真有武林高手存在!

“你们楼的五个人名字分别是星魂月魄虹衣鹰羽日光,你选一个吧!”

专诸之刺王僚也,慧星袭月;聂政之刺韩愧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刺客的名字带着刺客的影子,听起来风光,全是过眼烟云都没好下场。他不想做其中任何一个。但是由得他选么?选,不喜欢,不选要说理由,自己以前是傻子白痴,所以他恭敬地回答:“执事赐名。”

李言年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就星魂吧,黑暗中的光芒无人能夺。我会送你去上院……你是个奇怪的人,是福是祸呢?”

前面的话是对李林说的,后面一句却是在问自己。

一来就给了个扫帚星的名字?李林心里苦笑,脸上露出欣喜:“星魂多谢执事。”

接过一方玉牌,守卫领了李林出去。李言年饮下一杯酒,喃喃道:“我是否做错了呢?那模样……该送他去牡丹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念了好几遍,怔怔地坐着。

“爷,明日……”李二小心地询问。

“回京。”

脚板心长出一朵花

星魂跟着守卫见不是回十号楼的路,心下了然是去李言年口中的上院。他遗憾地想,可惜不能再见可爱的99了。

谷里的人行事果断狠辣,不会给他们之间这个机会。一身贵气的李言年只是个执事,这谷中主事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星魂默默地分析着,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逃,不想做杀手与学一身本事是两回事。冷兵器时代拼的是武力,他没那么傻去找个山旮旯种地当农民。

星魂嘴一弯笑了,实在大不了再去黄泉路上排队等着投胎。人都怕死,是不知道死后的情景,知道了就那么回事,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抬起头,夕阳已至,山谷明朗美丽,血腥和罪恶被白雪与阳光埋进了土里,他悠然地想,李言年收集了这么多孩子,能不露丝毫痕迹必有图谋。外面的天在数年后会变一变了。

顺着山道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山顶,四周苍木森森,放眼望去,对面一座山峰在云遮雾绕中隐然显现。山风吹过,衣袂翻飞。星魂抬头看了看天,碧空如洗。他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前面一定是度假山庄。

“小爷,小的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守卫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星魂瞧了瞧深不见底的峡谷,再看了看面前的两根铁链,点了点头:“多谢守卫大叔,以后有机会一定请你喝酒。”

“不敢!小爷多保重!”守卫不敢多说,对李林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李言年说,出得楼的人,都是爷了。守卫再凶,也是侍候这批杀手种子的奴才。这地方待遇搞得还不错。

他左右看了看,又观察了一下铁链,突然放声大喊:“有没有人啊!没人小爷就走啦!”

没有动静,星魂冷笑地看了看铁链,他就不信这么高这么险的地方,会让一个不会轻功的六岁孩子自己过去。

崖下吹来的冷风阴飕飕的,夕阳残照,山顶悄然无声,唯有山风吹过时,树叶一阵“哗哗”做响,说不出的静寂祥和。前世六岁的自己在做什么?背着小包书去教室读书,调皮捣蛋被老爸揍,其实也很幸福的。如果不是家境突变,意外做了杀手,他的人生应该和许许多多普通人一样平凡简单温暖吧?

他站立的这会儿,太阳已滚落了山顶。星魂瞧着铁链出神,冒险踩铁链过去,哪怕是个考验,他也不想去冒险。现在不是他想不想学功夫的事,是谷里的人主动请他学。

风吹得他脸上生痛,太阳下山后气温骤然下降,他转身离开悬崖,顺着来时的山道急步下山。他估计走下山天就黑了。得趁着这时进到楼里歇着,不然在外会被冻死。

其实星魂心里极希望那个神秘的影子再次出现,影子兄多少带给他一点安全感,让他知道有人一直陪伴着他。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山谷。周围一片寂静,一个守卫都瞧不见,99他们也不知道送哪去了。

星魂在十号楼旁停了停,看了眼,不想再走进这个充满血腥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径直走向李言年的小楼。

这回没有李二掀帘子,他不请自入。

桔子皮散发的香气还在,火盆的温暖溶化了衣服上的冰渣子,星魂有点得意自己的判断。来回走了两个时辰又累又饿。他抖了抖衣服,呵着手走到桌边,旁若无人的大吃。

“吃饱了?”

阴惨惨的声音飘浮在空气中,星魂吓得筷子一抖,回过身看到一个青衣人。他有点恼火地想,是鬼也没这般吓人法。“你……是谁?”

“你的师傅。”

星魂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师傅?李执事说要送我去上院。”

“我是上院之人,来接你。玉牌给我。”

星魂摸出那块玉牌送过去,灿烂一笑:“师傅,我叫星魂!”

青衣人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动静,静静地望着他。

星魂只好下了桌走到青衣面前,突然跳起来抱住了他:“走吧,师傅。”

青衣人顺手接住他,愣了愣,没再说话,抱着星魂往外走。

搂着青衣人再上山的感觉无比美好,星魂想起了前世坐的滑翔机,平稳快捷舒服。还是上山的那条路,还没等到他感受高空踩钢线的刺激,青衣人抱着他走进了树林。

“不是要踩着铁链过去么?”

“除非你想死。你过得去吗?”

一个动作定生死,看来先前判断李言年不会杀自己有误。星魂被惊出一身冷汗,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别看轻这里任何一个人,出了楼也不见得就万事大吉。他充分表现得像个好奇宝宝:“若是踩着那链子过去了呢?”

“再踩着铁链回来。”

“那边什么都没有?”星魂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玩人的把戏。

青衣人拍开机关走进一道地道:“什么都没有。有……你也瞧不见。”

他牵着手星魂的手缓步在地道中行走:“我长轻功暗器,以后你就跟着我学这两样。”

“我想学别的呢?”星魂好奇。

“那要看你三年后的造化了。”

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师傅,星魂翻了翻白眼,他正高兴自己的眼力还是很好时,青衣人已牵着他转进一个石室,他有些傻眼,扔开青衣人的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不敢相信这就到了路的尽头:“就这里?呆三年?”

石室里只点着了一盏灯,大而空旷。杨过还有小龙女陪着,偶尔还会出坟墓瞧瞧,他身边就一个泛味之极的青衣人,星魂觉得太亏了。

“这灯只会点三天,以后都不会有灯了。”青衣人说完坐在一个蒲团上。

三天?星魂再次哀叹。也就是说他要花三天时间熟悉这间石室,然后就开始当瞎子,前世当杀手坐牢斗殴。这一世斗殴坐牢当杀手,他有些后悔不该在黄泉随便采花。

他有点理解星魂的名字了,意思是在黑夜中出现的鬼影子。

三年就三年,他不想做杀手,更不想做一只只能躲在黑暗中的老鼠。既来之则安之。身后不是还有个影子兄吗?

“撒尿拉屎的地方呢?”

“那边有个耳室。”

两室一厅带单卫的格局只花了他十分钟就走完了。星魂不动了,坐在青衣人身边像小孩子习惯的模样找青衣人说故事:“师傅,就咱俩了,说会儿话吧。”

“你不会也捉些麻雀让我练轻功吧?”星魂满脑子想的是小龙女教杨过练功的法子。他看了看,睡觉的地方是张木床不是寒玉床。

“明天你就知道了。今天你可以睡。”

星魂觉得青衣人的话大有玄机,突然汗毛直立,不会明天起连觉也不能睡了吧?他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晚安师傅,小徒睡觉去了。”

躺在床上,他摸了摸脚,睡不着。

那里有他的秘密,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他实在佩服做记号的人,在他脚板心印了朵花,血红色的小花。这让他又想起了路经黄泉时摘了的那朵血样艳丽的花。转世就成了胎记?

这暗记又是什么意思呢?星魂很好奇这具新身体的身份。慢慢适应了小胳膊小腿,星魂叹了口气,见风长是不可能的,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孩子总是最能骗人的。比如他清醒后装了近一年的傻子,也无人觉察。

他想起了那个送他进谷的影子。把他扔在一群孩子中间就离开了。却时不时在他耳边唠叨。影子兄为什么要把一个傻子白痴弄进山谷,而山谷中的人容忍一个白痴呆了八九个月的时间才做出送牡丹院的决定更让人觉得奇怪。

这地下的坟,影子兄进得来么?会被精通轻功暗器的青衣师傅发现么?星魂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也许不会像他想的那么无趣。

瞎子摸象

等到灯灭了,星魂就成了瞎子。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终于可以舒服的睡一觉了。这一年在谷中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对身体的好奇,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以及不容他放松自己的警觉。

青衣师傅已经离开了石室,似乎有意让他自己适应这种黑暗与孤寂。

人在黑暗中恐惧感会比平时放大无数倍。在看不见的时候抵抗力会削弱。就像恐怖电影,惊悚情节在大白天太阳底下发生总觉得无趣。

无边的黑暗给人无形的压力。也许青衣师傅培养弟子的方法和他一样变态。星魂有点同情他,青衣师傅的皮肤让他第一次对吸血鬼有了切身体会。

对孩子来说,太残忍了。星魂微微一笑,打了个呵欠无聊地想,他很喜欢这种黑暗与安静,觉得安全舒适,他是不是也有点变态?

正当他打算舒舒服服睡入谷后的第一个安稳觉时,他觉得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影子兄飘乎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顺利入谷学艺的。”

影子轻叹一声。

你们是谁?我是谁?你们……知不知道我脚板心的秘密?是谁想出这种变态方法让他去挤独木桥的?如果自己死于一群七八岁孩子手中,会怎么样?连串问题冲进脑中,他只是吐出了屏住的空气:“你不怕青衣师傅发现你?”

“前三晚,他不会呆在这里。他很固执,你能独自在这里呆上三个晚上,他觉得你才有资格做他的徒弟。”

影子的声音像什么?星魂觉得像捏着嗓子逼出来的声音,态度很温和,声音像鸭子。他扑地笑出声来。“你来做什么?”

“教你内功。”

星魂想了想又问:“不是葵花宝典,嫁衣神功就成!”

“何为葵花宝典,嫁衣神功?”

“一个是太监练的,一个是帮别人练的!”

影子沉默了会儿说:“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是白痴!”

“可是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

“以前……记不得也好!以后,但凭自己的造化了。”影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惆怅。

“你是谁?”星魂终于问了出来。

“我?我是一个影子,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影子。我答应了人,要让你学得本事……”

好报仇?星魂差点把这电视剧里常见的后半句说出来。“你的武功也不错,为什么不能教我?要把我扔在这山谷里?”

“不方便!”

这句话几乎让星魂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影子鼻子骂他脑子有问题。自从进谷他已经在生死线上走来走去踩了很多回钢丝了,还差点被送去牡丹院挂牌。星魂冷冷地瞧着影子,冷笑着想他绝不会承他这份情。不管他与他在这一世是什么关系。

影子似乎不想久留,扔下一卷物事似扔掉了个大包袱:“很多人都想得到这卷天脉内经,你好好练吧。”

“你为什么不练?”路边的李子没人吃,不是路人懂规矩,而是因为它是酸的不好吃,这个道理星魂明白。

影子很坦白:“我看了六年,没看出端倪。也许……你能。”

星魂笑了,也许这东西是我家的东西,所以,也许……扔我在这儿,留我一条命就为的是我能知道你们无法知道的秘密。只可惜,我以前真的是白痴。

“不怕我乱练习会走火入魔?”星魂真正想说的是,我如果走火入魔了,你不是更得不到这个秘密?

“你能走出楼是你的运气,你能不能练成也是你的运气。我能为你做的,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青衣师傅有这个收徒前的臭毛病,我才能进来……也是你的运气。”

星魂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影子说的一切,心里窝了无数的疑问与不解,影子已经干脆地离开了。六年,影子在谷中陪了他一年,星魂能保证这一年影子绝对不知道他脚板心的秘密,他就没有洗过一次澡。谷中的人知道这千名孩子能活的不多,也懒得建澡堂这样的公共设施。可是五年前呢?他在什么地方生活,就没有人把他翻个遍?星魂不相信。

他叹了口气又有点兴奋,神奇的内功终于让他获得了。他也很好奇,自己能否真的有练成内功的运气。

他不再去想那些摸不着边际的事,抖开了影子扔过来的东西,突然一怔,禁不住破口大骂:“黑灯瞎火的我怎么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这是一卷裱好的丝绸。星魂有些沮丧,影子才是白痴,他以为这里还能凿壁偷光?或者他可以在青衣人白天来的时候点燃灯大方地阅读?

现在外面应该是星星满天了吧?星魂无聊的想着,手指轻轻抚摸着丝绸惆怅。内功应该是绣在丝绸上的。他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手指慢慢摸到了一根线。他闭着眼顺着这条凸起的线摸下去,慢慢地在脑中形成了一幅人体的脉络图。

摸来摸去,还是一幅图。星魂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这样的图前世他见过,就是幅普通的人体结构图,连接着身体各处的穴位与经络。但是影子说这叫天脉内经,他还是想笑。解剖学在西方刚开始时是要被送上教廷的火刑架。中国敢动死人,活人会找你拼命。也就是一幅人体脉络图,难怪他们看不出来。

手指抚摸下,丝绸卷上的字迹他认识,这要感谢他的父亲,开了家刻印章的小铺子。从小就本着子承父业将来有碗饭吃的想法逼着他学。也为他日后刻假公章,弄假鉴大开方便之门。

星魂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细细摸索着丝绸上绣的字。觉得自己骂错影子了,如果真是一本书,他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而,他不知道他所摸到的与影子想让他看到的完全是两回事。连影子都不知道,这卷丝绸绣法上的古怪,也只有星魂这样在黑暗中凝神的抚摸才摸到了丝绸记录的真正秘密。

这一晚,星魂面露奸笑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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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青衣人进了地室。星魂安静地站在他面前,这让青衣人极其满意。

三天后,他不再点燃油灯。

星魂用了三天熟悉这里的环境。确定自己不会走路撞歪鼻子。但是他还是很好奇青衣人是如何在黑暗中来去自如的,包括撒尿,都准确无误的正中桶里,让他叹为听止。

他捏着鼻子把马桶移动了位置,青衣人还是找着了地方。他又放轻了脚步往石室门口走去,直接撞上了青衣人的胸。

接过散发着香气的大饼,星魂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在哪儿?”

“三年后你就知道了。”

星魂不耻下问:“我看不到你的步法怎么学功夫?”

“你在地上摸摸,有脚印的,现在是一条直线,每步之间是五寸,一共四十九步。”青衣人的声音在石室里幽幽回响,“轻功的最佳境界其实是对外界的感觉。人的各部份器官都有你所想象不到的潜力,当你瞎了,你就会自然地调动你的耳朵你的感觉。四周的一切都不是完全静止的,你走路的时候会带起风声,会搅动气息,石室中本来没有物体,如果放了一件东西进去,那里的气息就变了。”

星魂叹了口气:“明明是人,却偏要做蝙蝠。声波哪里人能轻易感觉到的。”

青衣人有点好奇声波的说法,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如果像水波,气息的涌动便是如此。”

星魂不再多话,伸手去摸脚下的印迹。一脚踩上去,再移到下一个脚印上。他走得很慢,眼睛闭不闭没有关系了,就这样踩着走完四十九步,再走回来。“我要这样走多久?”

“走到你能躲开我的暗器!”

“师傅,这是直线,我避无可避!你不会是想借机要我死吧?”星魂觉得熟悉了一个人的线路,再冲他甩飞刀,命中率会是百分百。

“你照我教你的呼吸之法练就行了。”青衣人扔下这句话消失了。

黑暗中星魂看不到他,却真的感觉四周空无一人,他对青衣人的轻身功夫很服气。无可奈何地想,练吧!

他走了三个月。以他前世良好的杀手素质在黑暗中过得很逍遥。星魂悠悠然走着他的直线,从这头到那头,一次次思考着未来的人生,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再是李林。

他想起前世翻窗入户的感觉,试着翻了个筋斗,没有落在脚印之外。这给他带来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喜悦,比埋头直走又多一点乐趣。

正在他翻着筋斗玩得高兴的时候,星魂感觉到了四周气息的变化,有东西朝他飞过来。条件反射地扭动了腰。身体内的气息立时中断了原有的顺畅,他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地埋怨:“师傅您射的不会是飞刀吧?”

“是箭!”青衣人很满意星魂的反应,他的忍耐力与迅速的反应足以担当起星魂这个名字。

星魂目瞪口呆:“射中我怎么办?”

“没有箭簇的。最多受点伤。”

青衣人淡淡的回答,接下来星魂就被取了箭簇的箭射得喊爹喊娘,痛得浑身发颤。趴在地上不肯动了。

“每天我只会射一百箭,还有二十箭,如果你不起来,我还是会对着你射过来,当死靶子会更疼。”

“我要是有内力的话,提口内力就飞起来了!”

“我不会。”

星魂这回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青衣人,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你是说你像鸽子一样抱着我飞上山那会儿,你也没用内力?”

“我只会呼吸之法。”

他彻底晕了,深呼吸浅呼吸,不可能吸口气就能变成一片云吧?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养天脉内经。

然而没有给他再多想的机会,风声骤起,星魂一翻身躲过,顺着脚印往前跑,才跑了一步又退了回来,四下躲着袭来的箭枝。不管他是前进还是后退,青衣人的箭如附骨之蛆牢牢地粘住了他。等到二十箭放完,星魂喘着气瘫在了地上。

“嗖!”一支箭飞过来撞在他背上,他险些被射得背过气去。气得指着青衣人大骂:“不是说好二十箭吗?”

“使暗器的人,总有出人意料的一招,一招致命!”青衣人理直气壮地说完,风似的飘走了。

星魂同意青衣师傅的话。他前世在背后使阴招的时候也这样理直气壮。他揉着身上的痛处走回房间,摸索着丝绸上的经络图微笑。他已经找着了天脉内经的秘密。将来,他也会掌握这个身体的秘密。

杀手的顺序

他的青衣师傅是只勤劳的小蜜蜂。双手不肯闲着,一有空就会不停地换着暗器射他。箭、飞刀、钢镖、针换着用。且不论星魂已做好准备站在直线上准备起跑,还是放松神情撑着下巴听他讲故事。

别人说故事时开头一句是:从前……

青衣师傅的开头往往就是一柄小飞刀。

星魂总是笑笑躲开让青衣师傅继续。

青衣人很纳闷为何星魂躲得如此轻松。星魂便恭声答道:“师傅教导有方。”这让青衣人很是受用。

两年,星魂在黑暗中在脚下的这条直线上不知疲倦的行走。终于有一天,他走得烦了,吼了一句:“还有完没完?”

青衣人愣了愣说:“毒砂子还没用呢。”

星魂顿起悲愤之心,微笑着提醒他:“师傅为何不用水泼?”

“嗯,有理!”

果然一大盆水迎头泼了过来。石室里响起一片水声。

青衣人沉默了会问道:“你如何会飘到屋顶上去的?”

星魂飘然落下来,大言不惭地回答:“一吸气就飘上去了。”

黑暗中看不到对方,星魂突然有点惴惴不安,自己是不是不该显露从丝绸卷上学来的这手功夫。青衣师傅察觉了?

“你的潜质很好,当年我师傅说本门这手轻功能借助风力,我也只能顺风顺势,你能在封闭的石室中借助泼水挠动气息飘上去……不错!”青衣人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少年,他在谷中专一授业,心思单纯木讷,完全想不到星魂暗中修习天脉内经。只因都是气转经脉之法,他只觉得星魂反应迅速,是块学武的好材料。

星魂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本门的轻功能借助空气?”

“空气?”青衣人又点点头,他完全不知空气一词,只知道有风有气息,但与星魂相处这些时日,他已经习惯了星魂偶尔冒出的名词,如声波一词就让他获益良多。“是啊,我们捉不住看不见的这些气息,是空的,又是存在的,它们时而凝固时而流淌,诚如山溪瀑布小河大江,都是变幻的。轻功的妙处就在于近身人前而不为人知,就需要与……空气融于一体。我们已经习惯了空气的存在,多个人自然就感觉不到,杀手,需要的就是这种悄无声息的轻功。”

又是杀手!星魂叹了口气,这两年来,他每晚躺在床上修习天脉内经。身体内的内力仿佛是条小蛇滑溜地在经脉中欢快的游走。

一旦感觉那种力量在身体内穿行,所心所欲地到达他的身体各部位,星魂就非常想试试一掌下去会不会有把石头打烂的威力。他想到了六脉神剑,运气让这条蛇直冲食指,随手就点了点墙。

“嗤”的一声,手指戳上墙的瞬间痛得他抱着手在床上打滚。书上写的实在是太夸张了。星魂这时开始恨写书的那个大侠。但是功还是要练的。星魂固执地幻想着,等到自己内功大成之日,轻轻挥一挥衣袖,这座禁锢自己的石室将一下化为虚无。包围自己的,只有满天星光。所以,他耐心地养着身体内的小蛇,希望有天它能强壮到可以让他保护自己。

“不能换个花样吗?”星魂郁闷地问到。走了两年直线,他的忍耐似乎已到了一种极限。

青衣人也在沉吟,良久方说:“好,我们换……换着用机括发射的暗器。”

星魂一翻白眼,换汤不换药,还是躲暗器!他正要批评青衣师傅的迂腐,却被接下的话震翻了。

“要知道世上最霸道的暗器都是由机括发射的,非人力所及。你若还在这直线上用轻功躲避开,你的灵活就无人可及了!我用十排连弩齐发!”青衣人越想越兴奋,从来没有人试过用轻功躲避机括发射的武器,若是星魂能练成,那……太让人兴奋了!一闪身出了石室。

“你当是上演骇客帝国啊?!那是动画,是假的!”星魂很无奈。

十排连驽连发是什么感觉?星魂想起了电影特技里黑压压蝗虫般飞过来箭雨。这里才多大?脚下是一条直线,只有四十九步的直线!

星魂没有想错,十排连弩被安放在石室的两侧。他歪着头问青衣师傅:“连驽的劲道有多大?”

“百丈之内,木石皆碎!不过,为师备的是小弩,只求它的速度,不求劲道!”青衣人顺溜的回答。

要求劲道,一枝射中,我就肠穿肚烂了,星魂心里暗骂,心思一转,贼笑着问道:“师傅您躲得过吗?”

“我,没试过。”青衣人很老实。黑暗中他看不到星魂脸上的笑容。

石室中安静下来,听到第一声弦响,接下来箭矢的声音混成了巨大的嗡鸣声。不过十来秒的时间,石室再次安静了。

“师傅?”星魂轻轻唤了一声。见没有动静,又喊了声:“你还好吗?师傅?”

话音才落,他已敏感的察觉气息迫来,星魂飘身荡开,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伤不着师傅!”

青衣人哼了一声:“狡猾!”又欺身近前伸手捉他。

星魂听到青衣人的语气中并无不悦,知道他没有生自己的气,嘻笑着满室跑与青衣人玩起了捉迷藏。

他毕竟才八岁,没多久就被青衣人拉住腿倒提了起来。“哎!师傅轻功第一,徒儿还需继续努力!师傅——”

这最后一句已是在撒娇,青衣人本想好好教训他一番,心下一软便放了他:“你取巧没有错,可是你练的是轻功躲避之法,这是取巧不得的,再练!”

他本是轻功高绝之人,箭矢方向突变朝他射来之即他便想明白了,是星魂趁着第一台连弩发射的声音避开他的耳目移动了别的连弩。能随机应变是好的,却有违他训练之法。

星魂只能认命,冒着被躲个肠穿肚烂的下场认真的躲避,终于还是被击中了小腹,惨叫一声结束比赛。

这一箭让他三天直不起腰。青衣人叹了口气说:“若是攻城弩,你早死了。”

星魂气得想骂,深吸一口气搅得肚子疼,死死忍住了。

见他逞强,青衣人想起他才八岁,语气便柔和起来:“下次给你穿身护甲,一来加点重量,二来也防受伤。”

“为何我不能出手挡接暗器?”

青衣人想了想说:“那是下一步的练习!”

星魂有点同情青衣人。两年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全明白青衣人是那种问他一加二等于几,他会回答三,问他二加一等于多少,他会说你的问题出错了的人。

他拉住青衣人的手举起一只说:“师傅,你习惯用左手发暗器对吗?”

青衣人点点头。

他拉住他的右手说:“习惯右手接暗器对吧?”

青衣人再点头。

星魂叹了口气:“如果你的左手受了伤,你就不能用右手发暗器了?千万别告诉我那种情况下你只会用轻功逃,避!”

“受伤后我自然打不过别人,不逃浪费一身好轻功!”青衣人很明白这个道理。

星魂苦笑。他不想再和青衣师傅做正方反的争论游戏。

杀手,当然是怎么杀得顺溜怎么强。给他一把枪,他直接蹦了喊一二三开始的人,不管那人手中是爆雨梨花针还是攻城强弩。这才是顺序!杀手的顺序!

幸福如此容易

没练功的时候,星魂很喜欢听青衣师傅讲故事。内容是他轻松勾引出来的青衣师傅在没进入山谷前的回忆。

青衣师傅口中的这个世界让他想起了春秋战国南北朝。

百十年间改朝换代频繁得像请客吃饭,国与国之间的侵吞并食像赌梭哈般痛快。如今天下以安、齐、陈为大,边境间夹杂着八个小国家以为缓冲。战事频繁,武者是王候争相礼贤的贵宾。功夫的强弱自然是武者安享国家级待遇的筹码。

而这座山谷,用青衣师傅的说法是:“天下刺客尽出游离谷。”

就是说,这里,是专为各个国家培养高级杀手的地方。有了共同利益,山谷才得以安身于纷乱的世间。星魂迅速想到,和自己一起入谷的一千多名孩子多半就是从各个国家选送而来的。将来能否为家国尽力,就各凭造化了。

他觉得山谷并不只靠收学费创收。因为,山谷中的李言年李执事显然是安国的贵族。因为,李氏,是安国的大姓。

一个安国的贵族,在游离于战事之外的学校当教导主任,他,能游离于国事之外,超然脱俗么?而建这座杀手学校的人,又安的是什么心呢?还有,那座牡丹院。会不会是每个国家都开有连锁分店跨国青楼集团,专事情报工作?

两年,影子真的没有出现。星魂有些想念他。不管影子是真心对自己好,还是只想知道天脉内经的秘密,他都是他在这个世间找回身份秘密的唯一知情者。

影子兄会想念他吗?等他跟着青衣师傅学满三年,影子还会不会出现?星魂突然觉得在这里其实很好,他已经习惯了地室的黑暗与青衣师傅的木讷。三年已经过了两年半,半年之后,自己又将会面临什么?这种平静详和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星魂静静地感受着地室中静寂的气息,他仿佛浮在真空里,四周的气息温柔地包围着他。身体内的那条小蛇正吐着信子欢快的游动,玩累之后安静地盘距在他的气海之中。

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清楚地感觉到周遭的气息像春风吹拂的静水澜起了一圈浅浅的涟漪。有这样感觉,应该达到了青衣师傅对轻功的要求了吧?他曾经问过青衣师傅,如果不走直线,在屋里转圈会有什么效果。

青衣师傅回答他,一条有目的的直线都伤不着你,你说的凌波微步不练也罢。

星魂笑了,仍坚持要将这条有四十九步只走直线的步法叫做凌波微步。

青衣师傅只得随他。但好奇地问他为何一定要这个名字。星魂嘴里说觉得好听,心里却悠然神往想起了小段的爹,风流潇洒,迷倒了天下最美丽的众女子。只想着若是自己也能让这么多女人钟情,这一世再当杀手也将就了。

他忧伤地又想,他是习惯在黑暗中出没的人,夜里去得到女人的钟情,只能被人喊做采花贼。白天出没勾搭美女的才会被叫做少侠。

心里的郁闷由此堆积。他在黑暗中洗澡的时候越洗越心烦,哗啦啦的水声引得青衣人皱眉:“怎么了?”

“师傅,看人洗澡要长针眼的。”

青衣人愣了片刻苦笑:“我如何能看到你?”

除非你戴副红外线眼镜!星魂呵呵大笑。之后又叹气。

这具身体将来还不知道会带给他多大的麻烦,就算他不想,麻烦总是长着脚会自动找上门来。脚板心那朵花似火焰烧得他眼皮直跳。

“洗完澡,我们出去。”

“什么?”星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去?看星星看月亮,夏天了,夏夜晚风,有花香清草气息……“我洗完了。”

青衣人有些忍笑,又摇头,毕竟还是孩子,他能在黑暗中呆两年半,已经非常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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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星魂愉快地呼吸着六月风里的花香看到了星辰璀璨的夜空。

他睁大了眼睛。仿佛置身在一处集市。虽然初夏夜最多只有小蛐蛐儿在呻吟。他听到了头顶不远一窝小鸟在说梦话,听到了树梢叶片随风颤抖。这一切新鲜得让他决定以后一有机会就出来逛逛。

月色撩人,星魂很想唱歌,也很想在树林子里欢快的奔跑,从石室这头跑到哪头实在太过乏味。

一阵气浪扑来,他完全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他的呼吸化为了初夏的晚风。

他静静的微笑。

“不错。”青衣人感觉到星魂的气息渐渐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从现在起,都能出来练习了。”

“为什么?”

“你的皮肤不能和我一样,太特别。”青衣人想的总是完美的杀手形象。

星魂微笑,他的目力在夜晚能看清很多从前看不清的。

他觉得现在很幸福。只是因为出了地室。

青衣人放任劳他独自去感受周围的气息。星魂静静地坐在树上,与星光晚风同呼吸,直到感觉自己变成了树枝上的一片叶。

外面的气息风起云涌,他是挂在树梢的一片叶,渐渐地隐藏了自己。你能从海里区分开水滴之间的区别么?你不能,所以,你当然也无法从树林中找到我。

他想象自己是一片掉落尘埃的树叶,轻飘飘的被风托着落下。又想象自己是从草地上捉了只虫的鸟,喜悦的飞回树上的巢。起落之间的快感抵消了这具新身体给他带来的沮丧和懊恼。

每每贪恋地与星空告别时,都会看一眼远处的崖壁。如果此时再让他来到崖边,他会踩着铁链去对面瞧瞧。瞧瞧青衣师傅说的,有,他也瞧不见的究竟是什么。

而最让他满意的是,他又多了一个小秘密。

独处时他掏出了那块丝绸,月光下丝绸上绣的图形与文字完全不是星魂在黑暗中摸到的那幅经络图。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甚至不相信这块布就是那块布。星魂完全有理由认为,他摸到了天书的奥秘。

这个秘密只属于他。对着丝绸卷研究了很久后,终于明白,为什么影子六年也没有练成。没有青衣师傅的呼吸之法,或许,他也感悟不到天脉内经的真谛。他毫不犹豫毁掉了让影子研究了六年无所得的天脉内经。

放在身上是极愚蠢的行为。他苦笑,他没办法拒绝任何一个来搜身的人,也没有保险柜可以存放私人物品。他只是一个被培养的杀人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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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出来练习却没有进步?”青衣人皱眉。这些天星魂学习的进度似乎凝滞住了。十天前如此,十天后还是如此。这让习惯了星魂飞速进步的青衣人有点不习惯了。

星魂打了个呵欠,觉得精神不够好,人蔫蔫的提不起精神。略带撒娇地说:“师傅,我已经很勤力了。可是白天,我觉得疲倦!”

“慢慢就习惯了。起来,继续!我这次会发出两批暗器,一共十六枚,你仔细感觉避开了,避不开,可以接,挡。”

星魂凝神屏气,全神贯注。腾身跃起时细细的感觉暗器袭来的气息。他微皱了下眉,怎么只有十三枚呢?正想着,眉心掠起一阵风,他抬手一挡,背心与腿部同时被击中。为什么?为什么这三枚会无声无息地出现?

“先前十三枚发出时,我惊动了两只鸟,有一只从你头顶飞过,而射你面目的那枚借用了它的气息……明白了么?”

“明白了,师傅。”星魂又打了个呵欠。他存心隐藏了实力。天知道大白天这谷中有多少双眼睛在观察他。

青衣人愣愣地看着星魂脸上闪动着青瓷般光泽的肌肤,薄薄的唇张开时露出洁白如玉的细米碎牙,一时竟忘记说话。

“歇会吗?师傅!”

青衣人回过神来,又仿佛掩饰什么一般说道:“你该……多晒晒太阳了。再来!”

“啊!好疼!”星魂又被打中,大声呼疼。

青衣人停住了手疑惑地说:“以前你几乎能躲过的。”

“我说师傅,前些天那是运气,不是我的实力!我才八岁啊!师傅!”星魂声音里带着一丝埋怨。

青衣人想想也对,一个八岁的孩子在两年半时间能有这样的修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他的声音轻柔了许多:“你现在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才两年半,我很意外了。而且,本门轻功也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呼吸之法需要长期练习。就到这儿吧。”

“师傅,都说发暗器考眼力,你是不是要弄点香头让我练准头啊?”星魂听说不练了,松了口气,随口问青衣师傅他在小说里看来的东西。

“不用,我说过了,你要练的是感觉。一个人站在你的前面,他会移动,移动会带动气息的感觉,你不用练准头,也能知道他在哪里。”

青衣人是个很好的老师,星魂再一次肯定。他想起前世教他枪法的教练。也这样告诉他:“靶子在前面,但你瞄准的不是红心,而是去感觉红心与你手上准星的位置。只有这样,你才能达到不瞄准也命中的水平。”

道理都是相通的,星魂悟到了新的一层理念。

“师傅,和我一起来的孩子都和我一样么?跟不同的师傅学不同的武艺?”星魂第一次想起了99和另外三个孩子。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潜质,刚开始都是看不出来的。你领了星魂的玉牌,就成了我的徒弟。”

月魄会学什么?虹衣呢?还有日光和鹰羽。星魂努力地想从名字上找出些端倪。最终还是放弃了种种猜测。

他试探的又问:“难道师傅的徒弟都叫星魂?”

青衣人沉默了下回答:“他们都死了,只有前一个星魂死了,你才能领到这块玉牌。”

“我,将来也会死么?”

“希望我不会再看到那块玉牌……起来!”青衣人的声音由叹息转为严厉。

星魂吓了一跳,心里却有一分感动。来到这个世界其实运气还是不错的。以前有一个99,再一个青衣师傅,都不希望自己死。

可是,他得隐藏实力。早一点学成毕业,就早一天面临危险。他觉得自己还没笨到抢着去送死的地步。至于青衣师傅,想来他也是乐于看到自己循序渐进的。

在黑暗的地室中,他至少和青衣师傅相处愉快,这里的黑暗与时间足够他消化转世的带来的烦恼。三年,星魂暗想,就这样混吧,练好内功,轻功和暗器,有足够的资本自保,才能摆脱星魂这个名字。

“明天起,白天你去先生哪里习字读书学琴棋书画。晚间,我们再练功。”

“我一个人?还是有很多小朋友?”星魂笑了,都差点忘记这里是学校了,培养杀手的学校也是学校。

“你要努力,不然先生会打你板子!”青衣人似乎有忧虑。

他的语气让星魂想起前世读书逃课被他老爹追着打骂的情形,笑得更加开心:“师傅,我最怕读书了?先生打我板子我能不能用轻功跑?”

青衣人也忍不住笑了:“只要你跑得掉。”

“和我一起入谷的有女孩子吗?”

沉默良久,青衣人的声音变得又干又冷:“有……不过她们的任务,是你永远也不想去接的。”

星魂心里一惊,青衣人的目光如鬼火一般幽幽凝视着他,让他感觉即使在黑暗中也无所遁形。

干笑两声,星魂改变话题:“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青衣人静暗无波的眼神有了丝变化,惨白的脸上似乎多了层光,语气也变得温柔:“很好的人。”

“有多好?”

“多才多艺。”

星魂翻了个白眼。多才多艺就叫好?自己随便抄点小李小杜小白的诗文便可以中状元了。他对明天上学堂的事压根没放在心上,琢磨着是否能见着99他们,心里充满了期待。

美人如花隔云端

站在竹楼外,里面传来叮咚的琴声,青衣人牵着星魂的手在外站着静静地听了会儿轻声道:“去吧,下午师傅来接你放学。”

这情形,星魂想放声大笑。谷里的生活越来越有滋有味,不知道里面的先生生气的时候会不会吹胡子瞪眼。他考试不及格青衣师傅会不会与前世他老爹一样在老师面前赔笑道歉?

星魂忍住笑蹑手蹑脚走进了竹楼,琴声盈耳悠扬,足以清心。他打量着竹楼的布置,暗暗叫好。这里的先生肯定是仙风道骨般的人物。他这样想着,收起了轻狂之心,放轻了脚步,十足的老实学生般低着头站在门口。

“你就是星魂?”琴声停止,代之而起的是一个轻柔的声音。

星魂愕然抬起头,看到了美女张大了嘴:“神仙姐姐?”

美女扑哧笑出声来,声音像琴声一样悦耳。

星魂呆呆的站着,任凭美女先生一双莹白的手掌抚摸上他的脸,“啧啧,这脸蛋儿……难怪送我这里来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先生,你方才唤我什么?小嘴真甜哪!我这样子真像神仙?”

星魂点点头,目不转睛。有美于前不能放肆,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他幸福地看着她:“我喜欢叫你神仙姐姐!”

“我也喜欢!”神仙姐姐玉指轻轻一点星魂的额头,他更晕了。“没想到青衣怪还能有这么可爱的小徒儿,以后跟着姐姐,别回去了。再呆下去和你那师傅一般鬼样子我可不喜欢。”

带着嗲声的抱怨让星魂的心飘上了云端。任凭美人先生一双玉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脑子迷糊得更厉害。

“喜欢我么?”

星魂点点头。

“我教你什么,你要听话好好学哦。”

星魂再点头。突然听到美人先生声音一冷:“从小就么色,长大了过得了美人关么?”

他脑子一醒,退后了两步,心生警觉。脸上依然带着甜甜的笑容:“天底下没有比先生更美的女子了。”

美人先生闻言一愣,幽幽叹了口气:“我老了,美人终会老的。等你大了,我都成老太婆了。”

星魂一听这话头就开始痛了。前世遇到的女人这样说,这世的女人也这样说,女人,真是麻烦。

“别傻站着了,走几步给我瞧瞧。”美人先生转眼又变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星魂一愣,想起是来当徒弟的,大踏步从房间这头走到哪头,心想,总不成来了这里还走直线吧?

“唉,走路都不会,路,是这样走的。”美人先生轻扭细腰,莲移碎步,看得星魂直吞口水。

“小色鬼,瞧够了么?学会了再走一遍。”美人先生的声音一如初夏的晚风,星魂身上的鸡皮疙瘩颗颗爆开。

他看着美人先生,情不自禁退到了房门口,声音都在发颤,指着美人先生说了句:“你……程蝶衣!”他凌空一个翻身就往外跑。神仙?妖怪!他恨不得没有长双翅膀好飞出去。

足踝一紧,身体被扯了回来,重重摔到了地上。

“敢直呼我的名字……青衣怪告诉你的?为老不尊!哼!”美人先生手一抖,收回手中的披帛,声音一变,竟带出丝寒意。

星魂气笑了,美人先生居然就叫程蝶衣!他翻身跳起,一字字说道:“老子绝不学女人走路!”

“由得了你么?”美人先生不知从哪儿抽了根宽约三寸的厚竹片微笑着瞅着他。

女人打架坏气质!“好男不和女斗!老子再说一次,不学女人走路!”

但凭她捉自己回来的功夫,自己远不是她对手。但是星魂骇然明白了跟她要学什么,打死也不干。

风声骤起,星魂像片浮云随之飘起。

美人先生赞了声:“好轻功,青衣怪调教得不错。”

星魂感觉着空气中气息的变化,像躲暗器一般躲藏着挥落的竹片。然而毕竟身体还是孩子的身体,内力也强不了多少。竹片挥起成影,压力随之而来。他腿上挨了一竹片,速度一下慢了起来,随即便被一阵绿萌萌的竹影笼罩。“哎呀呀,先生饶命啊!”一瞬间星魂也不知挨了多少下,痛得直求饶。

美人先生笑吟吟收起竹片:“以后不准再称老子,跟着青衣怪就没学好。”

“偶知道了。”摸着头上的大包,星魂委屈地答道。

“偶?”美人先生蹙眉,“乡音也要改掉!”

星魂彻底无语。

见这一来就咋咋呼呼的小家伙服软,美人先生显然心情大好,笑骂道:“好了,今儿不打你了。我不是让你学女人路,我是让你学……他走路!”

纤手所指处,星魂看到竹帘外一个男孩。

这是个瘦弱的孩子,穿着身紫色的袍子,腰间束着丝绦,比自己穿的这身布袍华贵多了。那孩子手里拿着一卷书,慢条斯理地走在竹林里的小径上。

他走路的姿势也不算奇怪,但是举步之间却有种柔美的感觉。

“又是一个练轻功的?”

“不,你要学他走路,学他弹琴,学他习字,学他的……那种神情气质。”程蝶衣一字一句地说道。

星魂心里一凛,明白过来。他眨巴了下眼睛装不懂,撇撇嘴说:“有什么好学的?小爷比他厉害多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你说的吧!”程蝶衣捂着嘴娇笑,“会说出这个,想必作诗吟对也不会太差。”

她的眼波温柔如春水,星魂的心如坠冰河。这是他的第一个任务吗?去做一个克隆人?好处是不久以后他能离开山谷。坏处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这样的克隆任务实在是十死无生。哼哼,只要出了谷,天下之大,你们又能奈我何。星魂打定主意要开溜。

“我能做个明白鬼就好了,为什么要学他?”星魂见没有商榷的余地,单刀直入问道。

程蝶衣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你再瞧瞧……他的脸。”

星魂凝目望去,那孩子正从小径旁转过来,他在石室中呆了两年多,目力已非常人所及,那孩子的脸他瞧得清清楚楚,他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原来如此!“好像他身体不太好!脸色有点苍白……”

“你的皮肤也差不多。”

“他是病态的白!”星魂心里不痛快,出声争辩。“还有,他瘦弱没我健康!”

“嗯,你观察很仔细……从今天起,你没晚饭吃了,直到你瘦得和他一样。”程蝶衣温柔而残忍地做出了决定。

星魂忿忿不平。

“别怪先生没提醒你,不用功,小命就难保了。向来冒牌货被看穿都是这个下场!”

“我明白了,明天起,我若是有好吃的,我会先给他一份。我不想瘦,他就只能肥!”星魂笑了。美人先生根本不怕他拒绝,谷里的人也不怕他拒绝,因为他现在的功夫不够强,他的小命正捏在他们手中。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也只能接受。

程蝶衣一怔,也咯咯笑了。她拿起一卷书放在星魂面前,“这些是他往日所作,你全记得熟了,包括……注解。还有这个,临这个字。”

“我决定全忘了,因为,我已有新诗作,旧日所作,实在惭愧,不想再提及!至于这个字么……先生请放心,星魂一定尽力而为。”星魂前世刻假公章,模枋刻假印章就是好手,模仿一个人的字有什么困难?

他站着看竹帘外的孩子,和自己惊人相似的面容,他会是自己的什么人呢?难道,自己是白痴傻子的时候没被处理掉,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程蝶衣慵懒地倚在睡榻上,一身流云彩衣拖曳至地。她拢了拢了发丝,浑身又散发出风流之态。见星魂站着不动便叹道:“现在我乏了,那有茶海,先学砌茶吧!”

砌茶是小事,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见茶海旁的小炉上已经烧滚了一壶水。便开始选茶洗杯。

“凝神是够啦,就是……小星星,你静心砌茶的时候能不能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呢?”程蝶衣的语气中带着幽怨。自动把他的名字喊得极为亲呢。

星魂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她。

“呵呵,就是眼波还要柔一点,像我这样。”美人先生眼波一转。

“啊!”滚水浇到了手上,星魂把壶一扔,痛得直甩手,“受不了!”

程蝶衣靠在榻上笑得花枝乱颤。

星魂狼狈地瞪圆了眼睛:“不准笑!再笑我明日便不来学了。”

“哦?你不想学,我偏想教呢,小星星,你真有趣,太有趣了,呵呵!”

“先生,你足以颠倒众生了,就饶了徒儿我吧!”

“唉,你在半年内学不会这些,我没法向谷主交差呢。”

星魂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重新注水砌茶:“谷主说过,一定要我学那个无趣的小子?”

“是很无趣,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星魂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眼那个专心读书的小子。

茶香在空气中飘浮,满室芬芳。

星魂把第一杯茶恭谨地递给程蝶衣:“先生请品尝。”

他瞧着她红唇轻启说不出的风情,有些发怔。前世他有很多女人,环肥燕瘦都能称之为美女。真正能有程蝶衣这种女人味的却极少。古代美人就是如此么?

“小星星长大了,也不差哦。”程蝶衣兴致颇高,眼睛在星魂脸上转来转去,突然眨了眨眼,“既然你如此喜欢先生,先生嫁你好不好?”

星魂吓得倒退几步,突然感觉竹楼外青衣师傅的气息,如蒙大释,匆匆对程蝶衣鞠了一躬:“青衣师傅来接星魂放学了,明天星魂再来。”不待程蝶衣答应,一个翻身,燕子般飘出竹楼。

程蝶衣只是凝视着星魂隐入竹林的身影,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有趣的小家伙……青衣怪,你还真能瞒。”

晚上出来练功的时候,星魂对着青衣师傅叹气:“美人先生真是多才多艺,天上神仙般的人物啊!”

青衣师傅眼中又飘起了那种让他见了就想笑的神情,当然,还有脸上飞快掠过的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星魂心里有了谱,得意地想,就算被你们算计当童工做替身,多少也要找点乐子回来。

他一直没问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迟早他会知道。但是,他对青衣师傅总有份希望,于是还是问出了口:“师傅,美人先生让我去学一个人,学他的全部,要一模一样。”

青衣人沉默了许久说:“我去和谷主说说。”

星魂有点吃惊青衣师傅的这个回答,抱住了他的腰喃喃道:“师傅真好!”

一支白玉簪

滴泉如珠,响彻一室叮咚。

山壁下放着一张乌木茶几,沾了些水气,光润的木质如黑玉般闪亮。一只白玉般的手稳稳高举茶壶,倾下滚水,腾起茶香沁人肺腑。

程蝶衣低眉顺目专注的砌茶,一一注入白瓷小杯中。汤色青幽,她眼中微露出一丝满意。

一旁坐着的老者端起一杯,微眯着眼在鼻端一嗅,嘴角露出微笑,转过杯口,小口吞咽品尝。

程蝶衣满足的瞧着,眼前蓦地横过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拿起一杯咕噜一口吞了,又去拿第二杯。她神色转为恼怒,又不好造次,瞪圆了眼睛瞧着不懂风雅的青衣人。

“蝶衣茶艺又有进步,能得你一盏茶吃,平生之幸!”老者叹了一声。

“就是碗小了点。”青衣人也叹了一声。

程蝶衣不屑的哼了声,转过了话题:“星魂不错,领悟力强,半年时间足够。”

“谷主,他还没出师,且不知世事,年纪尚小,这事不成!”青衣人接口反对。

老者还在品茶,直饮过三盏方满足的舒展了眉,悠然道:“好茶!”

青衣人有点急,心里百转千回想了数遍,终于再一次开口:“他的功夫还浅,我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很多时候,不是靠武功成事的,谷中这么多高手,难道还少他一个?”老者眼中精光大盛,转瞬又恢复了慈祥。

青衣人低下头,想起星魂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抱着自己依恋的模样,心里终是不舍,又一次开口:“可是他……才八岁!”这句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底气不足,不由得有些沮丧。

“青衣,你在谷中多年,心也被这山水融化了吗?你忘了你为何入谷的吗?”老者语声平淡,却带着刀锋一般的锐利。

“谷主说的是。”青衣人眼里飞快掠过一丝黯然。他不敢说出反对的真正理由,也不能说。他暗想,自己的心真的被星魂的笑容融化了吗?

“蝶衣,你多费心了,只有半年时间,但我想,应该可以了。”

“是,谷主。”程蝶衣恭声回道,抬起眼眸,目光却一直盯在他默不做声的青衣人身上,仿佛要探进他内心的最深处,揪出他所有的秘密。

四目相交,青衣人飞快地移开了头,走出了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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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师傅破例说今天可以不用去美人先生那边,而且说,今天也可以不练功。星魂觉得有阴谋。

不仅如此,青衣师傅还微笑着说:“我带你去集市!”

放假?逛街?星魂认真的问他:“是否还能从集市上买东西?”

“当然可以。自你学艺以来,师傅一直没带你玩过,今日你想买什么都成。走吧,晚了就收市了。”

星魂将疑虑埋进了心头,把注意力又放在了集市上。他激动的想,能亲眼看到古代的集市,多么难得!

熙熙攘攘的人流,沿街开满了商铺,酒家青旗随风乱飘,楼上有美人斜倚红袖招……他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最好坐在茶馆里有江湖人士放肆杂谈,有卖唱的小妞被恶少欺负,自己挺身而出,哦,不,用筷子当暗器插他个满身长刺……

“到了。去看看,有喜欢的东西么?师傅送你。”青衣人淡淡的声音惊醒了星魂的傻笑。

这就是集市?星魂瞬间没了心情。

没有茶铺洒肆,没有沿街耍大刀的,没有人流,没有美人……一栋木楼孤零零伫立在树林中,别说人流,鬼影子都没瞧见一个。这样的集市来晚了还会收摊?

青衣人脚步没有停,星魂懒洋洋地跟着他,无精打采。他原本做好了血拼的准备,现在太太太令他失望了。

进得楼去,迎来一个掌柜。满脸堆笑地对着二人一抱拳:“本店货品齐全,价钱公道,二位这边请!”

“师傅,你有多少银子?”星魂看到掌柜的笑脸自然想起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奸商。好不容易来个客人,不使劲宰怎么可能?

青衣人一愣,又笑了:“你跟着师傅学艺起每月便有二两银子。都存在师傅这里,共有六十二两。你的银子随便花,银子不够,师傅送你。”

掌柜笑着说:“公子请自便,选中了柜台结账便可。青衣大人请外间奉茶!”

还是自选超市?星魂叹了口气,自己原来也是有工资的人了,花吧,不花白不花,平时包吃包住,有银子也没处花不是?

楼很宽阔,宽七丈长八丈。商品很齐全。衣服鞋袜文房四宝乐器珠宝首饰摆满了屋子。

星魂认真的逛了一圈,不过,他回头看看笑咪咪的掌柜,这价也太黑了吧?一件薄衫标价十两银子?他想起了美人先生,心里的念头冒了出来。目光瞟向一支簪。白玉为质,雕做蝶形,清雅精致,(下载TXT.提*供)倒也配得上美人先生,偏偏没有标价。

往往没有标价的都贵,是用来宰客的。“掌柜,这些首饰没有标价!”

掌柜扭动着肥屁股颠着跑来,胸前的肉抖得让星魂想起有家客栈里的陈百祥,他低下头忍笑。

“公子,但凡无标价的是喊价,随你喊价。”

“多少都由我喊?”星魂难以置信。

掌柜很诚恳地点点头:“没想到公子年纪虽小,也有了红颜知己,这枝簪是上好玉质,通体晶莹,赠与佳人实乃上品!”

“师傅,你说,美人先生会喜欢这支簪吗?”

青衣人瞟了一眼,转身往外走:“不知道。”

“一两!”星魂偷笑着出价。

掌柜笑着摇了摇头:“规矩是我出价,公子杀价!不过,只能一次。小店人手少,若是讨价还价无休无止,我会累死。”

星魂眼睛亮了。他不像别的男人,一逛商场就头疼。前世乐趣之一就是上街购物,他的女友们都评价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之一。

他也笑了,语气中带着兴奋:“掌柜请出价!”

“二百两!”

只还价一次?他不动声色,放下簪子拎起一件宽袍:“这个不用杀价了,十两银子我买了。”

掌柜答应一声笑呵呵的包衣服:“公子真是痛快之人。楼上是兵器铺,公子可上楼一观。”

星魂瞟了眼外间,见青衣师傅悠然的坐着喝茶,便往楼上走。

十八般武器立在楼上,另有弓箭暗器等物品,也无标价。星魂想这些肯定更贵,但是青衣师傅说银子不够时买礼物送他,奇Qīsuu.сom书便是武器吧。

他走了一圈,终于忍不住拿起了一把短刀。重量尺寸不是特别满意,但也将就能用。他握在手中轻轻一挥,找回了前世熟悉的感觉。

“可以试试吗?”

“公子随意。”

“真的可以?不收银子?”

“可以。”掌柜笑容不改。

星魂点点头,顺手对着另一把长刀挥下,两刀相交发出铮鸣之声。他叹了口气,把短刀扔了,不是他想象的锋利无边。

于是他挨个的把这里的武器试了个遍,最后拿起了一排小飞刀。

“公子……”掌柜脸上冒汗,目瞪口呆看着一地破损的武器。

“我只买这个,别的不买。”

“可是……”

“你说可以试的。唉,就是钢火不好,随便试试就坏了。勉强选点这些小破烂算啦,结账吧!”星魂摇着头叹气,心里一阵狂笑。

掌柜被自己的话堵死了,一脸哭相,又发作不得,苦着脸算账。“承惠……六十两银子。”

星魂又拣起了白玉簪瞧了瞧,叹了口气放下:“这个二两银子吧。”

掌柜刚要摇头拒绝,听到星魂喃喃道:“不知道结不结实。” 已经捏住簪子做势要折。

“二两就二两,公子走好!”掌柜能收二两算二两,赶紧应下。

星魂笑嘻嘻地把簪子放进了怀里。“师傅,这里东西价廉物美,下月发了工钱,我再来光顾。掌柜的,记得多备些好东西!”

掌柜眼里几乎冒出了火,星魂冲他一眨眼。他明白是这枝簪子惹的祸,却只能暗叫倒霉,苦着脸巴不得星魂再也别来了。

出了树林,星魂放声大笑。他得意地把那件袍子递给青衣人:“这是孝敬师傅的。簪子是孝敬美人先生的。”

青衣人摇摇头笑道:“那掌柜的可不是寻常人物。”

星魂当没听见似的把玩着簪子。他何尝不知道,这谷中之人又有谁是普通人呢?他想,不知道今日之行为,掌柜会写什么样的报告上递谷中主事之人呢?

“谷主之意再无更改,半年后,自求多福。若不想被人揭穿,多听先生的话,那支簪子她会喜欢。”

星魂一怔,笑了,这才是今天带他逛集市的真正原因,因为,半年后,他将顶着那个男孩的身份出谷生活,所以可怜他,想让他高兴。反正他早已料到任务不能更改……要再找一个与那男孩相貌相似的难了,不过,他也不是毫无准备。“每个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下,不是么?”星魂心里喃喃叹息。

当回红娘牵回线

星魂望着竹林中抚琴的孩子和他同时抚下最后一个滑音,连手扬起的弧度都一般相似。竹楼里余音绕梁。他微笑回头,美人先生面颊上一滴泪颤颤巍巍悬而未落。

他走过去伸出手指拭掉那滴泪,顺势抚上了她的如云长发,小指有意无意从她珍珠的耳垂拂过。

“小鬼!”程蝶衣嗔怪了声,人已坐起,脸上惊起一片潮红。

星魂非常满意自己的挑逗。睁大了双眼天真地瞧着她赞美:“先生真美,青衣师傅一直说若是有支白玉簪绾起先生的黑发,不知道会是何等的惊艳!”

程蝶衣脸一沉,伸手把那枝簪子取了下来:“你师傅让你送来的?”做势便要扔掉。

星魂大惊失色赶紧拦着:“我去集市,见师傅盯着这枝簪子不好意思买,做徒弟的总要替师傅的想想,我是自己花的银子买下的呢。先生怎好拒绝星魂的孝心?”

程蝶衣玉指点上星魂的额头,笑道:“若是你师傅送的,我当然扔了。可是小星星的一番心意,自然会珍惜的。”

星魂大喜,借机抱住美人先生响亮的亲了一口。不等她生气,已跳开几步,拍掌道:“青衣师傅说得没错,美人先生的脸又白又滑!”

惊怒从那张美丽的脸上泛开,眼眸中已带上了怒气。“青衣怪欺人太甚!”

“先生生气了?青衣师傅可没有这样说过,他……他只是说先生风雅之极的人物,是星魂想亲亲先生。”说话间嘴已经微微一扁,神色间委屈之极。

“好啦,你这孩子!”她心一软,伸手搂住了星魂。

淡淡的馨香从美人先生身上传来,星魂深深呼吸,陶醉其间。有美在怀是何等惬意,可惜……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笑着说:“先生,你还没送我回礼呢。”

“你想要什么?”

“先生,不如你画幅自画像给星魂如何?我想你的时候便拿出来瞧瞧。瞧着你练功也有劲,总比对着青衣师傅强!”

程蝶衣欣然同意。

星魂赶紧铺纸研磨,洗笔调色伺候。

不多时一个风骨绝佳的古代仁女现于笔端。程蝶衣满意地放下笔,欣赏了会笑道:“拿去吧!不过,只能你一个人看,你青衣师傅瞧着了,我可不依。”

星魂点点头。眼珠一转又说:“星魂为先生赋诗一首可好?”

程蝶衣想着那句牡丹花下死,一直没见他写过诗,这下兴趣甚浓。

星魂想了想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程蝶衣愣住了,喃喃念了几遍,美眸中闪过一丝哀怨。

“好吗?先生?”星魂企盼地望着她。

“好。”良久美人先生方长声叹息回答。

“先生,不如题在画上?”星魂怂恿道。他想起方世玉他爹忽悠方世玉他妈的时候,悠然想,这一世遗憾的事情太多了,只能做点前世没做过的事情才能让心理平衡些。

程蝶衣顺手就在画上题下了。

星魂赶紧再拍上一记:“好画好字!星魂多谢先生了。”

“小星星,今日就这样吧,我倦了,你回去吧。”程蝶衣似乎被触动了什么,想独自呆着。

星魂目的已经达到,捧着画告辞,飞一般跑回了石室。

青衣人正奇怪他为何下学这么早,星魂已添油加醋形容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把画拿给青衣师傅:“美人先生说千万不要让你瞧见,这女人嘛,说不要就是要。师傅,你别辜负了美人先生!”

青衣人怔了半响讷讷问道:“蝶衣向来眼高于顶……”

星魂笑得更甜:“师傅,你瞧瞧这画就明白了嘛。美人先生一个人住在谷里,肯定会寂寞。她若是无意,又怎会对我这么好?这叫爱乌至屋。对了,你知道美人先生的脾气,你可千万别去问她,她肯定会恼。还有,美人师傅送了这画,我就把玉簪子送她了,说……是师傅您的心意。”

青衣人大惊:“这……这怎么是我的心意了?”

星魂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语气带上了丝惶恐:“师傅不是这个意思?那怎么办?我去找美人先生说不是师傅的心意好了。我还想着,美人先生每天盼着星魂下学比我自己还心急……唉,这可怎么办啊,要是美人先生误解了成天戴着那只簪子……师傅,你千万不要把我供出来!美人先生要打板子的!”

“胡闹!你该出去练功了。”青衣人板着脸训他。

星魂脆声应下像兔子般溜出了石室,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猜想着青衣师傅迫不及待支开他瞧着那幅画与那首诗独自陶醉的模样心里就得意非凡。在山谷中呆不了多久了,练功练得无趣,学那可怜的紫衣男孩更无趣。三个月,他竟然没找着单独的机会和男孩单独说过一句话,实在叫星魂有些憋气。

星魂不止一次猜想过这个男孩的身份,也很想和他在一起玩会儿。他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告诉他。山谷的人想让他做什么会告诉他,但是星魂很想从别的渠道接近事实的真相。

现在的情形就像摆了一盆菜放在他面前,只告诉他如何美味,却不让他动筷子。用想象画出的饼终不及吃在嘴里的舒服。他憎恨这种让他死脑细胞的事情。连带恨上了了解事情真相却不告诉他知道的青衣师傅和美人先生。后果就是他决定当红娘拿二人开心。

过了两日,青衣师傅来接星魂下学时,眼睛情不自禁往美人先生发间瞟,星魂一本正经地向美人先生告别,眼睛贼兮兮地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青衣师傅的目光穿过那只白玉簪望向了竹林深处。美人师傅微低下头拢了拢手臂上的披帛。

那天晚上,星魂发现青衣师傅一个人悄悄出了石室。

等了会儿,他贼笑着也出了石室,慢吞吞走向美人先生的竹楼。远远的听到美人先生的竹楼外有箫声响起。星魂满意的回石室睡觉,摇着头感叹,青衣师傅的箫吹得这般难听也敢拿出来现宝,爱情的力量真正伟大!

他正打算再接再厉,好心情就被破坏了。青衣师傅说,山谷里的神医回魂对他的脸感兴趣,想为他做点美容。

遇见老朋友

青衣人带着星魂慢悠悠地往山谷中走。再回到曾经和99他们一起厮杀的地方,星魂有些感慨。

还是同一条路,等下得山来,星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里有十座楼,还有李言年住的小楼,现在,都没了。

山谷中鸟语花香,林木幽幽,还有一道小溪蜿蜒其间。仿佛这里从来没有那十座被血染红的木楼,没有李言年,曾经千名孩子在相互捅刀子的故事只是虚构的。

“师傅?”星魂啧啧称叹,两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青衣人笑了笑:“我也不清楚,你跟我学艺之后,这里,就便成这样了。”

星魂不吭声了。看来走出楼的这十五名孩子都有了用处,山谷不必再像从前那样选人了。

溪边伫立着一栋草房子。四周种着药草,青衣人停住了脚步:“晚点我来接你。你别乱走,这里不比山上。”

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隐忧。星魂越发觉得谷中行事的诡异。

这是青衣师傅第一次提醒他不要乱走。以青衣师傅的木讷和讲顺序,他是绝不会做违了规矩的事情。星魂默默地顺着路往前走,暗自猜测着将会遇到的事情。

脚下的路是一条铺着青砖的路,长一尺五寸,宽三寸,星魂自觉的没有踩进草坪一步。回魂的住所,谁知道周围是不是种的毒草。

走到草房子外,他大声喊着:“回魂师傅!”

应声而出的是一个孩子,剑眉星目,穿着件白色的袍子,看上去无比熟悉。

星魂指着他手指抖了半天,脚尖一点扑了过去:“99!”

99轻轻往旁边一闪,眉皱着:“怎么变成这性子了?”

星魂此时心里高兴,哪肯让他闪过,他轻功明显比99好,几个腾跃已把99抱住:“想死我了!”

这声才出口,身体一软摔在了地上。

99得意地扭了把他的脸笑着说:“轻功了不得么?来这里还敢放肆?!”

“月魄!”回魂恰到好处地出现。

99也不知拿了什么飞快地在星魂鼻端一抹,顺势就将他拉了起来。恭敬地喊了声:“师傅!”

星魂身体内的力量又回来了,他还来不及懊恼被轻易药翻的事实,又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他指着99问道:“你叫他师傅?你一直在跟着他学医?”

“星魂,跟我进来,月魄,你去药圃瞧瞧!”

星魂看到当年嚣张的99低眉顺眼地离开,两年,都变了。他变得活跃,月魄变得沉稳内敛。

“回魂师傅,听说你对我的脸感兴趣?”

回魂凝视他良久叹了口气说:“胖了点,不过,问题不大。”说着拿出了些瓶瓶罐罐,刀剪之类的东西。

星魂唬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对古代的整容术没信心。更何况,只看了那孩子一眼,心里就已经很清楚两人的差别在哪儿。“回魂师傅,如果一个人在外面呆了半年再回家,在外吃得好睡得好,脸上肉多了一点也很正常,你确信一定要从我脸上削点肉下来?”

回魂愣了愣。

星魂淡淡地笑了,微抬起了下巴,嘴轻轻扯了扯,那孩子的神态声音他学了个十足。“我想,没这个必要了吧?”

回魂皱了下眉又舒展开,舒了口气道:“若是你能再瘦点,就绝无问题!”

婴儿肥懂不懂?星魂撇嘴。

“吃点这个……瘦下来没问题!”回魂左手掏出一瓶药。

八岁开始减肥,星魂哭笑不得。

“最麻烦的是声音,吃这个,声音会变得暗哑一些。总是扮他说话会很累。”他右手又递出一瓶药。

星魂笑嘻嘻地接过来,谷中考虑的确周到!他瞅着桌上一长排瓷瓶,自然地走了过去翻看。见回魂还站在身后,便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啊,回魂师傅,给我说说你这里有哪些十全大补丸,我怕吃错了。”

回魂板着脸没动:“不怕你吃错,怕你吃傻。”

星魂的手自觉的收了回来,笑着说:“是药三分毒,没病最好别吃药,回魂师傅,我能去找……月魄玩会儿?”

回魂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说:“去吧,这一个月,你每天来此一个时辰,长点见识也好,免得出谷就被毒死。”

星魂笑着说:“有没有吃了百毒不侵的药?”

“有百毒不侵的人。”回魂慢条斯理的回答。

星魂有点向往。

“死人。”

星魂转身出门,决定把回魂也纳入报复的对象。

能与月魄重逢星魂很高兴。走进药圃,见月魄正小心的用干布擦拭着一株绿色植物,像白菜秧子,他好奇的伸手去摸。

月魄一巴掌拍下来:“不要乱碰!”

“月魄,唉,这名字!”星魂摇头。

“这名字怎么了?星魂好听?一群怪物名字。”

月魄的真性情还是露了出来。星魂却感到亲切。他叹了口气说:“你好歹生活在鸟语花香里,我却成天住在坟墓中,暗无天日啊!”

月魄白了他一眼,小心将药苗扶正没好气的说:“瞧你那肌肤就知道了。白得透明,听师傅说,跟着青衣怪的,没几个像人!”

“今日重逢,给我礼物!”星魂呵呵笑着,心想这世间熟人也没两个,见面不要礼物对不起自己,他多少还想从月魄这里得到些好东西。

月魄左右看看无人,突然附在星魂耳边轻声说:“你见过别的人吗?”

星魂摇了摇头,今天不来回魂这里,连月魄都见不着。

“你想要什么,说!”月魄本来就对别的人没兴趣,能见着星魂已经很开心了。他在回魂这里磨了两年性子,已不如当初那么张扬。早想星魂夜好好说会话,一直忍着,这会儿话匣一打开,当年的感情又回来了。

“当然是教我识毒解毒!”星魂耸耸肩解释,“我过不了多久会出谷,我还不想死在外面。”

“出谷?”月魄眼中露出不平之色,这么小就让星魂出谷等于成心让他去送死?“好。”

星魂心中一暖,忍不住摸了摸月魄的头。

月魄怔怔地望着他,此时的星魂与两年前的星魂太不一样了。他想了想说:“不管怎样,我私下里都给你弄点好东西。”

星魂笑了。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月魄,他对他一直存了利用的心思。“为什么过了两年,你还是对我这么好?”

“你这个傻子!和我的弟弟一样白痴!”月魄只有星魂这么一个熟人,当年星魂站出来告诉李执事是他出的黑吃黑的主意,那番情景又出现在眼前。他咧开嘴笑了:“我带你看药草去。”

星魂仔细观察药圃里的药草,认真记下它们的形状药效。月魄担心星魂,恨不得把两年中学的东西全说与星魂听。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青衣人站在外面默默地看着他俩,良久唤道:“星魂,明日再来。”

星魂听到站起身来,望着诲人不倦的月魄开心笑了:“听到没?明日我还会再来。”

他的笑容像朗朗阳光让月魄心里涌出一股温暖。他扭了星魂一把,认真说:“我给你配易容药,别成天顶着这张祸水脸四处招摇。”

星魂飘飘然有些得意。往外走的时候看到回魂站在房门口看他,他露出白生生的牙冲回魂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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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师傅晚上出石室的时间越来越多,星魂晚间一个人默默练功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回魂的减肥药他决定不吃,生怕对身体有什么损害,想起从前女友们每天的脸部按摩,他叹口气开始照做,可是婴儿肥始终消不了,他只能委屈地开始节食。

趁着青衣师傅去勾搭美人先生的时候,他独自勤力练功,在青衣师傅面前依然小心地隐藏了大部分实力。

三个月,星魂掰着手指算日子。以他的经验,三个月正好是热恋期。他很好奇青衣师傅与美人先生的恋爱进度,便对青衣人说:“师傅,美人先生喜欢茶,常说冬日收集梅花雪藏着,不知

谷中哪里有梅,我好去弄点孝敬美人师傅。”

青衣师傅愣了愣说:“梅园,你现在去不了。”

星魂貌似失望的叹了口气。山谷中还有一处自己去不了叫梅园的地方。也许别的孩子正在那里学功夫,他暗自猜测着。除了梅园,这群山之中还有多少地方住着他这样的人,自己将来要摆脱山谷,将面对多少高手?他愁的是这个。

才过得两日,星魂便在美人先生的竹楼中喝到了用梅花雪煮的茶。他嗅着茶香无比陶醉:“清香甘甜回味无穷,先生今日煮的茶别有一番滋味。教教星魂,如何才能煮出这样的味道!”

他偷眼看去,美人先生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波如春水般温柔。星魂差点把杯子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回到石室,他当然又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美人先生的茶和美人先生脸上的幸福感。

青衣人哦了声,当晚又离开了。

气息在石室中飘浮,青衣师傅回来时,星魂嗅到了梅花香。

他二人好上了,自己总要得些好处不是?于是,星魂的礼物多了起来。冬日来临时他拥有了一件白狐裘,青衣师傅多了件狐皮镶边的披风。作为回报,美人先生得了一台桐木琴,星魂跟着青衣师傅又来到了掌柜处,以极满意的价钱订制了一批钢火甚好的小飞刀。

当然,这一切都打着为星魂即将启程需要添置行头的旗号进行。

可是星魂现在认识了三个师傅,回魂师傅没给他整容也没教他东西却放纵他和月裳捣鼓药材,变相也算是他的师傅。

一碗水要端平。星魂就随口问回魂师傅认不认识美人先生。回魂眼中的怪异神色让星魂觉得青衣师傅有第三者的嫌疑。虽说青衣师傅与美人先生感情日增,但是星魂以他前世的泡妞经验认为,没有挑战性男人往往不容易专情,有必要制造点小麻烦让青衣师傅和美人先生的感情更牢固。

于是,他向美人先生献上了回魂师傅精心制成的丹药,对回魂炼制的画画颜料吹得天上少有。同时告诉青衣师傅,美人先生对回魂师傅送去的东西青睐有加。做完这一切,他躲在旁边等着瞧热闹。

星魂很老实的只走青衣师傅带他走过的路。如今青衣师傅也不来回魂处接他了。他便偷偷拉着月魄离开了回魂的草庐。

“星魂,我们跟着师傅做什么?”

星魂一本正经地说:“听说今晚有武侠言情大片上映,明月当空照,正是放松心情的最佳时机。”

“何为武侠言情大片?”月魄很疑惑。

“就是看戏,演的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这三个人都是高手,你想想缠斗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星魂很得意。

月魄恍然大悟:“今晚这里有高手过招,你带我来学习经验?”

星魂闷笑:“你真聪明!”

月魄眼中露出兴奋之意。他本意学刀法等武艺,没想到却偏偏学了医术。听说会看到高手过招,眼也不眨地等待好戏开场。

然后,星魂和月魄就看到了回魂师傅很巧地在美人先生竹楼前遇到了青衣师傅。他手里正拿着美人师傅需要的画画的颜料。青衣人装作不在意的用暗器将颜料坛子打翻了,弄脏了美人先生的竹楼。

美人先生嗔怒,回魂开始下迷药报复,青衣师傅把回魂当成刺猬来射,很不巧地弄破了美人先生的衣袖……

“精彩!”星魂和月魄躺在草地上仰望月空满足的叹息。

等三双脚站在他俩面前时,月魄再一次把星魂拉到了身后,勇敢地承认了错误。

后果是星魂围着白狐裘衣坐在火炉边悠然弹琴。月魄呵着冻僵的手在田里翻土。回魂师傅苦恼地呆在屋子里研究新的迷药,青衣师傅难听的箫声在美人先生竹楼外响了好几个晚上。

这一切都真实的反映到了谷中老者的耳中。他更感兴趣的是星魂与月魄的关系。他微笑地看着回魂和青衣人说:“两个孩子的感情真好!这很难得,不要伤了他们的友情,空闲的时候不妨让他俩多在一起。”

回魂低声应了:“谷主说的是。”

老者的目光瞟向了青衣人:“青衣不太愿意?”

“星魂功课现在很重,我担心会耽误正事。”

老者轻轻抚摸着星魂的卷宗,淡淡说道:“狡猾、敏捷、聪明、领悟力强。唯一的漏洞是情感太丰富。他很适合这个任务。”

他抬头久久看着青衣人,那张惨白的脸平平静静,眼神没有一丝变化,老者叹了口气说:“我们能掌控的就是他对谷中人的感情。包括月魄,还有你!”

青衣人强力镇定心神,恭谨地答道:“明白了。”

“京都今年下了很大的雪,该让他回去了。免得家里人等得着急。”老者做了最后的决定。

星魂并不知道他导演的戏落幕之后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他对将做那个男孩的替身有些矛盾。

明知道是极危险的任务,几乎是九死一生。他却很愿意接下,他太想离开这座山谷,开创属于自己的世界。

出去注定危险,但是也脱离了山谷的势力范围。

他静静地想,山谷凭什么放心让自己离开?是用药物控制还是别的方法?他相信以武力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只有越来越强。用药么?除了海洛因,还有什么需要依赖?盅?星魂笑了,身体内就是多条寄生虫。他不信以自己前世的经验还对付不了这个世界的医学。

他思考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竹林里的男孩子。他很安静,似乎不像是被强掳到这里来似的,眼中一片云淡风清。

“美人先生,为什么他会如此安静?既然要我学他,为什么不让我和他说话?”星魂很奇怪这点。

“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话并不多。”

星魂皱眉,这样的性格太不好玩了,但是适合扮演。“若是我去,转了性子不会露马脚?”

“不会,只会让他的家人欣喜若狂。”

“他是谁?”星魂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美人先生娇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小星星,先生再教你一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去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这半月时间里,你就使劲想吧!”

星魂目瞪口呆。

美人先生风情万种的离开,回头又扔下一句:“你那师傅还想来我这里喝茶,估计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星魂唯一能做的是,冲她的背影举起了一个手指头。

原来我还会流泪

青衣师傅身上再次沾着美人先生处的梅花茶香飘飘然回来的时候,他告诉星魂明天自个儿去瀑布旁边练功。

外面的日光映在雪地上让星魂感觉有些疲倦。也许是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他不是很喜欢在白天做运动。懒洋洋地用小飞刀射断几根树枝后星魂感觉有人在窥视他。

偷窥者离他有三十丈距离。只是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他并不能感觉到来人的任何气息。此人功夫在回魂青衣人之上。星魂对比感觉下了判断。

是什么人来偷看他呢?星魂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懒懒的练功,看似勤力,却没有暴露他的真实实力。

青衣师傅知道他的轻功练得不错,也知道他的暗器功夫也还不错,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星魂的前世已经是个杀手,拥有没办法说清楚的第六感。

对于快准狠,他本来就有心得。如果不用轻功不用暗器没有内力,相信他的灵活同样可以让青衣人咋舌不己。

本来他还可以多装一会儿的,但是星魂不喜欢背后有人。这让他觉得极不安全。

前世坐公安车他会自动坐最后面,看电影他会要求买最后一排的票。他不习惯把后背露出来。让人在背后盯了一上午,已经让他有点难以忍受。

他停了下来,打了个呵欠,慢吞吞走到瀑布边上。

他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崖顶的铁链,不多会儿感觉背上粘着的那双眼睛像针一般在刺他的背。星魂叹了口气,跃上了瀑布潭边的青石上。

潭水中盛产一种白鱼,无鳞少刺肉质肥厚,冬季尤其鲜美。他打算烤条鱼犒劳自己。

他盯着脚边游来游去的鱼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树枝选看哪条鱼最大。

“哗啦”一声水响,星魂欢呼起来,举着树枝跳上了岸。一条肥大的白鱼被可怜地穿了个透心凉。

拣着柴火升起了火,他用那把钢火好的袖刀在鱼身上划了十七八条口子,小心的把从回魂师傅那里弄来的作料香料抹在上面。手中专心的做着,耳朵与感官却机警地感觉着那道目光。

真沉得住气!他暗骂道。把鱼架在火上面开始翻转烘烤。

星魂想起曾经有次去干活,目标正在海鲜酒楼吃饭,他趴在不远处楼上又冷又饿,对方吃了足足三个小时,他就等了三个小时。一刻不敢松懈,生怕错过目标出门的那一瞬间。

他微笑的闻着鱼散发出的焦香,他很好奇身后的人能站到几时,能忍到几时。

太阳暖暖地洒下来,星魂想睡觉。他很希望能有副墨镜,这样,他就更适应白天的感觉。

但是他不能动,不能表现出已经察觉异样。星魂脸上掠过一丝黯然。青衣师傅让他独自来这里练功,青衣师傅一点暗示都不肯给他。这是最让星魂伤心的。

和青衣人相处了两年,多少都产生了些感情。星魂希望这种带点温暖的感觉能一直持续下去,哪怕是个梦,也不要醒。他甚至觉得如果不去想进谷时的残酷,不去想山谷的神秘,就这样,也是很好的。然而,木讷老实的青衣师傅对他还是没有说实话,他微笑着想,杀手真的不需要感情。

吃着鱼,星魂觉得滋味不如以往好,有点难以下咽。但是,他还得津津有味的吃完。如果,身后的眼睛还粘着他,他还打算再烤一条。毕竟,回魂用中草药调出的作料很香很诱人。

当食物的美味传到鼻端时,饥饿会自动反射到大脑中,做出种种反应。比如胃会咕噜叫,口水会自动分泌,人的意志会放松。

星魂眯缝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日上竿头,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自己在烤鱼,那个人饿着肚子在看,他不吃亏。这样想,心情总算好一些了。

他慢吞吞地吃完鱼,又打了个呵欠,摘了几片叶子往脸上一盖,挡住刺目的光,躺下去睡了。

他的意识与呼吸渐渐与周围的景物融在了一起。前世的经验,这一世石室中的两年多时间,星魂的忍耐力已非常人能比。

睡了一会儿,他感觉不远处的那个人移动了几次脚步,站累了吗?星魂很开心这个发现。纵然来人定力异常,功夫很高,但是,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那就耗着吧,看谁受不了。

那人在向他走来。星魂等到人走近才挥开脸上的树叶,看到了李言年。

他翻身爬起,吃惊地看着李言年,一时竟忘了该怎么打招呼。

“你很好,只不过,他是不会从水潭里捞鱼,在野地里烤着吃的。”李言年淡淡的说道。

他似乎还是两年前那般模样,披着银狸毛的袍子,贵气十足,气势十足。

星魂灿烂地笑了:“想吃吗?星魂可以为李执事烤一条。”他在心里飞快的想着,这次出谷难道与李言年有关?

“谢谢,”李言年温和有礼的拒绝,目光盯着星魂的脸良久方笑道。“去杀了那个孩子,明天我们出谷。”

星魂有点吃惊,杀了那个竹林里穿紫袍的柔弱孩子?这么快?

李言年说完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地没有给星魂留半点询问的时间与机会。

真狠!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可是,不杀他,很明显自己就会死。星魂心情有些沉重。他默默地又烤了两条鱼,静静地思考着。

晚上,他去找月魄。

月魄看到星魂很开心,塞给他一个小瓶子笑着说:“你把这个抹在皮肤上,就能掩盖肤色。”

“回魂师傅不在吗?”星魂接过药瓶心中又涌起一股温暖。

月魄摇摇头,星魂有些怅然。接了李言年的任务,结果他的三位师傅同时失踪,是去写自己的毕业总评去了吗?

“星魂,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蔫的。”月魄埋怨的说道。

星魂绽开笑容,仿佛漫不经心般说道:“我在想你的药,能保持多久,有没有人让人睡着就永远不醒的药呢?”

月魄身子一震,屋子里忽然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有的”,月魄终究回答道,他不必问用药来做什么。在这里,二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他不在乎自己堕入地狱,却难过自己最关心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无法逃避。

“如果你不用这个药粉洗掉它,能保持一个月。”

“有没有吃了百毒不侵的药?”

月魄白了他一眼:“有百毒不侵的人。”

“是么?”

“死人!”

星魂一怔,搂住月魄笑了起来,回魂教出来的徒弟连说话都一模一样。他从怀里摸出条烤鱼:“给你。”

“很香!”月魄食指大动。

“傻子,冷了还香啊?”

“你烤的,都香。”

他静静地看着月魄突然问:“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还能互相认出对方吗?”

月魄一怔,想到了以后,头低了下去。片刻后抬起头来扭了扭星魂的脸:“会的,我一定会认出你来。”他坚定地看着星魂。

“我们以后会不会是敌人?”

月魄脸一板,不高兴了:“不会,当然不会。就算是杀手,那也是去杀别人。”

“如果山谷里的人叫你来杀我呢?”星魂很认真的看着月裳。他立誓这一世不要朋友,但是对月魄,他还是狠不下心当他是个陌生人。

这个问题让月魄一怔,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也很认真的看着暗夜:“不会有那一天的。你知道,我一直当你是兄弟。”

这个字眼刺痛了星魂的神经。他苦笑着想,千万别当我是兄弟。

天色渐暗,他不能再拖了。走了几步,他回过头,看到月魄依依不舍的目光。星魂突然有些心酸。

小楼,竹林,月华如水,紫袍小孩静静地睡着,犹如堕入了永恒的梦中。直到现在,星魂也没能和紫袍小孩说过话。

“睡吧,一个人的世界才是最快乐的”。他喃喃道。这就是宿命,就算自己前世已厌倦了杀手的生活,偏偏转世又来到游离谷。自己这双手将注定是无法干净的了。可是,自己又何尝愿意这样的人生呢?

看着这个将被自己替代的小孩,星魂脸上阴狠之色一闪即过,“我,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你!”他转头走出了竹林,转世的人生,这是天赐的,他会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青衣人正静静地站在竹林外。星魂一下跳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师傅,我们回家吧”。

青衣人搂着星魂,眼睛望向竹林,不禁迟疑道:“那,那个……”。

“哦,那个穿紫衣服的小朋友啊,我请他吃了条我烤的鱼,他就睡着了。回魂师傅说,吃了用那种作料烤的鱼,神仙也会睡上一千年。”星魂仰着脸,笑眯眯地问答。

望着星魂天真无邪的笑脸,青衣人突然感觉浑身僵冷。迟疑良久,终是没有说话。也许,自己真的教出了最好的徒弟。

缓缓行在山间路上,怀里的小家伙好像困了,拼命把头往他怀里钻。身子却在轻轻颤抖,两只晶莹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一生的依靠。夜凉如水,青衣人知道,自己的爱徒不会因寒冷而发抖。他不禁又将星魂搂得更紧了些。

星光满天,月色将山间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此情此景,青衣人忽觉似曾相识……就在三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抱着小徒弟走在这山间小路上。他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星魂时,那个正在偷吃东西的小家伙一点不害怕的跳到了自己身上,说“师傅,我们走吧”。 望着怀里的星魂,一张小脸在夜色中更显洁白如雪。这就是自己的爱徒,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

“星魂,星魂……”,他仰望星空,星辰的魂魄啊!只要这天上的星星永恒不落,怀中的人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青衣人脸上露出笑容,脚下的步子也愈加坚定。

清晨,星魂猛然惊醒。自己已经回到石室了,床边坐着青衣人。

星魂回想起那孩子睡着的样子。他已经明白,这个孩子有严重的自闭症,以前在竹楼中离他远一点,还能听到他吟诗的声音,走近了,一句话都没有。所以谷中的人才让自己远远的观察。

这样的一个孩子,叫他怎么模仿的好?星魂很担心。他看着青衣师傅有很多话想问,全闷在心头说不出来。

青衣人似乎也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欲言又止。两人沉默着。石室里只听到极轻微的气息。

良久青衣人叹了口气,拉住了星魂的手:“随我来。”

他带星魂来到了他的房间。这里星魂不止一次趁他不在进来瞧过。靠墙有个石柜,暗夜悄悄打开过,他知道里面全是各种暗器。

青衣人点亮了一盏灯,很郑重的从里面捧出了个盒子打开:“这是乌金丝制成的甲衣,胜在轻薄坚韧,学暗器的人最怕的也是中暗器,多少也能抵挡一些。你可以贴身穿着。”

星魂抖开甲衣,左右看了看,古代的防弹衣?“透气么?夏天穿着会不会热死?师傅,你留着吧!”

“我这一生怕是会老死在这谷里,拿着无用,你还小……”

“那我收着了。”星魂随手将甲衣揉成一团揣进了怀里。“师傅还有交待的话?”

青衣人沉默片刻说:“你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星魂心头一跳,笑着说:“我有什么秘密?”

看到星魂眼中跳动的灯火与扬起的天真无邪的笑容,青衣人一语双关地说:“若是被人发现,你就逃了吧。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安国这一处地方可容身。只是难为你了,才满九岁呢。”

星魂抬起头与青衣人对视着,他突然伸手抱住了青衣人:“师傅,其实我很舍不得你……我也不想杀那个孩子,他像只兔子……你的箫吹得很难听!”

青衣人一愣。星魂已笑着跳起来冲他挥手:“等我长大了回来看你!还有,美人先生。”

星魂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睡。

感觉中有冰冰凉凉的湿意从脸上滑落,他伸手一摸,愣了,真是言情片上演了,自己居然在落泪。

石室中油灯灭了。他感觉青衣师傅站在门口轻声叹息。

新身份有点拽

卯时。天上有星几点,残月如勾,雪地寂静无声。

青衣人目光复杂地瞧着双眸清亮的星魂,伸手为他扣好衣领。“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冬天露脖子夏天袒胸膛,别在外学坏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见。

星魂很配合的大声回答:“师傅教诲的是!”说完搂住了青衣人塞了团纸在他手中才放开。

他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美人先生楼里有回魂师傅迷药的味道。”

他个子还不高,裹着美人先生送的那件白狐裘,头上还扣了顶皮帽子,脸被皮毛埋了一大半,腰间挂着插小飞刀的皮囊,星魂觉得自己像吃麦当劳长肥了的小胖子。想到这里他瞟了眼回魂师傅。

回魂正皱着眉看他的脸。“回魂师傅,我一定努力减肥!”

“小星星——”

“美人先生!”星魂扑进了程蝶衣的怀里,将头狠狠在香喷喷软绵绵的怀里揉了几转,满足的站直了身体。他眨了下眼睛轻声说,“青衣师傅当相公,回魂师傅当情人,一个也不放过!”

程蝶衣一愣,掩口笑得花枝乱颤。

星魂这才正经地对三位师傅磕了头,算是谢师礼。

他看到三位师傅的眼神都很温柔。他满意地想,我连你们今后的幸福都安排好了,从此我不欠你们的了。

马车已经备好,是由八匹马拉的,一共八辆。前面有二十人组成的骑兵,后面也有二十人。星魂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马拉车自助游,感到无比新鲜。

“这里,”李言年在最前面一辆车前冲他招了招手。

星魂屁颠屁颠跑过去,脚尖一点跃上了车。掀起轿帘时,扑面又是股桔子皮味,他叹了口气,想起了三年前走进李言年小楼的情景。只不过这次他没有跪,而是坐到了李言年的对面。

轿身一晃,车队离开了山谷。

星魂注意到马车的窗户全用布蒙着,没有透出一丝空隙。难道这一路上都不准他出马车?

“你叫李永夜,端王府的世子。端王爷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李言年开始说正事。

自己杀的那个人是端王府的世子?星魂笑了。

他的笑容让李言年有些纳闷:“为何?”

“我居然是去做世子!”星魂有点兴奋,笑容越发的灿烂。

李言年也忍俊不禁:“呵呵,对,你是王府的世子!安国最有权势的端王爷的世子!”

“他一直都不爱说话吗?”

“资料在你左手小几上,你可以记熟它。”

星魂早看到木几上摆着一本书,便拿了过来。书图文并茂,大到王府的地形,小到卧室马桶的位置,细微处如三岁时爬到院子里的假山洞里让侍女用一块排骨哄出来的事情一应俱全。

他津津有味地瞧着,全当消遣。

安国最有权势的王爷的儿子死在自己手上?临走时没有给自己服任何药物……星魂突然觉得马车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嘴里有点发苦,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游离谷对自己太有把握,如果不听话,会不会让死了儿子的王爷将自己剁成肉酱?如果被认出来,山谷也会把自己杀了灭口|Qī|shu|ωang|。他只有一条路,听话而且模仿得能乱真。

“想什么呢?”李言年平和地问道。

“世子的性子。”

“他原本就是送往山谷求医的。治好了,自然性子会转变。”

星魂释然,天下最有权势的王爷担心自己的儿子,游离谷有回魂这样的神医,自然会想法子来请。而谷中之人却发现了自己与世子长得太像,起了心。

“需要星魂做什么?”

“做一个好世子,将来,还是安国最有权势的王爷!”

星魂眼睛亮了,多好的前途。就看如何把权势拽到自己手中而不是游离谷了。

天慢慢亮了。路上只听到马蹄踏雪的扑扑声。星魂放下手中的书,闭上眼睡了。

他感觉李言年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他的耐心也很好。

两个时辰后,马车缓了缓,李言年下了车。

星魂这才睁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放心的想事情。

书上记载。端王爷李谷是当今圣上的亲胞弟兼征北大将军,端王妃是丞相张岐岭独女。两口子一人手握军权,一人有百官人脉。加上皇帝信赖有加。说端王爷是安国最有权势的王爷并不为过。

星魂感兴趣的是,游离谷为何有这个胆子敢打端王爷的主意,背后又是何人在支持。听李言年口气,将来自己会继承王位,成为最有权势的王爷,肯花这时间等他长大,为什么?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想想去了王府游离谷的人自会告诉他如何做,星魂闭上眼真的睡了。

傍晚时分,车停了。星魂睁开了眼,他以为只是在此扎营过夜。谁知下了马车,竟看到一蓬院子。

“这是别院。就先住这儿了。记住,从你进门起,你就是世子李永夜!”李言年淡淡地说道。

夜色中别院门口亮起了两盏大红灯笼。门口站着一群人,李言年率先走过去,星魂眼尖,瞧到了李二。

“执事,都准备好了。是先用饭还是先行歇息?”李二接过李言年的披风乐呵呵地问道。

李言年瞧了眼星魂,吩咐道:“请世子先回房休息,饭菜送房里吃。”

“是!”李二回头招了招手。

两个侍女走到星魂面前对他一福,恭谨地说道:“世子一路辛苦,请随奴婢来!”

星魂看了眼李言年,他笑容可掬地站在大门口,摆出架势让自己先行。

李言年也不过是王府的执事,自己的下人狗腿子。星魂心里乐开了花,矜持地慢吞吞走进去。经过李言年身边时,李言年轻声说:“世子一路劳累,早些歇息,明日再带世子熟悉别院。”

他的语气让星魂很满足很开心,点点头,随侍女离开。

黯淡的灯光下,这处别院显出幢幢黑影,占地面积不小。转过抄手游廊,星魂突然开口问道:“姐姐,前方是否有扇月洞门?”

一名侍女捂嘴偷笑:“世子真聪明,过了月洞门,就是世子住的院子。”

星魂完全明白了,这处山中别院是仿王府建造。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更熟悉环境。“姐姐可是倚红?”

“世子记不得我了?才去了半年,就把揽翠当成倚红,我就知道,世子向来喜欢倚红多些。”揽翠抱怨道,眼睛眨巴地看着星魂,却是一点不怕。

星魂蓦得伸手摸上了她的脸,果然与皮肤不同,原来是易过容的。游离谷怕他回王府认错人,连这个都想到了。他佩服之余低声笑道:“姐姐莫怪,永夜以后还仗姐姐多提醒。”

揽翠也笑:“能服侍世子,是揽翠的福气,只是世子以后莫要再这般轻薄了,王爷瞧见不喜。”

倚红在旁边瞧着这一幕偷笑,星魂眼珠一转,走到倚红面前站定:“背!”

倚红一怔,无可奈何的蹲下了身子。“听说世子病已经大好了,怎生还像小时候般不肯走路?”

星魂忍住笑不回答,当世子果然不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趴在美女背上让她背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可惜……她们不是自己能靠近的人。

到了住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见倚红揽翠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眉皱了皱:“我睡觉时不喜欢旁边有人。”

“世子!你小时候怕黑,总要人陪着睡的。”倚红提醒道。

“那是小时候,去求医时,神医说要治我的病,需得让我自己适应黑暗,我已经大好,那些坏习惯自然也没有了。出去吧!”星魂笑道。

“可是李执事说……”

“他是世子还是我是世子?出去!”

倚红和揽翠初见星魂笑容灿烂,还是个孩子,没想到转眼就变了脸色。两人对望一眼福了一福脆生生道:“世子如今病好了,与从前大是不同,奴婢当把这喜讯报与李执事知道,他肯定欢喜!”

星魂挥了挥手,无论如何,他不会在睡觉时放两条蛇在身边。今天把世子架子端得足了,不知道李言年可会满意他的扮演?

在屋子里慢条斯理的打了几个转,他已经将这屋子里的事物记得清清楚楚。对照书上写的,他心里有了底。

吹熄烛火躺在床上,他默默地感受房里房外的气息。

这处院子里至少有十来个人在为他守夜。他无声的笑了笑,开始练功。

世子也要饿肚子

“世子,起床了。”倚红撩起了纱帐。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床,秀眉一蹙,飞快的掠出了房门。

星魂悄无声息地从梁上飘落下地,瞧了瞧银盆里的水还热着,拿起毛巾擦了把脸。他很满意确认自己的判断,倚红真的会功夫。

正当他靠在软椅上喝着自己泡的茶,拿着王府故事欣赏的时候,李言年李二与倚红揽绿出现在门口。

“怎么回事?”李言年盯着星魂问道。

“李执事,我饿了。”星魂放下书眨巴下眼睛。

“刚才去哪儿了?”

星魂指了指房梁,有点委屈的说:“我不习惯睡在石室外的地方,所以就上去睡了,还没等我喊倚红姐姐,她已经跑掉了。”

李言年看了他一会儿温言说道:“去花厅吃早饭吧。”

倚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星魂笑了,主动拉住了她的手:“倚红姐姐功夫高,进来时我没听见。”

倚红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拉紧了:“姐姐生气了?”

“永夜!”李言年喊了他一声。

“李总管叫我什么?这名字也是你可以喊的?”星魂淡淡的打断了他。

李言年一愣,不以为忤,呵呵笑了起来。对他拱手一礼:“世子是想在房里吃还是去花厅吃?”

“花厅。”说完星魂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星魂冒昧,执事莫怪。”

李言年把脸一板:“你叫什么?叫我什么?”

“永夜……我是端王府世子李永夜!李执事请前方带路。”

两人都笑了。彼此的笑容背后都藏着各自的心思。

他说话的神情让李言年觉得眼前真的就是王府世子李永夜,心情很愉快。

永夜却觉得能把李言年踩在脚下痛快之极。没想到这么快就扔了星魂这个名字,永夜又有些怅然。

早餐简单而丰盛。四个小菜,一碟小馒头,笋尖瘦肉粥。

永夜真的有些饿了,在游离谷他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早餐,拿起象牙筷子就开吃。

一筷炒鸡蛋还没塞进嘴里,面门风声已到,他下意识躲开,李言年出手落空不觉一愣。有点恼怒地又挥出了一掌,这下永夜根本就不敢再躲,心疼地看着手中的筷子以及筷子上挟的鸡蛋被打飞。

“世子请站在一旁学下规矩。”李言年淡淡地说道。

永夜面带惶恐无可奈何的起身,心想坏了。李言年虽说一直想强调进了别院他就是世子,却容不得他真正的放肆。毕竟,这里还不是王府,自己扮得像了,就显得李言年真是奴才了。

刚才的话分明让李言年不痛快。假的就是假的,李言年这样做,不外是让他知道,在王府别的人面前自己是世子,在他面前,不是。

李言年斯文的挟菜吃了,小心挑出碗里的瘦肉,慢条斯理的吞了口粥,倚红赶紧送上块雪白的毛巾。他接过去小心的擦了下嘴,这才回头看了看永夜:“饭,是这样吃的。”

永夜以为现在可以吃了。岂料李言年又说了句:“吃了全吐出来!只学规矩。”

吃了还吐出来?永夜觉得当年李言年给他的压迫感又袭了过来。他没吭声,知道是自己小瞧了李言年,以为他准许自己扮得像了,没想到却是下了个套,把他捧在世子的地位再一掌把他打翻在地。再一次告诉他,这世子想让他做便让他做,不让他做了,他还是游离谷放出去咬人的狗。

永夜很受教。他安静地坐下来,斯文的挟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口水自然分泌出来,他吐在了盘子里。又照李言年一般模样挑出了瘦肉喝了口粥,再次引得口水涌出,再吐。

他心里暗骂李言年变态,一筷不多一筷不少的“吃”完了早餐。接过倚红手里的毛巾擦了擦嘴,优雅地站了起来。

“很好,午饭晚饭都这样办,先学三天。”李言年满意地看到永夜盯着饭菜吞口水,对自己一举数得的办法很得意。

罚三天不吃饭?!永夜记住了,提醒着自己记住这是在执行任务。提醒自己以后做任何事都不要忘了把人的心思算计进去。

“对了,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永夜低下了头,轻声回答:“永夜认为,既然大好了,房内还是无需人陪为好,毕竟人睡着了还容易说梦话。”

李言年怔了怔,点头同意。

见他认可,永夜赶紧又补了一句:“永夜是有功夫的人,身体肌肤还是容易露端倪,回到王府,还是尽量少让人服侍为好。”

李言年想了想笑道:“你倒考虑周详。吃好了就去四处转转吧。在这里,只能停留十天。要赶在年三十前回京都。”

永夜赶紧应下。

三天不吃饭会是什么情况?

永夜走在院子里时看到了假山,下方真的有个洞。他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扬起笑脸喊道:“揽翠!快拿排骨来,不拿我就不出来!”

这是书卷上写得明明白白的细节。

揽翠见他被李言年教训,也不把他当回事,听了便冷笑道:“世子,你的记性了得,知道有这回事就成了。你以为还真有排骨吃?李执事说了……啊——”

永夜拍拍手从洞里钻出来,看了眼吓得尖叫的揽翠说:“一条冬眠的蛇罢了,姐姐莫要叫得这般凄惨!”

自己都钻洞了,还不肯给块排骨吃,永夜认为扔出一条冻僵的蛇也没什么大不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认真地听完种种规矩,在揽翠与倚红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吃了吐吐了吃,只在舌头上打转的鲜美让他几乎难以忍受,脸上露出的却是大块朵颐的表情。在揽翠盛了碗汤阴笑着递给他的时候,永夜挥手把汤打翻,洒了她一身,轻描淡写地说:“我要倚红喂我吃!”

书卷上写着,世子永夜极其依赖从小侍候他长大的侍女倚红,走路要她背,喝汤喜欢她喂。

倚红眼睛似要冒出火来,不动声色盛了碗汤用勺子喂进永夜嘴里。

“卟!”永夜把这口汤吐在了倚红身上,笑道:“李执事说,只学规矩不能吃。”

倚红被他喷了满脸都是,扬手就是一掌。掌心一热,自然收拢成拳,一看竟是块肥肉,指着永夜气得说话打哆嗦:“你……你……”

永夜等的就是这一句,望着门口站着的李二截口说道:“敢指着世子脑袋直呼……府里规矩如何?”

“二十大板,罚跪!”李二想来是听李言年这般说话成习惯了,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永夜离开桌子喃喃道:“美人先生说女人是得罪不得的,我一次得罪了俩,该如何是好?”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李二和气得脸发绿的倚红揽翠面面相觑。板子自然是不可能打的,也不会罚跪的,但是永夜却让他们觉得面对着第二个李执事。

下午,永夜打算睡觉。要饿三天,他只能多睡觉。现在不能惹李言年,永夜心里憋得慌。就盼着早点回京都,早点长大。他狠狠地对自己说,将来一定将李言年踩在脚下。

但是倚红与揽翠却不肯让他如愿,站在床前冷冷说:“李执事请世子大堂说话。”

永夜打了个呵欠,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讨厌。心里对王府中真正的倚红揽翠开始想念。对一个人真不真心,不是化个妆脸蛋长得像就行了的。书卷上写的倚红揽翠是真的对世子好,这两人嘛,永夜诅咒她俩下个任务是去牡丹院接客。

一块排骨都舍不得给,且长了双势利眼,这种女人,他不怜惜。

夜里永夜睡不着。原来是晚上他精神好,现在又多加了一条,饿得睡不着。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苦笑。前世的自己对饥饿的忍耐力强得多,这个身体毕竟还在长,饥饿感很明显。

如果能去外面偷点……他笑了。凝神感觉外面的动静。他的感觉告诉他这个院子里的十来个人单以轻功论肯定比不上他,但是出去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自己是否应该再忍呢?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永夜开始分析比较。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屋顶上有动静。有人正站在他的屋顶上。

永夜睁大了眼睛瞧着,一块瓦被揭开,露出一个影子扔下了一个纸包,转瞬就离开了。

他心里无比激动,是那个送他进山谷给他天脉内经的影子兄。原来,他也在别院。

永夜捡起纸包,满足的嗅着肉香,他打开捡起一块卤得酥软进味的肉舔了舔,大口开嚼。

肉入嘴即化,美味在舌尖跳舞。永夜傻笑起来,自己居然还有个内应!他马上决定一定要把影子兄利用得干净彻底。

一个能进游离谷,能保他当傻子白痴的大半年平安渡过,能了解青衣师傅的收徒习惯,能进石室,能送他天脉内经,能舍不得让他挨饿冒险送肉。这样的人,不用才是傻子。

他会是李言年吗?永夜马上否定了。以他的目力,他已经看出这个人的身形绝对不是李言年。会是谁呢?

一路杀人回京都

十天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

就算游离谷里的紫袍小孩还活着,相信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是真的哪个。

雪细细密密地落下,像极了夏天的阵雨。放眼望去,竟似看不穿看不透。

“离开山谷,我就是你的新师傅。”李言年微眯着眼,烫得正好的青州红让他极为享受。有人形容用青州红高梁酿出的酒是女人唇上的胭脂,让人沉迷贪恋。他垂下眼眸瞟了看白瓷盅里散发着热气的酡红,轻漾起一丝笑容。

永夜慢条斯理的煮茶。手纹丝不动,人静如松。他突然发现美人先生教的这手艺很管用。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茶道清心,正好有时间消化反应李言年的话。

他不喜欢他做他的师傅。虽然李言年有太多东西教他。

“你不必唤我师傅,人前人后都不必。我教你的,必然是你所憎恨厌恶的,这是人之常情。”李言年自嘲的笑了。

永夜轻抬手臂,壶中滚水缓缓浇过茶碗,茶香冲淡了桔子皮与酒的味道,屋子里的空气为之一清。他满意地放下茶壶,吸了口气,甜甜的笑了:“师傅请。”

李言年没有接过永夜手中的茶碗,这声师傅显然让他意外。“说过了,不必。我不喝茶的。”

“以后有机会,徒儿当为师傅煮酒。”永夜笑着说道。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李言年只瞧到永夜那双亮如点漆的眸子,似真的天真无邪真诚无比,又看不见底。

永夜瞧出了他的疑惑,嘴一眠笑道:“不用看来看去的,授业者为师,师傅能教我的东西都是有用的。不管白猫……能捉到老鼠的都是好猫。”他有点尴尬,转眼就逝去了,不利用白不利用。

“呵呵,猫?只有你才会如此不尊重师傅,把师傅比成畜生。”

永夜翻了个白眼,经典之语不懂欣赏,难道龙凤麒麟就不是畜生?他忍不住笑了,如果知道他的想法,这里的人会不会吓死?多半是不会的,被吓死的是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骂他是妖孽,一把火烧了他这个妖言惑众的人。

永夜的笑容让李言年有种被雪地阳光刺痛了眼睛的感觉。他握着酒杯轻笑道:“当初如果送你去了牡丹院,你会让京都疯狂。”

“啪!”永夜将茶碗往地上一摔,脸上却还带着笑容,“不痛快总要拿东西撒气的!”

李言年一怔,眼中涌出怒气。

“师傅不会与我一般见识的,若论这养气的功夫,永夜如何敌得过师傅。”永夜心里又骂了句,你连东西都不是!

李言年被他一捧心里总算舒服了些,想想永夜不过九岁,牡丹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正色道:“进了王府,说话总没有现在方便,你虽然才九岁,青衣怪当你是小孩子,我却觉得你必是能懂得的。”

“师傅请说。”永夜知道他想说去了之后的任务。

“皇上下了旨,年后召世子与三位皇子一起读书。王爷从前总以世子有病为由推托,皇上心疼侄子,听御医进言认为有利于打开世子心结,所以坚持。”

永夜恍然大悟,只是不知道游离谷属意哪一位皇子。想让他杀掉最有希望登天子位的皇子?让端王爷背上纵子行凶的恶名挑拨皇帝和他的关系?

“大皇子性情温和,又是宠妃李氏所出,皇上最喜,只是过于温和了,所以,你多帮帮他。”

自己猜错了?是从小就和将来的天子接近,将来掌握大权,等于把持了天下!永夜又得出了一个结论。

但是怎么看自己也不亏。

“二皇子与三皇子呢?”

“二皇子是皇后嫡出,可惜心思深沉,为人奸滑,皇上不喜,所以迟迟不肯立储君。三皇子与你一般大,母亲刘氏,镇威将军之女,教得三皇子莽夫直性子,也非皇上中意。明白了么?”

“明白了,大皇子如能得端王府支持,必能胜出嫡出的二皇子,只是需要有人帮帮他,不教二皇子欺负了去。”

李言年满意地笑了。“有你在大皇子身边,与他交好,我们就放心了。”

真的就这么简单?永夜觉得太轻松了。当好一个最有权势的王爷世子,与最有可能做未来天子的大皇子成为好朋友,前途一片光明。

游离谷虽然培养的是杀手,怎么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永夜永远忘不了一千名七八岁的孩子在木楼中相残的血腥 。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端王爷夫妇已经是他的难题,皇宫皇子更是个大难题。

青衣师傅说,有危险就逃了。天下之大,未必只有安国一处可以容身。

这是永夜的最后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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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年站在院子里笑着对永夜说:“今天我们就回京都去,王爷和王妃想必都等得急了。”

永夜微笑。

院子里站着十来个下人打扮的人。永夜这几日把每个人都记得熟了,却还是没有发现影子是谁,不免有些遗憾。

“记得三年前你们走出楼时的情景吗?”李言年突然问了句。

永夜一怔,看着院子站着的人,这情景还真像当时自己与别的孩子站在李言年面前时。当时生杀之权掌于李言年手,他要杀自己简直是一点反抗力都没有。如今……才想到此处,他不由一惊。

“一个不留!”李言年微笑。

永夜瞧见扮成倚红与揽翠的两名女子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墙头骤然冒出无数持强弩之人,箭枝如雨般射向这些人,没有丝毫犹豫。想阻止也来不及。

雪地瞬间被染成血红色,数声惨呼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些持弩之人……他的记性一直不错,目力也不错,看出正是车队前后的几十名骑兵。原来他们也是李言年的亲信。

“记住我教你的东西。绝不落下任何一个泄秘的可能。”李言年轻声在他耳旁说道,“世子,走吧。”他当没事发生似的往院门行去,李二弓着身子紧随其后。

永夜愣了愣赶紧跟上去。

门口停着来时的马车,四十名骑兵前后站立,对院内的声响充耳不闻。上了马车,李言年笑道:“在想这四十人?!”

“是。”永夜轻轻一笑。

“你很镇定,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也是。谷主没有选错人。”李言年没有回答永夜的问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假以时日,世子成就非凡。”

“其实,你就该叫我一声少爷!”永夜的笑容更加灿烂,但凡王府内院家臣,都称他为少爷,只有外院之人才唤他世子或小王爷。

李言年不外是内院执事之一,喊他世子是自抬身份了。在别院唤他一声师傅,既然出来了,他只是自己的奴才。

永夜说完,没有看李言年的脸色。伸手掀起轿帘回头看,别院所在的地方冒出了滚滚浓烟。“李执事行事果断,永夜受教。”

李言年似笑非笑,这笑容让永夜觉得还将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十日后,马车进入了第一座能称得上城的地方,永夜看着高高的城门楼微笑,终于进入有正常人的地方了。

队伍包下了城中最大的祥和客栈的西垮院。永夜第一次看到客栈想起了古镇旅游。看到小二肩头搭着毛巾想起了他马上会上来边擦桌子边问客官吃点什么?他忍不住笑了。

李言年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在房里用饭吧,外面人多杂乱,有失身份。”

永夜有点失望,点点头进了院子。

用过晚饭,没有人打扰他,他躺在床上很烦。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周围的气息。他有很奇怪的感觉,今晚一定有事发生。

丑时,他闻到了浓浓的烟味。房门被一脚踹开,李言年手执一把剑出现在他面前,对他一笑:“有人打劫,少爷!我们逃吧!”

永夜只能跳下床配合的说道:“李执事,你一定要护我周全!”

“少爷放心!”李言年的笑容在外面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很诡异。

永夜心里感叹,那四十个骑兵完了。

李言年拉着他的手掠出了院子。李二牵了两匹马候着。于是三人两骑开始往京都逃命。“做戏要做全套。”

“为何不在别院杀了?”

“总要有人瞧见他们护着你下山。”

“他们在别院呆了十天,就不起疑心?”

李言年笑了:“他们本来全是我的人,我只不过让你知道,自己人也不是不能杀的。两

个好处,王爷更不会起疑,第二嘛,我一直认为,最有可能出卖我的就是自己人,更何况,进山谷的人太多了。”

“你为什么不把李二杀了?他知道的最多!”永夜指着旁边马上的李二。

“少爷,别挑拨离间了,李二是我的家臣,杀自己人可以,杀了忠心之人便叫人心凉,再无人对你效忠了。”

永夜撇撇嘴,看到李二眼中露出对李言年的感激与忠诚。还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他真想放声大笑。

端王爷很强大

世子下山回京都的路上遇袭。这一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端王府。

“李言年和世子现在到哪儿了?端王爷李谷脸黑得像雷雨前的天,声音像冬九的冰坨,又冷又硬。

传说这位皇帝的亲胞弟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才十七岁,第一次从战场上回来时,他的坐骑差点被他砍下的人头压趴下。从此不管他是笑如春风还是不动声色,都没人愿意相信端王爷会是个善良的好人。

唯一能让端王爷心肠软下来的就是他的王妃,丞相张岐岭独生爱女。

听说那年京都元宵灯会上端王爷遇见了看灯的丞相千金。端王爷死皮赖脸地请张小姐同游赏灯,被张小姐扇了一个大耳刮子。

一巴掌把端王爷扇得几天不肯洗脸,不仅请了京都最有名的画师许怜草用笔细细将张小姐的手掌印在脸上勾勒出来,还喜滋滋的顶着这张脸上了朝。在金殿之上皇上见了气极又扇了他一巴掌。百官相劝,唯张相冷眼旁观。

两边脸都挨了巴掌的端王爷笑笑说:“陛下赏臣弟一巴掌这是爱臣弟,打是亲骂是爱,臣弟不敢有怨言。”说话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相。

皇上只好发话:“令爱既与端王有了肌肤之亲,丞相是国之栋梁,这门亲事便由朕做主吧,必不让令千金受半点委屈。”

张相被这两兄弟气得手脚发颤,他是一代诗人百官之首门生无数。就算想低头金殿之上也要努力挺直了腰放狠话:“若是端王爷能让小女满意,臣自无二话。若是皇上要下旨,臣这就回家准备灵堂以谢君恩。”

端王当殿发誓绝不用强。然后京都臣民就看到杀人不眨眼的端王爷心一软再软。

比如张家厨子突然哭着求小姐帮忙,他家的地突然被涨了租,交不起租谷就得还地,没地就没法过日子。一家几十口人靠他一个人的工钱活不了。

当然,这地是被端王爷买下来的。张相再有权总不管不了端王爷的地。

张小姐做主另将府中田产租给厨子一家,厨子哭着说他全家都被端王爷买为家奴了,以后他也要去端王府的厨房上工。于是,张小姐气冲冲地找端王爷评理,端王爷马上点头同意减租,顺便请张小姐吃了饭。

再比如……总之最后张小姐看到端王爷时脸上绽开了笑容。这笑容比京都牡丹怒放时还美丽几分。故事的结局就很好猜了,端王爷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而且没立过侧妃娶过妾室。

端王爷年近而立,膝下就只有一个儿子永夜。

世子返京居然被人袭击,同去的四十名侍卫全死了,只跑出执事李言年和小厮李二。所以站在端王爷下首报讯的人被王爷这句问话吓得舌头打卷,一句话被分成了几截才说明情况。

“让林将军带五百豹骑接世子回来。”端王爷下了令。

王府众人眨巴下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爷……非特殊情况不得调用京畿守卫……还是整营……”王府幕僚刘夫子劝道。

“本王是国之栋梁乎?”

“王爷战功赫赫,威慑天下,有王爷在一天,他国怎敢轻易来袭……”

马屁没拍完端王爷打断了他:“与本王作对就是与安国作对,与安国作对……此非特殊情况?!”

刘夫子不说话只擦汗。

“吩咐下去,彻查此事,看看是不是边境上的宋国有了异心。”端王爷又补充了一条。

刘夫子深深一躬:“王爷英明!”

他心中暗自佩服端王爷雄才伟略,宋国一直夹在安国与陈国之间,地势险要,一直规规矩矩找不到理由开打。世子被袭的地方在安国,但是离宋国也只有是几日路程。端王爷要扣这顶帽子给宋国,宋国也只能哭着接了。谁叫王府死了四十个侍卫呢,剪径小贼可没这本事。

若不是王爷把王妃捧在手心,拿世子当掌中宝,刘夫子很怀疑这是王爷设的局。

在马上奔驰了半个月,永夜烦了,他不习惯和李言年同骑一匹马,不习惯窝在李言年怀里,把腰挺得笔直尽量离李言年远点,半个月下来,累得贼死。

好不容易看到灰扑扑的城墙又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永夜打了个呵欠:“还是过城不入?”

“不,我们进城住店,这里离京都只有一日行程,很安全。”

这是李言年半个月来说的最动听的话。永夜嘴角扯了扯,和李言年在一起,最不安全。

客栈很大,桦木桌椅被刷出了木质的白色。掌柜是想象中的胖老头,小二哥肩上依然搭了块毛巾,满脸堆笑迎上:“客倌是住店还是用饭?”

“开房睡觉!”永夜又打了个呵欠,他捶着腰想,再这样下去,他小小年纪当心得腰椎间盘突出。

不等李言年说吃饭之类的话,永夜疲倦地说:“该让我看到的都看了,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吗?”

“小的亲为世子守夜。”李言年显然很满意永夜领会到了他的意图,一揖之后带上了房门,真的就坐在了门口。

永夜长叹一声,就为了让他知道,为了这个任务,牺牲再大也不足惜。若是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能对自己做什么呢?他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威胁自己的,杀了自己?也只有这个吧,所以才接二连三的显露实力。

这一晚也没睡好,客栈里突然涌进了很多人,永夜很容易的被惊醒了。他嘀咕道,当杀手就这点不好,睡个觉都不踏实。

门外发出铠甲马刺碰撞的声音。

李言年似乎拦住了来人:“林将军,少爷已经睡下了。”

“王爷有令,李执事一路护送辛苦,为防贼子再来,嘱我等星夜迎世子回府。”

李言年轻敲了敲门:“少爷醒了么?林将军奉王爷令迎少爷回府。”

永夜打着呵欠打了门,惊奇地看到一个超酷的人。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的铠甲中,确实威风。

“豹骑驻京畿卫左翼骠骑将军林宏见过世子!奉王爷令护送世子回京都!”林将军说话铿锵有力。

永夜很想摸摸他的铠甲,想想觉得以后弄一身来穿都行,伸手摸太小家子气。他笑了笑,疲倦地说:“有劳将军……啊!”他又打了呵欠,往楼下走。

甲胄鲜明的士兵从客栈大堂一直排到了门外,个个精神抖擞,见了永夜哗地一声单膝跪地齐声吼道:“迎世子回府!”

好排场!好威风!客栈的老板伙计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永夜很想摆摆手说声同志们辛苦了,手举起却掩住了嘴,继续打呵欠。

难得现在有这么多人守护,他觉得今晚哪怕是在马车上也应该可以睡得舒服了。

门口只停着一辆马车,永夜没敢使轻功,伸出手,扶着李言年上去,见李言年有意跟上马车,永夜站在马车上挡住了他,笑笑说:“我倦得很,不欲人打扰。”话却是对林将军说的。

“世子放心。”林将军见永夜满脸倦色,心里涌出一种怜惜,对王爷护犊情深很是理解,这么个粉装玉沏的独生儿子先是不肯说话,好不容易治好了还有人刺杀,就算旁人瞧着也舍不得,更何况是端王爷。

李言年有些发愣,李二识趣的牵过马来,他看了眼马车,翻身上马。

“回京都!”林将军喝道,骑了马与李言年一左一右护着马车前行。

永夜躲在马车里偷笑,若是在别院或是在游离谷,李言年会如何报复自己不让他上马车的行为呢?他就是想让李言年知道,纵然是完成谷里的任务,他,也绝非山谷中任他搓圆捏扁的星魂了。从现在起,你李言年就只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

想要解释么?很简单,一个在山谷医治了半年的世子小王爷,回来后处处看他脸色行事,王爷和王妃会起疑心。

闭上眼,他真的睡着了。马车走在官道上,车上铺了厚厚的毯子,摇摇晃晃很催眠。

午时时分,他听到李言年掀起轿帘轻声唤他:“少爷,到了。”

永夜还没有睡醒,不想搭理他。闭着眼继续睡。

李言年有些着急,当着林将军又不好大声叫喊,放下轿帘时心里涌起一股气。他明知道以永夜的修为,是肯定醒了的,却偏偏不睬他。

他觉得头有点痛,想想永夜的任务,冷笑一声不管了。

永夜很放心的闭着眼养神。他此时正在想,该以什么样的面目见端王爷与王妃。是热情拥抱宣告自己变成正常儿童还是斯文柔弱偶尔冒几句话出来以示肯说话了。这两种选择各有好处。前者可以让自己变成京都小霸王,为所欲为。后者可以隐藏实力以静制动。

没等他比较清楚,轿帘再次被掀起,环佩叮当伴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有人上了马车迅速地将他拥入一个极柔软的怀抱。

王府的第一个晚上

永夜埋在这个温暖的怀中由她决定了他来不及选择的未来方向。

因为无需他选择,这个女子已经抱起他下了马车,快步往府中走去。看情形是想抱他上床去睡。

九岁的孩子有多重?永夜突然觉得很有趣,她就一直抱着他往府里走,居然连气都没有喘一下。够强!

他贪婪的呼吸着对方身上传来的馨香,从香奈儿猜到了CD,最后同意还是这种纯天然的花草香舒服。想来是身上配了干花的香囊。女人都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永夜决定以后没事时多做些来送人。

进了房间,一股暖意扑来,没有李言年的臭桔子味,他很满意。

房里一侧传来轻微的声音,转眼又安静下来。永夜默默地想,王公大家就是不一样,这房中至少有三个人,居然可以安静至斯,端王府规矩不是一般的大。

那股香味在鼻端一直没有散去,永夜忍住睁眼的冲动,继续酣睡。

他很感激那个抱他下来的人。让他可以缓和马上见到端王爷夫妻俩的紧张。虽然长相一样,举止神态也学得像,毕竟人是感觉的,当父母的也许感觉会更敏锐。永夜特别担心在一些书卷上没记下来的小细节上出问题。他有些遗憾地想,紫袍小孩是个哑巴就好了,连声音都不用装。

想到这里,永夜对自己说,你真的是个坏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坏人。可是他得活下来,还得活得好好的,这样一想,永夜又释然了。不能怪他狠,要怪就怪出这主意的人!

自从知道李言年是端王府内院的执事之一,永夜就明白他的命运在当年走出小楼见到李言年的时候就定下来了。

因为这张脸,这个计划他们筹谋了三年。而且一直很有耐心的等着自己学艺。如李言年所说,大皇子今年十四岁,二皇子只比大皇子小几个月,也十四了,三皇子与自己同龄。他们的大计应该是在几年后皇子成年时进行,这几年,或许还能让自己顶着世子身份轻松逍遥一点。

这几年就是自己所能掌握的时间。永夜微微笑了,然后睁开了眼睛。

“少爷!?”眼前的女子喜滋滋地喊道。她身材比山中别院假扮她的人高大多了,足有一米七二,难怪抱自己没费多大的劲。脸很熟悉,五官还算秀气。

原来她就是倚红!永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倚红腰间的小香囊上:“水!”

倚红吓了一跳,然后脸上爆发出神采:“茵儿,快去告诉王妃,少爷说话了!”

永夜懒洋洋地支起身子,揽翠赶紧给他支上靠枕,揽翠比倚红娇小玲珑,一看就是手脚麻利的人。

倚红端了水埋怨地说:“少爷怎么不多睡会儿?马车上折腾一宵怎么受得了?”

我还巴不得睡呢,永夜喝了口水,舒服不少,他摇头说:“屋里人太多了,我睡不着。”

倚红大惊:“从前少爷可是最怕一个人睡。虽然不说,晚上却不肯放我和揽绿走。”

“山上总是我一个睡,久了就习惯清静了。”永夜解释道,他很懊恼,如果能一手抱一个一张床睡就太惬意了,但是不方便。有她俩在,自己什么事都别想做了。

说着说着,门口传来一个极温柔的声音,似在叹息:“真的会说话了。”

屋子里的侍女纷纷行下礼去:“王妃!”

永夜半靠在床上,嘴微张着,口水从嘴角溢出。他看得目不转睛。难怪端王爷由百练钢化成了绕指柔,男人要是娶这样的美女回家,等同于建功立业后的荣耀!瞧瞧,我老婆就这样!你老婆呢?永业完全理解端王爷。他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

端王妃和那卷王府说明书上画得很相似,不过,画哪能和真人相比。她的五官极为精致,永夜和她很像,准确说,那个世子和她很像。

她站在房门口远远的瞧着永夜,那眼神似怜惜似矛盾,又带着说不出的痛楚。

永夜突然打了个冷战,自己杀了她的爱子!

他低下头有些心虚。杀了她的儿子,再冒充她的儿子。永夜突然觉得不忍心,只求她千万别看出他是个冒牌货,不然,她会很伤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远远的这么一瞥,就对端王妃心软了。

“你们好生服侍着,少爷长途跋涉,多休息几日才好。”端王妃说完这几句,竟转身离开了。

永夜揉揉眼睛绝对没看错,那个他正准备扑进她怀里的美人王妃居然就走了!

而倚红揽翠并不奇怪,仿佛很正常。

永夜觉得游离谷太失职了,这像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的行为?岂有此理!以自己这张脸居然吸引不了王妃走到床前抱他一下?他的嘴扯了扯竟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仿佛知道他的心事,倚红赶紧过来握住他的手说:“王妃心里是极疼少爷的,她的性子就是如此……”

永夜有点恼怒地扯出来手来,往床里一翻说:“你们都出去,我睡会儿。”

倚红轻叹口气退了出去。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永夜这才翻过身仔细地思索。难道紫袍小孩的自闭症就是这样得的?王妃如此,王爷肯定更不必多说,对那孩子不够亲,以致于他心里难受不肯说话。李言年在王府多年,连倚红揽翠都能易容一出来让他熟悉,为什么独独没有提到王爷与王妃对世子不亲呢?

端王爷肯派出军队接他回来,说明足够重视他,可是回来听王妃的口气似让他独自在莞玉院住着,见亲爹的话提也未提。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这些都是游离谷没有告诉过他的,这让永夜对下一步该怎么做很为难。他想也好,就先独自呆着吧,也不怕露马脚了。

想到这里他下了床,心里又是一惊。脚底板那朵花开得太久,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还好是冬天,没有除去他的布袜子。这让永夜决定,性情再孤僻一点,少让倚红揽翠服侍。

卧室中间立了道沙橱,外面摆了张睡榻,是倚红或揽翠晚上陪他睡觉的地方。这个要拆了,晚上不能有人睡在他旁边,太不方便。

走出卧室,外面是一片很大的园子。他的书房在东厢,倚红揽绿住西厢。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墙角一枝老虬梅花开得正好,永夜有些想念美人师傅。

“少爷,外面冷怎么出来了?”倚红和揽翠正和茵儿一块做饭,几人盘算着做些永夜爱吃的让他开心一点。

夕阳映得院子一片辉煌,永夜笑了笑:“给我一个干净的水罐子。”

他的笑容让倚红和揽翠愣了好半天,才急急冲进厨房找。

永夜接了罐子去扫梅花上的雪。倚红讷讷说:“少爷以前都不爱笑的。”

“以前不知道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现在知道了,很高兴。”永夜积了一罐子雪,又摘了梅花进去,把罐子递给倚红:“凉上两天,等雪化了,我煮茶给你们喝。”

倚红受宠若惊地哎了声,捧着宝贝似的进了房。

临到开饭,茵儿又提了个食盒进来说是王妃让厨房特意做的。

“王妃多疼少爷啊!”倚红笑道。

永夜对倚红好感又增了几分,拍了拍旁边的凳子说:“都坐下陪我吃吧。”

侍女们掩口笑了不肯。

永夜也不勉强,挟了一筷子示意倚红过来,喂她吃了,又挨个地把揽翠和茵儿全喂了一遍,见她们手足无措的娇憨样,心里得意无比。一顿饭吃得无比痛快。

吃过晚饭,倚红笑着说:“热汤备好了,奴婢侍候少爷吧。”

永夜吓了一跳,摇头说:“我是大人了,以后我自己洗。你们不准偷看!”

“少爷才九岁呢,要开了春才满十岁。还是孩子呢。”揽翠也在旁打趣。

永夜把脸一板:“谁说我是孩子?还有,从今天起,我晚上独自睡,你们别来打搅我!”

倚红和揽翠见他不开心,心道少爷今天被王妃冷落不痛快,恨不得自己早点长大成人,便理解地应下。

永夜这才放了心。又拉着她俩闲聊了会才回转房中。

他在石室里呆得习惯了,晚上精神见好。独自练了会功,很满意地发现功夫又进了一层。便全身放松静静地感觉屋里屋外的气息。

子时过后,永夜起床披上披风轻轻开了房门。

月华如水照在雪地上,四周安静无比。永夜想起来王府前李言年和他的约定长叹一声,若是佳人有约,他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么,虽然滴水成冰的季节,让李言年多冻会又何妨?

他漫步走到假山处,李言年闪身而出。

永夜轻轻一笑:“其实师傅用不着这么着急,第一晚这样出来很危险。”

李言年黑衣蒙面站在阴影中轻声说:“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

“王爷和王妃对世子不亲。”

“为何不早告诉我?”

李言年笑了:“你以为当了世子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你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争取,要想真正得到王爷的宠爱,将来的权势,你就得照我说的办。我一直认为你是聪明人,你不会拒绝这个任务。对你也没坏处。”

“师傅原来还瞒了谷里一手。真漂亮!”永夜承认李言年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执行这个任务,他们随时可以要自己的命,而接受,将来的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当师傅的总要尽点心力。学会了吗?对任何人都不能全抛一片心。人若是已无用处,就不容易长寿。”

“多谢师傅指点。如果我让谷里知道师傅还瞒着他们一些东西,游离谷会怎么对待师傅?”

李言年颇有意味地看着永夜:“你连师傅也要出卖?”

“徒儿不坏,师傅不爱!”永夜笑得很天真。

这笑容让李言年嘴里有点发苦,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把永夜教得太好了。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师傅死了,山谷里会找谁与我联系?”

李言年眼角抽了抽冷声道:“想我死?”

“师傅怎么可能死?永夜是担心有急事找不着师傅时该怎么办。”

“京都牡丹院。”李言年说完悄无声息的离开。

永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懊恼,自己还要练上些时间才能有李言年的功力。

他坐在假山旁看月亮,王爷和王妃为何对世子不亲近?有他们这样做父母的吗?这中间又有什么隐情呢?李言年显然以为是因为世子不肯说话,与王爷王妃疏离造成的。可是明明现在自己肯说话了,王妃还是离得很远,甚至连房门都不曾踏进半步。永夜想不明白。

外面站着有些冷了,他看了看雪地里的足印,感觉到四周无人,运起内力小心抹去了痕迹。这才安心地回房睡觉。

小丈夫也难为

永夜其实中文底子很好,得益于他前世沉迷于印章的老爹教诲。他老爹常自得地说:“再好的画这印章才是点晴之笔。”

他老爹的意思是鉴定字画,很多时候是靠字画上的印鉴辨别的。耳濡目染,久了永夜对书画自有一番心得,他如果不当杀手,也会是个制假贩假的团伙分子。

但是永夜偏偏讨厌写诗作词习字。他回来的消息被他外公张相知道了,差人送来新作诗集一卷。照理永夜就该把这些诗全背下来,以后随口能吟以讨外公欢心。他很不喜欢这种死记硬背填鸭式的教育,随手就扔到了一旁。

倚红以为他因为王爷和王妃的态度心情不好,也没说什么,直到几日后见那卷诗集扔在书堆里不闻不问才奇道:“相爷可是少爷最仰慕的人,从前除了吟相爷的诗,都没见少爷开过口。”

“从前我说话结巴,只有吟诗时方流畅些,所以才肯出声。现在好了,自然不用。”永夜理直气壮。

“原来少爷不肯说话是这个原因啊!”倚红似舒了口气。

永夜睨视着她笑道:“怎么?怕我生爹娘的气?我爹威镇四方,生个儿子放不出一个屁来,他当然不喜欢。”

“王爷临到年节,几乎每日都有应酬,等闲时自然会和少爷亲近。毕竟十年父子俩没说过话,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少爷莫要焦虑。”

永夜见倚红总是为他着想,心里暖和,微微笑了:“是啊,快过年了,倚红可是担心我见着外公,连他的诗一眼也没瞧,外公会不高兴?我这就记些好句子讨好他老人家便是。”

倚红抿嘴笑了,赶紧把诗集找出来,又去砌茶。

永夜一把拉住她说:“我来,才学得煮茶,正好收了那罐子梅花雪,我煮茶给你们吃。”

这些日子倚红已渐渐和永夜混得熟了,只知道他病大好之后也肯亲近人了。不欲扫他的兴,捧了家什侍候永夜煮茶。

“坐啊!”永夜招呼了倚红揽绿和茵儿坐下。一丝不苛的煮茶。

雪混着梅花在壶中慢慢煮开,沁人肺腑的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他抬眼看了看三个侍女。倚红大气端秀,揽翠娇俏斯文,茵儿灵巧活泼,三双黑乌乌的眼睛不染半分社会习气,无怨无悔以侍候自己为最大幸福的心思,放现代去都是一流女杀手,可以杀得男人不战而降丢盔卸甲。

永夜轻斜茶壶冲下高山流水,他含笑点点茶海:“可以了!”

三位侍女早被永夜的优雅与茶香迷惑,听到他这一说,才红了脸轻声谢过,端起茶碗细品。

红唇微启,一派的羞涩天真。永夜叹了口气说:“倚红和揽绿都十六了吧?可有心上人?少爷我能成全一定帮你们。”

倚红和揽绿脸烧得猴子屁股似的。才十四岁的茵儿笑了:“揽翠许了人家啦,府里的人,王妃说开了春就让她嫁了。”

永夜来了兴趣:“是府里的谁啊?”

“李言年李执事啊!样子好人好……”

揽翠急得去掩茵儿的嘴,永夜脸色已沉了下来:“他至少比揽翠大十岁,难道还未娶妻?”

茵儿正笑着躲揽翠,挣扎冒出一句:“李执事是续弦,李夫人五年前就病故了。”

揽翠恼了,站起身一福,红着脸冲出了房门。

永夜顿时没了心情。他正想着总有一天要杀了李言年,没想到他居然要娶揽翠,以李言年的人才揽翠必是喜欢的。可是他不喜欢。永夜一醒,怎么如今变得这般心软,连个侍女也肯护着?这些让他意想不到的变化瞬间让他什么心思都没了。

倚红看出了究竟,叹了口气说:“少爷若是真舍不得揽翠,不如求夫人收了她吧。”

永夜呆住。第一时间冒出了小丈夫一词,沮丧得直想撞墙。他苦笑着想,过了年十岁,再过得几年……

“哎呀,再过得几年,少爷成人了,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少爷呢!”茵儿机灵地注意到永夜的脸色不好看,赶紧转开了话题。

永夜猛地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倚红连声埋怨茵儿不该在这当口说这些。她心里有些焦虑,少爷莫不是真对揽翠上了心。

出得门来,扑面的寒气让永夜头脑为之一清,他有些后悔不该轻易流露情绪,自己这般沉不住气,将来如何与游离谷作对?李言年一个小角色就让自己应付得吃力,如何杀他?他深吸了口寒梅香气喃喃道:“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

那枝虬梅压了厚厚的积雪,花瓣被堆出一个个小雪球,仍有灿若阳光的梅瓣从白雪中冒出来,永夜瞧着,心慢慢放宽,终于晒笑一声。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这王府有无穷的秘密,当是寻宝也是种乐趣。更何况,做安国最有权势的世子,做京都最风流的公子,这乐趣还不小。

他正独自赏景悠闲,突然感觉有人进莞玉院。他收敛了深思的神情,笑着回了房:“倚红茵儿,过年有些什么好玩的?”

正在收拾茶海的二人被他的高兴感染了几分,觉得少爷真是孩子气,转眼又开心了。

“少爷今年身子大好,王爷和王妃肯定愿意少爷出去玩的。初一街上会有很多杂耍班子挨家舞狮讨喜,晚上王府会放烟火……”

茵儿的话还没说完,揽翠就掀了帘子进来说:“王爷遣人请少爷去呢。”

永夜一怔,王爷为何要见他?他转念一想又释然,毕竟还是世子,总不能连一面都不见了吧。

“少爷莫怕,王爷最讨厌和他说话身子发颤的人,少爷,你大好了,莫像从前那般怕王爷。”倚红似早知道了结果,连声安慰永夜。

是这样?永夜心里有了底。

揽翠为永夜系上了风麾笑道:“少爷跟了李四去吧。晚间我们做了夜宵等你。”

永夜听了心里又一阵难过。忍不住说道:“我看李言年就不是什么好人,揽翠别嫁他了,改日我为你选个好人家。”

揽翠脸一红啐道:“少爷赶紧去吧,别让王爷等久了。”

永夜见她神色,想起李言年的丰神俊朗知道揽翠已经动心,他暗叹一声,人各有命,他无力回天。笑了笑扭了揽翠的脸一把说:“你出嫁时少爷送你份特别的礼物。”

“少爷!”揽翠嗔道。

“呵呵,我这就去见父王。催着早点把你嫁过去!”永夜大笑着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突又回头:“嫁猪成猪?”

揽翠顿时气得哭笑不得,倚红扶住她笑道:“少爷你莫要再逗揽翠了!”

永夜眨巴下眼睛摸了摸脸无奈地叹息:“其实我做小丈夫也不是不可以……”

“少爷!”三个侍女异口同声。

永夜摇摇头带着一脸惋惜离开。

埋下怀疑的种子

冬日的阳光隔了窗户纸映得满室生辉。永夜闭了眼睛都清楚博古架上那只双耳曲颈青瓷瓶中插着的孔雀翎是王爷夫妇南游时王妃拾得的。书桌上一色墨芳斋特制文房四宝是王妃送与王爷的生辰贺礼。墙上那幅元宵花灯图是王爷亲笔绘就以纪念与王妃邂逅……这间书房是由内院李执事的贴身侍从李二亲自打扫,旁人不得擅入。

永夜对李言年有时候也很服气。他为了知道世子的一切,不惜勾搭揽翠,为防怀疑还想娶了揽翠。这书房重地,也亲派李二打听得清清楚楚。

坐在酸枝木椅子上的端王爷拿着书漫不经心地看着永夜。打他进来起就这样睥睨着他。半年不见,身体比以前长好了。除了皮肤还是苍白。他很想看到自己想看的,永夜却一直低头着。端王爷不着急,他对自己的目光很有信心。

他曾经目不转睛看一个人,看见对方慢慢的慌乱,身体慢慢的颤抖,膝盖慢慢发软,然后扑咚跪在地上喊饶命。王妃奇怪地问他那人怎么了?端王爷笑了笑回答说:唱戏的。

所以端王爷在等,等这个永夜也被他看得露出他想看的表情。

永夜站在房内一动不动。端王爷的态度无论如何与一位父亲扯不上关系。他觉得端王爷的目光很像刀,一层层削开他的衣裳。

与其说端王爷是在看着他等他开口说话,不如说端王爷正在上下打量他。他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蓦地想起临走时倚红的话,永夜低着头,让身子轻轻颤抖。

“听说你晚间敢一个人睡了?”端王爷有些失望的开了口,语气中分明带着讥讽。他的儿子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胆小得不敢一个人睡,想起就丢人。

“……嗯。”永夜的回答更像抽了抽鼻子。

“大声点!那点出息!”端王爷吼了一声。

永夜身子一哆嗦,端王爷恨得拿起手里的书就想砸过去。猛得看到永夜抬起了头,惊得愣住。

“父王!”永夜笑嘻嘻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那双眸子少了从前的云淡风清,多了些光亮,脸上焕发的神采,他从来没见过。

端王爷扬起的手慢慢地放下来,眼里露出冰凉的寒意,脸上却堆出了笑容:“真出息了!敢和父王玩笑呢。”说着走到到永夜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审视着他。

永夜目光并未退缩半分,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不再和从前的世子表现出同样的胆小。他的感觉告诉他,这才是王爷想看到的,而王爷看到他想看到的,他才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他也在打量端王爷。这位王爷他在画卷上见过,与王妃倒是绝配。

端王爷在永夜眼中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成熟且自信。李言年不过是个内院执事,已浑身带足了贵气,和端王爷比,永夜明显感觉到一个是浅水虾一个是蛟龙。就像美人先生与端王妃同样是美人,美人先生再漂亮也没有端王妃身上那种让人一见就能理解什么叫风华绝代。这对父母太优秀,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无话可说。

一大一小互相打量,端王爷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我小看回魂了,神医名不虚传,李言年游说了我三年,倒也没白费工夫。”

永夜心里一惊,这话什么意思?他藏住思绪露出天真的笑了:“回魂师傅的山谷很漂亮,有片很大的草地,成片开着花,我只要跑进花丛就会睡着。回魂师傅说我睡着了会说很多话,问我醒了怎么就不肯说了。”

“哦?你怎么告诉他的?”端王爷眼中的兴趣越来越浓。永夜那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睛是以前从没见过的灵动,天真中又带着点狡黠,真像当年瞧见王妃时的模样。

永夜认为王爷更关心山谷的情况,李言年路上告诉过他,王府所有人都不得进谷,全部留在外面。就算是强势的端王爷也会对游离谷礼让几分。永夜觉得自己越来越狡猾,他低下头沉默了会儿,突然伸手抱住了端王爷哽咽道:“父王,你……你们不要不管我。”

这声音配着微红了的眼睛,是块石头也会被催放出一朵花来。端王爷身体明显一僵,片刻后才抱住永夜柔声说:“不会……再也不会了。”

永夜抬起头,眼中还有着水汽,脸上已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我……过年可不可以和我一起放烟花?还有,带我出去……抱着我看舞狮子?我还想骑马,像回魂师傅的小徒弟那样轻松的抓到兔子,还有……”

他每说一件端王爷的脸就温柔一分,不等他说完已举起他与他平视:“你是我的儿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饿了,陪我吃饭。”永夜笑道。

端王爷眉一扬朗声笑道:“好,吃饭!”

永夜肚里暗笑,将别院中被李言年三天吃了吐吐了吃练出的吃饭规矩一丝不苛的照搬做了一回。看到他把粥碗里的瘦肉挑出来,端王爷的眼神终于消失了那抹冰凉,却又多出几分困惑。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却让他想不明白。永夜的习惯,永夜的脸,永夜从前的神情,还有现在的表情。他有些头疼,对自己的眼神第一次产生了怀疑。无法认出是真还是假。然而不管真假,就这张酷似王妃的脸,都让他不由自主的疼爱。

原来真如自己所料,端王爷太不好对付了。一个内院执事可以联系到游离谷的神医,三年来为世子治病奔波于京都与游离谷。极力游说王爷送自己去治病,能不引起怀疑?永夜觉得李言年脑子进水了。王爷若真的疼儿子为什么不在三年前就同意?

永夜甚至觉得自己病好是王爷意料之中的事情。而让他去游离谷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儿子的生死。

而永夜自己最想知道的却是他与这家人的关系。因为他的脸,实在是和世子长得太像了。

“父王,你说奇不奇怪,我在回魂师傅的山谷里好像还看到一个小孩,和我长得很像。我想细看,回魂师傅就把他送走了。”永夜喝着粥似乎很自然的提及。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下方端王爷的手上,那双放在膝上的手一震,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真的?真的和你长得很像?”

“是啊,是挺像的。”

端王爷没有再说,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世上长得像的也没什么。你母亲和她同族的几个妹妹小时候也长得很像。”

“哦。”永夜喝完粥擦了嘴。拉起端王爷的手笑道:“我们去看母亲在做什么。”

端王爷愣了愣,弯下腰对永夜说:“你母亲这会儿习惯小睡,别去打扰她了,对了,后天宫里赐宴吃年饭,太后见你大好必定很高兴,先回莞玉院吧。”

永夜往外走的时候,悠闲的迈着步子,一如山谷里的紫袍小孩。这世上长得像的人有这么多?他不信。端王爷的手也只那么一震,却没能逃过自己的眼睛,疑惑的星火在端王心中点燃,他就在旁等着看火烧燎原好了。永夜此时的心情一如冬日的阳光,有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端王爷相助,游离谷对自己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小。

端王爷看着永夜离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掌狠狠地拍在书桌上,咬牙切齿地说:“李言年,你们太狠了……总有一天我要灭了游离谷。”

走进内堂,王妃正蔫蔫的靠着榻休息。端王爷挥挥手让侍女们出去,他放轻了脚步,还是把王妃惊得醒了。她睁开眼浅浅一笑:“我又不是猪,成天睡。”

端王爷走到榻前握住了她的手沉吟片刻道:“永夜说,在游离谷瞧见了一个孩子,与他长得很像。”

王妃惊得坐直了身眼圈突然就红了:“真是在游离谷么?”

端王爷摇了摇头:“从李言年三年前提起神医回魂时,我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一心想着那孩子是否就在游离谷中。可是,永夜还是回来了,没有掉过包。我想,那孩子冒充不了永夜,不会是……”

王妃眼泪从面颊上滴落,颤声恨道:“他们怎么会这么狠!要什么没给过他们?狠也就罢了……”

端王爷轻掩了她的口,软声哄道:“永夜也会难过,又不是他的错,这孩子今日开口求我陪他玩,你终究是他的……”

王妃恨恨的背转了身哭着说:“让我怎么对他好?我瞧着就难受!”

端王爷尴尬地咳了两声提醒道:“也许……真在游离谷呢?”

王妃转过身来盯着端王一字一句地说:“这么多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现在多少总有点消息,难道怕了游离谷不成?”

端王微微一笑:“这,就要听我的安排了。”

王妃眼中露出希望的光来,那容光摄人心魄。端王轻轻托起她的黑发深深一嗅,轻笑道:“相信我,没错的!”

牵住了端王妃的手

安国京都的皇宫与所有的皇宫一样都很气派。

永夜望着看不到边的高大宫墙很羡慕皇帝,按照每平米五千的均价来算,皇帝的别墅群至少要花好几个亿。若是他有这么些银子,他肯定不会靠当杀手赚钱。要知道,游离谷一个月只给他二两银子的工资。

二两银子能买多少个平方?永夜郁闷地想起游离谷集市的那个胖掌柜,给青衣师傅买的薄衫都标价十两银子。

可是,皇帝却奢侈地让一个老婆住一栋别墅,每栋别墅要配备两个扫地的,两个做饭的,两个守门的,两个侍候衣服鞋帽的,两个化妆的,两个倒马桶的……永夜想的比较人性化,两个人才能轮班休息。

皇帝还雇用了若干内侍对这些人员进行管理,以保证自己的老婆能专心服侍自己。雇用了若干保镖保证安全。

这只是家事,就相当于经营一个企业,还没算上上处理国事。这样一想,永夜觉得皇帝是可怜的富翁,有钱到了极致生怕有一天被推翻,被别人抢了董事长的宝座没钱没权了。天天想这些,就没有放松心情的一天了。永夜暗自盘算,自己还是过过小富即安的生活。钱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皇宫很漂亮是吗?”端王在一旁问他。

永夜以相当专业的水准在鉴定皇宫的一切。

他没有来过皇宫。端王府指南书里说这位世子从未进过皇宫,端王爷遍召名医,太后皇帝派遣御医,一切事宜都在王府内进行。

据说曾经太后还亲临王府看望这个自闭安静的小外孙,端王爷恳请张相爷速作新诗逗得永夜开口,然而太后还是伤心而去。为避免让太后悲伤,永夜就再没出现在太后面前。

他一路上东张西望不用隐藏自己对皇宫的好奇。看到圆雕镂空雕浮雕完美的结合,他有点手痒,这才想到自己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哪天不做世子去逃命,没准儿还能靠这手艺生活,不禁有些得意。

安国的皇宫很中国,这是永夜得出的结论。因为这里的布局很像北京故宫博物院。沿中柱线一串高大殿堂四周配以各处殿室,烘托出天子威严。他远远地看到正中那处高大的宫殿遥想,那里就是全国最大最高级的会议室了。

皇帝每天天不亮就把大臣们唤醒开会,还是非常人性化的。毕竟晚上没有电视电影电脑,晚上八点就睡觉,睡到凌晨三点半,保证了七八个小时的睡眠,下了朝,有大把的时间休息娱乐。永夜暗想,自己恐怕是不适应这种坐班制,每天迟到会不会被廷杖伺候?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子一处套一处,大殿接偏殿缀合成院子。同样的红墙黄瓦,同样的金砖白玉栏杆。皇宫的名字依然叫紫禁城。紫气东来,紫微星为帝星……仿佛只要是古代,想法就差不了哪里去。永夜嘴角露出笑容,他想起那句很著名的台词:你以为换身马甲就认不出你来了?

王八骂谁呢?他反应过来,暗笑连自己都绕进去了。一路边看边想,这时听端王问他便呵呵笑出声来:“没王府舒服!”

永夜的回答让端王一愣,低声问道:“为什么?”

“皇上有三位皇子,父王只有我一个,我不必搬出去住。”永夜笑道。

端王忍俊不禁。他慢慢回味着永夜的回答,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重深思。永夜病好之后思维原来是这般敏锐。十岁的孩子就能说出意味深长的话来。一句话概括了多少血腥,为争夺这座美丽皇宫而起的杀戮。端王不得不对永夜刮目相看。

永夜没注意到端王爷的神情。他很兴奋,以前他是没有单位的人,听别人说起年年单位吃团年饭的热闹劲头。没想到今天也能过一把瘾。

端王妃突然轻叹一声,牵住了永夜的手:“这里太大,跟娘一起走。”

永夜一愣,触手绵软,他又喜滋滋的高兴起来。想开口说话,觉得端王妃说不定不喜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走在一旁的端王瞥了母子俩一眼,一大一小牵手走着的姿态如此和谐。他的心情不自禁的柔软。轻声对永夜说:“永夜从来没见过皇上,会怕吗?”

永夜摇了摇头。后宫三千佳丽,他只害怕自己今晚会把眼睛看瞎了。

“好孩子,记得先叫皇上,再喊皇伯伯!一定要开口的。”端王越来越放心永夜,这个儿子每一次接触都给他惊喜。他有些感叹又有些骄傲,毕竟是他的孩子。端王觉得有种叫父亲的情感在体内慢慢滋生。

永夜点点头。见端王与王妃似松了口气,他笑道:“父王放心,永夜会好好打招呼,不会丢王府的脸。”

团年饭设在了太后寝宫毓庆殿。这是后宫中仅次皇帝寝宫龙祥殿的宏伟建筑。白玉石阶之上朱漆宫门大开,宫女与内侍直排到了石阶下方。

端王一家三口到达时,悠长的报讯声在空旷的殿堂内外久久回荡。

各宫嫔妃及皇子公主都已就位。进了毓庆殿,永夜顿时眼花缭乱。

香风阵阵,细细碎碎的谈笑声环佩声钗头璎络摇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抬头看了眼镇定自若的端王妃,还是觉得她最漂亮。禁不住有些得意,手握得更紧。下巴抬得和端王一样高。

“端王世子啊?”

“和王妃长得好像,真漂亮!”

“听说以前是……白痴!”

“……是哑巴吧!”

后面的声音压得极低,永夜连黑暗中掉根针都感觉得到,这些声音隐在暗处,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他感觉端王似担心的投来一眼。永夜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他感觉到端王似松了口气。

他走在端王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觉到议论声越来越小。永夜暗笑,他这位父王的眼神可不是一般的凌厉。被扫过一眼的最好乖乖住口,免得端王发飙。

手却被端王妃握得更紧,这种自然流露的保护欲让永夜感动,不管王妃是否冷落他,却是不允许外人伤他一根寒毛的。

太后皇帝皇后都还没到,端王含笑与老王叔、静安候等寒暄坐了一桌,永夜的座位与皇子公主们一起。

端王妃牵了永夜柔声对内侍说:“世子初次来皇宫,公公多照拂了。”

那内侍连声答应,引永夜过去。

他跟着内侍往大殿角落上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端王妃还站在原地瞅着他,永夜心里的那处柔软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说不出是喜是忧。

角落里摆放了的这桌坐了三位皇子,四位公主,两个世子以及一个郡主。他们多产见过面彼此熟悉,正在说笑。见内侍引了永夜过来,都好奇地瞪圆了眼睛看他。

永夜见是一群孩子,虽有皇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便笑了笑坐了末座。

“永夜哥哥!”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突然离座跑到他身边甜甜的喊了他一声。

六岁的红颜知己

“永夜哥哥!”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突然离座跑到他身边甜甜的喊了他一声。

永夜还来不及看三位皇子,听到这声音侧过头。看到了一双黑乌乌的眼睛,乌木一般的黑发,穿了件领口翻着雪狐毛的棉袍更衬得肌肤胜雪,唇红齿白。白雪公主!永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蔷薇!我是静安候的蔷薇郡主!永夜哥哥,你好漂亮!”蔷薇的声音脆生生的,喊得满桌人都听见了。

永夜真想狠狠地亲她一口,太可爱了。“蔷薇才漂亮,以后肯定是大美女!”

“我喜欢永夜哥哥!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永夜怔住,呵呵笑了起来。

“没大没小!还没给本皇子行礼呢!不懂规矩!”

永夜一愣,见说话的人很英俊,脸部轮廓分明。身着玄色织锦缎龙衮服,绣有五爪团云龙,头髻用了根墨玉簪子绾住,穿得正是皇子礼服,眼神冰凉地睥睨着自己。

这位皇子他左边,坐着位相同年纪相貌清秀的少年,同样的织锦缎龙衮服,只是着紫,头发也用根紫玉簪子插了,浑身透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再往右,则是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绿袍少年。永夜明白这正是安国的三位皇子,便微笑着站起身,对三位皇子一揖:“永夜初次进宫,不懂规矩。见过三位殿下。见过公主殿下。两位世子哥哥好。”

“二弟,永夜第一次来宫里,他年幼,不知者不怪。”大皇子李天佑温和的开口解围。

二皇子李天瑞哼了声。

三皇子李天祥没说话,只好奇的打量永夜。

这位大皇子果真如李言年所说,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脾气很好。永夜想起游离谷交待的任务,赶紧对大皇子一笑以示感激。

“蔷薇,回来!”李天瑞喝道。

永夜看了眼蔷薇,见她嘟了嘴,露出一副不情愿又害怕的神色。他马上明白二皇子刁难的原因。永夜嘴角抽搐了下,为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吃醋?他很想笑。

永夜还是微笑,这种事情少掺和为妙。他自己才十岁,他不想现在和二皇子为敌。

“我要挨着永夜哥哥坐!”蔷薇咬着嘴唇突然大声说。手便扯紧了永夜的衣襟。

永夜哭笑不得,哄着蔷薇:“听话,你的座位在那边,赶紧回去坐好。”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永夜哥哥!我要坐这里!”蔷薇招过内侍命令道,“给我把座位移过来!”

内侍僵住。

永夜立马头大如斗。他悄悄看过去,二皇子眼中已似要喷出火来,俊脸黑得和外面的夜色有得一拼。

他该怎么办?永夜叹了口气,站起身抱起蔷薇让她坐了自己的椅子,施施然走到二皇子身边一礼:“永夜擅越了。”

谁都没想到永夜会这么做。蔷薇咬着唇,委屈得眼泪直在眼中打转。她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连皇后嫡子二殿下对她也是重视有加。永夜居然不给她面子。

李天瑞看着永夜的脸,再瞧着蔷薇的神色,嫉妒之心骤起,冷笑道。“你也配!”

永夜怔住,他正苦恼是不是该拍屁股走人,多少也不能丢端王府的脸。

听到李天佑笑着解围:“三弟去挨着二弟坐吧,永夜坐我这边来。”

三皇子听话地起身走到沉着脸的二皇子面前,笑嘻嘻地说:“二哥,我挨你坐!”

看来这位三皇子性子直却也看得懂形势。与自己同岁,也不容小觑。永夜于是又冲三皇子展露了一个笑容,已经和二皇子莫明其妙结了怨,他可不想再多一个敌人。永夜分析着三位皇子,走到大皇子旁边坐下。

李天瑞冷笑着又冒出一句:“小白脸!”

永夜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小白脸是指脸很白吗?今天娘娘们的脸都很白!”说着顺手又指了指大皇子,“大殿下也很白!”

李天佑五官清秀,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没晒过几天太阳,皮肤的确白皙。不仅他的皮肤白,二皇子三皇子在座的公主世子都是一身吹弹得破的肌肤,听永夜天真的说话无意中扭曲了二皇子的意思,都笑了起来。

大皇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看了永夜一眼。目光中带着丝笑意又似对他极有兴趣。

大皇子清秀的脸上竟有这么一双深遂的眸子,让永夜一愣,总觉得和大皇子的书生形象不是很吻合。

一桌都是孩子,心思毕竟浅了,肆意笑着,顾不得是在笑话二皇子。

蔷薇与几位公主银玲般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着李天瑞的脸,他气得一拍桌子,不知怎的,面前一盘烧什锦竟然跳了起来,溅了他一身汤水。

三皇子站在旁扑哧笑出了声,笑声更甚刚才那会儿,引得内侍也低头忍笑。

永夜很惊奇的看着一幕,心中得意万分。这手功夫难不成这堆小屁孩还能看出来?

李天佑瞟了他一眼,皱了眉吩咐内侍:“还不侍候二殿下去更衣,太后皇上马上就到了。”

他们这座处于殿堂的角落,没引起周围的注意,听大皇子这么一说,李天瑞想起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在皇上太后面前失礼,趁殿内其他人没有看到,将恨意掩下,狠狠地瞪了永夜一眼,迅速选择了先去换袍子。

永夜想起了李言年评价二皇子的话,十四岁的少年,能忍这口气心机真是不浅。对二皇子临走时投来的怨毒目光,永夜只有一个想法,先下手为强,有机会先杀了他。

等李天瑞回转席间,太后与皇帝皇后到了。

所有人离席跪迎,三呼万岁。

永夜悄悄抬起头,用他在黑暗中练出的惊人目力观察二十丈开外的皇帝皇后与太后。

皇帝冕冠上垂着旒紞,身着柿蒂膝襕五爪行龙袍。正值壮年,眉宇间沉稳大度。嘴角带了丝极温和的笑容。这笑容与端王的笑迥然有异。没有端王那种总给人笑里藏刀的凌厉。让人瞧了如沐春风。

皇后是个极美丽的妇人,不知怎的,那顶龙凤珠翠冠扣在她头上总让人感觉到她除了高高在上之外,另有一种锐气,永夜终于明白二皇子轮廓分明的五官长在男人脸上叫英俊,长在皇后脸上,wωw奇書com网就不够温柔了。

相反先前见着的李氏,大皇子的生母则是江南女儿秀气的容貌,永夜轻叹,是男人就一定会宠爱李氏。女强人引不起男人的保护欲。难怪李言年说起李氏受宠。

而张氏那股子豪爽气也是男人极喜欢的,说话可以不避太小心,当皇帝的总有几分苦闷,对着温柔的李氏怕吓坏她,对要强的皇后又说不出口,所以张氏也颇得帝心。

永夜瞧着皇后往这边看,盯着李天瑞的袍子似在诧异他怎么换了身衣服,他赶紧埋下了头。

李天瑞沉着脸没有吭声,他明白自己那一掌绝无可能有这样的力道。目光瞟过李天佑清秀的脸,心里恨意顿起。他断定是李天佑暗中动了手脚。这席间应该只有李天佑才会有这份功力。

席间坐定之后,皇上问道:“永夜来了?”

端王目光看过来,永夜赶紧上前行礼。“皇上好,皇伯伯好。皇祖母好,太后好,皇后好,众位娘娘好。”他一口气报了一长串,心想没有遗漏了。

裕嘉帝欣慰地笑了:“真是好孩子,起来吧。”他并没因为永夜失礼而责怪,反而喜欢上他这种诚恳。

“永夜真的会说话了,过来,让祖母瞧瞧。”太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冲永夜招手。

太后不过五十来岁,满头珠翠,仪态端庄,笑得很慈祥。

永夜很喜欢这种有气质的女人。他走上前去又行了一礼,太后一把拉起他,搂进了怀里。捧着永夜的脸啧啧称赞,对端王笑道:“这是今年最舒心的事了,你就这么个儿子,现在大好,哀家也放心了。”

“托母后洪福。”端王举杯敬酒,与永夜眼光一碰露出了个鼓励的微笑。

永夜知道今晚的言行合了端王心意,也很开心。赶紧望向端王妃。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眼里含着一份凄楚,他心里一酸,低下了头。

殿内觥雠交错,团年饭吃得开心愉快。

永夜就一直被太后拉着,心肝宝贝似的又摸又捏。

皇后瞧在眼中心里有些吃味,自己的儿子都没被太后这般宠爱过,她微笑着对裕嘉帝说:“皇上,臣妾瞧世子与端王妃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这般机灵,从前不会说话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永夜,究竟为什么一直不肯说话?”太后好奇地问道。

想陷害我?永夜眨巴了下眼睛说:“听说是喉间长了个疮,说话就疼,只能以药物化掉,永夜足足喝了半年的苦药呢。”

“我可怜的永夜!还要服药吗?”

永夜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永夜再也不要喝药了。”

“现在大好了?”

“就是……精神不好,白天总瞌睡,说是要慢慢调理。”永夜斟酌着回答,为将来进宫读书犯困埋下了伏笔。

端王在下首将这番对话全纳入耳中,永夜不仅病好肯说话,且会撒谎,他忍不住呵呵笑了,举杯敬同桌的老叔王,酒到杯干,喝得甚是痛快。

这时李天瑞突然站起来说:“父皇,皇祖母,永夜是头回进宫,天瑞想送永夜礼物,顺便带他在宫里游玩可好?”

“嗯,天瑞有这份心很好。去吧。”皇帝的夸奖让皇后眉开眼笑。

李氏与张氏赶紧朝大皇子三皇子飞了个眼神。

“父皇,儿臣也有礼物送与永夜。”李天佑李天祥同时说道。

裕嘉帝见儿子们懂得友爱,龙心大悦,都准了。他笑着对端王说:“三位皇子都喜欢永夜,朕这个做伯父的瞧得心里高兴,过了年,就让永夜进宫读书吧!”

“谢皇上恩典。”端王与王妃连连谢恩,起身后看向永夜,眼神中却带丝担忧。皇上如此说话必是想着将来让永夜辅佐一位皇子。皇帝正值壮年,臣子们却希望早立皇嗣以安国心。裕嘉帝迟迟不允,让永夜进宫读书,分明也想知道端王的态度。

看到端王与王妃担心的眼神,永夜的心情突然就雀跃起来。他知道二皇子带他在宫里游玩没安什么好心,但是若论后台谁硬,他觉得也不输皇后。团团一揖大步随着皇子们离开。

烟花灿烂的夜晚

出了毓庆殿,永夜深吸了口冷空气,带着清新的凉意从喉间冲进胸腔,再从身上的毛孔透出去,把殿中带出的温暖一扫而空。

月光照在雪地上,泛出淡淡的蓝色。白玉台阶之下重重回廊银光闪闪,隐在灯光之中的楼台殿阁也塞满了雪,往来几个内侍将手插在袖笼中安静的低头行走,脚下踏着浅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永夜默默的想,这座美丽的皇宫,是未来几年他战斗的地方。

温文有礼的大皇子是他将要保护与辅佐的目标。阴险狠毒的二皇子是他要对付的目标。三皇子天祥呢?永夜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皇子起了疑心。游离谷真的对自己这么信任?一切都交了底?他想起李言年的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他会否才是躲在背后那只黄雀呢?

“大哥,三弟,我殿中备了上好烟花,带永夜去放烟花如何?”天瑞笑着开了口。

二皇子的变脸功夫炉火纯青,他准备的节目让永夜觉得有趣。

“谁?”天瑞突然喝道。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柱子转了出来,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正是蔷薇郡主。天瑞一愣,走过去牵着她出来,斥责道:“外面冷,出来干嘛?”

蔷薇嘴一翘,突然甩开了他的手跑到永夜面前抬起脸哀求:“永夜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放烟花。”

永夜很无奈,真是个小灾星。二皇子占有欲强,这不明摆着让他恨自己?三皇子天祥正巧站在永夜身旁。永夜冲蔷薇一笑,抱起她,在她笑容才绽开之即把她送到了三皇子手中:“永夜力气小,抱不动这小胖妞,劳烦三殿下了。”

天祥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抱着蔷薇不知所措,看她眼里的水汽越来越多。一转身把她扔给了大皇子天佑:“天祥……还是大哥力气大些。”

蔷薇扭动着身体,咬着嘴脣倔强的不肯哭出来。神情已是极度愤怒。

永夜终于感觉到二皇子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松了口气。

“蔷薇,我抱你去看烟花可好?”天佑温柔的开口,看永夜转开头似在看景,二弟目光就没离开过蔷薇,好笑地摇了摇头。

蔷薇抱着天佑的头,把小脸埋着。不多会儿天佑就觉得脖子里进了水,难受之极,却又可怜她,轻拍了拍她的背。

李天瑞走到大皇子面前,冲蔷薇说:“我抱你去!不然就不准去!”

“二弟!”大皇子责备地喊了一声。

蔷薇泪光盈盈可怜兮兮的看看永夜,她本不想去了,可又想跟着永夜,一时半会儿竟无从选择。

“最讨厌女孩子哭哭啼啼,你若去了,我就不去了!”永夜冷冷地说道。

蔷薇扭动着身体挣扎着下了地,冲二皇子张开了手:“我去!”

永夜一怔,长叹一声,这就是女人!不让她做什么,偏要和你对着干,这么小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

李天瑞得意之极,语气却温柔起来:“蔷薇乖,我带你去放最漂亮的烟花!”

蔷薇抬高了下巴,忍不住还是看了眼永夜大声说:“我也要放!”

“好!”

二皇子这么快就露出一个软肋?永夜觉得更有趣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二皇子的庆元殿。天瑞喊内侍捧了烟花放在院子里,亲自点燃了一颗。只听“滴溜”一声,一道火线直冲云天,在半空炸开一蓬银雨,端是美丽。

“哇!二殿下好棒!”蔷薇高兴得直拍手,眼睛却在永夜身上一转,见他抬了头看烟火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喊得更大声。

都还是半大的孩子,三皇子大皇子也拿了香点烟花玩。

蓬蓬银花划破了紫禁城的夜色,金黄色的月亮挂在长空,被银色的星星点点映得格外美丽。永夜突然想起了和月魄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如果月魄能看到这么美的烟花,他一定非常高兴。月魄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有星月的夜晚,他总是说:你看星星月亮总是在一起,我们是兄弟。

想到这里,永夜觉得冬夜的风吹得有点冷。

天佑回过头,瞧见永夜站在一旁安静的欣赏,精致漂亮的脸上也挂着笑容,却带了几分寥落。便走到他身旁说:“永夜怎么不去放烟花呢?很好玩的。”

永夜看了看正热闹玩的三个人摇了摇头,他在等,等二皇子请他去放。

天佑正欲再劝,天瑞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永夜,来玩吧!”说着递了管烟花和一支香给他。

这就是二皇子为他准备的礼物?“多谢二殿下!”永夜微笑着接了过来。看了看手中的烟花把它放在了空地上。

他弯下身子去点的时候,又站起身回过头瞧了瞧。二皇子已退到三丈开外。三皇子也在三丈开外,大皇子在永夜身后一丈左右。而蔷薇,二皇子并没拉住她。

永夜笑了笑:“这枚烟花一定很漂亮!”

蔷薇忍不住想离永夜近点,永夜感觉到了迅速点燃了引线。

只听“轰”的一声,烟花竟是二踢脚一类的大爆竹,且引线做得特别短,瞬间就炸开了。永夜在炸响的一刻大叫一声顺着气浪回身扑到在蔷薇身上。背上一痛,他暗骂自己太小看二皇子的狠毒,这爆竹中竟然混有少量铁砂子。还好自己没有托大进宫前穿了青衣师傅送的乌金甲衣。

一旁侍候的内侍被吓得蹲在了地上。

大皇子离永夜最近,他旁边是廊柱,一闪避过,听到了轻微的扑扑几声,眉尖一蹙看向二皇子。见天瑞天祥离得远,张大了嘴似乎也在为这爆竹的威力所震慑。

回过头看到蔷薇从永夜身下爬出来,哇哇直哭,永夜双手抱头,趴在雪地上瑟瑟发抖。

“永夜!蔷薇!”

大皇子冲了过去。

“天杀的怎么把爆竹递给我了?!”天瑞扯开吼咙骂道。

“殿下饶命!奴才不小心。”那个递爆竹给天瑞的内侍跪在地上磕头喊饶命。

天瑞走过去一脚将他踹翻:“若真伤到了世子,端王不剥你的皮!拖下去!杖四十!拖远点,别搅了兴致!”

几个内侍上前将人拖走,天瑞气呼呼的转过头,看到大皇子一把将永夜从地上拉起来。他大步走过去关心地问道:“永夜无事吧?”

永夜抬起头,脸色吓得雪白,轻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还在发颤:“没……没事!”

大皇子眼睛微眯了眯,重重的疑惑涌上心头。

“多谢殿下关心,永夜没事,就是吓住了,下意识地趴在了地上。”永夜似才回过神来。

二皇子疑惑的看了看永夜,有些没想明白,永夜离爆竹那么近,为何没被铁砂打伤。干笑两声:“没事就好,爆竹没把人吓倒,永夜的反应却把我们吓坏了。”

“永夜胆小,惊吓殿下,殿下恕罪!”永夜拱手一礼。心中冷笑,二皇子看似紧张蔷薇,在这当口却放了蔷薇过来。真有事时,蔷薇就是李天瑞的保护伞。他只需一句,我就算想害永夜,也绝不会害了蔷薇,就能洗掉怀疑。

“唉,心情都没了。”三皇子叹了口气,眼谗地望着剩下的烟花极为沮丧。

“永夜吓坏了,这烟花……可惜了。蔷薇,这次看不了啦,下回好吗?”二皇子问道。

蔷薇缩在大皇子身边,想看又怕看。

“玩!我怎么不敢玩?!”永夜似堵气地说道,拿起一管烟花点燃。夜空中再次爆开银雨,只有美丽绚烂。

他得意地冲蔷薇一笑:“怎么样?我放的烟花好看吧?”

蔷薇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竟又走到永夜身边鼓起勇气说:“我也要放!”

“好,我教你!”永夜握着蔷薇的手正要点,手却颤抖起来。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对正上天瑞嫉恨的眼睛。

“二殿下,我抱着蔷薇……万一……我怕伤着她。”永夜有点难堪地低下头。

蔷薇一愣。天瑞已走了过来,笑着接过永夜手中的香:“我来教蔷薇点!”

天瑞拿起香头握着蔷薇的手小心将香头触到引线,蔷薇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听到引线“扑”的一声燃了,吓得转身扑倒在他怀里。

天瑞哈哈大笑,心情再次愉快。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过了年永夜就要进宫读书,他有的是机会和时间。

烟花一朵朵在夜色中炸开,妖魅如黑夜的眼。永夜露出极灿烂的笑容。

一切竟似没有发生过。大皇子松了口气,他没了兴致,站在一旁瞧着。

三皇子却没有尽兴,叫嚷着让内侍把烟花在雪地里摆放好了,一一点燃。

二皇子看到永夜狼狈心情大好,指着最大的一枚烟花笑道:“蔷薇,咱们去点那个!”

那枚烟花足有水桶粗,看来是烟花中的极品,天瑞打算留到最后欣赏。

“蔷薇。”永夜轻喊了声,蔷薇马上跑到他身边扬起了笑脸,“永夜哥哥抱你看二殿下放烟花。”

“好!”

天瑞瞪了永夜一眼,对蔷薇一笑:“看我放最漂亮的一个给你看!”说着就去点。

引线刚点燃,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地面爆出一阵烟火,竟没冲上天就炸了。

“啊!”李天瑞被炸开的烟花冲翻,袍子上燃起了火苗。

大皇子飞跃过去,腿在地上一扫抄起积雪扑到了天瑞身上。

这一变故吓得院内所有人呆若木鸡。

蔷薇惊呼一声已被永夜抱在了怀里:“莫怕,永夜哥哥在。”

二皇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新袍子沾上火星的地方烂成了破洞,那枝墨玉簪子掉了发髻松散,脸也花了。

一晚上居然毁了两件新衣,一次比一次狼狈。天瑞心情恶劣到了极点。破口骂道:“谁送的烟花进宫?!报内务府彻查!”

内侍吓慌了手脚,连声应下。

“二弟,有无烫伤?”天佑担心的问道。

天瑞一把推开天佑,黑着脸拂袖进了殿。

“放个烟花出这么多事,庆元殿的奴才越发不得事了!”天祥啐了一口。

天佑叹了口气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对了永夜,我有礼物送给你。三弟,你先送蔷薇回去。”

蔷薇经历了两次事故也吓得怕了,恋恋不舍地看了永夜一眼乖乖地随天祥离开。

永夜心情好得不得了,两次不露痕迹地恶整了二皇子他不想得意都难。他使劲控制着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安静地跟着大皇子离开。

转过游廊,天佑见左右无人便停下了脚步,淡淡地说了声:“永夜,你背上的衣裳破了。”

永夜一愣,笑了:“多谢大殿下关心,父王知道永夜身子弱给了这件护甲,不然肯定会受伤。”

天佑瞧了他几眼突然出手,永夜一脸天真的站着也不躲避。他暗自猜测难道被大皇子瞧出是他在捣鬼?打定主意拼着受伤也绝不暴露。

天佑触及永夜身体的时候已没有半分劲气,很自然地弹了弹他领间的雪花,顺手再解下披风给永夜系上,叹了口气道:“二弟确实狠了点,你莫要怪他。从小他喜欢的就不让别人碰。蔷薇……给你添麻烦了。”

永夜舒了口气,是自己多心了。他眨了眨眼笑道:“永夜怎敢怪二皇子呢。明明是那些侍从不长眼睛弄混了烟花和爆竹。”

天佑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笑道:“永夜肯这么想就对了。我送你回去。礼物说实话没准备,下回一定准备了送你。”

两人还没走到毓庆殿,就遇见了前来寻人的内侍。知道端王夫妇已等得急了,永夜赶紧告退。

天佑望着永夜的背影,眼里露出了深思。他并没有把握确认是永夜下的手。然而,跳起的菜盘,在地面炸开的烟花,巧妙的几乎让人真以为是意外。如果是永夜干的,这位足不出户连话都不会说的端王世子就太厉害了点。

回到端王府,永夜正要回莞玉院,端王叫住了他:“永夜,来我书房。”

永夜叹了口气,今晚事情怎么这么多。却低眉顺眼的跟了进去。

端王站在他面前,背负了双手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道:“大皇子的披风怎么穿在你身上?”

永夜头皮发麻,他断不能让端王看到他的后背。衣裳被铁砂打破了,大皇子这才解下披风给他挡着。而一旦说出这个事实,他的乌金甲衣就会露了形迹。一切就会被拆穿。永夜想了想答道:“我衣服穿少了,大殿下怕我受寒就给我披上了。”

“今儿在席间又闹的是那一出呢?”端王淡淡的问道,眼神冰凉。

他隔着再远,也关注着永夜的一举一动。看到了一切,也诧异二皇子会自己拍断一盘菜污了衣裳。

永夜只得老老实实将二皇子因为蔷薇郡主看他不顺眼的事又说了一遍。

端王听到永夜有关小白脸的解释怔了怔大笑出声,笑声中带了一份自嘲:“我的儿子会是小白脸?!”

说着捧起永夜的脸来。手指触到永夜肌肤的同时浑身一颤。

永夜趁势偏过脸故意气道:“父王也如此取笑永夜的长相?!长得像母亲是永夜的错吗?!”说完不理端王转身就走。

端王怔住,张嘴想喊,又没喊出声来,无力的滑坐在椅子上。

“王爷!”端王妃的手轻放在他肩上。温柔的声音唤醒了他。

端王把脸挨上端王妃的手喃喃道:“不知为何,他的脸与永夜的极其相似,可是,那神情……那神情却与我少年时一般无二。我每次见他就忍不住想疼他,以前却没有过。”

端王妃听着眼圈就红了,轻声道:“我对不住你,没好好照顾着他。你又不肯纳妾室,这王府的子息就他一个,我……”

“别说那些,当年我娶你时就立过誓,绝不负你。永夜……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游离谷的手段

年三十,京都的雪越发下得紧了,沿城墙根一带压垮了不少民房。极窄极深的巷子里隐隐有哭声传来。

巷子深处一扇木门吱呀开了,走出一个黑衣的男子。他抬手将风帽帽檐又拉低了些,只露出半张长着浓密胡须的脸。他默默的站了会儿,握剑的手紧了紧,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巷口摆了副挑担,左边烧着炉子架着汤锅,右边摆着作料碗筷。旁边支了张小木桌,放着几张长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子蹲缩在炉子旁借着火取暖。

雪花密密实实的飘着,若不是汤锅冒着热气,几乎没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卖面的小摊子。

“王老爹,今日还摆摊哪?”黑衣人停了下来。

王老爹顿时有了精神,从炉子后站起身,忙不迭地去扫桌凳上的浮雪:“不摆不行哪,多卖几碗面,晚上家里好过年。”

黑衣人没再说话坐下来。

不多会儿王老爹便端来一碗阳春面:“这是今儿卖的第一碗面,这年节……不好过喽!”

黑衣人默不作声的吃面,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寒风吹来带来笑声。王老爹眯缝着眼望着不远处,轻叹了声。

一巷之隔,天地差别。

谁又能注意到京都最大最奢侈的销金窟,脂浓粉香夜夜笙歌的集花坊的背后有这般凄凉的景象。豪门贵胄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风流,贫贱人家却为年三十买一顿白面包饺子的银子发愁。

黑衣人站起身,捏了捏钱袋,把最后一颗银豆子放在桌上。

“少侠……”王老爹很为难,这才开张,他如何找得开。

黑衣人笑了笑:“下回来吃我不付账就是。”

王老爹感激地看着他:“哎,多谢……”他小心奕奕的将银豆子放进了怀里,抬头时,黑衣男子已去得远了。

看看天色尚早,再卖几碗面就可以收摊回家过年了。皱纹遍布的脸上已露出喜悦的笑容。

“就是他了。”李言年冷酷地说道。

“为什么?他只是普通百姓!”永夜咬牙切齿地问道。

李言年侧过头看着永夜,淡然一笑:“谷主觉得你心太软,让你练练手罢了。你要明白,长得像世子的,不止你一个。”

“哦?还有永夜二号永夜三号备选?那找他们好了。”永夜不在乎地说道。他不信还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不过,不听话,再合适也不合适。”李言年看穿了永夜的想法。

永夜抬起头与李言年对视良久。“你知道,我并不是个心软之人。”

李言年点点头同意,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讽刺:“谷里要的是绝对的服从。记住,谷里每一次给你的机会都一样,你生他死,他生,你死。”

永夜望着脸上犹带着笑的老人,怒气与无奈在胸口冲撞。片刻之后他喃喃说:“这是师傅们给我的新年礼物?”

“对杀手来说,是最好的礼物。”

永夜甜甜地笑了:“多谢师傅了。我想,他在风雪里冻得也很难受,睡一觉也是好的。”

“不,”李言年的声音比风雪还刺骨寒冷,“这里太素净了,过年总要喜庆一点好。”说着递给永夜一个皮囊,“你的青衣师傅给你的新年礼物。”

永夜接过来,里面一排银亮的柳叶小飞刀。一寸长,一分宽,加了纯银,掂了掂,正合手感。他苦笑,不仅要他做杀手,还要做一个人神共愤有痕迹可查的杀手。游离谷好毒的心思,等他双手沾满无辜者的血腥,还能撇清关系?原来,控制他的是这法子。

可是你们不知道的是,我并不是你们以为的纯真孩子,需要从杀兔子开始练胆子。永夜弹了弹肩上的雪花,不紧不慢拈出一把小飞刀问道:“胖掌柜没宰青衣师傅吧?”

“他很开心是送你的礼物,只收了成本价。”李言年轻笑。

笑声很轻,转眼被风吹散。

王老爹只感觉一片凉意从喉间掠过,他有些呼吸困难,禁不住用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一点温热,像他伸出手在炉间烤火得到的暖意,脑中阵阵眩晕。

“你出手原来这么快!”李言年喃喃说道。

永夜望着白雪中那片血花,微笑道:“过年有点喜庆也好,师傅说的对。”

他的笑容让李言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开头急急说:“走吧,府里还等着呢。”

永夜打了个呵欠,今天很疲倦,得早点回去,倚红揽绿还等着他的礼物呢。晚上王府里还要吃家宴,放烟花。永夜突然想起那晚在宫里恶整二皇子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便觉得脸上淌过一阵冰凉,他把斗蓬帽子扣上,遮住了不断袭上脸庞的寒意。

“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你杀他吗?”李言年捧着礼物跟在永夜身后说道。眸子里闪过一抹狠绝。

永夜心里一沉,他不是没注意到那个戴风帽的黑衣人,很寻常的江湖打扮,穷得只有一颗银豆子也给了老人。难道这个人大有来头?

“他叫风扬兮,今年十八岁,是个……侠客!”

侠客?就这么简单?永夜嘴一撇。

“他十二岁时找上游离谷。”李言年缓缓的说道。

永夜眉皱了皱,这算什么?

“从来没有人能找到游离谷的所在,游离者,飘缈不定之意。”

永夜这才心惊。如果游离谷真的位于安国西陲群山之中,一锅端了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听李言年这么一讲,他才真正觉得游离谷的神秘,而越是神秘其力量就越不容小觑。

可是青衣师傅把乌金甲衣送给他时说,也许他这一辈子都呆在山谷之中,李言年说的是真是假?

“他十四岁打败齐国第一剑客,十五岁与陈国第一高手大战散玉关,他从没有败过。”

“你是说,让我杀那个老人,是成心让我去惹他?”永夜笑道。

李言年也笑:“你杀了他想保护的人,除非与游离谷共进退,否则只会死在他手上。”

“你们威胁人一向这么直接?”

“星魂,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游离谷给你的。做人,要厚道。”

永夜卟地笑出声来,蓦然回头指着李言年喘着气大笑:“将来……呵呵,你死了我一定为你请佛念经超度,让你转世后有机会看一场电影”。

漫天雪花纷扬,街上行人足步匆匆。一个锦衣少年边走边笑,在他身旁紧跟着眉头紧锁的俊朗男子,似在苦思着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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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声,炉头上铁锅里的汤水还冒着热气。

棚户区户户人家大门紧闭,再穷这里也是家,门板墙逢挡不住的寒风进得门来,也被团年的亲情融化了。

风扬兮静静地嗅着空气中被冻住的血腥味,越是愤怒激动他越是冷静。

王老爹身上已积了雪,像地上隆起的一个小雪堆。

拂开积雪,他看到王老爹喉间那半分银色,没有正中喉心,伸手一探,尚有气息。风扬兮大喜过望,扶起王老爹舀了碗热汤小心的喂下,王老爹咳了一下。他抱王老爹就往医馆走。

年三十的医馆药铺大门紧闭,风扬兮敲得急了,喊了几嗓子,门才被掀开一条缝:“今日歇业……”

话未说完风扬兮已抢了进去:“大夫呢?救人!” 他的手一直贴在老人背心,缓缓注入真气,生怕老人已受不住。

看到老人喉间那半分飞刀,大夫一惊,顾不得埋怨,吩咐徒儿打了热水,小心的取刀。等到刀取出敷上伤药,松了口气。

“还好这飞刀入喉不深,又射得偏了,看着惊险实则无大碍,公子请放心,调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大夫叹了口气,又道,“只是年纪大了,终是不妥。一定要好好补补身子才行。”

风扬兮微笑地点头,他知道王老爹已无碍。见老人感激的想开口,赶紧说道:“好生休息着,不妨事的。”

临走时拎了药他一摸身上却没了银子,风扬兮有些尴尬:“今日救人心切未带银两,改日一定奉上。”

王老爹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那颗银豆子。风扬兮心里一酸,止住了他:“老爹放心回家过年便是,一切有我。”

那大夫摇了摇头冲他摆手说道:“医者父母心,侠士义胆,请走好。”

“银两改日一定奉上。”风扬兮又说了遍。这才抱起王老爹离开。

送了王老爹回家。风扬兮回到巷子里的破屋,拈着那柄小飞刀看了半响,他的风帽已经取下。他的脸型瘦削有些不修边幅……胡虬遮了半张脸,眉毛乌黑浓密,双眼睛却出人意外地颇有神采,锐利蛊惑。

是什么人会伤害一个可怜的卖面老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么?那为何不将这条街上的张大婶赵大叔一并杀了?

使用飞刀的人手劲不足,准头不足,与其说杀人,不如说像孩子玩弹弓似的误伤了老人。风扬兮下了这样的判断。随手将银色飞刀放入了怀中。

风从屋子的四面八方袭来,天渐渐暗了,风扬兮想了想,又出了门。

步入杀手生涯

京都这个年过得并不顺利。大年初一,京都府尹曹大人便接到数十宗报案,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恨得指着府中妻妾们为他精心准备的边炉骂道:“简单包顿饺子就是了,搞这么多花样出来作甚!”

一屋子妾室全低下了头,大夫人却扬起脸说:“老爷接了案子发愁,何苦拿全家大小撒气?我连私房银子都被贼子拿走了,咱们家也是苦主!”

曹大人气得浑身发抖,又无话可说,拂袖去了刘师爷住的院子。

“我看,必是有人想劫富济贫,所取也不多。只是大人……”刘师爷跟了府尹大人二十年,一直是曹大人的主心骨。思虑片刻得出了结论。

他隐了后半句没说,眼中透出忧虑。东主曹大人家被偷得太多了,多得让他听了都吃惊。以京都府尹三十五石的月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家有黄金万两。这事闹腾出去,案子没破,曹大人就等着听参了。

曹大人与刘师爷之间并无忌讳,毫不客气地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饮下,恨恨然地说:“所取不多,麻烦却大。罗太师,张相爷,户部马侍郎、工部陈郎中……这贼子也忒狡猾,他怎么就不敢去端王府!”

原来年三十晚,京都出了窃案,罗太师府失银三百两,张丞相府失银两百两,马侍郎府失银一百两,陈郎中被窃了五十两。京都商贾大户每户失银一千两。

府尹夫人一早哭闹,她攒的三千两私房银子不翼而飞,曹大人脸色铁青喝止了她。

他自己藏在密处的宝贝被一锅端了,他当官几十年的血汗钱,让他如何不恨,又着实不敢声张,价值万两黄金哪,再当几辈子的官,不吃不喝俸禄攒到一块儿都没这个数。他只求保住官位,银子再挣也就是了。

可此次受害的都是豪门,被人无声无息盗了银,如何不怒,初一大早,纷纷遣侍卫家臣敲鼓报案,只差没把京都府衙门外的牛皮大鼓敲破了。

非富即贵,让曹大人如何不愁。

“大人!端王掌京畿防务,滋事体大,何不求助王爷?”刘师爷献了一策。

府尹摇了摇头:“我虽是京都府尹,正三品官员,可要求见端王,谈何容易!”

“大人何不前往张相府……借查案之机相求相爷?端王妃可是张相爱女。”

府尹眼中一亮,酒也不吃了,让师爷通知了府丞召了衙役,备了厚礼前往相府。

相府位于京都枣子巷,门口雪地里落了一大片爆竹纸屑,红得喜庆。府里失了银,年还是要过的,更何况,端王世子,相爷的小外孙今天过府拜年,张相喜的眉开眼笑。嘱下人报了案,也没把那点事放在心上。

端王与王妃进了宫,永夜独自由李言年及一帮侍卫陪着来了相府,正摇头晃脑背张相的诗句讨外公高兴。

张相听得永夜声音清朗,瞧着他面目酷似爱女心里疼得什么似的。想起从前为永夜的病发愁,如今真正好了,却又有几分伤感。

“永夜,你可有新作?”张相知道外孙酷爱诗词,只顾往永夜的喜好上引。

谁知永夜烦的就是这个,不是不能抄袭,但他讨厌。更不想一不留神就整个神童的称号扣在头上,以后少不得要与一帮酸人斡旋。便摇了摇头说:“自瞧了外公的诗词,永夜再不敢作诗!”

这马屁拍得张相乐不可支,笑骂是永夜小马屁精。

“外公,听说母亲幼时也有长相酷似的姐妹,是否也与永夜相像?”永夜很想知道。

“那是幼时,都说长得像,大了却不像了。”张相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神中透出一种悲伤。似在伤感着什么事。

“那我姨妈们生的孩子呢?也和我小时候长得很像吗?”

张相身体一颤,伸手把永夜揽进了怀里,轻声道:“他福薄,外公就只有你一个孙子了。”

为何张相这样说?难道自己真的是端王的亲子?永夜心里暗暗猜测着,正要继续问下去,府中总管急急走进来说京都府尹曹大人来了。

永夜跟着张相去了前堂,见檐下站了一溜持烧火棍的衙役。一个马脸官员满面愁容坐着。穿着绯色孔雀图案补服,头戴金银花饰乌纱帽,看他服饰,知道他就是府尹曹大人。

“给大人拜年!张相爷为国为民操心劳苦,这是下官一点心意,顺便……了解一番昨晚窃案究竟。”曹大人起身深揖一恭。

张相嘱人带了衙役们去烤火,招呼曹大人坐了,正想说话,瞧见永夜还站在一旁,便摸摸他的头笑道:“永夜去玩吧,晚饭过后再回王府。”

曹大人听到这话抬起了头,谄媚地笑道:“原来是端王世子,生得如此灵秀可爱,将来必是人才!”

张相呵呵笑了起来,老脸绽开如菊。

永夜本想见识下官场上这些人如何打交道,让外公不欲他在场,便行了一礼离开,走出前堂的时候,听到曹大人恳求:“下官确实犯难,恳请大人……”

他正想听下去,李言年走了过来。永夜一笑,迎了上去:“李执事可愿陪我一游相府?”

“小的遵命!”李言年垂手应下。

相府占地颇宽,外面已是一片银色的世界。永夜四顾无人,便笑道:“我见李执事对那位曹大人颇为注意。”

“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李言年淡淡地说。无人之时又恢复了他在永夜面前的傲慢。

“这次又是为何?”

“京都府尹的位子如何重要,他是皇后的人,不除不行。”

永夜叹了口气:“难道挡了大皇子的道,都要除了么?这天下之人,杀得过来?”

“大皇子宅心仁厚,李妃却无根无依,不如此,如何斗得过皇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府尹大人可不是善辈。当府尹不过五年,已在京都纳了九房小妾,置下田产房产若干,他,还是牡丹院的常客。昨日京都窃案,牵涉户部工部与雪灾有关的官员,看来那位窃贼也不是随便取银的。可曹大人却没有报失,不知道是否失银太多,报了数怕丢了官。”

“会是谁呢?”永夜问道。

李言年苦笑:“你当游离谷无所不知?我们有我们的势力,却不是任何事都能掌握的。这天下之大,窃贼太多了。”

窃银者贼,窃国者还是贼。永夜笑了笑:“我为你们当杀手,我为你们做世子,我是否该拿双倍的银子?”

李言年呆了呆,从袖中拿出了张银票:“谷中规矩,这次任务是一千两。”

永夜不客气了拿了,看了李言年一眼,冷了脸:“从现在起,除非传谷中讯息,不得与靠近我。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与游离谷的关系,如果谷中还想让我完成任务的话。”

李言年皱了下眉:“可是你的武功……”

“你要的是结果。别的,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了。”永夜哼了一声。

李言年被永夜的气势震得一愣,想起他不过才十岁,心里又有些憋屈。盯着永夜远去的背影狠狠地说道:“不就是仗着那张脸!端王都不敢这般对我说话,臭小子!”

永夜出府的时候,曹大人也正离开。永夜上轿前冲他笑了笑,曹大人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竟有些心动,眼中露出猥亵之意。想起永夜的身份,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番神情全落入了永夜的眼中,他冷冷地想,难得李言年要我杀个贪官,可就怪不得我了。

惹上了风扬兮

这是永夜第一次单独行动。他望着院子出神。每次执行任务之前,他总喜欢静静地将计划再在心中过滤一遍。

平静地吃完饭,还去端王书房寒喧了几句。端王笑逐颜开地看着他,那目光怎么看怎么稀奇。倒不像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在欣赏他的鼻子眼睛是什么形状。永夜很不想与他有更多的接触,他实在害怕端王买肉选菜似的目光看出他是个假的。

永夜叹了口气,对黑夜的喜欢胜过了白天。光照下他很容易疲倦,而一到夜晚,他的眼睛比午夜的猫眼还亮。

只可惜,他不可能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也不会。

倚红与揽绿已经习惯晚上不陪着他睡,且不去打扰他。这让永夜晚上行事很方便。纵是如此,今夜他还是在倚红揽绿茵儿房中下了醉梦散。保证她们能一觉舒服睡到天亮,连梦也不会做一个。

“梆!”王府更夫报时的声音在远处悠悠地响起。

永夜整理了下衣衫,黑色紧身衣,黑白二色的披风。

有雪的季节,他不会遗漏这一点。

夜晚,京都府尹内衙一片欢笑声,讨得了张相支持,曹大人放心开怀地与妻妾喝酒涮边炉。

琵琶声悠扬洒开。甜美的声音婉转唱道:“八十里地风雪难阻哪,郎归程——”

这声音顿时将永夜拉入了回忆中。他老爸是个票友,无事总爱聚集了一帮大爷大妈唱戏。永夜回家遇着,他老爸就会大喝一声:“兔崽子!去张大爷卤摊上买点菜!”

永夜总是笑笑把买好的卤菜扬给他爸瞧瞧,换了衣裳又出门。

他怔怔地听着,很后悔当初没有多陪陪他老爸。

琵琶声绝,丝竹再起,房中再传嬉笑声。

永夜止住思绪,心里的杀气淡了。曹大人该死,其实又关他什么事呢?皇后的人?皇帝的人也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没有力量对抗游离谷,他何苦结束一个这么快乐的生命?

永夜决定让曹大人再多乐呵乐呵。他悠闲的趴在房顶上从揭开的瓦洞中观赏曹大人的小妾跳舞。从远处望去,他是屋顶上新覆盖的一片白雪。

那小妾面容娇柔,穿了件水红绸衫,换了绸底软缎鞋,舞姿翩翩。看年纪不过十六左右,曹大人已四十开外,永夜很是羡慕。古代当男人实在是太好了。只要有钱,养得起,娶二十房都没问题。想到此处,他对曹大人恨意再起。老子的揽翠马上就要嫁给李言年那个混蛋,老子没法娶了她护着她。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糟蹋纯情少女?

小妾软声唱着歌,水袖撒开,身躯颤抖似站立不稳越发显出一种柔弱来。永夜仔细一瞧,发现屋里织锦地毯上竟撒了一地黄豆。难怪会站不稳。这个变态!

曹大人却看得眉飞色舞连连叫好,让几个年轻的妾室也脱了外裳跳舞去。

大夫人坐在席间也看得高兴,旁边竟也有一个妾室打扮的妙龄女子小心的剥了桔子的筋丝喂她。想来这些年轻的妾室也是她取乐子的玩物。

永夜看那几个女子摇摇晃晃地跳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脚,穿一层绸布做成的鞋与赤脚站在石子上的感觉差不多,肯定疼。他决定尽快救美丽的小妾们出苦海,手指轻弹挥出了迷烟。

片刻后屋子里一片安静,永夜飘然落下,拈出飞刀有点心疼的看了看,加纯银特制的飞刀,一柄就是钱啊!

曹大人昏倒在地上,马脸在烛光下更显丑陋。永夜啐了他一口,本想弄醒了,想起毕竟是一条人命,心里一软,喃喃道:“还是这样好,没那么痛!”抬手间一寸长的飞刀已准确没入了曹大人喉间,只余一点沁红慢慢从伤口涌出。

永夜正想离开,玩心又起,在墙上用酒写下:“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八个大字。退后两步欣赏了下自己的书法,游离谷既然想让自己留下痕迹,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他本该迅速回府,又想起了那位卖面的老人,永夜摸了摸身上的一千两银票,奔向了棚户区。

脚尖轻点屋顶,永夜很愉快地享受着在风里奔跑的轻盈感觉。巷子只几十户人家,他查了十来户没见着王老爹,正翻开一户屋顶瓦片查看时,一道剑光无声无息刺了出来。

永夜暗呼糟糕,他竟忘了风扬兮是从这里面走出去的,凌空往后一翻,脚尖顺势挑起一片蓬草,遮挡风扬兮的视线。

从屋里跃出的风扬兮身法之迅速让永夜吃惊,双手撒出一片迷烟,人如飞鸟般迅速后退。没有丝毫恋战的打算。

风扬兮哼了一声剑光如匹练挥出,永夜向来对自己的轻功自负,却感觉后背一痛,他没有回头借势再往前疾冲。

风扬兮大喝一声:“哪里走!”一掌再次拍下。

又一道黑影急如闪电般冲出,竟不顾风扬兮掌力,脚下用力一顿,那间草房瞬间塌下。里面传出主人的惊呼。

狡猾!风扬兮狠狠地骂了声,顾不得追上去,跳下屋顶救人。抬眼间,两条黑影瞬间已消失在雪地之中。

好在只是草房,没有伤着人。可是雪夜里无蓬门挡风却也可怜。风扬兮只好将房主带回自己的小屋安顿。

他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雪从天空飘下,竟不觉寒冷。望着夜色中这一大片棚户区,嘴角扯出满意的笑容。想起京都府尹居然有那么多金银珠宝,风扬兮就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这个年京都贫苦百姓多少将就能过了。

影子挟着永夜悄无声息地回到王府。永夜只觉得胸闷,咳了一声,竟呛出一口血来。赶紧找出回魂秘制的伤药吃了。

“无妨,乌金甲卸去了大半内力,受了些震动,养些日子就好。”

“谢谢影子叔叔。”永夜咳出血来,心里舒服了很多。风扬兮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若是修得天脉内经,也不会伤这么重。”

永夜苦笑,他不是没练天脉内经,练了还是打不过而己。嘴里却顺着影子的话撒谎:“天脉内经似乎没什么东西,又不能让游离谷发现,所以,干脆毁了。”

“毁了?”影子有点心急。

永夜能感觉到影子气得呼吸也变得急了。他很遗憾,影子救他帮他也不是单纯的对他好。

片刻后影子才叹道:“也好,省得挂心。也许这内经并不适合你练习。还有,今天你该直接回府。那个老人已经死了。他不死,你会很麻烦。”

永夜心里一颤,他知道自己没杀死那个老人会很麻烦,可是他的确下不了手。他不知道该感谢影子还是该恨他。“我闯的祸,却要麻烦影子叔叔去擦屁股,实在不好意思。”

“以后莫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影子叔叔还是在一旁看着点好,如果被李言年发现,影子叔叔就杀他好了。”永夜一字一句地说道。老人因为他而死,虽没死在他手上,也因他而死。

影子沉默了良久答道:“这样麻烦了点,李言年还不能死。”

“为什么?你要对我好?”

“我说过了,我欠别人的人情……”

“不是说好让我学一身本事,这人情就还完了吗?”

影子有些尴尬,冷冷地扔下一句:“你只要在这里好好过就行了。”

“你知道我是……不是世子。这日子如何好好过?你就不怕我被戳穿了死得更惨?”

“不会的。记住,风扬兮年纪虽轻,功夫却不知比你高出了多少,少惹他。”影子说完就走了。

永夜慢慢的回味影子的话,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时间心里竟难受得紧。起了身站在铜镜前。脸,精致得极乎完美,脸色苍白薄唇上还沾有一丝鲜血,竟有种说不出的楚楚动人之感。“祸水!”他想起月魄的话,手一翻拈着柄小飞刀在脸上比划了下,还是下不了手毁掉。

他对镜喃喃道:“青衣师傅,你说过,实在不行,天下之大总有安身之地。我的功夫几时才能练得再好一些呢?”

京都府尹曹大人在府中被人所杀,此事传遍了京都。裕嘉帝的好心情被破坏得干干净净,责令府丞暂代其职,刑部限期破案。端王领京畿防务,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好在直到元宵过完京都再没出事,刑部忙得人仰马翻叫苦不迭,没捉到杀人凶手,却翻出了曹大人贪赃枉法的底子。裕嘉帝对曹大人的财产数目大为吃惊,勃然大怒。这等贪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怨,虽然是朝廷命官,却不再追责案情进展,事情才慢慢平息下来。

而永夜送入曹大人喉间的那柄小飞刀原本是放在刑部做为证物存档,在某个晚上却被窃走了。

风扬兮看着面前的两柄飞刀出神,他肯定这是个职业杀手,只有职业杀手才会不问忠奸好坏,为了银子杀人。

“杀了那贪官没关系,可是你不该杀了王老爹。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是吗?”风扬兮冷笑,眼中透出凌厉之色。他一定会找到他,杀了他为王老爹报仇。

元宵节的约会

京都元宵花灯年年热闹。家家户户门前有钱的挂以檀木搭骨,雕刻成龙凤图案,配以彩画绢面和玉坠丝穗的宫灯。穷点的人家则以竹作架,糊以印有花鸟人像图案的纸灯笼。也有中等人家用薄丝或绢糊成的丝灯。

形状不一,或古朴稚致,或富丽堂皇。直把京都变成了不夜天。

集花坊一带的花灯最为壮观。每座花楼檐下都挂有各式各样俏丽多姿的彩灯。坊中青楼云集,元宵节楼中的姑娘穿戴齐整了,往二楼以上的美人靠上歪着,顾不得寒风,笑着与自家楼里的彩灯一起相互比拼。

相好的公子爷们大方的总爱在这时送姑娘花灯示好。老鸨便吩咐了人专程在楼厅候着,一有花灯送上,便会用长竿插了大声的吼上一句:“张公子送檀香姑娘走马转花灯一盏!”

楼上便会有姑娘发出清脆的笑声:“檀香多谢公子!”

一来二往竟成了青楼媲美的手段。

元宵是端王与王妃的节日。

每年元宵端王都会携王妃同游,重温少时邂逅的浪漫。这时候仅有侍卫远远的跟着,不敢前去打挠。

倚红揽翠茵儿都闹着要去看花灯。永夜听得集花坊,心中一动,想起了牡丹院。便欣然同意与三位侍女同去看灯。

他走到集花坊时,见三人有些扭捏,便笑道:“只是去看个热闹,又不进楼,怕什么?!还有少爷我呢。”

三人才红着脸应下,等进了集花坊,永夜一眼就瞧见牡丹院三个大字。原来这牡丹院今年为出新意,特意花了大价钱造了座灯坊。中心一朵扎成牡丹形的彩灯华丽怒放。只这手笔就将别家青楼比了下去。下面看灯的游人也比别处多。

永夜带着三位侍女挤到牡丹院楼下,正听到院里侍者长声呦呦地喊道:“李员外送墨玉公子梅花灯一盏。”

随着声音,一盏高达数尺的彩灯挂在了房檐下。

永夜是见过灯会的,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梅花灯。此时鼻端嗅得梅花隐隐传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这灯周身以梅花串装饰,随着热气,花香蒸发,越发的浓郁,不禁啧啧赞叹。再看楼上,站出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温婉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墨玉多谢李员外。”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很气派的踱步进了楼。他就是李员外?

如果自己进了牡丹院会和他一样?永夜定定地看着墨玉,浑身的书卷气,干净的脸,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没有丝毫龌龊肮脏的感觉。

男人和男人!一个叫李员外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和这般干净的少年!永夜顿时像咬了一半苍蝇在嘴里,直想吐。

“少爷!王爷王妃在那边!”茵儿眼尖,扯了扯永夜的衣襟说道。

永夜望过去,见端王妃正弯腰与一个小女孩说着话,脸上挂着极温柔的笑容。端王在一旁瞧着她,神情黯然。永夜心里一跳,见他们身边的侍卫都站在一丈开外。知道端王会武功保护王妃没问题,侍卫仅为以防万一。

他定定的瞧着他们,自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却和路人的孩子相亲。自己从前不会说话,淡了关系,如今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却仍觉得隔了千山万水,为什么呢?一个模糊的念头跳进永夜的心里。

他见端王夫妇继续前行观灯,匆匆对倚红她们说了句:“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少爷你去哪儿?”

“我去,给你们买零嘴吃。”永夜说完挤进了人群,急得三位侍女跳脚,却又在人群里找不着他了。

永夜挤出人群来到和王妃刚才说话的小女孩身边。她的父亲正在炒糖粟子。小女孩也是十岁左右年纪,正在帮着父亲包粟子。永夜摸了摸荷包,拿出一颗银豆子,买了包糖粟子,笑着说:“你的女儿真懂事呢。”

炒粟子的汉子憨厚的笑了笑:“刚才有位贵夫人也这么说来着,穷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和娇贵小姐一样呢!”

永夜笑着问小女孩:“那位漂亮的夫人还对你说什么了?”

小女孩甜甜笑了:“她说她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也在做工呢。”

永夜眼里蓦然酸楚,世子果然不是端王夫妇亲生。想起端王妃那温柔与带着伤痛的眼神,永夜拿出荷包,顺手放在女孩手中柔声说:“送你的,你炒的粟子很香!”

“公子使不得!”

永夜已转身离开。

见他回来,三位侍女都松了口气。正要埋怨,永夜已将温热的粟子递了过去:“趁热吃,很甜的。”

四人在牡丹院楼下边吃粟子边看灯。永夜凝神注视着出现在牡丹院楼上的每一个人,暗自记着他们的长相,举止,一一判断。

这时他感觉有人冲他撞过来。永夜很自然的退了一步,把茵儿护在背后。抬眼看去,笑容浮起:“见过二殿下。”

李天瑞穿了身紫金长袍并同色披风,那张脸在花灯映衬下显得格外邪魅。身边带了两名侍卫,一看就是身负武功的高手。李天瑞的唇抿出一丝讽刺:“怎么,世子独自赏灯?没与皇叔一起?”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似恍然大悟,“差点忘记了,今天这日子,皇叔只和皇婶婶一起的。”

“携手游灯本来就是父亲与母亲值得纪念的日子,永夜也无意去煞风景。”永夜恬然的笑了。

李天瑞没惹恼他,心里不痛快,抬头望见牡丹院楼上美人靠上歪着的众小倌,下巴一抬笑道:“墨玉公子算什么,永夜若是在那楼上一站,什么公子都黯然失色!”

永夜正犯恶心,听李天瑞这么一说,脸便沉了下来:“倚红揽翠茵儿,回府!”

三名侍女听见也极为愤怒,知道惹不起李天瑞,纷纷黑了脸便往外走。

李天瑞一个健步挡在永夜身前,笑道:“瞧瞧,这生气的模样真够俊的,难怪蔷薇见了你就粘上了。才六岁的丫头都迷得这般厉害,世子长大一点怕是这京都城里最俏的公子爷了。”

永夜见他再三挑衅,强忍了怒气,低头便走,往左往右,李天瑞都挡在面前。

“二殿下,在大街上闹腾开大家都没面子,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聊聊如何?”永夜淡淡地说道。

李天瑞好奇的看着永夜,他才及他的胸,怎么就敢有这等勇气。他哈哈大笑道:“好啊!走哪儿?”

永夜随手指了指集花坊背后的小巷。

倚红紧张起来,捅了捅茵儿。茵儿机灵,转身跑入了人群赶着回府报讯。

走到巷口永夜停了下来:“一对一,你敢吗?”

李天瑞干笑两声,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

“少爷!”

“二殿下只是和我聊聊天,不想被别人听到,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出来。”永夜说完就往巷子里面走。

见瞧不见李天瑞的侍卫和倚红揽翠,永夜看了看位置,笑道:“二殿下就这么想揍我?”

李天瑞哼了声:“李永夜,我再警告你一声,蔷薇只能陪我一个人玩,你离她远点。”

“你这么在意蔷薇,为何还放了她过来?不怕爆竹里的铁砂子炸伤了她?李天瑞,你太狠毒!不过……”永夜眼珠一转,“总比虚伪的人好,有些人表面温和无害,实则比你还狠还坏,对么?”

“你想说什么?”李天瑞警惕的看着永夜。

“我想说,我就算打不过你,也可以教训你,你信吗?”永夜感觉到异样,轻笑道。

李天瑞怀疑地看着他。

“如果我做到了,你能相信我的力量能帮助你吗?”

“哈哈!”李天瑞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恨意,“帮我?帮我什么?你老子都不肯相帮,你算什么东西!”

永夜对准他一脚踢了过去,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李天瑞感觉到痛,他大怒:“好啊,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趁机下手,你和他都是一路货色!”

李天瑞一掌打过来,才挨着永夜的身体,永夜便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他一愣,只见旁边的小屋里掠出一道黑影将永夜接住。

“你是谁,竟然敢管本……公子的闲事?!放下你手里的人,本公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他!”

风扬兮低头看永夜,见他脸色苍白,害怕的直抖,心里怜意顿起,抬头冷冷地望着李天瑞:“我最瞧不得你这种欺负弱小的人,滚!”

李天瑞几时听过一个滚字,见对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怒吼一声冲过来就是一拳。

风扬兮轻巧地躲开,有些诧异李天瑞功夫的精纯。

李天瑞见拳头落空,心里更为恼怒,变拳为掌,招招狠毒。

看得几招,风扬兮皱了眉:“如此歹毒的招术竟用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不教训你,以后还了得。”

说着身形一动,李天瑞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踹中屁股扑了出去,直摔得头晕眼花,一身新衣再次被雪水弄得污浊不堪。

“屁股朝地平沙落雁式!”永夜轻拍巴掌,想起了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一招。

风扬兮拍了拍他的头斥道:“还不快回家去,以后少惹这种小霸王!”

“谢谢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永夜摆出天真的神情。

风扬兮笑了,柔声说:“我叫风扬兮,风扬起来的意思!”

“疯子哥哥!”永夜面不改色的甜甜笑了。打不过嘴里占点小便宜,再利用一番也是好的。以李天瑞的个性,他以后绝对会找风扬兮的麻烦。永夜很开心的小跑着离开,|奇-_-书_网|又回头冲狼狈的李天瑞笑了笑。

李天瑞已消退了怒气。望着永夜的背影很服气。站起来也不说话便往往外走。

“别让我再见着你欺凌弱小,这是给你的教训!”

李天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声道:“风子?是疯子吧!”

风扬兮一愣,摇了摇头,转身又进了小屋。

永夜在巷口等着他,李天瑞黑着脸瞪着他。良久后笑了起来,伸手去揽永夜的肩。

永夜侧身避开,轻声说:“殿下要记住,别和我太亲近。一来我不习惯和你这么亲近,二来,殿下只要记住,我说的话绝无更改!一年之内定让殿下心想事成。你用不着怀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小小的配合永夜便成了。事成之后你便能明白永夜的忠心。何乐而不为呢?”

李天瑞看了看弄脏的衣袍阴冷的笑道:“我不需要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凡事,你自己想好。想给我下套,我不会管你是不是皇叔的儿子。”

永夜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的离开。

游离谷,你们想要我相助大皇子。如今我帮的是二殿下,你们,会如何呢?

一切都在算计中进行

春天慢慢消退了积雪,枝头绽出嫩芽。永夜蔫蔫地趴在桌子打瞌睡。

夏天将春日燃烧,蓬蓬勃勃一片绿意。永夜仍蔫蔫地趴在桌上瞌睡。

这一年来只要进宫陪三位皇子读书,永夜就一直无精打采。

“啪!”在黄太傅手中书卷扔出的瞬间永夜醒了,不仅醒了,还很自然的碰掉了桌上的书本,并弯下腰去捡,这书卷不偏不斜地砸到了他身后的三皇子天祥脸上。

“哎哟!”天祥捂着脸呼疼。

永夜惊讶地回头看着天祥,眨巴下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

“太傅为何打我!”天祥站起来大声说道。

黄太傅愣了愣指了指永夜,还没说出口,永夜已笑道:“太傅必是想请三殿下背书本!”

黄太傅又不好说砸错了人,便道:“方才讲到哪里了?接着背!”

三皇子一愣,支唔了几句没答出来。

黄太傅借机指了指永夜:“你背!”

永夜呆住,嘴张了张说道:“我不信大殿下二殿下能背出来!”

一把火烧到天佑天瑞身上。

天佑颇有兴趣的看着永夜没有说话,天瑞便冷笑起来:“太傅是让你背书!”

“难道二殿下背不出来?”

“谁说我背不出来?”天瑞不服气的念道:“盛哉京都,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东出秦山,西据散玉关之永固。秦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背完挑衅地看着永夜。

永夜微笑,一模一样的背了出来也挑衅地看着二皇子。

天佑偏过头强忍着爆笑,永夜太聪明了。他轻咳了一声,也朗朗背诵出黄太傅引以为傲的《京都赋》。

三皇子还没反应过来,还是记不住。

黄太傅只好瞪了永夜一眼,拿出戒尺拉过三皇子的手狠狠地打了三下:“长长记性!”

三皇子疼得直吸气。

黄太傅打错了人,无心再上课,扔了戒尺拂袖而去。

“三弟疼么?”天佑关切地问道。

天瑞冷笑着说:“大哥就是这般关心兄弟的么?”说着摩拳擦掌道,“狡猾!明明太傅打的是你,却让老三背了黑锅!害老三受责罚,我非替他出这口气不可。”一掌就击向永夜。

永夜正欲躲闪,却听到一行足音往这边行来。眼珠一转,硬生生受了这掌,摔倒在地上。

“永夜你无事吧!二弟住手!”大皇子大惊,冲上前去拉永夜。

天瑞冷笑一声拦在了天佑身前:“大哥,你护着外人也不帮自家兄弟?”

“二弟!”

天瑞一掌对着天佑拍了过去。天佑正欲躲闪,眉轻跳,手势一缓,被天瑞打在胸前,踉跄几步摔倒在门口。天瑞走到永夜身边,狞笑一声一脚又踹了下去。

“住手!”

突如其来一声大喝吓得天瑞一哆嗦,眼睛瞥见一抹明黄,人已软了下去:“父皇!”

裕嘉帝满面怒容出现在门口。见天佑和永夜都躺在地上,有些尴尬的回过头:“还不传御医去!”

“皇上莫要着急,臣瞧瞧再说。”端王闪身进了屋,见永夜一身是灰狼狈不堪。拉起他问道,“怎么回事?!”

永夜默不作声站着。

“天佑,你是大哥,怎么回事?”裕嘉帝正与端王前来看几个小子读书,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天佑正欲说话,天瑞已抢着告了状:“永夜上课瞌睡,却让老三背了黑锅被太傅打手心,儿臣气不过才教训他。大哥瞧在眼里也不向太傅说明。”一口气把天佑与永夜都告了。

端王越听脸越黑,偏过头对裕嘉帝说:“皇上莫要因为臣松了管教。”

“皇上,我没瞌睡,我只是精神不济,在桌上趴了会儿,太傅教的我一丝没漏下。”永夜委屈的开了口。

“刚才怎么不说?!”端王喝道。

永夜低着头轻声道:“我怕二殿下打我。我……打不过他。大皇子又不敢帮我。”

天瑞听见气得吼道:“我几时打过你?!”

“……没,没打我。”永夜身子抖了抖,可怜兮兮地埋着头。

端王与裕嘉帝交换了下眼神,裕嘉帝哼了声:“瞧你把永夜吓成这样!天佑,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佑跪在地上静静地说:“我是做大哥的,没带好弟弟们,甘愿领罚。”

“十个板子,好生领了。”裕嘉帝淡淡地吩咐道。

不一会儿,内侍抬了长凳进来,天佑往凳子上一趴,内侍扒了裤子就开打。十板子打得噼啪作响,大皇子哼也没哼,打完了便谢恩。

永夜看得眼也不眨,心里直发凉,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屁股。

“天祥!”

“儿臣在。”

“太傅说你今日没背好书?”

“儿臣日后一定勤力!”

“十个板子。”

天祥苦着脸被打了十下,疼得呲牙咧嘴。

“父皇,大哥三弟都受了罚,为何不罚永夜?”天瑞不服气。

“以后再让我瞧见这般情形,不问缘由,每人领十个板子。永夜么……自有你皇叔执家法!”裕嘉帝说完看了眼端王离开了。

端王牵了永夜的手说道:“回府!”

“皇叔!皇侄一向对皇叔景仰有加,想必皇叔必不会让侄儿失望才是。”

端王站住,看了眼天瑞,缓缓说道:“怎么,二殿下想一同回王府看本王如何执行家法?”

天瑞一怔,端王轻笑起来:“不必了,就这儿吧!”说着拖着永夜走到长凳前喝道,“脱了裤子趴下!”

永夜气极败坏吼道:“不!”

这声不字吓呆了屋里的人。端王看着永夜眉一皱:“再说一遍?!”

永夜反应过来,站得笔挺,一字一句地看着端王说:“要打便打,要我脱了裤子打给他们看,不!”

“好,很好!”端王顺手夺过内侍手中的红漆木板扬手挥了出去。

永夜哪敢当端王的面暗自运功,这一板结结实实打在屁股上,人被拍飞了出去。天佑一惊,跃起将永夜抄进了怀里,急呼道:“永夜身子一向不好,皇叔手下留神!”

“过来!”

永夜推开天佑,只觉屁股火辣辣痛得直烧。看来端王是下定决心要打残了他,永夜心思数转,考虑着该不该赌。想到事先的计划,他勉强站直了说:“你打吧!”

端王冷哼一声手不留情,板子重重挥下。这回永夜却是站得直了硬生生挨了端王十个板子。血顺着裤管浸了出来。

裕嘉帝执家法,叫内侍打了三位皇子每人十板,那内侍手有分寸,哪像端王用足了劲,便是成人也受不了他这般打法。永夜习武身体再好,十板下来,苍白了脸一口气顶着没有倒下,他看着端王铁青的脸,一种酸痛蓦然从心里涌起,自嘲地笑了笑。

“皇叔!永夜不行了!快传御医!”天佑瞧见永夜脸色不对,心里隐隐害怕。

天瑞天祥几时见过端王这般凌利,都闭紧了嘴不吭声。

裕嘉帝似早知这般结果,天佑话音才落,御医就背着药箱进了门。

端王冷然看着永夜,父子俩就这样对视着,一如初见那时彼此打量。

永夜放弃了伪装。如果端王真的还有一个亲子,那么他就赌对了。如果没有,他会选择为端王所用,联合端王的力量消灭游离谷。不论是那一种,自己都不吃亏。

想起端王妃温柔的眼神,永夜突然觉得很想让她再抱抱自己,心底里情不自禁涌出一种温暖。如果真是自己的母亲该有多好!

“父王,回家!”永夜轻轻的说了声,那目光充满了依恋,却一步也迈不动。

不知为何,端王突然慌乱起来。大步上前一把抄抱起永夜,满手沾着温热的血,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低头看永夜已晕了过去,额上挂满了细密的冷汗,顾不得在皇宫之内,抱起永夜施展轻功往外急奔。

“王爷,快放下世子!”御医见永夜没脱裤子挨了板子,等回到王府怕与伤口早粘在一起了,伤势会更重,急急的去追端王。

“得意了吧?!”天佑吼了起来。

天瑞只冷冷一笑:“都说大哥温和有礼,原来只是装出来的。难道天祥就该白挨打?”

天祥怒道:“大哥二哥莫为我争吵,谁不知道你二人争来斗去都为了太子宝座,拿我当枪使!哼!”

天祥头也不回地离开。天佑与天瑞静静地对峙良久,天瑞就笑了:“大哥是在奇怪我为何要开罪端王?我就是看不习惯李永夜那样子!谁得罪了我,都只有一个下场!”

天瑞阴狠地说完,目光在三名掌刑身上一转,满意地瞧见他们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复又低声说,“我知道大哥喜欢上了永夜,不过,最好莫要被父皇知道。”大笑着离开。

天佑静静地站了会儿,看了眼屋子里低头当什么也没听到的三名内侍,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当晚,裕嘉帝正在李妃处用膳,近身内侍悄悄告诉他一个消息,今天掌刑的三名内侍都死了。

裕嘉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看了眼李妃淡淡地说了声:“朕的儿子真行!”

李妃不知所措,裕嘉帝叹了口气:“立嫡子还是立长子,朝中争论不休,后宫也没闲着。皇后尚在,天佑也满了十五了,明儿就领旨出宫建衙吧。”

李妃眼泪落下,跪下谢恩。心里充满了失望,裕嘉帝此言,无疑是要立二皇子天瑞为太子了。

裕嘉帝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瞧见了那朵花

血从手间滴落,永夜痛得额头冒汗,身子发颤,见出了皇宫,心里松了口气,晕了过去。

“永夜,你撑着点!”端王出了宫跃上侍卫的马,打马飞奔。

那种瞬间涌出的恐惧和害怕在心间一点点扩大。就算当年听到满月的永夜被掳走时也只有愤怒。而现在,却是害怕,真的害怕,怕手上小小的人儿被自己打残了打死了。

马扬起四蹄飞奔,端王铁青着脸顾不得踏伤街上的百姓。

他不是没找过,也不是没找到过。与永夜相似的面孔,相同的年纪,然而只在王妃轻轻摇头的瞬间,那种喜悦就又变成了愤恨。

游离谷终于找到了与永夜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他们妄想用这个孩子代替世子以掌握他的权力,达到他们的目的。

端王此时盼望着,盼望他们找到的是真正的永夜。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任何人不得入寝殿!看着李言年,若有丝毫异动,杀!”端王扔下这句话抱着永夜进了内室。

他颤着手脱了永夜的鞋袜。那朵艳丽的花赫然出现在眼间。

心如被重锤狠狠击中,端王伸手摸了摸那朵花,突然反应过来,冲外面大吼:“请王妃过来,准备温水,伤药,快点!”

外间一片混乱。

端王妃急急入内:“出什么事了,王爷!”

端王没有回答,苍白着脸轻轻用温水化去永夜干涸的血迹,小心剥开粘在伤口上的裤子。

“啊!天啦!”端王妃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伸着手指着永夜软软地说道:“他……他是我们的……”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端王专心处理着永夜的伤口。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果然是游离谷掉了包的永夜,可是他也真的是他的亲子!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他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他的身边。他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让他发现。

端王轻轻抱起王妃让她躺在永夜身边。一大一小两张如此肖似的脸。连微蹙的神情都一模一样。他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

手抚过永夜脚上的那朵花,想起王妃说过,当时一时调皮,画在了永夜的脚板心。他还在信中斥她胡闹。

谁知道这个隐秘的记号,竟成了他识破假冒者的办法。

端王眼中浮现出与永夜对视时的情形。那眼神分明充满了浓浓的眷恋。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永夜,还在一年前初进府不久,他就无意中提及谷中看到另一个与他酷似的孩子。他,那时候自己就在怀疑了吗?他,那个时候就在试探自己了。

永夜真是聪明!他敏感的觉得世子的不对劲,自己和王妃态度的不对劲。端王想起张相曾告诉他永夜问过他姨妈孩子的事情,端王轻轻摸着那朵花说:“你已经在猜想了是么?你今天那眼神分明是知道了,不然,就不会一定要我带你回府来了,是吗?”

嘴边绽出骄傲的笑容。他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呆子。怎么可能见了他就瑟瑟发抖,怎么可能不与父母亲近。

可是要不要认他?端王又想起这个问题。

游离谷知道他是真的吗?端王马上否定了这个推测,如果游离谷知道就不会这样送他回来,而是换一种方式了。毕竟,现在小,将来长大总是能看出来的。

“无论如何,我已经知道了,我就不会再失去你。”端王下定了决心。

隐约的黑暗中,永夜听到争吵的声音,端王妃的哭声。他心一宽又睡了过去。

天热盖不了被子,永夜下半身只覆了张白棉布,隐隐瞧见沾上的血迹,端王妃坐在永夜床前,瞧他趴着,抖着手揭开瞅了眼,眼泪忍不住又涌出来。

端王站在她身后,见她落泪,叹了口气说:“没有大碍,养……”

“养什么养!你下手真狠哪!你怎么不把他打死了事?!他才多大?他才十一!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心里不痛快不是?你去娶!你去啊!我……我娘俩儿走了不碍你眼!”端王妃猛的回头连珠炮似的说道。

端王措手不及,见王妃眼睛红得血也似是的,伸手就去抱她。端王妃扬手就是一巴掌将他打开:“当年我给你一巴掌是欠了你,这辈子还你了,现在给你一巴掌是永夜欠了你,你……恨我也就是了,何苦折腾他!”

“我……我几时恨过你!”端王当王妃这巴掌在扇风,根本不放在心。

端王妃一拳捶在床上,恨声道:“你脸上画了掌痕还在金殿上招摇,你害我嫁不了别人!”

“你还想嫁谁?”端王的脸霎时寒成了冰。

“我嫁谁也不会让永夜被伤成这样!”王妃并不怕他,声音高昂。

端王那怒气却瞬间融化得干干净净,柔了声音道:“是我不好成不?”

“你不是不好,你简直就是混蛋!你怎么就狠得下这个心……”说着王妃回头放声大哭。

“别哭了好不好?我不是……不知道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这般心思深沉,你会不知道!”王妃瞪着端王,眼中怒火再次腾起,纤手指着端王骂道,“你若真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你怕是什么都明白……我恨的就是这个!”

“好啦,不是没打坏嘛!”

“没有?!你当我是瞎子看不见?!永夜都晕了两天两夜,还没打坏?!他若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准备另娶王妃吧!”

“胡说什么!”端王火了,一把拽起王妃扬手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再胡说一气,我让你和他一块躺着,随了你的愿!”

王妃也火了,推着端王吼道:“你打啊!你……还嫌欺负我不够?你就这么一下都让我觉得疼,永夜呢?他会痛成什么样!”

端王突然搂紧了她,下巴抵在王妃发间轻声说:“我也很痛……”

王妃一愣,哀哀哭了起来:“就非下这狠手不行么?他才十一岁呢。”

“吵什么啊!”永夜偏过脑袋看两人打情骂俏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端王与王妃。

端王夫妇听到声音顿时惊得分开,扑向床前。

父子同奸诈

永夜趴着,歪着头瞧他们俩,这么紧张他?他扭着头看了下白布单盖着的身体,脸霎时便红了,浑身不自在。

“永夜——”王妃小心奕奕地喊了他一声。

端王见永夜扭捏着害羞忍不住笑了,试探地问道:“难道你长到十岁,都没被人打过屁股?”

永夜红着脸,不肯说话也不肯摇头点头。

“从来没人瞧见过?怎么可能?”端王大为吃惊。

永夜想起黑暗的石室,想起青衣师傅临别时的话,想起影子送他入谷之前的几年,闷声闷气地说:“知道的人都选择不说,我……送我来的人不知道,也没往哪里想过。”

端王朗声笑了起来,直笑得永夜恼怒地转过头瞪他:“有什么好笑的?我那时小,没看见有什么稀奇?我本来就在石室里呆了三年,暗无天日的,谁知道我身体长成什么样子,谁知道我脚板心上还有朵花!”

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呆了三年?端王妃心疼的直抹泪:“难怪到了白天总是瞌睡,你黄太傅可真冤了你了。你也是,也不问清楚就下这么重的手,永夜和他们一样么?”

端王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如何问清楚?这小子自己若不是自己想撞上来挨打,最多就那一板子了事。想到此处便又看向永夜。见他头发披散着,脸涨得通红,娇憨的模样一如王妃嗔怒之时。这孩子猜到了自己下手的心思么?

“当年,不是游离谷里的人抱走我的。那个永夜是谁?”永夜见端王王妃什么都瞧见了,自己没有赌错,也顾不得不习惯,开口问道。

端王妃坐在床头,看了端王一眼,伸手抚上永夜的脸轻声说:“你外婆有个双生姊妹,我叫小姨的。她有三个孩子,我叫大表姐的和我同时生孩子……”

“那时陈兵压境,父王在散玉关拒敌。没想到陈国竟派人入境,潜入京都掳走了你。”端王想起内疚地看了眼王妃。

永夜一笑接口道:“想拿我威胁父王是么?结果母亲就抱了姨娘的孩子说是我,不让陈国得逞。”

“永夜真聪明,当时我大表姐生子,我去看她,心一横就把她的儿子当成是你,我那大表姐也是福薄之人,本想撑过这么一阵子再慢慢寻你,她却去了,就干脆把永夜当成你了。你外公却是真疼你,都是他的孙子,在他眼中一般无二。”

难道李言年说还有长得相似的人是那家人的小孩?只因我最肖似,便选了我。永夜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觉得这运气好得不能再好了。他迅速地又想起了影子。六岁那年,是影子亲自送他去游离谷。影子又有何目的?当年掳走他的人是影子吗?如果是他,为什么影子要利用游离谷送他回来?

“他们既然送了你来,那孩子多半没了是么?”端王妃叹了口气。也是多年没有交流沟通,倒也显得没那么伤心。

永夜满心愧疚,轻声说:“他睡着了,我……瞧着他睡着了。”

端王妃手一紧,把永夜搂在怀里:“以后娘守着你,绝不让人伤你半点。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一句话勾起永夜对游离谷的回忆。上千名孩子相互残忍的厮杀,他在黑暗中呆了三年。要和他做兄弟的月魄,木讷老实的青衣师傅,千变万化的美人先生。还有隐在神秘中的人,与他同时学艺的人。这些如何告诉王妃?他笑道:“我没了记忆,和那个永夜一样,一直是个傻子,我甚至连吟诗都不会。然后,就清醒了。”

一席话听得王妃又落泪:“真是奇怪,我幼时直到五岁才会开口说话,就像突然睡醒了一般。那永夜也是,一直不肯说话,四岁时听得倚红说他开口,我急着去瞧,他……他只轻声吟了一首你外公作的诗,再也没开过口。我瞧着心里难受,隔了好阵子再去瞧他,他似当我不存在一般。见了他父王更像老鼠见了猫,吓得发抖,只好让他住在莞玉院养着。他越大我瞧着就想,若是我的永夜还在,会长成什么样?我瞧着就不想和他太亲近。永夜,你不怪娘吧?”

这家人还有这遗传病?永夜呆住,想起六岁之前毫无印象,他不知道该哭该笑。影子,神秘的影子!若六岁前都在影子手中,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揭穿?影子真的是友非敌?这个秘密,自己何时才能解开呢?

“可是你们没想过,对外称世子还在,我……怎么办!”永夜想想还是有些憋气。

端王正色道:“两军对阵,若我因你而退兵战败,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莫说是你,就算是你母亲,也断然不行。”

“我是说,我……我……”永夜支唔良久也还是说不出来,直恨得扭过脸不想见人。

端王妃瞧出了端倪,柔声哄道:“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与你父王连这个都做不了主?我们这就进宫见太后皇上去。”

“不行!”永夜回过头拒绝,他看着端王,他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里都透出一层深思。

端王突然一笑:“既然回来了,自然做你自己,父王不会让你冒险。”

“母亲,我想喝点汤,想喝你亲煲的汤。”

端王妃点头,站起身时又嗔道:“一个德行!有什么话不愿让我听见就明说好了。”

永夜有些尴尬,嗔怒道:“我就喜欢这样!”

端王妃吓了一跳,脚步加快,临出去时永夜还听到她喃喃自语:“……欠了他的……”

端王目不转睛看着永夜。没有半点缺陷的五官,与王妃酷似,一般的美丽。王妃的温柔似水,骨子却倔强。永夜身上却有种勃勃英气,那种爱算计的心思性子实在像极了自己。他越看越高兴。

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放在永夜眼中却很可笑,撇嘴道:“沾沾自喜!”

端王一愣,唇边带着极骄傲的神情,移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了,慢条斯理道:“先说好,谁也不玩心机。”

“你先说!”永夜不肯抢这个先手。

“连这个便宜也要占!”端王笑了,想了想道:“我自然不肯卷进皇上立储君的浑水里。找了个机会拖你出来。”

“我是瞧你打得狠了,若非如此,我怎肯让你瞧到……瞧到那朵花!”永夜的脸又浮起一层红晕。

端王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忍笑道:“不管是不是,总想找我当靠山才是真的。”

“我是怕死在你手上,太不划算了。”永夜轻笑道。

空气瞬间凝固起来,端王深沉地看着永夜缓缓道:“你若不是我亲生的,我实在没办法相信你。你比我当年还狡猾!”

永夜呵呵笑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这话,一点不假!”

端王尴尬地咳了两声:“什么老鼠!总之,你得做回你自己!这样像什么话!”

“父王难道不觉得我还是现在这样好?”永夜眨巴下眼睛,一年时间,他已经杀了卖面的王老爹,京都府尹曹大人,督察院御史王大人,京都米商马员外……惹得风扬兮四处找他。若是他认了亲,断了与游离谷的联系,游离谷把这一切抛出来,让端王如何处置?每一桩都可以砍了他的人头。让端王才认回亲子就大义灭亲?让他温柔的母亲再痛不欲生?永夜没有选择,只能彻底灭了游离谷,绝了这后患。

端王脸色变了几变,沉声道:“我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怎能……”

“父王的心愿,也是永夜的心愿。”

两人对视良久,端王轻声说:“第一次你骗过了我,让我以为没有被掉包。第二次你让我心惊肉跳,那神情分明告诉我是我错了。这是第三次,你聪明的猜到一切,我很欣慰。”

永夜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声笑道:“这下好了,我可以不用去宫里读书了,省得惹黄太傅生气!”

“不用了,你伤得甚重,太后皇上已问及过几回……父王回了,说老病翻了,还是府中静养的好。”端王斟酌着说道。

“大殿下总护着我,总还是要进宫谢他的。”

端王柔声说:“皇上已下旨立了二皇子为太子,大皇子封佑亲王出宫建衙了。以后不用进宫也能去谢他。”

这么快?永夜不禁有些得意。

“那么你又和二皇子唱得的是哪一出呢?”

“父王真是不愧传说中的奸诈!”永夜笑道,“怎么就猜出我是与二皇子在做戏?”

端王哼了一声:“你早知那三名内侍难逃一死,连大皇子出局也猜中,这事得了好处的当然是二皇子,不是他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内侍会死!”永夜话里不认。语气却承认了。

他的脸看上去这么天真,小小的身子还带着伤,羸弱不堪,却设计用三条人命害大皇子出局,用一顿板子脱身。端王吸了口凉气,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他来。

“你怎么算准了皇上会认为是大皇子下手杀了内侍?”

永夜甜甜地笑了:“因为二皇子说了,大皇子喜欢我,夺太子位这般激烈,大皇子好男风德行有亏,如何再去争?人就算不是李天佑杀的,杀人灭口的怀疑却是有的。”

“你!”端王叹气摇头,“难怪你不肯做你自己。非要把这事落实了。”

“游离谷想要支持的大皇子出了局,他能不心急?如果他们支持的不是大皇子,也会心急。心急才会露出破绽,天下没有真能保住的秘密。”

青衣师傅说过,天下刺客尽出游离谷。

一个培养刺客的地方,同时也是个刺客组织,有求必应,每单任务开价极高。

任何人如遇麻烦只要找上游离谷,从未失过手也绝无后患,游离谷有了这样的信誉,自然发展更为迅速。而牡丹院真的堂而皇之开到了各国的都城之中,专为接任务传递消息所用。久而久之,倒成了独立于各国之外的严密组织。

不仅是端王,每个国家都想灭了游离谷,却又离不开它。

谁也不会轻举妄动。

一丝浅浅的笑容在端王嘴角浮现,瞳孔猛的收缩,露出针尖似的寒芒。“以假乱真,借立皇储乱我朝纲,这个游离谷必不是简单的为钱买命的组织。

“父王曾说李言年游说了你三年,才肯把世子送去医治。父王必已有了灭游离谷的打算,只不过,还没找着一个缺口,永夜便为父王打开这个口子吧。”

“父王是担心你,将来……”

永夜截住端王的话,毫不犹豫地说:“将来,灭掉游离谷再说。”

“其实你早猜到了,却不想认我们对吗?”端王平静地问他。

永夜笑嘻嘻地看着端王回答:“毕竟在王府呆了一年,我只是想,那会有那么像的人。加上,这脚板心莫名其妙多了朵花,总觉得像是谁留下的暗记。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端王微笑道:“也是你母亲淘气,本不该在哪里的。”

永夜疑惑地问道:“那该在哪里?!”

端王忍笑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永夜扭过头,抬起脚去看那朵花,扯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你应该学点功夫,就不会伤这么重了。”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会功夫?说了端王总会猜到自己也是游离谷的杀手,一切苦心就白费了。永夜心思百转眨巴了下眼睛叹了口气:“若你们教那个永夜功夫,我相信他们也会教我功夫。”

“学什么功夫,你能平平安安的父王就心满意足了。”

端王的话像一只手轻轻地捏了下永夜的心,让他涌起近乎酸疼的感觉。这一世他终于找到了家的感觉,父亲的感觉。

瞒过了游离谷

房里只剩永夜一人。他舒服得直叹气。

李言年想让我帮大皇子,说是游离谷要扶持李天佑登皇位。说他无背景,人温和软弱。可是我左看右看,这位大皇子都比二皇子奸诈。不用帮他,他也稳胜二皇子。皇帝顾虑的不外是皇后的地位二皇子嫡子的身份,心中更中意的恐怕还是大皇子。

即是如此,游离谷真实的意图是什么?是想让我与大皇相交深了,然后让我陷害他,彻底让大皇子出局?游离谷最想要的是什么?是支持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永夜想了很久,这一年来他与大皇子感情渐深,似乎已成一党,私下里却对二皇子表忠心。二皇子哪会拒绝端王世子的好意,自然配合。

如果游离谷是站在大皇子这边,那么,他肯定不会让游离谷如愿。

不管游离谷支持的是谁,李天瑞都如愿以偿坐了太子宝座,游离谷肯定会有下一步行动。而李天佑会善罢甘休?李天祥会服气吗?永夜很期待。

他打了个呵欠,回身揭开布单瞧了又瞧,看着脚板心那朵花笑了。

在床上趴了五天,永夜觉得很幸福。

美丽的王妃把他当小狗宠物般哄着。要吃的给吃的,要喝的给喝的,不用他扑过去,王妃就会主动把他揽进怀里。嗅着那股子温暖的香气,永夜觉得王妃的怀抱是他的天堂。

“王妃,李执事求见。”

端王妃亲了亲永夜的脸,唇边绽开温柔的笑容:“估计又是给你送伤药了,他送的药倒也不错,不会留伤痕。留了伤痕就不好了。娘去瞧瞧……明日……你就搬回莞玉院吧!”说完似极舍不得,不禁有些泫然。

永夜叹了口气,还在一个府里都如此,若是将来……他不敢去想,很乖的点头:“知道了,在娘这里,也不能长久,父王会不高兴。”

王妃回头嗔怒:“想哪儿去了?!人小鬼大,将来不知什么人治得了你!”

永夜见王妃掩口笑他,哼了声道:“若是我一巴掌扇过去,也能像父王那般皮厚,我就服气!”说着脸红的捶床,示意王妃赶紧去应付李言年,凝神倾听外间的说话。

李言年很着急,几日来永夜在王妃内室中不让人见,裕嘉帝立了二皇子天瑞为太子,大皇子出府建衙,一连串事情打破了他的计划。此时暗骂端王手狠,永夜愚蠢,一边盼望着永夜早点好起来。

晚间端王睡了书房,这内院中王妃寝殿守卫森严,他如何敢冒险前来。只能趁送药时能得到永夜的消息。

“李执事的药很好,永夜的伤好得极快,还不留疤痕。李执事如此费心,王爷说一定要好好谢李执事。”端王妃永远的温柔和蔼。

李言年笑着回道:“世子伤好,小的就心满意足,不求什么赏赐了。”

王妃眸光一转神色黯然,轻叹口气道:“虽是如此,他父王下手太重,外伤好了,今日还在咳血,怕是伤了内腑,只能好好养着,这孩子……一直都被病缠着……”

“王妃莫急,世子年幼,慢慢调理不会有问题,小的去请神医回魂来府,无论如何也要把世子治好。”李言年温言安慰道。

端王妃勉强笑了笑:“能请来神医自是最好……对了,一直说把揽翠许了你,今年秋天就把喜事办了吧。”

“多谢王妃,世子身体不好,还是留揽翠再服侍世子一些时日,等世子身子大好了,再办不迟。”李言年暗想,喜事可不能这当口办。他还想留着揽翠为进莞玉院多些理由和借口。

“也好,揽翠从小照顾永夜,等他病好些再嫁吧,就是耽搁了你们,我和王爷极是过意不去。对了,明儿就让永夜搬回莞玉院养病,我这院子,王爷事情多,人来人往的。”

李言年难掩心里的高兴,痛快的答应了声。

两人说话间,永夜在屋里用内功逼得气岔,咳了几声。李言年听见意会是永夜在告诉他无恙,心里又落下一块石头。

永夜从此蔫蔫地在莞玉院养病。端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挠。反正从前永夜也是独自养病,再回到从前的状态,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李执事当然是例外,他不是去打挠少爷,而是去探望未婚妻揽。他知道少爷喜欢煮茶,总想方设法找了各色名茶去讨少爷欢心。

有时,永夜无聊,也会将李执事留下来陪他煮茶聊天。

茶香飘起,永夜悠然自得。

李言年忍耐的功夫越来越好,永夜暗想,换了从前,只要无人,他便已经开口。现在,不等第一盏茶吃完,他不会说。

“多谢少爷!少爷煮茶的手艺越来越好,知道少爷好茶,听说牡丹院新来一管事,对茶也颇有研究,少爷有空不妨去瞧瞧。”李言年微眯着眼将茶杯放在鼻间一嗅,那股茶香沁人肺腑。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永夜也端了杯茶喝了,突低声笑道:“师傅原来是不喝茶的,如今变了么?”

李言年脸色一僵,放下了茶杯,淡然道:“人总有些习惯会改变一些的。”

永夜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除了茶,永夜一直试着调酒,总想有一天能为师傅调出一壶佳酿。谁知师傅愿意喝茶了。”

李言年眼角一抽:“可是你变得太多了,不过回府一两年,师傅就摸不透你的心思了。”

永夜悠悠然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慢条斯理的说:“我虽病着,却没断了与佑亲王太子殿下的联系,正好谁也怀疑不到端王病中的世子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星魂,我对游离谷一直忠心。”

“当初要你投靠佑亲王,助他登上太子位。可却得了相反的结果,为什么要投靠二殿下?”李言年淡淡地语气背后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永夜呵呵笑了起来,没有丝毫心虚害怕。蝉鸣声声,浓荫下透出浓浓的杀气。

李言年盯着对面那张美丽的脸,那笑容,那种自得的风采,他还是星魂?他一字一句地说:“知道违抗山谷之令,你只有死路一条么?”

“李天瑞得太子位,不外凭靠的是中宫皇后的嫡子身份以及他外公罗太师的势力。皇上想立没有势力的佑亲王……凭什么?温和的性子?知书识礼?还是游离谷的支持?”

李言年听得最后一句,哼了一声,神情倨傲。似对游离谷甚有信心。

“我没有照谷中安排与佑亲王亲近,反而投靠李天瑞,用三条人命和一顿板子换得皇上下决心立了太子。皇宫之中佑亲王难以发展势力,而居太子位的李天瑞却得意忘形,前些日子听说他的庆元殿又当场打死几个奴才。李天瑞这般残暴,迟早被废,岂不是一样达到辅佐大皇子登基的目的?师傅,我做错了么?”永夜款款而谈。

李言年没有迟疑,笑了笑:“谷主甚是英明,猜到你的想法,并未怪你,只是让我再确认。”

永夜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谷主绝不会怀疑一个好人的。师傅一直在王府,若是我有异动,以师傅的智慧岂有察觉不到之理!”

他成功地看到李言年脸露得色。这么多年,他总算掌握到李言年的特点。骄傲且自得,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虽是王府执事,他身上哪点像个奴才?!

“星魂,”

一听这名字,永夜便笑了,游离谷又有任务来了。“师傅不必这么严肃,你我都知道,方圆二十丈内绝对无人在偷听。”

游离谷终于认可了他的方式。跟着他的思维在走。

对外称病,背里为他们做事。

还要多久,自己才能从蛛丝蚂迹中找到游离谷的秘密?永夜不着急,自己年轻,而对面的李言年和他的谷主总会老去。

也许,现在是一块块的下苦力帮他们移开挡路的石头,等到皇子们成年,自己移开石头的同时也就拥有了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力量。

这几年,就这么过着吧。

第二卷

吾家有女初长成

裕嘉二十三年春天,京都笼罩在一层不同寻常的气氛之中。

沿建安门通往午门外长街两边的茶楼酒肆座无虚席。

“端王爷文武双全谋略过人,又亲率京卫骁骑、熊渠、豹骑三军精锐出战,听闻三殿下有万夫不挡之勇,陈军必败。”一书生自信的说道。

有人不屑道:“想那散玉关地势如何险要,十八年前陈国大军压境就吃了这地势的亏,被端王大败而回,如今重蹈覆辙再遇我军精兵良将蔫有不败之理?”

桌上众人皆点头称是。

安陈两国之间的这场仗从去年冬天起始,已经三个多月了,端王挂帅,三皇子永祥加封武显将军随军同行。安国六军尽出其三,再据散玉关之险要,陈军败退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

今日三军得胜回朝,京都臣民都纷涌而出,要一睹端王与三殿下风采。

喧闹声中,听得清脆一声:“小二!可还有靠窗座位?!”

这声音如黄鹂出谷,顿时吸引了楼上客上注意。回转头去,见来了位少女,十四五岁年纪,清丽的瓜子脸上一双黑乌乌的眼睛说不出的灵动。穿着浅绿的春衫,更衬得肤色如雪,如画中人一般。

小二见她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却有些为难,殷勤上前赔了笑脸招呼:“姑娘,今日客满……”

那少女嘴一翘,纤手往角落里一指:“那里不是空了一桌?”

小二自是知道她说的正是竹帘后空着的雅座,赔了小心道:“三天前就被人订下了,想来也是为了瞧三军风采,三军进城尚早,客人还未到而己。”

那少女哼了一声,手翻开掌心托着一锭金元宝,足有五两:“这些够你们赔他订钱了么?”

小二额上开始冒汗,盯着金元宝咽了口唾沫,却不敢伸手接了。掌柜听得吵闹笑着走过来对少女一揖:“这位姑娘请了,小店几十年经营,全赖客人捧场,却不敢坏了声誉,姑娘出金再多,小店也不敢接的。今日客人多,小的为姑娘寻个好位置可否?”

说着又对临窗客人团团一揖,掌柜平素与人和气,眼前的少女是位美貌佳人,谁会与佳人为难?只盼着她能多坐会儿,多瞧上几眼也是好的。没多会儿,真的腾出了一张靠窗的桌子。

“姑娘这边请!”掌柜小二满面笑容,以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那少女轻轻一笑,径直走进了竹帘后的雅座。这时楼梯上再响起脚步声,跑上来位丫头,转头望了望,不住喘着气走进雅座:“小姐,你走太快了。”

这一主一仆目中无人可急坏了掌柜,冲那小姐连声道:“唉呀姑娘!等客人来了怎生是好?”

少女轻轻一笑:“掌柜的放心,他必不会与你为难,就让他……”少女脸上飞起一片红晕,轻咬了唇又道,“就让他坐外面好了!”

阿玉掩嘴笑道:“掌柜的莫愁,有我家郡主在,不会有什么麻烦!小二哥!麻烦上一壶碧螺春,再带几碟精致点心。”

掌柜的与小二被阿玉的话吓了一跳,来的是位郡主啊,可是那位爷……不由自主又抹了把冷汗,茶楼上众人也听到了,好奇心更重。

“蔷薇郡主!是静安候爷的掌珠蔷薇郡主!”

“难怪不肯坐大堂!”

“郡主身份如何贵重,想来订座的客人也心甘情愿让出座位来。”

有人噗嗤笑了,瞟了里面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等会儿有好戏瞧了。”

他的声音神秘且轻,三军尚未进城,众人便尖了耳朵听他继续说。

“难道你们不知,这位郡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当今太子殿下心仪之人?”

众人哗然。

那人神神秘秘又是一笑:“郡主却有位克星!”

“谁?”

“谁敢与太子殿下争风?”

那人满脸兴奋,正欲抖露这个中秘密。突听得楼梯又一阵响,竟上来四名带刀侍卫。众人的目光移向楼梯口。不知来的是何人,竟有这等排场。

掌柜见是前来订座之人,又抹了把冷汗,赔笑迎上去:“爷!那位……小的……”

那侍卫顺着掌柜的眼风看过去,瞟了眼竹帘后的二人,嘴角抽搐,不知是忍笑还是欲大怒,终于叹了口气恭敬地回头喊了声:“少爷!”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见楼梯上漫步走上来一位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穿着紫色绸衫,身形略显单薄,面色苍白黯淡,但五官之美难以形容,举手投足间自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流气度。不由吸了口凉气,一位美貌如花的郡主,又来一位风流倜傥的贵少爷。只觉得今日撞了头彩能大饱眼福。

有人低了声音指点:“这是端王世子啊!”

“听闻端王世子与王妃酷似,若是王妃,不知是如何销魂的一位美人!”良久有人感叹了一声。

“听说一直病着,瞧他脸色便知。”

“世子想必是来瞧端王班师的风采!”

话语间已领会了郡主的克星原是指端王世子,更瞪大了眼等着看好戏。

永夜上了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正欲抬脚走向雅座,已瞧见竹帘后的倩影,脚步不停却变了方向,走到了临窗空出的那桌坐下。

四名侍卫在他身后一站,挡住了众人目光。

掌柜见他没有生气,亲自上前奉了茶,又选了店中招牌小店心,小心在旁侍候。

“你下去吧。”永夜知道掌柜的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发火。

掌柜点头哈腰退下。抹了把汗心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郡主要抢世子的座位,好在这位世子一如传言中温和,不然,这茶楼怕是开不下去了。

蔷薇在里间却把外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见永夜当她不存在,对她抢座一事不置可否,气得直跺脚,扯了阿玉道:“怎么办?他不理我!”

阿玉眼珠一转:“郡主急什么,你平时怎么对太子殿下的?”

蔷薇哼了一声,理了理衣衫,一掀竹帘走了出来故作惊喜:“永夜哥哥,原来你也来看三军班师!真是好巧!”

永夜头也没回,目光望向窗外,当没听见。

蔷薇走近,侍卫为难的伸手一挡:“郡主!少爷……不喜人打挠!”

蔷薇顿时找到了理由,大骂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挡本郡主的道!让开!”

侍卫悲愤地扭开头,却是一动不动。

“难道,又要我揍趴下他们,你还肯回头说话?”蔷薇也不急,笑容可掬的说道。

永夜从窗外收回目光,不自觉瞥了眼茶楼角落,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讶,喃喃自语道:“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说着站起了身,往楼下行去。

四名侍卫如蒙大赦赶紧跟上。

“卟!”角落里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蔷薇大怒:“笑什么笑?!再笑一声试试!”

角落那人抱着头捂住嘴,身体犹笑得发颤。蔷薇正找不着出气的,便想去揍人。阿玉出来拉着她:“郡主!人……走啦!”

蔷薇一惊,狠狠瞪了穿白衫的那人,急步走到窗前一看。永夜正欲上轿。她脚尖一点人轻飘飘跃了下去。

茶楼众人被女孩吓了一跳,生怕她有事,又探出头去。

蔷薇轻盈地在空中打了个转身,绿色的衫裙飞洒开来,像只蝴蝶般盈盈落在轿旁,挡住了永夜:“永夜哥哥!”

永夜见楼上探出无数人头看戏,极为恼怒,侧了身板着脸道:“让开,我要回府了。”

蔷薇一头钻进了轿子笑嘻嘻地说:“好啊,我也正想去王府给王妃请安,我们一起回去。”

永夜见茶楼上众人探头探脑,叹了口气道:“蔷薇,这月你几次要坐我的轿子了?男女有别……”

话还未说完便被蔷薇打断:“你可以骑马回去啊!哦,没马啊,你可以施展轻功!”说完眼睛眨不也眨地瞧着永夜,眉梢眼角全是得色。

永夜气结。他一直不露功夫,连骑马也免了,出门只坐轿子,摆出副体弱多病的样子敷衍众人。得了方便,却偏遇上了蔷薇。他恨恨然的盯着她想,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这粘人的功夫她怕是天下第一。

见他语塞,蔷薇走出轿子顺手指着旁边的绸缎庄娇笑道:“你给我买礼物!我就不拦你了。永夜哥哥,我知道你体弱,不会武功。为了保护你,我专门请了师傅教我!练武功很辛苦呢。”

言下之意却是你不会武,你手下这帮侍卫又不敢对我怎么样,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还是乖乖听话吧。

永夜想了想,满脸无奈地进了绸缎庄,不理蔷薇埋头看货。

蔷薇见永夜拿起一匹翠绿缎子,小嘴一翘,马上凑过去笑道:“我就知道永夜哥哥心里疼我,选的颜色都是我最喜欢的。”

永夜哭笑不得,板着脸说:“发青发暗,霉气十足,这匹不要!”

蔷薇一呆。见他的手抚上另一匹大红,眼珠一转说道:“本郡主肤色如雪,这匹布很衬我的肤色,永夜哥哥好眼力!”

永夜的手如烫着了似的缩了回来,自言自语道:“前些日子见王媒婆穿了这色,还真衬她的脸色!”

“李永夜,你成心的是不是?!”蔷薇怒了。

永夜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随意点了一件衣裳道:“蔷薇穿这柔红才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蔷薇花儿。”

蔷薇怒气顿消,喜滋滋了拿了衣裳笑道:“我换了给你看!”

阿玉此时进了绸缎庄,见蔷薇要去换衣,正要开口,已被蔷薇拉进了内室。

永夜见她们进去不屑地撇撇嘴,抬步就出了庄子,急呼道:“快走!回府!”

侍卫已经看熟了这两人猫捉耗子似的游戏,抬起轿子飞快的离开。

蔷薇换了衣裳走出来没看到永夜眼里顿时起了层水雾。失魂落魄轻声说道:“他又长了一头了。他……他还是躲着我……”

“郡主,你每次都这样被世子甩了……”阿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蔷薇露出一个笑容:“也不虚此行了,总算又瞧见他了。阿玉,这月我瞧见他几次了?”

“小姐……三次。”

蔷薇又高兴起来:“上个月才一次呢。走吧!记着,下回见了他让他付我银子,这衣裳总是他买给我的礼物!”

阿玉对蔷薇的自欺欺人早已司空见惯,摇头叹息不己。

这一切都落入了茶楼上穿白衫的人眼中。此时他已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剑眉微扬,眼中除了笑意更有一丝调皮:“被那郡主粘得头疼么?”

他没有注意到他身后不远处还有双眼睛注视着他,风扬兮一身黑衣,风帽下的胡子遮去了半张脸,他慢慢品着茶,若有所思。

山雨欲来

春天的气息覆盖了整座花园。莞玉院姹紫嫣红一片。

假山下水池里几尾红鱼活泼地在水草里钻来钻去。永夜知道左右无人,想逗鱼手里又无吃食,张嘴便吐了口唾沫进去,得意地瞧着鱼儿争相奔往涟漪处抢食。

假山之后是一片林子,永夜喜欢在花树下煮茶,便种了高低错落的樱花与桃花。此时樱花正浓,桃花吐蕾,粉粉白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永夜不准人打扫,说自然成景。

看了会鱼,他慢慢踱步走到花林中,足下生苔,落花如雨。永夜安静地伫立良久,七年,他做了些什么呢?

白天睡觉,晚上在佑亲王的屋梁上晒星星。或者随风潜入夜,留下小李飞刀的大名,听到风扬兮撒下江湖帖躲在王府弄了张瞧着偷笑。

偶尔进宫给太后请安,陪裕嘉帝下棋,顺便偶遇太子殿下,听他嘲弄的说:“永夜若是着了女装,陈王必肯割让散玉关以东十城土地做聘礼求娶!可免战事了!”

永夜只是微笑:“需要永夜换了装跳舞给太子殿下看么?现在可好?”

太子色变,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让端王世子换了女装为他跳舞,除非他不想做太子了。毕竟,当年只一句话送了三个内侍的命,顺便也让他的大哥,佑亲王出了宫。

永夜大笑拂袖而去。

隔一日,太子便出宫亲往端王府陪礼,永夜板了脸请他在花树下喝茶。

没多久,东宫左卫率曾偏将在集花坊里将夜宿群芳院的盐课司提举陈大人赤条条拎了出来,理由是争风吃醋。后果是一查陈大人,居然有卖官嫌疑,当即绑了送大理寺。曾偏将受了一百棍,陈大人被斩首全家发配为官奴的时候,他提成了骁骑将军。

而佑亲王在春光正浓的时候选择了闭门读书。

永夜于是好心好意抱着满腹诗意去寻佑亲王府中花院赏春,无意说起太子找了十个八个像蔷薇的女孩,痴情如斯,摇头感叹。

再没过多久,便有人上京告状,说沧州府王知府强买民女逼死一家五口。京都府尹马大人很正义的接了状纸递到了裕嘉帝的手中。

王知府被罢官去职。

太子殿下称夏日炎炎,要静心休养一月。

七年中,太子避暑,佑亲王闭门读书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朝中就像分水岭哗啦分成两派,而三皇子天祥孤零零站在中间,极不是滋味。巴不得有战事,主动请缨,在外面好歹有三军将士陪着,热闹一点。

永夜常对李言年感叹:“红颜祸水,太子也就这么一个心结,得不到就是最好的。谷中若要扶持佑亲王,这是个好机会。”

李言年不置可否,永夜便笑了,谷中不动,他来动。

蔷薇很喜欢去佑亲王府,因为从小这位大殿下都很疼她,最主要的原因是,永夜若是出府,佑亲王府他是常客,能常常偶遇永夜。永夜头很痛。

佑亲王似笑非笑盯着永夜说:“永夜头痛的事,本王也头疼哪。”

再遇太子,太子便笑:“今年孤要立妃,世子再不下聘,蔷薇便要进宫了。”

永夜掩头离开。

才回府,静安王就捧了大堆礼物而来。永夜一病不起,端王与王妃无可奈何。

再一日,王媒婆带了算命先生造访。端王妃一听冲喜二字,便令侍卫将她叉出去!

永夜出门遇到蔷薇只能抱头鼠窜。

这些年过得也算愉快。永夜觉得自己的耐心还好,端王却很着急。急得永夜私下里取笑他说:“父王只要搭座彩楼,永夜往楼上一站,包管和尚尼姑都会还了俗来提亲。”

端王只叹息说难为他了。

永夜以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如何端王能理解,他想告诉他,国家提倡晚婚晚育,更何况,高中生的年纪,实在用不着着急。话到嘴边却成了:“安国未安,何以家为?!”

端王的腰挺得又直了些。

永夜再扑进他怀里,无意中碰到了端王腰间的痒肉,垮了下来。永夜大笑跑开。

永夜目光淡然的看着一院风景。良久轻笑一声,漫步走进花林低下头拈起几瓣落花放在手中仔细瞧了,眉间闪过了然,扬手又洒将出去。

有人来过莞玉院了。足步再轻,却也在花瓣上印下了浅浅的压痕。旁人不见得发现,永夜的目力却在黑暗中练出来的,只站在这里一瞥便发现了迹象。

是什么人趁他不在来王府窥探?永夜脑子里浮现出茶楼瞧到的那个身影。月白色的长衫,散乱的长发,还有回头瞬间眉宇间熟悉的神情。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是回忆中的温暖,还是一别经年不敢相信的疑心?

他既然来了,别的人也该出来了。游离谷终于要行动了吗?在陈国败军之即,要有所行动了?

永夜似在赏景,心里却迅速思考着。

“少爷!”倚红轻脆的声音响起。

永夜回头,见倚红身边正站着揽翠与李言年。他笑了笑,慢吞吞的顺着小径走了过去。

“给少爷请安!”揽翠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永夜不忍夺走的幸福。

她终于还是嫁给了李言年。当年丰神俊朗的李执事,如今变得更成熟更内敛,身体躬下,抬头间,那双眼睛看不出丝毫不敬。

永夜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言年,指着花林说:“昨儿这里下过雨,落红无数,李执事可愿陪我走走?”

倚红笑了,拉了揽翠福了福,“多谢少爷!”

“谢我作甚,我正想听李执事说外面的趣事儿,不要太早来打挠我们。”永夜微笑道。

揽翠不知就里,感激地看了永夜一眼,拉着倚红就往房里去。

李言年默不作声的跟着他。

空气里传来雨后的清新,永夜陶醉的吸了口气:“若是能与师傅在这里一醉,也是不错。”

“我改喝茶了。”李言年声音刻板。

永夜脆生生的笑了,洗去易容的肌肤莹润如玉,看不到半分病中的苍白暗淡。

李言年瞧着那张能颠倒众生的脸有些迟疑地说,“你也十八岁了,该定亲了……”

“怎么?谷中始终对我不放心,想安插一个女人在我身边?别忘了,我现在是端王世子。皇上的亲侄,你以为我未娶妻就能纳妾?”永夜冷冷打断了李言年的话。

“谷里也没想这么快,是提醒你,太子迷恋蔷薇郡主,佑亲王也似有点意思。你搅在中间,怕对你执行任务不利。”

他一手挑起的三角债,他想笑:“这倒是个难题,这几年,我借着养病少见外人,郡主却不管这些,日前才在街上遇着了。我的本意师傅明白。太子也许就蔷薇这个软肋,不见得真痴心,打小却是不能放手的。但是粘上我却无好处,谷中有没好主意?”

永夜一早明白告知李言年,佑亲王可以利用蔷薇找到把太子拉下马的把柄。如果游离谷真帮佑亲王,自然知道如何办。然而,游离谷未动。

永夜看着李言年的表情一颗心惊喜的跳动。游离谷不愿让自己搅进去,对太子殿下和佑亲王不闻不问。难道,二位皇子争帝位,安国大乱,才是他们的目的?游离谷,是安国西陲边境山中的游离谷,还是陈齐两国的游离谷呢?

李言年笑了:“你放心,这等小事,自有人去处理。”

言谈间时间飞逝而过,永夜感觉到倚红与揽翠已出了房门,便笑道:“揽翠对师傅一往情深,师傅莫要负了她。”

“佑亲王与太子相争多年,总算让我们查到一份名册。一个不留。”

永夜瞟了眼名册,诧道:“这些人不是与佑亲王亲近的人么?”

“实则是太子的人。有什么比杀了这样的人嫁祸到太子身上更合适?”李言年冷笑。站起身对永夜一揖,轻声道:“小心一些,听说风扬兮到了京都,他对飞刀的主人很感兴趣。”

永夜恨得牙痒,明明是游离谷故意让他留下线索,这会儿扮好心?脸上却笑:“能为谷中牵制住这么个大人物,星魂很荣幸。”

他成功的看到李言年的背僵了僵。自己真没猜错,游离谷要的就是自己与风扬兮对着干,打不过他,就得依靠游离谷。谁叫自己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下雪的年三十,杀的那个卖面的老人。不由叹气,想和风扬兮和解好象都没有可能。

若是自己杀了风扬兮,让游离谷少了个对头,游离谷也是高兴的。

明知是个坑,还是跳了。想要全身跳出坑外,已陷的深了。

永夜真的很佩服游离谷。

他与端王的关系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轻易不能用,也不敢用。

到现在端王也不知道他暗中还是刺客星魂。一抹悲伤浮上永夜的眼睛,要揭开游离谷的真面目,他就势必要做星魂。而做了星魂,他就不能与端王府扯到一起。他不能让端王背上骂名,也不想看到游离谷利用这点威胁端王。

现在,终于要动了吗?永夜想想李言年的话,拿出名册又瞧了一遍,放进了怀里。

与风扬兮对决

夜来得无声无息,永夜融入夜色之中,像缕风飘过黑压压的屋顶,准确地找到了兵部尚书郭其然的府邸。

兵部尚书郭其然,十八岁做按察司检校,十九岁升按察司知事,二十三岁按察司副使,短短五年便从最低的从九品升到了从三品,五年后调入兵部任侍郎,现年三十三岁,已是堂堂二品尚书。

这位郭尚书升得如此之顺原是合了皇上的意,入兵部后又与端王成为知交,此次散玉关败陈,他调粮运饷功不可莫。

但是游离谷要杀他。

永夜走之前问端王:“游离谷要杀郭尚书,父王如何看?”

端王大惊,恨得一拳打在书桌上:“郭尚书乃栋梁,游离谷难道想要我朝分崩离析,无良将可用,无良臣可用?!”

“游离谷说是要支持佑亲王,说郭尚书表面看是佑亲王的人实则不是,父王觉得呢?”

端王一愣,眉心紧皱:“郭尚书是佑亲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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